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观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无数模糊的面孔如走马灯般掠过——慈祥的老人、温柔的少年、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们对她笑,对她说话,甚至拥抱她。这些记忆碎片温暖得令人心碎,却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都看不真切。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她记不清他们的名字
她隐约觉得,他们曾对她很重要,可每当她试图抓住那些记忆,它们便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
最后,梦境定格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上。
老人颤巍巍地抚摸着她的脸,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可她听不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影逐渐消散。
林观潮猛地睁开眼,她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
入目是陌生的织金床幔,身上盖着绣有繁复云纹的锦被,四角悬着青纱帐幔。
这不是她在雨花楼的房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屋子——紫檀木的雕花床榻,案几上摆着价值连城的白玉香炉,窗外隐约可见一片幽深的竹林。处处精致,处处奢靡。
林观潮下意识绷紧身体,手指攥紧被褥,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她昏迷了多久?
那两个被处死的女孩……
不好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呼吸一滞,胃部隐隐绞痛。
“你醒了!”
一道低哑急促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林观潮转头,看见钟云站在阴影里,黑衣肃冷,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见她看向自己,他下意识绷直了背脊,往前走了一步。
他在等她醒来。
而且等了很久。
“你……感觉如何?”他低声问,嗓音有些干涩。
林观潮没有说话。
钟云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干爹主阁的东暖阁。”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以后……你都住这里了。”
林观潮指尖轻轻一颤。
对于完成任务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主阁是凌冶世的私人领域。这意味着什么?
时至今日,林观潮已经看清了凌冶世的性格,极其的阴晴不定、极其的多疑、极其的心思深沉。但正因为如此,她很多时候都读不懂凌冶世的想法。
如果说因为凌叶盈爱屋及乌,凌冶世对她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长辈,有时候甚至像一个顽劣爱恶作剧的孩子,变着法的找她的麻烦。
如果说因为凌叶盈恨屋及乌,而她仍然有作为“第一美人”被培养的价值,凌冶世完全可以把她置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林观潮忘记了把原因往自己的身上找一找。
她在思索中仍然沉默不语。
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钟云脸上,却带着一丝陌生的审视。
林观潮不会忘记那血的警示。那两个女孩破碎的尸体,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而钟云,就站那群人之间,面无表情,像一把冰冷的刀。
他是否也曾冷漠地看着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甚至,他是否也参与了行刑?
钟云不是善于交际的人,但对于林观潮的情绪变化,他格外敏感。
他察觉到她的退缩,她的警惕,甚至……她的恐惧。她微微后仰的肩膀,她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的指尖。
她在怕他。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那日自己并未动手,说告诉她那两个女孩的死与他无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什么区别呢?他终究是这血腥游戏里的帮凶。
最终,他只能笨拙地开口:“别怕……”声音低哑,几乎带着几分恳求。
林观潮垂下眼睫,她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钟云狠狠隔开。
钟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想靠近,又怕让她更害怕;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林观潮不是在害怕,只是在尝试着理解这个世界。
她静静地回想起钟云按在刀柄上的手,想起凌冶世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女孩们花一样的笑脸……想起两个女孩破碎的尸体,想起她第一眼看见的满地血迹。
她并不恐惧,只是感到一种抽离般的清醒,仿佛灵魂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荒诞的一切。
当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她认知中的道德完全相悖时,她只能将自己抽离出来,把自己当作第三方,尝试去理解。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继续下去。
就像解一道复杂的算术题,她将所见所闻一点点拆解:凌冶世的暴戾无常,绯英的虚与委蛇,钟云的矛盾挣扎...这些都不是偶然,而是这个扭曲世界的必然产物。
林观潮逐渐想明白了。
这里是属于反派攻凌冶世的私人组织,他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目前来看至少有四类人:
第一类是钟云这样的"黑刀",作为杀手可以自由行动,但早就被驯养得忠诚不二,甚至已经在驯养中失去自我。他们像被拴着铁链的猛兽,表面凶悍,实则连撕咬的方向都要由主人指定。
另一类就是她这样的"藏品",被当作玩物精心豢养。学琴棋书画不是为了陶冶性情,而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保持纯洁不是出于尊重,而是为了待价而沽。如果藏品想要逃离,只会被摔得粉碎。
第三类是那些被毒哑的侍女,她们连做完整的人的资格都被剥夺,彻底沦为会走动的家具。
还有一类是绯英这样的人,他们看似拥有不小的权力、不错的生活,但是最终也只能听命于凌冶世。
——只要还在这里,就连生死的权利自己都掌控不了。
可是,在第一个剧情任务完成之前,她不可能离开凌冶世的所在地。
这个认知让林观潮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她想起系统给她的任务,想起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
她的确是一个任务者,可她首先是她自己。
如果连生死都不能自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护,那所谓的"完成任务"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能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学武,这个念头再次冲上了林观潮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