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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悔恨

作者:十月在奔跑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冯家安只觉得天旋地转,随从见老爷出不来气,赶紧上前帮忙顺着气,冯家安又抿了几口水,稳了稳心神,压着愤怒问道:“你们得了她家的财产和富商的好处,为何要匆匆绑了她送她走?”


    这二十文真难拿,赵婆子小声道:“人家富商等不了,早晚都得走,哪知道明明好日子让她没过好,白瞎了一张脸,自己还去勾引个官员跟着官员跑,还把我们一家子害了。”说到最后气恨道。


    冯家安撑着一口气挥手赶人走,赵婆子小心快步移到桌边,一把把二十文银钱抓进手里快步小跑了出去。


    冯家安却并没有交代随从想法收拾赵婆子,对于赵婆子如今来说,活一天就是多受一天罪。


    随从赶紧又端了参须汤给老爷喂了几口,冯家安抖着手摸出一张身契,这是他之前写信去京城让夫人给的他随从的放身契,毕竟跟着他到岭南伺候他一场,用了力气道:“这是你的身契,我走了以后剩下的银钱就给你归乡养老用吧,辛苦你这么些年伺候我。”


    这话让随从听着心慌,老爷像是在交代遗言,忙跪下道:“老爷,小的伺候您是应该的,您今儿伤着气了,静心歇歇,有的事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想了。”


    冯家安轻声道:“你出去吧,给我带上门,我想安静躺一会儿。”


    “是,老爷,您歇着。有事叫小的。”随从轻轻的退了出去,替老爷掩上门,轻手轻脚找了个凳子坐在门口,生怕老爷叫他, 他不在。


    独自躺在昏暗屋子里的冯家安,悔恨交加,其实他在朝堂听到言秋控诉他的时候,他心里就害怕当年他误会言秋了,从流放岭南以来,他还在一直骗自己,言秋只是替周大人脱罪找的借口来控诉他,不这样骗自己,他活不下去,当年由于他犯蠢没有脑子被言秋大伯一家欺骗了,没有保护好言秋,让言秋过得凄惨,特别是言秋跪在朝堂上衣衫上渗出的血点他不敢多看一眼,多看一眼就更恨自己。没人知道他在朝堂上想什么,他既想言秋是爱慕虚荣自己想跟着富商走,这样他良心就好过点,又觉得自己年少还算没有爱错人,言秋只是被畜牲和她大伯父一家还有自己犯蠢害的。


    他可能就要死了,他怎的看到了沂州言秋大伯家里,言秋住的屋子亮着灯。一种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他扑到门前,门是虚掩着的!他猛地推开!


    屋子中央,言秋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儿,被两个粗壮的堂哥死死按在地上!她的嘴里塞着一团破布,只能发出绝望而沉闷的呜咽,那双曾经羞涩又满是情谊望着他的美丽眼睛,此刻愤怒圆睁着,里面是刻骨的惊惶、愤怒和绝望。她身上的棉布衣衫在挣扎中撕裂了几处,裸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两个堂哥用力抓她造成的青紫和擦伤。她的大堂哥,正狰狞狠辣的用一根粗糙的麻绳,一圈又一圈捆绑着她,绳子深深勒进皮肉里!


    “唔——!唔——!” 言秋绝望的呜咽,渴望有人能救她一把,绝望,屈辱,愤怒,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一直流到脖子里。她拼命扭动着被捆绑的身子,最后只能流泪乞求望着富商,富商却避开言秋的眼,哄骗道:“听话别挣扎了,别伤着你了,你看你未婚夫家也是贪财的一看我给一百两银子就收了,有了银钱他们可以不用过苦日子,再说亲就是,说不定他家也在嫌弃你家是绝户呢,你跟了我,我保证以后对你好,我家院子很大,给你单独的院子,你自己可以想穿多漂亮的衣衫都行,金钗,珍珠都能买给你,你不用洗衣做饭,有丫鬟伺候你,你若是嫁去穷秀才家,说不定大冬天下雪房顶都能垮下来压着你,你用不了一年就和村里的妇人一样,天天下地,多的玉米饼子都没有,哪有跟着我享福……富商没说完,言秋一副要吃了富商的恨恨的眼神,富商没有说下去,只给了言秋两个堂兄一个眼神。两个堂兄明白了富商的意思,抬起言秋就出门。


    冯家安脑子“嗡”的一声,言秋绝望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给他的心烙得痛不欲生。


    “住手!放开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恐惧、愤怒和巨大的血气直冲头顶,冯家安如同受伤的野兽般嘶吼!可是好像大家都听不见他的声音也看不见他。他发急的往马车冲去,用尽全身力气拉扯言秋大堂哥,可是很奇怪明明他的手在拉扯,为什么大堂哥却似他一点没有被碰到。


    言秋大堂哥两兄弟将还在拼命挣扎的言秋扔在了车上,“言秋——!”冯家安撕心裂肺的喊道!可是声音飘散在空中没有人听得见。


    他想奋力追上去救她,可是为何他轻的像烟,飘在大堂哥身边,言秋大伯母对富商讨好道:我这侄女跟着你去南地过几天好日子就能想通了,到时候就知道遇上你是她的福气,明年冬天来沂州就来住在我们家里 ,我们往后是亲戚了。”


    富商拱手笑道:“我也是你们家姑爷,明年再来看望长辈。”


    言秋大伯母眼睛里全是精光。


    “言秋……等我……等我……” 他使劲的抓着马车架子,却觉得手里是空的,用尽全身力气狂奔也追不上消失的马车。


    “停下!停下——!”他嘶哑地吼叫着,声音飘散在空旷的荒野里没人能听见。


    他不死心地拼命跟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跑,却连马车的影子也看不到……


    不知跑了多久,十几里?还是几十里?意识开始模糊。脚下一个趔趄,他重重地摔进路边还积着雪的冰冷的泥泞水沟里!刺骨的寒意包裹着他。他陷在泥水沟里,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再也不听使唤。他绝望的倒在泥水沟里不想爬起来。


    “言秋……” 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带着无尽的悔恨和绝望,消散在岭南茅屋污浊闷热的空气里。病榻上的冯家安难受得似又醒了过来,出不来气用力咳出一口堵在嗓子里的带血的痰,把他的帕子也染透了。十年!他都不想承认言秋在朝堂说的是真话,原来他怕言秋最后那绝望的眼神。


    抽了几口气,意识模糊中他却看见了小时候的言秋和自己。他在屋子里练着字,夫子在厨房里挽着袖子做菜,没有师娘,言秋又小,夫子只得自己下厨,他一闻到锅热猪油化了散出来的香味,就急急忙忙的把字快速写完,好收笔,免得先生留下他吃饭,他已经没交束脩了,还用着先生的笔墨纸砚,他实在是没脸留下来,虽说他早上喝得半碗稀玉米菜粥让他早饿得心慌,他刚要起身趁着先生的菜没起锅偷摸回家。穿着半新旧桃红衣衫才五六岁美丽可爱的言秋已经跑进来,站在他桌子边,扯着他破了的袖口,仰着头脆生生的喊他:“家安哥,之前隔壁二丫叫我?出去玩,来叫我的时候我正拿了爹爹给买的新头绳出来玩,怕带出去弄丢了,我就顺手放在屋檐下凳子上,怎的回来找不着了,你帮我找找好么?”


    先生马上就要叫吃饭了,他低着头轻声道:“言秋等我回趟家,一会儿就能回来,回来陪着你慢慢找行不?保证给你找到。”


    言秋却用水润发亮的眸子望着他,晃着他的袖子“家安哥,找到了再回家好么?我着急怕丢了。”说完不由分说的拉着他的袖子就出了屋子,带着他在屋檐下,院子里转了圈没找到,言秋却又把他拉着进了厅里,装着惊喜的样子发现头绳在桌子上,喊了声:“哎呀,我忘了,是进来喝水顺手放桌子上了。”


    他心里发慌,低着头刚想说言秋,绳子找到我先回家了,话未出口,先生已经端着菜进厅里来了,对他道:“家安,快去拿筷子,马上吃饭了。”他红着脸忙道:“先生,学生得家去一趟……”


    “家安哥,快点和我去拿筷子,筷笼放在柜顶上,我够不着。”狡黠的对他眨着眼睛“你总不能让你先生再跑一趟。”


    “我……”他只能任由言秋拽着他去了厨房,拿了筷子回厅里,言秋把他拉到凳子上,吃饼子的时候,言秋拿了一个在手里,饼子吃到一半,把她咬过的饼子地方,掰了放在碗里,再把剩下的半个饼子塞到他手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家安哥,你不会嫌弃我吃过的吧,帮我吃了吧,我晚上想吃爹爹给我热的新饼子,别剩下了。”


    先生在一旁对他催促道:“快吃。”他坐立难安,去年干旱,庄稼欠收,不少人家都吃不饱饭,连先生都只吃了一个饼子。他家吃两顿的稀玉米菜粥,吃不上饼子。言秋这是找了借口让他多吃半个。


    画面又一闪,大年初一,穿着大红新棉袄七岁的言秋来给他们家拜年,早早就在门口等他一起去村口玩,他和娘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家里冬天赶在下雪前换了房顶花了银钱,过年穷得连个糖块都没有备。他娘红着脸出来招呼,言秋言笑晏晏礼貌的恭贺新年。她娘给言秋包糖果的帕子放了一把炒的南瓜子。言秋当着他们娘俩剥了吃,赞道:“冯婶子南瓜子炒得真香。”一句话解了他们娘俩的窘迫。要去村子玩的时候,言秋道:“家安哥,南瓜子香,多抓点放我帕子里,我们带出去村头吃。”


    他以为是言秋喜欢,忙把一碗南瓜子都倒在了言秋帕子里,走在路上,地面上一层未化的雪,怕寒风冻着言秋手,他帮言秋剥了南瓜子,他剥一粒,言秋就笑眯眯的看着他,停下等他,他一边把剥好的南瓜子放言秋手心里一边温声提醒言秋冷,让她把小手缩在袖子里。到了村头,言秋大方的和村里人打着招呼拜年,一群孩子围过来,言秋打开帕子笑着给大家分东西“来这是我和家安哥的,大家分了吃……”很快别的孩子就把自己的糖块,花生塞在他和言秋手里。


    画面一跳,到了言秋十二岁这年了,初秋刚下过雨,山上长了菌子,孩子们、小媳妇都提着篮子上山,午后他也提了篮子上山,在山脚碰到了言秋和她隔壁的二丫也上山,两人打了招呼隔着不远前后脚上山,他这两年大了,想出人头地,成日埋头苦读,先生家的午食都是言秋下厨,做好了端上桌,她自己端了回她屋子吃,两人大了,言秋也不缠着他了,他偶尔碰到言秋只是匆匆打个招呼,他也不好意思盯着言秋瞧。等上山弯腰拾菌子,他不小心看到言秋面若桃花,雪肌莹润,以前可爱的小圆脸如今成了鹅蛋脸……他羞愧的红着脸,不敢多看,言秋如今已有了隐隐约约的倾城美貌,身上带了丝如同春雨般朦胧的美。很快有村里的小姑娘碰到言秋,言秋和几个姑娘结伴走远了。冯家安担心言秋,就在山脚周围拾,这样言秋下山他就能看到。


    到了太阳偏西,大家都提着筐子赶回家,他假装半弯着腰,注意着下山的人,很快大家为了赶着回家忙活家里的牲畜和做饭,都走得差不多了眼看天色越来越晚,他忙上山去寻,在半山腰见到二丫大嫂背着二丫,二丫大嫂见到他忙喊道:“冯家小子,快去半块石那地方去,赵家姑娘和我小姑子采蘑菇踩在松针上踏空滑到沟里扭着脚了。我家小姑子也摔得把腿磕伤了。我回家就去叫赵秀才来背他闺女。”


    他顾不得筐子,急得往半块石的地方跑去,等到了半块石,见到言秋孤零零一人,一身的干松针混着泥土正可怜兮兮的在沟里坐着,筐子倒在一旁,里面的蘑菇撒了一地。


    见到他来了,言秋眼睛一亮,委屈巴巴地喊了声:“家安哥。”


    他心疼极了,忙跳了下去将言秋扶起,小心翼翼地查看她的伤势。言秋的脚腕肿得老高,每动一下都疼得直咧嘴。


    他忙抬头看了看周围没人,言秋十二,他十六了,都到开始说亲的年纪,他若背着言秋下山,被人瞧见,在周围村子里眼言秋的婆家就不好说了,村里的汉子嘴里是啥混话都说的,先生没有儿子,定是要招婿上门或者把言秋找个村里紧挨着近的,方便以后照顾先生。他家穷得不成样子,言秋他可不配想。所以在先生家求学他都尽量避着,免得传出不好的话影响言秋。


    看到言秋疼得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指了指地上的筐子,嘟着嘴道:“家安哥我就是和二丫看到了一片松蘑,都是一起看到的,她不仗义越摘越快,想多摘点。我看她那样,我也使劲摘,两人没看脚下,紧靠在一起,两人都踏空了摔了下来。把我脚摔得站不起来。”说到后面眼睛含了泪。


    他再心疼也不能动手给言秋擦泪,言秋小不懂事,他得懂,他得护好言秋名声。


    估摸山上这个时候应该没人了,轻声道:“别哭了,我背你下山。”说完蹲下身子,让言秋趴在他背上,背着她一步一步地下山。一路上,言秋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脸贴在他的背上。他只觉得紧张得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到了山脚下,好在天色暗下来,没有村里人瞧见,他把言秋轻轻放下,言秋以为他累了。他把她扶着找了块石头让她坐下,找了根棍子递给言秋,默了片刻道:“要是有村里人问起来,就说是你拄着棍子下山的。我们在这等一等,一会儿夫子就来背你了。”


    他得顾及言秋名声,不能背她进村。看到夫子急匆匆的往山脚跑来,忙喊道:“先生,别急,我们在这里。”


    等赵夫子看到闺女脚肿得老高,忙蹲下背闺女回家,他跟在后面道:“先生,你们先回家,我去隔壁村里叫郎中去。”


    画面又跳到了这年冬天,腊月二十五他帮先生裁对联纸,先生和他提起想把言秋定给她,他被惊喜傻了,两家很快定下亲事,言秋每次碰上他,都娇羞的红着脸。他读书更用功了。


    岭南床上油尽灯枯的他,看到言秋穿着记忆中他见过的浅紫的襦裙,清丽动人的站在他面前。她的脸上没有当年沂州被送走时的惊恐、绝望和怨毒,也没有敲了登闻鼓跪在朝堂里那视死如归的凛然。她的面容出奇的宁静,带着少女般的温婉,双眼清澈明亮,此刻正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里没有当年朝堂对他的愤怒控诉,就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言秋来了!言秋来了!在他要离开人世的时候,她来看他了!


    他想呼喊她的名字,喉咙里却只发得出他用力抽气的声音,他想伸出手,去拉着言秋的手,然而身上一丝力气都没有。他只能不转眼的看着她。


    他听到言秋温软的唤他“家安哥。”


    他想告诉言秋,当年树林里,他没有参与其中。这辈子她应该恨他,他也恨自己。他对不起她也对不起先生。


    他把身体的力气抽空,才说出“言……秋……对……不……住……”


    傍晚一直没有听到老爷动静的随从,推门进去,俯身轻声唤道“老爷,老爷。”见一点动静都没有,忙凑近了才看到老爷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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