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来已经是晚上了。
帐篷里的炉火烧得正旺,郑科长坐在床边打盹,胡子拉碴的脸显得憔悴了许多。
见陈默睁眼,他一个激灵跳起来:"你小子总算醒了!"
陈默想撑起身子,却被一阵剧痛逼得倒抽冷气——他的双手裹着厚厚的纱布,活像两个白馒头。
"别乱动!"郑科长按住他,"军医说再晚点送医,你这手就得截肢!"
说着递来一碗热粥,"柳记者比坚强,这会儿正发着高烧写稿子,怎么劝都劝不住,非说报道要有及时性,非要把稿子写完才休息。"
陈默猛地抬头:"她——"
"死不了!"郑科长没好气地打断,"都烧到39度还抱着相机不放,非说要把照片先洗出来。"
他摇摇头,"你们俩啊,一个比一个倔......"
此时隔壁帐篷里,柳茹正裹着棉被伏案疾书。
她的脸颊烧得通红,右腿缠着绷带架在凳子上,可钢笔却一刻不停。
桌上散落着刚冲洗出来的照片:陈默冻伤的手特写、哨所战士流泪的瞬间、悬崖边惊险的救援......
"柳记者,该吃药了。"卫生员端着药碗进来。
"放那儿吧。"柳茹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她正在写最关键的一段:"......当陈默同志因冻伤无法弯曲手指,却依然挺直腰板向哨所战士敬礼时,那染血的纱布在雪山背景下格外醒目。这不是作秀,而是一个共产党员用血肉之躯践行的誓言......"
写到动情处,一滴泪水砸在稿纸上,晕开了墨迹。
柳茹想抬手擦泪,却发现手臂重若千钧,仿佛灌了铅一般。
"终于......写完了......"她气若游丝地呢喃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稿纸推向桌沿,"帮我把......报道......传回去......"
钢笔从她指间滑落,在稿纸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墨痕,像一道未写完的省略号。
她的视线开始模糊,桌上的煤油灯变成了朦胧的光晕,耳边只剩下自己微弱的心跳声。
"柳记者?!"卫生员的惊呼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柳茹感觉自己正在坠入无尽的黑暗,却还死死记挂着那篇报道——那是十二名边防战士的期盼,是陈默用冻伤的手敬的军礼,是老周捧出的那包珍藏半年的白糖......
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的嘴唇仍在无声地翕动:"报......道......"
......
当柳茹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是两天后的黄昏。
帐篷里静悄悄的,只有炉火偶尔发出噼啪的响声。
她试着动了动,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过一般疼痛。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柳茹艰难地转头,看见郑科长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份报纸。
见她醒了,郑科长立刻倒了杯温水递过来:"你可把我们吓坏了,高烧40度,说了一夜胡话。"
柳茹抿了口水,嗓子火辣辣地疼:"报...报道......"
"早刊发了!"郑科长抖开手中的《解放军报》,头版赫然是她的那篇通讯,配着陈默雪地敬礼的大幅照片,"全军都在学习呢!"
正说着,帐篷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帘子一掀,陈默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双手还缠着纱布,脸颊上留着冻伤的痕迹,眼睛却亮得惊人。
"你醒了!"陈默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局促地站在床边,想伸手又缩了回去,最后只是轻轻将一份报纸放在柳茹的被子上——正是她写的那篇报道的原始手稿,上面还留着泪痕晕开的墨迹。
柳茹的目光落在稿纸上,又移向陈默缠满纱布的手。
两人一时无言,帐篷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
"写得......"陈默终于开口,"写得太夸张了。"
柳茹虚弱地笑了:"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她抬起还在输液的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稿纸上"血染的忠诚"几个字,"就像这个标题......"
帐篷里,郑科长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只留下炉火映照着两张年轻的脸庞。
陈默突然想起什么,从军大衣内兜里掏出个铁皮罐头。
阳光下,罐头上的标签闪着诱人的光泽——是稀罕的水果罐头。
"这、这是从哪来的?"柳茹眼睛一亮,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在这物资匮乏的边疆,水果罐头可是稀罕物。
陈默嘴角微扬:"秘密。"
这罐头自然是他从空间里拿出来的。
熟练地撬开罐头盖子,甜腻的果香立刻弥漫开来。
黄桃的汁水在火光映照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你胳膊不方便。"陈默用勺子舀起一块饱满的黄桃,小心翼翼地递到柳茹嘴边,"我帮你。"
柳茹苍白的脸上突然泛起红晕。
她微微张口,果肉的甜香在舌尖绽放。
陈默的手很稳,但柳茹注意到他缠着纱布的指尖在微微发抖——不知是冻伤未愈,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甜吗?"陈默轻声问。
柳茹点点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陈默脸上。
炉火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
她突然想起雪山悬崖边,这个男人死死拽住她时暴起的青筋和决绝的眼神;想起他背着她下山时,脖颈间滚落的汗珠和灼热的体温......
"怎么了?脸这么红?"陈默又舀了勺糖水,"发烧还没退?"
"没、没事。"柳茹慌忙低头,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糖水甜得发腻,却比不上心头泛起的那丝甜蜜。
阳光下,《解放军报》头版通栏刊发了这篇题为《血染的忠诚——记战斗英雄陈默雪山报告之行》的长篇通讯。
配图中,陈默缠满纱布的手敬礼的特写震撼了全军。
"......在零下30度的严寒中,在氧气稀薄的雪山上,报告团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柳茹在文中写道,"当陈默背着受伤的记者,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跋涉六小时返回营地时,他冻伤的脚趾甲已经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