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修远听闻要修渠,于是主动毛遂自荐。
他进宫面圣的时候,程意映这边还见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安世子裴砚卿。
四目相对,程意映瞳孔骤然收缩,很快就移开了目光。
倒是一旁的秦夏脸色微不可察地变了变,故作不经意间走到俩人之间,侧身挡住了程意映的目光。
就不让她看裴砚卿。
秦夏其实没忘记意映曾经想过当世子妃之事,明明知晓他们之间并无什么,心头醋意还是不受控制地翻滚着。
至于裴砚卿这边,在进宫之前他的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年少不知情贵,他心悦一个人,醒悟的太迟,后来清醒坦然接受这一切时,已经殊途。
程意映入宫的那一日,裴砚卿于家中一夜未眠。
素来不喜饮酒的他,那日饮了一夜。
其实裴砚卿也曾为这种奇怪的情愫而茫然过。
茫然于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刚认识程意映的时候,他嫌弃鄙夷这个女子,认为她粗鄙庸俗,市侩城府深,自私自利,一心想要攀高枝,虚荣做作。
即便全天下的女子都消失,他也绝不会和她有点什么。
再后来,她救过他。
明明在那之前他一直都没有什么好脸色对她,她却不计前嫌。
起初心动不自知的时候,他想着只要她平平安安,哪怕一直养在外边也好;后来隐约察觉到内心情愫之时,他想着一介庶女,能给予一个侧妃之位,便已是他做出的最大让步。
时至今日,他想求她为妻。
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正妃。
只是他心底也清楚明白,即便是上京贵女们惊羡的世子妃身份,她也不会多看一眼。
他怕她在宫中过得不好,却又控制不住生出了些阴暗的隐秘心思。
倘若她过得不好,倘若陛下并不宠爱她,会不会有那么一日……他能成为那个带她脱离苦海的人?
她如今是皇贵妃了,想必一定很得宠吧。
裴砚卿猜到了皇帝很喜欢她,却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能到允许她涉政的程度。
秦夏赐座后,让他们围在案桌一圈坐下,拿出了舆图。
能有人主动请缨,这对于如今正缺人的秦夏来说是件不可多得的大好事。
秋末。
天气也越来越冷了。
瞧着有即将入冬的影子。
秦夏拿了暖炉顺手塞进程意映的手中,又为她杯中倒了些刚沸腾滚开的茶汤。
做完这一切,抬起手将她耳畔垂落的青丝温柔地抚至耳后。
一切动作亲昵到顺理成章。
他们俩人之间的氛围不像是一个君王和妃嫔,反倒更像是多年相伴的老夫老妻。
裴砚卿看见这一幕后,双手垂在袖口内,唇角僵了僵。
晚秋的天气果真是越来越寒冷了,他竟然觉得心口像是塞了一堆冰渣子,喉口也似有股寒气阵阵在往上冒。
他在时隔那么长时日再次见到程意映后,明显有些不自然。
反观对方,淡然平静如常,压根就没把他当回事。
裴砚卿心中苦笑。
裴砚卿啊裴砚卿,你怎么就过不了心头的那一关呢。
该抓住机会的时候把人往外推,等察觉到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时候,就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
没错,如今的程意映即便需要寻找可利用的对象,都不会找他裴砚卿。
“裴爱卿在看什么?”秦夏骤然开口,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
裴砚卿心中一紧,立刻垂目,正色道:“舆图上所绘方案,让微臣惊叹。”
程意映从不是一个头脑空空的花瓶美人,她有胆识,有恰到好处的武力傍身,更有聪慧过人的学识。
一个闺阁女子出身,在国家大事上竟然也有如此的见解,甚至还远超他们这些男子。
这样的程意映太过于耀眼。
这让裴砚卿心底那股悔意愈发旺盛。
程修远没注意到这几人之间微妙的气氛,还在那卯足劲自我推荐。
他和世子都是平王一派,不追求权势名利,只求尽自己的全力让天下越来越好,百姓安居乐业,衣食无忧。
程修远的官职不高,没有上朝的资格,大多时候都是干实事的那一类。
自打听闻陛下要修渠,急不可耐就去找了平王和安世子牵线搭桥,他要面圣。
早知道家中小妹如今如此得君心,他何必多费周章,从一开始就直接找小妹反倒更方便。
“好,朕允了。”
陛下答应的过于爽快,程修远眼前一亮,十分惊喜地跪下谢恩。
秦夏沉声道:“程修远,朕封你为大理寺少卿职位,朝廷拨款下去后,贪官污吏一类肯定会浮出水面,你此番和裴爱卿便负责贪污赈灾款这一方面,须得让这天地清明。”
“微臣叩谢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程修远从一个芝麻小官一下子蹿升为大理寺少卿,从今往后也算是拥有了实权。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君恩给砸得快要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聊得差不多后,程修远站起身告退。
出了宫门后,程修远伸手扯了扯裴砚卿的袖子,满脸狐疑地问道:“砚卿你方才怎么回事?自打进去见到陛下之后,你就始终魂不守舍,莫不是如今陛下越来越清明,不再荒唐,反倒惊得你丢了魂?”
裴砚卿低头不语。
“还有,”程修远咋舌,“你为何总盯着我六妹妹看?我六妹妹如今是陛下的宠妃,你方才也瞧见了,这段时日朝臣间的议论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谣言,而是事实。”
程修远叹了口气,“陛下允她参与朝堂之事,也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啊……”
“不对,扯远了。”程修远又将话题给扯了回来,“意映如今是皇贵妃,我知道我家六妹妹长得好看,可再好看那也是陛下的人,你不能总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呐。”
“我刚刚……很明显吗?”裴砚卿唇角溢出一抹苦笑。
“何止是明显。”程修远无奈道,“我是心大可不是眼瞎。”
程修远摇摇头,暗自嘀咕着,都道食色性也,然而世子殿下瞧着也不像是个没分寸的人啊。
幸好陛下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乾清宫内,程意映正在帮忙收拾着桌上的舆图。
换做平日里,秦夏压根就不会让她做这些,而是抢着上前来帮忙。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秦夏。
只见他面无表情在发呆,眉宇间略微有些阴沉。
程意映只当是他在忧心修渠一事,于是卷好手中舆图走过去,“不用过于紧张的,如今长公主,平王,安世子以及诸多大臣都愿意站在你这一边,咱们共同为修渠一事努力奋斗,为天下苍生谋取福祉,齐心协力定然能如愿以偿。”
她微笑宽慰道:“正如积力之所举,则无不胜也,众智之所为,则无不成也。”
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
“你如今还喜欢他吗?”
秦夏突然开口问了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程意映一头雾水。
程意映面色古怪:“我和他之前的情况,你不是一直都知晓的吗?”
“你当初一心想要嫁给他。”他语气愈发薄凉,“如果不入宫,他依然是你最合适的利用对象。”
程意映蹙眉,“你今天怎么了?说话阴阳怪气的。”
“是啊,我阴阳怪气。”秦夏只觉得内心一片冷意,透心凉。
帮了她那么久,他一个大男人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她面前晃悠,各种花式讨她欢心。
她却总是你进她退,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就连乾清宫都不愿住了。
可方才裴砚卿一进来,她的眼神就直接黏在了对方身上。
“你到底怎么了?”程意映木着一张脸,站在他跟前,低头看着坐在那不动如山的男人。
秦夏沉默了一会,扁着嘴带着浓浓的哀怨开口:“裴砚卿很好看对吧,好看到你一上来就盯着他看。”
程意映:“……”
她被他的语气和态度给整得一愣一愣的。
程意映直觉告诉她,这样的秦夏有点奇怪。
不对,是非常奇怪。
她呆了一瞬,旋即笑道:“你今日到底是怎么啦?这话酸溜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
秦夏纤长的睫毛低垂,弯了弯唇角,唇边溢出一抹自嘲的微笑:“倘若我真的吃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