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州?”
薛峤隐约想起,四年前怀王朱睍不知因何触怒龙颜,被贬往河西戴罪戍边,其驻地就在甘州。
但她并没有听说过萧恪和此事有什么关系,更不知他和怀王有什么私交。好在他并不隐瞒,只略去其间细节,大致同她讲了前因后果。
薛峤听完,心中震荡无以复加。
“你是说,皇上赐你一杯毒酒,又下令让你将怀王世子的骨灰送去甘州,想让你死在路上。但你现在不想死,还偏偏要走完这一趟?”
“是。”萧恪平静回答。
“可应天府距甘州有三千多里路。且不说你看起来快要死了,即使我真能医圣附体将你治好,这一路过去也难免舟车劳顿。以你的身手,若能脱困,为何不干脆隐姓埋名逍遥自在?”
“治好我还需要医圣附体?”萧恪忽而挑眉轻笑,“我不相信你的医术果然是对的。”
“这好像不是重点……”
萧恪收起戏谑,正色道:“因为我想做一件事。先遵照圣旨将怀王世子的骨灰送到甘州,我要做的事才能名正言顺。”
薛峤略一思索,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世间很多事都需要一个“名正言顺”。
皇后想拉拢清流文臣,先从京中世族里选个出身与才学不高不低的崔家公子做驸马,是她的名正言顺。
锦衣卫指挥使陆钺明知鸿福寺大火案内有蹊跷,还是指认一个女官为凶手并满城通缉,亦是他的名正言顺。
萧恪若对皇权、名声、身份地位仍有所图,便不能公然违逆圣旨隐遁江湖,否则亦是给了皇上名正言顺收拾萧氏一族的理由。
想通这一节,薛峤点点头,“好。成交。”
话音刚落,车厢外忽然传来响动。是车夫和那个宦官回来了。
萧恪骤然坐起,凑到薛峤耳边,同她低声耳语:“钻回去。”
果然,她刚蜷回车座底下,就有人从外面掀开了车帘。
萧恪对着那人懒散开口:“怎么,封了我全身经脉还不放心,怕我在你眼皮子底下飞走?你周琰也有这种疑神疑鬼的时候?”
薛峤在车座底下被青帘挡着,看不见那个名为周琰的车夫什么表情,只听他冷哼一声,对另一人道:“劳烦允公公将药给他灌了,好继续赶路。”
萧恪并未让那宦官进马车,而是自己倾身出去,接过汤药,仰头如饮酒般利落喝下去。
末了,他扬手将瓷碗扔回给宦官,又对着周琰散漫道:“时辰还早,车驾稳些,反正今夜要宿在六合。”
车帘放下,马车复又行驶起来。
“出来。”萧恪低头用气声说。
薛峤微微有些迟疑。马车正常走着,倒不担心周琰与那宦官没事回头掀帘,但车厢空间毕竟狭仄,蜷在车座底下虽硌着疼,至少是躺着,尚能闭目小憩。若钻出来,便只能继续硬熬。
可她已经三日没睡觉了,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觉得格外困倦。
正犹豫着,萧恪突然伸手捏住她的左肩,手腕轻轻一抬,便将她从座椅下整个扯了出来,按在身边坐下。
薛峤心中大骇。
不是说全身经脉都被封住了么?此人身手了得,到底有多了得!幸好自己于他而言还有些利用价值,否则恐怕就在她用发簪偷袭他的那一刻,就早早丧命了。
见她神情恍惚,萧恪轻笑,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抵达六合,第一件事是先给你弄个不必蜷在下面的身份……”
薛峤听他三言两语讲明计划,虽有些不情愿,也心知这方法的确可行,只得勉强答应。
萧恪又道:“不过以你现在这副憔悴尊容,这招容易露馅。所以你该好好睡一觉,若睡不着,我可以帮你。”
“你怎么帮?”薛峤下意识问。
下一瞬,她只感觉颈后乍然一痛,便周身绵软,沉沉昏睡过去了。
……
京师春晴,百余里外的六合却正下着淅沥细雨。
马车稳稳停在一家客栈门口,萧恪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摇摇晃晃站起来。
宦官想搀扶他下车,却被周琰按住。
“允公公何苦卑微讨好?萧大人自视甚高,未必承你的情。”他阴阳怪气道。
萧恪懒得与他计较,只抬手在宦官身上微微借力,飘然下了马车。
小二闻声迎出来,暗自打量这一行三人。只见一个猿臂蜂腰、肤色黝黑的壮汉,一个细皮嫩肉、斯文腼腆的小厮,还有一个清隽高瘦、苍白虚弱的年轻公子。
再看他们的马车,每个部件都比寻常客商乘的马车用料结实许多,那匹白马更是矫健有力、几无杂色。
他便知,这是贵客。于是恭恭敬敬将他们迎进去,客气问:“三间上房?”
周琰当即硬声回绝:“一间就行。”
见他眼神冷漠,腰间又横着刀,小二也不敢多问,只得乖乖去安排。
萧恪忽而伸手拦住他说:“白马娇贵,劳烦将它牵去能遮雨的地方歇息,再喂些细料。”
“好嘞!您放心!”小二笑着应下,喊来打杂的伙计,又原话细细叮嘱一遍。
雨势渐大,待伙计将马车驱至后院安顿好离开,薛峤借着潇潇雨幕,悄无声息地从马车上下来,一如冒雨赶路的行客,敲开了客栈大门。
此时已近亥时,值夜的伙计都已经准备锁上店门了,忽然见到一个女子前来投宿。
他揉了揉眼,只见对方穿着并不太合身的男装,浑身湿漉漉的,凌乱的发丝遮住了大半张脸,瞧不清样貌,只能从身形看出似乎年纪不大。
“劳烦帮我准备一间客房、沐浴用的热水,还有饭菜和干净衣物。”薛峤递给他一锭银子。
银子是萧恪给的,足有二两,整个出手显然超出了正常物价。但仓促间她也无法将其破开,更不可能随身揣着沉甸甸、叮当作响的铜钱。
果然,伙计接过银子,又多打量了她几眼,谨慎询问:“姑娘是从何处来的?可有路引或是别的什么身份凭证?”
薛峤抬眸,无辜地看着他,而后眼神躲闪,压低声音说:“奴家的身份不便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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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请小哥放心,断不是什么贼奴逃妾。我来此是为了追随我表兄,他们一行三人,我表兄有些病弱,另两个是威猛护卫和白净小厮,小哥若是见过,还请行个方便。”
伙计心道,可不是一个多时辰前才见过么。不过眼前这女子与那病弱公子眉眼并无相似之处,“兄妹”怕是行走在外的遮羞布,想来多半是什么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关系。
但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不是什么容易惹祸的逃奴,他收钱办事,也犯不着拆穿。
伙计点点头,“行。我领你去客房。”
薛峤拽住他,又塞给他一锭银子,面露红晕,羞涩道:“奴家还有个不情之请。我表兄那护卫有些不好对付,但奴家这么孤身赶路也实在不方便。我已与表兄商量好了对策,略施小计就可以去他身边,只是这事儿还要请小哥协助一二。”
伙计收下银子,听她说完方法,拍了拍胸脯,“这事儿不难办,放心交给我就是。”
这一番交涉完,薛峤才终于得以回房歇憩。
用过饭菜,又在温热的水中洗去一身狼狈与疲倦后,她躺在软和的床上,盯着洗得有些发旧的流苏帐出神。
前三日她东躲西藏,几乎滴水未进,更别说躺下休息。今日在马车上虽被萧恪按晕昏睡了几个时辰,也只潦草满足了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现下吃饱洗净躺在床上,才真正感觉到放松和舒适。
她自嘲地想,一番破绽百出的谎言,轻易就搪塞住了客栈伙计。可若她照实说出这几日的经历,再讲起从前睡的是宫中的罗帷锦被,反而没人会相信吧?
可嘉懿公主就是那样一个肯将锦衣玉食分给身边下人的纯善女子。宫中多得是谋权争利的人,为什么偏偏死的是无辜的她呢?
潇潇夜雨声很快将薛峤催入梦乡。而同层的另一间客房里,萧恪一行三人却都还睁着眼,谁也没能入睡。
周琰开始后悔只开一间房了。
原本他是想,萧恪虽喝了毒酒经脉都被封住,但他到底性情不羁,又还能行动,难保不会半夜偷溜。三人住一间,可以将其牢牢看住,省得节外生枝。
地盘本也分得好好的。中毒体弱的睡床,细皮嫩肉的睡榻,他这个强壮武夫就打个地铺将就将就。
谁知到了夜深该入眠的时候,萧恪却开始作天作地。一时喊渴喊饿,要允公公给他添水端点心,一时又说毒症发作感觉寒冷难耐,要周琰去给他暖床。
周琰忍无可忍,恨不得当场拔刀将他斩了。
却又被允公公拦下,凑到近前低声耳语,说萧恪虽为戴罪之身,但到底还有个从二品都督同知的官衔。圣上给的口谕是要他们此行只管赶路,不必理会他的病症,言外之意是让他自己死在路上。但若直接砍了他,还是算以卑凌尊,名不正言不顺。
这一通念叨让周琰无法反驳,心底却愈发烦躁。他怒目圆睁,瞪着床上气定神闲跷着腿的人,质问:“你到底想怎样?”
萧恪懒懒抬眉,笑道:“不想怎样。就是富贵惯了,没人伺候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