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福利院日常2
孩子们的热情像温暖的潮水, 将宿珩整个人淹没。
他被簇拥着,拉扯着,走向院子里的秋千架, 脸上是肖靳言从未见过的,柔软而放松的神情。
肖靳言没有跟过去打扰。
他就那么抱着手臂,安静地靠在漆成天蓝色的铁艺门框上,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被阳光和笑声包裹的身影。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 努力将一块刚刚分到的巧克力, 举到宿珩的嘴边。
宿珩笑着弯下腰, 张嘴接了过来。
那一瞬间,肖靳言的心脏, 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攥住了。
他一直以为,宿珩是坚冰,是利刃,是需要用同样强大的力量去征服, 去融化的存在。
可直到此刻, 站在这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院落里, 他才真正看清。
冰层之下, 是需要小心呵护的,从未冻结过的柔软活水。
那个在心门里, 冷静地剖析人性,一拳将怪物打翻在地的宿珩。
那个在车里, 因为一个吻而僵硬无措,耳根泛红的宿珩。
和眼前这个,被一群孩子包围, 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宿珩。
每一个他,都如此不同,却又共同交织成了这个让肖靳言心尖发烫,甚至感到一丝细微疼痛的,完整的人。
肖靳言看着宿珩的侧脸,唇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缓缓向上勾起。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才会觉得宿珩连被孩子们吵得微微蹙眉的样子,都他妈的可爱得要命。
这份独属于这里的热闹,肖靳言不忍心打破。
他安静地走进福利院,将这片温暖的场景留在身后,抬步走进了面前那栋略显陈旧的二层小楼。
楼道里很安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贴满了孩子们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肖靳言放轻了脚步,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开着,徐阿姨正在里面忙碌。
肖靳言走过去,停在门口。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靠墙摆放的床。
那是一张大约一米五宽的木板床,徐阿姨刚刚铺上了崭新的床单和被套,蓝白格子的,还散发着一股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清新味道。
听到门口的动静,徐阿姨直起身,回头看到是肖靳言,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擦了擦手。
“小肖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院里条件简陋,房间也紧张,今天晚上……就只能委屈你和小珩挤一挤了。”
肖靳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
挤一挤。
他很喜欢这个词。
“没关系,阿姨。”
肖靳言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迈步走进房间,“我们不讲究这个。”
我们早就睡过很多次了。
当然,这句话他只敢藏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我来帮您吧。”
他说着,很自然地从徐阿姨手里接过了枕头,将它摆放好,又伸手将被角抚平。
徐阿姨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眼神里的拘谨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一看就是个会干活的好孩子。”
两人一起将床铺整理好,房间里顿时显得更加整洁温馨。
肖靳言拍了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到了徐阿姨面前。
“阿姨,这个您收下,一点心意。”
徐阿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张卡的瞬间,立刻就凝固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向后退了一步。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她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摇着头,“你们年轻人,在外面打拼赚钱都不容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您的。”
肖靳言往前一步,坚持将卡递过去,语气诚恳,“是给孩子们的,买点新衣服,添点学习用品,或者改善一下伙食都行。”
“那更不能要了!”
徐阿姨的态度却更加坚决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肖靳言,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小珩那孩子,也是这样。隔三差五就给我打一笔钱过来,每次都说是他发的奖金。”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个正被孩子们拉着做游戏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担忧。
“我怕啊。”
徐阿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怕他为了赚钱,在外面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钱,我一分都没敢动,全都给他存着呢。”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肖靳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恳切的询问。
“小肖,你和小珩是朋友,你跟我说句实话。小珩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
“他这个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从来不跟人说。可他心里,比谁都善良,比谁都心细。我真怕他被人骗了,或者走了歪路。”
徐阿姨的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肖靳言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这位朴实的女人,对宿珩那份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爱与担忧。
肖靳言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
走了歪路?
他家宿珩走的何止是歪路,那条路上不是厉鬼就是怪物,寻常人看一眼都得吓破胆。
可这话,他不能说。
“阿姨,您放一百个心。”
肖靳言收敛了心底的思绪,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看着徐阿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宿珩的工作,绝对干净。”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正大光明的辛苦钱,是国家认可,甚至可以说是……国家直接发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用在这里,却恰到好处。
“国家发的?”
徐阿姨将信将疑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依旧困惑。
“对。”
肖靳言重重点头,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那张银行卡,强行塞进了徐阿姨的手心。
“所以,这钱您就安心地收下。密码是六个零,您就当是……国家给孩子们的专项补贴。”
他一边说着,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回去就让办事处的人,以办事处的名义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对接全国各地像这样的福利机构。
专项资金,用于这些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教育、医疗等所有方面。
这件事,必须办。
“哎,这,这怎么行……”
徐阿姨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重如千斤。
她还是想把卡还回去,两人在不大的房间里,一时间拉扯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阿姨。”
肖靳言和徐阿姨的动作,同时一顿,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宿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目光在两人推来搡去的银行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肖靳言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诧异,仿佛肖靳言会这样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即便森*晚*整*理如此。
宿珩那颗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又泛起了一阵温暖的涟漪。
他走到两人中间,从徐阿姨手里,将那张银行卡抽了出来,然后又重新塞回到她的手里。
“您就收下吧。”
宿珩看着徐阿姨,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有钱。”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客气。
徐阿姨被他这副模样给气笑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人家有钱也是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轻轻拍了下宿珩的手臂,教育道:“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提款机。再说了,福利院现在还能运作下去,我们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
“他不是别人。”
宿珩几乎是在徐阿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开口打断了她。
这五个字,他说得很轻,也很清晰。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徐阿姨脸上的嗔怪,彻底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宿珩,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去的肖靳言,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明白了。
而肖靳言,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他觉得,刚才那个吻,之前所有心门里的生死与共,甚至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一切危险,都不及宿珩此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他不是别人”,来得更让他心魂巨震。
那头被他强行锁在内心深处的野兽,在这一刻,满足地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
原来。
被人光明正大地,坚定不移地选择,是这样一种,足以让人连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滋味。
他看着宿珩那双清冷的,却又仿佛盛满了漫天星光的眼眸,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
徐阿姨没有再多问。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
那双已经有了明显鱼尾纹的眼睛,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逡巡。
一个面无表情,态度却强硬到不容置喙的宿珩。
一个身形高大,脸上那笑容灿烂得像个二傻子的肖靳言。
最后,那双眼睛里所有疑惑与担忧都烟消云散,化作一抹了然的释怀。
“好,好,我收下。”
徐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小心翼翼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揣进口袋。
“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她说着,便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给了两个年轻人一片独处的空间。
宿珩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他清晰地看见,徐阿姨抬起的手,在走到门框时,飞快而隐蔽地抹了一下眼角。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房间才重新坠入一片温暖的静谧。
宿珩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向下凹陷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伸手,轻轻抚过那张蓝白格子的床单。
阳光暴晒后的味道,混杂着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钻入鼻腔。
“这间房,是我小时候住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缕拂过水面的风,分不清是在对肖靳言诉说,还是在对自己低语。
“徐阿姨一直给我留着,每年都会换上干净的被单。”
话音刚落,身旁的床垫猛地一沉。
肖靳言高大沉重的身躯,毫无征兆,就那么直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两条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双腿因为无处安放,只能随意地撑在地面。
整个人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舒展开来,轻而易举就占据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挺好的。”
肖靳言侧过头,看着宿珩清瘦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不加掩饰的笑意。
“又能睡一起了。”
宿珩的后背,瞬间僵了一下。
虽说他俩已经同床共枕睡过好几次了。
可这一次,两个人的身份,心境,早已天翻地覆。
那股刚刚才褪下去的热度,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脖颈蔓延至耳根。
宿珩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令人心跳失速的沉默。
宿珩竭力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片暧昧,清了清嗓子。
“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肖靳言没有立刻回应。
宿珩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下一秒。
他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带着灼热掌温的力道骤然传来。
宿珩整个人重心瞬间失衡,被那股力量蛮横地拽倒在了床上。
天旋地转间,他已经和肖靳言肩并肩地,躺在了一处。
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脸庞,在他视野里无限放大。
肖靳言的眼眸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几乎要沸腾的滚烫爱意与占有欲。
他凝视着宿珩那张雪白中透着一层薄红的脸。
凝视着那双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肖靳言低下头。
“吧唧”一声。
一个响亮又结实的吻,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宿珩柔软的唇上。
就在这时。
“哇!”
一声稚嫩的,充满了新奇发现的惊叹声,毫无预兆地从敞开的房门口响了起来。
宿珩浑身一震。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七八个小脑袋。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瞪大了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好奇眼睛。
她伸出小手指着床上的两人,用她最清脆响亮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惊人发现。
“是亲亲!”
“小珩哥哥在和肖哥哥亲亲!”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立刻接话。
“我知道!电视里就是这么演的!亲完嘴嘴就要生小宝宝了!”
“哇!那我们是不是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一群孩子顿时像炸开了锅的沸水,兴奋地起着哄,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宿珩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彻底烧到了顶点。
几乎要从皮肤里滴出血来。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他根本不敢起来,去看门外那群小屁孩兴高采烈的脸。
大脑一片空白,宿珩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猛地抓起身旁的被单,一把将自己的脸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鸵鸟。
房间里,肖靳言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交织成一片。
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
在那片隔绝了全世界的,充满阳光味道的蓝白格子黑暗之下。
宿珩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灿烂至极的弧度。
第92章 第 92 章 福利院日常3
就在宿珩快要被自己憋死在这方小小的黑暗里时, 救星终于来了。
“好了好了,都闹什么呢?”
徐阿姨温和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一阵及时雨, 浇熄了这片快活的火海。
“不知道你们小珩哥哥脸皮薄吗?”
她好笑地赶着人。
“走走走,都去院子里等着,我给你们切西瓜吃!”
“哦!吃西瓜咯!”
“我要吃最中间最甜的那一块!”
“不行, 最甜的那块要留给小珩哥哥和肖哥哥!”
孩子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一听到西瓜,立刻欢呼着作鸟兽散,跟着徐阿姨身后, 呼啦啦地又跑下了楼。
世界总算清净了。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躺在他身边, 笑得像一头偷了腥的野狼。
宿珩刚想松一口气, 盖在头上的被子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掀开了。
明亮的光线重新涌入视野。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对上的,就是肖靳言那张放大版的,写满了调侃和得意的俊脸。
“怎么,这就害羞了?”
肖靳言侧躺着, 单手撑着头, 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搭在宿珩的腰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 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摩挲着。
“在车里问我喜不喜欢你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宿珩的脸更红了。
他一把拍开腰上那只作乱的手,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背对着肖靳言, 试图用沉默来掩饰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
“你……”
他想骂他一句“无耻”,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两个字在此情此景下, 显得太过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像在打情骂俏。
最后,宿珩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这两个字,没什么威慑力。
肖靳言低笑着,也跟着坐了起来。
他从身后贴近,温热的胸膛几乎要碰到宿珩清瘦的脊背,然后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宿珩的肩膀上。
“遵命。”
他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宿珩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痒意。
“不过,他们说得对。”
宿珩的身体僵住了。
只听见肖靳言那带着笑意的,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继续响起。
“亲完嘴嘴,是要生小宝宝的。”
“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宿珩:“……”
他觉得,跟肖靳言这种人,是没办法正常沟通的。
宿珩深吸了一口气,在肖靳言又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用手肘狠狠地向后顶了一下。
“嘶……”
肖靳言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松开他,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谋杀亲夫啊?”
两人正闹着。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徐阿姨喊吃午饭的声音。
宿珩如逢大赦,立刻挣脱了肖靳言的怀抱,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房间。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视线在自己极其不自然的裤腰处停留了一瞬。
这才抬步跟了下去。
……
福利院的午餐,简单却丰盛。
一张长长的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式,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孩子们已经乖乖地围着桌子坐好,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宿珩正在帮徐阿姨盛饭,肖靳言很自然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碗筷。
“我来。”
他动作熟练地将一碗碗白米饭分发到每个孩子面前,然后又很自然地,在宿珩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好了,都动筷子吧。”
徐阿姨笑着宣布。
孩子们立刻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冲向了自己最心仪的目标。
饭桌上顿时热闹非凡。
肖靳言没怎么动筷子,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
看着宿珩给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羊角辫小女孩,夹了一筷子她最讨厌的青菜,小女孩皱着脸,还是乖乖吃了下去。
看着另一个男孩,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偷偷夹到了宿珩的碗里,然后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看着宿珩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沾染了人间最温暖的烟火气,眉眼舒展,连唇角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肖靳言的心,被这片温暖的场景,填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边往嘴里塞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冲着肖靳言开了口。
“肖哥哥。”
肖靳言挑了挑眉,“嗯”了声。
“你以后,也会像小珩哥哥一样,给我们买好多好吃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肖靳言的身上。
宿珩夹菜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中。
肖靳言笑了。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那个一脸天真的小男孩,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回答道:
“当然。”
“不止是好吃的。”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旁的宿珩。
“以后你们的学费,你们生病看医生的钱,你们所有的一切开销……”
“我都包了。”
这话一出,连徐阿姨都愣住了,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而那个提问的小男孩,显然还没搞懂“开销”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抓住了自己能理解的重点,然后兴奋地一拍桌子。
“哇!那你就是我们的新爸爸了!”
“噗——”
宿珩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结结实实地,全喷了出来。
他咳得惊天动地,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
徐阿姨当即瞪着那童言无忌的小男孩,嗔怪道:“瞎说什么,吃你的饭!”
小男孩顿时哦了声,乖乖扒饭。
但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肖靳言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肖靳言伸着手,一边不急不缓地帮宿珩顺着背,一边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进了他的碗里。
他的动作温柔又体贴,嘴里说出的话,却差点让宿珩当场去世。
“听到了吗?”
肖靳言凑到宿珩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着说。
“爸爸让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宿珩的咳嗽,瞬间停了。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双咳得水汽氤氲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肖靳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肖靳言现在大概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可肖靳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迎着宿珩那要杀人的目光,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一桌子孩子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徐阿姨看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低头,默默地扒了一口饭。
还是自己老了哦。
现在的年轻人啊……
而宿珩,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再历练历练,迟早有一天能比城墙还厚。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往嘴里扒饭。
只有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暴露了他此刻早已溃不成军的内心。
一顿午饭,在肖靳言单方面掀起的腥风血雨,和宿珩几乎要实体化的怨念中,艰难地结束了。
孩子们吃饱喝足,又被徐阿姨赶去午睡。
喧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个人,在收拾着杯盘狼藉的餐桌。
宿珩面无表情地将碗筷叠在一起,动作很重,发出叮叮当当的抗议声。
肖靳言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心情极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将剩菜倒掉,然后把盘子摞起来。
“怎么了这是?”
他侧过头,明知故问。
宿珩懒得理他,端起一摞碗就要往厨房走。
“我来。”
肖靳言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那一摞碗又高又沉,到了他手里却像是玩具一样,稳稳当当。
“去歇着吧。”肖靳言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宿珩,“爸爸来洗碗。”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酝酿着一场危险的风暴。
肖靳言却完全不惧,反而冲他扬起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
宿珩看了他两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手里的盘子直接扣在这个无赖的头上。
看着宿珩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肖靳言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心情极好地端着那堆碗筷,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徐阿姨正在水池边清洗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是肖靳言,便笑着擦了擦手。
“放着我来就行,你去陪小珩说说话。”
“没事阿姨,我来。”
肖靳言很自然地走到另一个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这些活我也会干。”
徐阿姨看着他熟练地挤上洗洁精,高大的身形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却毫无违和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放得很低。
“小肖啊。”
“嗯?”
“你跟我们家小珩,是认真的吧?”
徐阿姨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审视和担忧。
肖靳言洗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看着徐阿姨的眼睛。
“阿姨。”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带半分平日里的轻佻。
“您放心,我这辈子,没这么认真过。”
“那孩子,从小就苦。”徐阿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刚被送来的时候,才五岁,那么小一点,就不会哭也不会闹。”
“别的孩子抢他玩具,他就让给人家。分到他手里的糖,他总是偷偷留着,塞给那些比他更小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比谁都渴望有个家。”
“所以,我希望你是真的对他好。不是一时的兴趣,也不是玩玩而已。”
徐阿姨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
肖靳言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那个在心门里,冷静地剖析人性,将所有痛苦都深埋心底的宿珩。
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您放心。”
“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
宿珩没有回房间,而是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的秋千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繁茂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轻轻晃动着秋千,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惬意,试图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清空。
可那个吻的触感。
那句“爸爸让你多吃点”。
还有肖靳言那双盛满了滚烫笑意的眼睛,就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宿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篮球滚到了他的脚边。
“小珩哥哥!”
饭桌上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偷偷溜了出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能陪我们打会儿球吗?”
宿珩还没开口,另一个声音就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我来陪你们打。”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洗好碗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小臂肌肉。
他随手捞起地上的篮球,单手托着,冲那群根本睡不着,正偷偷扒在二楼走廊栏杆上往下看的小家伙们,扬了扬下巴。
“谁赢了,晚上加鸡腿。”
“哦!”
孩子们瞬间沸腾了,一个个跟小炮弹似的,从楼上冲了下来,很快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分成了两队。
一场实力悬殊的篮球赛,就这么开始了。
宿珩没有动,依旧坐在秋千上,成了唯一的观众。
他看着肖靳言。
那个男人在院子里,仿佛一头闯入了羊群的狮子。
他没有用自己真正的实力,而是刻意放慢了动作,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逗着那群小不点。
他时而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两个扑上来的小男孩。
时而又故意失手,让篮球被一个最矮的小女孩抢走,然后夸张地拍着大腿,引得孩子们一阵大笑。
阳光下,他汗流浃背,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窄腰。
他脸上的笑容,不再是那种带着试探和侵略性的玩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开朗与投入。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被弟弟妹妹们崇拜着的,可靠的大哥。
宿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忽然想起,在张文强的心门里,肖靳言也是这样。
用一把短刀,在他身前,清出了一条绝对安全的通路。
这个人,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与核心。
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珩哥哥!发什么呆呢!”
小杰的喊声,将宿珩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颗篮球,正带着风声,笔直地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是肖靳言传的球。
宿珩下意识地抬手,稳稳地将球接住。
“该你了。”
肖靳言站在场地中央,冲他笑着,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宿珩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写满了期待的小脸。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三分线外,单手托球,身体微微下沉,手腕轻轻一抖。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唰”的一声。
空心入网。
“哇!”
院子里爆发出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欢呼声。
肖靳言看着那个投完球后,只是平静地拍了拍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宿珩,眼底的笑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就知道。
他的宿珩,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这场篮球赛,最终以肖靳言惨败告终。
当然,是他故意放的水。
晚上,徐阿姨果真兑现了承诺,给每个孩子都加了一只大大的鸡腿。
吃完晚饭,又陪着孩子们看了一会儿动画片,时间就已经走到了九点。
“好了,都去洗漱睡觉了。”
徐阿姨关掉电视,开始催促。
孩子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各自回了房间。
热闹了一天的福利院,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宿珩和肖靳言也回到了二楼那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那张一米五宽的木板床,此刻看起来,显得格外狭小。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宿珩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睡衣,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房间自带的那个小小的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肖靳言坐在床沿,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模糊的动静。
他甚至能想象出,宿珩此刻正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顺着他清瘦白皙的脊背,一路向下,没入那片不为人知的隐秘。
肖靳言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汹涌。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按捺住心脏处愈发狂躁的冲动。
他找着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终目光落在房间那张小小的书桌上。
桌上摆着一个相框。
肖靳言走过去,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福利院的集体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照片的边角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里,十几个孩子簇拥着年轻了好几岁的徐阿姨,笑得天真烂漫。
肖靳言的目光,很快就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站在人群的最边缘,和其他孩子的兴奋与笑容格格不入。他没有看镜头,只是微微低着头,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一片寂静的深海。
明明身处在最热闹的人群里,却又好像,被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肖靳言的心,像是被针尖,细细密密地刺了一下。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
宿珩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棉质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他看到肖靳言手里的相框,动作顿了一下。
“看什么?”
“看你。”
肖靳言放下相框,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宿珩面前。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宿珩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心疼与怜惜的复杂情绪,落在那张因为水汽而显得格外柔软的脸上。
“小时候,很可爱。”
肖靳言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蹭掉了宿珩脸颊上的一滴水珠。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就是看着,让人心疼。”
宿珩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去洗澡。”
他别开脸,试图用冷淡的语气,掩饰心底泛起的那丝异样。
肖靳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身拿上自己的衣服,走进了还弥漫着潮湿水汽的卫生间。
很快,里面再次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宿珩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肖靳言触碰过的脸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的,粗糙而滚烫的温度。
心疼。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了。
宿珩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酸涩感。
等肖靳言洗完澡出来,宿珩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睡在最靠墙的位置,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外面,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和一小截因为睡衣向上卷起而露出的,清瘦的脚踝。
一副“非请勿入”的防备姿态。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声地笑了笑。
他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下那盏昏黄的床头灯。
然后,他在宿珩身边,躺了下来。
床垫因为他的重量,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
睡在里面的宿珩,身体也跟着向中间滚了一下。
他的后背,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一堵坚硬而滚烫的胸膛。
宿珩的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沐浴露清香的灼热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
他甚至能听到。
身后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砰,砰,砰的跳动声。
与自己那颗,早已乱了节拍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睡着了?”
肖靳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起。
宿珩没出声,只是把自己往墙角,又挪了挪。
“床太小了。”
肖靳言叹了口气,然后,一条滚烫的手臂,便理直气壮地,环上了宿珩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这样宽敞点。”
宿珩:“……”
他觉得,他就不该对这个人的无耻程度,抱有任何幻想。
他刚想挣扎,就听到肖靳言的下巴,轻轻搁在了他的头顶。
“别动。”
男人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调侃,只剩下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
“宿珩。”
“嗯?”
宿珩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
“以后,别再一个人了。”
肖靳言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像是要把这个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让我陪着你。”
房间里很安静。
窗外,有不知名的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许久。
久到肖靳言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一只微凉的手,才缓缓地,覆在了他环在宿珩腰间的手背上。
然后,轻轻地,握住了。
在那片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
肖靳言看到,宿珩那总是透着一股疏离冷意的耳廓,不知何时,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肖靳言忍俊不禁。
他没想到,宿珩看似生人勿近的外表下,骨子里还是……
挺容易害羞的嘛。
第93章 第 93 章 福利院日常4
肖靳言心底最深的地方, 悄无声息地燃起了一场燎原大火。
他觉得自己整晚都像个怀揣着绝世珍宝的窃贼,既想向全世界炫耀,又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那张一米五宽的木板床, 成了这世上最甜蜜的囚笼。
这份甜蜜,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肖靳言心甘情愿地, 成了福利院里最受欢迎的“大玩具”。
他陪孩子们打球,给他们讲自己胡编乱造的冒险故事,甚至被那群小魔王当成画板, 在手臂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乌龟。
而宿珩, 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多, 但那双总是覆着一层薄冰的眼眸,却像初春的湖面, 融化了,清澈见底,倒映着院子里所有的阳光和笑声。
可再温暖的港湾,也终有需要起航的时刻。
第四天一早, 当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再次停在福利院门口时, 离别的愁绪便悄无声息地, 笼罩了整个院子。
孩子们没有哭闹, 只是一个个红着眼睛,默默地围在宿珩身边, 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小珩哥哥,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啊?”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宿珩蹲下身,替她擦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动作轻柔。“很快。”
徐阿姨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圈也红了。
她将一个装满了自己刚蒸的包子和煮鸡蛋的袋子,硬塞进了肖靳言的手里。
“路上吃,别饿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小珩就拜托你了,小肖。”
“阿姨您放心。”
肖靳言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宿珩又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最终还是站起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坐了进去。
越野车缓缓启动,将那栋涂抹着彩色墙壁的小楼,和那一张张写满不舍的小脸,一点点地,甩在了身后。
后视镜里,孩子们追着车跑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宿珩从上车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树木,清瘦的侧脸紧绷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层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肖靳言没有去打扰他。
他知道,每一次离开,对宿珩而言,都像是一场小型的剥离。将那颗好不容易才被捂热的心,重新放回坚硬的躯壳里。
车子平稳森*晚*整*理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不知过了多久,肖靳言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陪你回来。”
他的声音很沉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宿珩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宿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转过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肖靳言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紧绷的寒意,悄然消散了些许。
车子一路向北,下午时分,终于驶回了高楼林立的京州。
空气中那股属于乡野的清新气息,被都市的喧嚣与燥热彻底取代。
越野车最终停在了京州大学古朴厚重的大门前。
“我送你回宿舍。”
肖靳言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用了。”
宿珩却直接开口拒绝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说着,便已经推开车门,利落地跳了下去,甚至没再多看肖靳言一眼,径直朝着校门内走去。
肖靳言看着他那个略显孤高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这小东西,过河拆桥的本事,还真是一流。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坐在车里,目送着宿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在宿珩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便缓缓地,彻底地,沉了下去。
他重新发动汽车,本该直接开回办事处。
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路口处却猛地一打,调转了车头,朝着与办事处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了一条越来越偏僻的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巨大园区。
没有挂任何招牌,只有门口站着的两个神情肃穆的安保人员,彰显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这里,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极其隐蔽的疗养中心。
肖靳言的车刚到门口,安保便立刻认出了这辆车,连检查都免了,直接抬起了栏杆。
车子驶入园区,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巨大的草坪,干净的道路,和一栋栋独立的白色小楼,看起来和正规的大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最中央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十二层高的主楼。
这里住着的,基本全都是在任务中受伤,需要长期休养的清理师。
肖靳言将车停在楼下,推门而出。
他刚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或是在散步,或是在晒太阳的清理师们,看到他时,脸上无一例外地,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肖处长。”
“肖处长,好久不见。”
零零散散的问候声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肖靳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冷漠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张在福利院里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此刻像是覆上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径直走进大楼,乘坐电梯,直接上了十二楼。
整个十二楼,安静得近乎诡异。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肖靳言停在一间挂着“心理诊疗室”牌子的房门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请进。”
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肖靳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文件。
他身上有种学者特有的儒雅气质,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而非医生。
男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是肖靳言时,那双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他脸上的儒雅和从容,便被一种极度的凝重所取代。
“控制不住了?”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紧张。
肖靳言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拉开,坐下。
他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椅背里,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岑医生,有点麻烦了。”
被称作岑医生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朝空无一人的走廊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他重新坐回肖靳言的对面,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最近进了几次心门?”
“心门的污染等级是多少?”
“任务目标是什么?”
肖靳言被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弄得有些无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
岑医生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任谁知道,被誉为‘渎神者’,办事处唯一的SSS级清理师,心里居然封印着一扇连最高权限都无法探查的,极其危险的心门,而且这扇门现在还他妈的快要控制不住了,谁能不急?!”
肖靳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还没到那种程度。”
岑医生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肖靳言。
“说吧,把最近几次心门的经历,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我。”
肖靳言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便用一种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语调,开始缓缓地,详尽地,描述起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讲得很细,甚至连心门里怪物的形态,每一次应对,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一讲,就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岑医生全程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随着肖靳言的描述,变得越来越凝重。
当肖靳言终于讲完,整个诊疗室,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岑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指节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肖靳言被他敲得心烦,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别敲了。”
岑医生猛地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心门内的负面情绪,对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有极强的激化作用。”
岑医生的声音,冰冷而严肃。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减少进入心门的频率。”
“我会给你开几剂最新研发出来的精神稳定类药物,你先用着,观察一下效果。”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后,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继续说道。
“另外,你必须把那个叫宿珩的男生,带到我这里来。”
肖靳言明显愣住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岑医生,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还需要他来?”
“废话!”
岑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是你这几次任务中,唯一的变量,也是你情绪波动的最大诱因。”
“我需要结合他的实际情况,才能对你的状况,做出最精准的判断和治疗方案。”
肖靳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疲惫与倦意,被一层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抗拒所取代。
带宿珩来这里。
让他像一个被摆在实验台上的样本,接受岑医生的审视与剖析。
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头野兽,那扇摇摇欲坠的,封印着整个世界绝望的门。
不行。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岑医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条件反射般地,从肖靳言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点光,怎么能被他亲手拖进自己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肖靳言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了岑医生接下来可能要说的一长串论证。
“怎么没关系?”
岑医生显然不赞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语气严肃。
“他是你情绪失控的扳机,也是稳定你情绪的锚点。”
“不把他作为参照物,我所有的治疗方案都只是纸上谈兵!”
“我说了,和他没关系。”
肖靳言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他看着岑医生那张写满了“你简直是在胡闹”的脸,紧绷的下颌线,在片刻的对峙后,终于还是微微松动了些许。
“我再考虑考虑。”
他终究是退了一步,声音里透着一丝妥协,“你先把药给我。”
岑医生看着他那双决绝的,不留任何余地的黑沉眸子,知道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重重地,发出一声饱含了无奈与担忧的叹息,最终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跟我来。”
岑医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打开了诊疗室那扇被反锁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肖靳言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电梯平稳下行,金属门打开,八楼到了。
和十二楼那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不同,八楼的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行色匆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各种化学试剂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办事处最核心的药物研究室。
岑医生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需要高级权限才能打开的玻璃门,将肖靳言带进了一间独立的低温储藏室。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一排排金属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贴着复杂标签的蓝色试剂。
岑医生从最里面的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被特殊金属盒封存的注射器。
那支注射器里,装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诡异的紫色光晕的液体。
他将金属盒递到肖靳言面前。
“最新的一批,药效比之前的强了百分之三十,副作用也更大。”
岑医生看着肖靳言,沉声警告,“注射过程会有点疼,你自己有数。”
肖靳言只是无所谓地挑了下眉,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疼?
他似乎是觉得岑医生的用词有些可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岑医生不再多说,按下了墙上的呼叫铃。
很快,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带他去注射室。”
护士显然认识肖靳言,看到他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紧张和敬畏,恭敬地应了声“是”,便领着肖靳言走进了隔壁一间纯白色的,陈设简单的房间。
肖靳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极其配合地,将自己的左臂衣袖挽到了手肘以上。
他那截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上面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旧疤,充满了属于男性的,强悍而危险的力量感。
护士的动作很轻,却依旧有些发抖。
她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肘内侧的皮肤上消毒,然后打开了那个金属盒,拿出了那管看起来就无比危险的药剂。
针尖刺入皮肤,冰冷的液体,被缓缓地,一滴不漏地,推入了他的血管。
肖靳言全程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抹诡异的淡紫色,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身体里。
注射很快完成。
护士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那个小小的针眼,低声嘱咐:“肖处长,请按住这里五分钟。”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肖靳言的声音很平淡。
护士立刻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岑医生从门外探进头来。
“在这里观察一个小时,没什么异常反应再离开。”
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争执而生气。
肖靳言没有理会。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
一股细微的,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骨髓的尖锐刺痛感,开始顺着他手臂的血管,飞快地向上蔓延。
很疼。
但这种疼,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他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特效药,其最核心的成分,根本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的物质。
它们来自于那个被称作“无限世界”的地方。
是那些被清理师们从心门里带出来的,沾染了规则气息的“遗落物”,经过研究室的提纯与再造,变成的产物。
以毒攻毒。
用一个世界的毒,去压制另一个世界的毒。
就像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黑色短刀一样,都是那个世界的馈赠,也是那个世界的诅咒。
他当初在那个充满了绝望,危险和诡谲的世界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适应,去变强。
他麻木地攒着积分,疯狂地屠戮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鬼怪,见证了太多离奇诡异的世界,也亲身感受了太多足以将正常人逼疯的,最极致的负面情绪。
他一步一步,踩着无数怪物的尸体和人类的骸骨,终于攀上了那个世界的顶峰。
他成了所有人仰望的,最强的存在。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荣耀与解放。
而是无限世界在崩溃的那一瞬间,强行灌入他身体里的,那份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属于整个世界的,绝望与不甘。
这和那些被单一鬼怪侵蚀,从而在心里产生心门的普通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群所谓的“心门主人”,他们心里封印的,或许是一只厉鬼,一头怪物。
而他心脏里封印的这扇门。
囊括的,是整个无限世界的最终悲鸣。
是一整个世界。
那股针扎般的刺痛,已经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心脏的位置。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攥着他的心脏,试图将那扇不属于这里的,禁忌的大门,从他的血肉里,活生生地撕扯出来。
肖靳言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寸寸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镜子里那个诡异而疯狂的自己,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它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残忍而贪婪的笑容。
肖靳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沉的眼眸深处,一片暗红色的风暴,正在疯狂地翻涌。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强行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欲,一点一点地,重新压回了囚笼的最深处。
许久。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那股翻江倒海般的狂躁,终于在药效的作用下,渐渐平息。
肖靳言脱力般地,靠回了冰冷的椅背。
他抬起手,用手背,抹掉了额角的冷汗。
宿珩。
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颗刚刚还在疯狂叫嚣着毁灭一切的心脏,便奇迹般地,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仿佛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上面,抚平了它所有的躁动与不安。
肖靳言的眼底,那片翻涌的暗红色风暴,缓缓褪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疲惫的,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苦笑。
看来,岑医生说得没错。
宿珩……还真是他的扳机,也是他的锚点。
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药。
第94章 第 94 章 世界的悲鸣1
暑假期间的京州大学, 褪去了平日里的喧嚣与活力,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空城。
宿珩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林荫道上,两旁高大的树木将夏日的燥热隔绝在外, 只留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脚下明明灭灭地跳动。
三天前福利院里那片温暖的人间烟火气,仿佛还残留在鼻息之间。
可一回到这里, 那份热闹便被迅速抽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熟悉的孤寂。
宿舍楼里空无一人, 两个室友都已回家。
宿珩走到4栋宿舍楼的寝室门口, 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 回荡起空洞的回音。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正准备插进锁孔。
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白色。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门下的缝隙里,像是有人从门外, 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宿珩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那张纸条, 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栋宿舍楼有严格的门禁, 外人根本进不来。
而能精准地找到他的宿舍, 将这张纸条送到这里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学生。
他蹲下身, 用指尖将那张纸捻了起来,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 和一个简笔画。
字迹清秀,写着一个地址——
【8栋,601】。
地址的后面, 画着一个卡通版的男生头像。
一头蓬松的小卷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俏皮的微笑。
宿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梧桐路那个心门里的卷毛小男孩。
更是差点以整个心门为祭品,只为收集最纯粹绝望的幕后黑手——筑梦人。
宿珩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组织,不仅同样盘踞在京州大学,甚至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份,查到了他的宿舍。
在他和肖靳言离开的这几天里,悄无声息地,送来了这张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邀请函”。
宿珩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宿舍门。
他随手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宿舍里很整洁,两个室友走之前已经打扫干净。
宿珩放下背包,开始沉默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将换洗衣物放进衣柜,把书本摆上书架,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他像是完全没把刚才那张纸条放在心上。
可当他收拾完一切,拎起那个装满了废纸的垃圾桶,准备拿出去倒掉时,他的脚步,却在门口停住了。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纸团上。
躲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来,就意味着他已经被盯上了。
今天可以是一张纸条,明天,就可能是别的什么。
与其被动地等待未知的危险,不如主动出击,去看看这个“筑梦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宿珩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还是弯下腰,从垃圾桶里,将那个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团,重新捡了起来。
他摊开纸团,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目光在那行地址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它放进了口袋。
……
宿珩所在的4栋是本科生宿舍,而纸条上写的8栋,则是研究生宿舍楼。
两栋楼隔得不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
他下楼,先是将垃圾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朝着8栋的方向走去。
8栋比本科生宿舍区要安静许多,楼道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宿珩顺着楼梯,一路走上了六楼。
走廊的尽头,便是601。
深棕色的木门紧闭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宿珩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响了房门。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一阵拖鞋趿拉着地板的声音。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年轻的,带着几分无辜和善意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二三岁的男生。
身高大概一米七五,一头柔软蓬松的黑色小卷毛,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
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透着一种属于学霸的,干净而纯粹的气质。
他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梧桐路心门里,那个卷毛小男孩的影子。
任谁看到这样一张脸,都只会觉得他是个可爱无害的,沉迷学术的邻家学长。
但谁能想到——
就是这样一个人,会是那个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的“筑梦人”组织的成员。
男生在看到宿珩的那一刻,那双大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他的笑容很灿烂,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
“请进。”
他完全拉开了房门,做出了一个欢迎的手势,仿佛早就知道宿珩会来。
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张带笑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迈步走进了宿舍。
这是一间单人寝室。
房间不大,陈设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桌上除了电脑和几本厚厚的专业书之外,再无他物-
整个房间干净得过分,没有一丝多余的生活气息。
韩牧川在宿珩进来后,便随手关上了门。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将书桌前唯一的那张椅子,拉了出来,推到宿珩面前。
“坐。”
他自己则没事人一样,靠在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歪着头,透过那副黑框眼镜,一错不错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宿珩。
那眼神里,没有恶意,也没有杀气。
有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致。
就像一个顶级的工匠,终于寻觅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璞玉。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有趣。”
韩牧川终于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澈,带着笑意。
宿珩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韩牧川似乎也不介意他的冷淡。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然后,他说出了让宿珩都感到一丝错愕的话。
“有兴趣加入我们‘筑梦人’吗?”
“我为什么要加入一个……”
宿珩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喜欢在别人身上,制造灾难的组织?”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宿珩说的,不是一句带刺的质问,而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那不是灾难,宿珩。那只是一场……小小的,不太成功的实验。”
“实验?”
“对,实验。”
韩牧川靠在玻璃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放松得像是在和朋友闲聊。
“我们在寻找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将‘心门’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的可能性。”
他歪了歪头,看着宿珩,那双圆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你不好奇吗?”
“这些‘心门’,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存在?”
“那个所谓的‘街道清理办事处’,只会把它们当成需要清理的垃圾,封印,清除。多么无趣,多么浪费。”
韩牧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惋惜与鄙夷。
“他们是清道夫,而我们,是建筑师。”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们‘筑梦人’,想做的,是收集那些散落在心门里的,最宝贵的碎片。”
“用它们,去重铸一个已经崩塌的,伟大的世界。”
“无限世界!”
当这四个字,从韩牧川的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时。
宿珩的心脏,忽然莫名其妙地紧了一瞬。
“听起来很伟大。”
宿珩缓缓吸了口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所以,为了你们那个伟大的世界,那些普通人的绝望,就成了你们所谓的‘碎片’?”
“纠正你一下,不是碎片……是养料。”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
“任何伟大的建筑,都需要奠基石,不是吗?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些人的痛苦与绝望,只是数字,是冰冷的,可以被随意取用的材料。
这种深入骨髓的冷漠,让宿珩胃里一阵翻搅。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疯子。
忽然觉得,跟这种人,任何试图讲道理的行为,都是一种愚蠢。
“我没兴趣。”
宿珩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要发表的长篇大论,转身就准备离开。
“别急着走啊。”
韩牧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宿珩的脚步停住了。
不是因为韩牧川的挽留,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情绪,正从韩牧川的身上,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就像一头饥饿了数个世纪的野兽,终于看到了它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猎物。
宿珩缓缓转过身。
只见韩牧川依旧靠在门框上,脸上的笑容未变,可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却变了。
如果说刚才,那是一种工匠看到璞玉的欣赏。
那么现在,就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块璞玉,据为己有的,疯狂的占有欲。
“你的体质,很特别,宿珩。”
韩牧川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恶魔的低语,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简直……就是为了我们这项伟大的事业,而量身定做的。”
“你就像一个天然的灯塔,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来那些最纯粹,最浓郁的负面情绪。”
“你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你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养料’收集器。”
宿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对方赤裸裸地,一语道破。
“你也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韩牧川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宿珩,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沸腾。
“我能感觉到,你的精神核心,强大,坚韧,又纯净得不可思议。”
“再庞大的绝望,都无法污染你,只会让你变得……更美味。”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甚至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个动作,让他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肖靳言知道这件事吗?”
韩牧川忽然又笑了起来,变脸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知道他带在身边的,是个多么珍贵的宝藏吗?”
听到肖靳言的名字,宿珩的眉心,狠狠地拧了一下。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把你带在身边,把你当成他自己的专属诱饵?”
韩牧川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像一条滑腻的毒蛇,试图钻进宿珩心里的缝隙。
“你以为那个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吗?”
“你以为那个肖处长,他告诉你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宿珩的心上。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韩牧川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作用了。
他要的,就是动摇宿珩的信任。
“他告诉过你,他自己是什么吗?”
韩牧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告诉过你,他那颗强大的心脏里,也封印着一扇门吗?”
“一扇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扇,都要庞大,都要恐怖,都要……绝望的门。”
这句话。
像一道惊雷,在宿珩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想起了在红太阳宾馆时,从卫生间内传出来的,那股强烈如同风暴般的负面情绪。
原来……是这样。
宿珩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那颗总是被他用冰冷包裹起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了,传来一阵尖锐的,细密的疼。
韩牧川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能真正刺痛这个人的,最锋利的武器。
“我们才是同类,宿珩。”
韩牧川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干净的,充满笑意的语调。
“我们都见识过那个世界的真实面貌,我们都渴望着,能回到那个地方去。”
“办事处那些人,他们不懂。他们只会恐惧,只会封锁,只会试图抹掉一切。只有我们,才懂得那些‘绝望’的真正价值。”
“考虑一下吧。”
韩牧川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回了那个斯文无害的邻家学长。
“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宿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深深地看了韩牧川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韩牧川一时也无法完全解读。
然后,他转过身,拉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砰——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韩牧川那张带笑的脸。
韩牧川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只剩下镜片后,那双冰冷而狂热的眼睛。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然后,他又在太阳的旁边,画下了一轮弯弯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
太阳和月亮。
多么完美的组合。
……
宿珩走出8栋宿舍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夏日的晚风,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迎面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韩牧川的每一句话,都像魔音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心里,也封印着一扇门。”
“一扇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扇,都要……绝望的门。”
宿珩的脚步,在小树林边上,停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的,被他备注为“肖靳言”的名字上。
他想打电话过去。
他想立刻就质问他,韩森*晚*整*理牧川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他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要怎么问?
问他是不是也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心里藏着一只怪物?
问他是不是也曾在无数个夜里,被那扇门后的东西,折磨得痛苦不堪?
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这一切?
这些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残忍。
宿珩发现,自己竟然……问不出口。
他害怕看到肖靳言在听到这些问题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
他更害怕,从肖靳言的嘴里,亲口听到那个,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再一次,细细密密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比在福利院时,来得更汹涌,更滚烫。
原来,那个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强大到近乎蛮横的男人。
那个总喜欢用轻佻的语气,逗得他耳根发红的男人。
那个会在他身后,为他清出一条绝对安全通路,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的男人。
他的心里,也藏着一片,连他自己,都无法踏足的深渊。
宿珩缓缓地,收回了手机,将它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栋属于自己的,黑漆漆的宿舍楼。
忽然觉得,那份他早已习惯了的孤寂,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见肖靳言。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长起来。
宿珩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95章 第 95 章 世界的悲鸣2
夏夜的晚高峰, 裹挟着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
宿珩走出京大南门,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韩牧川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带着笑意的残忍话语。
和自己胸腔里那阵迟迟无法平息的,尖锐的闷痛。
他沿着人行道, 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这段路。
需要这点时间。
让他把脑子里那团被搅乱的,名为肖靳言的线团, 重新理顺。
那个男人强大, 蛮横, 没脸没皮,总是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可现在。
有人告诉他,那副坚不可摧的皮囊之下,也藏着一扇摇摇欲坠的,禁忌的门。
一扇比他见过的任何怪物, 都要更恐怖, 更绝望的门。
这是何等的讽刺。
几分钟后。
那块写着“街道清理办事处”的, 有些掉漆的招牌, 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宿珩的脚步,在小楼前的路灯下, 停顿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专属的停车位看去。
空空如也。
那辆黑色越野车, 不在。
肖靳言,还没回来。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但他没有转身离开。
他只是沉默地, 抬腿走进了那栋有些破旧的小楼。
一楼大厅,几个清理师正聚在一起,见到他时,脸上都浮现出些许诧异,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熟稔。
宿珩和他们打过招呼,径直走向二楼。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正要下楼的人。
是闫知许。
“宿珩?”
闫知许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堆起了热情的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找老大吗?”
宿珩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色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此刻也沉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闫知许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关切地问。
宿珩摇了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不在吗?”
“啊……对,老大一直没回来。”
闫知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估计又有什么秘密任务吧。”
宿珩没再多问。
他越过闫知许,继续往楼上走。
那道清瘦孤直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比往日更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哎,老大不在办公室……”
闫知许下意识地想叫住他。
可话未出口,他便看见宿珩已经走到了处长办公室的门前,手熟稔地搭上门把,没有丝毫犹豫,轻轻一拧。
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仿佛那本就是他的领地。
闫知许把后半句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
这办事处里,恐怕也就只有这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不敲门就进老大的办公室了。
他摇了摇头,识趣地没有再跟上去,转身下了楼。
……
办公室的门,在宿珩身后轻轻合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属于肖靳言的,淡淡的烟草味。
宿常年不变的冷淡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疲惫,茫然与心疼的复杂情绪。
他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拉开了那张属于肖靳言的,宽大的皮质转椅,坐了进去。
椅子因为他的重量,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椅背里,仿佛这样,就能沾染到一些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汲取到一丝力量。
桌上很乱。
一叠叠看不懂的文件,一个快要空了的烟盒,还有一个质感很好的金属打火机。
宿珩伸出手,拿起那个打火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将它紧紧攥住,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深刻而粗砺的纹路。
咔哒。
宿珩打开了打火机,一簇橘色的火苗,在黑暗中猛地窜起,映亮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眸。
火光摇曳,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咔哒。
他又合上了它。
时间,就在这一开一合的单调声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的瑰丽,彻底沉入深夜的墨蓝。
城市的霓虹,变得愈发璀璨,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拉扯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宿珩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忘的雕像。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问题。
肖靳言。
你的门后,到底是什么?
是怎样的绝望,才能在你那颗永远强大,永远不知疲倦的心脏里,撕开一道,连你自己都无法愈合的口子?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才会为了另一个人的痛苦,而感到如此清晰的,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黑暗里,一直坐到天亮。
走廊里,终于响起了一阵沉稳的,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宿珩握着打火机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他的后背,在一瞬间绷直了。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肖靳言回来了。
他似乎没想到办公室里会有人,正准备开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可宿珩还是能感觉到。
那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两人隔着一室的黑暗,遥遥相望。
谁都没有先开口。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肖靳言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无奈的低笑。
“怎么不开灯?”
他关上门,没有去按墙上的开关,而是径直地,一步一步,朝着办公桌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宿珩的心跳上。
最终,他停在了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俯下身。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与某种古怪的药味,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宿珩包裹。
“怎么想起来在这儿等我?”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他看着坐在自己椅子里,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
他忽然挑起眉,笑得揶揄。
“我猜……你是想我了?”
宿珩没有理会他那套惯常的打趣。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里,微微仰起那张清隽的脸,迎上肖靳言俯身逼近的身影。
办公室里昏暗的光线,将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剪影。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在阴影里,深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沉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疲倦。
宿珩的鼻尖,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
他捕捉到了一丝陌生的气味。
那是一种极淡的,几乎要被烟草气息掩盖的,属于化学药剂的冰冷味道。
突兀地,混杂在肖靳言身上那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里。
“你去医院了?”
短暂的错愕后,宿珩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疑问。
这句平淡的问话,却像一根猝不及防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肖靳言精心维持的轻松表象。
肖靳言的身形,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一僵。
他霍然直起了腰,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危险又暧昧的距离。
“没有啊。”
他的否认快得像一种条件反射。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肖靳言,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比窗外闪烁的霓虹还要明亮。
里面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三个字——我不信。
肖靳言被那道执拗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自知理亏,下意识地避开了宿珩的视线。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后颈,试图用一个随意的动作,掩饰那一瞬间暴露的慌乱。
“饿不饿?”
肖靳言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语气强行恢复了往日的熟稔与散漫。
“晚饭吃了吗?”
宿珩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牛肉火锅,味道特别正,我带你去……”
肖靳言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宿珩打断了他。
“你的心门……”
宿珩的声音依旧很轻,很平,像是拂过水面的风,却在肖靳言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什么?”
这五个字,像一道酝酿已久的惊雷,在肖靳言的耳边,在的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一下一下,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肖靳言的眼神,在那一刻,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狼狈的闪躲。
他想装傻,想用一句“你在胡说什么”来蒙混过关,想立刻将这个危险的话题掐死在摇篮里。
可当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宿珩的脸上时,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宿珩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本该属于肖靳言的椅子里。
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此刻正一错不错地,牢牢地锁着他。
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质问,没有愤怒,更没有恐惧和排斥。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得到答案就绝不罢休的平静。
以及,在那片平静之下,一丝连宿珩自己都无法完美掩饰的,尖锐的心疼。
肖靳言忽然觉得。
自己那颗在无数个心门里都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心脏。
此刻,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有些发慌。
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混蛋多嘴,让宿珩知道了这件事。
但结果是——
他最大的,也是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秘密,就这样被他最不想让其知晓的人,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眼前。
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时间,在漫长的对峙中,被拉扯得无比粘稠。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还是肖靳言先败下阵来。
他重重地,几乎是认命般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是一面被敲碎的镜子,让办公室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氛围,瞬间分崩离析。
“明天。”
肖靳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你陪我去个地方。”
他看着宿珩,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这句话,无异于亲口承认。
宿珩的心,一瞬间,沉入了最深的海底。
原来,韩牧川说的,都是真的。
宿珩强行忍住了心底那片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将所有尖锐的疼痛都压回了原处。
表面上,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行。”
一个字,终结了这场无声的交锋。
也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新的,无形的界限。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是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妥协的,沉重的平静。
许久之后。
宿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肖靳言,只是径直地,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雪地里不屈的青松。
当他的手,搭上冰冷的门把时,却发现身后的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宿珩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肖靳言还站在办公桌前,高大的身影被窗外的霓虹,勾勒出一圈落寞的轮廓。
“不是说吃饭吗?”
宿珩催促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这句话,像一只有着温度的手,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轻轻地,拉了回来。
肖靳言闻言,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猛地一软。
他看着站在门口,逆着光,只留给自己一个清瘦侧脸的宿珩,眼底那片化不开的阴郁,终于还是被一抹无奈的笑意所取代。
“来了。”
肖靳言跟了上去。
第96章 第 96 章 世界的悲鸣3
热气腾腾的牛肉火锅店里, 人声鼎沸。
每一张桌子都升腾着白色的雾气,将周围食客的喧闹声,都模糊成了一片温暖而嘈杂的背景音。
肖靳言点了一桌子的菜, 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然后熟练地用开水烫着碗筷。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的, 刻意的从容。
“先吃点垫垫肚子。”
他将一小碟凉拌木耳推到宿珩面前,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在办公室里那场沉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宿珩没动。
他只是看着锅底里翻滚的红油, 看着那些红色的辣椒和白色的蒜瓣, 在沸腾的汤汁里沉沉浮浮。
“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宿珩的声音很平,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滴水, 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炸开了锅。
“韩牧川。”
肖靳言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他在京大宿舍楼,8栋601。”
当宿珩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肖靳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脸, 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冷得像一块冰。
他二话不说, 直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大?”
“小闫,文玉燕在你旁边吗?”
“在啊, 老大你有什么指示吗?”
“你们现在去京大。”
肖靳言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宿舍楼8栋601, 筑梦人出现了。”
电话那头的闫知许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懵了,但听到“筑梦人”三个人,他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好, 我们马上去!”
肖靳言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脸,看向对面的宿珩。
“我心门的事,是他告诉你的?”
宿珩没有否认。
他只是沉默地,将那片毛肚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那副安静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肖靳言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根根分明,泛着青白。
他没说话,但沸腾的火锅热气,似乎都无法驱散他周身骤然降下的寒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气。
是从尸山血海里,真正淬炼出来的东西。
半晌后,肖靳言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暴戾,强行压了回去。
他看着宿珩那张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依旧显得清冷苍白的脸,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
他重新拿起筷子,从锅里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最嫩的肥牛,放进了宿珩的碗里。
“多吃点。”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散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气,只是错觉。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慢慢进行着。
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锅里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直到肖靳言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文玉燕打来的。
肖靳言接起电话。
“老大,人跑了。”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和喘息,“我们到的时候,宿舍里没人。”
肖靳言的脸色愈发阴沉。
“还有一件事……”文玉燕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们走访了宿舍楼的管理员,也查了学校的住宿档案。”
“这间601宿舍,登记在册的主人,根本不叫韩牧川。”
“而是一个研二计算机系的学生。”
“三个月前,在京州大学图书馆心门事件里……失踪了。”
这句话,让正低头吃东西的宿珩,动作猛地一顿。
京大图书馆的心门。
那也是他曾经处理过的任务。
原来,那个时候,“筑梦人”就已经在暗中布局了吗?
“我知道了。”肖靳言的声线沉得厉害,“你们先回来。”
挂断电话后,肖靳言忽然叹了口气。
他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筑梦人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
“狡猾,隐蔽,而且……层出不穷。”
“这么多年,办事处和他们,就像在玩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猫鼠游戏。”
“我们抓到过一些,但更多的,像蟑螂一样,藏在城市的各个阴暗角落里,根本除不干净。”
……
晚饭结束后,黑色越野车没有驶向京州大学,也没有回办事处。
它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郊区别墅的地下车库。
肖靳言领着宿珩,直接走进了地下的训练室。
正中央,仍然是那个标准的八角笼。
“来吗?”
肖靳言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T恤,冲宿珩扬了扬下巴。
宿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胸口那股从见到韩牧川起,就一直堵着的,混杂着愤怒,心疼与憋闷的复杂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格斗,是最好的方式。
拳风呼啸,肌肉碰撞。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宣泄。
两个人都没留手,将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尽数发泄在对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浑身是汗地躺在八角笼冰凉的垫子上时,宿珩才感觉,胸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身旁的肖靳言,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休息了片刻,宿珩先坐了起来。
他看着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肖靳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英俊侧脸,此刻在灯光下,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疲态。
鬼使神差地。
宿珩动了。
他翻身,跨坐在了肖靳言那紧实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上。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肖靳言瞬间睁开了眼。
他看着居高临下,跨坐在自己身上,神情却依旧清冷的宿珩,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软软地贴在额前,一双眼睛在灯下亮得惊人。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挑了挑眉。
“怎么?打输了不服气,想用别的招?”
宿珩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他只是俯下身,双手撑在肖靳言的耳侧,一错不错地看着那双黑沉的眼睛。
“以后有事。”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要跟我说,知道吗?”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
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他看着宿珩那双执拗的,写满了“你必须答应我”的眼睛,心脏的位置,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掉了宿珩脸颊上的一滴汗珠。
“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得到想要的答案,宿珩心头一松。
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尴尬。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和出格。
就在他准备手脚并用地,从肖靳言身上爬下来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自己尾椎骨的位置,被一个坚硬滚烫的东西,清晰地,抵住了。
宿珩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了天灵盖。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
他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已经晚了。
一只滚烫的大手,闪电般地,扣住了他劲瘦的腰,猛地向下一按。
“嗯……”
宿珩没能压住喉咙里那声闷哼,整个人都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地,拽进了那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
……
第二天,宿珩是在一阵酸痛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带。
他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腰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塞满了酸软的棉花。
身边的人还在沉睡,呼吸平稳而深沉。
那张英俊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疲惫与阴郁,只剩下一片餍足后的安宁。
宿珩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在那张睡脸上啃一口。
他完全没想到,那个男人在这方面的体力,竟然也强悍到完全不讲道理。
从八角笼里出来,几乎是折腾了半个晚上。
宿珩撑着床垫,挣扎着想坐起来,两条腿刚沾地,就是一阵发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就在这时。
他的手腕被身后伸出的一条手臂猛地抓住。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新跌回了那个温热的怀抱。
肖靳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下巴上冒出头的青色胡茬,就在宿珩白皙的脖颈间,有些粗糙地蹭了蹭。
“再来一次?”
他刚睡醒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宿珩敏感的耳廓上。
宿珩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手脚并用地挣脱开那个怀抱,硬撑着发颤的双腿,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卫生间。
身后传来肖靳言毫不掩饰的,低沉的笑声。
哗啦啦的水声,都盖不住那阵得意的笑。
……
直到下午,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才再次停在了疗养中心的门口。
肖靳言领着宿珩,走进了正中那栋十二层高的大楼。
电梯平稳上升,一路抵达顶楼。
肖靳言停在一间挂着“心理诊疗室”牌子的房门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请进。”
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肖靳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
岑医生抬起头,目光越过肖靳言,落在他身后的宿珩身上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忪。
眼前的男生,比他从资料里看到的,还要清瘦漂亮几分。
皮肤是那种不见光的冷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净又疏离的气质。
可当岑医生的视线,顺着那道修长的脖颈向下瞥去时。
他看见了。
在男生那件宽松的纯棉T恤领口之下,锁骨最深处的凹陷里,若隐若现地,烙着几点刺眼的,暧昧的红色印记。 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昭示着一场怎样激烈的风暴。
岑医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起眼,看向肖靳言,那道目光里,充满了幽怨与谴责。
肖靳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
岑医生并未多问什么,而是邀请两人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步入正题。
这场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起初,是岑医生在问,宿珩在答。
从他的成长环境,到他特殊体质的猜测,再到他每一次进入心门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
宿珩回答得很平静,没有丝毫隐瞒。
既然决定要和肖靳言一起面对,他便不会再有任何保留。
肖靳言全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却随着宿珩的叙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后来,谈话的主角,变成了岑医生和肖靳言。
岑医生对肖靳言的情况,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剖析。
那些被肖靳言刻意掩盖的,在心门里挣扎的细节,在岑医生的引导下,被一层层地剥开,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宿珩的面前。
夕阳西下,当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外消失时,岑医生才终于合上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
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有个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
岑医生看着肖靳言,一字一句地说。
“与其一直用药物强行压制,不如……试着把它释放出来。”
这句话,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肖靳言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不行!”
他想也不想,当即摇头,语气里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个东西有多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释放出来?
那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没有任何区别。
他绝不允许。
“我不同意。”肖靳言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用力抓住了。
肖靳言愕然地转过头,对上了宿珩那双清澈又固执的眼睛。
“让他说下去。”
宿珩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岑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毫无准备的释放。”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控的环境,一个精神力足够强大的‘锚点’,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为你构建一道最后的防线。”
“一旦你的意识出现被污染的迹象,‘锚点’会立刻将你强行拉回来。”
“这个‘锚点’……”
岑医生看向宿珩,“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肖靳言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让宿珩进入他那片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精神世界?
去直面那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崩塌的世界?
开什么玩笑。
“我说了,不行。”
肖靳言猛地甩开宿珩的手,从椅子上霍然站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房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死死地盯着岑医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带着血腥味挤出来的。
“他的精神力再强,也只是个从未接触过无限世界的普通人!”
“你让他去面对一整个世界的恶意和绝望?”
“岑医生,你想让他死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与惊惶。
宿珩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暴怒的肖靳言,只是看着岑医生,平静地问:“有风险吗?”
“有。”
岑医生毫不避讳。
“理论上,你的精神特质是完美的防火墙,成功率很高。但那是肖靳言的精神世界,是独一无二的SSS级心门,任何理论在它面前,都可能失效。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最坏的结果……”
岑医生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你们两个的意识,都可能被那片绝望彻底吞噬,永远被困在里面。”
“我同意。”
宿珩几乎是在岑医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肖靳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宿珩,你疯了?”
“我没疯。”
宿珩转过脸,迎上肖靳言那双盛满了怒火与震惊的眼睛,神情平静得可怕。
“肖靳言,这是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肖靳言失控的模样,却坚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撑着。”
“你的门,我陪你一起守。”
第97章 第 9森*晚*整*理7 章 世界的悲鸣4
等待的三天,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凝滞的平静。
肖靳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焦躁。
在宿珩的强烈要求下,他戒了烟, 却总是不自觉地去摸口袋里那个空了的烟盒,指尖在空无一物的盒子上反复摩挲,然后又烦躁地放下。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 有事没事就用言语去招惹宿珩。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宿珩能看见的地方,或是在训练室里, 发泄般地将沙袋打得砰砰作响。
宿珩反倒成了更沉稳的那一个。
他照常作息, 看书, 甚至还抽空,将肖靳言那个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房间, 彻底收拾了一遍。
他越是平静,肖靳言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第三天黄昏。
岑医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黑色越野车在寂静的郊外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窗外, 是大片大片荒芜的田野和废弃的厂房, 天边的云被夕阳烧成了残破的暗红色, 有一种末日降临般的苍凉。
车最终拐进一条戒备森严的岔路。
路的尽头, 是一座伪装成小山的,巨大的混凝土建筑。
这里曾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 一座深埋于地下的防空洞。
如今,成了办事处最隐秘, 也最牢固的隔离设施。
岑医生早已等在了入口处。
他脱下了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脸上不见了平日里的儒雅, 只剩下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
“所有的物理隔绝和精神屏障都已经启动到了最高级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入口处,带着回音。
“一旦里面的精神污染指数超过临界值,整个防空洞都会被永久性物理封锁,从内部彻底引爆。”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郑重其事地,做着最后的告诫。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宿珩没让他把话说完。
“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一种不容撼动的分量,直接截断了岑医生所有后续的劝说。
岑医生的话头,就这么梗在了喉咙里。
他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宿珩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
肖靳言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盯着宿珩清瘦的后颈,那副样子,乖巧得简直不像他本人。
岑医生忽然气笑了,他摇了摇头,骂了一句。
“真是个耙耳朵。”
肖靳言听见了,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认了。
岑医生脸上的那点笑意很快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期待你们,平安归来。”
肖靳言终于抬起头,对他郑重地点了点,然后率先转身,朝着那扇厚重得如同城墙的,冰冷的金属大门走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轰隆——”
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
防空洞内部,空旷得可怕。
只有一排排冰冷的应急灯,在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两侧,投下惨白的光。
但这里并非空无一物。
甬道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面巨大的镜子,一人多高,擦得锃亮。
一走进去,便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无数镜像构成的迷宫。
成千上万个宿珩,和成千上万个肖靳言,从四面八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肖靳言的脚步,在踏入这片镜子迷宫的瞬间,就变得有些沉重。
他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那扇被他强行压制了许久的门,正在兴奋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镜子里,他的倒影,开始变得陌生。
左边镜子里的那个他,嘴角挂着残忍的,嗜血的笑。
右边镜子里的那个他,双眼空洞,脸上挂着两行停不下来的血泪。
前面镜子里的那个他,蜷缩在地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绝望地哭泣。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着一种极致的,属于那个崩塌世界的负面情绪。
心脏的撞击,愈发猛烈。
一股暴虐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叫嚣。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
那点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那层翻涌的狂躁,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肖靳言猛地转过头,看向宿珩。
“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宿珩没有被那些诡异的镜像影响分毫。
他只是回握住肖靳言那只汗湿的手,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地,只倒映着肖靳言一个人的身影。
“放心吧。”
宿珩开口。
“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防空洞里所有的镜子,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形态各异的肖靳言的倒影,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完全陌生的,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用一种死人般的,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透过镜面,盯着外面的宿珩和肖靳言。
仿佛镜子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而他们,是那个世界里,所有死去的魂灵。
不止有无限世界原住民,还有那些死去的玩家。
下一瞬。
“呃……”
肖靳言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一股远比宿珩之前感受过的任何一次心门,都要庞大,都要暴虐,都要纯粹的绝望,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溪流,也不是风暴。
而是一整个世界,在崩塌殆尽的那一刻,所发出的,最终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悲鸣。
这股力量,绕开了宿珩那层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
直接裹挟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整个人,都拖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深渊里去。
宿珩的意识,在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
他看见。
肖靳言背后那面巨大的镜子里。
那个死寂的,挤满了无数魂灵的世界里。
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风衣的,阴冷的男人身影。
正缓缓地,一步一步,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
意识回笼的瞬间。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腐朽的冷香,蛮横地灌满了宿珩的鼻腔。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触感冰冷,铺着暗红色天鹅绒的,巨大而华丽的复古大床。
四周很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
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烛台灯,勉强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这里不是那个布满了镜子的,冰冷的防空洞。
宿珩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风格像是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欧洲中世纪的古堡。
深色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严重的油画,画中人神情麻木,眼珠却仿佛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窥伺着这个外来者。
房间的角落里,立着一副空洞的骑士盔甲,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像一具沉默的尸骸。
不远处的衣架上,则挂着一套做工极其繁复的,带着层层叠叠蕾丝花边的白色绅士礼服。
这里是肖靳言的心门。
是他那颗心脏里,封印着的,属于无限世界的……一角残骸。
就在这时。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穿透厚重的木地板,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宿珩立刻下了床。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衣架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套看起来就无比累赘的绅士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出奇地贴合。
仿佛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当最后一颗珍珠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上,宿珩抬眼,看向了墙上那面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一个脸色苍白如雪,气质矜贵又疏离的年轻贵族,正沉默地,用一双幽深的眼眸回望着他。
宿珩对着镜子,刚整理好衣领那圈僵硬的蕾丝花边,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探进了半个脑袋,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
当她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宿珩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惊喜。
“公爵大人!您醒啦!”
女孩提着裙摆,快步跑到他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您昨晚好心邀请进古堡避雨的那些客人们……他们……他们吵起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爵大人。
宿珩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很快便代入了角色。
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仆,只是淡淡地颔首。
“我知道了。”
他越过女仆,推开房门。
门外的长廊幽暗而深邃,墙壁上挂着一排神情诡异的,属于历代主人的肖像画。
他们的眼睛,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
女仆提着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引领着他走向楼梯。
宿珩站在二楼那道巨大的,盘旋而下的木质楼梯顶端,垂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
大厅里,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吵得面红耳赤。
大概七八个人,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现代的服饰,与这座古堡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那群歇斯底里的人群旁边。
有一个人,并没有参与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旁边那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上,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交叠着,姿态嚣张又散漫。
那双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键上,百无聊赖地胡乱按着。
一连串不成调的,刺耳又突兀的音符,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与这个古堡格格不入的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侧脸的线条英俊而硬朗,充满了未经打磨的,极具攻击性的野性。
宿珩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张脸,要更年轻,更张扬,也更锋利。
但宿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肖靳言。
是几年前,还被困在无限世界里的……玩家肖靳言。
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上的视线,那个年轻版的肖靳言,有些不耐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宿珩的身上。
当看清宿珩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过分清隽漂亮的脸时,他明显呆愣了一瞬。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黑沉眼眸里,有什么极其隐晦的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错觉。
很显然。
现在的他,并不认识宿珩。
“行了,都他妈别吵了。”
年轻的肖靳言从钢琴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冲着还在争执不休的众人,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正主来了。”
大厅里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楼梯上方那个沉默的,如同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神秘的古堡主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肖靳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堪称挑衅的笑。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怕死,谁都不愿意去侍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到宿珩的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打量。
“那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好了。”
“侍寝”两个字,像一把钥匙。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猛地涌入了宿珩的脑海。
【欢迎来到“血色古堡”】
【您的身份:古堡主人,阿诺斯公爵】
【您的任务:尽情享用您的晚餐】
【规则一:您是这栋古堡里,唯一的猎人,所有误入的旅客,都是您的食物】
【规则二:您只在“侍寝”时进食,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规则三:被选中的“侍寝者”,无法拒绝您的邀请】
【祝您,用餐愉快】
宿珩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
楼下那群人争吵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在争论,谁会成为第一个,被他这位“公爵大人”邀请上床,然后残忍“吃掉”的倒霉蛋。
而现在。
这个甚至还不认识他的,年轻气盛的肖靳言。
正站在他的狩猎场里,主动地,将自己送上了餐盘。
宿珩看着他,看着他那副浑然不觉,甚至还带着几分“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模样,忽然很想揍他一顿。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属于“阿诺斯公爵”的手,在空中,轻轻地,冲着楼下的肖靳言,勾了勾手指。
一道优雅又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唇边,逸了出来。
“那就你吧。”
“晚饭过后,来我房间。”
……
第98章 第 98 章 世界的悲鸣5
宿珩话音刚落——
前一秒还在为谁去“侍寝”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 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有几人明显松了口气,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肖靳言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感激。
另一些人则纯粹是幸灾乐祸, 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准备看一出好戏。
还有一个胆子稍小的女孩,已经吓白了脸, 望向肖靳言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恐惧。
而被所有人视线聚焦的当事人,那个年轻气盛的肖靳言,却完全没有身为“祭品”的自觉。
他非但没有半分惊慌, 反而迎着楼上宿珩那冰冷的目光, 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随即, 他竟真的往前一步,微微躬身, 将右手优雅地按在了左胸前,对着楼梯上方的“公爵大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
“乐意至极。”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那语气里的散漫与挑衅, 几乎要溢出来。
宿珩站在二楼,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番作秀。
心脏的位置, 那股熟悉的,想揍人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懒得再跟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多费口舌, 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转向身后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仆。
“开饭吧。”
“好的大人, 我这就去安排!”
女仆提起裙摆,迅速跑下楼梯。
她来到那群各怀心思的旅客面前,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各位尊贵的客人, 晚餐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一群人顿时乌泱泱地跟了过去,仿佛去餐厅吃饭,就能暂时逃离这位喜怒无常的古堡主人。
肖靳言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在转身跟上大部队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楼上的宿珩,单边眉毛高高挑起。
宿珩在心里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所有人离开后,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顺着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餐厅里。
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巨大长桌早已布置妥当。
桌面上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桌布,上面摆着数个闪着银光的烛台,摇曳的烛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而诡异。
每一位客人的餐位前,都摆放着一枝刚刚采摘的,还带着晶莹露珠的深红色玫瑰。
那群旅客已经按照男女分开的顺序,在长桌两侧坐定,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宿珩径直走到长桌尽头的主位,拉开那张椅背最高,雕花最繁复的椅子,坐了下去。
他姿态优雅,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里。
他伸出手,轻轻按下面前的银质餐铃。
“叮——”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余音还未散尽,餐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便被推开了。
女仆领着一个推着餐车的“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臃肿到畸形的厨师,他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白色厨师服,但那颗脑袋却完全不似人类。
他的五官挤在一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一团巨大的,随时会融化掉的脂肪。
餐车上盖着锃亮的银质餐盖,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还是无法阻挡地,飘散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宿珩自然也闻到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个畸形的厨师将餐车推到桌边。
“给客人们分餐。”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大人。”
女仆恭敬地应了一声,接过厨师手里的餐盘,开始将里面的“菜品”,一一分发到玩家们的面前。
第一个银质餐盖被揭开。
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顿时浑身一抖。
餐盘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还带着血丝,看起来只有一两分熟的肉块。
肉块的旁边,则是一只盛满了鲜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那个年轻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当同样的餐盘摆在每一个玩家面前时,餐厅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最沉不住气的,是坐在肖靳言对面的一个女孩,她只看了一眼那块还在往外渗血水的肉,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发出一声清晰的干呕。
最后一份餐,被女仆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宿珩的面前。
作为这座古堡的“主人”,宿珩很清楚——
这些看起来吓人的东西,虽然半生不熟,但确实只是普通的牛肉和红酒。
这不过是副本开场的一个下马威,一种最低级的,用来筛选胆小鬼的心理战术。
宿珩正襟危坐,并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眼,将所有玩家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想起了在防空洞里,那些镜子中映出的,无数张麻木而死寂的脸。
那些在无限世界里挣扎,最终却被吞噬的灵魂。
心门让他在这里扮演一个猎杀玩家的BOSS。
但真正的任务,或许并非猎杀。
而是给这群同样被困在这里的玩家们,一个挣脱出去的机会。
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就在宿珩思索的片刻,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滋啦——”
是银质的刀叉,划过瓷盘发出的刺耳声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肖靳言,正用银叉慢条斯理地挑起那块血淋淋的生肉,先是拿到鼻尖下,像品鉴什么高级食材一样,轻轻嗅了嗅。
然后。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面不改色地,将那块肉送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甚至还微微眯起了眼,一副正在享受美食的模样。
“唔……”
肖靳言咽下那口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五分熟,味道不错。”
他这一连串的操作,直接把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玩家看傻了。
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同类,而是一个比古堡主人还要恐怖的疯子。
“你……你就不怕这是人肉啊?”
一个男生终于没忍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肖靳言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拿起面前那杯鲜红的“血酒”,轻轻晃了晃,然后挑起眉,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主位上的宿珩,遥遥举杯。
“多谢款待。”
听到这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死死钉在了主位上那位古堡主人的脸上。
他们迫切地想从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来判断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接下来的命运。
可宿珩只是安静地靠在那张雕花繁复的巨大椅背上。
他的面容半隐在烛火摇曳的阴影里,轮廓模糊,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只有宿珩自己知道。
在听到那句熟悉的,欠揍的调侃时——
他心里那股,从见到年轻版的放浪不羁的肖靳言起,就憋着的火,非但没被点燃,反倒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漏了气。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家伙,无论是在哪个时空,都是这副德行。
宿珩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笑意很淡,比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还要轻,几乎刚一出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稍纵即逝的变化,还是被一个角落里始终保持警惕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笑了。”
男人压低声音,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同伴。
“那个公爵……他刚才笑了。”
“笑?你眼花了吧?”
同伴的声音都在发抖,“这种怪物怎么会笑?肯定是你看错了!”
“他……他这一定是在琢磨怎么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死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不,我绝对没看错。”
男人笃定地说,眼神里充满了凝重。
“那是一种……猫捉住老鼠后,不急着吃掉,反而要尽情玩弄一番的笑。这个副本,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啊……”
他们的窃窃私语,宿珩听得一清二楚,却懒得理会。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面前那杯盛着“鲜血”的酒杯。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他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抬眼,视线越过长长的餐桌,与肖靳言那双带着探究与挑衅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撞。
随即,宿珩微微颔首,将酒杯举至唇边,隔空与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将杯中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做完这一切,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餐厅侧面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室压抑的沉默,和一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晚餐”。
宿珩的离开,像一个信号。
餐厅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氛围,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那位臃肿畸形的厨师,不知何时又推着餐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一双挤在肥肉里的眼睛,贪婪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客人。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跟在宿珩身边的黑白女仆装女孩,迈着小碎步,重新走回了餐厅。
她径直走到了肖靳言的身边。
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那种属于少女的惊恐与不安,此刻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偶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僵硬。
她的声音,也变得阴冷而刻板,像是从古老的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
“这位客人。”
女仆微微躬身,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肖靳言,里面空洞得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
“晚餐过后,请您去浴室沐浴更衣。”
“请务必将自己清洗干净。”
“不要让公爵大人,等得太久。”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不祥。
尤其是最后一句,那冰冷的语调,简直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餐厅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几个胆小的玩家,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看向肖靳言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牺牲品。
然而,作为“牺牲品”本人,肖靳言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恐惧。
他甚至还抽出空,用餐叉慢条斯理地又切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
等吃完了餐盘里的食物,肖靳言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仆。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
“好的。”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冲着女仆眨了眨眼,语气轻佻得仿佛不是去送死,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艳遇。
“麻烦你转告公爵大人。”
“我今晚,一定会让他……非常满意。”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这家伙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敢主动去挑衅那个喜怒无常的古堡主人?
那个之前提醒同伴的男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肖靳言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勇士,变成了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坐在肖靳言不远处的,看起来颇有几分江湖气的男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反倒笑了起来。
他摇着头,冲肖靳言竖了个大拇指,半是调侃半是佩服地感慨了一句。
“兄弟,有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肖靳言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将最后一口“血酒”饮尽,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
“嗐……谁说不是呢?”
他丢下这句话,便在女仆的引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
另一边。
宿珩顺着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回了二楼。
幽暗的长廊里,墙壁上那些肖像画的眼睛,依旧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着。
仿佛在用一种永恒的,死寂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位新上任的“主人”。
宿珩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停在了长廊尽头的一扇小门前。
他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的书房。
高耸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厚重的精装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与灰尘混合的,古老而沉闷的气息。
宿珩走到一张巨大的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这片属于肖靳言的心门世界,感受着这里无处不在的,压抑而疯狂的规则。
这里的一切,都围绕着“猎杀”与“被猎杀”展开。
他是唯一的猎人。
而那些被困在这里的玩家,包括肖靳言,都是他的猎物。
【规则二:您只在“侍寝”时进食,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那条冰冷的规则,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情意最浓时……
宿珩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古老相册上。
随后伸出手,翻开了那本相册。
相册里,贴着一张张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同一个穿着白色蕾丝礼服的,脸色苍白的年轻贵族。
是“阿诺斯公爵”。
他时而站在古堡的窗前,神情忧郁地眺望远方。
时而坐在钢琴前,指尖轻抚琴键。
每一张照片里的他,都俊美得如同画中人,却也孤独得像个幽灵。
宿珩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双人合照。
照片上,“阿诺斯公爵”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只留给世界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背影。
可宿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肖靳言。
照片的下方,用漂亮的羽毛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的爱人,我的晚餐。】
宿珩看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上那个高大的背影上,轻轻摩挲着。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血色古堡”的副本,并非单纯的杀戮游戏。
它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充满了绝望与悲剧的循环。
阿诺斯公爵爱上了不该爱上的猎物,最终却不得不亲手将他吞噬。
而这份爱与绝望,又成了滋养这座古堡,让悲剧一次又一次重演的养料。
肖靳言,就是被这个循环选中的,新的“猎物”。
而宿珩自己,则成了那个执行悲剧的,新的“阿诺斯公爵”。
他需要打破这个循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了。
是那个女仆的声音。
“公爵大人,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第99章 第 99 章 世界的悲鸣6
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
宿珩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站在原地,听着女仆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即将见证一场盛宴的, 病态的兴奋。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冷香,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宿珩抬手,解开了领口那圈僵硬的蕾丝花边, 又松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珍珠纽扣,让冰冷的空气得以接触到皮肤,驱散那股若有似无的窒息感。
随后转身走向主卧。
房间的门虚掩着。
推门而入后, 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和某种木质清香的陌生气息, 扑面而来, 冲淡了房间里原本的冷香。
昏黄的烛光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赤着上身,站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
他下身只松松垮垮地围了一条浴巾。
水珠正顺着他宽阔的脊背, 沿着那道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下,没入浴巾的边缘。
这人自然是刚洗完澡的肖靳言。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里当成龙潭虎穴,姿态放松得像是回了自己家。
听见开门声, 他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也没停, 只是透过镜子, 将一道懒洋洋的视线投了过来。
“公爵大人。”
他开口, 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沙哑,腔调拉得又长又慢, 每个字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你这儿的待客之道,还挺周到的。”
宿珩没理他, 径直走到那张巨大而华丽的复古大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镜子前那个赤裸着精壮上身的男人,看着他流畅的肩线, 结实森*晚*整*理的窄腰,还有那双被浴巾半遮半掩的,修长笔直的腿。
这具身体,充满了年轻的,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
想到三天前的那一夜,宿珩的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
“穿好衣服。”
“穿什么?”
肖靳言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随手将毛巾丢在一旁,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倚靠在衣柜上,双臂环胸。
这个动作,让他胸前那两块饱满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他冲着衣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上面挂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丝绸睡袍。
“穿那个吗?”
“然后躺到床上来,乖乖等着被你‘享用’?”
他把“享用”两个字,咬得极重,那双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兴味与挑衅。
宿-珩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副姿态,本身就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两人隔着一室昏黄的光影,无声对峙。
最终,还是肖靳言先动了。
他嗤笑一声,倒也没再继续挑战宿珩的耐心,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了那件丝绸睡袍。
他慢条斯理地将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个带子。
然后,肖靳言才一步一步地,朝着床边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故意踩在宿珩的心跳上,带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最终,他停在了床前。
一股混杂着水汽的,滚烫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宿珩笼罩。
“我来了。”
肖靳言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宿珩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到了一个危险的极致。
宿珩甚至能看清他湿漉漉的眼睫上,挂着的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
“然后呢?”
肖靳言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宿珩的脸颊上。
“公爵大人,你打算怎么享用你的‘晚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恶劣的,引诱般的磁性。
宿珩微微仰起脸,迎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眸。
他没有回答肖靳言的问题。
而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姿态,探进了肖靳言那件松垮的睡袍里。
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紧实的肌肤。
肖靳言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
那只微凉的手,正带着一股不疾不徐的力道,在他的腰腹上,缓缓游走。
最后,停留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与此同时。
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之下,那颗强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充满了生命力。
也充满了……诱惑。
【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那道冰冷的规则,再次在宿珩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肖靳言没有动。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宿珩那张在昏暗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看着他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欲望,更没有属于猎人的,残忍的贪婪。
有的,只是一种他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许久之后。
肖靳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片暧昧又诡异的寂静。
“公爵大人?”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宿珩的侧脸,动作轻佻,眼神却深沉。
“您是在找下刀的地方吗?”
“还是要……先做点别的前/戏,培养一下‘感情’?”
宿珩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心口。
听到他这句不知死活的调侃,宿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属于“阿诺斯公爵”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恼怒的神情。
他收回手。
然后在肖靳言错愕的注视下,宿珩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用力。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肖靳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拽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而宿珩,则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地,跨坐在了他那紧实的腰腹之上。
这个姿势,与不久前,在地下训练室里的一幕,诡异地重合了。
肖靳言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神情依旧清冷的宿珩,看着他那件做工繁复的白色绅士礼服,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有些凌乱。
他忽然感觉。
自己那颗刚才还跳得沉稳有力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乱了节奏。
“你……”
肖靳言刚想说些什么,后面的话,却全都被堵了回去。
因为宿珩俯下了身。
他的双手,撑在了肖靳言的耳侧,一错不错地,锁着那双黑沉的,已经染上了几分惊愕的眼眸。
“闭嘴。”
宿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还有……”
他顿了顿,冰凉的指尖,顺着肖靳言的下颌线,一路向上,最终,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肖靳言看不懂的,晦暗的情绪。
“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
“现在就吃了你。”
听到这句贴着耳边说出的威胁。
肖靳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野性不羁的黑沉眼眸里,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亮起了一簇极具兴味的火焰。
他非但没躲,反而微微抬了抬下巴,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更加彻底地,暴露在了宿珩的面前。
“那就吃啊。”
肖靳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唇角缓缓向上勾起,扯出一个危险又痞气的笑。
他看着宿珩那张在昏暗烛光下,苍白得过分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引诱般的沙哑。
“公爵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让房间里那股本就紧绷的氛围,瞬间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宿珩没有动。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一错不错地,用那双清冷的眼眸,牢牢地锁着身下的男人。
他能感觉到。
肖靳言的身体,看似放松地躺在那里,任由他摆布。
可在那层薄薄的丝绸睡袍之下,每一寸肌肉,都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紧绷着,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爆发力。
他不是猎物。
他是一头伪装成猎物的,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狼。
宿珩轻轻蹙了蹙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会用无奈的笑容纵容着他的肖靳言。
这是一个更年轻,更锋利,也更危险的肖靳言。
是一个在无限世界里,从尸山血海中独自杀出来的,真正的疯子。
而他现在,正在用这种方式,挑衅着这个疯子。
【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
那道冰冷的规则,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情意。
宿珩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在了肖靳言那松松垮垮系着的,丝绸睡袍的衣带上。
然后,他当着肖靳言的面,伸出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欲的动作,轻轻一扯。
衣带散开。
那件唯一的遮蔽物,向两侧滑落。
一副精壮结实,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年轻□□,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彻底暴露在了空气里。
肖靳言任由他摆布,眼中的兴味,却更浓了。
“这才对嘛。”
他甚至还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才像是要‘用餐’的样子。”
宿珩没有理会他的垃圾话。
他的手指,顺着那道一路向下延伸的腹肌线条,缓缓划过。
指尖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滚烫的战栗。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宿珩的指尖很凉,像一块上好的冷玉。
可那点冰凉的触感,落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却像是一簇被丢进干柴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一片燎原的野火。
一股陌生的,不受控制的燥热,从尾椎骨的位置,猛地窜了上来。
“你……”
肖靳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宿珩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俯下身,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冰凉的鼻尖,轻轻蹭过他脖颈上那根因为紧张而微微凸起的,脆弱的血管。
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
肖靳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整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别动。”
宿珩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颈窝处传来。
那声音依旧很轻,很冷,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鬼使神差地,肖靳言放弃了取出道具的冲动,真的没再动。
他只是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那个陌生的“公爵大人”,在他的脖颈间,像一只正在确认猎物身上最脆弱部位的野兽,细细地嗅闻。
一股干净又疏离的冷香,蛮横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那不是古堡里那种腐朽的味道。
而是一种……很特别的,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就在肖靳言快要忍不住,准备直接掀翻身上这个不知所谓的“公爵”的时候。
宿珩忽然抬起了头,挑衅般地凝视着他黑沉的瞳孔。
“你……”
“有反应了……”
这句话极其突兀。
肖靳言明显愣了一下,但仍嘴硬说道:“年轻气盛,正常反应而已。”
他挑了挑眉,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光。
“难道你没有反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直接抓住了绅士礼服下同样的生机勃勃。
宿珩没料到他会如此主动,分神之际,那只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的大手,忽然一松,随后精准地扣住了宿珩的手腕。
然后,一个用力。
宿珩只觉得眼前一花。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他被肖靳言死死地,压在了那张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而那个前一秒还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此刻正撑在他的上方,用带着强烈压迫感的目光,俯视着他。
肖靳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恶劣的笑。
“现在能换个说法了吗?公爵大人。”
他低下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比刚才还要危险的境地,温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宿珩的脸颊。
“有反应的人,到底是谁?”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肖靳言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猎物”的恐惧。
只有一片让人感到陌生的,平静的深海。
这不对劲。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下去。
他玩过无数个副本,见过形形色色的BOSS。
有残忍的,有狡猾的,有疯狂的。
可他从未见过像宿珩这样的。
明明扮演着猎人的角色,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恶”的气息。
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被冰封的湖。
太干净了。
干净到……与这座充满了肮脏与绝望的古堡,格格不入。
肖靳言凝望着那双眼,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等宿珩回应,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从门外响了起来。
声音很轻,像一只偷腥的老鼠,在黑暗中悄悄移动。
有人在门外。
肖靳言的眼神,瞬间一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就要翻身下床。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只微凉的手,却忽然伸了过来,轻轻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宿珩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拂过耳畔的风。
“也别出声。”
那只手,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
可当它覆在自己眼上的那一刻,肖靳言却莫名地,真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视觉被剥夺,听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个脚步声,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房门靠近。
最终,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
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用指甲刮擦门板的“沙沙”声,响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
肖靳言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很清楚。
门外的,绝对不是那个女仆,更不可能是餐厅里那群被吓破了胆的玩家。
那是……这个副本里,真正隐藏的危险。
而现在。
这个危险,似乎被吸引了过来。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世界的悲鸣7
门锁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那不是用钥匙打开的声音, 更像是锁芯内部的金属结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错位。
随即, 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吱呀——”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紧接着,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 纯粹由黑暗构成的影子,从门缝里,一点一点地, 挤了进来。
它移动得极其缓慢, 每挪动一寸,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冷香便会浓郁一分,带着一种能将活物逼疯的阴冷恶意。
肖靳言能感觉到, 覆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很稳。
可他自己的眼皮,却在掌心之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来了。
这个副本中, 除了明面上的公爵外,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 真正致命的危险。
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阴冷感, 让肖靳言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可鬼使神差地。
肖靳言没有动。
他选择了相信宿珩的话。
黑影拖着黏腻的身体,悄无声息地, 挪到了床边。
它停了下来。
那团最浓郁的黑暗里,仿佛裂开了两道空洞的缝隙, 用一种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具充满了生命力的,年轻肉/体。
宿珩抬起头, 迎上了那道视线。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甚至比那团黑影还要冰冷,还要空洞。
“这是我的人。”
“给我滚。”
黑影似乎没想到,公爵竟敢反悔。
它那不成形的身体,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发出一阵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嘶鸣。
【心脏……只有心脏,是你的……】
【肉/体……是我的……】
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人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能污染心智的,疯狂的杂音。
宿珩闻言,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极尽嘲讽的,冰冷的笑。
他甚至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那团黑影。
就在这一瞬间.
肖靳言感觉到,覆在自己眼上的那只手,似乎变得更凉了。
而那个站在床边的黑影,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呃啊——!】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
作为这个副本的BOSS之一,阿诺斯公爵的意志,就是这里的绝对规则。
并且……比黑影还强。
而宿珩,正是巧妙地借用了这份力量。
那团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了几分,仿佛被凭空蒸发掉了一部分。
它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停留,飞快朝着门口退去。
就在黑影即将逃出房门的瞬间,宿珩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关门。”
那团本已退到门外的黑影,猛地一滞。
它身上的黑暗,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那感觉,简直像是被气到快要吐血。
可它不敢违抗。
最终,那扇被它弄开的门,在它不甘的意志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房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恶意,终于彻底消失。
世界,重新恢复了寂静。
下一秒。
肖靳言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宿珩的手腕,将那只碍事的手从自己眼前拿开。
他翻身坐起,那件唯一的遮蔽物早已在刚才的对峙中散落一旁,此刻的他,可以说是不着寸缕。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维持着冷静姿态的“公爵”,看着他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心里的疑惑,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这个BOSS,太奇怪了。
还有刚才那东西的恶意,纯粹而强大,绝不是一个C级副本该有的强度。
可这个BOSS,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其驱逐。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肖靳言的嘴唇动了动,刚准备开口。
可他所有的疑问,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眼前的公爵,忽然动了。
毫无预兆地,宿珩猛地将他重新推倒回那张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不等肖靳言做出任何反应。
宿珩便俯下身,一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对准那根因为错愕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那不是为了吸血,更不是为了撕裂。
没有刺破皮肤,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宣示主权般的力道。
像一头野兽,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烙下独一无二的,不容旁人觊觎的齿痕。
肖靳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股比刚才那只怪物出现时,还要陌生的,酥麻的电流,从脖颈处被啃咬的位置,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脖颈处被啃咬的地方,不疼。
却像被炭火烙过,留下了一片滚烫酥麻的触感,顺着血管,一路烧到了心脏。
他在无限世界里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没经历过。
可像这样,被人按在床上,结结实实地,在脖子上啃了一口,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许久之后,宿珩终于松开了嘴。
他抬起脸,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幽深。
他看着身下男人那副因为过度震惊而呆愣住的模样,看着他脖颈上那个带着占有欲的牙印,心底那股烦躁,总算被抚平了一些。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直到肖靳言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用指腹,不轻不重地,在那片还带着湿润触感的牙印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
不是那种带着挑衅的痞笑,而是一种掺杂了太多兴味的,几乎要将人看穿的笑。
“公爵大人。”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僵持,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
“这就是你的‘用餐’方式?”
“光啃一口,可填不饱肚子。”
肖靳言挑了挑眉,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光。
“不撕块肉下来,我可不认账。”
宿珩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从肖靳言身上翻了下来,随后站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因为刚才的“意外”而略显凌乱的礼服。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姿态矜贵,神情疏离的阿诺斯公爵。
“睡觉。”
宿珩丢下两个字,准备离开这里去书房。
“等等。”
肖靳言坐了起来,那件丝绸睡袍被他捡了起来,重新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仍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他没有再用那种轻佻的语气,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咬我,却不下死手,更像是在……标记所有物。”
“你身上既没有副本鬼怪身上特有的腐臭味,也没有玩家的惊恐。”
“你和这座古堡格格不入。”
肖靳言,用审视的目光,将宿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要么你不是真正的阿斯顿公爵……”
“要么……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听到他的猜测,宿珩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了肖靳言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半晌后,他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的语调开口。
“你想多了。”
这个回答,完美地契合了“阿诺斯公爵”那霸道又偏执的人设,却又像一层薄雾,将所有真相都掩盖了起来。
肖靳言看着那个背影,眼中的探究非但没减少,反而愈发浓郁。
他不再追问。
这个“公爵”浑身都是谜,但有一点他很确定——
对方暂时对他没有杀意。
这就够了。
肖靳言大大方方地躺在了床上,甚至还很自觉地,将被子拉过来盖好。
他闭上眼,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深沉,像一个真正睡熟了的人。
宿珩看着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心里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知道,那家伙没睡。
那是一头狼。
一头在黑暗里潜伏了太久,习惯了用各种姿态来伪装自己,随时准备对猎物,或者危险,发动致命一击的狼。
而现在,这头狼,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看着他这副模样,宿珩慢悠悠地翘起了嘴角。
忽然。
一道极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肖靳言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睁开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盯着宿珩。
那不是试探。
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确信。
宿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答。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肖靳言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许久之后。
宿珩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去看肖靳言,视线落在了窗外那轮残月上,声音清冷得像月光下的冰。
“你的错觉。”
……
与此同时。
古堡一楼的某间客房内,几个幸存的玩家正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那家伙……上去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吧?”
“估计早就凉透了。”
有玩家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真当这是来泡妞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那么挑衅BOSS。”
“话也不能这么说。”
这时,坐在角落里,一个表现得极其镇定的那个男人,忽然开了口。
在这群玩家中,他是为数不多的经验丰富的独行玩家。
“这只是个C级副本,如果那小子手里有足够强力的保命道具,说不定真能撑上一时半会,甚至……逃出来。”
“逃出来又怎么样?”
一个胆小的玩家哆哆嗦嗦地问,“这个副本……到底要怎么才能通关啊?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问题,让房间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是啊,怎么通关?
他们被困在这里,除了知道那个公爵会吃人心脏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连任务提示都没有。
独行玩家看着众人脸上那副茫然又恐惧的表情,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泛着银光的匕首,放在指尖把玩。
烛火下,那匕首的刃口,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半晌后,他才抬起眼,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一句话。
“每一个猎杀型副本,都有一个不变的通关法则。”
众人忙问:“什么法则?”
男人冷笑了声:“杀了那个猎人。”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极低。
“想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取出那位公爵大人的心脏。”
“取出公爵的心脏?”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
一个玩家绝望地问:“我们连他房间的门都进不去,难不成要硬闯吗?”
“谁说要硬闯了?”
独行玩家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边缘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古朴铜镜。
“这是我在上个副本里得到的特殊道具,‘窥伺之镜’。”
“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就能通过这面镜子,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处的一角隐秘,或者……弱点。”
众人的眼睛,瞬间都亮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用啊!”
独行玩家却没有立刻行动,他抬起眼,看向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道具,一个副本只能用一次,珍贵得很。你们……能拿出什么来交换?”
众人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他们都是些刚进无限世界不久的新人,身上哪有什么像样的道具。
就在气氛快要凝固的时候,终于有个玩家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黑沉沉的□□,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这个,够不够?”
独行玩家瞥了一眼那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点了点头。
“勉强够了。”
他收起□□,然后拿起那面铜镜,用餐巾擦了擦镜面。
“公爵的名字,叫阿诺斯。”
独行玩家闭上眼,将精神力缓缓注入铜镜,嘴里低声念诵着那个名字。
“阿诺斯……阿诺斯……”
片刻之后。
那面原本模糊的铜镜,镜面上忽然荡开了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一幅诡异的,血红色的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在一个华丽的,铺着天鹅绒的房间里。
年轻的公爵,正站在床边。
而他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公爵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了爱意与绝望的,痛苦的神情。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银光的匕首。
匕首的尖端,正对准了床上那个男人,心脏的位置。
紧接着。
画面一转。
公爵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已经冰冷的,失去了心脏的男人,发出了无声的,绝望的悲鸣。
他的眼角,滑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铜镜重新恢复了古朴的模样。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幅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公爵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就这?”
“这能看出什么东西啊?”
“你们都给我闭嘴,我想……我看明白了……”
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
“阿诺斯公爵,他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他的弱点,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
“不。”
独行玩家却摇了摇头,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你们没看清吗?”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独行玩家郑重地说:“公爵的弱点,是他那份无法宣泄的,已经扭曲了的爱意和绝望。”
“要想这个副本达成S级成就,就必须在取出他的心脏前……让他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绝望。”
独行玩家缓缓抬头,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现在,正有一个新的‘猎物’,躺在他的床上。”
“我们只需要……帮他一把。”
一个恶毒的,充满了血腥味的计划,在众人心底,悄然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