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怕……二夫人在老太君跟前,也不好交代。”
二夫人脸上的闲适倏然凝固。
她盯着花朝,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卑微的妾室。
片刻之后,她冷哼一声。
眼中迸射出骇人的怒火,声音淬了冰一般。
“你这贱蹄子!如今竟敢拿老太君来压我了?!”
苏雪艳眉心微蹙,适时地柔声开口。
“花朝妹妹,祖母的确有过交代。可你自己的身子,自己也该清楚。母亲不过是让你奉盏茶,在旁伺候着,也未曾让你做什么重活。这点小事,又怎会累着你,让身子不好了呢?”
她语气温婉,话中却处处维护着二夫人,将一切都归咎于花朝的矫情。
花朝闻言,惨然一笑。
她转向苏雪艳,目光直视着她那双看似无辜的美目。
“二少夫人。今日老太君说了什么,您全程都在场,听得一清二楚。奴婢的身子究竟如何,能不能经得起这般端茶倒水的伺候,您心中也最是明白。”
她顿了顿,声音虽然不高,却掷地有声。
“若真如二少夫人所言这般简单,那奴婢今日若真在此处出了任何差池……届时,在老太君面前,奴婢也只好……实话实说了。”
庭院内,戏台上的唱腔依旧婉转。
可二夫人与苏雪艳,却再也听不进半分。
二人皆是一震,脸上同时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她们看着跪在地上,衣衫狼狈,脸色惨白,却眼神倔强得惊人的花朝。
这个一向只知低头顺从,任人揉搓的丫头片子。
这个在她们眼中,连大声回话都不敢的卑贱货色。
什么时候,竟变得这般伶牙俐齿?
还学会了……用老太君来压人了?
二夫人心中巨浪翻涌,面上却不肯露怯。
她狠狠一拍身旁的梨花木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哼!你搬出老太君来压我,当真是以为我就怕了你不成?!”
这个贱婢,竟敢如此!仗着老太君几句嘱咐,就敢在她面前放肆!
若今日真被她拿捏住,往后她二夫人在这府里,还有何颜面可言!
花朝却像是未曾察觉她的怒火,恭恭敬敬地磕下一个头,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
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刻意的卑微。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实在是身体不适,并非真心不想在此处侍奉。求二夫人宽宏大量,饶过奴婢这一次吧。”
她不能硬顶,方才那番话,已是行险,眼下,唯有示弱,才能保住腹中孩儿。
苏雪艳眼波微动,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花朝,倒比想象中多了几分韧劲,不过,也仅此而已了。
她柔柔一笑,声音温婉如三月春风。
“花朝妹妹这话说的,倒像是母亲故意逼着你似的。可母亲也是一番好意,这园子里听曲儿的机会,寻常人哪里能有?妹妹可莫要不知好歹呀。”
苏雪艳说出不知好歹四字时,眼角余光悄悄瞥向二夫人。
二夫人的脸色,果然又沉了几分。这个花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她心中怒火更炽,声音也愈发尖刻。
“我瞧着,若不让她好好懂懂规矩,她便不知这天高地厚!更不知晓,她究竟是谁院子里的奴婢!老太君年事已高,岂能事事都让她老人家操心?我看,你分明就是想借老太君来惩治我一番!你这贱蹄子,究竟安的什么心?!”
香兰听着二夫人与苏雪艳你一言我一语,句句都在扭曲自家小姐的意思,心头大急。
她再也顾不得许多,噗通一声,重重跪在了花朝身旁。
泪水瞬间模糊了双眼,声音哽咽。
“求二夫人开恩,求二少夫人明鉴!我们小娘……我们小娘绝无此意啊!求二夫人大人大量,饶了我们家小娘这一次吧!”
二夫人却连眼角,都未曾扫过她们主仆二人。
她冷哼一声,径直将头转向苏雪艳,方才的怒容瞬间化为一片和煦。
“雪艳,烨儿的生辰宴,便在半个月后。这次的宴席,我想着,就由你来操办。”
苏雪艳闻言,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
“母亲……此话当真?”
母亲竟肯将二公子的生辰宴交给她?这可是天大的体面!
二夫人见她这般模样,眼中闪过满意,声音也愈发温柔。
“自然是真的。你看你这孩子,母亲何时骗过你?”
苏雪艳心中狂喜,面上却依旧维持着几分矜持的激动。
她用力点了点头,声音清脆。
“母亲放心。儿媳定会将这场宴会,办得风风光光,不让母亲失望!”
二夫人与苏雪艳言笑晏晏,仿佛这戏台边的风光,独独属于她们。
地上的花朝与香兰,如同两株卑微的尘埃,无人多看一眼。
香兰眼睁睁看着二夫人将天大的体面给了苏雪艳,心中涌起一阵刺骨的寒意。
再看看自家小娘苍白如纸的脸,那紧紧蹙起的眉头,无一不在诉说着隐忍的痛楚。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娘的身体,腹中的孩儿,都经不起这样的磋磨!
今日之事,若二公子不知,小娘只怕真的要……
她悄悄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二夫人与苏雪艳。
那两人正沉浸在对宴席的谋划与喜悦中,并未留意到她。
香兰心一横,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地,一点一点地挪动着跪麻了的双腿,向后退去。
她必须去找二公子!眼下,唯有二公子,才能救小娘!
戏台依旧咿咿呀呀地唱着,丝竹管弦之声靡靡。
香兰的身影,却如同一道轻烟,消失在通往垂花门的拐角。
她一路疾行,心中焦急如焚,只盼着能早些遇到二公子回府。
宁国公府的大门外,夕阳已将天际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
香兰顾不得仪态,焦灼地在大门前来回踱步,频频望向长街尽头。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擦黑,暮色四合。
就在香兰感受到绝望之际,一列熟悉的灯笼出现在街角。
是二公子的马车!
马蹄声由远及近,沉稳而规律。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宁云烨的马车,终于缓缓驶来,停在了宁国公府那朱漆鎏金的大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