恰在此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香兰端着一个托盘,俏生生立在门口。
托盘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正散发着浓郁的苦味。
瞧见床边相依的二人,尤其是二公子那难得放松的姿态,以及那融化了冰霜的眼神,香兰的眼底闪过讶异。
她只迟疑了一瞬,便敛了神色,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将托盘稳稳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她的声音恭敬依旧,却带上了几分善解人意的玲珑。
“二公子,平日小娘最怕苦了。如今有你在这里,亲自喂小娘的话,只怕小娘子会觉得甜得很呢。”
宁云烨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发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他并未回应香兰的打趣,修长的手指探入宽大的袖袋之中。
片刻后,他取出了几块晶莹剔透的冰糖。
他将那几块冰糖轻轻放入花朝微凉的手心,指尖有意无意地触碰着她的肌肤。
冰糖的微凉与他指尖的温热交织,让她心头一颤。
“吃了药再吃糖,就不会觉得苦了。”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
香兰见状,脸上也漾开笑意,连忙附和。
“是呀,小娘。为了身子早点好起来,一定要好好吃药才是。”
她说着,便走到花朝身侧。
熟练地拿起一个软枕,轻轻垫在花朝的腰后,让她能舒服地半靠起来。
动作之间,满是小心翼翼。
宁云烨自然地端起了那碗汤药。
浓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望而却步的苦涩气味。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执起汤匙,舀了一勺,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那双惯常冷冽的眸子,此刻落在花朝脸上,竟是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宠溺。
一股突如其来的眩晕感袭向花朝。
并非因为病痛,而是源于这突如其来,将她淹没的幸福感。
这个男人,这个喜怒无常,曾让她畏惧不已的男人,此刻正用这样的眼神望着她。
过往的苦楚,那些小心翼翼的算计,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她苍白的脸上,绽开一抹虚弱却灿烂的笑容,明媚得晃眼。
她顺从地张开小口。
宁云烨将温热的汤匙送到她的唇边。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那苦涩的药汁咽下。
他又舀起一勺,耐心地喂着。
药依旧是苦的,可在他温柔的注视下,在她感受着他笨拙却真挚的关怀时,那苦涩也化作了丝丝缕缕的甜。
香兰含笑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满是欣慰。
房内的气氛温馨静谧,她悄无声息地福了福身子。
随后,她便,悄然后退,轻轻带上了房门,将这一方天地留给了他们二人。
香兰刚退到外间,脚步尚未站稳,便觉眼前一花。
一道身影行色匆匆,与她撞个满怀。
定睛一看,竟是去而复返的楚云流。
他依旧是那副冷峻儒雅的模样,只是此刻眉宇间带着几分焦灼。
香兰心中咯噔一下。
“楚公子,您……”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拦住他,毕竟,此刻里面的情形不宜打扰。
然而,楚云流满心都是对病情的担忧,以及对宁云烨先前态度的不满。
他哪里会注意到香兰眼中的急色。
他身形一错,便绕过了香兰阻拦的手臂。
未等通报,他已然伸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大步流星地闯了进去。
房门被砰地一声撞开。
那份刚刚升腾起的旖旎,瞬间被这突兀的闯入撕得粉碎。
楚云流面色冷凝,目光如炬,直直地扫向床榻边的景象。
宁云烨喂药的动作一顿,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还执着汤匙,悬在半空。
他缓缓抬眼,眸中的柔情蜜意尚未完全褪去,染上了被打扰的厉色。
花朝亦是受惊不小,下意识地往宁云烨身边缩了缩,握着冰糖的手心渗出了细汗。
楚云流的视线在宁云烨温柔喂药的姿态上,停留了一瞬,唇边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讽。
“这倒还像是个男人的样子。”
宁云烨眉峰骤然蹙起,眼底的暖意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霜。
这个楚云流,三番两次挑战他的底线。
他将汤匙重重往碗中一搁,瓷器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怎么来了?”
楚云流负手而立,下颌微抬,语气淡漠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我不仅现在来了,我日后还要天天来。”
这话一出,不止宁云烨,连刚退到外间的香兰都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连忙快步奔回内室,顾不得许多,抢在宁云烨发作前焦急开口。
“楚公子,您这是为何?莫不是……莫不是小娘的身子还没有好?”
楚云流的目光转向香兰,神色稍缓,却依旧带着凝重。
他点了点头,声音沉稳。
“这可不是平日里,感染点风寒那么简单。毕竟是险些小产,又落了红。未来这半个月,我都会在此处,每日为小娘子施针,调养气血。”
听闻此言,宁云烨的面色愈发阴沉。
他重重地将那碗汤药往床边的小几上一顿,药汁险些溅出,语气中满是怒火。
“就算是来扎针,府中也有其他太医。何故需要你楚云流天天来此?”
他的女人,岂容别的男人日日登堂入室?
楚云流闻言,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挺直了脊背。
他那清瘦的身形,此刻竟散发出不输宁云烨的迫人气势。
二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楚云流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倘若那些太医能够做得了此事,便不会大老远地将我从西街叫来此处。这孩子,也只有我才能保得住。”
楚云流说完这句话,微微顿了顿。
他锐利的目光紧锁着宁云烨,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随即,他再度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挑衅。
“还是说,二公子你……不想留着这个孩子了?”
楚云流这诛心之言,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宁云烨霎时间被堵得哑口无言,胸中翻涌怒火,竟让他一时愣在了原地。
这个孩子,他何曾说过不想要?这可是他宁云烨的第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