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住了七天就和景宇道:“景宇,我要去趟沂州,我把狼皮大氅让狗蛋他儿子捎回去,也是替你们做人情,泽祺以后的根就在白月湾了,他兄弟单薄,狗蛋家人丁兴旺,在白月湾他家有根基,儿媳那里不管心里怎么想,狗蛋儿子既然已经来了,狗蛋对你也不错,让儿媳不要眼睛长到头顶上,人这辈子谁也不知道啥时候求上人。”
景宇苦笑道:“知道的,爹爹,我会叮嘱她。”
周叔道:“我这一走,估计得过年我们一家才能团聚了,今年过年我们回白月湾吧?我也多年未回去了。”
景宇笑着道:“好,回家看看我们的大院子,新村一整排青砖院子,砌了高大的院墙,气派得很,就是三两百人也不容易攻进去。”
周叔知道白月湾逃荒的人都过得好,也替大家高兴。新村的人算是在白月湾扎下了根。
想到爹爹要去沂州,景宇凝重道:“爹爹,你只有七八天就要当值了,这么短的时间只有快马不停的跑才行,您的身体可吃不消,就是赵姨也心疼爹爹。”
周叔摇摇头道:“现在这天不冷不热,我年岁也上来了,以后说不定看她一年就少一年,我今年去了,才心安。就是晚几天回边境,王爷也不会怪我。”
景宇心里担忧,自从他犯了心疾后,爹爹就老得快了,他一犯病,爹爹就成日惊吓得不能安睡。加上这几年在边境战事又多既担惊受怕又操劳,这样赶时间的走一趟沂州他不放心,轻声道:“爹爹,我陪你去,也去给赵姨烧些纸钱。”
周叔拍拍景宇手:“别担心我,你有根叔身体好,又会功夫,会照顾好我,我还会把几个会功夫的随从都带上,路上我也不会不顾身子赶路,我多熬几年,多护你们几年。我自己去就行。你把你书院搞好,把祺儿照顾好就行,你赵姨最是通情达理。”
景宇默了片刻道:“好,那爹爹你路上别急着赶路。”
周叔笑道:“说了别担心我,你小桃姐已经把收到的好人参都给我留着,让我平时隔几天泡一片水喝。写信说连冬天的衣服鞋袜都给我做好了,正好我这次去带回边境,免得她还单独安排人送。”
周叔见自己说了去沂州后,儿子就一直担忧,转了话头,说几句轻松点的话,“你知道我去沂州就行了,别让昊良知道,他要知道我要去沂州,说不定要哭鼻子想爹娘。”
景宇勉强笑道:“那爹爹今儿早些歇息,明日上路才有精神。”说完,扶着爹爹回屋安歇。
九月初的沂州,晨风拂过山野已经发黄的枯草,带上了丝丝缕缕的凉意,马车碾过干燥的黄土路面,扬起细小的尘土,车厢内,周叔倚着窗,目光投向窗外飞掠而过的田野和远山。眉宇间却凝结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手指轻轻抚过半车厢的纸钱和纸衣。
“老爷,前面就是赵家村地界了,晌午前能到山脚下。”有根沉稳又带着心疼的声音从车辕传来。
周叔“嗯”了一声,视线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峦轮廓上发愣。
马车驶入赵家村,乡路蜿蜒向前。山上的草木尚未凋零,绿意中却夹杂着点点初染的微黄。周叔让随从守着马车,只让有根陪着他带了精致的点心、一大包袱纸钱随他上山。
山路比冬日好走许多,土路干燥,周叔没让有根搀扶,快到坟塚时,周叔轻声道:“有根……去那边歇歇脚。”周叔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听不出波澜,“我……自己过去。”接过有根挎着的纸钱包袱,一步步向言秋的坟塚走去。山风带着凉意,撩起周叔崭新的天青色袍子,也吹拂起他鬓角新添的几缕银丝。离坟塚越近,周叔背着纸钱的包袱越沉,移动一步,心口觉得闷痛。
周叔缓缓走到坟前,把包袱放在一边,俯下身,仔细地拔掉坟头草叶尖已经有些枯黄发黑的野草。
“言秋……”周叔轻声唤道。“我……来看你了,找的这个时节来看你,来的路上不冷不热正好,免得你心疼我,今儿来看你特意换的新衫,只是再怎么收拾也是老了,头发白的不成样子了,早上起来掉在枕头上的都是白头发了。幸好王爷打下了沂州,要不我还没法来看你。也不知道这次看你之后,啥时候能再来,真怕到时候老得话都说不清楚……”
把草拔干净,蹲下身,拿出火石。点燃香烛。燃了纸钱:“钱给你带得多,我还给你带了衣衫来,点心也带了,你若是有想要的,记得托梦告诉我,我买给你……”
夕阳快要落山,纸钱渐渐化为灰烬,火焰低了下去。周叔用木棍轻轻拨了拨,有根叔站在小路口看着坐在坟塚地上孤寂的老爷,心疼的走过去哽咽道:“老爷,天快黑了,走吧,以后再来。”
周叔抬头看了眼要落山的夕阳,轻声道:“好,我得走了。”扶着有根的胳膊使了好长时间的劲,才站了起来。一阵秋风卷起旁边的玉兰树的两片黄叶,周叔又抚摸了下坟头,柔声道:“言秋,我刚才差点站不起来,就和玉兰树上的黄叶子一样,看来你等不了我多少年,我就能下来见你了。”
“老爷……您说啥呢,赵娘子定是盼您好好的。”有根抹着泪,替老爷扑着身上的泥土草屑。
“走吧……走吧……”周叔沙哑道,天要黑了,再不走,言秋该担心我了。”
“老爷,您慢点,路滑。”有根红着眼眶,使劲扶住脚步踉跄差点扑倒的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