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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

作者:南锣鼓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第 71 章 失落的小孩12


    陶玉芝脸上堆着笑, 将那小卷毛男孩往前推了推。


    “小远,这是韩叔叔家刚找回来的小儿子,叫韩牧川, 比你小一岁,你叫他小川就行。”


    她说话时,眼神不自觉地朝韩牧川瞟了瞟, 带着几分小心。


    宿珩的目光在韩牧川脸上停顿片刻。


    那孩子怯生生的,但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他垂下眼帘,应道:“小川弟弟。”


    “哎, 真乖。”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轻轻拍了拍韩牧川的背, “你们先玩,我去楼下拿些零食和水果上来。”


    说完, 她便转身离开了儿童房。


    这一次,陶玉芝离开时,门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反锁。


    门刚一合上,那个叫韩牧川的小男孩便迈着小短腿, 哒哒哒地跑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宿珩面前, 伸出那只白嫩的小手, 一把抓住了宿珩的手。


    “小远哥哥……”


    韩牧川仰起头, 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崇拜。


    “你长得好漂亮, 像个布娃娃一样。”


    宿珩眉心微不可察地动了动,想抽出自己的手, 却发现对方小小的手掌抓得意外的紧。


    那力道,根本不像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该有的。


    韩牧川拉着他,走到房间中央那堆散落的积木前, 用软糯的声音邀请道:“小远哥哥,你教我堆积木好不好?”


    宿珩没有动,也没有回答。


    他那双漆黑的眸子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小男孩”,心中已经了然。


    这个人,并不是纯粹的小孩。


    和他一样,内里,是个成年人。


    片刻后,他淡淡开口:“放手。”


    见宿珩眼神冷淡,没有丝毫被哄骗到的模样,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去。


    他松开宿珩的手,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真没意思,一点也不好玩。”


    宿珩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眸光冷淡,“是你装得太像,有时候太像也是一种破绽。”


    韩牧川闻言,反而笑了起来。


    那笑容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狡黠:“原来是这样吗?他们可都没有发现呢。”


    他甚至还带着点小得意。


    韩牧川慢悠悠地蹲下身,伸出小手随意摆弄着地上的积木,积木块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忽然,他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珠看向宿珩,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丝笃定。


    “你是清理师吧?”


    宿珩的眼神骤然一凝,心底的警惕瞬间提到了最高。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反问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韩牧川发出一声轻笑,从地上站起身,双手抱在胸前,好整以暇地靠在了旁边的衣柜门上。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此刻却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黑葡萄般的大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彩,一瞬不瞬地盯着宿珩。


    “我早就听说,京州清理办新招进了一个既聪明又好看的新人。”


    韩牧川的声音带着孩童的清脆,语气却充满了成年人的审视与轻慢。


    “好看倒是真的,至于聪明嘛……”他拖长了尾音,哼了一声,“那可未必。”


    宿珩不清楚对方这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


    恰在此时,楼梯口传来了陶玉芝的脚步声。


    很快,陶玉芝端着一个放满了零食和水果的托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热情的笑容。


    “小远,小川,快来吃东西。”


    然而,韩牧川却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连伪装都懒得继续。


    他皱着小小的眉头,语气不耐地对陶玉芝说道:“东西放下,你出去。没有我的话,不准进来。”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畏惧与瑟缩。


    她似乎早就知道韩牧川的真实身份,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将托盘放到床头柜上,然后便低着头,快步退出了房间,还小心翼翼地将房门轻轻带上。


    韩牧川对心门主人颐指气使的态度,让宿珩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


    一个能在这扇心门之中,对心门主人发号施令的人,并且和他们一样,都变成了孩童的形象。


    他绝对不是普通人。


    如果他不是清理师,那么凭借他对清理办和心门的了解,这个人,必定也是从无限世界出来的。


    只不过,他并未加入清理师协会。


    这样的话,他的身份只可能是一种——


    游离在清理师协会之外,当初无限世界的玩家。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宿珩看着他,平静地开口:“我们其实算是同行。”


    韩牧川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嗤,刚要开口反驳——


    “砰!”


    一声巨响。


    他身后那扇紧闭的衣柜门,竟被人从里面一脚狠狠踹开!


    靠在柜门上的韩牧川猝不及防,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道带着,一个趔趄,狼狈地向前扑倒在地。


    韩牧川显然没有料到,这衣柜里竟然还藏着另一个人。


    而且还是用这么粗暴的方式登场。


    他那张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震惊与错愕,猛地抬起头,看向从衣柜里施施然走出来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同样穿着破旧衣衫,脸上带着几分泥痕的“男孩”。


    但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却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冷光,嘴角还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


    “是你?”


    韩牧川失声叫道。


    肖靳言双手插在裤兜里,居高临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韩牧川,发出一声冷哼:


    “我也没想到,会是你这条躲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语气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与厌恶。


    “亏你们还敢自诩‘筑梦人’,我看,不过是个不折不扣的搅局者罢了!”


    宿珩的眉头蹙了一下。


    他看向肖靳言,低声问道:“筑梦人?”


    这个称呼,他还是第一次听说。


    肖靳言瞥了一眼地上狼狈的韩牧川,言简意赅地解释道:“一群拒绝了国家邀请,脑子不正常,且异想天开的家伙。”


    “他们自诩为‘筑梦’,实际上是妄图重塑那个早已破损的无限世界,恢复那个充满了暴虐、阴暗和怨念的病态乐园。”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厌恶。


    “这些所谓的‘筑梦人’,和清理师的目的截然相反。”


    “清理师负责消除心门内的绝望,达到一种类似救赎的目的。”


    “而他们——则是纵容、放大心门内的恐惧和绝望,以此来收集无限世界的规则碎片,妄图借此重塑无限世界。”


    宿珩闻言,眸光微沉。


    他瞬间明白了。


    这些人,恐怕是在那个扭曲的无限世界待得太久,思维和认知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才会将那样一个充满痛苦和绝望的地方,当成了所谓的“梦想”,反而排斥起正常的现实世界。


    被肖靳言一语道破身份,又被如此粗暴地对待,韩牧川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


    他慢条斯理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伸出小手拍了拍身上沾染的灰尘,很快便恢复了镇定,仿佛刚才那个狼狈摔倒的小孩不是他一样。


    他抬起头,那双纯黑的眼珠看向肖靳言,嘴角勾起一抹与年龄不符的冷笑。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鼎鼎大名的肖处长。”


    韩牧川的目光在肖靳言身上打量了一圈,又扫了一眼旁边的宿珩,语气带着几分恍然。


    “我早就该猜到,能悄无声息潜入这里,还让王彦宏和陶玉芝那两个蠢货毫无察觉的,除了你这个唯一的SSS级清理师,京州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又被那种尽在掌握的自信所取代。


    “虽然你躲在衣柜里确实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事情的走向,依旧在我掌握之中。”


    “即便你是有着‘渎神者’称号的肖靳言,在这仅剩的这点时间里,也掀不起什么水花了。”


    肖靳言闻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


    他手腕一翻,那柄闪烁着寒光的黑色短刀再次出现在掌心。


    他慢条斯理地掀起自己破旧衣衫的一角,仔细擦拭着那冰冷的刀锋,动作优雅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


    “刘芳家里那些邪咒,还有萧红身上的变化,是出自你的手笔吧?”


    肖靳言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定着韩牧川。


    韩牧川故作无辜地,眨了眨那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摊开小手。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知道什么邪咒。”


    肖靳言不再与他废话。


    他径直走到那张卡通小床边,猛地伸手掀开了铺在上面的床垫。


    床板之上,赫然露出了几道早已不知干涸多久,呈现出暗沉褐红色的不规则痕迹。


    那些痕迹的形状,与肖靳言在刘芳家墙壁上,以及衣柜下方深坑坑壁上所见的那些扭曲邪异的符咒图案,几乎一模一样。


    宿珩看到那些图案的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猛地窜了上来,头皮一阵发麻。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仿佛那些看不见的邪咒也曾试图侵蚀自己。


    而韩牧川在看到床板上那些清晰可见的咒文时,脸上的镇定自若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皱了皱眉,随即轻轻叹了口气,仿佛在惋惜什么精心准备的玩具被人提前拆穿了。


    宿珩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他瞬间明白了韩牧川出现在这里的真正目的。


    按照肖靳言之前的说法——


    那个名叫萧红的白领,正是在这种邪咒的影响下,一点点地被扭曲,逐渐变成了刘芳记忆中女儿的模样。


    而自己。


    在这栋小楼里,在这张床上睡了整整三个晚上,却并没有像陶玉芝和王彦宏所期盼的那样,逐步转变成他们心中“小远”的模样。


    这一点,从王彦宏对他日益加深的怀疑和警惕就能看得出来。


    恐怕在这对夫妻的心目中,自己现在连个半成品都还算不上。


    而韩牧川的到来,恐怕正是因为此事。


    他是来“修正”或者“加速”这个过程的。


    韩牧川似乎也没想到,自己精心布置的手段,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彻底暴露在肖靳言和宿珩面前。


    他再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张稚嫩的小脸上露出了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无奈与遗憾,甚至还带了点被戳穿把戏后的不悦。


    他忽然转过头,朝着紧闭的儿童房门外高声喊道:“行了,别在外面傻站了,你们两个现在该死心了吧?”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


    “我早就跟你们说过,想找回你们的孩子,靠那种温吞的软化和所谓的慈爱是行不通的,必须得来硬的!”


    韩牧川话音刚落。


    儿童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王彦宏和陶玉芝的身影,如同两具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般,缓缓走了进来。


    他们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王彦宏的脸更是黑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眼神中充满了暴戾与绝望。


    陶玉芝脸上原本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忍与挣扎。


    但在接触到韩牧川那冰冷审视的目光后,那丝不忍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与冷漠。


    夫妻两人死死地盯着房间里的宿珩,以及那个突然出现的,穿着破旧衣衫的“流浪小孩”肖靳言。


    他们的身体,在宿珩和肖靳言的注视下,开始发生着某种诡异的变化。


    皮肤之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小远……”


    陶玉芝没有血色的苍白嘴唇蠕动着,发出沙哑而诡异的声音,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宿珩。


    “小远是个乖孩子……小远不会离开妈妈的……对吗?”


    王彦宏则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肖靳言向宿珩极快地使了个眼色。


    宿珩瞬间会意。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两人动了!


    肖靳言手中的黑色短刀化作一道乌光,直逼向挡在门口的王彦宏。


    王彦宏怒吼一声,伸出那只已经开始变形,指甲变得又长又尖的手,试图抓住肖靳言。


    但肖靳言的身形如同鬼魅般灵活,他脚下一错,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王彦宏的扑抓。


    同时手腕一抖,短刀在王彦宏的手臂上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王彦宏吃痛,捂着手臂退了两步。


    宿珩趁着这个空隙,如同一阵风般绕开他,从陶玉芝的身侧冲了过去。


    陶玉芝尖叫着想要拦住宿珩,但她的动作在宿珩眼中显得迟缓而笨拙。


    两人一前一后,配合默契,转眼间便冲出了儿童房,沿着楼梯向楼下飞奔而去。


    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冲出那栋阴沉的小楼。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抬脚便是一记势大力沉的猛踹,直接踹在了没有完全锁死的院门上。


    “哐当!”


    一声巨响。


    铁门应声而开。


    两人没有片刻迟疑,立刻冲出了院子。


    王彦宏和陶玉芝嘶吼着想要追出去,扭曲的身体撞在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别追了,你们的‘小远’还有备选,急什么?”


    韩牧川幽幽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带着一丝莫名的寒意。


    他慢悠悠地走到门口,看着宿珩和肖靳言消失在街道拐角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那对已经失去理智的夫妇解释。


    “圣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他们逃不掉的。”


    听到“圣祭”两个字,王彦宏和陶玉芝那疯狂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们转过身,看向韩牧川,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但更多的却是被某种更深沉的绝望所取代的……死寂。


    他们看着那扇大开的院门,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浓浓的愤恨与遗憾。


    以及一丝……病态的期待。


    第72章 第 72 章 失落的小孩13


    两人冲出院子, 身影飞快地消失在梧桐路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


    肖靳言拉着宿珩,一路疾奔,很快便来到了之前那些流浪孩子们栖身的桥洞。


    桥洞里阴冷潮湿, 空荡荡的,只有地上残留着一摊早已熄灭的柴火灰烬,再无他物。


    袁广他们几个, 并不在这里。


    肖靳言蹲下身,捻起一点灰烬,眉头蹙得更紧。


    这柴火堆, 看样子已经熄灭了至少一整夜, 昨晚根本没有重新点燃的痕迹。


    这意味着, 袁广他们很可能昨晚一夜未归。


    最坏的可能性是——


    他们已经被抓走了。


    甚至,此时的他们有可能像萧红那样, 被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在绝望中等待着变成另一个人。


    肖靳言正思忖着,桥洞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道瘦小的身影踉踉跄跄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


    “老大!宿珩!”


    来人正是闫知许。


    他看到桥洞里的肖靳言和宿珩, 紧绷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袁广他们呢?”


    肖靳言沉声问道。


    闫知许扶着膝盖喘了几口粗气, 才摇了摇头, 声音有些沙哑。


    “我回来之后就到处找了, 这附近所有他们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根本没看到人影。”


    宿珩清冷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桥洞, 低声开口:“韩牧川之前说,‘时间已经不多了’, 这是什么意思?”


    肖靳言闻言,眼神骤然一凝,脸色沉了下去, 周身的气息也冷了三分。


    “圣祭。”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宿珩对这个词感到陌生,眉宇间露出一丝疑惑,但那不祥的预感却让他心头一紧。


    但一旁的闫知许在听到这两个字后,脸色却骤然大变,像是听到了什么禁忌之语,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圣……圣祭?”


    闫知许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老大,你是说……”


    肖靳言神色凝重,眼底掠过一丝厌恶。


    “这是一森*晚*整*理种极其邪恶的仪式。”


    “通过那些刻印在特定地点的邪咒作为引导,将掳来的‘祭品’的痛苦、恐惧和绝望情绪不断放大、收集,最终献祭给心门本身。”


    “以此,来换取心门主人内心深处最渴望得到的东西。”


    “就像这扇心门里……”


    肖靳言的目光骤然变得冰冷。


    “他们献祭萧红,献祭袁广,献祭所有被他们掳来的人,目的就是为了换回他们记忆中,早已失去的骨肉,用无数新的悲剧,去填补一个旧的伤口。”


    闫知许听得头皮发麻,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急忙道:“老大,这……这听起来,很像‘筑梦人’的手笔啊!”


    “你说对了,这里就有一个‘筑梦人’。”


    肖靳言声音低沉而冷冽,“但普通的筑梦人,恐怕还没有这么大的本事,也没这么阴毒的心思。


    那个叫韩牧川的家伙,不简单。”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


    “所有选择加入清理师协会的无限世界老玩家,都在国家特殊人才档案局有详细的登记备案。”


    “但那些游离在协会之外,选择成为‘筑梦人’的玩家,数量虽然相对较少,却也同样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庞大群体,而且行事更加诡秘。”


    肖靳言的记忆力极好,但一时半会儿,他也想不起关于“韩牧川”这个名字的任何具体信息。


    “或者说——”


    肖靳言的语气愈发沉凝。


    “这扇心门的出现,本身就是在韩牧川的精心引导和策划下诞生的。”


    “他很可能与王彦宏、陶玉芝这群绝望的失孤父母达成了某种肮脏的交易——他利用这种邪恶的‘圣祭’仪式,帮助他们‘找回’自己的孩子。”


    “而他自己,则从中窃取心门逸散出的规则碎片,用以重塑那个早已崩塌的无限世界。”


    听完肖靳言的叙述,桥洞内的气氛一时间压抑到了极点。


    目前来看,继续在这里逗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找到那些失踪的孩子,阻止这场即将开始的“圣祭”。


    “我们去刘芳家看看。”肖靳言当机立断。


    三人立刻动身,朝着刘芳家那栋低矮破旧的民房赶去。


    然而,当他们抵达时,却发现那扇熟悉的木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肖靳言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


    屋内的场景和他上次来时,没有丝毫变化。


    肖靳言的目光在屋内快速扫过,随即停留在原本摆放着相框的桌面上。


    刘芳和她女儿那张唯一的合照,此刻不见了踪影。


    肖靳言快步走到那间曾经囚禁着萧红的卧室门前,挂在门上的锁链随意丢在地上,锁头大开着。


    他推开房门。


    卧室内,同样是空无一人。


    萧红早已不见了人影,只剩下墙壁上的扭曲邪咒,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散发着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


    那副曾经锁住萧红手脚的铁链,此刻孤零零地敞开着,被随意丢弃在冰冷的地面上,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绝望。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空荡的房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老教堂内,那些围成一圈的十三把老旧木凳。


    十三把凳子,代表着至少有十三个像王彦宏、刘芳这样的家庭。


    这意味着,失踪的孩子,至少也有十三个,甚至更多。


    萧红,绝对不是第一个被他们用这种方式‘转化’和带走的人。


    在萧红之前,恐怕已经有其他孩子遭遇了不测,或者正被关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成为圣祭的祭品。


    宿珩从进门到现在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仔细观察着房间内的每一处细节,感受着空气中残留的负面情绪。


    甚至走到墙边,凝神注视着墙上的诡异咒文。


    片刻后,他忽然抬起头,目光仿佛透过那堵墙壁,望向了街道尽头那座尖顶的老教堂。


    他若有所思地开口:“互助会。”


    闫知许看向宿珩,差不多明白了他心中所想。


    他连忙问:“我们要去老教堂吗?”


    宿珩却没动,他蓦地想起来,肖靳言昨晚给他描述的衣柜下的地坑。


    他缓缓转身,直视着肖靳言,说:“再等等。”


    肖靳言虽说暂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看着宿珩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他点了点头,没有多问。


    ……


    袁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后颈一阵钝痛,脑袋昏沉得厉害。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眼球费力地聚焦,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摇曳不定的昏黄。


    鼻息间尽是潮湿的泥腥味,还夹杂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淡淡腐臭,像是置身于一个许久未曾通风的地窖。


    他晃了晃混沌的脑袋,试图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不大的土坑,坑壁粗糙,湿漉漉的,上面胡乱插着几根燃烧的蜡烛。


    蜡油滴淌,昏黄的烛光将四周映照得影影绰绰,更添了几分阴森。


    袁广动了动身体,这才发现自己手脚都被粗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像一头待宰的猪仔般被丢在冰冷潮湿的泥地上,手腕和脚踝处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在他身旁不远处,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道身影,无一例外,都被五花大绑。


    “唔……”


    一声痛苦的呻/吟从旁边传来。


    袁广费力地扭头看去,借着微弱的烛光,他勉强认出那是黄琳。


    这小子也醒了,正一脸惊恐地瞪大眼睛,但嘴巴被破布堵着,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袁广心中一沉,视线快速扫过其他人。


    他看到了另外两个和他们一起行动的小孩,也看到了几个完全陌生的面孔。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其中一个身影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穿着一身略显脏污的衣服,此刻同样被捆着手脚,晕死在地上,脸正好朝着他的方向。


    袁广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认出来了,那是萧红!


    那个最先失踪的女白领!


    可是……那张脸,却又显得有些陌生。


    虽然五官依稀还是萧红的模样,但整个人的气质和神态,甚至脸部细微的轮廓,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仿佛被强行扭曲成了另一个人。


    袁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他之前在街边那些寻人启事上,好像见过……这张脸,属于某个失踪已久的小女孩。


    难道……萧红被变成了那个女孩?


    袁广强压下心头的惊骇,草草数了一下,包括他和黄琳在内,这里足足有十三个“孩子”!


    但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少了三张熟悉的面孔。


    第三个失踪的,貌似官方派来调查的男生不在这儿。


    还有……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以及那个气质冷酷,总是独来独往,名叫肖靳言的家伙,也不在这里。


    他们没被抓住?


    还是已经……死了?


    袁广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


    离他最近的黄琳正拼命地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绳索,但显然是徒劳。


    袁广脑袋发沉,后颈的疼痛让他难以集中精神,勉强才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一切。


    他和另外两个同伴,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溜到中年男人居住的平房附近,想要找到失踪的黄琳。


    他们小心翼翼地摸到平房后院。


    竟然发现地上有一个新挖出来的地窖入口,用一块破木板掩盖着,缝隙里透出微弱的呼救声。


    三人心中顿时一凛,交换了一下眼神,壮着胆子掀开木板。


    果然在下面黑漆漆的地窖里,找到了被铁链锁在墙上的黄琳。


    黄琳看到他们,先是又惊又喜,差点叫出声来。


    但就在袁广试图帮他拽开锁住手脚的铁链时,黄琳的表情却突然变得惊恐万状,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袁广他们身后。


    袁广心中一咯噔,暗道不好。


    他猛地回头,便看到那个去而复返的中年男人,正一脸狰狞地堵在地窖口,手里还拿着一根粗木棍。


    除了他之外,还有一对神色阴鸷的中年夫妻,另外,还有一男一女两个陌生面孔,同样神色不善地看着他们,像在看几只自投罗网的老鼠。


    后面的事情,袁广就不太记得了。


    他只记得一阵剧痛袭来,眼前一黑,便彻底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来,就是现在这副光景了。


    “呜呜……呜……”


    黄琳还在徒劳地挣扎,绝望的呜咽声在寂静的地窖里显得格外清晰。


    袁广用仅能活动的脚,不轻不重地踹了黄琳一下。


    黄琳被踹得一个激灵,停止了挣扎,惊恐地看向袁广,眼神里满是求助。


    袁广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冷静下来,别出声。


    现在哭闹根本没用,只会白白浪费力气,还可能惹来麻烦。


    黄琳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依旧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他用舌尖费力地把堵在嘴里的破布往外推了推,带着哭腔,含混不清地问道:“袁……袁广……这……这是哪儿啊?”


    袁广没有回应他,目光越过黄琳,慢慢落在地窖的尽头。


    那里,赫然立着一扇巨大的铁门!


    那铁门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锈红色,门板上布满了斑驳的痕迹,看上去沉重无比。


    更令人心悸的是——


    门上用不知是红锈还是干涸血迹的东西,画着一幅巨大且诡异的复杂纹路,扭曲缠绕,像某种邪恶的图腾。


    袁广虽然看不懂那是什么,但一种源于本能的恐惧让他头皮发麻。


    直觉告诉他,这玩意儿,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


    “踏……踏……踏……”


    一阵清晰的脚步声,从地窖入口的方向传来,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个人,像是一群人。


    袁广心中猛地一紧,立刻朝黄琳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赶紧装晕。


    黄琳也是个机灵的,连忙闭上眼睛,身体软了下去。


    袁广也迅速闭上眼,但他却偷偷眯起一条极细的缝,警惕地打量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不多时,几道身影出现在了地窖入口,昏黄的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细长而扭曲。


    当看清为首那人的瞬间,袁广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忍住惊呼出声。


    只见一个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小西装,打着领结,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的小男孩,正迈着从容的步伐,走在最前面。


    那男孩约莫五六岁的年纪,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长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皮肤白净,漂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


    居然是早就失踪的韩牧川!


    而在韩牧川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十多个形色各异的成年男女。


    那些人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行动间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和呆滞,宛如一群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


    若不是他们脸上还残留着属于人类的复杂情绪——


    悲伤、绝望、麻木,甚至还有一丝病态的期待与狂热。


    袁广几乎会误以为自己看到了传说中的活死人。


    韩牧川领着那群“父母”,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他们这些被捆绑的孩子面前。


    他走到一个昏迷不醒的“孩子”面前,伸出穿着小皮鞋的脚,随意地踢了踢对方。


    见对方宛如死尸一动不动,他随即又走向下一个。


    很快,韩牧川便来到了袁广面前。


    袁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强迫自己放松身体,呼吸放缓,继续装死。


    韩牧川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那双纯黑的眼珠,此刻闪烁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恶意。


    他伸出细嫩的小手,轻轻拍了拍袁广的脸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容。


    “我知道你醒了。”


    韩牧川的声音稚嫩清脆,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笃定和毫不掩饰的戏谑。


    袁广的心脏骤然一缩,但他依旧不敢动弹。


    “不过别担心。”韩牧川脸上的笑容愈发诡异,“很快,你就会解脱了。”


    他凑近袁广的耳朵,用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已经给你找了个好母亲,她会很疼你的。”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袁广脑中炸开。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想尖叫,想挣扎,想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但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动,只会死得更快。


    尽管他极力控制,但那剧烈颤抖的眼皮,还是无情地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呵呵……”


    韩牧川看着袁广那副惊恐万状却又强作镇定的模样,发出一声愉悦的轻笑。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扫视了一圈地上这些“祭品”,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随即,他转过身。


    对着身后那群神情麻木的“父母”们,用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说道:


    “好了,把他们都抬到‘圣咒’下面去。”


    “圣祭……很快就要开始了。”


    第73章 第 73 章 失落的小孩14


    地窖内, 昏黄的烛光摇曳不定,将一道道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的土壁上。


    那些被韩牧川带来的“父母”们,动作僵硬地将一个个被捆绑结实的“孩子”抬了起来。


    “唔……放开我!”


    “这是哪里?你们要干什么!”


    陆续有孩子从昏迷中转醒。


    看清眼前的景象, 和自己被五花大绑的处境,他们立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剧烈的挣扎。


    哭喊声,求饶声, 咒骂声,一时间充斥着整个地窖,却无法撼动那些“父母”分毫。


    他们脸上, 依旧是那种麻木中, 夹杂着狂热期待的诡异神情, 仿佛听不见任何声音。


    刘芳小心翼翼地抱起萧红,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萧红眼皮剧烈地颤抖了几下, 猛地睁开了眼睛。


    当她看清刘芳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瞳孔骤然收缩,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抽气,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乖女儿, 别怕, 别怕。”


    刘芳用脸颊轻轻蹭着萧红冰凉的额头, 声音沙哑而温柔, 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慈爱。


    “很快就好了,一会儿妈妈就能和你永远在一起了, 再也不会分开了。”


    “不……我不是你女儿!放开我!求求你放开我!”


    萧红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声音凄厉而绝望。


    但刘芳抱得更紧了。


    她像是没有听到萧红的哭喊,只是自顾自地呢喃着:“小宝最乖了,不会离开妈妈的, 对不对?”


    她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满足的微笑,仿佛怀中的挣扎只是女儿的撒娇。


    另一边,袁广被王彦宏和陶玉芝一左一右地架着,拖向地窖深处那扇巨大的铁门。


    陶玉芝低头看着袁广那张沾满泥污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语气生硬地开口:“小远,别乱动。”


    她显然还是更喜欢宿珩那张漂亮干净的脸蛋,眼前这个“小远”,让她有些难以接受。


    袁广原本还在强作镇定。


    但听到陶玉芝这声不带丝毫感情的“小远”,又看到不远处韩牧川那张挂着得意笑容的小脸,他胸中的怒火与屈辱再也压抑不住。


    他猛地抬起头,不再装晕,对着韩牧川怒声骂道:“你个狗娘养的□□崽子!有种放了老子,看老子不弄死你!”


    韩牧川闻言,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对着袁广露出了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


    那笑容纯真无邪,却看得袁广遍体生寒。


    袁广还想再骂,王彦宏却突然扬起手,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啪!”


    清脆的耳光声在地窖中回荡。


    王彦宏面沉如水,眼神阴鸷地盯着袁广,声音低沉而压抑:“小远是个乖孩子,不准这么粗鲁!”


    话音刚落。


    陶玉芝便眼疾手快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揉得皱巴巴的手帕,用力塞进了袁广的嘴里,堵住了他所有未出口的咒骂。


    袁广“呜呜”地挣扎着,双眼赤红。


    片刻之后。


    包括萧红和袁广在内的十三个“孩子”,都被抬到了那扇巨大铁门之下。


    他们被那些“父母”粗暴地调整着姿势,像摆弄没有生命的玩偶,最终都维持着双膝跪地的姿态,面朝铁门,围成了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紧接着——


    那十三个神情麻木的“父母”,也一一走到了自己“认领”的孩童身后。


    同样面向铁门,在孩子们身后,围成了一个更大的同心圆。


    整个场面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压抑。


    韩牧川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不知由何种材质制成的小瓶子。


    他先将瓶子递给了站在最外圈的王彦宏,用稚嫩的声音吩咐道:


    “从你开始,按照顺序,每个人,割破自己‘孩子’的右手食指,滴一滴血进去。”


    “然后,再割破自己的手指,也滴一滴进去……快点,别磨蹭。”


    王彦宏接过小瓶,没有丝毫犹豫,从腰间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走到被陶玉芝按住的袁广面前,粗暴地抓住袁广的右手,冰冷的刀锋在袁广食指指尖轻轻一划。


    “唔!”


    袁广痛得闷哼一声,鲜红的血液立刻涌了出来。


    王彦宏面无表情地将袁广的手指凑到黑色小瓶口,挤了一滴血进去。


    随后,他又毫不迟疑地在自己的食指上也划了一刀,将自己的血也滴入瓶中。


    做完这一切,他将小刀和瓶子递给了身旁另一个人。


    那人也机械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仪式在沉默而诡异的氛围中进行着。


    每一个“父母”都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割开“孩子”的手指,再割开自己的手指,将两者的血液汇入那只黑色的小瓶。


    孩子们或强忍疼痛,或低声啜泣,或因恐惧而失神。


    但都被“父母”们无情地压制着,他们的反抗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很快,瓶子传到了韩牧川手中。


    他也伸出自己细嫩的右手食指,用那把沾染了多人血液的小刀,在自己指尖轻轻一划,将一滴鲜血滴入了瓶中。


    此刻,那只黑色的小瓶里,已经装了小半瓶颜色暗沉,散发着淡淡腥气的混合血液。


    韩牧川晃了晃手中的血瓶,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不知从哪里又摸出了一根约莫一指长的,顶端带着一簇柔软羽毛的细长骨笔。


    他走到那扇巨大的铁门前,将骨笔的羽毛端浸入血瓶之中,蘸取了那粘稠的血液。


    然后,他抬起头,开始沿着铁门上那些早已存在的,扭曲缠绕的暗红色符咒轮廓,一点一点地重新描绘。


    他描得很仔细,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神圣而伟大的艺术品。


    可惜,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实在太矮了,即便踮起脚尖,也只能勉强够到铁门下半部分的符咒。


    “王彦宏。”


    韩牧川头也不回地喊了一声。


    王彦宏立刻走了过来,像个忠实的仆从。


    “让我站到你肩膀上去。”韩牧川命令道。


    王彦宏没有任何异议,他弯下腰,让韩牧川踩着他的背,轻松地爬到了他的肩膀上。


    韩牧川稳稳地站在王彦宏肩上,继续用那根羽毛骨笔蘸着血液,一丝不苟地描绘着铁门上部那些更加复杂诡异的图案。


    血液顺着纹路流淌,让那些古老的符号重新焕发生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地窖内的气氛愈发压抑,只有韩牧川描绘符咒时,骨笔笔尖划过粗糙铁门发出的轻微“沙沙”声,以及孩子们被压抑的啜泣声和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


    当最后一笔落下,韩牧川将那根羽毛笔和剩下的血瓶小心翼翼地塞回怀中。


    他站在王彦宏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扇布满了新鲜血色符咒的铁门,脸上绽放出喜悦而狂热的笑容。


    “大功告成!”


    他清脆的声音在地窖中回荡,带着一丝孩童特有的尖细,却又透着与年龄不符的阴冷与得意。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铁门上那些刚刚被血液重新描绘过的“圣咒”,仿佛吸收了足够的养分,猛地“活”了过来!


    暗红色的血迹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开始在铁门表面缓缓蠕动,散发出妖异的光芒。


    一道道微弱的红光从符咒的纹路中渗透出来,起初还很黯淡,但很快便越来越亮,越来越盛。


    韩牧川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熟悉而强大的力量正在从心门深处涌出,其中夹杂着他梦寐以求的,属于无限世界的规则碎片!


    与此同时——


    那越来越明亮的红光,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牵引,化作一道道细长的红色光带,如同活物般扭动着,分别射向跪在地上的十三个“祭品”和他们身后的“父母”身上,最终没入他们的身体。


    “啊——!”


    “呜……”


    被红光连接的“祭品”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和痛苦的呻吟。


    他们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上布满了极致的惊恐与绝望。


    而那些“父母”们,身体也同样在颤抖。


    他们的脸上,除了被红光刺激出的惊慌之外……


    更多的,却是一种病态的渴望与狂热的期待。


    他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孩子”。


    仿佛下一刻,就能看到奇迹发生。


    ……


    跪在地上的“孩子们”,面孔在红光的映照下,开始发生着细微而诡异的变化。


    渐渐的——


    那些稚嫩的五官轮廓,竟真的朝着他们各自“父母”朝思暮想中的那张脸缓缓重叠。


    陶玉芝死死盯着面前的袁广,眼中布满了血丝,呼吸粗重。


    袁广那张沾满泥污的脸,在他眼中,正一点点变得模糊。


    取而代之的,是他日夜期盼的那张属于“小远”的脸。


    另一边,刘芳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她怀中的萧红,那张原本已经和小宝有八成近似的脸,此刻慢慢扭曲变形,迅速和她记忆中的那张脸变得一模一样。


    但好景不长。


    就在那些“父母”眼中即将迸发出狂喜的瞬间——


    那扇巨大的铁门,毫无征兆地发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连接着众人身体的红光,也随之剧烈地闪烁了一下,险些溃散。


    韩牧川脸上的得意笑容猛地一僵,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狐疑地朝着铁门方向望了过去。


    还不等他看清楚什么。


    下一秒,铁门之后,再次响起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巨响!


    这一次,像是沉闷的爆炸!


    连接着所有人的红光,骤然停滞,然后彻底熄灭了下去!


    那些正在转变中的孩童面孔,也瞬间凝固,定格在当前的模样。


    被强行扭曲的五官骤然停止,带来一阵阵细密的刺痛,让他们不约而同发出痛苦的呻/吟。


    “啊——我的小远!”


    陶玉芝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眼睁睁看着即将成型的“小远”只差最后一步。


    “小宝!我的小宝!”


    刘芳也凄厉地尖叫起来,脸上的期待瞬间化为绝望,抱着尚未完全变成小宝的萧红,哭得撕心裂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地窖内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止是韩牧川。


    就连那些情绪近乎崩溃的“父母”们,以及那些在痛苦中煎熬的“孩子们”,此刻都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那扇铁门。


    韩牧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那张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


    他下意识地朝着铁门凑近了几步,皱着眉头,想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刚才那声剧烈的爆炸声响过后,那扇原本坚不可摧的厚重铁门,此刻表面竟然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凹陷。


    他心中当即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妙预感。


    紧接着,铁门当着他的面,毫无预兆地接连剧烈颤动了三四次!


    每一次颤动,都比上一次更加猛烈!


    下一秒,那扇巨大的铁门猛地向内凹陷,表面的扭曲变形瞬间扩大到了极致——


    然后,在一声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轰然向内横飞了出去!


    “轰——!”


    沉重的铁门几乎是贴着韩牧川的头顶呼啸而过,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浪,重重地砸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泥地上,激起一片呛人的尘土。


    韩牧川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洞开的门洞。


    那里正弥漫着浓呛的黑烟,还有未曾完全散去的点点火光。


    烟与火之后,一道挺拔的身影,缓缓收回了一条腿。


    韩牧川似乎完全没有料到,竟然会有人找到这个隐秘的祭坛。


    更没想到对方会用如此粗暴的方式破门而入!


    他精心策划的一切,就这么被打断了!


    他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肖!靳!言!”


    肖靳言挑了挑眉,掸了掸裤腿上沾上的灰。


    那张英俊却略显稚嫩的脸上,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戏谑与嘲弄。


    他懒洋洋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地窖:“这么巧,又见面了?”


    韩牧川怒目而视,眼睁睁看着肖靳言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从那黑漆漆的门洞后走了出来。


    在他身旁,宿珩正微微蹙着眉,有些嫌弃地捂着口鼻,显然是被那股浓烟呛得不轻。


    再旁边,则是挺直了小胸膛,带着一脸“我家老大最厉害”骄傲神情的闫知许。


    ……


    其实,最先意识到衣柜下方那个土坑深处的铁门,有古怪的,是宿珩。


    从闫知许口中传递的消息,他始终不理解,那些异化失败的“小远”残影,为什么会执着地阻止他靠近那扇铁门。


    在一扇心门的世界里——


    一扇被刻意守护,又显得格格不入的门,本身就充满了疑点。


    但这扇铁门异常坚固,以肖靳言如今这具孩童的身体,即便他力量远超常人,想要强行踹开,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他们换了个思路。


    趁着王彦宏和陶玉芝出门的间隙,肖靳言从他们家厨房里,轻轻松松地扛出来一个半人高的液化气铁罐。


    那画面,让宿珩和闫知许都看得眼角抽了抽。


    三人重新通过主卧衣柜的暗道,下到了那个幽深的土坑之中。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从厨房顺手牵羊来的打火机,熟练地拧开了燃气罐的阀门,对着那扇紧闭的铁门,将阀口对准。


    等宿珩和闫知许退到安全距离后,他将打火机点燃,随手一丢。


    “轰隆——!”


    剧烈的爆炸声,几乎震塌了半个土坑。


    那扇坚固的铁门,在燃气罐爆炸的巨大冲击力下,终于被撼动了。


    借此机会,肖靳言上前,毫不客气地补上了两脚,这才将那扇已然变形的铁门彻底踹开。


    没想到。


    貌似阴差阳错,毁了某人的“好事”?


    看着韩牧川一脸吃瘪的表情,肖靳言嘴角勾了勾,心情颇为愉悦。


    第74章 第 74 章 失落的小孩15


    地窖内, 尘土尚未完全落定,韩牧川那张漂亮的小脸已然铁青。


    他死死盯着门口那三个不速之客,尤其是好整以暇掸着裤腿的肖靳言,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们……竟敢毁了我的圣祭!”


    他嗓音依旧是孩童的清脆,却像淬了冰渣,尖锐得刺人耳膜。


    韩牧川胸膛起伏, 竭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怒火。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那些因仪式中断而陷入呆滞和绝望的父母们,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蛊惑人心的悲愤。


    “你们都看到了!”


    “本来只差一步!只差一步, 你们的孩子就能回来了!”


    他伸出手指, 直直指向肖靳言三人。


    “是他们!”


    “是他们毁了这一切!”


    此言一出,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冰块, 油锅沸腾。


    那十几个父母呆滞的眼神瞬间被点燃,绝望迅速扭曲成了浓烈的憎恨。


    他们齐刷刷地转头,死死盯住宿珩、肖靳言和闫知许三人,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我的小远……我的小远……”


    陶玉芝喃喃着, 脸上的肌肉开始不正常地抽搐。


    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筋暴起, 撑得皮肤青筋毕露, 十指的指甲也肉眼可见地变长、变黑, 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


    王彦宏更是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他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佝偻下去, 双臂不自然地垂落,骨节“咔咔”作响, 肩膀似乎也宽厚了不少,浑身散发出暴戾的气息。


    “小宝……我的小宝……”


    刘芳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尖啸。


    她的头发根根倒竖, 双眼完全变成了血红色,嘴角裂开一个夸张的弧度,露出的牙齿变得尖利细密。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我的小宝明明已经回来了!”


    她第一个扑了上来,枯瘦的手臂此刻却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指甲如钩,直取离她最近的宿珩面门。


    有她带头,其余那些已经不成人形的父母们也嘶吼着,疯了一般地涌了上来。


    有的皮肤变得如树皮般粗糙坚硬,有的口中喷出腥臭的黑气,有的四肢着地,行动迅捷如森*晚*整*理捕食的野兽。


    首次面对如此多异化到近乎怪物的“父母”,饶是肖靳言也不由得低啧了一声。


    他手腕一翻,那柄黑色短刀无声滑入掌心,寒光一闪。


    “小心点!”


    宿珩面色冷凝,目光快速扫过地上,俯身捡起一根半米多长的铁质门栓。


    那是刚才铁门被炸飞时掉落的,入手沉甸甸的,长度和重量都刚好。


    闫知许则是急忙四顾,一眼瞥见角落里斜靠着一柄手臂长短的小铁锤,连忙抓了过来,锤头虽小,但也是铁家伙。


    三人迅速背靠着破烂的门洞,形成一个简易的三角防御阵型。


    刘芳的利爪已到眼前,带着一股浓烈的腥风。


    宿珩眼神一凛,不退反进,手中铁门栓自下而上猛地一撩。


    “铛!”


    铁门栓精准地格挡在刘芳的手腕处,沉重的力道带起一片模糊的残影。


    刘芳眼中,只觉一道黑影迅猛迎上,一股巨力从手腕处传来,让她攻势一滞,手腕剧痛,仿佛骨头都要裂开。


    她尖啸一声,踉跄着退了两步。


    几乎同时,王彦宏那蒲扇般的大手已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拍向肖靳言的头顶。


    肖靳言身形一矮,险之又险地避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击。


    他脚尖点地,身体如鬼魅般绕到王彦宏身侧,手中短刀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唰!”


    黑色的刀光如同暗夜里最毒的蛇信,一闪而逝。


    王彦宏只觉手臂一凉,低头看时,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然出现,鲜血瞬间涌出。


    他吃痛怒吼,动作却明显迟滞了一瞬。


    逼退王彦宏后,肖靳言再反手一刀逼退试图从侧面偷袭的陶玉芝。


    肖靳言眼神沉静,短刀在他手中无比灵活。


    刀锋与陶玉芝尖利的指甲碰撞,发出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脆响。


    每一次碰撞,都溅起点点火星,陶玉芝眼中闪过一丝惊恐。


    她异化后的指甲堪比钢铁,竟被这小孩手中的短刀磕出了缺口。


    几个回合下来,陶玉芝手臂上已添了数道血痕,吃痛之下,攻势稍缓。


    另一边,闫知许独自对上一个皮肤硬化如石的男人,男人正挥舞着粗壮的手臂砸来。


    闫知许脸色沉重,挥舞着手中的小铁锤,精准地砸在男人的膝盖侧面。


    那男人眼中,只见一个小小的黑影乱晃,根本没放在心上,谁知膝盖处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惨叫一声,单膝跪了下去,暂时失去了行动力。


    毕竟是资深清理师,他的战斗经验比起宿珩来,要丰富不少。


    趁机,闫知许继续补刀,专挑男人相对脆弱的关节处抡下铁锤。


    战斗陷入一种短暂的胶着。


    这些异化的父母虽然失去了理智,只剩下本能的攻击欲望,但他们毕竟曾经是普通人,战斗技巧几乎为零。


    肖靳言三人虽然是孩童身体,但战斗经验和技巧远非他们可比。


    肖靳言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在人群中穿梭。


    短刀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落在异化者的关节或非要害处,只求将其击伤,令其暂时失去战斗力。


    宿珩则沉稳得多,他利用铁门栓的长度优势,一挡一扫,逼得那群异化者连连后退。


    地窖内,一时间只剩下兵器的碰撞声和异化者的嘶吼声。


    韩牧川站在不远处,双臂抱胸,冷眼旁观着这一切。


    他那张稚嫩的小脸上,没有丝毫担忧,反而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似乎很享受眼前这场混乱的闹剧。


    当最后一个异化者被肖靳言一脚踹翻在地,暂时爬不起来时,地窖内终于安静了片刻。


    十几个异化的父母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虽然都受了伤,但并无性命之忧,只是一个个都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只能发出不甘的呜咽和嘶吼。


    肖靳言微微喘着气,甩了甩短刀上的血迹。


    宿珩额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握着铁门栓的手指微微泛白。


    闫知许更是累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小脸煞白。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不变,反而轻轻鼓了鼓掌:“不愧是肖处长,果然厉害。”


    他迈着小步子,悠然地走到那扇被踹飞的铁门旁边,伸出小手,轻轻抚摸着门上那些被鲜血重新描绘过的圣咒,眼神中闪过一丝惋惜。


    “虽然有点可惜……”


    他叹了口气,语气却听不出多少真正的遗憾,“不过,没关系。”


    韩牧川转过头,那双纯黑的眼珠幽幽地看着三人,嘴角笑容愈发诡异。


    “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话音刚落。


    地窖内死一般的寂静,被韩牧川那双小皮鞋踩在碎石上的轻微声响所打破。


    他踱步到那些因仪式中断而痛苦呻吟的“祭品”面前。


    袁广和萧红等人虽然暂时脱离了被强行扭曲的痛苦,但脸上依旧布满恐惧和虚弱。


    韩牧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肖靳言眸色一沉,握紧了手中的短刀,冷声道:“你还想耍什么花样?”


    韩牧川转过头,冲着肖靳言露齿一笑,那笑容天真烂漫,眼神却冰冷刺骨。


    “花样?”


    “不,我只是想让你们更深刻地理解一下,什么叫做绝望。”


    他伸出小手,指向地上那些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异化父母。


    “你们以为暂时打倒了他们,事情就结束了?”


    韩牧川摇了摇手指,语气带着一丝轻蔑:“他们只是工具,可怜又可悲的工具。”


    “真正的好戏,是让他们心甘情愿地沉沦这份绝望里,永不超生。”


    宿珩一直沉默地观察着韩牧川,此刻终于开口:“你收集这些绝望,无限世界就能重塑了吗?”


    韩牧川闻言,看向宿珩的眼神里多了一丝奇异的光彩,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他哼笑了声,说道:“你没有经历过,自然不知道,无限世界才是真正的乐园。不像这个现实世界,充满了虚伪的道德和无聊的规则。”


    他摊开双手,语气带着几分狂热:“在那里,力量才是一切!欲望可以无限放大!那才是生命该有的姿态!”


    闫知许听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反驳:“你在放屁,那是个充满痛苦和扭曲的地方!”


    韩牧川瞥了他一眼,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一只蝼蚁。


    “你这种想法,只是弱者的哀鸣罢了,只有强者,才能在无限世界里享受真正的自由。”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宿珩,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兴趣加入‘筑梦人’吗?我能感受到你的与众不同,像你这样特别的存在,待在现实世界,实在是太屈才了。”


    肖靳言上前一步,将宿珩不动声色地挡在身后半步,眸光黑沉,冷嗤道:“别白费心思了,他已经是我的人了,奉劝你,收起那些没必要的蛊惑。”


    听到那句“我的人”,宿珩不由侧目瞥了肖靳言一眼。


    韩牧川却耸了耸肩,故作无辜:“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肖处长,你难道不想知道,我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什么?”


    肖靳言很干脆地拒绝,“我不想知道。”


    韩牧川被噎了一下。


    他顿了顿,似乎仍在尝试吊起肖靳言的胃口,慢悠悠地说道:“他身上,有我非常熟悉,也非常渴望的……‘味道’。”


    此话一出,肖靳言周身的气息骤然变得危险起来。


    宿珩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韩牧川的话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


    “好了,闲聊时间结束。”


    韩牧川拍了拍手,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漠然。


    他打了个响指。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地窖中回荡。


    随着这一声响指——


    那些原本倒在地上,因受伤而暂时失去行动能力的异化父母们,突然齐齐发出了一声痛苦而压抑的嘶吼。


    他们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皮肤下的血管如同扭动的蚯蚓般凸起,青黑色的纹路迅速蔓延全身。


    之前被肖靳言他们造成的伤口,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甚至连断裂的骨骼都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咔咔”声。


    “这……”


    闫知许看得目瞪口呆,手中的小铁锤差点掉在地上。


    王彦宏第一个重新站了起来。


    他原本佝偻的身体变得更加高大,双臂肌肉虬结,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口中发出低沉的咆哮,血红的眼睛死死锁定着肖靳言。


    陶玉芝也紧随其后,她的指甲变得更长更尖,闪烁着幽幽的绿光,脸上那程序化的温柔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扭曲的疯狂。


    刘芳和其他父母也纷纷异变得更加彻底,他们身上的伤势尽数恢复,而且气息比之前更加暴戾和强大。


    “他们的气息……变了。”


    宿珩低声自语。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些异化父母身上的负面情绪,比之前浓烈了数倍不止。


    韩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得意,“我只是帮他们,更彻底地拥抱了绝望而已。”


    他指了指那扇被踹飞的铁门上依旧闪烁着微弱红光的“圣咒”。


    “圣祭仪式虽然被打断,但咒印已成。这些父母内心的执念和绝望,已经被彻底激活,并且与这扇心门的核心连接了起来。”


    韩牧川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现在,他们就是这扇心门最忠实的守卫。只要他们心中的绝望不消,这扇心门就不会破,他们就是不死的。”


    肖靳言的脸色沉了下来,冷声道:“世事无绝对。”


    “随便你怎么想……”


    韩牧川拖长了语调,目光在宿珩和肖靳言之间来回逡巡。


    “只要你们能让他们从这绝望中清醒过来……”


    “但……可能吗?”


    他发出几声低低的嗤笑:“他们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执念吞噬了。在他们眼里,你们,就是夺走他们孩子的凶手!”


    话音刚落。


    王彦宏已经怒吼着再次扑了上来,他的速度和力量,比之前至少提升了一倍有余!


    “小远!把我的小远还给我!”


    他咆哮着,蒲扇般的大手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拍向肖靳言。


    肖靳言眼神一凝,不敢怠慢,身形急退,同时短刀迅疾挥出,格挡住王彦宏的攻击。


    “铛!”


    这一回,巨大的力道震得肖靳言手臂微微发麻。


    与此同时,陶玉芝和其他异化父母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了上来。


    目标明确,就是他们三人。


    “老大!”


    闫知许惊呼一声,挥舞着小铁锤,勉强砸开一个扑向宿珩的异化者。


    宿珩手持铁门栓,冷静地应对着刘芳的疯狂攻击。


    刘芳此刻双眼赤红,口中不断尖啸着“小宝”,攻势比之前更加凶猛,也更加没有章法。


    地窖内再次陷入混战。


    但这一次,情况显然比之前更加棘手。


    这些异化父母不仅伤势尽复,力量和速度也大幅提升。


    而且似乎真的悍不畏死,即便被击中要害,也只是迟滞片刻,便会再次疯狂扑上。


    肖靳言一边格挡着王彦宏和另外几个异化者的围攻,一边快速思考着对策。


    硬拼显然不是办法,他们三人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


    “韩牧川!”


    肖靳言在格斗的间隙,厉声喝道,“这就是你的‘好戏’?驱使一群可怜人送死?”


    韩牧川抱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站在一旁观战,闻言轻笑一声。


    “不不不,我只是在给他们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已……你看,他们现在多‘快乐’啊,终于可以为自己的‘孩子’报仇了。”


    他的目光扫过被异化父母们围攻的三人,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肖处长,你不是很能打吗?让我看看,你能不能在这永无止境的围攻中,找到一线生机。”


    宿珩在抵挡刘芳的攻击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些五花大绑的“孩子们”。


    袁广、萧红他们虽然暂时安全,但脸上都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尤其是袁广,他正死死地盯着与王彦宏缠斗的肖靳言,以及被陶玉芝追击的宿珩,瞳孔近乎失去了焦距。


    这些祭品,同样也是心门的一部分。


    他们的情绪,同样也会影响心门的稳固。


    宿珩心中一动,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闪过。


    “肖靳言!”


    宿珩突然喊道,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他们的弱点,并不在他们自己身上!”


    肖靳言闻言,手中动作一顿,询问道:“你想怎么做?”


    宿珩抿了抿唇,“掩护我。”


    肖靳言:“好!”


    第75章 第 75 章 失落的小孩16


    谁都没想到。


    宿珩的目标居然是袁广。


    王彦宏和陶玉芝见状, 眼中的血色愈发浓重,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攻势陡然变得更加狂暴。


    “不准碰我的小远!”


    陶玉芝尖叫着, 指甲在空中划出数道惨绿的残影,疯了一般扑向肖靳言的后心。


    王彦宏更是双臂猛地涨大了一圈,青筋虬结, 朝着肖靳言横扫而来,带起的劲风几乎要撕裂空气。


    “宿珩!”


    肖靳言不退反进,强行顶在最前面, 手中短刀翻飞, 将左右夹击的两个异化者逼退, 头也不回地低喝一声。


    宿珩得了这个空隙,身形在几名异化者的围攻中灵活地穿梭。


    他根本不与他们硬拼, 只是利用速度不断闪避,目标明确地朝着袁广的方向突进。


    “袁广!”


    宿珩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嘶吼,清晰地传到袁广耳中。


    “他们叫你小远,你真的是小远吗?你要告诉他们, 他们认错人了!”


    被五花大绑的袁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 浑身抖如筛糠。


    此时他听到宿珩的喊声, 茫然地抬起头。


    正好对上王彦宏那双充满血丝和疯狂占有欲的眼睛, 以及陶玉芝那张扭曲而“慈爱”的脸。


    一种极致的恐惧攫住了他,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用的……”


    韩牧川站在不远处, 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他们只认他们想认的, 你这是在白费力气,只会让他们更愤怒。”


    他话音刚落。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王彦宏和陶玉芝的攻击愈发狂暴, 似乎宿珩的每一句话都在刺激他们最敏感的神经。


    “他就是小远!我的小远!”


    陶玉芝尖声反驳,双目赤红,仿佛陷入了某种偏执的臆想。


    宿珩在肖靳言和闫知许的掩护下,竟真的一时间没受到任何攻击。


    趁此机会,他冷静地观察着王彦宏和陶玉芝的反应。


    当他刚才的话语提及“小远”并非袁广时,那对夫妻的动作虽然更加疯狂。


    其中夹杂的愤怒,似乎比纯粹的杀意更浓。


    可是……他们真的是因为愤怒吗?


    不是。


    他们是害怕,害怕再次失去。


    确切来说,是一种被戳破谎言后的恼羞成怒,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慌。


    “袁广!”


    宿珩再次厉声喝道,“看着他们的眼睛!告诉他们,你不是小远!你不是他们的儿子!”


    袁广被这一声喝惊得一个激灵。


    他看着步步紧逼,面目狰狞的王彦宏和陶玉芝,求生的本能让他鼓起了所有的勇气。


    他带着哭腔,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我不是……我不是小远!求求你们,放过我!救救我啊……妈——!”


    最后那声“妈”,是他极度恐惧之下,脱口而出的无意识的呼救。


    每个人在最急切的时候,最先脱口而出的,往往是“妈”。


    像一个真正的孩童,带着最原始的绝望,和对母亲的依赖。


    这个字,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陶玉芝的耳中。


    陶玉芝那疯狂扑向肖靳言的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狰狞和狂热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那双血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茫然和……痛苦。


    她看着袁广那张和自己记忆中近乎吻合的脸。


    明明就差一步,这张脸就会彻底变成自己朝思暮想的小远了……


    这微小的变化,虽然只有一刹那,却被肖靳言和宿珩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有反应!


    并不像韩牧川所说,完全被绝望侵蚀!


    宿珩眼中掠过一抹决然。


    他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把抓住了捆绑袁广的绳索,用力一扯!


    袁广的身体顿时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挡在了他和陶玉芝之间。


    “小远!”


    陶玉芝看到袁广,动作下意识地缓了一瞬,眼中是显而易见的犹豫和挣扎。


    “看清楚!他不是你的小远!”


    宿珩的声如洪钟,每一个字都敲击在陶玉芝的心上。


    “你们的儿子,真正的小远,并不在这里!”


    “你们用这样的方式去怀念他,他如果知道,会安心吗?”


    同一时间,王彦宏的攻击已到眼前。


    可他看到宿珩将袁广拉起,又听到他的话,那只坚硬的手掌,竟硬生生停在了半空。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痛苦、愤怒、迷茫、绝望,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织,让他那张异化的脸孔显得更加扭曲可怖。


    “不……小远……他就是我的小远……”


    王彦宏沙哑地低吼,声音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


    宿珩趁机说道:“真正的怀念和找寻,不是将另一个人扭曲成你们想要的样子!”


    韩牧川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那双纯黑的眼珠里闪烁着阴冷的光芒,死死地盯着肖靳言和宿珩。


    “闭嘴!”


    韩牧川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他瞪向停止攻击的异化者们,斥道:“别听他们的蛊惑!他们这是要抢走你们最后的希望!”


    “只要圣祭完成!你们的孩子就能真正回来!”


    韩牧川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蛊惑。


    “杀了他们!用他们的血,来完成最后的仪式!”


    王彦宏和陶玉芝原本动摇的眼神,在听到“孩子就能真正回来”这几个字时,再次被浓重的血色所覆盖。


    那种刚刚被撬动一丝的理智,瞬间被更深的绝望和疯狂的执念所吞噬。


    “小远……”


    陶玉芝喃喃着,眼神重新变得空洞而偏执。


    但宿珩注意到,她眼底深处,仍有挣扎涌现。


    她缓缓伸出手,不是攻向宿珩,而是试图去抚摸袁广那张,自己记忆中的脸。


    袁广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地向后缩。


    “啊——!”


    袁广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体完全不受控制,被宿珩向前一推。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撞向陶玉芝。


    那双闪烁着惨绿幽光的尖利指甲就在眼前,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吞没,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般狂涌而出。


    完了!


    他要死了!


    陶玉芝的动作却忽然顿住,那双因异化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被推到自己面前的袁广。


    她的手高高扬起,尖锐的指甲几乎要触碰到袁广的脸颊。


    袁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


    一只带着异样冰凉,却在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陶玉芝的指甲停在袁广的皮肤外,没有刺入。


    她只是用指腹,有些笨拙地,擦拭着袁广脸上的泪水。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宿珩看着这一幕,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他赌对了。


    这对夫妻,与其他那些直接掳人,并用邪咒强行扭曲祭品的父母不同。


    当初,他们选择了最温吞,也是最考验耐心的“软化”和“慈爱”的方式,去试图将自己转化成“小远”。


    宿珩相信自己并不是第一个。


    这种与众不同的选择,本身就说明了他们内心深处,尚存一丝挣扎与不曾被完全磨灭的柔软。


    “你们还记得……”


    宿珩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却带着直指人心的力量,“当初成立那个互助会的初衷,是什么吗?”


    陶玉芝抚摸袁广脸颊的手,猛地一颤。


    她眼中的血色似乎淡了一些,那因异化而扭曲的面容上,闪过更加剧烈的挣扎。


    初衷?


    互助会的……初衷?


    记忆不受控制地回到五年前。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只是转身挑拣了几颗最新鲜的青菜,再回头,活蹦乱跳的小远就不见了。


    那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成了她与丈夫王彦宏,五年都无法跨越的天堑。


    整整五年。


    他们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从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


    在这个过程中,他们认识了许多和他们一样失去孩子的父母。


    大家同病相怜,互相抱团取暖,于是成立了那个“失孤父母互助会”。


    最初的目的。


    只是想互相安慰,互相支撑着活下去,分享一点点渺茫的寻亲线索。


    可是……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呢?


    是从那个自称能帮他们“找回”孩子的韩牧川出现之后吗?


    陶玉芝恐怖的面容上,那些异化的特征,竟奇迹般地开始缓慢消退,眼中的疯狂也渐渐被痛苦所取代。


    宿珩看着她的变化,继续说道:


    “我能想象出来——”


    “互助会成立的初衷,是互相帮助,彼此慰藉,在无边的黑暗中寻找一丝光明。”


    “而不是将更多的无辜者拖入和你们一样的深渊,制造新的悲剧。”


    宿珩这番话后,陶玉芝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


    韩牧川一直冷眼旁观,此刻见到陶玉芝的异状,那张漂亮的小脸上终于露出了惊慌。


    他尖声叫道:“杀了他们!快杀了他们!别被他们骗了!”


    他指挥着其他那些依旧狂暴的异化父母,更加凶猛地扑向肖靳言和闫知许。


    “到底谁是骗子,你还在颠倒是非吗?”


    肖靳言冷哼一声,在这个关头上,任何人想动宿珩,都是妄想。


    除非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肖靳言手中短刀舞得密不透风,与闫知许一左一右,死死地将宿珩护在身后,不让任何一个异化者靠近。


    但宿珩的话,并非只对陶玉芝一人所说。


    那些依旧在疯狂攻击的异化父母中,也有几人动作明显迟滞了一下,包括王彦宏,他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与陶玉芝相似的迷茫。


    然而,也有在无边绝望中,失去本心的人。


    刘芳非但没有受到感触,反而像是被彻底刺激到了。


    她尖啸一声,攻势更加疯狂。


    “小宝!我的小宝就在这里!谁也别想抢走她!”


    与此同时,那个之前抓走黄琳的中年男人,也面目狰狞地嘶吼:“胡说八道!我的儿子已经回来了!他就在我身边!”


    “自欺欺人!”


    肖靳言眼中寒光一闪,抓住一个破绽,猛地一脚踹在扑上来的中年男人胸口。


    这一脚夹杂着他的怒火,用了十成十的力道,势大力沉。


    “砰!”


    中年男人惨叫一声,庞大的身躯倒飞出去,重重砸在土墙上。


    肖靳言冷嗤一声,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刺入每一个父母的心底。


    “你们强行改变一个陌生人的面容,扭曲他们的意志,自作主张把别人当成自己的儿女占为己有,可曾问过他们愿不愿意?”


    “你们的孩子被拐卖失踪,那种痛苦和罪孽,应该由天杀的人贩子去承受!”


    “看看你们现在的所作所为,和那些夺走你们孩子的人贩子,又有什么区别?!”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每一个异化父母的心头。


    人贩子!


    他们最痛恨,最诅咒的存在!


    但是……现在的他们,竟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了吗?


    “我叫萧红!我不叫小宝!我不是你女儿!”


    躺倒在地的萧红,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对着刘芳发出了沙哑而凄厉的嘶喊。


    “我叫黄琳!放开我!我才不是你儿子!”


    黄琳也带着决然之意,大叫起来。


    紧接着——


    地窖内,那些被捆绑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地哭喊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控诉着这些父母的暴行。


    “我不是小明!”


    “我妈还在等我回家!”


    “你们是坏人!你们和人贩子一样坏!”


    一声声稚嫩却充满了绝望和愤怒的控诉,如同无数根钢针,扎进那些父母的心脏。


    他们疯狂的动作,一个接一个地停了下来。


    脸上的狰狞和狂暴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和茫然。


    王彦宏高举的拳头僵在半空,他看着眼前因为恐惧而瑟瑟发抖的袁广,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异化后变得粗壮丑陋的手。


    天……


    他……他都做了些什么?


    “啊——!”


    一个异化的母亲突然抱住头,发出了痛苦到极致的尖叫,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身上那些异化的特征,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纷纷痛苦地捂住脑袋,跪倒在地,身体上那些可怖的异化特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恢复了原本属于人类的模样。


    绝望依旧。


    但那份扭曲的执念,在肖靳言的当头棒喝和孩子们的泣血控诉下,终于出现了裂痕。


    他们这样做……真的对吗?


    不,他们错了,错得离谱!


    看到这一幕,韩牧川那张漂亮的小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他知道,大势已去了。


    这个心门,要破了!


    他眼中闪过一丝浓浓的不甘和怨毒,但更多的是一种当机立断的狠辣。


    韩牧川向来是个能屈能伸,或者说,极度惜命的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些正在崩溃的父母身上,他没有丝毫犹豫,小小的身影如同狸猫般灵巧,悄无声息地朝着地窖出口,飞快地窜了过去。


    “想跑吗?”


    肖靳言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神一厉,作势就要追上去。


    但地上的那些父母虽然恢复了人形,情绪却极不稳定,有的甚至开始嚎啕大哭,用头撞墙。


    如果他现在追出去,万一这些人再次失控,宿珩和闫知许,还有那些孩子,恐怕会有危险。


    电光火石之间。


    肖靳言停下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韩牧川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门洞的黑暗之中。


    他眉头紧锁,冷哼一声。


    “算你跑得快。”


    肖靳言低声自语,眼中却闪过一丝冷冽的杀意。


    “不过,我们很快还会再见面的。”


    他相信。


    以韩牧川这种筑梦人的行事风格,未来,他们之间,必定还会有交锋。


    第76章 第 76 章 失落的小孩(完)……


    尘土缓缓落下, 昏黄的烛光摇曳着,将一道道失魂落魄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壁上。


    那些刚刚还形同鬼魅的父母们,此刻大多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们瘫坐在地上, 脸上没有了疯狂的异化特征,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戚与绝望。


    有的女人掩面痛哭,瘦削的肩膀剧烈耸动。


    有的男人则用拳头一下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口中喃喃自语:“我做了什么……我到底做了什么……”


    刘芳和那个中年男人,似乎仍旧沉浸在执念中,眼中带着几分不甘, 想要挣扎。


    但他们很快被身边其他恢复理智的父母死死按住。


    “够了!老李!清醒一点!”


    “刘芳, 别再执迷不悟了, 我们……我们都错了啊!”


    几声带着哭腔的劝慰响起。


    刘芳和那中年男人挣扎的力道,渐渐小了下去。


    最终, 他们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下来,眼神空洞地望着某处,眼角无声地滑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收回投向地窖出口的目光, 那里已经没有了韩牧川的身影。


    他转过身, 迈步走向那些被五花大绑的人。


    手中黑色短刀寒光接连闪过, 利落地割断了捆在他们身上的粗麻绳。


    “没事了。”


    肖靳言的声音平静无波, “出去吧。”


    这些人活动了一下被勒得发麻的手腕,惊魂未定地看着肖靳言, 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失魂落魄的父母,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肖靳言没有多言,依次将剩下所有人身上的绳索全部割断。


    他对一旁的闫知许吩咐道:“带他们出去, 小心点。”


    “是,老大!”


    闫知许连忙应声,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些刚刚经历过生死边缘的人,此刻哪里还敢有半分迟疑。


    他们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跟在闫知许身后,争先恐后地朝着地窖出口跑去。


    地窖内很快便只剩下肖靳言、宿珩,以及那十几个瘫坐在地,如同雕塑般绝望的父母。


    肖靳言正准备招呼宿珩一同离开,却见宿珩并没有动。


    他站在原地,清冷的目光扫过那些沉浸在悲痛中的父母,最后,落在了王彦宏和陶玉芝夫妇身上。


    宿珩迈开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肖靳言眉头微蹙,却没有出声阻止,只是眼神紧紧跟随着宿珩的身影。


    王彦宏和陶玉芝并肩坐靠在冰冷的土壁上,两人都低着头,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陶玉芝的发丝凌乱地贴在脸颊,王彦宏宽厚的肩膀也垮了下来,再没有了之前的暴戾。


    宿珩在他们面前蹲下身,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小远知道你们一直在找他,他会很开心的。”


    陶玉芝和王彦宏的身体,同时微微一震,却依旧没有抬头。


    宿珩看着他们,继续说道:“我相信,你们一定能森*晚*整*理找到他的。”


    地窖内安静得只能听到火焰燃烧蜡烛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宿珩停顿了一下,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难辨的情绪。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之前更低了几分:“谢谢你们。”


    陶玉芝终于缓缓抬起了脸。


    她的眼睛红肿不堪,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谢……谢谢?”


    她不明白,他们把这个年轻人折磨成这样,他为什么还要说谢谢?


    宿珩“嗯”了一声。


    清澈的眼眸直视着陶玉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缓缓说道:“我是孤儿。”


    简单的三个字。


    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让陶玉芝和王彦宏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肖靳言站在不远处,听到这三个字,身体也是一僵。


    他看着宿珩清瘦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微微抽痛。


    宿珩……是孤儿?


    他从未想过。


    宿珩并没有理会他们的震惊,继续用那种平静到近乎冷漠的语气说道:


    “虽然……结果并不怎么愉快,但还是要谢谢你们,让我在那两天的过程中,感受到了一丝来自父母的……温暖。”


    那温暖——


    或许只是陶玉芝笨拙的关心。


    或许是王彦宏在“扮演”父亲角色时,不经意流露出的复杂眼神。


    但对于从小在孤儿院长大,早已习惯了人情冷暖的宿珩来说,即便是虚假的,刻意的,那短暂的“家庭”体验,也依旧在他冰封的内心深处,留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痕迹。


    这话一出,陶玉芝和王彦宏脸上的震惊瞬间被浓浓的愧疚所取代。


    陶玉芝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再次决堤而出。


    她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力地垂下。


    “对不起……”


    王彦宏这个不苟言笑的汉子,此刻也终于支撑不住,他低下头,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真的……对不起……”


    宿珩看着他们,没有再说话。


    他缓缓站起身,转头看向一直默默等待着他的肖靳言,轻声道:“走吧。”


    肖靳言深深地看了宿珩一眼。


    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漂亮到近乎柔弱的侧脸,想到他刚刚那番话,心中百感交集。


    他一直以为宿珩只是性格冷淡,不喜与人亲近。


    却从没想过,在那份清冷疏离的背后,竟是这样的过往。


    一股从未有过的强烈保护欲,伴随着莫名的心疼,在肖靳言心中翻涌。


    他点了点头,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几分:“好。”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朝着地窖出口走去。


    当他们跨出那道低矮的门洞,重新回到地面时,刺眼的光线让他们同时眯起了眼睛。


    身体上的变化也随之而来。


    原本孩童的矮小身躯迅速拔高,骨骼拉伸,衣物也变回了他们进入心门时的样子。


    肖靳言恢复了他原本二十七岁的挺拔身形,一身黑色冲锋衣更显的他肩膀宽阔,体态英挺。


    宿珩也变回了那个清瘦俊逸的大学生模样,只是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了几分。


    他们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堆满杂物的储物间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地窖的入口,就在储物间地板上一块不起眼的活板门之下。


    闫知许正焦急地守在储物间的门口,看到两人恢复原样走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来。


    三人走出室外,看到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座老教堂。


    而这里……


    不出意外,就是这扇心门的起源之地了。


    ……


    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将老教堂尖顶的十字架染上一层暗红。


    梧桐街道的晚风吹过,带着几分萧瑟。


    三人刚走出教堂那厚重的木门,踏上布满落叶的梧桐街道,一辆车便急刹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门推开,一个身影敏捷地跳了下来。


    利落的短发挑染着几缕冰蓝,紧身牛仔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来的人正是文玉燕。


    她脸上带着明显的焦急,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当看到他们都安然无恙时,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下来。


    “你们总算出来了!”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显然是等待已久。


    她的视线在闫知许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看到他虽然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可,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水光。


    文玉燕快步上前,不等闫知许开口,抬手便“砰”地捶了一下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笑道:


    “臭小子,进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闫知许被捶得龇牙咧嘴,却顺势夸张地捂住肩膀,故意苦着张脸。


    “哎哟!燕姐,你这一下,我感觉骨头都要散架了!怕不是要落下个终身残疾!”


    文玉燕被他这副模样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眼底那点水汽也散了,没好气地又拍了他一下,力道却轻了不少。


    “就你贫!”


    肖靳言看了一眼天色,打断了两人,“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这几天都没好好吃过饭。”


    他看向宿珩,询问的意味明显。


    宿珩微微颔首,没有拒绝。


    连续几日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他也确实感到饥饿。


    四人在老教堂附近不远,找到一家门面不大但看着干净整洁的小饭馆。


    饭馆里人不多,他们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肖靳言点了几个清淡又下饭的家常菜,随后拿起桌上的茶壶和水杯。


    他先拿起一个干净的玻璃杯,替宿珩倒了半杯温热的开水,推到他面前。


    然后才依次给文玉燕和闫知许也倒上,最后是自己。


    宿珩端起水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他低声道了句:“谢谢。”


    他捧着杯子,小口地喝着。


    文玉燕看着他们三人,尤其是肖靳言和宿珩之间那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她眼神闪了闪,压低声音问闫知许:“里面到底什么情况?我看你们出来,脸色都不太好。”


    肖靳言闻言,抬了抬下巴,示意闫知许。


    闫知许会意,左右看了看。


    确定邻桌没人,他这才压低了声音,将心门内的遭遇——


    从进入梧桐路街道的诡异氛围,到糖果摊的陷阱,再到变成小孩的经历,以及韩牧川的出现和那场惊心动魄的“圣祭”仪式,都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


    他着重讲了那些父母被扭曲的绝望,以及韩牧川的险恶用心。


    文玉燕听得柳眉紧蹙,脸色也随着闫知许的叙述一点点变得凝重,握着水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等闫知许终于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水杯猛灌了几口,肖靳言才淡淡开口:“总结得还算到位。”


    闫知许刚松了口气,就听肖靳言继续道:“记得,后天把这次心门的详细报告交上来。”


    “啊?”


    闫知许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哀怨地看了肖靳言一眼,又偷偷瞥向旁边神色淡然,正慢条斯理喝水的宿珩,心中暗道: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我?


    老大您自己不写报告,宿珩也不用写,就可着我一个人薅啊!


    对面的文玉燕冲他扬起眉,幸灾乐祸的意味很明显。


    闫知许自然不敢有任何异议,只能苦哈哈地应了声:“是,老大。”


    饭菜很快端了上来。


    一顿饭吃得相对沉默,经历过心门内的种种,大家都没什么闲聊的心情。


    吃完饭,已是夜幕低垂。


    肖靳言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先将宿珩送回了京州大学。


    车子停在校门口,肖靳言侧头看着宿珩:“我还有些事情需要立刻向上面汇报,就不送你回宿舍了。”


    宿珩“嗯”了一声,推开车门的手顿了顿,轻声道:“开车慢一点。”


    肖靳言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嘴角微微上扬:“放心。”


    目送着越野车汇入车流,宿珩才转身走进宿舍楼。


    宿舍里空无一人,两个室友大概是出去玩了,还没回来。


    他从柜子里找出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走进公共淋浴间。


    热水从头顶淋下,冲刷着身体的疲惫,却冲不散心底翻涌的思绪。


    心门里发生的一切,那些绝望的父母,韩牧川的出现,还有陶玉芝那一声声的“小远”。


    洗完澡后,宿珩回到床上。


    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久久无法入眠。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陶玉芝和王彦宏,最后那充满愧疚和痛苦的眼神,以及自己脱口而出的那句“我是孤儿”。


    他很少对人提及自己的身世,那份深藏心底的孤独与敏感,是他不愿触碰的角落。


    黑暗中,宿珩轻轻叹了口气,摸过手机。


    他犹豫了片刻,点开肖靳言的微信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敲击,删删改改,最终发出了一条简短的消息。


    [附近有拳馆吗]


    消息刚发送出去,几乎是秒回。


    肖靳言:[你想练拳?]


    宿珩看着屏幕,下意识想回复一个[嗯]字。


    他指尖轻点,键盘上却自动弹出了备选的表情包。


    就在他准备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动态的小兔子点头表情包。


    那个戴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兔子,正乖巧地一点一点头,旁边还有个“嗯嗯!”的粉色气泡。


    宿珩瞳孔微微一缩,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点击了撤回。


    他希望肖靳言没看到……


    另一边。


    一间灯火通明,气氛严肃的会议室内。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着十数位神情凝重,肩上都扛着不凡军衔或身份的领导。


    他们刚刚听完肖靳言关于此次“梧桐路心门”事件,以及“筑梦人”组织初步调查结果的汇报,每个人的脸色都十分难看。


    “筑梦人……”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眉头紧锁,“他们竟然已经渗透到这种地步,利用人心绝望制造心门,举行‘圣祭’,窃取规则碎片,其心可诛!”


    “必须严查!”


    另一位中年男人拍案而起,“绝不能让他们继续为祸!”


    会议室内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一旁的座位上,肖靳言却仿佛局外人一样,垂眸紧盯着手机屏幕。


    “靳言,这件事还要你这边多上点心,尽快……”


    “靳言?”


    “肖靳言?”


    没听到肖靳言回应,领导们纷纷抬眸看了过去。


    下一秒,这群位高权重的人,都像集体见了鬼一般,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们清清楚楚地看到——


    那个向来以冷硬铁血着称,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肖靳言,此刻,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堪称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微笑。


    那笑容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他们的错觉。


    但那一瞬间的柔情,却比刚才汇报中描绘的心门凶险,以及“筑梦人”组织的恶贯满盈,更让他们感到毛骨悚然。


    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其中一个年过古稀的老太太,用胳膊肘怼了怼身旁的人,低声问:“你说,小肖是不是恋爱了?”


    身旁的人思忖了会儿,郑重点头,“我看是。”


    第77章 第 77 章 无尽公路1


    肖靳言眸光微敛, 那抹几乎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意瞬间隐去,恢复了平日里沉稳冷静的模样。


    他坐直了身子,换上了一脸严肃的表情。


    “关于‘筑梦人’的进一步调查, 我会亲自跟进,各位放心。”


    周围的领导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却也没再多言, 纷纷点头表示认可。


    会议结束,肖靳言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


    他站在灯光明亮的走廊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 给宿珩回了一条消息。


    [现在吗?]


    消息发送出去, 屏幕暗了下去, 却迟迟没有等到回复。


    肖靳言微微蹙眉,将手机揣回兜里, 大步流星地走向停车场。


    坐进黑色越野车的驾驶座,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而是再次拿出了手机。


    看着那个依旧安静的对话框,他指尖一动, 直接拨出了一个视频电话。


    宿舍内, 宿珩将手机丢在枕头边, 有些烦躁地翻了个身, 仰面躺着,双眼失神地盯着上空的天花板。


    突兀的视频通话铃声响起, 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他侧头看了一眼,屏幕上赫然跳动着“肖”这个字, 下面还有个小小的摄像头图标。


    宿珩:“……”


    他直接按了挂断。


    然而,几乎是下一秒。


    视频邀请再次锲而不舍地弹了出来。


    宿珩依旧选择了挂断,但很快, 第三通视频邀请拨了过来,仿佛他不接,就誓不罢休。


    宿珩抿了抿唇,终究还是划向了接听。


    手机屏幕亮起,肖靳言的脸出现在画面中。


    他显然是在车里,车内光线昏暗,只有仪表盘幽幽的微光,勾勒出他硬朗深刻的五官轮廓。


    “怎么了?”


    肖靳言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他看着手机屏幕里那张小半掩在被子里的脸。


    额前柔软的黑发有些散乱,几缕垂落在眉眼间,只露出一双寡淡的,像笼了一层薄雾似的眼睛。


    肖靳言的心脏,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漏跳了半拍。


    他面上却不动声色,维持着惯有的镇定,问宿珩:“怎么突然想去拳击馆?”


    宿珩将被子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双眼睛,声音在被子里,听起来闷闷的。


    “睡不着。”


    肖靳言闻言,心中了然。


    多半还是受了心门里那些事情的影响。


    他抬腕看了眼手表,指针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多。


    沉吟片刻,他开口提议:“要不,我来接你,去我那儿?”


    宿珩刚想下意识地开口拒绝。


    “吱呀——”


    宿舍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紧接着响起了室友的说笑声。


    宿珩瞳孔微缩,几乎是立刻对着手机飞快地说道:“室友回来了,今天就算了。”


    说完,他便迅速挂断了视频通话。


    驾驶座上,肖靳言看着骤然暗下去的手机屏幕,无奈地“啧”了一声,抬手摸了摸鼻子。


    宿舍内。


    室友2提着刚买的桶装水走进来,一眼就看到宿珩已经躺在了床上,有些讶异地问道:“咦?宿珩你回来了,今天睡这么早?”


    室友1探头看了一眼,但什么话也没说。


    这段时间,宿珩经常性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他们虽然好奇,却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宿珩将被子蒙过头顶,只从被子里发出一声含糊的“嗯”,算作回应。


    两个室友见他似乎已经要睡了,便也没再打扰,各自轻手轻脚地忙活自己的事情,开始了夜生活。


    宿舍里渐渐安静下来。


    只剩下键盘轻微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


    宿珩在被子里睁着眼睛,听着外面细碎的声响,不知不觉间,渐渐沉入了梦乡。


    ……


    翌日。


    宿珩醒得很早。


    窗外天光微熹,宿舍里另外两个室友还在沉睡。


    他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过放在床头的手机,习惯性地点开。


    屏幕上弹出一个新的群聊邀请。


    群名是——


    [扫垃圾的清理师(无老大版)]。


    宿珩看着这个群名,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点了同意,群里已经有了不少消息。


    他大概明白,这是清理办内部的小群,而且,特意注明了“无老大版”。


    群里除了闫知许和文玉燕,还有十几个他不认识的ID,头像五花八门。


    宿珩随意翻了翻聊天记录,大多是些日常的插科打诨,偶尔夹杂着对某些任务的吐槽,或者分享一些稀奇古怪的见闻。


    他没有参与讨论,默默退出了聊天界面。


    洗漱完毕,宿珩带上书和电脑,去了学校图书馆。


    一整个白天,他都泡在图书馆里,将这几天因为心门事件而落下的课程一点点补回来。


    周围安静的学习氛围,让他纷乱的思绪也沉淀了不少。


    傍晚,夕阳的余晖透过图书馆的玻璃窗,洒下一片金色的暖光。


    宿珩合上书,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图书馆,晚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脸颊。


    脑海中,不期然地浮现出肖靳言那张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发了条消息过去。


    [有空吗?]


    与此同时,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处长办公室内。


    气氛有些凝重。


    肖靳言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份刚提交上来的心门任务清理报告,视线却并没有落在纸张上。


    他靠在宽大的办公椅背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办公桌对面,站着一个年轻的清理师,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大气都不敢出。


    老大今天这气场,有点不对劲啊。


    那一声声叹息,像小锤子一样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怀疑自己这份报告是不是写得错漏百出,即将面临狂风暴雨般的批评。


    就在年轻清理师忐忑不安,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镇定的时候,肖靳言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


    肖靳言眼睫微动,拿起手机。


    当看清屏幕上那个熟悉的头像和简短的三个字时,他周身那股若有似无的低气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原本微微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唇角甚至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他整个人像是卸下了什么无形的重担,随意地向后一靠,单手拿着手机,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


    [有]


    消息刚发出去,对面几乎是秒回。


    [今天周六,晚上训练]


    肖靳言看着这行字,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每周二、四、六,他会抽出时间,在自己别墅的地下训练室,给宿珩做陪练。


    他回复:[七点半我来接你]


    对面很快回了一个字:[嗯]


    收到宿珩主动发来的消息,肖靳言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他放下手机,将那份让年轻清理师胆战心惊的报告合上,递了过去,语气也轻松了不少。


    “报告写得不错,下次继续保持。”


    年轻清理师闻言,如蒙大赦,脸上瞬间露出惊喜的表情,连忙接过报告。


    “谢谢老大!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躬了躬身,逃也似的退出了处长办公室。


    走出办公室,关上门的那一刻,年轻清理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他迅速掏出手机,点开那个[扫垃圾的清理师(无老大版)]的群聊,手指飞快地打字。


    [瘦猴不是猴 ]:[兄弟姐妹们!我跟你们说,老大今天太反常了!]


    [瘦猴不是猴 ]:[他刚才看我报告时那气压,吓得我腿都软了!]


    [瘦猴不是猴 ]:[结果不知道是谁给他发了条消息,老大瞬间就多云转晴了!]


    [瘦猴不是猴 ]:[那笑得……啧啧啧!你们恐怕想象不出来老大当时那笑脸。]


    一连串的消息发出,群里立刻活跃起来。


    [专业贴膜小王子]:[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我想追她]:[坐等吃瓜.jpg]


    [我想追她]:[@瘦猴不是猴,快说快说,是谁?!]


    [瘦猴不是猴 ]:[我没敢看啊,不知道是谁啊!]


    [知了也知许]:[盲猜一波,会不会是宿珩呢?]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


    [瘦猴不是猴]:[反正老大那表情,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知了也知许]:[哎呀,大概率就是他了]


    [知了也知许]:[悄悄跟你们说,老大对宿珩好得简直没边儿了!]


    [知了也知许]:[你们是没见过,昨天吃饭,老大亲自给人倒水,还是第一个给他倒,那叫一个殷勤!]


    [知了也知许]:[我还听说啊,他们俩还睡一块儿呢!]


    [专业贴膜小王子]:[卧槽!真的假的?!@知了也知许你小子别胡说八道啊!]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睡一块儿?]


    [我想追她]:[我想知道用什么姿势睡的?]


    [知了也知许]:[@我想追她,卧槽,你这车也能开起来?]


    [我想追她]:[怕什么,反正老大又不在。]


    其他人:[竖起大拇指.jpg]


    群里讨论得热火朝天,各种猜测和八卦满天飞。


    直到——


    [玉面小飞燕]:[@知了也知许,皮痒了是吧?]


    [玉面小飞燕]:[崩溃啊……你们没发现群里多了个人吗?!]


    文玉燕一出声,群里突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过了好几秒。


    [瘦猴不是猴]:[等等……我们群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专业贴膜小王子]:[完了……]


    [今天也要努力搬砖]:[完了……]


    [我想追她]:[完了……]


    [知了也知许]:[完了……!!!]


    [玉面小飞燕]:[确实……你们完了!]


    群里再次炸开,只不过这次,所有发言都变成了各种震惊和求饶的表情包,再没人敢提刚才的八卦。


    ……


    七点半。


    京州大学南校门口。


    宿珩站在路灯旁,垂眸看着手机屏幕。


    群聊消息还在不停地向上滚动,他面无表情地翻看着那些聊天记录。


    当看到那句“用什么姿势睡的”,他的眼角不禁剧烈抽动了一下。


    联系到消息弹出的时间,正好是他给肖靳言发信息,而那个“瘦猴”从办公室出来之后。


    宿珩的脸色僵了僵。


    怎么就这么巧呢……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退群的按钮上悬停了片刻。


    但转念一想,如果现在退群,反而显得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而且以后都是同事,这样似乎不太合群。


    最终,宿珩只是默默地将这个群设置成了消息免打扰。


    这时,一声喇叭响将他的注意力唤回。


    他抬起头,一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正缓缓停在他身旁。


    肖靳言摇下车窗,略带磁性的声音传了出来。


    “上车。”


    宿珩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了进去,将背包随手放在后座。


    黑色越野车平稳地驶离校门口,汇入夜间的车流,朝着肖靳言别墅的方向开去。


    车内一时间有些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窗外掠过的霓虹。


    宿珩侧头看着窗外。


    城市的灯火在他眼中拉成一条条模糊的光带,脑子里却不受控制地回荡着群聊里的那些发言。


    “睡一块儿。”


    “我想知道用什么姿势……”


    他的耳根莫名有些发烫,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蜷了蜷。


    “还在想心门里的事?”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宿珩回过神,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肖靳言专注开车的侧脸上。


    昏暗的光线勾勒着他硬朗的轮廓,显得沉稳而可靠。


    “没有。”


    宿珩淡淡地应了一声。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只是随手按开了车载音响。


    一阵和他本人气质完全不符的,上个世纪的情歌慢悠悠地飘了出来。


    “……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他,你要相信我的情意并不假……”


    宿珩:“……”


    他看着肖靳言竟然还跟着那老掉牙的旋律,用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着节拍,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宿珩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车子驶入别墅区,直接开进了地下车库。


    两人下了车,并没有上楼,肖靳言径直带着宿珩走向地下训练室。


    灯光亮起,宽敞的训练室一览无余,正中央是一个标准的八角笼。


    各自换好宽松的训练服,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八角笼内。


    简单地活动了一下手脚,做了几个拉伸动作,算是热身。


    宿珩眼神一凝,率先发起了进攻。


    或许是心头压着事,他这次的攻势比以往都要凌厉几分,一记直拳快如闪电,直取肖靳言面门。


    肖靳言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早已料到他的攻势。


    他身形微微一侧,轻松让开了宿珩的拳头,不紧不慢地评价:“速度不错,但力道散了。”


    说话间,他手腕顺势一翻,反手一带,精准地扣住了宿珩的手腕。


    宿珩手腕被制,却并不慌乱。


    他另一只脚猛地抬起,带着风声,朝着肖靳言的小腹踢去。


    “反应很快,但意图太明显。”


    肖靳言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稳稳按住了宿珩的脚踝。


    他手上微微用力,顺着宿珩前冲的力道,将人往地上一按。


    宿珩只觉得一股巧力传来,身体重心顿时不稳,整个人向后倒去,被肖靳言按倒在柔软的垫子上。


    肖靳言顺势欺身而上,双臂撑在宿珩身体两侧,将他牢牢钳制在身下,膝盖巧妙地压制住他发力的腿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宿珩,气息中带着一丝运动后的灼热。


    他口中笑道:“今天状态不行啊你,这么快就被抓到破绽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呼吸都仿佛交缠在一起。


    宿珩仰躺着,额前几缕黑发被汗水微微打湿,贴在光洁的额头上。


    他那双总是蒙着一层薄雾的眼眸,此刻清晰地映入肖靳言黑沉的眸底。


    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肖靳言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


    却忽然听到宿珩用那惯有的清冷声线,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地问了一句。


    “你是不是喜欢我?”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整个人都愣住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根本来不及掩饰的错愕。


    就是这个瞬间的失神。


    宿珩眼神一闪,抓住机会,腰腹猛然发力,双腿一盘一带,竟硬生生将压在他身上的肖靳言掀翻在地。


    他动作极快地从肖靳言身下脱离,翻身跳开,退到几步之外,活动了一下被钳制过的手腕和脚踝。


    宿珩看着从地上爬起来,正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的肖靳言,语气平静地说道:“你今天状态也差点意思,这么容易就分心了。”


    肖靳言闻言,先是一怔,随即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空旷的训练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几分无奈。


    他默认宿珩刚才那句话,不过是故意学着他的口气打趣他,好让他分心罢了。


    宿珩看着他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再说什么。


    事实上。


    他刚才那句话,并非全然是打趣。


    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确认”。


    他在确认——


    肖靳言,是不是正如群里的八卦所说。


    现在看来,结果很显然。


    他那个瞬间的僵硬和错愕,骗不了人。


    更骗不了……宿珩。


    肖靳言从地上爬起来。


    他看着宿珩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低沉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


    “想套路我?”


    他挑眉,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戏谑,“下次换个高明点的方式。”


    宿珩没接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太过清澈,仿佛能看透人心底最深处的想法。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


    他迎上宿珩的目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两人对峙了片刻,最终还是肖靳言先移开了视线。


    他揉了揉手腕,重新摆出格斗的架势,催促宿珩:“再来!”


    第78章 第 78 章 无尽公路2


    三天后。


    宿珩的个人账户里, 一笔来自京州街道清理办事处的款项悄然到账。


    这次“梧桐路心门”事件的奖金,加上他这个月的基本工资,林林总总加起来, 竟有十八万之多。


    对于一个还在上大二的学生而言,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宿珩看着短信上那一长串数字,神色没有太多波澜。


    他熟练地操作着, 从中转出了五千块留作自己近期的生活费,剩下的十七万五千,则一分不差地, 悉数打进了他从小长大的那家福利院的公共账户。


    福利院的孩子多, 日常开销庞杂, 这笔钱能让他们的生活宽裕不少。


    事实上,前面几次心门任务获得的奖金, 他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默默地捐给了福利院。


    对他而言,这些钱与其用在自己身上,不如用在更需要它们的地方。


    又过了半个月, 时已入六月下旬。


    京州大学大二下学期的期末考试周, 在学生们紧张而忙碌的复习与应考中, 终于落下了帷幕。


    这天晚上, 依旧是雷打不动的训练日。


    训练结束后,肖靳言开着那辆黑色越野车送宿珩回京州大学。


    夜风习习, 车窗半降,吹散了训练后的一身薄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返回学校的路上, 宿珩靠着椅背,微阖着眼眸假寐。


    就在这时,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 毫无预兆地振动起来,屏幕随之亮起。


    宿珩睁开眼,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


    是院长阿姨。


    他按下接听键,声音不自觉地放缓了些:“喂,徐阿姨。”


    电话那头传来一道温和慈祥的女声:“小珩啊,期末考试结束了吧?暑假要开始啦,今年……有时间回院里看看吗?孩子们都念叨你呢。”


    宿珩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几乎是立刻应了下来:“嗯,有时间,我过两天就回去。”


    电话那头的院长阿姨闻言,语气里透着明显的欣喜。


    “哎,那太好了!我提前让厨房给你们多准备些好吃森*晚*整*理的!”


    又简单聊了几句院里的近况,宿珩才挂断了电话。


    他放下手机,刚准备打开购票软件看看回津市的车票,身旁开车的肖靳言忽然开口问道:“福利院在哪儿?”


    他刚才虽然专心开车,但宿珩打电话的内容,也断断续续听了个大概。


    宿珩偏头看向他,淡淡道:“隔壁津市。”


    “津市啊……”


    肖靳言若有所思地摩挲着下巴,语气轻松地说道:“也不算远,到时候我送你过去得了。”


    实际上,自从上次在地窖里,听到宿珩说出“我是孤儿”那三个字后,肖靳言心里就一直惦记着。


    他很想去看看,宿珩从小长大的地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宿珩闻言,却是下意识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坐车回去就行,不麻烦你了。”


    他不太习惯过多地麻烦别人。


    肖靳言却挑了挑眉,态度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坚持。


    “没什么麻烦的,我最近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清理办那边有文玉燕和闫知许他们,出不了什么乱子。”


    “我正好闲着也是闲着,送你走一趟,就当是出去散散心,没什么麻烦的。”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宿珩见他神色认真,不像是在开玩笑,沉吟片刻,便没再坚持。


    “……好。”


    第二天一早,宿珩简单收拾了一个行李箱。


    上午九点多,他拉着行李箱走到京州大学南校门口时,那辆熟悉的黑色越野车已经等在了路边。


    肖靳言今天没穿往常那身行动方便的黑色冲锋衣,而是换上了一套偏休闲的深灰色运动套装,衬得他肩宽腿长,身形愈发挺拔。


    他斜倚在车门上,头上戴着一顶白色棒球帽,阳光落在他硬朗的侧脸上,勾勒出几分难得的闲适。


    看见宿珩拉着行李箱过来,肖靳言直起身,主动上前,十分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了行李箱的拉杆。


    “给我吧。”


    他单手轻松拎起箱子,打开后备箱放了进去。


    两人先后上了车。


    肖靳言熟练地在车载导航上设置好津市福利院的地址,看了一眼预估时间。


    “三个多小时,不算太堵的话,中午就能到。”


    他一边说着,一边发动了车子。


    黑色越野车平稳地驶离校门口,汇入城市逐渐繁忙的车流。


    一路向北,车子很快驶上了高速。


    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车内安静舒适。


    大约两个半小时后,越野车驶离高速,进入津市地界,转上了一条国道。


    导航显示,沿着这条国道G214再开四十多分钟,就能抵达目的地。


    这条国道似乎有些年头了,路面虽然还算平整,但两旁的人烟却逐渐稀少起来。


    道路一侧,甚至还能看到一条锈迹斑斑的铁路线,与国道并行着向前延伸,望不见尽头。


    车辆行驶在略显空旷的国道上。


    当车子路过一块写着“G214”的蓝色路牌时,一直闭目养神的宿珩,眉头倏地轻轻一蹙。


    几乎是同一时间。


    一股若有似无的,令人心悸的负面情绪,如同潮湿的蛛网般,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宿珩那对危险和恶意极其敏锐的特殊体质,再次起了作用。


    他猛地睁开双眼,眸色微沉。


    透过车窗,他看到路边停了好些辆车,分布国道两边,有新有旧。


    驾驶座上的肖靳言几乎是立刻察觉到了宿珩的异样,以及这些无人车辆的诡异出现。


    他脸色倏然一变,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下意识收紧。


    他完全没想到。


    会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居然出现了一扇心门!


    下一瞬。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伴随着空间被强行扭曲的拉扯力。


    黑色越野车内的两个人影,凭空消失。


    国道G214的路边,只留下一辆引擎熄火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地停在那些无人车辆的旁边。


    仿佛它的主人,和那些司机一样,只是暂时离开片刻。


    周遭,只有风吹过路边野草时,发出的沙沙声响。


    ……


    强烈的眩晕感褪去后,周遭的景物骤然清晰。


    宿珩和肖靳言发现自己站在一条笔直宽阔的柏油公路上,地面被晒得发烫,空气扭曲。


    公路向着前方无限延伸,一眼望不到尽头。


    他们开来的黑色越野车,以及国道旁那些无人车辆,全都不见了踪影。


    公路两旁,是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翻涌着,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以肖靳言的目力,也仅仅能看清雾气边缘五米左右的范围。


    头顶,一轮巨大得有些不成比例的烈日高悬,散发着炙烤一切的热量。


    阳光毒辣刺眼,公路上空旷一片,找不到任何可以遮蔽的地方,连一棵树都没有。


    宿珩微微眯起眼,刺目的光线让他眼眶泛起生理性的酸涩。


    他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挡在额前,一顶带着温度的白色棒球帽从天而降,反手扣在了他脑袋上。


    帽檐压得有些低,视野顿时暗了下来,灼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


    宿珩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身边的人。


    肖靳言刚摘下帽子,头发有些凌乱,硬朗的五官完全暴露在毒日头下,他却毫不在意,只迅速扫视一圈。


    接着对宿珩道:“你在这儿别动,我去那边看看。”


    说完,他便迈开长腿,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公路边缘的灰雾。


    那高大的身影几乎是瞬间就被浓雾吞噬。


    宿珩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不过几秒钟。


    雾气里就传来肖靳言一声骂。


    声音不高,带着极度的不耐烦和嫌恶,像是被什么东西惹毛了。


    紧接着,他的身影便迅速从灰雾中退了出来,眉头紧锁。


    “看见什么了?”


    宿珩开口问道,声音在炙热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干涩。


    肖靳言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凝重:“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恶心玩意儿。”


    他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只要往里走深一点,那些东西就会从雾里钻出来偷袭。”


    “但只要退回到公路上,它们就不会追过来。应该是这心门的规则限制,不想让人离开这条路。”


    宿珩闻言,抬眼望向那条在烈日下泛着白光,仿佛没有尽头的笔直公路。


    “那只有继续往前走了。”


    他顶着帽子,率先迈出了第一步。


    肖靳言瞥了一眼公路两旁灰雾中偶尔闪过的模糊黑影,眼神沉了沉,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空旷的公路上。


    头顶的烈日无情炙烤,脚下的柏油路面几乎要被晒化。


    他们接连走了大半个小时。


    按照正常的脚程估算,至少行进了三四公里远。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宿珩脚步猛地一顿。


    他瞳孔微缩,视线死死地盯在公路边一处不起眼的所在。


    那里,有一滩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片破烂不堪的衣物碎片。


    在血迹和衣物之间,还有一些被啃食撕咬过的碎肉和骨头渣滓,已经分不清属于哪个部位。


    肖靳言几步上前,看到那摊血肉模糊的痕迹,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那些碎肉和骨头上被啃咬的痕迹,眉头皱得更紧。


    联想到国道旁那些数量不少的无人车辆,肖靳言心中已然明了。


    卷入这扇心门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而眼前这摊触目惊心的残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他们在这扇心门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看来,已经有人遭到毒手了。”


    肖靳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语气沉凝:“走吧。”


    两人继续往前走。


    头顶的烈日依旧灼人,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


    两人身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宿珩因为戴着帽子,情况稍好一些,只是额角和脖颈被汗水浸湿。


    而肖靳言身上那件衬衣早已被汗水彻底打湿,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他肩背和小臂结实流畅的肌肉线条。


    宿珩察觉到他的状况,伸手摘下头上的帽子,准备还给肖靳言。


    “你戴着吧。”


    肖靳言却摆了摆手,拒绝了他的好意。


    他侧过头,看着宿珩被汗水濡湿的鬓角和略显苍白的脸,嘴角忽然向上挑了挑,竟还有闲心调笑一句。


    “你长得白,这太阳太毒,晒黑了可就亏了。”


    说着,他还故意抬起手臂,亮了亮自己那因为常年锻炼而呈现出健康古铜色的肌肉,语气带着几分自得。


    “不像我,皮糙肉厚的,不怕晒。”


    宿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默默地将帽子重新扣回头上,帽檐压得更低了些,眉眼都笼罩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他看着那条依旧看不到尽头的公路,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没有水,我们坚持不了太久。”


    在这样的烈日暴晒下,持续行走,水分流失极快,脱水是迟早的事情。


    肖靳言“嗯”了一声,抬手遮在额前,眯眼看向天空中那轮大得有些诡异的太阳。


    “天无绝人之路。”


    他语气倒是听不出多少担忧。


    “沿路到现在,只看到一具尸体,至少证明,前面还有人活着。”


    肖靳言这话,并非无的放矢的安慰。


    心门世界无论多么诡谲凶险,只要没有外力干涉,比如“筑梦人”。


    其核心规则总会遵循某种扭曲的内在逻辑。


    往往不会将人直接逼入死路。


    它源于绝望,却也往往会在极致的绝望中,留下一线看似渺茫,却足以让人挣扎求存的生机。


    两人没有在原地过多停留,顶着那轮仿佛永远不会落下的烈日,继续沿着笔直的公路往前走。  时间的概念,在单调的行走中变得模糊。


    不知又走了多久。


    汗水早已将两人的衣衫彻底浸透,紧紧黏在皮肤上,带来一种湿腻的束缚感。


    嘴唇因为极度缺水而变得干裂,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吸入一团灼热的火焰。


    就在宿珩感觉眼前景物都开始因为酷热,而微微扭曲时。


    前方原本空无一物的公路上,一个摇曳的人影,从蒸腾的热浪中缓缓浮现。


    那人影似乎也察觉到了身后有人,迟疑地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没再移动。


    “有人?”


    肖靳言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汗。


    宿珩没有应声,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人影的轮廓,在扭曲的空气中逐渐清晰起来。


    那是一个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男生。


    身材纤瘦,面容清秀。


    此刻却像一株被暴晒到脱水的植物。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短袖T恤,头上胡乱盖着一件灰色的薄外套,试图以此来抵挡头顶毒辣的阳光。


    即便如此,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脸颊皮肤,依旧被晒得通红发亮,甚至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脱皮。


    整个人更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几缕湿透的额发黏在泛红的额角,显得有些狼狈。


    看到宿珩和肖靳言走近。


    那男生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骤然迸发出一丝希冀的光芒。


    他踉跄着迎上两步,张了张干裂起皮的嘴唇,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狠狠磨过。


    “水……你们有水喝吗?”


    宿珩看着他几乎快要冒烟的嗓子,和那双死死盯着他们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也没有水。”


    男生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肩膀无力地垮了下来。


    肖靳言打量着他,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公路两旁翻涌的灰雾,开口的声线因缺水而显得有些低沉。


    “你在这条路上走了多久了?”


    男生似乎还沉浸在没有水的绝望中,过了好几秒,才迟钝地抬起头。


    他有气无力地回答:“我……我已经走了快四个小时了。”


    他抬起头,茫然环顾这条仿佛复制粘贴,永远没有尽头的公路,语气中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


    “这破地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怎么走都走不到头……”


    公路两旁的灰雾中,不时有“沙沙”的声响飞快掠过。


    男生像是被那声音刺激,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


    他眼神惊惧地瞥向公路两旁翻涌的灰雾,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你们……你们千万别进去……别去那个雾里……”


    肖靳言观察着他剧烈的应激反应,追问道:“怎么了?”


    男生抿紧了干裂的嘴唇,恐惧让他浑身发抖,过了半晌,才愿意继续说下去。


    “我……是和我男朋友一起开车出来自驾游的……”


    “本来高高兴兴的,没想到刚下了高速,就被拉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我们走了差不多两个小时,还是这条破路,什么都没有……”


    男生的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哽咽。


    “我男朋友他……他受不了了,他说不能再这么走下去,他说……从路边的雾里绕过去,说不定能找到出口。”


    “我不让他去,可他根本不听,直接就冲了进去……”


    “然后……然后我就听到他发出一声特别凄厉的惊叫……”


    男生说到这里,再也控制不住。


    豆大的泪珠顺着他通红的脸颊滚落下来,在滚烫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湿痕。


    “我吓坏了,拼命喊他,没过一会儿,他就从雾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回来。”


    “可是……可是他身上全是血,好多好深的口子,像是被什么东西撕咬过一样……”


    “他说雾里面有怪物,很多……很多的怪物……”


    男生抽泣着,几乎说不下去。


    “他让我快跑,别管他。”


    “可我怎么能不管他……结果,那些怪物……那些怪物追了出来,就在我眼前,把他……把他活活……”


    他再也说不下去,那个血腥的词语卡在喉咙里,变成了野兽般的呜咽。


    “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只剩下他这件外套了……”


    男生终于彻底崩溃。


    他蹲在地上,将那件盖在头顶的外套死死抱在怀里,脸埋进去,失声痛哭。


    那哭声绝望又凄厉,混杂着无尽的悔恨与恐惧,回荡在空旷炙热的公路上.


    让人闻之鼻酸。


    宿珩看着他因剧烈悲恸而颤抖的脊背,又联想到之前在路边看到的那摊,早已无法辨认的血肉残骸.


    心中也不禁生出几分无法言说的沉重。


    他蹲下身,没有去拍男生的肩膀,只是将自己的身影挡在了他和太阳之间,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异样的冷硬,像一块冰,砸在滚烫的空气里。


    “别哭了,现在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你男朋友拼了命让你走,不是为了让你在这里哭到脱水,变成下一具路边的尸体。”


    “我想……他更希望看到你活下去。”


    第79章 第 79 章 无尽公路3


    男生埋在那件满是汗水和泪水的外套里, 身体剧烈地抽搐着。


    宿珩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沉浸的绝望。


    过了许久。


    那压抑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 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哽咽。


    他缓缓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裂得几乎要渗出血珠。


    他看着蹲在自己面前, 为他挡住一片毒辣阳光的宿珩,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


    “我……我叫乐康。”


    宿珩平静地回视着他:“宿珩。”


    他身后的肖靳言也适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烈日下的沙哑:“肖靳言。”


    乐康用那件外套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和汗水, 视线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 最终点了点头, 声音依旧哽咽。


    “谢谢你们……”


    宿珩站起身,帽檐下的目光依旧清冷:“先简单休息一下, 恢复点体力再继续走。”


    肖靳言对此没有异议。


    三人干脆就蹲在公路上,原地休息。


    乐康把那件外套重新盖在头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尽头的公路。


    肖靳言的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宿珩身上。


    宿珩的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一些,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 紧贴在皮肤上, 嘴唇肉眼可见地发干。


    走了这么长时间, 顶着这样的烈日,饶是以肖靳言的体能, 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但宿珩整个人的状态,却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那双清冷的眼眸里, 甚至看不出太多的疲态,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沉静。


    这家伙的耐力,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强韧不少。


    短暂的休整后, 三人重新上路。


    太阳依旧高悬,空气中的热浪滚滚。


    又往前强撑着走了小半个小时。


    乐康的状态明显越来越差,他的脚步虚浮,身体摇摇晃晃,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汗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喉咙里像是有一团火在烧,每呼吸一次都带着灼痛。


    就在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时,一只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胳膊。


    “前面有房子。”


    宿珩清冷的声音,如同在酷暑中注入的一丝冰泉,让乐康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


    他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顺着宿珩的目光向前望去。


    在蒸腾的热浪中,远处公路的一侧,隐约出现了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像是一栋建筑。


    “房子?”


    乐康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不……不会是海市蜃楼吧?”


    这条路太诡异了,他实在不敢抱有太大的希望。


    宿珩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不会。”


    他顿了顿,补充道:“真要那样,没人能坚持下去。”


    这心门总要给人留一线生机,否则就失去了折磨人的乐趣。


    乐康被他这句带着几分冷酷逻辑的话,反而激起了一丝求生的欲望。


    他咬了咬牙,努力挺直了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在宿珩的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片黑影挪动。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黑影逐渐清晰。


    果然是一栋房子。


    一栋看起来颇为老旧的两层小楼,孤零零地坐落在公路边。


    墙体斑驳,门窗紧闭,透着一股死寂。


    诡异的是——


    公路两旁那些不断翻涌的灰白色浓雾,在靠近这栋小楼时,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屏障,刻意地向两边避开,在小楼周围留下了一片相对清晰的空地。


    乐康看着那栋被灰雾“隔绝”出来的小楼,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浓浓的恐惧所取代。


    他想起了自己男朋友冲入灰雾后的惨状,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这里面……会不会也有怪物?”


    他不敢轻易靠近。


    宿珩的目光落在小楼紧闭的门窗上,没有说话。


    肖靳言打量着那栋小楼,忽然迈开长腿,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咚咚咚。”


    他抬手,叩响了那扇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门。


    敲门声在寂静的公路上显得格外清晰。


    乐康紧张地屏住了呼吸,下意识地抓紧了宿珩的胳膊。


    门内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肖靳言挑了挑眉,正准备再次敲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门缝。


    一只浑浊而警惕的眼睛,从门缝里向外张望。


    紧接着,门缝又拉开了一些,露出一张布满皱纹、黑瘦干枯的脸。


    是个老头。


    他头发稀疏花白,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眼神里充满了戒备和审视。


    老头的目光在门外的肖靳言、宿珩和乐康三人身上来回扫过,沙哑地开口问道:“新来的?”


    这三个字明显表明有其他人路过此地,他们并不是第一个。


    肖靳言脸上露出一抹尽量显得和善的笑容,声音因为缺水而略显低沉。


    “是的,大爷。”


    “我们走了很久,实在太渴了,您家里有水吗?想跟您讨口水喝。”


    老头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又打量了他们几眼,似乎在评估什么。


    片刻后,他拉开了门,侧过身:“进来吧。”


    肖靳言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他目光快速扫过屋内,见没有什么明显的异样,才朝门外的宿珩和乐康递了个眼色。


    宿珩会意,这才扶着几乎站立不稳的乐康,跟着走了进去。


    刚一踏入屋内,公路上那股令人窒息的酷热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股阴凉舒爽的感觉扑面而来,仿佛从盛夏的蒸笼,一下子跳进了空调房。


    乐康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双腿一软,几乎是立刻瘫坐在了冰凉的水泥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宿珩却在踏入房门的瞬间,几不可察地皱了皱鼻子。


    空气中,除了那股驱散酷热的阴凉,他还敏锐地闻到了一缕极淡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肖靳言显然也察觉到了。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是一间典型的农村自建房的堂屋,摆设简单陈旧,光线有些昏暗。


    老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乐康,又看了看站着的肖靳言和宿珩,慢吞吞地说道:“水倒是有,不过不多。”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光。


    “要喝可以,得拿钱,或者别的东西来换。”


    肖靳言一直以来,都有随身携带钱包的习惯,以备各种不时之需。


    他闻言,伸手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皮夹。


    “没问题,怎么收费?”


    老头看到肖靳言手中的钱包,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眼巴巴地盯着。


    他伸出一根干瘦的手指。


    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马又多伸出了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


    “你们三个人,三百。”


    老头舔了舔嘴唇,语气中满是贪婪。


    这分明是趁火打劫,坐地起价。


    肖靳言的目光在他那三根手指上停顿了一瞬,却并未多说什么。


    他从钱包里抽出三张一百元的纸币,递给了老头。


    老头一把抓过钱,仔细看了看真伪,这才美滋滋地将钱揣进了汗衫的口袋里。


    他咧着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你们等着,我去给你们打水。”


    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堂屋右手边的一道布帘走去。


    掀开帘子,里面似乎是一个类似厨房的地方。


    隐约能听到他拿起水瓢,在水缸里舀水的声音。


    肖靳言将钱包重新塞回裤兜,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在屋内逡巡。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宿珩的目光,正投向堂屋左后方的一扇半掩着的木门。


    宿珩抬脚,默默地朝着那扇后门走了几步。


    肖靳言立刻跟了上去。


    那扇木门并没有关严,留着一道约莫肩膀宽的缝隙。


    从缝隙向外望去,门外似乎是一个小小的后院。


    就在门边的阴影下,放着一张老旧的竹椅。


    一个同样黑瘦干瘪的老太太,正背对着他们坐在竹椅上。


    她佝偻着背,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正专注地低头忙碌着。


    “咔嚓,咔嚓。”


    细微的,骨肉分离的声音,从老太太的方向传来。


    宿珩的目光凝住了。


    他看到老太太正用那把尖刀,费力地从一块血淋淋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骨头上,往下剔刮着残存的肉丝。


    那骨头上的肉已经被剔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紧贴着骨膜的碎肉和筋络。


    即便如此,依旧有暗红色的血珠,顺着骨头往下滴落,在老太太脚边的地面上,汇聚成一小滩黏稠的暗色。


    在她脚边,还有一个黄色麻袋,里面鼓鼓囊囊的,像装着什么东西。


    似乎是察觉到门口有人。


    那老太太剔肉的动作一顿,缓缓地,僵硬地转过头来。


    她脸上同样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双眼深陷,嘴角却向上咧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牙齿黄黑参差。


    老太太举起手中那根几乎被剔刮干净的骨头,朝着门口的肖靳言和宿珩晃了晃,声音嘶哑难听,像是夜枭的啼叫。


    “后生……要留下来喝碗肉汤吗?”


    老太太的话,如同裹着冰渣的寒风,吹得人脊背发凉。


    宿珩的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视线从那根剔得只剩惨白骨茬,还挂着血色筋络的骨头上,缓缓下移。


    最终,定格在老太太脚边的黄色麻袋上。


    麻袋的轮廓很不规整,但从长度和凸起的形状判断。


    宿珩并不觉得那里面会是什么好东西。


    就在这时——


    堂屋右手边的布帘被掀开。


    黑瘦老头端着一个积满陈年油垢的木托盘走了出来。


    托盘上放着三只粗瓷碗,碗里盛着大半碗水。


    他先走到瘫坐在地上的乐康面前,将其中一碗水递了过去,咧开嘴,露出一个令人极不舒服的笑容。


    “喝吧。”


    乐康此刻早已渴得眼冒金星。


    他颤抖着手接过水碗,根本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水干不干净,仰头便“咕噜咕噜”地将一碗水尽数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让他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苍白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一丝血色。


    老头又将另外两碗水,分别递给宿珩和肖靳言。


    宿珩接过水碗,却没有立刻喝。


    他将碗凑到鼻端,轻轻嗅了嗅。


    除了水本身略带的一点腥气,倒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味。


    他抬眼看向肖靳言,后者正端着碗,用指尖若无其事地在碗沿上轻轻摩挲。


    两人视线交汇一瞬,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水没问题。


    宿珩这才慢慢喝了几口。


    清凉的水滋润着干裂的嘴唇和喉咙,身体因极度缺水而产生的焦灼感,总算缓解了一些。


    肖靳言接过水碗,却没有像宿珩那样站在原地。


    他端着碗,径直朝着堂屋左后方,那扇半掩的木门走了过去。


    他抬脚,用脚尖轻轻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门“吱呀”一声,敞开得更大了些。


    肖靳言就这么闲闲地倚在门框上,目光落在老太太身上,语气像是跟邻家阿婆拉家常,透着一股自来熟的味道。


    “阿婆,你们这伙食可以啊,还有肉吃呢?”


    那老太太闻声,剔刮骨头的动作一顿。


    她缓缓抬起头,咧开嘴,露出一个黄黑的牙。


    “也不是天天都有,只有特定的日子,才有肉吃。”


    “哦?”


    肖靳言挑了挑眉,似乎来了兴趣,端着水碗抿了一口,状似随意地问: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瞧我这记性,把日子都过糊涂了。”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


    她用那把明晃晃的尖刀,指了指脚边沉甸甸的麻袋。


    “当然是……逢年过节了。”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肖靳言,低下头,继续用刀费力地在那根骨头上刮擦着。


    仿佛要将骨头缝里的最后一丝肉末都刮下来。


    肖靳言勉强听见她嘴里嘟囔着什么“再攒攒就够药钱了”、“指望那不成器的家伙,还不如指望自己”之类的话。


    “咔嚓——咔嚓——”


    尖刀刮过骨头的声音,在安静的后院里显得格外清晰。


    肖靳言站在门口,借着喝水的动作,目光飞快地扫了一眼老太太脚边的麻袋。


    里面装的。


    大概率是“人”。


    想到这里,肖靳言的眼神微微一沉。


    他现在大概明白了,之前那老头说“拿别的东西来换”是什么意思了。


    在这个人人几乎手机不离身的时代。


    如果身上没有带足够的现金。


    又或者,当现金不足以满足这对老夫妻的胃口时,他们想让那些被困在这里的人“换”的东西。


    恐怕……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三人喝完了水,肖靳言和宿珩都没有立刻提出要走的意思。


    乐康也因为刚刚补充了水分,精神稍微好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濒临崩溃。


    他靠着墙壁,眼神有些空洞地看着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然而,这份短暂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


    那个黑瘦老头,端着空托盘,踱着步子走到堂屋中央。


    他浑浊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乐康身上,嘴角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们还年轻,年轻人啊,就该多出去闯闯,总待在家里算什么本事。”


    这话里,明显带着一丝催促和驱赶的意味。


    乐康闻言,身体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


    他现在对外面那条没有尽头的公路,和毒辣的太阳,充满了恐惧,实在不想再回到那种绝望的境地。


    他鼓起勇气,看向老头,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大爷,我……我能不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我……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老头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般,上下打量着乐康,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光芒。


    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慢悠悠地说道:“待着倒是可以啊。”


    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一转,带着一丝阴冷的笑意。


    “不过嘛,老规矩,得拿东西来换。”


    乐康被他那如同毒蛇般的眼神盯得浑身一激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哪里还敢再提多待一会儿的话。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说半个字。


    宿珩却将老森*晚*整*理头刚才那句话,默默记在了心里。


    他总觉得这句话里。


    似乎隐藏着什么更深层次的含义。


    或许与这扇心门的规则有关。


    但眼下线索太少,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好在这短暂的休整,加上补充了水分,三人的体力都恢复了一些。


    临走前,肖靳言又从钱包里掏出三百块钱,递给那个老头。


    “大爷,麻烦您用瓶子给我们装三瓶水带走,钱照付。”


    这条路上不知道下一个落脚点在哪里,多备些水总是没错的。


    老头看到钱,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声应道:“哎,好说,好说!”


    他接过钱,动作麻利地转身进了后面的厨房。


    很快便找了三个不知道从哪里搜罗来的旧塑料瓶,装满了水递给他们。


    那副见钱眼开,喜笑颜开的模样。


    倒让宿珩不自觉地想起了之前在第二扇心门里,遇到的那个同样贪财的老太太。


    人性中的某些共通之处,在这些扭曲的心门世界里,似乎总是被无限放大。


    三人拿了水,没有再做停留,转身走出了这栋阴凉的小楼。


    刚一踏出门。


    那股熟悉的,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酷热便再次扑面而来。


    头顶的烈日依旧高悬,散发着仿佛要将万物都烤焦的温度。


    好在刚刚喝足了水,又在屋里休息了大半个小时,身体对于这种酷热的忍耐力,倒是比之前强了一些。


    只是。


    站在空旷的公路上。


    看着前方依旧没有尽头的公路。


    看着在热浪中微微扭曲的柏油路面。


    三人的心情,不免都有些沉重。


    不知道——


    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更不知道——


    这条绝望之路,究竟还要走多久。


    又或者,这条路,真的有尽头吗?


    第80章 第 80 章 无尽公路4


    三人继续往前。


    身后那栋孤零零的小楼, 在他们走出不足百米之后,便在蒸腾的热浪里扭曲、模糊。


    最终像海市蜃楼般消散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又走了不知多久。


    两个小时, 或许更长。


    这段路程比之前更加难熬。


    先前补充的水分早已消耗殆尽,喉咙再次干裂得冒火。


    乐康的身体晃得更厉害了,整个人几乎是凭借着最后一点意志力在拖着腿往前挪。


    就在这时, 走在最前面的肖靳言,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宿珩和乐康也跟着停下。


    公路中间,一具女人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仰面朝天, 双目圆睁, 瞳孔里凝固着生命最后一刻的惊恐与绝望。


    脚上一双平底布鞋, 鞋底已经彻底磨穿,露出了滚烫路面烫得血肉模糊的脚掌。


    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 被晒得焦黑干裂,像是被活活晒死在这条绝望的公路上。


    肖靳言眉头紧锁,正打算上前仔细查看那具尸体。


    毫无征兆地,头顶忽然一暗。


    浓厚的乌云凭空而生, 如同泼洒的墨汁, 转瞬间就吞没了那轮毒辣的烈日。


    紧接着, 狂风大作。


    公路两旁原本死寂的灰雾被搅得剧烈翻涌, 发出呜呜的怪叫,像是无数怨灵在咆哮。


    气温骤降。


    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 瞬间取代了之前令人窒息的酷热。


    宿珩猛地抬起头,望向那黑沉沉的天空。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心头迅速蔓延。


    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要下暴雨了。”


    话音刚落——


    “轰隆!”


    一声震耳欲聋的惊雷, 在头顶炸响,仿佛要将整个天空撕裂。


    一场酝酿已久的暴雨,即将来临。


    宿珩默默在心里计算着时间。


    从他们刚刚进入这扇心门, 到现在,大约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左右。


    天气从酷烈的暴晒,骤然转变为狂风暴雨的前兆。


    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巧合。


    身旁,因为长时间的暴晒和绝望的行走,让乐康对于这场即将来临的暴雨,竟隐隐生出了几分不切实际的期待。


    或许。


    一场大雨能缓解这该死的酷热和干渴,能让他们稍微喘口气。


    宿珩却只是瞥了一眼身旁的肖靳言。


    两人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凝重。


    他们都清楚。


    在这扇诡异的心门世界里,任何突兀的天气变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这场雨,绝不会是一场短暂的甘霖。


    长时间淋暴雨,会让人迅速失温。


    其危险程度,丝毫不亚于在烈日下脱水而死。


    “我们得快一点,找到下一个落脚点。”


    肖靳言当机立断,暂时放弃了查看那具女尸的打算,沉声对宿珩说道。


    宿珩“嗯”了一声,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加快了脚步。


    乐康见他们突然走远,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这场雨如此忌惮,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不安,连忙踉跄着追了上去,时不时抬头望向那越来越阴沉的天空。


    头顶的暴雨仅仅酝酿了不到五分钟。


    “轰隆隆——”


    又是一连串更加密集的雷声炸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紧接着。


    黄豆大的雨点,便如同被谁从天上倾倒下来一般,携着万钧之势,重重地砸落下来。


    雨点砸在裸露的皮肤上,竟带着一丝微弱的刺痛感。


    几乎是瞬间,三人的衣服就被彻底打湿。


    视野之中,很快便只剩下一片模糊的雨幕,能见度急剧下降。


    大雨倾盆,天地间一片白茫茫。


    三人顶着瓢泼大雨,埋头在公路上艰难地往前赶。


    乐康最开始的那点期待,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雨势彻底浇灭,转而变成了深深的惊慌。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让他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冰冷的雨水不断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胳膊,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这样下去,他们就算不被这雨砸死,恐怕也要活活冻死在这条鬼路上了!


    而且,在这样能见度极低的大雨中,脚下的路也变得湿滑难行,他好几次都差点滑倒,连路都走不稳。


    反观走在他前面的那两个人。


    他们的步子虽然也因为大雨而变得沉重,但却远比他要稳健得多。


    宿珩头上的棒球帽早已湿透,雨水顺着帽檐不断淌下,在他眼前形成一道道细小的水帘。


    他的脸色在冰冷的雨水中,显得愈发雪白,连平日里带着一丝淡粉的嘴唇,此刻也失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沉默地走近,高大的身躯替他挡去了一部分迎面而来的风雨。


    他看着宿珩那苍白的侧脸,和紧抿着的嘴唇,下意识地又往宿珩那边贴近了一些。


    试图用自己的身体,为他隔绝更多冰冷的雨水和狂风。


    乐康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死死跟在两人身后,不敢有丝毫落后。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不知在这瓢泼大雨中,又要艰难跋涉多久。


    就在乐康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


    一直沉默赶路的肖靳言,目光忽然微微一凛。


    透过重重雨幕,他看到前方不远处的公路边,隐约出现了一排模糊的轮廓。


    “找到了!”


    肖靳言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振奋。


    宿珩闻言,也勉强抬起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那是一排紧贴着公路边缘搭建的,共三个集装箱式的简易板房。


    这种板房通常是在建筑工地上,给工人们临时居住用的。


    此刻,它们孤零零地立在狂风暴雨之中。


    陈旧的铁皮外壳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


    冰冷的雨水无情地冲刷着板房,从生锈的缝隙中,不断流淌下肮脏发黄的锈水,在地面汇聚成一片片浑浊的水洼。


    三人顶着暴雨,立刻加快了速度,朝着那排简易板房冲去。


    雨太大了,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烂泥里,深一脚浅一脚,格外费力。


    终于,他们冲到了第一间板房门口。


    肖靳言抬手,一把拉开了那扇薄薄的铁皮门。


    一股浓烈刺鼻的焦糊味混杂着雨水的腥气,猛地从门内灌了出来,呛得三人同时皱起了眉。


    板房内一片狼藉。


    几张简陋的床铺被烧得只剩下焦黑的铁架子。


    地上散落着破碎的杂物和未燃尽的木炭,几处角落甚至还有微弱的火星在雨水的边缘闪烁,冒着丝丝缕缕的白烟。


    更让人心惊的是——


    在房间中央,几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焦炭状尸体胡乱地堆叠在一起,形状扭曲,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这里的一切,仿佛被一道雷,活活劈成了这样。


    肖靳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他一言不发,反手将门摔上,转身便走向第二间板房。


    “吱呀——”


    第二间板房的门被拉开。


    里面光线昏暗,摆着四张简陋的木板床。


    其中三张床上,已经蜷缩着三道人影。


    听到开门声,那三人几乎是同时惊跳起来。


    像是三只受惊的兔子,警惕中又带着几分惊恐,望向门口的三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略微年长的男人,强作镇定地率先开口:“这……这里只能再留一个人了!”


    他对床的女人神经质一般,跟着尖声道:“没错,人数不能超,超了……超了会受惩罚的,你们去旁边那间看看!”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他们惊惧的脸,又联想到第一间板房内的惨状,心中已然有了判断。


    这两人说的,恐怕是真的。


    他侧过身,看向已经冻得嘴唇发紫,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的乐康,沉声道:“你留在这里。”


    乐康此刻早已被冻得几近麻木,听到这话,几乎是立刻点了点头。


    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找个地方躲雨,哪怕只是一丁点的温暖也好。


    他连滚带爬地钻进了板房,一屁股瘫坐在离门口最远的一张空床上,牙齿依旧在咯咯作响。


    雨点疯狂地砸在铁皮屋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噼里啪啦”声。


    板房里虽然依旧阴冷潮湿,但至少隔绝了外面狂暴的风雨,让他感觉好受了一些。


    乐康喘息稍定,这才想起什么,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的肖靳言和宿珩,声音被冻得哆嗦。


    “那……那你们呢?”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说:“我们去隔壁。”


    乐康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和依赖。


    与其和这三个陌生的,看起来随时会崩溃的人待在一起,他本能地更想跟着肖靳言和宿珩。


    然而,肖靳言却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语气不容置喙:“先熬过这场暴雨再说。”


    乐康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默默点了点头。


    肖靳言不再停留,转身便走向了第三间板房。


    宿珩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


    第三间板房的门同样轻易被拉开。


    里面是空的,没有人。


    同样是四张光秃秃的木板床,散发着潮湿的霉味。


    两人迅速走了进去,肖靳言反手将门关上,隔绝了外面大部分的风雨声。


    宿珩的体温已经很低了,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几乎没有血色。


    肖靳言体魄远比他强健,此刻虽然也浑身湿透,但精神状态尚可。


    他看了一眼宿珩,说:“把湿衣服全脱了。”


    再这样让冰冷的雨水继续带走体温,谁也扛不住。


    宿珩知道轻重,闻言抿了抿干涩的嘴唇,没有多问,开始解自己上衣的扣子。


    很快,他便脱掉了湿透的上衣、鞋袜和外裤,只穿着一条同样湿漉漉的短裤。


    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得似雪,泛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肖靳言收回目光。


    反手从自己湿透的裤腿内侧,抽出那把一直贴身携带的黑色短刀。


    他走到一张木板床边,动作干净利落地用刀锋撬开连接处,拆下几块干燥的床板。


    “你等我一会儿。”


    他对宿珩说了一句,然后将拆下来的床板削出一些细碎的木屑,小心地用自己还算干爽的衬衫内层护住。


    他转身,毫不犹豫地再次拉开门,重新冲进了第一间充斥着焦糊味的板房。


    片刻之后,肖靳言捧着一小簇微弱的火星,迅速返回。


    他将火星小心地放在木屑上,轻轻吹了几口气。


    很快,一缕细小的火苗便颤巍巍地升腾起来。


    他将更多的碎木板架在火苗上。


    “呼——”


    火光渐旺,在昏暗潮湿的板房内驱散了一丝寒意。


    宿珩只穿着一条短裤,抱紧膝盖,默默地坐在了火堆旁,感受着久违的暖意。


    肖靳言也迅速脱下了自己全身湿透的衣服。


    他本想连最后一件短裤也一并脱掉。


    但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宿珩那在火光下,显得格外白皙清瘦的脊背,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不太合适。


    怕吓到他。


    肖靳言轻咳一声,还是决定把短裤留了下来。


    毕竟,他想要的坦诚相见,可不是在眼下这种狼狈又凶险的环境里。


    两人就这样赤着上半身,围坐在简陋的火堆旁,烤着火,也烤着各自脱下来的湿衣服。


    雨点依旧疯狂地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单调而嘈杂的声响。


    随着体温逐渐回升,板房内的气氛,也渐渐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起来。


    为了打破这份沉默,肖靳言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火烤后的沙哑。


    “怎么样,这扇心门你有什么思路吗?”


    宿珩摇了摇头,火光映照下,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了一丝血色。


    “暂时还没有什么头绪。”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是,我知道,这地方不能久待。”


    “嗯?”


    肖靳言看向他。


    宿珩抬手指了指靠近门口的一侧铁皮墙壁。


    那里,用图钉歪歪扭扭地钉着一张已经发黄卷边的日历纸。


    日历纸上,用黑色的水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字——


    [休息时间:晚11:00 –早5:00]


    心门中某些文字性的东西,或者与时间相关的信息,往往更值得留意。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如果我们进入这条公路的时间,算作晚上十一点的话,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明天早上五点之前离开这里。”


    他得出结论——


    “也就是说,我们在这里,最多只能停留6个小时。”


    宿珩“嗯”了一声,算是认同。


    他从旁边拿起一块拆下来的木板,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没有再说话。


    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火舌在他漆黑的瞳孔中舞动,竟有一种异样的漂亮。


    肖靳言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目光在简陋的板房内随意扫过。


    忽然,他注意到其中一张木板床的下方,似乎堆放着不少东西。


    他走过去,蹲下身查看。


    床板下方,果然堆着许多工具。


    有半旧的铁镐,有带着豁口的铁锤,还有几把生了锈的锯子,甚至还有几顶落满灰尘的安全帽。


    这里,简直就像一个真正的,属于建筑工人的临时板房。


    肖靳言的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他忽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扇心门的主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宿珩依旧低垂着眉眼,专注地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声音在雨声和柴火的噼啪声中显得有些飘忽。


    “烈日,没有尽头的公路,老头古怪的话,还有……”


    他抬起眼,目光掠过床下那些工具,最后定格在跳动的火焰上,“这间板房。”


    “如果想把这些线索都关联起来……”


    宿珩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我能想到的,就只有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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