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峤定定看着这个即使虚弱到极致,依然能反手制住她的人。
很清隽的一张脸,眉眼疏淡,薄唇似裁,面部线条清晰利落。他穿了身荼白谰衫,清淡中又带着几分干净的少年气,好似林中瘦竹。
只是他的肤色过于苍白,显出深重的病态,与往昔意气风发的样子判若两人。
当朝首辅萧勖的养子,萧恪。
薛峤听说过此人身手了得,有御前护驾之功,也曾亲眼见过他几次,宫宴上、大祀时,一应重臣都只能屈居下位,他却可与诸位皇子同席出入,足见其深得皇上信重。
“薛典簿?”萧恪显然也识破了她的身份,手上力道松了许多。
薛峤却并未因此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绷,反问的话脱口而出:“你认识我?”
“想考状元的内廷女官,萧某平生只见过一个,很难不记得。”
薛峤缄默。他说的是去岁中秋宴上的事。宫中每逢中秋佳节,往往大宴群臣、欢饮达旦,随侍的下人也就要跟着站上通宵。那时公主体恤她,允准她悄悄找个地方歇着。于是她抱了本书去偏僻处看,谁知被几个结伴透气醒酒的年轻大臣撞个正着。
当中就有人打趣她,说一个内廷女官竟抱着本《中庸章句》苦读,莫不是要考状元。
但薛峤记得,那群人里分明没有萧恪。她戒备地望着眼前的人,面露疑惑。
“当时我在你头顶的树上。”萧恪收回扣在对方咽喉处的手,也将自己手腕从对方手里轻松挣开,而后微微向后仰躺。
他明明居于下位,却是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你为何会在我的马车里?”
薛峤垂眸,一时不知该从何答起。
既然对方是萧恪,她就不必揣着那份要挟病秧子谈条件的侥幸心了。这样的御前高手,即使并非全盛状态,捏死一个不会武功的她也不是难事。方才他故意将匕首亮给她看,显然并非真的手腕脱力,就只是故意钓她出来而已。
现在目的达成,他会怎么做?就地杀了她,还是折返回城将她交给锦衣卫?
沉思片刻,薛峤放弃了脑海中闪过的各种谎言托辞,选择单刀直入:“萧大人,你中毒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我替你解毒,你放我离开,就当没见过我。”
“别人特意下毒封住我经脉要我乖乖上路,你想替我解毒,看守我的那两人恐怕不答应。”萧恪道。
“可方才我扣住你手腕时摸过脉象,你的脉象滞涩,三焦气机痹阻,除了一种烈毒截断经脉让你使不出武功,还另有一种慢性毒沉积肺腑。此毒汤药不化,吐纳难清,这才是你受制于人的真正原因。”
“倒是小看你了。”萧恪双手抱臂懒懒地斜靠在车壁上,苍白的脸上竟浮起一丝笑意。
他说:“交易可以谈。但你先告诉我鸿福寺那场火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被推出来顶罪的,是谁下的手?”
薛峤鸦睫轻颤,紧咬下唇,半晌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将事发经过告诉你。”
“去岁春时,公主及笄后,皇后便命礼部为她操办婚事。因我朝驸马不能为官,且公主生母早逝,自身又并不受宠,驸马人选便不太好择定。礼部几番推延,直到秋时才由皇后出面,定下清流世家出身的崔氏三公子崔昀。”
“而后礼部依照繁琐的流程替公主备婚,到今年春时,也就是惊蛰过后,才将诸事落定,婚期定在下月初六。”
“五日前,皇后突然提出让公主前往鸿福寺祈福。念在公主是第一次单独出宫,除了贴身服侍的人以外,皇后还特意点了十几个内监随侍。”
“谁知就在我们抵达鸿福寺当天,也就是三日前,大雄宝殿突然起火,彼时公主与十几名内监都在殿内。偏巧近来天晴日燥,火势格外迅猛,根本来不及扑灭。待大火消下去,整座大雄宝殿已是一片残垣,殿内众人无一生还……”
萧恪听罢,淡淡道:“这样听来,你身为公主的心腹女官,因与驸马有私情,趁此机会纵火谋害公主,的确是十分合乎情理的说法。毕竟随侍的十几名内监都死了,你却好好活着。”
“可你也知道我是被推出来顶罪的,不是么?”薛峤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愤恨。
又说:“且不说我与驸马素不相识,即便真有私情,杀了公主我二人又能有什么好下场?谁会这样自寻死路。”
“所以,若你想找出真相脱罪,便该将来龙去脉讲得更细些,至少要指出这件事里让你感觉不对劲的细节。直说就是,不必顾忌我的身份。”萧恪慢条斯理道。
薛峤眼眸微动。虽不知道萧恪为什么会相信她,但既然提出与他做交易,便得先坦诚相待。
“的确有些蹊跷的地方。其一,公主大婚前出宫祈福虽不违祖制,但也并不是必要的步骤。这等特殊待遇,往往落不到她头上,皇后却主动提出,还特意拨了十几名宦官随侍,想来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想促成这件事。”
“其二,起火时我正在偏殿为公主收拾东西,听到响动跑出来,就看到整座大殿已然火光冲天。即便今春格外天干,一座按皇家规制建造的大雄宝殿,又岂会烧得这样快?纵火之人要么提前做了准备,要么就是有旁人难及的本领。”
“其三,就在火还未完全扑灭时,锦衣卫指挥使陆钺就已经带人将鸿福寺围住,并言辞凿凿指认是我纵火,显然只是急于找个替罪羊。”
“但问题在于,无论是皇后还是陆钺,又或是其他人,都没有谋害公主的动机。公主年仅十六岁,久居深宫,生母早逝,不得圣宠,没跟任何人结过仇,也威胁不到任何人。”
薛峤说着,心底又浮现出另一种可能。
或许,是冲着自己或驸马来的呢?她心中忐忑,并没有将这荒诞的猜测说出口。
她一介内廷女官,虽得公主倚重,但公主在宫中也是个软弱可欺没实权的。若真有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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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惯她,随随便便就可以将她碾碎,何须闹出这么大动静嫁祸她?
至于驸马崔昀,也不过是个门第不高的书生,况且他住在宫外,想害他多得是机会,纵火烧寺嫁祸,也同样太过迂回。
她沉默着,似乎自己都没注意到,方才讲述那些事情的时候,虽然已极尽可能让自己语气从容些,但每句话到了最后几个字,都带着些微颤音。此时后劲上来,更有两滴晶莹的泪珠盈于眼睫,轻轻颤动,将坠未坠。
萧恪见她这般模样,一时心绪复杂。
也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颌瘦颈长,面容清婉,除了憔悴些,看起来与寻常闺阁少女无异。
想来从前在宫中,跟在公主身边,也是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谁知一朝从云端跌落,乍然就变成了背负命案的凶手。难得的是,她竟能在厂卫和宦官的搜捕下躲藏三日,顺利混出城,还敢出手伤他、与他谈条件。
于是他将语气稍微放得柔缓些,低声道:“嘉懿公主天真柔善,虽身处宫闱,却从未真正涉足权谋。你是她身边的人,想来也对真正的皇权斗争知之甚少。若我现在告诉你,这场大火恐怕比你想到的牵涉更广,你可还想探寻真相?”
薛峤眸光低沉,陷入深思。
她还想探寻真相么?自然是想的。
当初进宫时,她只是尚仪局一个最末等的女史。是因为嘉懿公主喜爱读诗文,常遣人去找书,发现她识文善墨,才让她年纪轻轻就成了正六品典籍。这份知遇之恩不能不报。况且公主本身也极为仁善,身为她最信重的身边人,难道能眼睁睁看着她无辜枉死?
另外,即便自己只是个微末女官,也是父母含辛茹苦养育大的。难道仅仅因为出身低微,就要将名声尊严都扔在地上任人践踏?
于是她对萧恪说:“仓促出城,是走投无路的下下策。若有机会沉冤昭雪,我自然不愿背负谋害公主的骂名。只是我不懂,萧大人与公主似乎并无交情,又为何会如此关心真相?”
萧恪神情阴郁,淡淡道:“你以为我因何中毒,又为何在此?这场大火背后的阴谋,与我落到此境地的原因多半有交叠之处。”
听他这样说,薛峤忽然觉得似有一线灵光从脑中闪过,但她一时又理不清那道灵光后面缠绕万千的丝丝缕缕。
“既然如此,这桩交易算是谈成了?”她问。
“并不算。你说的是你替我解毒,我放你离开。”萧恪收敛起脸上那丝阴郁,眸光一转,面上带了些微玩世不恭。
又道:“但我并不相信你一个尚仪局典簿的医术,此言显然是你在诓我。所以,我要重新谈条件。”
“你说就是。”
“先前我说过,外面那两人是看守我的,偏偏我天生不羁,最恨被管着。所以,我要你帮我摆脱他们,然后与我同行前往甘州。若事成,我会替你查明公主死亡真相,还你清白。若我死在半路,你自行离去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