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当炮灰女配有了盛世美颜》 第75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8 窗外,夜色已浓。 林观潮伏在案前,纤细的指尖握着一只紫毫笔,一笔一画地描着簪花小楷。 烛火摇曳,映得她眉眼沉静。纸上的字迹工整娟秀,却透着一股机械般的麻木——雨花楼的"教养"便是如此,用无穷无尽的琐事填满女孩们的时间,不给她们任何胡思乱想的机会。 笔尖微微一顿,她抬头望向窗外。 月光如水,树影婆娑,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鸣。 她已经记不清自己被关在这里多久了,日复一日的琴棋书画、礼仪规矩,仿佛连时间都变得模糊。 直到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窗棂上。然后,窗棂极轻地"嗒"了一声。 林观潮笔尖在纸上洇开一团墨渍,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见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案前。他的动作轻盈得像一片落叶,连衣袂摩擦的声响都没有。 林观潮心头一跳,险些打翻砚台,却在看清来人时眼睛一亮。 "钟云!"她放下笔,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欣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人好好地说过话了。 少年依旧一身黑衣,腰间一把短刀。他站在那里,像一抹夜色凝成的影子,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烛光下微微发亮。 "你真厉害,"林观潮忍不住压低声音惊叹,眼里闪着惊奇的光,"你怎么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望着少年挺拔的身影,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悄无声息的行动意味着生存的资本。如果她能像钟云一样隐匿行踪,或许就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钟云站在阴影里,沉默了一瞬,才低声道:“……都是这样的。”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事。 可林观潮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别的意味。“都是这样的”,意味着这不是天赋,而是训练的结果,是无数次摔打、惩罚、甚至生死边缘挣扎后磨炼出的本能。 她忽然对任务背景中提到的“江湖”有了实感。 这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武侠故事,而是真正的弱肉强食之地。在这里,诗书礼乐不过是锦上添花的装饰,唯有武力才是立足的根本。 ——她得学武。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便再难压下。 "我能学吗?"林观潮突然问道,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像你这样的功夫。" 钟云明显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纤细的少女,目光扫过她执笔磨出薄茧的指尖,描红染墨的袖口,最后落在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睛上。 这样纤细漂亮的人,完全不应该和这些用来夺人性命的手段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他难得主动发问。 林观潮望向窗外漆黑的夜色,轻声道:"因为我想活下去。"不是作为任人摆布的金丝雀,而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 钟云沉默了许久。夜风穿过窗棂,吹动案上的宣纸哗哗作响。 此刻的他,并不能读懂她的言外之意。 "很苦。"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却不知是在说习武之苦,还是活着本身。 林观潮笑了笑,她眼角的泪痣在烛光下格外醒目:"我不怕苦。" 钟云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动了动唇,最终却是说:“你是雨花楼的人,你不用学这个。” 是不用,恐怕也是不能。 林观潮也在这盆冷水中冷静下来。是啊,钟云他自己都不自由,怎么可能还来教她学武呢?况且,他也没有理由要教她学武。 林观潮点了点头,说:“我明白。——钟云,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 钟云竟然滞了滞。因为少年杀手再次发现,自己似乎又忘记了,自己只是前来传信儿的。 他再次看了看她,终于开口:"干爹叫你过去。" 钟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重重砸进平静的水面。 林观潮蓦地僵住。 她不想去。 那个男人——凌冶世,危险得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稍有不慎就会落下。更何况,系统还要求她“不可救药地爱上他”? 简直荒谬。她怎么可能去爱一个视人命如草芥阴晴不定的疯子?一个连孩子都能下手虐待的恶魔? 可偏偏,似乎因为年纪变小,她有时候心智也会变年轻。比如此时,她就不能很好地掩盖和消化自己的负面情绪。 若是从前,她或许能完美地藏起不满,微笑着应一声“好”。但现在,那股烦躁却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连嘴角都抿得发僵。 钟云站在阴影里,目光落在她绷紧的指节上。 “你怎么了?”他问,声音里罕见地带着一丝犹豫。 林观潮抬头,对上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竟有一丝几不可察的关切。 她忽然很想说实话:“如果我不想去……”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种任性毫无意义,只会连累钟云。 钟云明显怔住了。在他有限的认知里,从来没有人敢违抗“干爹”的命令,更没有人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像是在权衡什么。最终,他声音放得更轻:"干爹叫你过去。" 重复的话语里带着几分无措,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种情况。 这句话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既是对她的提醒,也是对他自己的告诫。 他们都没得选择。 林观潮看着少年微微蹙起的眉头,突然泄了气。她答:"好吧。"声音闷闷的,像被雨淋湿的小动物。 钟云站在原地没动。月光从窗棂间漏进来,照在他紧抿的唇线上。 过了片刻,他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东西,飞快地塞到林观潮手里。 "吃了再去。"他别过脸,声音硬邦邦的,"……很甜的。" 林观潮打开油纸,里面是几块芝麻糖,已经有些融化了,黏糊糊地粘在一起。她突然想起上次那个硬窝头,心头一软。 "谢谢。"她掰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剩下的仔细包好递还给钟云,"我只要这一点点甜就好了。" 芝麻糖的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奇异地冲淡了心中的郁结。 "钟云。"她突然小声唤道。 "嗯?" "...糖很好吃。" 少年没有回应,只是动作僵硬地接过了油纸包,然后取出一条素白丝帕。他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去那里,要蒙眼。" 林观潮放好手中的毛笔,笔尖的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阴影。她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闭上眼睛,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弧影:"你蒙吧。" 钟云的手指很凉。 丝帕覆上双眼时,触感比想象中柔软。 钟云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擦过她的鬓发,像春风拂过柳梢。他在她脑后打了个结,却不曾束得太紧。 "走了。"他牵起她的衣袖,声音近在耳畔。 林观潮试探着迈出一步,木屐扣在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 钟云没发现,自己放慢了脚步,配合着她小心翼翼的节奏。 林观潮数着自己的步子,二十三步后,一阵清凉的夜风扑面而来,带着露水与青草的气息。 是室外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在夜晚走出那间充满脂粉味的阁楼。 黑暗中,感官成了唯一的向导。 先是潮湿的木质气息,混合着陈旧的熏香,那是雨花楼主阁常年浸染的味道;接着是穿过庭院时扑面的草木香,夜露沾湿了她的袖口,风里带着青草被碾碎的涩意;拐过一道弯,空气骤然清甜起来—— “是有桃树吗?”她突然停下脚步。 钟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嗯,很多。”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熟透的桃子香气饱满得几乎具象化,像蜜糖般黏在舌尖,与记忆里某个夏天的画面重叠。 “桃子熟了。”她笃定地说。 钟云沉默了一瞬。 “……是。”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快走吧。” 他似乎有意加快了脚步,但林观潮仍捕捉到了那一瞬的犹豫。 第76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9 这段路似乎格外漫长。 林观潮被钟云牵着,走过蜿蜒的回廊,穿过几道门槛,木屐踏过不同质地的地面。先是光滑的青石板,而后是带着淡淡檀香味的木质地板,最后是柔软的绒毯。 她的鼻尖捕捉到各种混杂的气息:草木的清新、远处厨房飘来的烟火气、还有越来越浓重的,某种沉郁的熏香。 那香气越来越近,像一张无形的网,沉甸甸地压过来。厚重、阴郁,带着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她的喉咙。 是沉水香。 林观潮不自觉地抽了抽鼻子,这香味太过厚重,带着某种压抑的威严,让她想起凌冶世那双含笑却冰冷的眼睛。 他们终于站定。 少年站在她身后,解蒙眼布的动作比系上时慢了许多。他的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蒙眼的丝帕滑落时,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耳垂,温热一触即离。 丝帕被他迅速攥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是在紧张吗?可他之前明明连死亡的判决都不怕。 林观潮来不及多想。 钟云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干爹,她来了。"他声音比平日更低,像一把入鞘的刀。 "知道了。"一道慵懒的男声从阴影中传来。 林观潮抬眸望去。 凌冶世斜倚在紫檀木榻上,一袭玄色长袍松散地披着,露出半截苍白的锁骨。他手里握着一卷书,烛火映在书页上,却照不进他漆黑的眼睛。 “你下去吧。”他翻过一页,头也不抬地命令道。 钟云垂首,无声地退后一步。 林观潮注意到他的迟疑——少年杀手的脚尖微微转向她,又生生定住。冰凉,紧绷,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话。可最终,他只是沉默地离开,背影僵硬得像一把绷到极致的弓。 房门关上的声响很轻。 现在,屋里只剩下她和凌冶世,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沉水香。 - 林观潮静静地站在书房中央,双手交叠置于身前。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映在身后的屏风上。 凌冶世身后乌木书架投下的阴影将他整个人吞没,唯有手中书卷被烛光映亮。书页翻动时,林观潮瞥见封皮上烫金的《南华经》三字。 他始终没有抬头,仿佛眼前这个活生生的人还不如书上的字句值得关注。 空气中沉水香的气息越发浓重,混合着墨香,压得人透不过气。 林观潮的目光扫过书房——四壁的书架上摆满古籍,多宝阁上陈列着各式珍玩,角落里一尊青铜兽炉吐着袅袅青烟。处处精致,却处处透着冰冷的距离感。 "你见我为什么不跪?" 凌冶世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今日的天气。他依旧盯着书页,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林观潮看向他低垂的眉眼。烛光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投下阴影,勾勒出高挺的鼻梁和薄唇的轮廓。这样一张脸,本该让人如沐春风,却因那双眼睛里常年不化的寒意而显得格外阴鸷。 "没人告诉我要跪。"她实话实说,声音不卑不亢。 凌冶世终于抬起头,他看向她,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然后他合上书卷,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敲击封面:"好,那你就不跪好了。" 这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房间温度骤降。 林观潮清楚地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兴味——就像猛兽发现猎物不按常理出牌时的那种玩味。这个男人根本不在乎礼数,他只是在享受掌控他人情绪的过程。 - 凌冶世突然丢下手中的《南华经》,书脊重重磕在案几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站起身,玄色衣袍垂落,沉水香的气息随着他的逼近愈发浓重,那股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几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走到林观潮面前,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目光如刀,像是要剖开她的皮肉,直接刺进灵魂深处。 "你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冷不丁开口,声音里带着某种危险的试探。 林观潮微微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她该怎么说?她确实对这具身体的母亲毫无记忆,系统也没有提供任何相关信息。现在从凌冶世、绯英和钟云口中得到的只言片语,也完全不足以支撑她搭建起一个完整的“凌叶盈”的形象。 林观潮斟酌片刻,谨慎地回答:"忘记了。" 凌冶世眯起眼,唇角勾起一丝冷笑:“她对你不好,你就能忘了她?”他的语气带着讥讽,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试探。 林观潮敏锐地察觉到,这句话并非随口一问。 是绯英向他汇报过什么吗? 如果她表现出怨恨,或许会让他满意?如果她表现出悲伤,或许会让他觉得虚伪? 林观潮沉默着,仍然没有回答。因为她确实不知道。可能凌叶盈的确对“林观潮”不好。可她没有记忆,没有情感,甚至连“母亲”这两个字都显得陌生。 凌冶世盯着她,似乎在判断她是否在撒谎。 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声低沉,却让人脊背发寒:“看来,你比她聪明多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在“夸”她识相,还是在暗示什么? 林观潮依旧不语,但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 凌冶世转身,语气轻飘飘的:“既然忘了,那就忘了吧。” 这句话,像是一句赦免,又像是一句诅咒。 - 烛火在沉水香的烟雾中摇曳,将凌冶世的影子扭曲地投在乌木屏风上。 他说:“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来告诉你。” "她曾经是这世上最娇贵的小姐。"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她要什么我没有给过她?" 窗外的月光将他的侧脸镀上一层冷银,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忽然低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我把她宠坏了。脾气坏得要命,心气比天还高,眼睛里除了自己谁都容不下......" 他说话时眼中闪烁的,不是怀念,而是一种扭曲的、近乎报复的快意。 "结果呢?为了嫁给一个外人,"凌冶世的声音突然拔高,"她以死相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仿佛又回到了当年那个被至亲背叛的时刻:"好啊,我放手了。我倒要看看,她选的男人能给她什么好日子!" 他猛地转向林观潮,目光灼灼:"你看,你还在她肚子里的时候,你那畜生爹就纳了妾!" 说到这里,凌冶世拂开桌上的一封密信。林观潮隐约瞥见几个墨字,尚未看清,信纸就被他踩在脚下。 "她到死都在后悔。" 凌冶世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外栖息的夜鸟。那笑声里没有半分痛惜,只有扭曲的快意——看啊,这就是你背叛我的下场。 林观潮安静地站在一旁,面无表情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 她清楚地意识到,凌冶世也许根本不是在和她说话,只是在借她这个"凌叶盈的女儿"的身份,发泄积压多年的怨毒。 在他眼里,她也许不过是个会呼吸的树洞,一个用来承载恨意的容器。 可悲的人。林观潮在心里评价。沉浸在过去无法自拔,用他人的不幸来喂养自己扭曲的满足感。 凌冶世似乎终于说够了,他深吸一口气,又恢复了那副优雅从容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只是幻觉。 第77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0 凌冶世俯身逼近,高大的身影如同一片阴云笼罩下来。沉水香的气息骤然浓重,像一层无形的网罩住林观潮。 他修长的手指捏住林观潮的下巴,强迫她抬头直视自己。 "你和你母亲,一点都不像。"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要再一次和自己确认这个事实。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锋刮过耳膜。林观潮能看清他瞳孔里映出的自己——苍白、安静,像一尊没有生气的瓷偶。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林观潮忍不住腹诽:“不像就不像,值得反复强调?世上不像父母的孩子多了去了。” 但面上,她只是微微垂眸,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凌冶世忽然松开手,指腹却顺着她的下颌滑到颈侧,像在丈量一件器物的弧度。 "如果你听话,"凌冶世的声音忽然放柔,拇指轻轻摩挲她的下巴,像是在安抚一只不驯的猫,"我也会对你很好的。" 这话说得温柔,却让林观潮后背发凉。 一个刚和她“笑谈”她母亲惨死的人,转眼就能轻飘飘许诺"好"?但她面上分毫不显,甚至顺从地点了点头。 先活下来,再谈其他。 凌冶世似乎被她的顺从取悦了,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你笑一笑。"他命令道,手指在她唇角轻轻一挑,"我还没见你笑过。你不会笑么?" 林观潮僵在原地。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可情感上却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 笑?和凌冶世相关的什么事情是值得她笑的? 也许是林观潮没能藏好眼中的情绪,凌冶世突然又一把攫住她的下颌,力道比先前重了很多:"你也不肯听话么?" 疼。林观潮感觉生理性的泪水一瞬间就又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林观潮慌乱了一瞬——这毫无实用之处,只会给她添乱的金手指! 可泪珠滚落的瞬间,凌冶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松开手。 他背过身去,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给我磨墨。"声音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 林观潮默默拭去泪水,快步走到砚台前。她是怕了这个阴晴不定的人了。 她研墨的动作很轻,手腕转动间带着雨花楼教出来的优雅。 接下来的时间异常平静。凌冶世批阅文书,她安静研墨,只有凌冶世偶尔翻动纸页的沙沙声在室内回荡。 偶尔墨汁将尽,她便会适时添水,动作精准得像演练过千百遍。 在这诡异的和谐中,林观潮渐渐摸清了和凌冶世相处的规律。 凌冶世就像一头喜怒无常的猛兽,如果无法远离他,最好的应对方式不是对抗,而是顺着毛捋。当他暴怒时示弱,当他阴郁时沉默,当他莫名温柔时……更要提高警惕。 - 夜已深沉,烛火渐弱,沉水香的烟雾在室内盘旋,熏得人昏昏沉沉。 林观潮跪坐在案几旁,机械地研着墨,墨锭在砚台上划出一圈又一圈的黑痕,她的手腕早已酸软,眼皮也越来越重。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凌冶世没有开口让她离开,她也不敢轻举妄动。 砚台中的墨汁渐渐浓稠,她的指尖却突然微微一滑,手中的墨锭不知不觉歪斜,蹭到了未干的墨痕。 糟了! 她猛地惊醒,低头去看,看见自己雪白的袖口染上了一小块墨渍,像一滴黑夜坠入雪地,格外刺眼。 她悄悄瞥了一眼凌冶世——他仍专注于手中的信笺,眉峰微蹙,似乎并未注意到她的失误。 还好。她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折起,藏住那块污渍,又强撑精神继续研墨。 可也许是因为身体的年纪太小。很快,困意又如潮水般涌来,她的意识逐渐模糊,连凌冶世何时放下笔都未曾察觉。 他其实看见了。 从她克制不住地开始打瞌睡时,他就注意到了。她袖口蹭到墨汁的那一刻,他没有出声,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书写,冷眼旁观她笨拙地遮掩。 从来没人敢在他的面前这样。 人们不是对他谄媚逢迎,就是一味地恐惧发抖。他们从不敢在他面前犯错,更不会试图光明正大地隐瞒。即使犯错了,他们也只会颤抖着认错,求他宽恕。 可林观潮太不同了。 漂亮得让人想摧毁,温顺得让人生疑,脆弱得……又让人莫名烦躁。 她似乎根本就不怕他,即使他将手指放在她的脖颈,她也只会温顺平静地回视。 真的痛了,她却就会无声地簌簌落下大颗的泪珠,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她不反抗他,却也不奉承他,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仍然保留着那些灵动的小心思。 真奇怪。凌冶世的心中涌起陌生的情绪,像被什么轻轻地抓挠了一下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窗外更漏声响起时,凌冶世终于合上文书。 “钟云。”他唤道,声音压得很低。 林观潮迷迷糊糊间,听到凌冶世唤人的声音。 黑影无声地出现在门边。 “把她送回去。” 凌冶世转过身去,指尖却无意识地敲了敲案几,透着说不出的烦躁。 - 夜风微凉,钟云站在书房门口,看着蜷缩在案几旁的林观潮。 少女几乎困得东倒西歪。 长发散落,遮住半边脸颊,睫毛在烛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袖子还微微卷着,像是藏了什么秘密——等走近,钟云看清了,那是块墨渍。 钟云沉默地走上前,俯身,手臂穿过她的后背和膝弯,轻轻将她托起。 林观潮困得睁不开眼,只模糊感觉到有人托住了她的后背和膝弯。温度透过衣料传来,是久违的暖意。 她终究没能抵抗住困意,在钟云抱起她的瞬间,脑袋一歪就靠在了他肩上。钟云的手臂肌肉突然绷得发疼,却一动不敢动——他从未与人这样亲近过。 少女的身体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臂弯。她的头无意识地靠在他胸前,呼吸温热,带着淡淡的墨香,拂过他的衣襟。 钟云的身体僵了一瞬,像是被什么烫到了。这是这把刀第一次体会到人的温度。 钟云低头看她,月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睡得很沉,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一小撮散乱的发丝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没有防备,没有警惕,像是笃定自己不会被伤害。 走出书房时,夜风拂过,林观潮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这个小小的动作让钟云心头一颤,某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蔓延开来。 回雨花楼的路很长,本可以施展轻功,但钟云鬼使神地选择步行。直到听见巡夜人的脚步声,他才不得已跃上屋檐。 轻功本该无声无息,可这一次,他向来稳健的步伐竟有些踉跄——怀中多了一份温度,呼吸间全是她的气息,让这个训练有素的杀手第一次乱了节奏。 夜风迎面而来,林观潮的发丝被吹起,轻轻扫过他的下颌。 他下意识收紧了手臂,像是怕她摔下去,又像是怕她醒来。 月光下,少年的影子掠过重重屋脊。 他小心翼翼,像怀抱着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美梦。 第78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1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妆台上。 林观潮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昨夜模糊的记忆里,似乎有人温柔地抱着她穿过夜色,但她不确定那是不是梦境。 视线尚未清明,林观潮便先嗅到了一缕清甜的果香。 她撑起身子,目光落向妆台——那里摆着几个红彤彤的桃子,红艳艳的果皮上还沾着晨露,整齐地排成一列,它们的表皮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泛着晶莹的光。 是钟云。 林观潮几乎立刻确认了这一点。能无声无息潜入她房间的,也只有那个少年。 说不定,这是他从他们昨天晚上经过的那片桃林中摘来的。 当时,她只是想和钟云多说几句话,闻到了桃子甜蜜的气味,她就惊喜地告诉了他。没想到,他会以为她是想要吃桃。 林观潮翻身下床,赤着脚走到妆台前,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其中一颗桃子。果皮微凉,却让她心口泛起一丝暖意。 这是钟云第三次给她纯粹的、不掺杂任何目的的善意了。没有算计,没有交易,仅仅是因为……他想给她。 林观潮拿起一颗桃子,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观潮不知道的是,此刻在练武场的钟云正心不在焉地挥着刀。 少年一夜未眠,眼前全是她熟睡的模样。 天还没亮,他就鬼使神差地溜进了桃林,在晨露未干时摘了最高的枝子上、最红那几颗。 放桃子时,他的手抖得厉害,差点打翻她的妆奁。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不是为了任务,而是单纯地、主动地想给一个人带点什么。 钟云不明白自己怎么了。杀手不需要“给予”,杀手只需要“执行”。正如工具不需要感情,刀不需要温度。 但钟云知道,当她对他笑的时候,比完成最困难的任务还要愉悦;当她难过时,比挨最重的鞭刑还要难受。 这种牵动他情绪的体验,是过去十五年他里从未有过的。 很陌生,但是他并不排斥。反而隐隐地,充满了期待。 而另一边,林观潮小口咬着桃子,甜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又一次微笑起来。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也许仍然会有这样简单美好的存在。比如一个会为她摘桃子的少年,一份不掺杂质的关怀。 - 清晨的膳房里,林观潮坐在角落,小口啜饮着碗里的清粥。 钟云送来的桃子已经让她半饱,再加上昨夜没休息好,实在没什么胃口。她只夹了几根腌菜,便放下了筷子。 坐在她斜对面的那个圆脸杏眼的小姑娘偷偷瞥了她好几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吃得这么少,今天有嬷嬷来教折腰舞,很耗体力的,不到晌午你就会饿得腿软。” 她的声音不大,但语气里带着几分关切,像是怕她吃亏。 林观潮抬头,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谢谢,不过我今早不太饿。” 圆脸少女闻言,嘴角微微耷拉下来,闷闷地"哦"了一声,低头继续扒拉起自己碗里的饭菜。 林观潮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好意被拒后的失落,她不想让这女孩觉得自己的善意被拒绝,又补了一句:“谢谢你的提醒,好贴心。” 女孩的脸一下子红了,声音更小了:“没什么谢的,没什么谢的……”她低着头,嘴角却悄悄翘了起来。 女孩低头扒着碗里的饭,腮帮子塞得鼓鼓的,像是生怕有人会突然抢走她的食物。她咽下一大口,才含混地说道:“我叫惜衣……我吃得是有点多。” 惜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又低了下去:“以前在家的时候,从来就吃不饱。” 林观潮心头一酸,伸手替惜衣擦去嘴角的饭粒,温声道:"你吃得一点都不多,我们都在长身体呢。" 惜衣的筷子突然停在半空。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以前只有娘会说这样的话。” 她抬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林观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林观潮。”她轻声说出自己的真名,她想用真实的自我来面对这个可爱的女孩子。 惜衣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笑了:“真好听,像书里的名字。” 惜衣咽下嘴里的饭,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观潮,你是怎么来的?” 她问得很轻,像是怕触到林观潮的痛处,可又实在好奇——毕竟,雨花楼的女孩大多是被卖进来的,而林观潮却像是凭空出现,还被安排住在最好的房间。 林观潮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平静地回答:“我没有家了,是他们把我带……救回来的。” 惜衣偷偷打量着林观潮——她真漂亮啊,以前一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可惜家族凋敝,让她沦落到这种地方。 但最让惜衣惊讶的是,林观潮竟然能一直这么冷静。不像其他刚来的女孩,要么哭闹不休,要么畏畏缩缩。而且,她一点架子都没有,甚至……还会安慰别人。 她真的希望和她做朋友。人天然是慕强的,而林观潮身上那种沉静的坚韧,比刀剑更让人向往。 惜衣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分享秘密的兴奋:“之前很多人都以为你是主人的仇人的孩子,所以不敢和你说话。以后就好了!昨天有人看见黑刀带你出去了,但你今天又回来了。” 林观潮一怔:“黑刀?”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指钟云。 惜衣点点头:“就是主人身边那些穿黑衣、腰间挂着短刀的人啊,他们都很强的,所以能叫主人‘干爹’。” 林观潮文:“主人,不是绯姨吗?” 惜衣摇摇头:“不是,绯姨只是雨花楼的姑姑,主人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听说,这里的一切都是他一个人的。” 林观潮点点头,她又问:“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来的?” 惜衣低下了头,继续扒饭,像是用咀嚼掩饰情绪:“这里的女孩,大多是被家里卖了的……或者本来就是孤儿。”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林观潮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心疼。愤懑。无力。 这就是真实的“穿越者”的困境。明明知道什么是“对错”,却什么都改变不了。 或许是林观潮的表情太难看,惜衣慢慢抬头,冲她笑了笑:“不过,现在挺好的,至少能吃饱。” 那笑容里带着一种麻木的满足,像是对命运早已认命。 林观潮喉咙发紧,最终,她只能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救不了她们。至少,现在不能。 窗外传来嬷嬷的吆喝声,女孩们纷纷放下碗筷,惜衣也慌忙把最后几口饭塞进嘴里。 嬷嬷的藤条很快抽在了门框上,女孩们像受惊的鸟雀般纷纷站好。林观潮最后看了眼窗外的天空——那么蓝,那么自由,却好像与她们无关。 第79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2 学完折腰舞的时候,林观潮已经能自然地融入这群女孩中了。 嬷嬷教完最后一式折腰舞,冷冷扫视一圈,目光在林观潮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明日抽查,错一步,藤条十下。” 她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香风。 女孩们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她们的住处都在弄玉阁的西厢,但唯独林观潮被安排在单独的小院。这院子不大,却收拾得雅致,窗前种着几株海棠,屋内陈设也比其他女孩的住处讲究许多。 凌冶世和绯英“特殊关照”的结果,却阴差阳错成了女孩们的避风港。 每到傍晚结束课业,女孩们就会三三两两地溜过来,挤在林观潮的房间里叽叽喳喳。 “观潮,快开门!”门外传来压低的笑声。 林观潮拉开门闩,四五个女孩鱼贯而入。 “今天嬷嬷的脸比锅底还黑!”阿杏瘫在绣墩上,故意扭出夸张的折腰动作,惹得众人笑作一团。 林观潮抿嘴笑着,从柜子里取出笔墨。 ——写字是女孩们最痛恨的功课。这样的“功课”对她们来说几乎毫无用处,却琐细到了极点。对于年纪小的女孩子,捏笔都是一件难事。 "观潮姐姐,帮我抄一遍《女诫》这一篇好不好?"年纪最小的阿芷扑到她案前,眨巴着大眼睛,"嬷嬷说明天要检查,可我实在写不完……" 林观潮点点头,笑着接过她的竹纸。她的簪花小楷写得极好,手腕一转就是一行漂亮的字迹。 其他女孩也纷纷围过来,有的托腮看她写字,有的帮她研墨,还有的偷偷把玩她妆台上的珠花。 "你们看!"惜衣笑着,从袖中掏出一块冷的馒头,"是早上我偷偷藏下来的!" 虽然是冷馒头,但越嚼越甜。 女孩们顿时欢呼起来,像一群小鸟般凑在一起分食这难得的“零嘴”。 林观潮把自己那份递回给总是饿肚子的惜衣,继续低头帮她们赶“功课”。 窗外的海棠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屋里弥漫着墨香与女孩们的笑语。 功课做完后,她们会玩些小游戏。 有时是翻花绳、打络子,女孩们纤细的手指能翻出又复杂又漂亮的花样;有时是说故事,林观潮会讲些来自异世界的趣闻,把女孩们听得目瞪口呆;还有时候,她们只是靠在一起,分享各自听来的属于外面世界的八卦。 "听说长东街绸缎庄的少东家,为了见绯姑姑一面,花了五十两银子呢!" "五十两算什么?上次有个盐商……" 林观潮一边听她们叽叽喳喳,一边帮惜衣梳头。 铜镜里映出少女们鲜活的笑脸,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忘了这里是个囚笼。 直到更鼓响起,女孩们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临走时,还不忘约好明日再来。 清风过岭,夏虫静默。林观潮终于合上眼睡去。 她不会知道,不远处的阁楼上,钟云抱臂而立,默默远望着这个亮着暖黄色灯火的小院,直到最后一盏烛火熄灭。 - 夜色渐深,钟云就站在檐角的阴影里。 直到最后一点烛光在林观潮的窗棂上熄灭,那边彻底暗了下来,他才抬头望了望天边的月牙。 那弯月清冷、单薄,像是随手就能掬在掌心,却又遥远得不可触及。 钟云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短刀,刀鞘冰冷的触感让他稍稍清醒。这样的月色,似乎让他有些过于放松了。 他正准备转身离去,耳畔却捕捉到一丝几不可闻的瓦片碎裂声。 ——有人。 还未等思绪落定,身体已先一步做出反应。 黑影袭来的瞬间,钟云旋身避过,反手拔刀,寒光乍现间已与来人对拆数招。 短短几招,又快又狠,招招致命。是他们一贯的风格。 刀锋相撞的火星在夜色中格外刺眼,但两人的动作都轻得像猫,没有惊动院中沉睡的人。 "走。"钟云压低声音道,刀刃仍架在对方颈侧。他的意思是离这里远一点再打,以免惊扰了屋内的人。 他不想在这里打斗,更不想吵醒屋里熟睡的那个人。 那人却突然收了手,退后一步,活动了下被震麻的手腕:“首领,你有一段时间没出任务了吧?未见生疏啊。” 钟云早就认出,这是凌冶世的主院一个常夜值的暗哨。 他沉默一瞬,收刀入鞘:“我每天都在练。” 那人耸了耸肩,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不知道干爹怎么会让你留在‘家’里监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子……” 他话里带着几分揶揄:"这种活儿随便派个新人来不就行了?" 钟云的眼神骤然冷了下来:“不可议论干爹。” 那人立刻噤声:"好好好,我不说了。"他顿了顿,正色道,"干爹让你过去,说是有要事。" 他知道钟云一向是这样冰冷的性子。 钟云最后看了一眼林观潮的窗户,确认屋内再无动静,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拂过,檐角的铜铃轻轻晃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无人知晓,他曾在这里站了多久。 也无人知晓,他为何如此在意那扇窗内的安宁。 - 烛火摇曳,沉水香在室内凝成一层厚重的雾。 凌冶世半倚在紫檀木榻上,指尖轻叩着案几上的密报,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他的声音懒散却带着不容忽视的锐利:“今天,她干了什么?” 钟云垂首,声音平板无波:“饮食,学舞,写字,弹琴……和其他众女玩乐。” 他的汇报机械而精准,仿佛不带一丝情绪,却偏偏勾勒出一个闺中少女“不知愁”般的寻常一日。 好像她真的只是雨花楼里一个深藏在安乐窝中的闺阁姑娘小姐,而非囚于他人掌中的猎物。 凌冶世忽然低笑出声,修长的手指摩挲着白玉扳指:"听起来真像个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的一天。"可偏偏她并不是。 她本该恐惧、崩溃,惶惶不可终日。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烛芯爆了个灯花,在凌冶世眼底映出一瞬的火光。他盯着跳动的火焰,似在自言自语:"依她的聪慧,早该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吧?" 是的,凌冶世一直在警惕林观潮。 警惕她作为一个遭逢大变的少女的冷静和从容,警惕她的美貌,警惕她的性格……警惕自己对她放松警惕。 她太特殊了。特殊到让他忍不住怀疑,她是否别有目的。 可所有的事实都告诉他,她不是什么经过训练的细作,只是一个因爹不疼娘不爱、从小遭受虐待,因而早熟、从容的少女。 和同龄人在一起时,她也会笑,会娇嗔,会像寻常姑娘一样嬉闹。 凌冶世起身走到窗前,月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想起那些密报上的记录:林观潮帮小丫头们抄写功课,和她们分享零嘴,甚至会在她们被嬷嬷责罚时偷偷递上手帕......这些举动太过自然,不可能是伪装。 钟云依旧沉默如雕塑,连呼吸都轻不可闻。他知道凌冶世不需要回答。这个多疑的男人向来只信任自己的判断。 他只是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让他理清思绪的旁观者。 片刻后,凌冶世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往日的冷漠:“罢了,明日以后,不必再监视她的行为。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对了,去给绯英传个信儿……” 第80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3 天边彤云正烈,时有倦鸟划过长空,此时的弄玉阁西院却分外地热闹。 海棠树下,几个女孩正围成一圈玩着翻花绳,清脆的笑声惊起了檐下的燕子。 林观潮坐在石凳上,膝头摊着一本琴谱,身边倚着昏昏欲睡的惜衣。晚风拂过,带落几片小叶子,沾在她未束起的长发上。 谁都没有注意到绯英的到来。 直到一声轻咳响起,女孩们才像受惊的雀儿般僵在原地。 绯英站在月洞门下,一袭绛色罗裙在暮色中艳得刺目。 她捻着一串沉香佛珠,唇上挂着一抹冷冷的笑意,扫过这群鬓发散乱的女孩——她们脸上还残留着未褪的笑容,手里抓着没来得及藏起的各种玩意儿。 这本不该发生。 雨花楼的规矩,女孩们下课后应回房习字、练舞,而非聚在一起玩这些无用的游戏。她们每个人都应该战战兢兢、低眉顺眼。 可自从林观潮来了,一切都变了。 绯英的目光几乎是一瞬间就锁定了林观潮。明明穿着和其他女孩一样的素白纱裙,她却像黑夜里的萤火,第一眼就会被看见。 更让绯英意外的是,不过月余,林观潮就长高了些,她的脸颊不再凹陷,病态的苍白褪去,透出少女特有的柔软红晕。 养在这样吃人的地方,她竟丰润了。就像一朵将开未开的蔷薇花苞,既纯真又暗藏风情。 是该怪她从前过得太苦?还是该怪她的心性太坚韧? 绯英缓步上前,女孩们慌忙行礼退开。 唯有林观潮不慌不忙地合上琴谱,轻轻推醒惜衣,这才起身施了一礼。她垂首时,后颈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在暮色中莹莹生光。 "你本事不小,也倒是会享福。"绯英用抬起林观潮的下巴,声音里带着几分讥诮,"把这儿当自己家了?" 林观潮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绯姨说过,要我们姐妹和睦。" 这个回答让绯英眯起了眼睛。她早该意识到的,眼前这个看似温顺驯服的少女,其实一直都带着自己的刺。 比如,她让那些原本死气沉沉的丫头如今都有了生气。这对绯英来说,可算不得是一件好事情。 “林观潮。”绯英的声音轻柔,却不容抗拒,“你跟我来。” 说完这句,绯英径直转身离去。 好像她从不怀疑,林观潮是否会听从她的命令。 林观潮抬眸,对上惜衣担忧的视线。她缓缓地对惜衣摇了摇头,然后松开惜衣的手,跟了上去。 - 穿过几重回廊,四周越来越安静。最后,她们停在一座四面垂着轻纱的水榭前。 夜风拂过,轻纱浮动,月光透过薄纱洒落,映出一室朦胧。水榭临湖而建,三面环水,唯一的出口在绯英身后——林观潮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确认了这一点。 "进去吧。"绯英撩开纱幔,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愉悦。 她拍了拍手,两名侍女无声地出现,端上几盘精致的点心和消暑的水果,摆在林观潮面前的小几上。 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做成各色花型的酥皮点心,还有几碟颜色鲜艳的蜜饯果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央的白玉盘,盛着几颗在这个季节极为罕见的冰镇荔枝。 "尝尝这个。"绯英亲自夹了一块玫瑰酥递到林观潮唇边,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我最爱的点心。" 林观潮低头看了一眼。点心小巧玲珑,花瓣状的酥皮层层叠叠,蜜饯晶莹剔透,裹着一层糖霜,看起来确实诱人。 她小咬了一口,酥皮在齿间碎裂,甜腻的玫瑰馅立刻充斥口腔。 太甜了。甜得发腻,几乎盖住了玫瑰的香气。 "不合口味?"绯英挑眉。 "很好吃,就是...太甜了些。"林观潮实话实说。 绯英突然大笑起来,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我素来嗜糖——不过,你倒是第一个敢同我直接这么说的。" 她斜倚在软枕上,突然换了话题:"那些丫头,都与你处得来?" 林观潮点点头,唇角泄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她们都很好。" "那是自然。"绯英轻哼一声,"这一批都是从乡下或逃难的人家买来的,没一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她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轻蔑,"粗手粗脚的,但胜在听话。" 林观潮捧着茶盏的手霎时收紧。 她抬头,看着绯英优雅地剥着荔枝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这个看似对她另眼相待的美丽的女人,本质上和凌冶世如出一辙。 他们都把活生生的人当作可以随意处置的物件,区别只在于凌冶世用暴力驯服,而绯英用甜美的语言和点心。实际上,无论是凌冶世的暴戾还是绯英的"宠爱",都不过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怎么不吃了?"绯英注意到她的走神,又推过一盘糕点,"多吃些,你还是有些太瘦了。" 林观潮垂首看着盘中精致的点心。她知道,这不是优待,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驯化。 绯英的目光在林观潮沉静的面容上逡巡,见她沉默不语,便又轻笑着追问:"你为什么替那些丫头写字?" 林观潮抬起眼,语气平淡:"我写得快。" 绯英先是一怔,随后突然放声大笑,笑声在空旷的水榭里回荡,惊起了栖息在附近的一只夜鹭。她笑得眼角都泛出了泪花,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好一个''写得快''!" 然后她突然凑近,身上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绯姨告诉你,天下第一美人一定会出在雨花楼,可天下美人却只有一个呢。" 绯英的话看似玩笑,实则暗藏机锋——她是在“提醒”林观潮,不要与其他姑娘走得太近,毕竟她们终将成为竞争对手。这是绯英的一句试探,也是绯英的一句离间。 但林观潮只是微微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她在思考这句话的信息量。 绯英怎么会知道天下第一美人一定出在雨花楼呢?除非这个称号是雨花楼自己打出去的。那么这个名头,肯定能给雨花楼甚至是凌冶世带来很多的收益…… 而且,“天下第一美人”只是一个称号,未必只能有一个人吧。或许,它甚至可以是一种“角色”,由不同的人轮流扮演…… 第81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4 绯英的目光落在少女思索时颤动的睫毛上,她的心中也在权衡。 绯英这次找林观潮,并非心血来潮。 就在前几日,凌冶世突然撤走了所有监视林观潮的人手,明确表示林观潮已无威胁,以后可以完全交给雨花楼。 他说,雨花楼要好好雕琢这块"好料子",将来必有大用。 但具体要如何“雕琢”,凌冶世并未明说。 绯英当时便明白,凌冶世对林观潮的态度变了。从“囚禁”,变成了“培养”。 这样一块浑然天成的美玉啊…… 不把她送上那条路,实在太可惜——以林观潮的容貌、气质、聪慧,若精心培养,假以时日必能名动天下,为雨花楼带来难以想象的收益,甚至可以成为凌冶世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可真的把她推上那条路。绯英发现,自己又有些……舍不得。 夜风渐起,吹动四面纱幔如云雾翻涌。水榭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纱幔上,时而交融,时而分离。 "绯姨?"林观潮突然开口,声音清凌凌的,像一泓山泉。 绯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竟不自觉地抚上了少女的发丝。她迅速收回手,掩饰般地端起茶盏:“嬷嬷说你学了折腰?跳来我看看。” 她的语气轻柔,却不容拒绝。 林观潮垂眸,行礼称是。 绯英唇角微勾,又补了一句:“去了鞋袜,这里没有外人。” 林观潮看了眼绯英慵懒的表情,动作迟钝下来。 驯服和掌控,来得这么快么? 绯英发觉了林观潮的迟疑:“怎么?不肯?”她的目光落在林观潮的脚上,像是要看穿什么。 林观潮顿了顿,终于缓缓弯下腰,纤细的手指解开绣花鞋的系带,褪去罗袜。 她的脚型很美,纤细的脚踝骨节分明,脚背微微弓起,像是一弯新月,脚趾如珍珠般圆润可爱。 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寒意顺着脚心蔓延,她不自觉地蜷了蜷脚趾,却仍然神色如常,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随即抬眸,摆出起舞的姿态。 月光透过纱幔洒落,映在她身上,像是为她镀了一层银辉。 随着无声的节拍,林观潮开始起舞。 折腰舞本该柔媚入骨,可她跳得青涩,甚至有些笨拙,像是初学之人尚未驯服自己的身体。 绯英见过太多舞姿曼妙的美人,她们或妖娆,或冷艳,或风情万种,却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姿。 林观潮的每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她的舞并不完美,甚至偶尔错步,可她的神情却干净得近乎天真,像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跳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偏偏,她的腰肢柔软得像柳枝,每一个转身都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与灵动。让绯英几乎移不开眼。 而且,青涩的少女,却有一双天生含情的眼。 她的眼睛生得极好,眼尾微微上挑,睫毛浓密如扇,哪怕只是平静地望过来,也像是在撒娇求爱。 此刻,她专注地跳舞,眸光清澈,可眼波流转间,却无端透出一股不自知的诱惑。 绯英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佛珠,呼吸微微凝滞。 舞至高潮处,林观潮一个漂亮的回旋,长发如瀑般散开。绯英突然注意到她右肩胛骨上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在雪白的肌肤上红得刺目,随着舞姿若隐若现,像雪地里落了一瓣红梅。 "够了。" 绯英突然出声,声音有些沙哑。 林观潮立刻停下,胸口微微起伏,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赤足站在原地,足尖因为紧张微微内扣,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让绯英的呼吸又乱了几分。 林观潮是在等待绯英的评价。 "过来。"绯英招了招手,待林观潮走近,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学得,不错。" 林观潮垂下眼睫,没有接话。她不知道绯英这番话是赞赏还是警告,毕竟她在折腰的“课堂”上可算不得出色,甚至因此被教习嬷嬷多次关照。但林观潮能感觉到绯英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林观潮低头:“谢绯姨。” 绯英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笑了:“你这样的资质,若好好雕琢,必能成为雨花楼最耀眼的明珠。” 这明明是一句陈述,但绯英的语气中却带上了莫名的迟疑和怅然。 林观潮抬眸,对上她的视线,只是平静地应了一声:“是。” 绯英的目光在林观潮身上停留许久,忽然开口:"今日你跳得很好,想要什么赏赐?首饰、衣裳,随你挑。" 她以为林观潮会像其他女孩一样,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讨要一支珠钗,或是一匹上好的绸缎。 "我......"可林观潮只是看了看案几上剩下的点心,轻声说,"如果这些点心不要了,能给我吗?" 绯英手中的团扇突然停住。她盯着林观潮看了许久,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怜惜,有诧异,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轻蔑。 这个傻丫头,放着漂亮的首饰和华服不要,却讨几块吃剩的点心? 怕是以前连像样的点心都没吃过吧?她想起从凌冶世曾说过,林观潮童年凄苦,爹不疼娘不爱,连饭都吃不饱。 "好。"绯英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你想吃什么都有,同绯姨说。" 她以为林观潮是从小没吃过好东西,才会对这些稍微精致些的点心如此珍视。 林观潮小心地将点心包好,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 绯英看着她低垂的睫毛,突然想起自己年少时,也曾为了一块糖糕欣喜若狂。那时的她,何尝不是这般的容易满足? "回去吧。"绯英突然有些烦躁,挥了挥手。 让林观潮来这一趟,她不仅没做出决断,反而更加矛盾了。 林观潮低头,轻声道谢,她抱着点心退出水榭,直到走远才放慢脚步。 她并不饿。她只是……想把这些点心分给惜衣她们。 那些女孩,平日里连一块糖都难得尝到。她想起惜衣偷偷藏起半块糕饼的样子,想起阿杏盯着别人手里的蜜饯咽口水的模样。 她们比她更需要这些。 而在水榭内,绯英独自饮尽一杯冷茶。她望着林观潮离去的方向,既觉得这丫头傻得可怜,又莫名地心生怜爱。究竟要如何安排她的未来,也仍然是一个未解的问题。 这种矛盾的情绪让绯英胸口发闷。 "来人。"绯英突然唤道,"明日让厨房多做些点心,要......"顿了顿,"不要太甜的。" 侍立在外的婢女有些惊讶地抬头,绯姑姑的口味何时改了?但她不敢多问,只是恭敬地应下。 月光透过纱幔,照在绯英若有所思的脸上,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第82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5 林观潮捧着包好的点心,轻手轻脚地回到住处。 推开房门时,几个女孩还聚在她的房间里,正借着月光玩翻花绳。 见她回来,惜衣第一个跳起来:"观潮!绯姑姑没为难你吧?" 林观潮摇摇头,将油纸包放在桌上展开——精致的玫瑰酥、晶莹的荔枝蜜饯,还有几块裹着糖霜的杏仁糕。香甜的气息立刻弥漫开来,女孩们眼睛都亮了。 林观潮微笑着将点心分成一份份:“绯姨给的,大家都来尝尝吧。” 女孩们愣了一下,随即欢呼起来,七手八脚地接过点心,小心翼翼地掰开,却又小心翼翼地只拿自己那份,生怕碰坏了精致的点心。 惜衣捧着半块杏仁糕,咬了一小口,甜得眯起眼睛:“真好吃……我、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看的点心!” "慢点吃。"林观潮替她擦去嘴角的碎屑,"以后还会有的。" 林观潮看着她们满足的样子,唇角微微扬起。至少这一刻,她们能尝到一点甜。 分到最后,油纸包里还剩两块完整的点心。林观潮将它们仔细包好,放在了妆匣最下层。 这是留给钟云的。 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吃,但她还是留了。 就像他给她摘桃、他给她芝麻糖一样,不需要理由。 窗外,女孩们的笑声渐渐远去,林观潮望着月光下的树影,轻轻叹了口气。 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能分享的甜,总是太少。 - 窗外雨声淅沥,水珠敲在屋檐上,像一首无字的歌。 林观潮刚吹熄烛火,正准备躺下,窗外便传来极轻的"嗒"的一声,然后是一阵凉风拂过。 她转头,便看见少年站在窗边,黑衣被雨水浸湿,发梢还滴着水,整个人像一把刚从寒潭里捞出的刀。 是钟云!他又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林观潮惊喜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钟云!” 钟云还没来得及反应,林观潮望着钟云被雨水打湿的头发和衣角,又问:“要不要擦一擦?” 钟云轻轻摇头:“不必。” 他习惯了淋雨,习惯了寒冷,习惯了……不被在意。 可她却皱了皱眉,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多冷啊。至少,擦擦头发吧。” 钟云怔了怔,最终还是接过,动作僵硬地按在发梢上。 帕子上有她的味道。淡淡的暖香,像初春的花。 林观潮看着钟云擦好了头发,唇角已经不自觉地扬起:“你来得太好了!我还怕再留下去会坏掉呢。” 她几步走到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油纸包。 “要吃点心吗?”她转身,将纸包递向钟云,语气轻快,“我特意给你留的。” 钟云僵在原地。 他习惯了黑暗、血腥、沉默,却唯独不习惯这样的热情。 她,怎么总是这样?明明身处囚笼,却还能对他笑,还能记得给他留点心。 他低头看着那个油纸包,指尖微动,却没有接。 林观潮见他不动,干脆直接塞进他手里:“是绯姨给的玫瑰酥,很甜的。” 钟云握紧纸包,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低哑:“……嗯。” 他其实不该吃。杀手被要求没有口腹之欲,不能贪恋任何味道,不能有任何弱点。 可他舍不得拒绝。 林观潮看着他,轻声说:“谢谢你给我摘桃,还有给我吃的。” 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可惜我现在也身无长物,只能拿这点心谢你。” 钟云摇头:“不必。” 他不需要她的感谢,也不需要她的回礼。 可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沉默片刻,他将油纸包收进怀里,靠近心口的、温暖干燥的地方,他低声道:“……我会留着。” 林观潮眨了眨眼:“现在不吃吗?” 钟云:“……嗯。” 他会留着,带在身上。他想让这原本只能维持一时半刻的甜,绵长一些。 - 钟云低着头,从怀中取出一条白色丝帕,声音低沉:“干爹想你过去。” 林观潮抿了抿唇,她早已明白,对于凌冶世,她只有服从的份。 她轻轻叹了口气:“好。” 但在踏出门槛前,她望着檐外淅沥的雨幕,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可是下雨了啊……” 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几乎瞬间就被雨声淹没。 可钟云听见了。 他回头看她,少女站在门边,单薄的衣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他的指尖微微收紧,丝帕被攥出褶皱,却又很快松开。 他,无法回应她的这句话。 钟云走到她身后,沉默地展开丝帕,动作轻柔地不像自己:"蒙眼。" 林观潮闭上眼睛,感受丝帕覆上双眼的触感。黑暗降临的瞬间,夏季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潮湿的泥土味,青草被洗刷后的清新,还有远处荷塘飘来的淡淡莲香。 这些气味交织在一起,让她恍惚间想起了什么——自行车铃铛的声音,便利店门口的冰柜,暴雨天躲在被子里看小说的午后…… 可那些画面像握不住的沙,还未等她抓住,便已消散无踪。越是用力回想,消散得越快。 它们都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回忆。 这大概就是系统的宿主情感清理机制吧,确保宿主不会对过往世界产生太多留恋。林观潮有点茫然的想。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没有过去和未来的风月人,她所能体验和记得的,唯有眼下的夜雨。 钟云牵起她的袖子,带着她走入雨中。 林观潮感受着那一点力道,忽然开口:“钟云,你有没有闻到雨水的味道?” 钟云脚步一顿:“……什么?” "就是这种......"林观潮深吸一口气,"泥土混着青草,还有远处荷花的香气。雨滴打在石板上蒸腾出的那种......" 钟云沉默片刻,回答:“……有。” 他在说谎。 雨水对他而言只是雨水,冰冷、无情,和血的味道没什么不同。 他真正闻到的,是她身上的气息——说不出的温暖干燥的花香,混着一丝墨香,像是写过了字的宣纸,又像是像是阳光晒过的山茶。 他不敢承认,自己在贪恋这种味道。 - 林观潮穿着木屐,在湿滑的石板上走得小心翼翼。 “嗒、嗒、嗒——” 木屐叩在青石板上,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像是某种隐秘的鼓点,每一声都精准地敲在钟云的心口。 他放慢脚步,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袖子,像牵着盲眼的幼兽。 她好像比上次见面时胖了一点?脸颊不再凹陷,下颌的线条柔和了几分,连带着单薄的肩膀也有了少女应有的弧度。 上一次她太瘦了,瘦得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手腕细得仿佛一折就断。还是胖一点好。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钟云猛地攥紧拳头。 他不该有这样的想法。刀不需要感情,刀只需要执行命令。 可木屐声依旧在响,一下一下,固执地钻进了他的耳朵,像是要在他心里凿出一个洞来。 钟云大抵知道她的过往。 圣姑凌叶盈的女儿,本该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却因父母反目成了无人问津的弃子。爹不疼,娘不爱,连活着都像是偷来的恩赐。 她从前,一定过得很不好吧?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那么瘦削、苍白,在水中抬头看他,黑白分明的眼中带着惊惧,像被暴雨淋湿的长毛猫。他怀疑,他如果不伸手拉她上岸,她很快就会溺死在池水中。 所以,他没有拔出自己腰间染血的刀,而是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他从未后悔自己这样做。 如果干爹不讨厌她,她在雨花楼能过得很好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钟云却猛地僵住了。 他竟在潜意识里将她和干爹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一个是他誓死效忠的主人,一个却是…… 却是什么?他说不清。 干爹凌冶世是钟云的天,是赋予他生存意义的人。他从未质疑过干爹的任何决定,也从未想过,干爹的喜恶会如何影响一个人的命运。 可此刻,他却愈发忍不住想,如果干爹对她好一点,她是不是就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如果干爹不总是用那种审视的目光看她,她是不是能笑得更自在些? 如果……如果她的命运不是由干爹来决定…… 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海,让他呼吸微滞。 他不该想的。 不能想。 钟云猛地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压下这些荒谬的思绪。 木屐声停了。 林观潮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到了吗?” 钟云回神,低声道:“……嗯。” 他松开手,退后一步,像往常一样沉默地站在阴影里。 可这一次,他的心跳却迟迟未能平静。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像是生了根,再也拔不掉了。 第83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6 雨声淅沥,檐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将凌冶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眉宇间罕见地透出一丝倦色。 他很少这样安静,更很少这样疲惫。 往常这个时候,他要么在审讯地牢中的囚徒,要么在批阅密报。他总是用鲜血和权欲填满每一寸清醒的时间。 可今晚,他连发怒的力气都没有。 数天前,他明明亲口对绯英说过——“从今往后,她归雨花楼管,不必再报与我知晓。” 他说得斩钉截铁,仿佛要亲手斩断什么不该有的牵绊。他以为自己能彻底割舍。可话音未落,心底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连日来,案头的密报看不进去,茶盏里的碧螺春尝不出滋味,连最爱的名刀长剑都提不起兴致。 直到今夜,低烧不退,头痛欲裂,他终于给了自己一个理由。 “带她来。” 他对钟云下令,语气冰冷,仿佛只是需要一个端茶送药的仆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怎样一场天人交战。 他不想承认,自己竟在等一个借口见她。 - 林观潮进门时,身上还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 她抬眼,便看见凌冶世闭目靠在榻上,烛火映着他苍白的脸色,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脆弱。 他也会生病?这个认知让她有些恍惚。在她心里,凌冶世一直是不可战胜的暴君,是雨花楼阴影里的庞然大物。 林观潮心念一动,轻手轻脚地走近了几步。 凌冶世却猛然睁开眼,目光沉沉地落在她身上。 她比上次见面时丰润得多了。这个念头让他心头一松,随即又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凭什么……她让他辗转难眠,自己却过得不错? “给我读书。”他冷冷道,随手丢给她一卷诗集。 林观潮停住脚步。 她就知道,猛兽就是猛兽。不过,猛兽似乎并不总是不可战胜的? 窗外的雨声渐密,烛火在湿冷的空气里微微摇曳。凌冶世斜倚在软榻上,半阖着眼,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檀木案几,仿佛只是在打发一个无聊的雨夜。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那颗心脏跳得比平日快了几分——他厌恶这种失控感。 他让她读书。但他根本不想听。他只是想看她为难的样子,想看她被自己反复折腾后露出哪怕一丝不耐。 可她偏偏不。 林观潮安静地拾起了诗集,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凌冶世闭着眼,手指在榻沿轻敲,不到半刻便烦躁地打断:“换一本。” ——太无趣了。那些风花雪月的句子,矫情又虚伪,听得他心头火起。 林观潮默默合上书,目光在书架上逡巡,最后取了一本游记。 “《南疆行记》,作者写道:‘群山如黛,云雾缭绕,似有仙踪……’” 凌冶世冷笑一声:“胡编乱造。” 林观潮顿了顿,抬眸看他。 凌冶世勾唇,眼底带着讥诮:“这作者根本没去过南疆,也敢妄称游记?。那里的山是血红色的,因为土里埋着蛊师的尸骨——云雾?那是毒瘴,吸一口就能烂了肺。” 他在吓唬她。 可林观潮只是点点头,合上书:“那换一本。”她竟不反驳。 凌冶世忽然觉得更烦躁了。 下一本是儒家典籍。 “《君子之道》有言:‘仁者爱人,义者正己……’” “哈!满口胡言!你会相信这些?” 他死死盯着林观潮,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丝恐惧或动摇。 可她只是平静地合上书,轻声道:“再换一本。” 凌冶世胸腔的火焰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扑得一声熄灭了。 林观潮抿了抿唇,最终走向最角落的经卷柜。她的目光扫过书架,最终落在一卷蒙尘的佛经上。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取了下来。 当她捧着《金刚经》回来时,凌冶世的眉头挑了挑,却没再出言讽刺。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她的声音很轻,读得磕磕绊绊,有些字甚至念错了音。 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读佛经。 可凌冶世却反常地安静下来,他靠在榻上,目光晦暗不明地落在她因费力而微微蹙起的眉心上,听着她生涩的诵读,竟渐渐舒展了眉头。 原来她也有不擅长的事。这个认知让他莫名愉悦。 “继续。”他闭上眼,声音低哑。 - 夜已深,窗外雨声渐歇,凌冶世却突然一惊。 他刚刚竟然短暂地睡着了。 凌冶世抬眼,锐利的目光刺向仍然垂首佛经的少女,右手已经地按住了掩在松散的袍袖下的匕首。 这是凌冶世因为长期生活中在不安全的环境中,一点点练出来的条件反射。 可少女毫无察觉,仍兀自与佛经“斗争”。 不知道她读了多久,她原本清润的嗓音已经有了些许沙哑。 当林观潮读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时,突然被凌冶世伸手,按住了经卷。 "就这本。"他不容拒绝地从林观潮手中取出佛经,"明日继续。" 说出“明日继续”这几个字时,凌冶世自己都怔了一下。 林观潮也愣住了,她才不要每天都来伺候这个阴晴不定的人啊!况且,现在本该是她的休息时间。 而凌冶世却已经转身,唤来侍立门外的侍从端上夜宵。 侍女们鱼贯而入,捧着鎏金托盘在案几上一一摆开。 凌冶世面前只放了一盏素净的青瓷碗,碗中清汤寡水,浮着几片薄如蝉翼的菌菇,他向来不重口腹之欲。 而林观潮面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玲珑剔透的水晶虾饺映着烛光,蟹粉小笼包捏成含苞的莲花状,杏仁酥做成栩栩如生的银杏叶,连盛玫瑰露的杯子都雕着层层叠叠的缠枝花纹。 "吃。"凌冶世用银匙搅了搅汤羹,语气里带着几分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他以为她会喜欢。 林观潮低头看着那些点心,指尖微微蜷缩。一种冰冷的、尖锐的无力感,像一把刀,狠狠扎进她的胸口。 她想起惜衣偷偷藏起半块馒头的模样,想起那些被毒哑的婢女们麻木的眼神。 它们不只是食物,还是权力的象征。 "不合胃口?"凌冶世注意到她的迟疑。 林观潮垂眸:“没有。” 第84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7 日子像檐角滴落的雨水,一天天在青石板上叩出相似的声响。 林观潮渐渐习惯了这座精致牢笼的节奏——晨起梳妆时铜镜里映出的脸颊,所有女孩统一的素白纱裙,穿过回廊时木屐与石板的清脆碰撞,课堂上熏香与墨汁混杂的气息。 钟云总在暮色最浓或者入夜时分出现。 不知从哪一天开始,即使没有“传信”的工作,少年杀手也会无声地落在他长久远望过的窗台。 他有时是窗棂上突然多出的一道影子,有时是枕边无声无息地放着的一包松子糖。 他还是很少说话,但会安静地听她讲今日学了什么新曲,哪个姑娘又被罚了跪。 有次,她抱怨琴弦磨破了指尖,第二日案头就多了一瓶琥珀色的药膏,带着特殊的辛辣香气。 他是她平静无波的生活里的一点意外和惊喜。 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林观潮在钟云离开之前拦住了他。 她踌躇着问:“我们……是朋友对吗?” 她其实有点害怕只得到沉默,因为钟云看起来并不需要什么朋友。 少年愣在原地,有些无措的样子。他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过脸颊,月光在那里打下亮色。 但他没让林观潮等太久,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说:“嗯。” 至于凌冶世,他像夏日反复无常的雷雨,总是降临得毫无规律。 可能连续数日不闻不问,也可能在深夜或者午后突然“召见”。 某日她为他读书后,他突然命人抬来十二扇紫檀屏风,非要她当场题诗,然后要人把那套屏风送进林观潮的房间——结果当然是塞都塞不进。 又有某日,他在深更半夜把她拎到庭院里,就为看一株半夜绽放的昙花。 林观潮感觉得出来,凌冶世对她的危险性在降低,不过烦人的程度倒是不减反增。 - 那日本是寻常的清晨,秋初的阳光格外刺眼。 林观潮正和女孩们在练舞,新教的《霓裳》才练到第三叠。 教习嬷嬷手持戒尺踱步在女孩们之间,偶尔以尖锐的指甲挑起某个女孩的下巴,冷声挑剔:“腰再软些,眼神要像含着春水……” 惜衣的指尖刚拈起兰花,门外突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几名黑衣护卫闯入,腰间悬着短刀与短棍。为首者厉声道:“所有人,立刻列队,跟着我们走!” 惜衣吓得攥住林观潮的袖子:“观潮,发生什么了?” 林观潮摇头,却注意到护卫袖口未干的血迹。不祥的预感如毒蛇缠上脊背。 她们被赶鸭子似的驱赶着穿过一道道从未踏足的回廊。 林观潮这才发现,雨花楼远比想象中庞大——拐过七重朱漆大门,路过十几个相似的院落,每个院子里都传来琴声、歌声,还有嬷嬷尖利的呵斥。原来那些院落中,也塞满了和她们一样的女孩。 最终,她们来到一处从未踏足的偏僻院落。 看清所见的瞬间,林观潮瞳孔骤缩—— 那里的青砖地上铺着两张草席,隐约可见席子上蜷缩着两具支离破碎的肉体,暗红的血渍在粗麻布上晕开大片大片的锈色。 “这是昨夜试图逃跑的两人。”护卫高声宣布,靴底碾过地上凝结的血块,“再有异心者,这就是下场!” 林观潮死死盯着尸体。 视觉的冲击远远激烈于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林观潮的胃袋突然痉挛,早晨喝的那碗杏仁茶猛地翻涌上来。 混乱中,她恍惚看见人群外围的钟云。 他依旧一身黑衣,面无表情地抱刀而立,唯有右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当护卫拽起尸体头发拖行时,一滴血溅到钟云靴边。 他垂眸看了一眼,缓缓退入阴影。像一把归鞘的刀。 这个画面像利刃般,劈开她刻意遗忘的,在这个世界第一眼看见的地狱景象。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日,院中足以漫过脚背的血泊,钢刀在地面拖行的声音,假山后随时可能被击溃的阴影,还有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杀手。 在林观潮逐渐以为熟悉时,这个世界又露出了它残忍的一面。或许这世界从未变过,变的只是她自欺欺人的错觉。 - 当晚林观潮就发起了高热。 她蜷缩在床榻上,脸颊酡红,额头滚烫,唇瓣因干裂渗出细小的血珠。她的睫毛被泪水浸湿,在昏沉中无意识地呓语,时而挣扎,时而呜咽,像一只濒死的幼兽。 凌冶世站在榻边,垂眸看她。 他见过无数濒死之人,也亲手处决过无数叛徒,可此刻,他胸口却涌起一股陌生的情绪——像是被细密的针刺扎着,又酸又涩,让他忍不住伸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 他不知道,这就是怜惜。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看她这样。 “别怕。”他低声开口,嗓音罕见地柔和,“舅父来了。” 他全然忘了,正是他漫不经心地下令把那两个逃跑的女孩活活打死。也忘了,林观潮此刻的痛苦,正是源于那场血腥的警示。 林观潮梦见总是挂在钟云腰间的那把黑色短刀捅进女孩们的胸口,梦见自己穿着染血的舞衣。 冷汗浸透了三层褥子,恍惚间有人往她嘴里灌苦药,她死死咬住牙关,直到尝到铁锈味。 "松口。"黑暗里传来凌冶世的声音,带着罕见的焦躁。她感觉下颌被捏开,随即温热的蜜水顺着喉咙滑下去。 凌冶世坐在榻边,用沾了药汁的帕子擦拭她滚烫的额头,语气堪称温柔:“怕什么?只要听话,你永远不会那样。” 林观潮在昏沉中咬破嘴唇。 - "把主阁东厢房收拾出来。"凌冶世头也不回地吩咐身后的侍从,"从今日起,她就住主阁。" 倚在门边的绯英神色一僵,红唇勾起一抹公式的笑:"楼主这是要暴殄天物?" 她缓步走近,指尖状似轻佻地划过林观潮的脸颊:"这样的美人胚子,不让她在月舟上惊艳四座,岂不可惜?" 她将"惊艳四座"几个字咬得极重,没人能看出她眼底的担忧。 她是在故意激凌冶世。 她不想让林观潮被带走。 凌冶世这样的疯子,喜怒无常,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若让他将林观潮拘在身边,他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 可凌冶世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和我是她的舅父,矛盾吗?” 绯英的红唇抿成一条线。她太了解凌冶世了——当他用这种轻柔的语调说话时,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刻。 果然,下一秒凌冶世的眼神骤然转冷。他一把扣住绯英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其捏碎:“还是说,你想将她留在这里?” 铜鹤烛台突然爆了个灯花。光影晃动间,绯英看见他眼底翻涌的黑暗。 绯英强忍疼痛,勉强笑道:"属下不敢……" "滚出去。"凌冶世冷冷打断。 第85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8 林观潮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无数模糊的面孔如走马灯般掠过——慈祥的老人、温柔的少年、并肩作战的同伴,他们对她笑,对她说话,甚至拥抱她。这些记忆碎片温暖得令人心碎,却又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怎么都看不真切。 这些人是谁?为什么她记不清他们的名字 她隐约觉得,他们曾对她很重要,可每当她试图抓住那些记忆,它们便如流沙般从指缝间溜走。 最后,梦境定格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身上。 老人颤巍巍地抚摸着她的脸,嘴唇翕动,似乎说了什么。 可她听不见。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老人的身影逐渐消散。 林观潮猛地睁开眼,她坐起身,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里衣。 入目是陌生的织金床幔,身上盖着绣有繁复云纹的锦被,四角悬着青纱帐幔。 这不是她在雨花楼的房间,是一个陌生的地方。 她的目光扫过这间陌生的屋子——紫檀木的雕花床榻,案几上摆着价值连城的白玉香炉,窗外隐约可见一片幽深的竹林。处处精致,处处奢靡。 林观潮下意识绷紧身体,手指攥紧被褥,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哪里? 她昏迷了多久? 那两个被处死的女孩…… 不好的记忆如潮水涌来,她呼吸一滞,胃部隐隐绞痛。 “你醒了!” 一道低哑急促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林观潮转头,看见钟云站在阴影里,黑衣肃冷,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眉宇间罕见地带着一丝疲惫。见她看向自己,他下意识绷直了背脊,往前走了一步。 他在等她醒来。 而且等了很久。 “你……感觉如何?”他低声问,嗓音有些干涩。 林观潮没有说话。 钟云沉默片刻,低声道:“这是干爹主阁的东暖阁。”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以后……你都住这里了。” 林观潮指尖轻轻一颤。 对于完成任务来说,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但主阁是凌冶世的私人领域。这意味着什么? 时至今日,林观潮已经看清了凌冶世的性格,极其的阴晴不定、极其的多疑、极其的心思深沉。但正因为如此,她很多时候都读不懂凌冶世的想法。 如果说因为凌叶盈爱屋及乌,凌冶世对她态度完全不像是一个长辈,有时候甚至像一个顽劣爱恶作剧的孩子,变着法的找她的麻烦。 如果说因为凌叶盈恨屋及乌,而她仍然有作为“第一美人”被培养的价值,凌冶世完全可以把她置于一个看不见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林观潮忘记了把原因往自己的身上找一找。 她在思索中仍然沉默不语。 但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轻轻落在钟云脸上,却带着一丝陌生的审视。 林观潮不会忘记那血的警示。那两个女孩破碎的尸体,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而钟云,就站那群人之间,面无表情,像一把冰冷的刀。 他是否也曾冷漠地看着她们咽下最后一口气?甚至,他是否也参与了行刑? 钟云不是善于交际的人,但对于林观潮的情绪变化,他格外敏感。 他察觉到她的退缩,她的警惕,甚至……她的恐惧。她微微后仰的肩膀,她无意识地揪紧了锦被的指尖。 她在怕他。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像是被人狠狠攥住了心脏。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他想说那日自己并未动手,说告诉她那两个女孩的死与他无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什么区别呢?他终究是这血腥游戏里的帮凶。 最终,他只能笨拙地开口:“别怕……”声音低哑,几乎带着几分恳求。 林观潮垂下眼睫,她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将钟云狠狠隔开。 钟云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他想靠近,又怕让她更害怕;想解释,又怕越描越黑。 林观潮不是在害怕,只是在尝试着理解这个世界。 她静静地回想起钟云按在刀柄上的手,想起凌冶世似笑非笑的表情,想起女孩们花一样的笑脸……想起两个女孩破碎的尸体,想起她第一眼看见的满地血迹。 她并不恐惧,只是感到一种抽离般的清醒,仿佛灵魂浮在半空,冷眼旁观着这荒诞的一切。 当这个世界的规则与她认知中的道德完全相悖时,她只能将自己抽离出来,把自己当作第三方,尝试去理解。只有这样,她才能够继续下去。 就像解一道复杂的算术题,她将所见所闻一点点拆解:凌冶世的暴戾无常,绯英的虚与委蛇,钟云的矛盾挣扎...这些都不是偶然,而是这个扭曲世界的必然产物。 林观潮逐渐想明白了。 这里是属于反派攻凌冶世的私人组织,他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目前来看至少有四类人: 第一类是钟云这样的"黑刀",作为杀手可以自由行动,但早就被驯养得忠诚不二,甚至已经在驯养中失去自我。他们像被拴着铁链的猛兽,表面凶悍,实则连撕咬的方向都要由主人指定。 另一类就是她这样的"藏品",被当作玩物精心豢养。学琴棋书画不是为了陶冶性情,而是为了将来能卖个好价钱;保持纯洁不是出于尊重,而是为了待价而沽。如果藏品想要逃离,只会被摔得粉碎。 第三类是那些被毒哑的侍女,她们连做完整的人的资格都被剥夺,彻底沦为会走动的家具。 还有一类是绯英这样的人,他们看似拥有不小的权力、不错的生活,但是最终也只能听命于凌冶世。 ——只要还在这里,就连生死的权利自己都掌控不了。 可是,在第一个剧情任务完成之前,她不可能离开凌冶世的所在地。 这个认知让林观潮的眉头不由得蹙起。她想起系统给她的任务,想起那些被刻意模糊的记忆。 她的确是一个任务者,可她首先是她自己。 如果连生死都不能自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护,那所谓的"完成任务"又有什么意义? 她不能连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学武,这个念头再次冲上了林观潮的心头。 第86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19 林观潮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正思考着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如何保护自己,以及如何完成莫名其妙的任务。 可钟云却以为,这是她对他的抗拒。 他看着她沉默的侧脸,胸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艰涩。 她怕他。 她厌恶他。 她再也不会对他笑了。 这些念头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割着他的心脏。 少年杀手的脸色一点点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刀鞘,最终,他忽然伸手解开了一直悬挂在腰间的短刀。 “当啷——”金属撞击地面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在杀手的世界里,交出佩刀意味着交出性命。 林观潮猛地回神,还未反应过来,就见钟云的膝盖已经重重砸在了她的床踏板上。 他跪得笔直,像一把折断的刀。 “我没有动手……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伤害她们……”他的额头抵在床沿,声音低哑,几乎语无伦次,“我发誓,我的刀永远不会对着你。你别怕我……别怕我……” 林观潮几乎被吓了一跳。 她赤脚跳下床,冰凉的地板刺激得脚底一颤,但她来不及穿鞋,而是一把抓住钟云的手臂,想把他拽起来。 可他的身体像一块沉铁,纹丝不动。 她气得咬牙,声音都严厉了几分,用力扳他的肩膀:“钟云!你怎么对谁都跪?我是你的谁啊你就跪我?!” 钟云固执地低着头,碎发垂下来遮住眼睛,他固执地不肯起身:“我错了……” 林观潮拽不动他,干脆蹲下来,试图与他平视:“什么你错了?你哪里错了?” 钟云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救了你……但我没有救她们。” 林观潮一怔。 原来,他只是看似木讷冰冷,其实他什么都懂得。 他看穿了她所有的审视的来源——因为他曾经救了她,但他却没有救那两个女孩。 她没有立场去怪他,但她也绝对做不到心无芥蒂。至少在他开口把这一切说开之前,她做不到心无芥蒂。 林观潮缓缓坐下去,素白的裙摆如花瓣般在木地板上铺展开来。 她几次抬眸看向钟云,唇瓣微启,却又抿紧,最终只是低低地说了一句:“这怎么能算是你的错?” 声音很轻,像一片雪落在结冰的湖面上。 她是在对他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钟云仍然垂着头,额前的碎发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林观潮只能看见,他紧绷的肩线和他微微颤抖的手指,竟然显得如此紧张和无措。 他是帮凶,可也是身不由己的受害者。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像两尊被命运雕刻的塑像,一个垂眸,一个低首,很久很久,谁都没有再开口。 钟云的刀还躺在地上,刀刃反射的冷光刺得人眼睛发疼。 - 林观潮的目光久久落在钟云的手上。那无疑是一双常年握刀的手,骨节分明,虎口上覆着厚茧。 拿刀的手,难道就不曾想捧花吗?只是他没得选择。 林观潮最终轻声问道:“我们,雨花楼里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或是被亲人卖进来的……你们呢?” 钟云猛地抬起头,他想从表情确认林观潮的态度——他仍然在恐惧林观潮对他产生恐惧。 发现林观潮是真的只是想要得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钟云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钟云开始讲述自己的过往,他的声音很平静:"我五岁那年,家乡闹饥荒,我不是家里最大的孩子,也不是最小的孩子。所以,父亲把我送给了一个过路的商队,就为了换半袋发霉的粟米。" 林观潮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攥紧在一起。 "商队是运皮子的,他们要从北方去南方,可是走到半路就遇到了山匪,货物被抢,人也被杀得差不多了。"钟云继续道,语气淡漠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那时候瘦小,一直躲在尸体堆里,没有被山匪发现......" 他说得轻描淡写。 可林观潮却知道,这简短的几句话背后,是一个孩子亲眼目睹人间地狱的惨痛记忆。 他和她不同,当他经历这些惨剧的时候,他真的只是一个人格尚未健全、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 “后来呢?”林观潮几乎是颤声问。 “后来?后来,干爹来了。”钟云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情绪,“他挑中了我,给我饭吃,教我武功。”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刻意略去了细节。比如,凌冶世的死士营里,如何用铁链锁住他们的脖子,如何让活下来的孩子互相厮杀,又如何把最后仍然站着的那几个,驯化成一把没有思想的刀。 他曾经最恨自己记性太好,恨这些过往的凄惨记忆不能快些被岁月磨平棱角。 可此时,他却把执意结痂的伤疤撕开,血淋淋地捧给她看。细致地去描述那些显得血腥的细节,只为了搏得她的一丝同情。 林观潮的鼻腔已经泛起酸涩,望着钟云轮廓分明的侧脸,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林观潮最终伸手,轻轻覆在钟云的手背上。 “钟云,”她轻声说,“这不是你的错。我们都没有错。” 明明,他们和她们,本是一样的人。都曾被至亲抛弃,都在泥沼里挣扎求生。可最终,他们的刀剑却落在她们身上。 凌冶世这样的人和这个扭曲的世道,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它和他制造孤儿,再把他们驯化成刽子手,让他们自相残杀,还要感恩戴德。 他们只是身不由己。只是被这个世界捏成了不同的形状。 林观潮覆在钟云手背上的手微微用力收紧,她想看清楚他现在的表情,确认他有没有听进去:“我们和你们,本该是同盟,不该是对立者。” 钟云尽力克制了收回手或者回握的冲动,他猛地抬头,瞳孔微缩。 林观潮看着钟云的眼睛,认真点了点头——她以为钟云是在思考这句颠覆他以往的认知的话。 可她并不知道,他其实不在乎什么同盟,也不在乎什么对立。 此刻他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她原谅他了。 钟云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又垂下眼睛,从喉中溢出一声低沉的“嗯。” "我......"似乎觉得这样简单的一个字太不足够,他又急匆匆地补上了一句,"我会保护你。" 被保护对于林观潮来说,是一个伪命题。 林观潮看着钟云,目光平静却坚定:“钟云,不需要你保护我。但,如果可以的话,你能教我一些武功吗?” 第87章 武侠文里遭人厌的第一美人20 钟云一怔,胸口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看见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衣角——这个细微的动作暴露了她的不安。 钟云抿了抿唇,几乎是脱口而出:“好,我教你。” 林观潮没想到钟云会这么快就答应她,她内心深处浮上一丝愧疚。 她对他,好像总是索取,却无法给予。 林观潮再次看着钟云的眼睛,认真地说:“钟云,谢谢你。”此时此刻,她还不敢说什么回报。 钟云垂眸,避开了林观潮的视线:“不用……不要说谢,你说过,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他答应得这样痛快,是因为从她眼中读出了期盼。 这让钟云既心疼又隐秘地欢喜。 他多希望她能永远依赖他,希望她求助于他,希望自己能成为她的依靠,希望她用那种带着期盼的眼神一直望着他,就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钟云自己掐灭了。因为他已经让她失望过了,那日血泊中的惨象还历历在目。 更何况,他心里也再清楚不过,作为凌冶世的刀,他随时可能被派往千里之外。那些潜伏在暗处的危险,那些虎视眈眈的视线,他不可能一一为她挡下。 这个认知像钝刀般磨着他的心脏。 - 钟云毫无疑问是个天赋异禀的学生,但不算是个好老师。 应该教给她什么呢?这个问题已经让他思考得辛苦。 钟云看着林观潮纤细的手腕和苍白的指尖,眉头紧锁。 她在安静地等待他的思考,看起来脆弱得像是一碰就会碎的薄冰。钟云的心口发紧——这样的一双手,怎么能沾染血腥? 他从小被训练成杀手,学的都是最狠辣的招式,如何一刀封喉,怎样拧断颈椎,哪处穴位能让人瞬间毙命。他的武学没有花哨的动作,每一招都淬着致命的毒,出手即见血。 这些,都不适合她。太难的招式不行,怕她记不住;太苦太累的也不行,怕她吃不消。 最终,他决定从最基础的开始。 钟云最后小心拿起林观潮的手,像在对待一件瓷器。她的手腕细得惊人,他一只手就能轻松圈住。犹豫了一下,他覆盖着薄茧的指尖还是轻轻按在她的腕间。 “这里,”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怕惊扰什么,“是内关穴。” 林观潮的皮肤冰凉,像是上好的羊脂玉,而他的指尖却烫得惊人,仿佛有火在烧。钟云几乎能感觉到她腕间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像是受惊的鸟儿。 他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不去想这触碰有多么逾矩。 “用力按压,能让对手手臂发麻。”他解释道,“如果对方抓住你,就按这里。” 林观潮学得很快。 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地抵上他的内关穴,微微用力。 钟云的手臂果然一麻,差点松手。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她的眼神专注而冷静,没有半分犹豫或畏惧,仿佛早已在脑海中演练过无数次。 "你……学得很好。"他低声说,胸口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既骄傲又酸涩。 林观潮笑了笑:“下一个。” - 天色渐暗,晚风让竹林在在窗纸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钟云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他的目光却无法从林观潮身上移开。少女正低头研究着自己的手指,暮色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轮廓,发丝垂落肩头,在烛光中泛着细碎的金。她看起来纯净得不染尘埃,像是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可他知道,这双看似柔弱的手,已经开始握住了自保的利刃。从今天起,她不再只是一件任人摆弄的瓷器。 林观潮也站起身,朝他走近一步。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着墨香,在狭小的空间里氤氲开来。 "下一次......"她轻声问,"什么时候来?" 钟云喉结滚动了一下。这句话让他胸口涌起一股酸涩的暖流,像是饮下一杯温热的酒,从喉咙一直烧到心底。 "我......"他声音发紧,"要去出任务。" 他无法承诺归期,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林观潮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定一定要保重自身。"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小锤,轻轻敲在他心上。 钟云几乎要迈不开步子。他多想留下来,哪怕就只是守在她窗前,看一夜的星星。 可他不能。 "练习。"最终,他只憋出这两个字,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林观潮点点头:"好。" 她知道,这简单的对话里藏着多少未尽之言。 钟云终于转身跃出窗外,身影如一片落叶般轻盈,转瞬融入夜色。 钟云穿过重重屋檐,夜风迎面吹来,他的心跳却仍未平复。指尖还残留着她手腕的触感,冰凉而细腻,让人忍不住想要珍藏。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曾经听过的一句话:最锋利的刀,往往藏在最柔软的鞘里。 当时他不明白,现在却忽然懂了——就像林观潮,看似柔弱的外表下,藏着比谁都坚韧的心。 夜风拂过他的面颊,像是温柔的叹息。 - 钟云离开后,林观潮仍继续练习点穴手法。 她的拇指一次又一次地按压着自己的内关穴,力道由轻渐重,直到腕间泛起一片红痕,手腕泛红发麻也不停歇。 她必须尽快掌握这些。她无法判断凌冶世的用意,所能把握的只有自己。 窗外传来夜莺的啼鸣,清冷而悠远,与屋内更漏的滴水声交织在一起。 林观潮抬眸望向窗外的夜色,月光如水,洒在庭院的青石板上,像是铺了一层薄霜。 钟云他,此刻应该已经离开雨花楼,去执行凌冶世的任务了吧? 直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练习。 林观潮迅速放下袖子,遮住手腕上因练习留下的红痕。 门被轻轻叩响,一个面生的婢女战战兢兢地立在门外,声音细若蚊蝇:"小姐,主人请您过去。" 林观潮眸光微闪。 这么晚了,凌冶世又想做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的婢女——陌生的面孔,眼神躲闪,指尖紧紧绞着衣角,显然对这次传唤充满不安。 "知道了。"她轻声应道,跟着婢女踏入回廊。 回廊幽深,两侧的灯笼投下昏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婢女走得极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赶。林观潮跟在她身后,目光扫过廊外漆黑的竹林,耳畔是夜风拂过枝叶的沙沙声。 转过最后一道回廊,凌冶世的书房近在眼前。 烛火透过雕花门扉,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铺开的陷阱,等着猎物去自投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