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昱昭宁三年的京师,自惊蛰至清明,接连月余都是晴日。
此时的昱都位于应天府,地处江南,春时往往雨水充沛。这样罕见的连日晴朗,一扫整个冬季的潮湿霉气,家家户户都忙着浣衣晒被。
建安坊,丁家巷。薛峤穿着平民女子身上常见的粗布衣裳,挎了个蔑编篮子,迈出阮家窄小的院门。
晨间暖阳透过树枝的缝隙,轻柔地洒在脸上,明媚到让她几乎要忘却此身从何而来。
她仰头看了眼小巷两边低矮的房屋,又扫过空地上晾晒的谷物,很快收回目光,像对这些司空见惯一样,目不斜视地向前走。
前面城墙边,立着一棵粗壮的老槐树。现下城门口的兵卫正在盘查过往行人,眼见那边排着长队,要出城去河边浣衣的民妇们便围坐在树荫下,叽叽喳喳地聊天。
薛峤怯怯地朝她们走过去。
她乌发挽起,头上围了块布巾,篮子里是几件带着灰渍的旧衣。听到动静,树荫下的妇人们都抬起头,见是个十六七岁的清秀姑娘,其中一个年长的笑着同她打招呼:“你就是红棉那个远房表妹吧?是要去洗衣服?等会儿那边查完了跟我们一起出去就是,现在过去还得站着等半天呢!”
薛峤抿嘴朝她腼腆一笑,道了声谢,安静地坐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地面。
众人只当她是初来乍到内敛怕羞,并不多打听,只继续就着先前的话题闲聊。
“真不知道这些官差天天忙活什么,出去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等会儿洗完回来怕是正赶上太阳毒辣的时候!”
“嗐,还不是为着鸿福寺那个事儿?放火的女官还没抓着呢,可不得天天堵着城门使劲儿查!”
“要抓人也得去对地方呀!公主身边的女官,那肯定跟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不一样,放到人堆里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我瞧着这西城门每天进进出出的就是些普通穷人,哪儿来的什么女官。”
“说起来,那个公主叫什么来着?听说年纪也不大呢。”
“我家那不成器的提过一嘴,好像是加什么?加义?”
听到这两个字,薛峤眼前顿时蒙上一层雾气。她赶忙将头埋得再低些,生怕周围的妇人们看出异样,心里却已然浮现出那张皎洁柔婉的脸。
嘉懿公主。
嘉懿是封号,公主本名叫朱蘅,上月刚满十六岁。因为鸿福寺那场大火,也永远只有十六岁了。
妇人们聊得起劲,对身边少女异样的神情浑然不觉,就着这个话题你一句我一句继续说着。
“唉!实在是可怜!好不容易投胎到皇家,结果临出嫁被活活烧死了,动手的还是身边最贴心的女官。皇宫里的勾心斗角怎么这么可怖!”
“我听说是那个女官跟驸马有勾结,里应外合放的火。皇上为这事儿大怒,当场让驸马给公主陪葬呢!可惜让那女官跑了,现在锦衣卫到处搜查,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该抓回去偿命!太恶毒了!”
妇人们虽然对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知之甚少,但同为女子,很容易就共情起她早夭的悲惨宿命。
尤其是听闻她死于身边人和未婚夫的背叛,更加义愤填膺,纷纷对那名被通缉的女官涌起恨意,脑海里也勾勒出一个奸诈刻薄盛气凌人的恶女形象。
薛峤就这么安静坐在她们身边,默默听她们讨伐、辱骂,始终未发一言。
直到城门那边的长队只剩零星几个人,身旁的妇人才意犹未尽歇了嗓,亲热地拉起她,“走!咱们现在过去正好!”
薛峤立刻收回神思,站起身来。
这时,忽然有几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背上尽是猿臂蜂腰的精壮男子,穿深蓝曳撒,束犀角带,蹬黑缎官靴,人人腰间都横着刀。
“都站住!锦衣卫抓人!”当先一人大喝。
薛峤闻声望去,只见那人手上拿着一张崭新的皮纸,墨笔朱印,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但分明是张通缉画像。
她赶忙背过身,柔声向身边妇人道:“我忽然想起还有几件脏衣忘拿了,嫂子们先去吧,我随后就过来!”
说着,快步走回小巷里。
阮家小院门口,站着个抱着婴孩的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正是浣衣妇人口中的红棉。
见薛峤突然折返,阮红棉赶忙将她拉进院中,又惊又忧地掩上门,问:“怎么回来了?王嫂子她们没带你出城?”
薛峤低声说:“锦衣卫查过来了。阮姐姐,我不能冒险这样出城,万一暴露,势必连累你和街坊们。”
“什么连累不连累!”阮红棉顿时红了眼眶,“当初若不是你悄悄托人送药过来,我们全家,连同建安坊这几十户人,只怕早就没命了……他们不知内情,我却是知道的。现在若是袖手旁观让你被抓去,我余生都不会心安!”
“值此情境,阮姐姐还能相信我、设法帮我,我已经难偿深恩,万不能再将你们牵连进来。还请姐姐放心,我自有别的脱困方法。只是往后你我恐怕再难相见,有件事我要说清楚——三年前能给建安坊送药,我是得了嘉懿公主帮助。公主无辜枉死,还请姐姐记得她的这份善心,来日进香时也为她供盏灯。”
薛峤说完,迅速将提篮放回院中,又进屋将头巾布衣脱下,换上男装,匆匆乔装一番,与阮红棉道别后,疾步从丁家巷的另一头绕到城墙附近。
城门处,锦衣卫们正举着画像挨个儿打量将要出城的行人。薛峤躲在树后,看向官道拐角处的那辆马车。
车辕粗直,轮毂偏大,比寻常马车高大结实些,应是用作远行的。一个多时辰前,车夫将这辆马车赶到此处,给马喂过一次草料就离开了,之后便再无动静。
趁众人注意力都在锦衣卫手里的画像上,薛峤动作轻盈地摸到马车边,轻轻掀开帘角一看,里面果然是空的。她迅速翻上车辕,利落地弯下身子,钻到座椅下面。
布帘垂下,刚好遮挡住她的身形。薛峤静静蜷在那里,琢磨着下一步动作。倘若能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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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出城,得找个合宜的时机溜下马车。往后低调行事,性命应当无忧。难的是没有路引,也无法立户……还有,公主之死,难道就这样揭过么?
没等她理清思绪,外面忽然传来响动。车辕轻晃,有人掀帘进了马车。
薛峤屏住呼吸,从布帘的缝隙向外看去,只见来的是个男子,脚步虚浮,足音比寻常女子更轻,似是极为虚弱。
车夫将那人扶进车厢安置好,便大喇喇坐到车辕边,兀自策马启程。
车轮碾过道路的声响盖住了车厢内的细微动静。薛峤逐渐放松下来,呼吸渐趋平稳,头脑也恢复清醒。她开始盘算,若车内这人当真是个虚弱的病秧子,即便有所察觉,想来也无力制住自己。
但外面的车夫似乎十分壮硕,随行的好似还另有一人,也不知是什么身份。
纷杂思绪间,马车摇摇晃晃,停在了城门口。周遭传来守城士兵和锦衣卫的声音,他们按例要掀帘检看,并查验路引。
只听车夫一声嗤笑,语气竟颇有几分盛气凌人的意味:“萧府的马车你们也查?老子倒要看看除了陛下的手令,尔等还能查出什么东西!”
听到这话,薛峤顿时大惊。
京中萧姓人士原有许多,但现下敢在外面以萧府身份自居的,唯有与当今首辅萧勖和萧皇后沾边的萧氏族人。车夫态度如此狂妄,又自称有皇上手令,那这车厢里坐的,是什么人?
车夫这话果然也镇住了守卫和锦衣卫,粗粗看过令牌,他们便挥手放行。马车摇摇晃晃出了城门,顺着官道继续西行。
长久蜷卧在硬木板上,薛峤的关节被硌得生疼,加之马车不断颠簸摇晃,她感觉自己几乎要被摇散架,一呼一吸都如受刑般难捱。
不知过了多久,车厢里终于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允公公,劳烦去那茶肆替我煎副药。”
“那我也去讨口茶歇会儿。你安分点。”车夫说着,一勒缰绳,马车稳稳当当停下,外面两人都起身离去。
四周顿时陷入寂静,薛峤再度屏气,尽可能地放慢呼吸。
座椅上的深青布帘依旧垂着,她只能从流苏的缝隙间窥探外面的景象。令她失望的是,车内这个病秧子好像并没有要下车的意思。
他甚至没有挪动腿脚,只微微一动取出了什么物什,而后似脱力般地垂下手。
那只苍白纤瘦的手就垂落在薛峤眼前。她定睛一看,对方手里握着的,竟是一柄闪着寒光的锋利匕首。
薛峤全身紧绷,根本无暇思考对方是怎么发现她的。几乎是本能反应,她强忍着浑身的疼痛,伸出左手紧扣住对方手腕,右手从怀中掏出一支发簪,从座椅下灵活钻出,用肘部将对方死死按住,扬手将发簪狠狠挥向他喉间。
然而却是她的咽喉先被对方扣住了。
而后是长久的、诡异的静谧,谁都没有更进一步动作,也都不肯退败示弱。马车里只有两道微不可闻的呼吸声,仿佛他们就要这样僵持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