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失落的小孩2
后续的日子, 便在这种近似“相爱相杀”的训练模式中,规律地度过。
每周二、四、六的晚上。
肖靳言都会开着他那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车,准时出现在京大门口。
宿珩会提前收拾好, 背着一个简单的运动包,在预定时间下楼。
两人之间没有太多不必要的废话,上车, 径直前往临山别墅区的特制训练室。
不得不说,宿珩在格斗方面的天赋,再一次让肖靳言刮目相看。
他的学习速度快得令人咋舌。
身体协调性和反应能力都远超常人。
最开始的几次, 他还会被肖靳言轻易压在身下, 手脚被牢牢钳制, 无论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
但很快。
宿珩便凭借着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和惊人的领悟力,迅速掌握了格斗技巧, 动作也越来越有章法,甚至开始主动寻找反击的机会。
他不像肖靳言那样,每一招都带着千锤百炼的力量与狠戾。
宿珩的格斗风格更偏向于技巧和速度,他身体轻盈, 反应极快, 角度也选得刁钻, 往往能出其不意。
有时候, 肖靳言一个不察,也会被他偷袭得手。
虽然不至于受伤, 但那份猝不及防的狼狈,总能让宿珩那双清冷的眸子里, 闪过一丝极淡的,不易察觉的笑意。
当然,这种时候, 肖靳言通常会低啧一声,眼中兴味更浓,喊着“再来”。
八角笼内,两具肉/体的碰撞声和偶尔的闷哼声此起彼伏。
宿珩从不叫苦,也从不喊累。
无论被摔得多重,他都只会默默地爬起来,调整呼吸,然后再一次发起攻击,像一头不知疲倦的孤狼。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
这天晚上,又是一场酣畅淋漓的训练结束。
肖靳言开车送宿珩回宿舍。
宿珩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额前的碎发还有些微湿,显然是刚刚冲过澡。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T恤和休闲裤,比起平日里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多了几分运动后的放松。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夜色笼罩的街道上。
忽然,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车厢内的安静。
肖靳言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没有避讳宿珩,直接按下了方向盘上的接听键,并点开了外音。
“老大。”
一个清亮干练,却又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焦急的女声,从车载音响里传了出来。
宿珩睁开眼,偏头看了一眼亮着屏幕的中控。
他听出来了,这是文玉燕的声音。
“说。”
肖靳言语气如常,听不出什么波澜。
文玉燕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老大,小闫他去梧桐街道那个心门,已经三天了,一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而且,我们监测到,梧桐街道那边,就在刚刚,又出现了新的‘钥匙’。”
“钥匙”两个字,让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文玉燕默了半晌,继续说道:“这说明,小闫的任务很可能已经失败了。”
“往最坏的情况想……他或许,已经……”
她没有把那个不吉利的词说出口,但话语中的担忧和沉重,却清晰地传递了过来。
车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肖靳言沉默了几秒,沉声道:“我知道了。”
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深了几分,如同古井般幽沉。
“我会过去处理。”
文玉燕似乎松了口气,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就你一个吗?要不要我跟你一起?”
“不用。”肖靳言干脆地拒绝。
“……好,那老大你注意安全。”
“知道了。”说完,肖靳言直接掐断了电话。
车厢内恢复了安静,只有引擎平稳的运行声。
肖靳言看了一眼宿珩,后者正静静地看着窗外,侧脸在路灯的光影下显得格外清晰。
“看来,今晚要加个班了。”
宿珩调整了一下坐姿,收回目光,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肖靳言不再多言,打了转向灯,在下一个路口熟练地调转了车头。
黑色越野车汇入车流,朝着与京大完全相反的方向驶去。
大约半个多小时后,车子驶入了一片老城区。
这里就是梧桐街道。
正如其名——
街道两旁栽满了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叶繁茂,几乎将天空都遮蔽了起来。
路灯是那种老式的昏黄色,光芒艰难地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面投下斑驳陆离的暗影,显得有些昏寐和压抑。
老旧的建筑在夜色中静默矗立,墙皮多有剥落,透着一股被时光侵蚀的沧桑感。
肖靳言将车子缓缓停在路边一个相对空旷的位置,熄了火。
两人推门下车。
夜晚的梧桐街道,空气中弥漫着老城区特有的,混杂着尘土和草木的潮湿气味。
宿珩打量着四周,开口问道:“‘钥匙’是什么?”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磕出一根叼在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用指尖捻着。
他靠在车门上,看着眼前这条幽深的街道。
“一个会随机出现在街边的无人糖果摊。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都有可能出现。”
“但凡有人,因为好奇或者贪小便宜,偷偷拿了摊上的糖果吃了,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被卷入心门。”
“闫知许已经追踪这个心门好几天了,他失联前传回的最后消息,就是说他找到了‘钥匙’,准备进入。”
肖靳言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
“看来,他还是大意了。”
或许是因为最近这片区域接连发生人口失踪的事件,又或许是夜色渐深。
此刻的梧桐街道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显得有些过分的冷清。
两人沿着略显破败的人行道,并肩朝着街道深处走去。
高大的梧桐树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了大约七八分钟,宿珩的脚步忽然微微一顿,目光投向街边。
肖靳言也停了下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就在前方不远处,一株梧桐树下的阴影中,出现了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小摊子。
那摊位约莫只有半米高,用简陋的木板搭成,色彩却鲜艳得有些刺目,红红绿绿,像是孩童拙劣的涂鸦。
上面胡乱地摆放着各式各样造型奇特的糖果——
有扭曲成古怪形状的棒棒糖,有包裹着五彩斑斓糖衣的巧克力豆,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散发着浓郁甜香的软糖。
明明每一颗糖都有包装纸,但一股甜腻到近乎令人不安的香气,却丝丝缕缕地飘散在空气中,与周围陈旧的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摊位后面,空无一人。
肖靳言率先迈步走了过去。
他站在糖果摊前,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花花绿绿的糖果,然后伸手,漫不经心地拿起了一根造型像骷髅头的棒棒糖,糖纸是诡异的暗紫色。
宿珩也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些颜色鲜艳得过分的糖果,微微蹙了蹙眉。
这里的糖,大多都带着一种人工合成,过于甜腻的味道,让他有些不适。
他耐着性子挑拣了一下,最终从角落里拿起了一颗用透明糖纸简单包裹着的,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薄荷糖。
肖靳言嫌弃地看着手中的糖,慢慢撕开那暗紫色的糖纸,将骷髅头棒棒糖塞进了嘴里。
宿珩也撕开了薄荷糖的包装,将那颗小小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糖果丢进口中。
冰凉的薄荷味在舌尖迅速弥漫开来,带着一丝微弱的刺激感。
心门并没有像他们预想的那样,在糖果入口的瞬间就将两人拉进去。
周围依旧是那条寂静无人的梧桐街道,路灯的光芒依旧昏黄,夜风依旧带着微凉。
肖靳言含着棒棒糖,含糊不清地说道:“看来,得等糖吃完。”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口中薄荷糖逐渐融化的过程。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那颗小小的薄荷糖,在他的口腔中慢慢变小,清凉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
终于——
当最后一丝薄荷的甜意与清凉彻底融化在舌尖,消失无踪的刹那。
宿珩猛地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
路灯的光芒被拉扯成一道道诡异的光带,周围的梧桐树和老旧建筑也开始旋转、变形。
下一瞬,他的意识陷入了一片短暂的黑暗。
宿珩的身影,连同他身旁的肖靳言,突兀地消失在了梧桐街道那株粗壮的梧桐树下,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
宿珩在一片柔软的触感中恢复意识。
他缓缓睁开眼。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深色丝绒窗帘,只在边缘处漏进一丝灰蒙蒙的微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幽暗的轮廓。
身下,一张异常宽大舒适的床。
他动了动手指,想撑着床垫坐起,一种强烈的违和感攫住了他,让他动作一顿。
宿珩垂眸,看向自己的手。
那是一只小巧稚嫩的手,皮肤白皙细腻,指节也圆润可爱,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完全不像一个成年男人的手掌。
这不是他的手。
这分明……是个孩子的手。
心念电转,宿珩抬起另一只手,同样稚嫩。
宿珩猛地掀开盖在身上的丝质薄被,低头打量自己。
果然,整个身体都缩水了,变成了孩童的模样。
他迅速扫视四周。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为精致华美的儿童房。
墙壁是柔和的米黄色,隐约有手绘的卡通图案。
房间一角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从积木城堡到半人高的毛绒熊,应有尽有。
另一侧则是一个巨大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儿童绘本和故事书,甚至还有一套看起来价格不菲的原版百科全书。
然而,与这童话般的布置格格不入的是——
房间所有的窗户。
每一扇窗,都被从外面用粗糙的木条横七竖八地钉死了,木条上还残留着新鲜的木屑,显然是新近才钉上去的。
光线,只能从那些狭窄的缝隙中,吝啬地透进几丝,在地上投下苍白无力的光痕。
门,也从外面紧锁着。
宿珩抿了抿唇,赤着脚踩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走到房间另一侧的衣帽柜。
衣柜门上镶嵌着一面全身穿衣镜。
镜子里,清晰地映照出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
男孩穿着一套印着小熊图案的淡蓝色棉质睡衣,身形纤瘦。
一张过分白净漂亮的小脸,五官精致得近乎失真,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宿珩自己年少时的轮廓。
只是,此时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却盛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审视。
宿珩拉开衣柜。
里面空间很大,却只孤零零地挂着一套做工精致的深蓝色小西装,旁边还配着一双擦得锃亮的小皮鞋。
宿珩沉默地脱下睡衣,换上了那套小西装。
衣服的尺寸竟是完美贴合,像是为他此刻的身体量身定制。
穿戴整齐后,镜中的男孩宛如一个被精心打扮过的小绅士,只是那股与生俱来的冷淡气质,让他看起来有些格格不入的早熟。
就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对男女刻意压低的交谈。
“……小远醒了吗?”
女人声音里带着犹豫。
“他刚回来,需要静养,多睡一会儿是好事。”
男人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宿珩眸光微动,迅速回到床边,在床沿坐下,顺手将床上的薄被拉得凌乱了一些。
他调整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收敛起眼底的冷然,让自己看起来带了几分孩童刚睡醒时的迷蒙。
“咔哒。”
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
随后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对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夫妻,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
女人穿着朴素的家居服,面容显得有些憔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但她努力地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
男人则身材中等,穿着熨帖的衬衫和西裤,唇上留着精心修剪过的胡子,表情略显严肃,一双眼睛锐利地打量着房间内的一切。
餐盘上放着一杯牛奶,几片烤得金黄的吐司,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煮鸡蛋,还有一小碟切得整齐的水果块。
女人一眼便看见了坐在床边,正揉着眼睛望向他们的宿珩。
当她注意到他已经自己换上了那套小西装时,脸上的笑容骤然鲜活了几分,眼神里瞬间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关切与慈爱。
“哎呀,小远醒了!”
女人快步走过来,将餐盘放在床头柜上,语气惊喜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伸出手,似乎想摸摸宿珩的额头。
但又像怕惊扰到他一般,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安抚般拍了拍。
男人则站在几步开外,没有立刻上前。
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睛默默地注视着宿珩,仿佛在观察他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宿珩抬起脸。
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困惑与陌生,望着眼前的女人,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与初醒的沙哑。
“……你是谁?”
他微微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扑闪着,样子看起来有些迷糊。
女人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但她很快掩饰过去,眼圈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泛红,声音愈发温柔。
“傻孩子,我是妈妈呀,你……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把妈妈都忘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急切地拉过宿珩的小手,紧紧握住,掌心传来的温度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
“这是爸爸。”
女人抬眼,示意旁边的男人。
男人这才走上前来,脸上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但看起来有些生硬:“小远,感觉怎么样?”
“我……”
宿珩揉了揉眼睛森*晚*整*理,目光在两人脸上游移片刻。
最终他低下头,小声说:“我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好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他这副模样,配上那张精致漂亮的小脸,足以让任何人心生怜爱。
“记不清没关系,没关系!”
女人连忙安慰道,语气急切,“只要你回来了就好,只要小远平平安安回到爸爸妈妈身边就好!以后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了。”
她说着,忍不住伸手将宿珩揽进怀里,力道有些大,仿佛生怕他下一秒就会化作泡影消失。
宿珩顺从地靠在她身上。
鼻息间,是淡淡的、混合着脂粉与洗衣液的熟悉香气。
这种本该令人安心的气味,此刻却让他每一个细胞都警惕起来。
从他们的对话和反应中,宿珩已经大致推断出自己在这个心门世界里的身份——
这对夫妻失而复得的儿子。
小远。
被女人抱了一会儿,宿珩才轻轻动了动,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孩子对未知世界本能的好奇与向往。
“我……可以出去看看吗?”
听到“出去”两个字——
女人脸上的温柔与慈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恐慌,与强烈的抗拒。
她的声音也陡然拔高,尖锐得有些刺耳,情绪激动到近乎失控。
“不行!小远,你绝对不能出去!”
她猛地攥住宿珩的肩膀,指尖的力道让宿珩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外面太危险了!到处都是坏人!他们专门抓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子!”
女人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神情甚至有了一丝扭曲的狰狞。
“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找你找得有多辛苦?我们不能再失去你了!绝对不能!”
旁边的男人也立刻沉下脸,语气严厉地呵斥:
“胡闹!你才刚回来,身体还没好利索,就好好待在家里养着,哪里都不许去!待在家里,有爸爸妈妈陪着你,比什么都好!”
宿珩看着他们过激的反应,心中了然。
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被吓到的委屈和害怕,低下头不再说话。
女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松开手,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
下一秒,她又换上那副温柔的面孔,轻轻抚摸着宿珩的头发。
“小远乖,听话,待在家里最安全,你看……爸爸妈妈给你准备了这么多玩具,还有你最喜欢的故事书,妈妈陪你玩好不好?”
男人也缓和了语气:“快吃饭吧,都凉了,吃完饭再玩。”
女人连忙去拿餐盘里的牛奶,“对对对,先吃饭先吃饭。”
之后,宿珩吃完饭后,又试探着提及“外面”或者“离开”的字眼。
但这对夫妻,无一例外,都会立刻变得紧张而警惕。
女人陪着宿珩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积木,男人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插上几句话,努力营造出一种家庭和睦的温馨氛围。
但宿珩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份温馨之下,涌动着的是令人不安的偏执和绝望。
终于,当宿珩假装打了个哈欠后,女人才站起身:“小远,玩困了就休息会儿吧,妈妈去给你做晚饭。”
男人也跟着站起来,“爸爸去处理点事情。”
他们叮嘱宿珩乖乖待在房间里,不要乱跑,然后才一前一后地离开了儿童房。
“咔哒。”
门再次被从外面反锁了。
宿珩脸上的乖巧和迷糊瞬间褪去,恢复了惯有的冷静。
他走到窗边,透过那狭窄的木条缝隙,努力向外望去。
这是一个带院子的小楼。
院子里种着一些花草,但似乎疏于打理,显得有些杂乱。
真正让宿珩瞳孔微缩的,是院子四周那高得有些不成比例的围墙。
灰色的砖墙顶上,密密麻麻地插满了敲碎的啤酒瓶底,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在灰蒙蒙的阳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光。
这绝非正常的家庭防护。
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防止内部人逃脱的……囚笼。
第62章 第 62 章 失落的小孩3
宿珩走到窗边, 伸手试探着推了推那些钉死的木条。
木条纹丝不动,钉得很深。
他现在这副孩童的身体,力气小得可怜, 根本无法撼动分毫。
宿珩收回手,放弃了从窗户入手的打算,转而开始仔细打量这间布置奢华, 却又处处透着诡异的儿童房。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那堆积如山的玩具上。
宿珩走过去,蹲下身,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积木中翻找起来。
很快, 他找到了几块颜色明显比其他积木黯淡, 边缘也磨损得更厉害的方块积木。
积木的侧面, 用彩色的漆印着英文字母。
宿珩将那几块积木挑出来,按照磨损的痕迹和细微的颜色差异, 在柔软的地毯上将它们一一拼凑起来。
[H-E-L-P]。
四个字母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宿珩的眸光微沉。
看来,在他之前,已经有人被困在这间房里,并且试图留下求救的讯息。
他站起身, 目光转向房间另一侧那个巨大的书架。
书架很高, 最上层的书, 以他现在的身高, 根本够不着。
宿珩踩着脚下厚软的地毯,走到书架前, 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 从中间一层勉强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厚重故事书。
书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他随意翻开几页。
书里的插画色彩鲜艳,故事内容却让他微微蹙眉。
讲的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兔子,偷偷跑出家门, 结果被森林里的大灰狼抓走,再也没能回家的故事。
宿珩合上书,又抽出旁边几本。
《不听劝告的小熊》、《迷路的小鹿》、《贪玩的小猫》……
无一例外——
每一本故事书的核心内容,都是在讲述小孩子不听从家人的话,擅自离开家,最终遭遇不幸,或是失踪,或是遇到各种危险。
他将书一本本重新塞回书架。
宿珩回想起那个女人提到“外面都是坏人”时,那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恐慌和狰狞。
这些故事,分明是在不断地向被困在这里的“孩子”灌输一种思想——
外面是危险的,只有待在家里,待在“爸爸妈妈”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这无疑是对这扇心门主人内心绝望源头的强烈暗示。
孩子失踪,父母的恐惧与绝望,将家变成了囚笼。
宿珩站在书架前,陷入了沉思。
他忽然想起了肖靳言,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
另一边。
肖靳言在一阵混杂着腐烂食物和潮湿泥土的刺鼻气味中醒来。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堆满垃圾的肮脏后巷里,身下的地面冰冷而坚硬。
他迅速坐起身,低头打量自己。
身上穿着一套破破烂烂,沾满了污渍,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粗布衣服。
更让他眉心狠狠一跳的是,他的手脚,乃至整个身体,都缩小了不止一个号。
这分明是一个七八岁孩童的身体。
肖靳言脸色沉了下来,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立刻伸手探入袖中。
还好,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并没有因为身体的缩小而消失,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触手冰凉。
他堂堂一个SSS级清理师,居然在这个鬼地方,变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肖靳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虽然身体变小了,但那种常年累月锻炼出来的力量感和反应速度,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
他走出这条散发着恶臭的后巷,来到外面的街道上。
街道两旁,依旧是高大粗壮的梧桐树,枝叶浓密,将灰蒙蒙的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压抑氛围。
与他们进入心门前看到的梧桐路街道既相似,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最显着的,便是每一株梧桐树的树干上,甚至路边的路灯杆和剥落的墙壁上,都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寻人启事。
那些启事已经泛黄发旧,纸张边缘多有破损。
上面印着一个个孩子的照片,男孩女孩都有,年龄各异。
但无一例外,都是在某一天,突然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肖靳言的目光从那些照片上一一扫过,神色冷峻。
就在他仔细观察那些寻人启事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不远处,出现了几个身影。
是几个和他现在这副打扮差不多的“孩子”。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头发乱蓬蓬的像鸟窝一样,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麻木和警惕。
有的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有的则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为了抢夺一点食物或者地盘而低声争吵。
肖靳言的出现,立刻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这些“孩子”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他这个“新人”。
那目光中,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警惕、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怀好意。
一个比肖靳言现在这副孩童身体还要高壮一些的“孩子”,脸上带着明显不善的神色,慢慢朝着肖靳言逼近。
他上下打量着肖靳言,眼神露骨,像是在评估一件可以随意掠夺的物品。
“新来的?”
那个高壮孩子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声音粗嘎,带着威胁的意味。
“身上有什么吃的?识相点就交出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似乎想直接搜肖靳言的身。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肖靳言的衣角。
肖靳言动了。
他甚至懒得开口废话。
以孩童的身体,却爆发出与外表完全不符的惊人速度和力量。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
那个高壮孩子已经被肖靳言一记干脆利落的过肩摔,狠狠地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不等他反应过来,肖靳言的膝盖已经死死地压住了他的胸口,冰冷的刀锋抵住了他的喉咙。
那高壮孩子脸上的嚣张和不善瞬间被极致的恐惧所取代。
他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好汉饶命!饶命啊!我……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再也不敢了!”
他语无伦次地求饶,那熟练的求饶姿态和语气,根本不像一个孩子能有的。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冰冷。
周围其他那些原本蠢蠢欲动的“孩子”,此刻也都吓得噤若寒蝉,纷纷后退,不敢再靠近分毫。
肖靳言心中了然。
被卷入这扇心门的所有人,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会统一变成小孩的模样。
所以,眼前这些所谓的“孩子”,十有八九,都和他一样,是些披着稚嫩皮囊的成年人。
只可惜。
这群人里,他并没有看到宿珩和闫知许的身影。
肖靳言收回了抵在对方喉咙上的短刀,刀锋的寒意仿佛还渗在空气里。
他松开压在对方胸口的膝盖,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尽管身体是七八岁的孩童,那股迫人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说吧,怎么回事。”
那高壮“孩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弹起来,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稳。
他看着肖靳言的眼神,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惧,再不敢有丝毫先前的嚣张。
“我……我叫袁广,是……是外面梧桐路街道旁边开小卖铺的。”
袁广哆哆嗦嗦地开口。
“前几天,我看见路边有个没人管的糖果摊,寻思着拿一些糖回来放我店里卖,就……就顺手拿了一颗尝尝味道,谁知道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这个鬼地方,还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缩水了的身体,又指了指旁边那几个吓得瑟瑟发抖,大气都不敢喘的“孩子”。
“他们……他们也差不多,都是吃了那该死的糖才被弄进来的!我都在这里待了七天了,连口热乎饭都没吃上!”
肖靳言的目光从那几个缩在墙角,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惊恐和麻木的“孩子”身上扫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一个一直躲在最后面,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小男孩身上。
那男孩看起来比其他几个“孩子”都要小一些,约莫六七岁的样子。
身上虽然也脏兮兮的,但脸上却透着未脱的稚气。
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乱蓬蓬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怯生生的不安,正偷偷地从卷曲的睫毛下打量着他。
袁广顺着肖靳言的目光看过去,连忙补充道:“哦,他倒是跟我们不太一样。”
“他就是个真小孩,贪嘴,自己跑去偷吃了糖,也跟我们一样,被困在这里七天了。”
肖靳言迈步,径直走到那小卷毛男孩面前。
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即便在这孩童的躯壳里也未曾消减。
小卷毛似乎被他吓到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一双小手无措地绞着破旧的衣角,低垂着头,不敢看他。
“你叫什么名字?”
肖靳言此时的声音带着一种孩童的清脆,语气却带着惯有的冷硬。
男孩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过了好几秒,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小声回答:“我……我叫韩牧川。我不小心……吃了路边的糖,然后就到这里了。”
他的声音软糯,带着孩童特有的腔调,每一个动作和神态,都像一个受惊过度,不知所措的普通小男孩。
肖靳言眸光在他身上停顿片刻,没有再问,转而重新望向袁广。
“除了你们这几个,还有其他人吗?”
袁广闻言,苦着脸挠了挠头,那动作像个大人,配上他此刻孩童的身体,显得异常滑稽。
“我们这批……一开始是有八个人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后怕。
“但是这些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基本上每隔一天,就会莫名其妙少一个人……”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那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谁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失踪的……”
“到现在……我们这批人就只剩下我们五个了。”
肖靳言的眸色沉了下去:“失踪的人,长什么样?”
袁广努力回忆着。
“第一个不见的是个女的,进来前好像是个公司白领,第二个是个戴眼镜的男的,瘦高个……”
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
当袁广描述到第三个失踪的人时,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
“第三个也是个男生,长得挺清秀干净的,一进来就让我们别自乱阵脚,说话的派头,倒有点像……像官方的人。”
听到这描述,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分明就是闫知许。
肖靳言缓缓深吸口气,声线沉了几分。
“除了他们,还有没有见过一个长得很漂亮,气质有些冷的男生?”
袁广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语气十分肯定。
“没有,绝对没有。”
“我在这里七天了,没看到你说的这种人。”
他说着,问旁边的四个人,“你们见过吗?”
四人连连摇头,“没见到过……”
肖靳言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宿珩没有出现在这里,那他现在会在哪儿?
就在这时——
“当——”
不远处,突然响起了悠远而沉闷的钟声。
一下,两下……一共响了五声。
那钟声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力,回荡在死寂的街道上。
原本还因为肖靳言的威慑,而不敢动弹的袁广和其他几个“孩子”,听到钟声的刹那,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脸上立刻露出了焦急万分的神色。
“吃的!吃的来了!”
“快快快!去晚了就没了!”
那几个“孩子”几乎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争先恐后地朝着钟声响起的方向疯跑过去,生怕慢了一步。
袁广也急得满头大汗,拔腿就要跟上。
肖靳言却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大,却让他无法挣脱。
“急着去投胎?”
“哎呀!放手啊大哥!祖宗!”
袁广急得直跺脚,压低声音飞快说道:“每天晚上五点钟,那边有个废弃的老教堂,会有人免费给我们发吃的喝的!”
“虽然不多,但好歹能让我们不至于饿死!去晚了可就真的一点渣都捞不着了!”
提到食物,袁广力气突然大了很多,奋力想甩开肖靳言的手,生怕其他人抢光。
肖靳言松开了手。
袁广如蒙大赦,头也不回地朝着教堂的方向狂奔而去,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梧桐树浓密的暗影之中。
肖靳言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钟声传来的方向,又抬头望了望这条贴满了寻人启事,处处透着诡异气息的街道。
闫知许失踪。
宿珩下落不明。
这不是什么好开局……
肖靳言沉吟了片刻。
随即抬腿,不紧不慢地朝着老教堂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先要找到宿珩再说。
第63章 第 63 章 失落的小孩4
肖靳言跟在那群衣衫褴褛的“孩子”身后, 七拐八绕,穿过两条同样肮脏破败的街道。
终于,在一片相对空旷的区域, 他看到了一栋孤零零的尖顶建筑。
那是一座样式古旧的教堂。
墙体斑驳,尖顶上挂着的木质十字架早已残破不堪,只剩下一半斜斜地挂着, 仿佛随时都会坠落。
教堂门旁立着一个生满了铁锈的巨大铁钟,想来刚才那五声钟响,便是从这里传出的。
袁广几个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冲进了教堂。
肖靳言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教堂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残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简陋的长木桌。
上面放着一个铁皮桶, 桶里是些清汤寡水的白粥, 旁边还有一筐看起来就不怎么新鲜,边缘发硬的面包。
两个面容憔悴, 约莫四十岁上下的女人,正站在桌后,给那些蜂拥而至的“孩子”分发食物。
一个女人身形略高一些,另一个则稍矮一些, 她们的动作有些机械, 眼神里带着深深的疲惫。
袁广他们已经领到了各自那份少得可怜的食物, 一小碗稀粥, 一小块面包。
他们像饿了很久,正急不可耐地蹲在教堂角落狼吞虎咽起来, 吃相难看,却透着一股令人心酸的真实。
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男孩也领到了一份, 只不过他躲得远远的,安安静静地小口吃着,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肖靳言微微蹙了下眉, 走到长桌前。
那个高一些的女人抬起头,目光落在肖靳言沾着些许污渍的小脸上。
这孩子虽然衣衫破旧,脸上也脏兮兮的,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五官轮廓隐约透着一股硬朗,不难看出长大后定是个英俊的胚子。
与那些眼神麻木或充满贪婪的“孩子”不同,他显得过于平静了。
女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不知为何,心中竟泛起一丝莫名的触动,多给了他一块面包。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女人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肖靳言接过那两块冷硬的面包,迅速代入孩童的角色,回答:“我叫小言,七岁了。”
“七岁?”
女人闻言,眼神微微一亮,立刻扭头对旁边那个矮一些的女人说道:“刘芳,你看,这孩子跟我家小远年纪一样大呢,不过瞧着,倒是比我们家小远要高一些,也壮实些。”
被称作刘芳的女人闻言,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既惆怅又带着几分羡慕的苦笑。
“是啊,玉芝,你好歹是把你家小远找回来了。我家小宝……唉,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呢。”
“能找到的,你放心,肯定能找到的。”
陶玉芝连忙安慰道,只是那话语中的底气,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足。
肖靳言垂眸,安静地听着她们的对话,心中已然明了。
这扇心门,大概与那些被拐孩童的父母有关,她们遍寻不得的绝望与思念,构成了这里的基石。
而那个名叫“小远”的孩子,引起了他格外的注意。
他抬起头,用一种孩童的天真语气,试探着对陶玉芝说:“阿姨,你长得真好看,小远肯定也长得很漂亮吧?”
他这话半真半假,眼前的女人虽然憔悴,但眉眼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秀丽。
陶玉芝听到这句带着稚气的恭维,先是一愣,随即忍不住掩嘴轻轻笑了起来,眼角的疲惫似乎都因此消散了几分。
“你这孩子,嘴巴还挺甜。”
旁边的刘芳也附和道:“小远那孩子,确实长得漂亮,白白净净的,像个瓷娃娃似的,谁见了都喜欢。”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带着母亲特有的骄傲:“那是自然。”
肖靳言心中顿时有了七八分把握。
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警觉。
说了声“谢谢”后,他拿着那份食物,走到角落里快要吃完的袁广身边,将自己手中多出来的那块面包递了过去。
袁广正舔着碗底最后一点粥渍,看到肖靳言递过来的面包,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却又有些迟疑,不敢伸手去接。
周围其他几个“孩子”也都停下了动作,纷纷投来羡慕嫉妒的目光。
肖靳言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拿着。
袁广不是傻子,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块面包,紧紧捂在怀里,像是生怕被人抢走,同时警惕地瞪了周围几个蠢蠢欲动的家伙一眼。
“你……你还想知道什么?我知道的都已经全告诉你了!”
袁广压低声音问道,语气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肖靳言用眼神示意他出去说。
袁广不敢违逆,连忙将最后一口粥喝完,跟着肖靳言走出了破旧的教堂。
教堂外,夜色更浓,梧桐树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
“教堂里那个高个子女人,你知道她家住在哪儿吗?”
肖靳言开门见山地问道。
袁广毕竟在这里待了七天,对周围的环境还算熟悉。
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指向不远处街道拐角的一栋建筑。
“喏,就那儿。”
肖靳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栋被院墙围起来的两层小楼,院墙的颜色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
墙体很高,几乎有三米,比周围的民房都要高出一大截。
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高高的院墙顶上,密密麻麻地倒插着无数敲碎的啤酒瓶底。
锋利的玻璃碎片在黯淡的光线下闪烁着森然的冷光,如同一排排狰狞的獠牙。
而那栋被高墙和玻璃碎片层层包裹的小楼,在寂静的夜色中,更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囚笼,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
二楼的一个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却被木条封死,只能从缝隙中看到一丝光亮。
肖靳言呼吸微顿。
他几乎可以肯定,宿珩,就在那里。
……
房间内,那份半小时前端进来的晚饭,宿珩几乎没怎么动。
他安静地站在窗前,透过木条封死的缝隙,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被夜色笼罩的昏暗。
同时心里飞快地盘算着,自己当下这具孩童的身体处处受限,要如何才能先从这间卧室逃出去。
这间儿童房里并没有独立的卫生间。
先前,在那对夫妻送晚饭进来的时候,他曾用孩童特有的委婉语气,表示自己想上厕所。
那个自称“妈妈”的女人陶玉芝,脸上明显闪过一丝犹豫和警惕。
但最终,她还是点了点头,拉着他的小手,带着他走出了卧室。
只是,她仅仅允许他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并且寸步不离地守在卫生间门口。
等他一出来,便立刻又把他带回了这间反锁的儿童房。
这对夫妻,似乎生怕他们失而复得的“小远”,即便是在家里,也会再次凭空消失一般。
那种警觉性,已经高到近乎偏执的地步。
宿珩明白。
如果他们一直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或者稍有风吹草动就过来查看,他很难找到机会。
眼下,只能先退而求其次。
先扮演好一个乖巧听话的“小远”,才能慢慢消除他们的戒心,争取能走出这个房间的些许自由。
就在宿珩沉思之际——
“叩。”
一粒小石子,忽然砸在了窗户的木板上,发出了一声在寂静中略显突兀的轻响。
宿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躲向一边。
但下一秒,他心念微动,立刻重新回到窗前,目光透过缝隙,仔细搜寻着石子投来的方向。
“叩。”
又一粒小石子,精准地砸在了同一块木板上。
这一次,宿珩终于在院墙外面,那片浓重的阴影里,捕捉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虽然光线暗淡,夜色深沉,但那具和他一样,明显也缩水了的孩童轮廓,以及那股即便隔着这么远,也依旧能感受到的熟悉气场——
尽管模糊,但某种强烈的直觉让宿珩迅速确认了来人的身份。
肖靳言。
他来了。
一直紧绷的心弦,在认出对方的瞬间,奇异地松弛下来,一种莫名的安定感油然而生。
隔壁书房里,那个男人应该还在。
宿珩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引起对方的怀疑。
他没有片刻犹豫,迅速转身跑到门边,伸出小手,将房间灯的开关,快速地连续按动了三次。
灯光在房间内明明灭灭,短暂而有规律。
院墙外的肖靳言,正借着稀疏的星光和路灯余晖,眯眼打量着那栋二层小楼。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二楼那扇被封死窗户里,一闪而逝的灯光变化。
紧绷的嘴角,终于向上扬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心中那块悬着的石头,也悄然落了地。
看来,他没有判断错。
教堂里那个女人口中的“小远”,果然就是宿珩。
只是,眼前这高得离谱的院墙,和那些钉得死死的窗户木条,成了两人之间难以逾越的障碍。
暂时,他们无法通过任何方式传递更具体的消息。
但至少,能够确认对方平安无事,身处何地,这已经是眼下能得到的最好消息了。
肖靳言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一下声线,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像一个顽皮的孩童。
然后,他猛地朝着小楼的方向,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喂——吃饱喝足我先走啦!明天再来找你玩啊!”
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带着孩童特有的穿透力。
窗内,宿珩听清了肖靳言刻意拔高的喊话,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会先离开,让自己安心。
然而,肖靳言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很快便引起了隔壁住户的不满。
“谁家的小兔崽子!大半夜不睡觉瞎嚷嚷什么!”
“吵死了!还有没有点公德心!”
几声夹杂着怒气的斥骂,从旁边的屋子里传了出来。
肖靳言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转身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而几乎就在肖靳言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宿珩敏锐地听到,自己房门外,传来钥匙插入锁孔的轻微声响。
他心中一凛,不及多想,立即转身,快步走到床边躺下。
顺手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本先前从书架上取下来的精装故事书,摊开在自己面前,摆出一副正在认真的模样。
“咔哒。”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
他并没有完全走进房间,只是站在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床上那个似乎正专心看书的小小身影上。
宿珩感觉到那道审视的目光,睫毛微垂,假装没有察觉,手指还轻轻翻过一页书。
王彦宏沉默地看了几秒,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小远……”他开口,声音比之前略显低沉,“早点休息。”
说完,他便退了出去,重新将房门仔细地反锁好。
宿珩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缓缓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半个小时。
楼下隐约传来了陶玉芝回来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一丝疲惫。
紧接着,宿珩便听到那对夫妻在门外压低了声音争执起来。
“……都说了让你别管那么多闲事!小远已经找回来了,还管那个互助会干什么?”
男人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和压抑的怒火。
“彦宏,你小点声!”
陶玉芝急忙制止他,声音里透着焦急和委屈,“我这也是为了……”
争吵声断断续续,宿珩只清晰地捕捉到了“互助会”那三个字。
很快,两人的脚步声一前一后地朝着楼下走去,渐渐远了。
宿珩屏住呼吸,仔细聆听着。
片刻之后,他听到了院子那扇沉重的铁门,发出一声稀里哗啦的铁链声,随后是门被关上的闷响。
他们出去了。
宿珩立刻从床上起身,快步走到窗边。
透过木条的缝隙,他清楚地看到,王彦宏和陶玉芝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院门,很快便融入了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
对他来说,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宿珩不再犹豫。
他迅速从自己那套小西装的森*晚*整*理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先前在房间书桌抽屉里找到的金属回形针。
他走到门前,蹲下小小的身体,将回形针小心地掰直,用指尖将一端弯折出一个微小的弧度。
然后,他回忆着肖靳言在训练间隙时,曾经教过他的那些简单的□□。
他将细长的金属丝,轻轻探入了老旧的锁孔之中。
金属丝在锁芯内细微地刮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只是这具身体的手太小,力道也难以精准控制,宿珩只好耐心地感受着锁芯内部的结构。
终于——
“咔哒。”
一声微弱却清晰的轻响。
这扇困住他的“牢门”终于开了一道窄小的缝隙。
第64章 第 64 章 失落的小孩5
宿珩轻轻推开儿童房的门, 侧耳倾听片刻,走廊外一片寂静。
确认周遭安全后,他的身影迅速闪出, 目光扫过四周。
右手边,紧挨着儿童房的,是一间书房。
宿珩走到书房门前, 试探着轻轻拧动黄铜门把手。
一声轻响,门应手而开。
那对夫妻大概笃定他一个孩子,根本无法从反锁的儿童房里出来, 所以这间书房的门并未上锁。
宿珩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光线昏暗,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旧书霉味。
借着从走廊勉强渗入的几缕光线,他迅速辨明了房间的格局。
两侧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
房间中央,是一张宽大的红木书桌,桌面上收拾得十分规整,只放着几本书。
宿珩走到书桌前, 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走出绝望的阴影——如何面对至亲的永失》。
他指尖微顿, 翻开几页, 里面是关于心理创伤修复、情绪疏导的技巧。
宿珩又拿起旁边几本。
《寻回迷失的羔羊》。
《重建破碎的心灵港湾》。
每一本书, 都像一块沉甸甸的铅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抬眼望向背后那占据了整面墙的书架, 目光所及,尽是此类令人窒息的书籍。
这些无声的文字汇聚成一股冰冷而沉重的绝望气息, 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袭来,瞬间将宿珩紧紧包裹。
是那种深入骨髓, 带着苦苦寻觅却终无所获的无力与悲恸。
是日复一日被撕裂的伤口。
宿珩的特殊体质,让他对这种浓烈的负面情绪格外敏感。
但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本就孱弱,被这股庞大的负面情绪猛地一压,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呼吸骤然变得滞涩困难。
宿珩的脸色倏地白了几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调匀呼吸,试图抵御这股侵蚀心神的寒意。
最后,他强忍着不适,迅速退出了书房,并将房门轻轻带上,恢复原样。
站在幽暗的走廊上,宿珩靠着冰冷的墙壁,闭上眼,努力平复着胸腔内翻涌的窒息感。
过了好一阵,那股不适才渐渐消退。
整个二楼的空间并不大。
除了他刚出来的儿童房、旁边的书房,以及先前去过的卫生间,便再没有其他房间了。
宿珩定了定神。
借着从走廊上的些许微光,他找到了楼梯的位置,放轻脚步,一级一级地朝楼下走去。
一楼没有开灯,一片漆黑。
宿珩担心那对夫妻随时可能回来,如果贸然开灯,很容易被察觉。
他凭借着对黑暗的适应力,摸索着走到楼梯口,目光在周围仔细逡巡。
很快,他在楼梯口旁一个半人高的杂物柜上,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老式手电筒,银色的金属外壳,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宿珩将手电筒握在手里,按下开关。
一束昏黄的光柱亮起,驱散了眼前的部分黑暗。
他借着手电筒的光,开始迅速打量一楼的布局。
正对着楼梯的,是客厅。
空间不大,只摆放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双人座沙发,对面墙上挂着一个老式挂钟,还有一个发黄的电视柜,电视机上积着一层薄灰。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显得空旷而冷清。
客厅左手边是厨房,宿珩走进去照了照。
厨房的地上,靠墙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铁皮桶,里面只剩下薄薄一层类似粥水的浑浊液体,散发着淡淡的馊味。
旁边橱柜的门虚掩着,里面空空如也,再没什么值得注意的线索。
宿珩从厨房出来,目光投向客厅右手边唯一紧闭的房门。
那应该就是主卧了。
他走到主卧门前,门上是和儿童房一样的老式锁孔。
宿珩试着拧转门把手,纹丝不动,门被锁上了。
他从口袋里再次摸出那枚掰直的回形针,正准备故技重施。
突然——
“哗啦——哐当!”
院子外,那扇沉重的铁门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铁链拖拽声,紧接着是门被用力推开的声响。
他们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宿珩心中一紧,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按灭了手中的手电筒,周遭瞬间重回黑暗。
他动作极快地将手电筒放回杂物柜原来的位置,不差分毫。
随后,他顾不上多想,转身便朝着楼梯的方向,以孩童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又竭力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跑回了二楼。
回到儿童房后,他迅速将回形针探入锁孔,凭着先前的记忆和手感,飞快拨弄了几下。
门锁再次恢复成了从外面反锁的状态。
宿珩快步走到床边,掀开被子躺了进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假装正在熟睡。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刚刚回到儿童房后不久。
楼下,王彦宏和陶玉芝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陶玉芝径直走向厨房,开始接水洗刷那个铁皮桶。
王彦宏却没有急着上楼。
他的目光四处看了一圈,最后悄无声息落在了楼梯口杂物柜上,那个银色手电筒身上。
他缓步走了过去,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手电筒头部的玻璃镜面。
这种老式手电筒用的是钨丝灯泡,点亮时间稍长,玻璃便会发热。
此时,那玻璃镜面上,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尚未完全散去的温热。
王彦宏的动作顿了顿。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过了昏暗的楼梯,径直望向二楼儿童房的方向。
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愈发显得幽深难测。
……
另一边。
夜色更深,冰冷的寒气在空气中弥漫。
肖靳言在一处废弃的桥洞下,找到了白天那几个抱团取暖的“孩子”。
桥洞里铺着些破旧的纸板和烂布,靠墙的位置烧着一团快要熄灭的柴火。
袁广和其他几个人正挤作一团,互相依偎着抵御寒冷,睡得迷迷糊糊。
听到脚步声,袁广最先警醒过来,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接着微弱的火光,看清来人是肖靳言。
他脸上立刻堆起了讨好的笑容,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大哥,您来了!”
袁广连忙把自己先前占据的那块,最宽敞也最干燥的纸板让了出来,还用力推了推旁边睡得正沉的同伴。
“去去去,往那边挤挤!”
那同伴被推醒,不满地嘟囔了几声。
但在看到肖靳言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后,立刻噤声,乖乖地朝另一边挪了挪,给肖靳言腾出了足够的位置。
肖靳言也不客气,径直走到袁广先前躺过的地方,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尽管身上穿着破旧的衣服,身体也变成了孩童的模样,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场却丝毫未减,反而因这反差更添了几分诡异的压迫感。
肖靳言坐下后,目光在桥洞内阴暗的角落扫了一圈。
只有四个人。
“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呢?”
袁广刚重新坐好,闻言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着韩牧川先前待过的角落看去,那里只剩下小半块被踩得更扁的纸板。
“好像刚才还在……”
袁广有些纳闷地挠了挠头。
他转向之前睡在韩牧川旁边的人,问道:“那小子呢?”
那人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嘟囔:“几分钟前我好像……好像听到他出去的脚步声了,可能……是出去上厕所了吧。”
话音刚落,桥洞里的所有人,像突然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他们几人面面相觑,眼神里都透着一股浓浓的不安和惊恐。
“他……他不会也跟之前那些人一样,就这么……失踪了吧?”
不等袁广再说什么,肖靳言已经站起身,面无表情地迈步走出了桥洞。
“哎,大哥!等等我们!”
袁广见状,也顾不上夜里的寒冷,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招呼着其他人,急匆匆地跟了出去。
桥洞外的夜色愈发浓黑,像一块厚重的幕布,将一切都笼罩在其中。
只有远处街角的路灯,散发着几缕微弱而昏黄的光芒,勉强照亮一小片区域。
“韩牧川!”
“小卷毛!你在哪儿啊?”
袁广几个人站在桥洞口,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在寂静的夜空下显得有些空洞,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肖靳言凭借着远超常人的夜视能力,目光冷峻地扫视着四周。
河岸边的芦苇丛,远处废弃的房屋轮廓,以及更远处黑黢黢的树影,都没有那个小小的身影。
袁广哆哆嗦嗦地凑到肖靳言身边。
“大哥……我看……我看他八成是跟前面那几个一样,就这么……突然不见了。”
他一想到那些悄无声息失踪的人,就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连带着说话都有些不利索。
肖靳言的脸色沉静,只是那双黑沉的眸子在夜色中显得更加幽深。
他转头看向袁广,“之前失踪的那些人,具体是怎么回事?”
袁广努力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道:
“第一个失踪的是那个女白领,那天晚上,她嫌桥洞里又冷又潮,味道也难闻,就说要出去透透气,结果……结果就再也没回来过。”
“第二个失踪的是那个戴眼镜的瘦高个男的,他怎么不见的,我们……我们也不太清楚。就是头天晚上还好好的,第二天早上醒过来,人就没了。”
“至于第三个……”
袁广的语气带着一丝后怕,“那天晚上,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就一个人追了出去,然后……然后就再也没见他回来。”
肖靳言听完,面色愈发沉重。
他将目光投向桥洞外那条幽深寂静的街道,远处依稀还有几点微弱的灯光在闪烁。
“你们先回去吧。”肖靳言口吻严峻。
“大哥,那你……你一个人要去哪儿?”
想到接连失踪的四个人,袁广有些不放心地问。
但接触到肖靳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后面的话又识趣地咽了回去。
他们几个人现在对肖靳言是又敬又怕,不敢有丝毫违逆,连忙缩着脖子,快步跑回了桥洞。
虽然害怕,但他们强撑着,谁也不敢再轻易睡过去,生怕下一个失踪的就是自己。
肖靳言没有再停留,身影很快融入了浓稠的夜色之中。
他像一只无声的猎豹,独自穿梭在梧桐路街道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那些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墙壁,上面每一张孩童的脸仿佛活了过来,幽森的目光直视着他,在夜色中显得愈发诡异。
肖靳言却视若无睹,不久后,他重新回到了那座破旧的老教堂附近。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
这个时间,教堂里竟然还有微弱的灯光,从门窗的缝隙中透出来。
肖靳言心中微动,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教堂一侧低矮的窗户边。
窗户玻璃布满了灰尘,还有几道裂痕。
他小心地擦去一小块污渍,透过狭窄的缝隙朝里望去。
教堂内部,傍晚时用来分发食物的长木桌已经被挪开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教堂中央的位置,摆放了一圈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木头凳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围成一个不甚规整的圆圈。
在如此的深夜中,那十三个凳子上,仍稀稀拉拉地坐着六个人。
他们的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神情有些恍惚和失神。
其中一个,正是在教堂里分发食物时,那个名叫刘芳的女人。
她坐在凳子上,低着头,双手捂着脸,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指缝间溢出。
坐在她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用一种带着同样沉痛的语气安慰道:
“别太难过了,都会找回来的……”
“是啊,都会找回来的……”
旁边另一个人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是那声音听起来却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肖靳言站在窗外,沉默注视着这一切。
这是一群失去了孩子的父母,在绝望中抱团取暖,互相慰藉。
过了一阵,教堂里的人影开始陆续起身,带着满身的疲惫和未散的悲伤,三三两两地离开。
最后,只剩下刘芳一个人。
她擦了擦眼泪,失魂落魄地站起身,也朝着教堂外走去。
她孤零零地走在空寂的街道上,身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拉得老长,显得格外瘦弱和无助。
刘芳沿着街道,拐进了一条更窄的小巷。
最终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民房更低矮破旧的房子前停下,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走了进去。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注意到——
在她身后不远处,一道小小的身影,如同影子般,悄无声息地跟随着她。
第65章 第 65 章 失落的小孩6
肖靳言跟着刘芳, 来到那栋低矮破旧的房子前。
刘芳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动作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麻木。
肖靳言没有立刻靠近。
他在暗处静静等待片刻,确认没有其他动静后, 才一声不响摸到了窗边,借着窗棂上一点积灰的缝隙,向内望去。
房间里陈设极其简陋, 几乎没有任何像样的家具。
一张斑驳的木桌摆在房间中央,既充当饭桌,也堆满了各种杂物。
墙壁上, 糊着泛黄的旧报纸, 有的地方已经剥落, 露出里面灰黑的砖墙。
昏暗的灯泡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愈发萧索。
刘芳失魂落魄地坐在木桌前, 目光呆滞地看着桌面上摆放着的一个旧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褪色的合影。
照片上,年轻一些的刘芳抱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笑得十分灿烂。
那女孩梳着两条整齐的小辫子, 眉眼弯弯, 看起来活泼可爱。
刘芳伸出微微颤抖的手, 指尖轻轻抚过照片上女孩的脸颊, 眼神里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哀伤与思念。
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 仿佛一尊失了魂的雕像。
过了许久,她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猛地扭过头,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窗户的方向。
肖靳言心中一凛,几乎是凭借本能, 身体瞬间矮了下去,紧紧贴在冰冷的窗台下。
幸好他现在是孩童的身体,目标小,不然方才那一下,极有可能被发现。
“哗啦——”
不等他多想,刘芳已经几步走到窗边,猛然拉上窗帘,厚重的布料隔绝了任何可能从外界探进来的视线。
肖靳言蹲在窗台下,蹙起了眉头。
刘芳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那种警觉性,不像一个普通的失独母亲。
可惜窗帘太厚,他无法再看到里面的景象。
不过肖靳言没有选择放弃。
他像一头极具耐心的孤狼,安静地蹲守在窗台之下,身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更添深夜的寒意与诡谲。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的灯光终于熄灭了。
又过了一阵,从房间里隐约传来了刘芳均匀而轻微的鼾声。
她终于睡着了。
肖靳言缓缓站起身,轻微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
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从破旧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根细长的铁丝。
这还是他先前在桥洞的地方顺手捡的。
他走到那扇木门前,将铁丝探入老旧的锁孔,细微的金属刮擦声在寂静的夜里几不可闻。
门锁被轻易撬开。
肖靳言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如游鱼般闪身进入屋内。
房间里一片漆黑,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和陈腐的气息。
他微微眯眼,强大的夜视能力让他很快适应了黑暗,仔细打量这间民房的布局。
这是一个小小的套间。
外面是刚才他通过窗户看到的那个小客厅,里面还有一扇门,此刻紧闭着,想来是刘芳的卧室。
客厅里空荡荡的,除了那张堆满杂物的桌子和一张孤零零的板凳,几乎再没有其他东西。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那张合影上,照片上的小女孩,他依稀记得。
在梧桐街道那些铺天盖地的寻人启事中,他见过这张脸,不止一次。
他的视线从照片上移开,转向客厅另一侧。
那里,还有一扇门。
与刘芳卧室那扇普通的木门不同,这扇门的门把手上,赫然挂着一把锈迹斑斑,却异常厚重的铁链锁。
肖靳言的眸光沉了沉,他迈步朝着那扇上了锁的房间走去。
刚靠近几步——
“呜呜……放我出去……”
“求求你,放我出去吧……”
一阵压抑而沙哑的哭喊声,伴随着铁链被用力拉扯时发出的“哗啦啦”的刺耳声响,突然从门后传了出来。
那声音听起来稚嫩,带着哭腔,分明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肖靳言心中忽感不妙。
果然,几乎就在哭喊声响起的瞬间——
里间卧室突兀地响起刘芳被吵醒后,猛然翻身下床的动静。
肖靳言暗道一声不好,不再犹豫,立刻转身,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房屋,并轻轻将门带上。
他刚退到窗台的阴影下,刘芳开门出来,客厅的灯“啪”的一声被拍亮。
昏黄的灯光从门缝和窗户透了出来。
刘芳警惕地看了一眼客厅,见没有任何异常,这才快步走到那扇挂着铁链锁的房门前,从睡衣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了一串钥匙。
钥匙碰撞发出叮当作响的清脆声响。
她从那串钥匙中熟练地摸出其中一把,插/入了铁链锁的锁孔。
“咔嚓。”
铁链锁应声而开。
刘芳推开门,昏黄的灯光瞬间涌入那个漆黑的小房间。
只见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头发杂乱,衣衫破旧的小女孩瑟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膝盖,正用一双惊恐的眼睛望着她。
女孩的手腕和脚踝上,都缠绕着粗重的铁链,铁链的另一端,则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
“是不是饿了?”
刘芳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女孩听到她的声音,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她连忙摇头,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求求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刘芳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转身从客厅桌上拿起一块白天剩下的硬面包,走回房间,塞到小女孩的手里。
“吃吧。”
说完,不再管小女孩的哭喊和哀求,刘芳径直走出房间,重新将那扇门锁上,铁链发出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芳并没有立刻回到卧室睡觉。
她失神地走到客厅的桌子前,拿起那张合影。
她用指腹一遍遍地摩挲着照片上女儿的脸,口中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宝……妈妈好想你……”
“你放心,妈妈很快……很快就能把你找回来了……”
她的眼神空洞而偏执,在昏黄的灯光下,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疯狂。
这一切,都被重新躲回窗台下的肖靳言,听了个大概。
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这个心门世界,恐怕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复杂和扭曲。
失孤的绝望。
寻觅的执念。
似乎在这些父母的心中,催生出了某种更为深层,也更为可怕的东西。
……
时间很快来到第二天。
窗外重新恢复成一片灰蒙蒙的天色。
早上八点整,儿童房的门锁准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规律得如同某种仪式。
陶玉芝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
宿珩早就醒了。
他此刻正盘腿坐在柔软的地毯上,面前散落着那些颜色鲜艳的积木。
他神情专注,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陶玉芝进来的时候,他手上的动作未停。
一块块积木在他小巧的手中灵活翻转,那座昨天只搭了一半的积木城堡,此刻已经初具雏形,只剩下最后几块便能彻底完工。
陶玉芝看着这一幕,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欣慰与慈爱,又浓重了几分。
在她的记忆中,小远最喜欢玩的就是积木,还有看那些她精心挑选的故事书。
眼前这个“小远”,似乎正一点点变回她记忆中的样子。
她将餐盘轻轻放到床头柜上,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到他:“小远,先过来吃饭吧。”
宿珩这才像是刚从积木的世界里回过神,听到陶玉芝的呼唤,立即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抬起头看着陶玉芝,将沾了些许积木细屑和灰尘的小手举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妈妈,我想先洗个手。”
陶玉芝看着他那双略显脏污的小手,又看了看他乖巧认真的脸,心中的警惕,在宿珩这两天乖巧听话的表现下,已经消减了不少。
她迟疑了片刻,目光不自觉地朝走廊方向瞥了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去吧,洗干净了再来吃饭。”
说完,她便转身去整理床铺,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宿珩心中微微一松。
这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代表他扮演“小远”这个角色,已经逐渐得到了陶玉芝的信任。
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只是乖乖地应了一声,转身走出了儿童房,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掌心,也带走了积木上的灰尘。
宿珩看着镜子里那张稚嫩的脸,迅速调整着自己的计划。
洗完手,他重新回到儿童房,表现得极为听话。
床头柜上的餐盘里,牛奶还散发着温热的香气,旁边是烤吐司和切好的水果。
宿珩走过去,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带来一丝暖意。
陶玉芝已经剥好了一个鸡蛋,递到他面前。
她看着宿珩的眼神,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宿珩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秀气,完全符合陶玉芝心目中,被精心教养的小绅士模样。
吃到一半时,宿珩忽然抬起头,眨了眨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好奇地问陶玉芝:“妈妈,爸爸去哪儿了,今天早上都没看见他。”
陶玉芝正用一种近乎痴迷的目光看着他吃饭,闻言,脸上的笑容柔和了几分。
“爸爸呀,他出去帮邻居李叔叔家干点活儿。”
宿珩心中一动,立刻追问:“是什么活儿呀?我可以帮忙吗?”
他脸上露出孩童特有的,跃跃欲试的兴奋。
陶玉芝被他这副认真的小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语气带着几分宠溺。
“傻孩子,那是大人们的活,你还小,用不着你干。”
说完,她便巧妙地不再谈论这个话题,只是笑着催促宿珩:“快吃吧,一会儿牛奶该凉了。”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继续小口吃着东西。
等盘子里的食物都吃得差不多了,他才放下手中的半杯牛奶,抬起脸,用一种带着期盼的眼神看着陶玉芝。
“妈妈,我可以在楼下看会儿电视吗?”
陶玉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里闪过一丝犹豫。
宿珩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神情的变化,知道她在纠结。
他立刻趁热打铁,用一种十分认真的语气保证道:
“妈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乱跑的,我就在客厅里看,哪里都不去……外面都是坏人,我才不要出去!”
那句“外面都是坏人”,他说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刻意模仿陶玉芝昨天的告诫,又带着孩子气的笃定。
听到这句话,陶玉芝紧绷的神经似乎终于松弛了一些。
她看着宿珩眼中那份纯粹的渴望,以及那句让她安心的话,心中最后一道防线也开始动摇。
“好吧……”
陶玉芝终于松了口,但还是不放心地再三强调:“只能在一楼客厅看,其他地方哪里都不许去,就算是院子,也不能踏出去一步,听到了吗?”
“还有,必须在爸爸回来之前,重新回到房间里来。”
“听到了。”
宿珩用力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
陶玉芝这才放下心来,牵起宿珩的小手,带着他一起下了楼。
一楼客厅的布局,和他昨晚潜入时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楼梯口那个半人高的杂物柜上,银色的老式手电筒依旧静静地躺在原来的位置,仿佛从未被人动过。
陶玉芝将宿珩带到客厅中央那张略显陈旧的双人沙发前,让他坐下。
然后,她打开了电视机,熟练地调了几个台,最后找到一个正在播放动画片的频道,才将遥控器放到宿珩手边。
电视屏幕上,一只粉红色的卡通小猪,正欢快地在泥坑里跳来跳去,发出“哼唧哼唧”的叫声,背景音乐幼稚又欢快。
“小远乖乖在这里看,妈妈去厨房把碗筷洗一下。”
陶玉芝再次叮嘱了一句,让他不要乱走。
随后,她才转身走进了厨房。
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很快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碗碟碰撞的轻微声响。
宿珩假装乖巧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盯着电视屏幕,心思却完全不在那只粉色小猪身上。
他能感觉到,即便是在厨房里忙碌,陶玉芝的眼角余光,还是会时不时地朝着客厅这边瞥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观望。
宿珩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她的目光,百无聊赖地看着动画片,甚至还配合着剧情,偶尔发出一声轻笑。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那是主卧的门。
此刻,房门并没有完全关严,而是虚掩着,露出了一条约莫两指宽的窄小缝隙。
从缝隙中,隐约能看到深色的床单和衣柜的一角,但更深处则是一片幽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压抑。
宿珩的心思活络起来,开始暗暗盘算着,该用什么样的方法,才能在不惊动陶玉芝的情况下,进入那间主卧查看一番。
然而,还没等他想出稳妥的对策。
厨房里的水声停了。
陶玉芝已经洗好了碗筷,擦干了手,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没有回楼上,而是径直走到沙发旁,在宿珩的身边坐了下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妈妈陪你一起看。”
宿珩:“……”
他心中泛起一丝无奈,面上却依旧是乖巧的笑容,点了点头:“好啊。”
这对夫妻的警觉性,实在太高了。
几乎让他找不到任何可以下手的机会。
看来,想要探查这对夫妻的秘密,还需要更多的耐心。
第66章 第 66 章 失落的小孩7
陶玉芝的耐心出奇地好。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宿珩身边, 陪着他看那些幼稚的动画片,目光时不时地从电视屏幕转向宿珩,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仿佛只要能这样看着“小远”, 就是最大的幸福。
宿珩则继续扮演着一个对动画片兴致勃勃的孩童,时不时对着那几头粉色小猪发出阵阵笑声,心中却在暗暗计算着时间, 同时留意着陶玉芝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客厅里的老式挂钟,时针慢悠悠地指向十一点。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钥匙开锁的声音, 紧接着是王彦宏略显疲惫的脚步声。
“我回来了。”
王彦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陶玉芝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脸上那份悠然瞬间被一丝紧张取代。
她快步走到宿珩身边, 拉起他的小手,语气带着催促:“小远, 爸爸回来了,我们快回房间去,妈妈要去做午饭了。”
宿珩顺从地被她牵着,离开了客厅。
陶玉芝一路将他牵回二楼的儿童房, 动作间带着一丝急切, 生怕被王彦宏发现。
刚走到儿童房门口, 宿珩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停下脚步,仰起小脸看着陶玉芝。
“我……还想再去一下卫生间。”
陶玉芝脸上的神情有些犹豫, 但看着宿珩那双清澈无辜的眼睛,她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只是语气依旧带着叮嘱:“快去快回,爸爸已经到楼下了。”
“嗯嗯。”
宿珩乖巧地应了一声,转身朝着走廊尽头的卫生间走去。
进入卫生间后, 宿珩反手将门轻轻带上,走到洗手台前,打开了水龙头。
冰凉的水流哗哗地冲刷着陶瓷盆。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枚藏好的回形针,借着水流声的掩护,迅速将回形针的一端捅进了老式水龙头开关下方的一个小缝隙里。
那里,是控制水流的橡胶圈。
他用回形针轻轻一撬,再一拨。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水龙头开关内部的某个部件似乎错位了。
下一秒——
水流猛地增大,如同脱缰的野马森*晚*整*理般,夹杂着巨大的冲力,从水龙头里喷涌而出,瞬间溅了宿珩一身。
冰冷的水兜头盖脸地浇下来。
他身上那件小西装顷刻间便湿透了,紧紧贴在身上,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妈妈,水管坏了!”
宿珩立刻发出一声带着惊慌和无助的呼喊,声音恰到好处地传到了走廊。
陶玉芝正在儿童房门口等着,听到卫生间里传来的水声和宿珩的惊叫,脸色一变,急忙冲了过去。
“小远,怎么了?”
她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前的景象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水龙头像是坏掉了,正疯狂地往外喷着水,整个洗手台周围已经积起了一小滩水洼。
而宿珩,浑身湿漉漉地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小脸冻得有些发白,正抱着胳膊,可怜兮兮地望着她,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受惊后的水汽。
“妈妈……水……水关不掉了……”
宿珩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
陶玉芝见状,也顾不上责备,赶紧冲过去想去关水龙头,但试了几下都无济于事。
“彦宏,彦宏你快上来一下,楼上水龙头坏了!”
她急忙朝着楼下大声喊道。
楼下很快传来了王彦宏应答的声音和上楼的脚步声。
陶玉芝不再管那依旧在喷水的水龙头,连忙拉过宿珩冰凉的小手,急声道:“快,跟妈妈回房间换衣服,别着凉了!”
她牵着宿珩,急匆匆地往儿童房走。
刚走到儿童房门口,陶玉芝的脚步却猛地一顿。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儿童房的衣柜里,除了那套小西装,根本没有多余的换洗衣物。
这时,王彦宏已经拿着工具箱走上了楼梯,看到妻子和浑身湿透的宿珩,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他注意到宿珩被冻得有些发白的小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
“水龙头好像老化了,突然就坏了。”
陶玉芝急急地解释道,一边将宿珩往自己身后拉了拉,挡住王彦宏审视的目光。
“你快去看看能不能修好,我带小远去换件干衣服。”
说完,她不再耽搁,牵着宿珩的手,转身便朝着楼下走去。
王彦宏看着他们下楼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还在哗哗漏水的卫生间,眉头皱得更紧了些,提着工具箱走了过去。
陶玉芝带着宿珩回到一楼。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将宿珩带到了那扇她平时总是紧锁的主卧室门口,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小远,你先在门口等一下,妈妈进去给你找件衣服。”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间他第一次踏足的房间。
主卧的光线比儿童房要暗沉许多,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透进几丝微弱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说不出的陈旧气味。
但更多的是一股类似泥土的……泥腥味。
陶玉芝快步走到房间一侧那扇看起来异常厚重的深色大衣柜前,拉开了柜门。
那衣柜内部的空间,似乎比从外面看起来要深得多。
陶玉芝弯下腰,大半个身子都探进了衣柜里,费力地翻找着。
她的身影在幽暗的柜子里显得有些模糊,仿佛要被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吞噬一般。
过了一会儿,陶玉芝的声音才从衣柜深处闷闷地传出来:“找到了!”
她直起身,从衣柜里退了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叠放着的深蓝色小衣服,款式和宿珩身上湿透的那套小西装有些相似,只是面料看起来更旧一些,还带着明显的褶皱,像是被人穿过,然后随意塞在柜子深处很久了。
“来,我们回楼上房间换。”
陶玉芝拿着衣服,便想拉着宿珩回二楼。
“阿嚏——”
宿珩恰到好处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随即吸了吸鼻子,用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小声说:“对不起……都怪我,要是我不去上厕所,就不会弄坏水龙头了……”
他低下头,一副做错了事,既委屈又自责的模样。
这话一出,陶玉芝看着他冻得发红的鼻尖和湿漉漉的头发,心里顿时软得一塌糊涂,那点残存的疑虑和警惕也烟消云散了。
“傻孩子,这怎么能怪你呢?”
她急忙蹲下身,用手背探了探宿珩冰凉的额头,语气心疼又急切。
“水龙头老化了,跟你没关系。快,别上楼了,就在这里换,换完赶紧暖和暖和,可别真的感冒了。”
她将那件带着褶皱的旧衣服放到主卧那张大床上,催促道:“快把湿衣服脱下来,妈妈出去等你,换好了叫我。”
宿珩乖巧地点了点头。
陶玉芝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起身走出主卧,还体贴地替他将房门轻轻关上了。
门刚一关上,宿珩脸上的乖巧和病弱便瞬间褪去。
他迅速走到门边,将门内侧的保险扭扣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然后,他飞快地脱下身上湿漉漉的衣物,随手丢在地上,迅速换上那套还算干净的衣服。
紧接着,宿珩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径自走到了那扇巨大的衣柜前。
他伸出手,拉开了厚重的柜门。
一股更浓郁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柜子里面光线昏暗,果然像他刚才看到的那样,异常深邃。
宿珩踮起脚尖,伸长手臂探了进去。
以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手臂几乎要完全伸直,指尖才能勉强触碰到衣柜最里面的背板。
他的手在里面摸索着。
衣柜底部,最角落的地方,只胡乱堆着一条薄薄的,颜色暗沉的旧被子。
宿珩将那条被子掀开。
被子下面,是光滑的木质底板。
他曲起手指,轻轻敲了敲。
“叩叩。”
从底板上传来的声音,带着一丝空洞的回响。
宿珩的眸光猛然一凝。
这柜子下面,似乎别有洞天。
宿珩迟疑了一瞬,随即身子一矮,直接钻进了那个深不见底的衣柜。
他小小的身体在昏暗中摸索,很快,在那条颜色暗沉的旧被子下方,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的金属凸起。
像是一个锁扣。
他心中一动,正想用力掀开那块似乎可以活动的底板看个究竟——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陶玉芝略带焦急的敲门声。
“小远,你还没换好吗?”
她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一丝失去耐心的催促。
宿珩动作一顿,不愿在此刻打草惊蛇。
他迅速将那条旧被子恢复原状,遮住底板上的痕迹,然后悄无声息地从衣柜里退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慢慢解开了门内侧的保险扭。
房门打开。
门外,不止站着陶玉芝。
王彦宏也站在那里,他身上还带着几分狼狈的水渍和阴冷的湿气,脸色算不上好看。
他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宿珩,语气带着几分狐疑。
“小远……怎么换件衣服要这么久?”
宿珩心中微凛,他已经隐约察觉到王彦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刚想找个理由解释,但没等他开口,陶玉芝已经主动上前一步,挡在了宿珩身前,脸上带着自然的笑容,替他打着圆场。
“哎呀,小孩子嘛,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不好脱,耽误了一会儿也正常。”
她说着,伸手摸了摸宿珩的头发,语气温柔:“好了,快跟妈妈回楼上房间,别再着凉了。”
王彦宏的目光在宿珩身上停留了几秒,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似乎想从他这副孩童的表情下,挖出些什么。
最终,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沉声道:“你带他上去吧,我也要换身衣服。”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主卧,没有再看宿珩一眼。
陶玉芝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宿珩的手,快步朝着楼梯走去。
“小远乖,我们回房间。”
将宿珩送回二楼的儿童房,看着他乖乖坐到床边,陶玉芝才转身离开,并迅速反锁了房门。
随即她立刻下楼,回到了主卧。
房间里,王彦宏并没有立刻换衣服,而是坐在床沿,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他周身散发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压抑气息。
陶玉芝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道:“彦宏,你怎么了?”
王彦宏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缓缓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
那眼神复杂而深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质疑。
“玉芝……”他声音低沉沙哑,“他……不像一个听话的‘小远’。”
陶玉芝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急忙反驳道:“你在说什么呢,他就是小远啊!”
“你看他多乖,多听话,还喜欢玩积木,喜欢看我们给他准备的故事书,他就是我们的小远!”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颤抖,像是在努力说服王彦宏,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王彦宏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双眼睛依旧紧紧地锁着她。
“每一个你都说是小远……”他一字一句,声音冰冷而残酷,“但最终呢?”
“最终呢?”
“之前那个,不是也喜欢积木吗?再之前那个,不是也装得很乖吗?”
这几句话像一把尖锐的刀,一下下割在陶玉芝的心上。
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那些被她刻意压抑在心底深处的,不好的回忆,如同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将她吞噬。
她仿佛又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又一个“小远”的影子,那些渐渐失去光彩的眼睛,那些最终化为泡影的希望……
“不……不是的……”
陶玉芝猛地蹲下身,双手掩面,压抑的啜泣声从指缝间溢出,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苦。
王彦宏看着她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不忍,也有麻木。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蹲下身来,伸出手,将瘫软在地的陶玉芝慢慢搂入怀中。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语气却带着一丝罕见的温和:“好了,别哭了。”
“只要他……不离开这栋楼,他就还是我们的小远。”
王彦宏的声音在她耳边低沉地响起,带着一种近乎冷漠的肯定。
听到这句话,陶玉芝的哭声渐渐止住。
她抬起那张布满泪痕的脸,眼神空洞地看着王彦宏,声音沙哑:“我……我会注意的,我一定不会再让他……”
“嗯。”
王彦宏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打断了她的话,“好了,该给他们喂饭了。”
陶玉芝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有些浑噩地点了点头。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去……我去准备吃的。”
她没有说午饭,而是用了“吃的”这个词。
说完,她便失魂落魄地走出了主卧。
等陶玉芝离开后,王彦宏脸上的那丝温和瞬间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他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衣柜前,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柜门。
他弯下腰,大半个身子都钻了进去。
他伸手掀开角落里那条薄薄的旧被子,露出了下面那个冰冷的金属锁扣。
王彦宏熟练地将锁扣解开,然后双手抵住那块活动的木质底板,用力向旁边一推。
“吱呀——”
一声沉闷的摩擦声后,衣柜的底板被推开了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准备择人而噬的巨兽之口。
一股浓郁至极的泥腥味,混杂着难以言喻的腐臭气息,猛地从那洞口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即便是王彦宏,也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过了一会儿,陶玉芝拎着一个沉甸甸的铁皮桶走了进来,桶里装着一些发黑发硬的面包块,还有一壶看起来浑浊不堪的水。
王彦宏没有回头,也没有看那铁皮桶一眼,只是伸出手。
陶玉芝沉默地将铁皮桶递给他。
王彦宏接过铁皮桶,面无表情地将上面的所有面包和水,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入口之中。
“哗啦——咚!”
食物落地的声音之后,下面立刻响起了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野兽般的争抢声和模糊不清的呜咽。
王彦宏听着那些声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将空了的铁皮桶递还给陶玉芝,然后重新将那块底板推回原位,锁好锁扣,盖上被子。
衣柜再次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只有空气中那愈发浓重的恶臭,昭示着这平静表面下的恐怖。
与此同时,二楼的儿童房内。
宿珩安静地站在窗前,透过木条封死的缝隙,凝视着院墙外那片被灰蒙蒙天色笼罩的压抑景象。
他的目光在院墙外那几株高大的梧桐树上逡巡。
忽然,他的瞳孔微微一缩。
视线定格在正对着他这扇窗户的那株梧桐树上。
那片浓密的枝丫间,有一小块区域的树叶,颜色似乎比周围的要浅一些。
像是……被人为地摘掉了不少。
宿珩微眯起眼睛,努力调整着角度,透过木条缝隙,仔细辨认着。
片刻之后,他终于看清了。
那些被清理出来的空隙,在浓密的绿叶背景下,构成了一个歪歪扭扭,但依稀可辨的阿拉伯数字——
9。
宿珩心绪微动。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是肖靳言留下的手笔。
数字9。
这个数字,代表什么意思呢?
是这里还剩下9个人……还是说,今晚9点?
或者别的意思?
宿珩的眉头微微蹙起,陷入了沉思。
以他对肖靳言的了解,他更倾向于今晚9点。
如果这对夫妻还像昨晚那样出门的话,不管是对他还是肖靳言,都会是个绝佳的时机。
第67章 第 67 章 失落的小孩8
下午的时间, 宿珩一直被反锁在儿童房内,再没有找到任何出去的机会。
他将那枚回形针重新藏好,坐在地毯上, 看似在摆弄积木,实则脑中不断复盘着上午的每一个细节,以及窗外梧桐树上那个模糊的数字“9”。
隔壁书房里, 时不时传来王彦宏压抑的咳嗽声。
那咳嗽声一下下,闷闷地,像是在极力克制, 却又无法完全压下, 听得人心头发紧。
宿珩知道, 王彦宏的怀疑并未消除,反而可能因为上午水龙头的事, 变得更加警惕。
他必须更有耐心。
直到傍晚时分,余晖将窗棂的影子拉得老长。
门锁转动的声音再次响起。
陶玉芝端着餐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带着那抹刻意维持的温柔笑意。
但宿珩注意到,她眼底的疲惫比白天更浓, 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疏离。
她将餐盘放到床头柜上, 里面是简单的白粥和小菜。
“小远, 晚饭好了。”
她的声音比平时要轻一些, 也少了几分亲昵,更像是在完成一项例行公事。
宿珩刚拿起勺子, 陶玉芝便开口说道:“妈妈还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你乖乖吃完饭, 早点上床睡觉,知道吗?”
宿珩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望向她, 乖巧地点了点头。
陶玉芝像是松了口气,又习惯性地叮嘱了几句“不要乱跑”、“早点休息”之类的话,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儿童房,反手将门再次锁好。
宿珩听着她下楼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陶玉芝快步下到一楼,径直走进了厨房,将灶台上温着的稀薄白粥,一股脑全倒进了一个铁皮桶里。
随后,她拎着沉甸甸的铁皮桶,推开院门,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渐沉的街道上。
陶玉芝熟门熟路地来到那座破旧的老教堂。
教堂内,那张简陋的长木桌已经重新摆好,上面还放着一筐边缘发硬的面包。
她将手中的铁皮桶重重地放到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玉芝,你来了。”
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刘芳正靠在墙边,脸色比昨天看起来更加憔悴,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精气神。
陶玉芝看了她一眼,眉头微蹙:“刘芳,你这脸色怎么这么差?”
刘芳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嗯,一夜都没合眼。”
陶玉芝似乎知道些什么,轻轻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你也别太着急了,慢慢来。”
刘芳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
不多时。
教堂门旁那口生锈的铁钟,被人准时敲响了五下,沉闷的钟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
钟声刚落。
几个衣衫褴褛,脸上脏兮兮的“孩子”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饿狼般,蜂拥着冲了进来,争先恐后地挤到长桌前。
刘芳强撑着精神,拿起勺子,开始给他们打粥,陶玉芝则在一旁分发面包。
袁广挤在人群中,领到了一份食物。
但他今天却一反常态,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狼吞虎咽。
而是端着那碗稀粥,蹲在教堂的角落里,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着。
他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叫韩牧川的小卷毛的身影。
与此同时,在距离老教堂几条街之外,一条更为偏僻破败的小巷深处。
肖靳言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刘芳家那栋低矮的房子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紧闭的木门和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确认四周无人后,从衣兜里再次摸出了那根细长的铁丝。
撬开这种老旧的门锁,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咔嚓。”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门锁应声而开。
肖靳言推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敏捷地闪身进入屋内,随即将门轻轻带上,不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房间里依旧一片漆黑,弥漫着那股熟悉的霉味和淡淡的陈腐气息。
他没有片刻停留,凭借着记忆,径直走向客厅另一侧,那扇门把手上挂着厚重铁链锁的房间。
故技重施。
冰冷的铁丝探入锈迹斑斑的锁孔,在他手中灵活地拨动了几下。
“哐当。”
沉重的铁链锁应声掉落在地,发出一声在寂静中略显刺耳的声响。
肖靳言推开房门。
一股浓郁的、令人窒息的恶臭混杂着潮湿的气息,从门后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窗户,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肖靳言面不改色,在门边的墙壁上摸索了一下,很快便找到了电灯的开关。
“啪。”
他按下开关。
一盏昏暗的白炽灯泡在头顶亮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勉强驱散了房间里的部分黑暗。
房间很小,空荡荡的。
只有角落的地上,蜷缩着一个虚弱不堪的小女孩。
她头发杂乱,身上穿着破旧不堪的衣服,手腕和脚踝上,都被粗重的铁链牢牢锁着,铁链的另一端固定在潮湿的墙壁深处。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她似乎有些不适。
她下意识地抬起那只瘦骨嶙峋,沾满了污渍的胳膊,挡在了眼前。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放下手臂,透过指缝,看清了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七八岁的男孩,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破旧的衣服,脸上也脏兮兮的。
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酷和沉静。
女孩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似乎想要惊呼出声。
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她硬生生将那声呼喊憋了回去,只是用一双盛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肖靳言。
肖靳言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随即抬起一根手指,放到唇边,对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女孩立刻会意,惊恐地点了点头,大气都不敢喘。
“你叫什么名字?”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脆,语气却冷硬如冰。
女孩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干涩的摩擦声。
过了好几秒,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我……我叫萧红……”
肖靳言的眸光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萧红。
她应该就是袁广之前提过的,第一个失踪的那个女白领。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
萧红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声音带着哭腔,压抑着哀求道:“快……快帮我把这个解开……那个疯女人……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肖靳言的脸上却不见丝毫慌乱,语气平静地开口:“她暂时回不来。”
在来之前,他已经特意叮嘱过袁广,让他想办法在教堂那边尽可能地拖住刘芳,为自己争取足够的时间。
他迈步朝着萧红走了过去,准备先帮她解开手腕和脚踝上的铁链。
然而,就在他距离萧红还有约莫一米远的时候,脚步却忽然顿住了。
离得近了,借着头顶那昏暗的灯光,肖靳言也看得更清楚了一些。
眼前这个名叫萧红的女孩,虽然满脸污垢,瘦得脱了相,但那五官轮廓,依稀能看出几分原本的模样。
而这张脸……
肖靳言的瞳孔骤然一缩。
这张脸,已经变得,和刘芳客厅桌上,那张褪色合影里的那个小女孩,有着至少七分的相似。
除此之外。
拴住她手脚的铁链与墙壁连接的铆钉周围,墙上似乎还刻着一些模糊不清的,类似符咒的图案。
这些图案在昏黄灯光下,透出一股说不清的邪异。
肖靳言的眸色渐渐沉了下去。
他认得出来,墙上那些扭曲的图案,正是利用心门规则碎片,具现化出来的一种邪咒。
并且……绝非一般的心门主人能够布设出来的。
更像是无限世界未崩塌前……某些玩家最喜欢用的阴狠手笔。
它们像活物一般,微弱地搏动着,与萧红的气息隐隐相连。
换句话说——
这是刘芳,利用这套邪咒和自己那近乎偏执的绝望与思念,正在一点一点地,将眼前的萧红,重塑成她记忆中女儿的模样。
难怪,这张脸已经有了七分相似。
肖靳言心中泛起一股寒意。
再过不久,当这“仪式”完成,萧红恐怕就会彻底变成刘芳照片上,那个朝思暮想的女儿。
灵魂与□□都被强行扭曲,成为一个可悲的替代品。
这是一种何等荒诞而残忍的臆想。
用一个活生生的人,来弥补自己失去至亲的创伤,填补对女儿无尽的想念。
如果萧红是这样,那么其他几个失踪的人呢?
包括闫知许。
他们如今是不是也处于这种境地之中?
肖靳言猛然想起了老教堂里,那些围成一圈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三个的木头凳子。
如果他的猜测没错,这扇心门的主人,恐怕不止一个。
而是至少十三个,甚至更多。
这些同样失去了孩子的家庭,联手用他们无边的绝望与执念,共同打造出了这样一个庞大而扭曲的心门世界。
他不敢轻易斩断这些铁链。
“仪式”已经进行了一大半,这些规则碎片与萧红的灵魂,恐怕已经产生了某种深度的联结。
如果他贸然切断,极有可能引发强烈的反噬。
以萧红如今这具孱弱不堪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甚至可能会当场死亡。
最稳妥的做法,是等到心门被彻底破解,规则碎片自行消散,这个荒谬的“仪式”才会自行终止。
肖靳言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
他看着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眼中尚存一丝希冀的女孩,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带你走。”
萧红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她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我会救你出去,但不是现在。”
肖靳言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抹坚定,“你再忍耐一下,我保证,会尽快。”
萧红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依旧显得过分冷静的眼睛。
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有人来了,却不能立刻带她逃离这个地狱。
见他似乎准备转身离开,萧红顿时惊慌失措起来,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手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啦的刺耳声响。
“别走!求求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肖靳言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她,重复道:“抱歉。”
这一次,萧红眼中的泪水终于决堤而出,顺着她肮脏消瘦的脸颊滚落。
但出乎肖靳言意料的是——
她并没有歇斯底里地哭喊,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
或许是太久没有见过除了刘芳以外的活人,或许是肖靳言身上那股莫名的安定感让她产生了一丝微弱的信任。
她哽咽着,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谢……谢谢你……我知道了。”
肖靳言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他重新将那扇破旧的木门关好,捡起地上的铁链锁,将其重新挂回门把手上,伪装成一切如常的模样。
然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令人窒息的屋子。
另一边,老教堂。
所有的粥水和面包都已经发放完毕。
那些衣衫褴褛的“孩子”们这次逗留的时间明显更久了些,直到现在才各自散去,教堂内重新恢复了空旷与寂静。
陶玉芝和刘芳收拾好东西,也相继离开了教堂。
陶玉芝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书房。
王彦宏正坐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厚重的书,但他显然没有看进去,眉头紧锁,神色凝重。
“都安排好了?”
王彦宏头也没抬,声音低沉地问道。
“嗯。”陶玉芝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互助会那边也都通知过了,今晚照常。”
王彦宏点了点头,合上了书,站起身。
两人没有再多交谈,一前一后地走出了书房。
时钟的时针,正缓缓指向九点。
宿珩一直透过儿童房窗户木条的缝隙,注视着院门外的动静。
当看到陶玉芝和王彦宏的身影一前一后地走出院门,很快消失在街道深沉的夜色之中时,他紧绷的神经才微微松弛下来。
他立刻行动起来。
熟练地用回形针打开了儿童房反锁的门,侧耳倾听片刻,确认楼下没有动静后,他迅速下到了一楼。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昨晚那样,急于去撬开主卧室的门。
而是径直走到了大门前,轻轻拉开了门栓,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走进了院子里。
夜风带着一丝凉意,拂过他的脸颊。
宿珩抬起头,目光落在院子那圈高达三米多的院墙上。
墙顶那些倒插的玻璃瓶碎片,在黯淡的夜色下,依旧闪烁着森然的冷光,像一排排择人而噬的獠牙。
他安静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客厅那座老式挂钟,第九声沉闷的钟声刚刚落下之际——
“沙沙——”
一阵轻微的,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的摩擦声,从院墙外侧传了过来。
宿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紧接着,一道异常矫健的身影,如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攀上了高高的院墙。
那身影在墙顶停顿了片刻,似乎在寻找最佳的落脚点。
他所立足的地方十分巧妙,恰好避开了那些锋利的玻璃碎片。
得亏此刻也是孩童的身体,体重极轻,才没有惊动那些脆弱的碎片。
下一秒,那道身影猛地一跃,直接从三米多高的院墙上翻身跳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院内的草地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昏暗的路灯,照亮了来人的脸。
那是一张同样稚嫩的孩童面孔,脸上还带着几道未干的泥痕,但那双深邃的眼瞳里,却闪烁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
是肖靳言。
看到他那张虽显稚气,但依旧熟悉的脸,宿珩没来由地,心中微微一松。
他轻轻颔首,刚想开口说“跟我来”——
一只带着薄茧的手,忽然伸了过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脸颊。
“唔?”
宿珩猝不及防。
肖靳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底带着几分戏谑,
“宿珩,你小时候原来这么可爱的吗?脸还挺软。”
宿珩:“……”
他略感无语,甚至有些想翻白眼的冲动。
但是,成年的他尚且打不过肖靳言,更何况现在这具只有七八岁的孩童身体。
他只能僵着脸,任由肖靳言带着几分新奇,又带着几分恶趣味地在他脸颊上揉了两把。
等肖靳言终于松开手时,宿珩白净的脸颊上,不仅多了一层薄薄的灰,还被捏出了一片浅浅的薄红。
宿珩缓缓深吸口森*晚*整*理气,“别闹了,还有事要做。”
肖靳言耸了耸肩,脸上却依然挂着笑。
他垂在腰侧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似是仍在回味那柔软的触感。
第68章 第 68 章 失落的小孩9
宿珩面无表情地抬手, 用手背蹭了蹭被肖靳言捏过的地方,留下一点淡淡的灰印。
“跟我来。”
他压低声音,没有再理会肖靳言的调笑, 转身便朝着楼内走去。
肖靳言眼底的笑意未减半分,跟在他身后,一同走进了那栋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沉的小楼。
宿珩将厚重的木门重新关好。
昏暗的客厅里, 两人言简意赅地互换了这两天各自探查到的线索。
肖靳言将自己在刘芳家的发现,以及对那些邪异符咒和仪式的猜测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听到萧红的脸已经变得与刘芳女儿有七分相似时,宿珩垂下的眼睫细微地颤动了一下, 眉心微凝。
“我这边……”
宿珩顿了顿, 组织了一下语言, “最大的疑点,在那间主卧的衣柜里。”
肖靳言的目光落向客厅右手边那扇紧闭的房门, 点了点头。
两人不再多言。
宿珩在前带路,径直来到主卧室门前。
肖靳言从口袋里摸出那根熟悉的细铁丝,三两下便撬开了老旧的门锁。
推开门,一股比宿珩上午闻到的, 更加浓郁的泥腥味扑面而来。
宿珩皱着眉, 没有停顿, 走到房间那扇巨大的深色衣柜前, 伸手拉开了厚重的柜门。
他身形灵巧地钻了进去,熟门熟路地掀开角落里那条颜色暗沉的旧被子, 露出下面的木质底板和那个冰冷的金属锁扣。
宿珩伸出小小的手指,用力一扳。
锁扣应声而开后, 他双手抵住那块活动的木质底板,用力向旁边一推。
“吱呀——”
随着一声沉闷的摩擦声,衣柜的底板被推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那股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泥腥味与腐臭, 正从这洞口下方汹涌而出。
宿珩皱了皱鼻子,屏住呼吸,低头朝下方望去。
可惜里面太过幽暗。
即便是他,也只能勉强辨认出那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根本看不清下面的具体景象。
这时,肖靳言也弯腰钻进了衣柜。
衣柜的空间就算再宽敞,此刻挤进两个半大的孩子,仍不可避免显得逼仄。
宿珩感觉到肖靳言温热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的后背。
那陌生又带着些微压迫感的体温,让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试图挪开少许。
“我来。”
肖靳言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宿珩知道他的夜视能力远胜于自己,便不再坚持,向后稍稍退开,将洞口的位置让了出来。
肖靳言俯下身,目光如炬,仔细地凝视着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片刻之后。
肖靳言的声音再次响起,在狭小的空间内显得格外沉闷而凝重。
“下面像是个挖出来的土坑,很深,目测至少有七八米……角落里有几件破损的衣物,还有干涸的血迹。”
宿珩静静地听着,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坑壁上……”
肖靳言的声音忽然顿住,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冽。
“跟刘芳家一样,同样刻着那种邪门的符咒。”
那扭曲的图案,在肖靳言眼中即便模糊,也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恶气息。
他正要向宿珩描述那些符咒的细节,就在此时——
宿珩的耳朵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院门外,那扇沉重的铁门,再次响起了熟悉的铁链声。
“他们回来了!”
宿珩脸色微变,立刻压低声音提醒道。
肖靳言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
他没有半分犹豫,只对宿珩沉声道:“你先上去,把这里恢复原样!”
话音未落,他已调整好姿势,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
小小的身影,如同投入深渊的石子,瞬间便消失在了浓稠的黑暗之中。
宿珩对肖靳言的能力有着绝对的信任。
他没有丝毫迟疑,立刻俯下身,迅速将那块活动的底板拉回原位,重新扣好冰冷的金属锁扣,再将被子仔细盖好,抚平褶皱。
做完这一切,他飞快地从衣柜里退了出来,关上柜门,又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
他竭力控制着呼吸与脚步,以这具孩童身体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却又不发出半点声响地冲回二楼儿童房,反手将房门利落锁好。
几乎就在他刚刚滑入被窝,拿起那本摊开的故事书的瞬间——
楼下,传来了开门进屋的声音。
不过回来的只有王彦宏一人,他的脚步声,沉重而缓慢。
这一次,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上楼,而是径直走到了楼梯口那个半人高的杂物柜前。
他伸出手,指尖在那银色手电筒的玻璃镜面上轻轻摸了一把。
镜面冰冷如初。
王彦宏紧绷的脸色,这才几不可察地松缓了半分。
他不再停留,转身迈步走上楼梯,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儿童房门前。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房门被推开。
房间内,灯光柔和。
墙角处,那座用积木搭建的城堡,已经彻底完工,看起来精致而漂亮。
宿珩正侧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手里捧着一本彩色的精装故事书,似乎正看得入神。
王彦宏站在门口,目光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宿珩身上。
“时间不早了,小远,你该睡觉了。”
他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但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不少。
宿珩像是刚从故事中回过神,抬起头,看向王彦宏,乖巧地应了一声。
他将手中的故事书轻轻放到床头柜上,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睛,轻声说了一句:“好的,爸爸晚安。”
王彦宏仍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后。
宿珩才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和熟悉的门被反锁的声音。
……
与此同时,桥洞外不远的地方。
夜风带着寒意,吹得旁边的梧桐树叶哗哗作响。
一个高瘦的“孩子”正缩着脖子,鬼鬼祟祟地站在角落里解手,一双眼睛却警惕地四下扫视,生怕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突然窜出什么东西,把他像之前那些人一样掳走。
冷不防,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静静地立在那里。
那高瘦孩子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来,身体瞬间僵住。
“谁?”
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那人影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抬起手,对他比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借着远处昏黄的路灯,高瘦孩子终于看清了来人,心中不由一松。
他压低声音,不由有些纳闷:“怎么是你?你去哪了?我还以为你……”
人影走到他面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递了过去。
高瘦孩子看着那块巧克力,眼睛都直了,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连忙撕开包装塞进了嘴里。
浓郁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果然是熟悉的巧克力的味道。
“我太饿了,去找吃的了,我知道哪里有吃的。”
人影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完,声音很轻,“我可以带你去。”
高瘦孩子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不远处黑漆漆的桥洞。
肚子里被巧克力的香甜勾起的饥饿感,如同小虫般啃噬着他的理智。
“咕噜——”
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声响。
“真……真的吗?”
他有点犹豫,咽了咽喉咙,声音显得沙哑。
人影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那双在夜色中显得过分明亮的眼睛,带着一丝莫名的意味看着他。
“你想吃吗,我只告诉了你,你要吃的话,就跟我来。”
说完,人影便转过身,小小的身影率先融入了前方更加浓稠的黑暗之中。
高瘦孩子站在原地,脸上写满了纠结与挣扎。
桥洞里的日子又冷又饿,每天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下一个失踪的会不会是自己。
而眼前的人影,他手里的巧克力,和那句“有吃的”,却像带着致命的诱惑。
最终,对食物的渴望战胜了恐惧。
他咬了咬牙,不再犹豫,连忙迈开脚步,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
人影带着他,七拐八拐地穿梭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那些贴满了寻人启事的墙壁,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兽,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人影在一栋看起来比周围民房更低矮破旧的平房前,停下了脚步。
门外,正焦急地站着两道身影。
看到人影终于带着人过来,其中一个女人立刻迎了上来,正是迟迟都没回家的陶玉芝。
“老李,人到了。”
陶玉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急切。
她身旁,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男人,此刻同样显得有几分激动,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高瘦孩子。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冲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还有些茫然的高瘦孩子。
“小伟!我的小伟!”
男人声音哽咽,手臂勒得高瘦孩子生疼。
高瘦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了一跳,他拼命挣扎着,急忙喊道:“你……你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小伟,你认错人了!”
然而,下一秒,他浑身猛地一僵。
他看到那个抱着他的男人,慢慢抬起脸。
昏暗中,那双幽森而可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
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不,你就是小伟!你就是我的小伟!”
高瘦孩子彻底慌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想跑,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推开这个疯子。
但就在此时,他的后颈忽然传来一阵剧痛。
“呃——”
高瘦孩子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便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落入那个男人带着狂喜的怀抱。
陶玉芝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人影随意地擦了擦手,仿佛只是拍掉了一点灰尘。
“交易完成。”
人影抬起头,眨巴了下眼睛,看向陶玉芝,眉眼弯弯地在笑,但语气却冷漠得近乎没有丝毫感情。
“请记得支付报酬。”
陶玉芝对上人影那双过分冷静的眼睛,心中没来由地升起一丝忌惮与畏惧。
她强自镇定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人影这才满意地勾了勾唇角,转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消失在小巷的阴影之中。
男人急忙把高瘦孩子抱进屋子,连他的鞋子丢了一只也不顾了,同时不忘对陶玉芝真诚道谢:“谢谢你了玉芝。”
陶玉芝勉强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显得有几分苍白。
“不用谢的,这才是互助会,成立的初衷啊。”
……
另一边,主卧衣柜下的深坑之中。
肖靳言稳稳落地,脚下是松软湿滑的泥土。
他迅速适应了周围的黑暗,这才发现,这个地下坑洞的空间,比他从上面观察到的要大得多,像一个不规则的巨大地穴。
坑壁上湿漉漉的,随处可见那种扭曲而邪异的符咒图案,在黑暗中仿佛活物般微微蠕动,散发着令人不安的气息。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泥腥味和若有似无的腐臭,让肖靳言不由皱紧了眉头。
摸索着前进了一阵,在他前方,蓦地出现了几条深浅不一的岔路,通向未知的黑暗。
就在肖靳言略微迟疑,判断着该从哪条路开始探查时——
“嗖——”
一道扭曲的黑影,带着一股阴冷的风,从他身旁飞快地掠过。
那黑影速度极快,形态不定,像一团被拉长的墨迹。
“我是小远……我才是小远……”
那黑影口中,不断发出含混不清,却又尖利刺耳的嘶喊,声音变了调,如同鬼魅的呓语。
肖靳言眼神一凛。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手腕一翻,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黑色短刀悄然从袖中滑出,被他紧紧握在掌心。
那道黑影没有丝毫停顿,一头扎进了右手边那条最深的岔路之中,嘶喊声在狭窄的通道内回荡。
肖靳言没有犹豫,立刻迈开脚步,如猎豹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岔路幽深曲折,脚下的泥土也越来越湿滑泥泞。
他一路紧追不舍,很快便追到了一处相对宽敞的圆形土坑。
这里似乎是几条岔路的交汇点。
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肖靳言的脸色骤然一变。
只见前方,盘踞着的,并非只有他先前追逐的那一道黑影。
头顶潮湿的坑壁上,四周凹凸不平的土墙缝隙间,至少还有四五条同样的扭曲黑影,正如同附骨之疽般,死死地攀附在那里。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瘦小,有的略微臃肿,但无一例外都散发着浓烈的怨气。
一双不似人类的猩红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光芒,齐齐地盯向了闯入此地的肖靳言。
“我是小远……我才是小远……”
“我是小远……”
“小远……小远……”
此起彼伏的嘶喊声交织在一起,尖锐,凄厉,带着无尽的困惑与痛苦,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像是无数冤魂在耳边凄厉地哭嚎。
肖靳言握紧了手中的短刀,眸色沉沉。
“啧……这么多‘小远’,还真是热闹啊。”
第69章 第 69 章 失落的小孩10
肖靳言眼神一凛, 周身的气息陡然变得锋利起来。
那双黑沉的眼眸中,不起波澜,反而闪过一抹冰冷的杀意。
“原来是一群失败的产物。”
他声音不大, 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威慑。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些攀附在坑壁上的扭曲黑影,仿佛受到了某种刺激,发出一声更加尖锐刺耳的嘶鸣, 猛地从四面八方朝着肖靳言扑了过来。
“我是……小远!”
“我才是小远!”
阴风呼啸,带着浓烈的怨气,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 试图将他撕碎。
肖靳言唇角那抹冷弧愈深。
他脚下微微一错, 腰身一折, 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角度向后倾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最先袭来的那道黑影。
与此同时, 他紧握在右手的黑色短刀,在昏暗中划过一道森然的乌光。
“嗤——”
短刀破空,发出一声类似布帛被利刃划开的轻响。
刀锋所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割裂开一道细微的涟漪。
最先扑到近前的一道黑影, 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 便被那道乌光干净利落地从中劈开。
黑影如同被投入烈火的浓墨, 发出“滋滋”的轻响, 转瞬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在那些扭曲黑影惊惧的注视下, 那个原本看起来瘦弱不堪的孩童,此刻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煞气。
他手中的短刀, 每一次挥出,都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凌厉与决绝。
那流畅而致命的招式,根本不似孩童所能拥有, 倒像是从尸山血海中千锤百炼出的杀戮本能。
“砰!”
肖靳言左手手肘猛地向后一顶,精准地击中了一道从背后偷袭而来的黑影。
那黑影发出一声闷响,如同被重锤击中,整个扭曲的形态都为之一滞。
不等它有任何挣扎,肖靳言手腕灵巧翻转,短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冰冷决绝的弧线。
又是一声利落的切割声。
黑影应声而断,连同它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怨气,一同被斩碎,化为虚无。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几道黑影,便已经被肖靳言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大半。
剩下的两三道黑影,似乎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个“孩子”的恐怖,它们发出的嘶喊声中,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与退缩。
它们不再像先前那般悍不畏死地扑上来,而是开始在土坑周围游移,猩红的眼珠闪烁着,像是在寻找肖靳言的破绽。
或者说,是寻找逃跑的机会。
肖靳言鼻腔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眼底的寒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脚尖在湿滑的泥地上一蹬,整个身体如离弦之箭般,不退反进,主动朝着其中一道试图遁入坑壁裂缝的黑影疾冲而去。
那黑影见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扭头便想逃。
但肖靳言的速度更快。
短刀在他手中灵活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后发先至,精准地刺入了那黑影的后心。
“噗嗤——”
如同尖针刺破水袋的声音,又像是某种充气之物被瞬间放空。
黑影剧烈地扭曲挣扎了几下,发出最后一声不甘的尖啸,最终还是不甘地消散了。
解决掉最后一道黑影,肖靳言甩了甩短刀上并不存在的血迹,将其重新收回袖中。
整个土坑内,再次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腐臭和泥腥味。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威胁后,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
土坑最深处,一个几乎被阴影完全吞噬的狭窄缝隙里,突然传来一个细若游丝的声音。
那声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和惊喜,还有因为长时间缺水导致的沙哑。
“老……老大?”
肖靳言目光一凝,猛地转头望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那道漆黑的缝隙中,一道瘦小的身影正扶着潮湿的土壁,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他手里打亮了一个光线微弱的小型手电筒。
因为久处黑暗,他似乎很不适应手电筒折射出的那点微光,下意识地眯起了眼。
但肖靳言却一眼认出了他。
“闫知许?”
此时的闫知许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背带裤,上面沾满了泥污和不知名的污渍,头发乱糟糟的,像个鸟窝。
一张小脸更是脏得看不出本来面目,只有一双眼睛,在看到肖靳言后,骤然亮起了难以置信的光芒。
“老大!真的是你!”
那人影带着哭腔,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
肖靳言看着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瘦得几乎脱了形的小孩,松了口气的同时,眉头微微挑了挑。
“呜呜呜……老大,我可算等到你了!”
闫知许一把抱住了肖靳言的小腿,嚎啕大哭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肖靳言低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现在这具身体还要矮上几分的小可怜,嘴角不由抽了抽。
他试图挪开腿,但闫知许抱得死紧。
他伸出手,有些嫌弃地拍了拍闫知许的脑袋:“行了,哭什么,先起来说话。”
闫知许抽噎着,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哭声,但依旧紧紧抓着肖靳言的裤腿不放,生怕他跑了似的。
“老大,你怎么来了?”
闫知许吸了吸鼻子,仰着脏兮兮的小脸,两眼还泛着晶莹的泪光。
肖靳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沉声问道:“你怎么会躲在这地方,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
提到这几天的遭遇,闫知许脸上刚刚升起的一点喜色瞬间垮了下去,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老大,我太惨了!”
闫知许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自己的经历。
“那天……我和袁广他们还在桥洞待着,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声音特别小,我就追出去了。”
“结果,追到一个巷子里,就看到一对中年夫妻,他们一看到我,就冲过来说我是什么‘小远’,还说终于找到我了。”
闫知许委屈巴巴地继续说道:“我跟他们解释我不是,他们根本不听,还……还把我打晕了,锁在一个小黑屋里。”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跑出来,结果刚想办法跑出院子,又被他们发现了。”
“他们抓住我,就说我……不是一个听话的‘小远’,然后就把我……丢到这个鬼地方来了!”
闫知许越说越心惊。
肖靳言静静地听着,眸光微沉。
闫知许的遭遇,和宿珩目前的经历有几分吻合。
那对夫妇,恐怕是在用这种方式,“筛选”他们心目中合格的“小远”。
而那些不合格的,或者试图反抗的,下场便是被丢进这个如同地狱般的深坑。
目前为止,或许只有宿珩是例外。
或者说……他的演技最好。
想到这里,肖靳言若有所思地抬起头,用手指了指上方。
“说起来也巧……”他语气平淡地开口,“上面,刚来了一个新的‘小远’。”
闫知许闻言,愣了一下,脸上的悲伤都忘了。
他顺着肖靳言手指的方向往上看了一眼,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到,不由疑惑地问道:“谁?”
随即,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脑回路一转,脱口而出:“老大,你……你又带新人下副本了?”
肖靳言:“……”
他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指,在闫知许那脏兮兮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咚”的一声。
闫知许吃痛,捂着额头,眼泪汪汪地看着肖靳言,一脸无辜。
“想什么呢?”
肖靳言没好气地说道:“那是宿珩,来救你的。”
“宿珩?”
闫知许的眼睛猛地瞪大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也来了?”
肖靳言“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他环顾了一下这个潮湿阴暗的土坑,目光重新落回闫知许身上。
“这里有别的出口吗?”
闫知许一听这话,连忙抹了把脸,立刻指了指左前方一条更为狭窄的岔路。
“我之前被丢下来的时候,也弄死了两只那种黑乎乎的怪物,但它们数量太多了,我这小身板力气又不够,打不过,最后只能找地方躲起来。”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要不是老大你来了,我恐怕真要饿死或者被那些怪物耗死在这里了。”
肖靳言迈开脚步,朝着闫知许指的方向走去。
“继续说。”
闫知许赶紧小跑着跟上,一边走一边说:“我其实偷偷突围过两次,想找找出路。还真让我在那条路走到头的地方,发现了一扇大铁门。”
他的语气又低落下去。
“但是,每次我快要靠近那扇铁门的时候,那些怪物就会从四面八方涌出来,把我逼回来。”
“它们好像……好像也不急着弄死我,就是不让我过去,像是在等待什么。”
肖靳言“啧”了声,脚步没有停顿。
“能等什么,当然是在等你变成它们的同类。”
闫知许闻言,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窜了上来,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不敢再细想,只是亦步亦趋地跟紧了肖靳言。
两人沿着那条曲折狭窄的岔路一直走到尽头。
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扇巨大的铁门。
那铁门呈现出一种暗沉的锈红色,表面布满了斑驳的痕迹,严丝合缝地嵌入了土壁之中,仿佛与整个地下坑洞连为一体,透着一股坚不可摧的沉重感。
肖靳言伸出手,在那冰冷的铁门上摸索片刻,眉头微微蹙起。
这扇门没有明显的锁孔。
或者说——
它的结构远比他之前遇到的任何锁都要复杂诡异,他那引以为傲的□□,在这样一扇门前,似乎失去了用武之地。
他又试着推了推,铁门纹丝不动。
以他现在这具孩童的身体,力量大打折扣,想要靠蛮力踹开,根本不可能。
“老大,现在怎么办?”
闫知许看着那扇纹丝不动的铁门,有些焦急地问道。
好不容易看到希望,可别又断了。
肖靳言抬起头,目光向上方望了一眼,那里是深不见底的黑暗,也是他们下来的入口。
宿珩还在上面。
他收回视线,语气并没有任何慌乱:“原路返回。”
闫知许愣了一下。
肖靳言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淡淡道:“等着就行。”
说完,他便率先转身,朝着来路走去。
闫知许虽然满心疑惑,但对肖靳言的信任让他没有丝毫犹豫,赶紧迈着小短腿跟了上去。
……
天色微亮时,桥洞下。
袁广从一阵不安的浅眠中惊醒,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触手一片冰凉。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昨晚点起来的柴火已经全熄了,桥洞里冷冰冰的,透着一股死气。
但更让他胆寒的是,昨晚又不声不响少了一个人。
那个叫黄琳的高瘦小子……不见了踪影。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让袁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抱紧了胳膊。
剩下的另外两个小孩也被惊醒了。
看到空旷的桥洞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恐惧的神色。
“黄……黄琳呢?”
“不知道啊……你看到了吗?”
“我没看到他……”
两人的声音都在发抖。
意识到黄琳也失踪后,三人哆哆嗦嗦地抱团在一起,再也不敢在桥洞里多待片刻。
他们漫无目的地在清晨灰蒙蒙的街道上游荡,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下一个消失的就是自己。
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贴满的寻人启事,此刻看来如同无数双窥视的眼睛。
他们路过一条小巷,巷口不远处是一排低矮的平房。
其中一个眼尖的小孩,忽然指着某间平房门口不远处的地面,惊呼道:“你们看!那……那是不是黄琳的鞋?”
袁广心中一紧,立刻快步冲了过去。
地上确实掉落着一只半旧的运动鞋,款式和颜色,他都认得,正是黄琳一直穿着的那只。
另一个小孩回忆道:“我记得昨晚睡觉前,黄琳两只脚上都穿着鞋的啊!”
袁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紧盯着面前那栋紧闭着房门的平房,那房门看起来比周围的都要破旧几分,门缝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袁广压低声音道:“难道……他被人绑到这里面来了?”
“那……那我们怎么办?”
先前发现鞋子的小孩声音发颤地问道。
袁广咬了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劲。
“走,过去看看,是死是活,总得弄清楚!”
另外两人虽然犹豫,但见袁广带头,他们也不敢多说什么了。
于是三人屏住呼吸,轻手轻脚地朝着那栋平房摸了过去。
只不过还没等他们靠近,平房的木门“吱呀”一声,猛地从里面被推开。
一个身材中等,面色阴沉的中年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看到他们三个,立刻怒目而视,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
“你们这几个小鬼头,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干什么?”
其中一个小孩被他凶神恶煞的样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想说:“我们来找人……”
袁广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同时脸上立刻堆起讨好的笑容,对着那男人说道:“大叔,我们……我们太饿了,饿得头晕眼花的,就是想看看这里有没有什么吃的。”
他边说边可怜兮兮地揉了揉肚子。
男人狐疑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脸上的嫌弃毫不掩饰,冷哼了一声。
但他似乎也懒得和他们多做纠缠,转身回了屋。
片刻后,又走了出来,随手从口袋里掏出三块用锡纸包着的巧克力,像打发叫花子一样,丢在了他们面前的地上。
“拿着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再让我看见你们,腿给你们打断!”
袁广连忙捡起巧克力,紧紧攥在手里,拉着另外两个还有些发愣的小孩,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直到跑出那条小巷,其中一个小孩才喘着气问道:“袁广,我们就这么走了吗?黄琳他可能还在里面啊!”
袁广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冲进去送死吗?”
“那……那怎么办?”
袁广将一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狠狠咬了一大口。
感受着那久违的甜味在舌尖化开,他的眼神却变得深沉起来:“等晚上再说。”
“为什么等晚上?”
另一个小孩不解地问。
袁广像是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压低声音骂道:“你猪脑子啊!忘了我们之前晚上偷偷溜去那个破教堂找吃的时候了?”
“那里每天晚上不都聚着一堆人吗?”
“刚才那个男人,我记得他……他也是那群人里的一个!”
袁广语气发狠:“等到他晚上去教堂了,我们再溜进去找!”
另外两人立马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了几分希望,又带着几分紧张。
第70章 第 70 章 失落的小孩11
一整天, 宿珩都被反锁在儿童房内。
陶玉芝和王彦宏夫妇两人出奇地没有出门,而是一直待在家里。
宿珩坐在地毯上,面前散落着几块积木, 但他一块也没有碰。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楼下的动静,以及隔壁书房里,王彦宏时不时传来的压抑咳嗽声。
直到夜色彻底笼罩了窗外, 那对夫妻才终于有了动静。
宿珩听到他们刻意压低的交谈声。
片刻后,院门被拉开,又被轻轻关上, 这对夫妻总算离开了。
宿珩立刻从地毯上站起身, 熟练地打开反锁的门。
他没有片刻耽搁, 迅速下到一楼,径直走向那扇紧闭的主卧室房门。
故技重施, 撬开门锁,推门而入。
随即走到那扇巨大的深色衣柜前,森*晚*整*理拉开柜门,矮身钻了进去。
他掀开角落里的旧被子, 解开锁扣, 用力将底板推开, 露出那个黑漆漆的洞口。
接着从口袋里掏出几块小巧的积木, 拿起一块,对着那深不见底的洞口, 松开了手。
“噗通。”
积木落入下方,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在寂静的地下空间里回荡。
他又接连丢下了几块。
每一声闷响,都像是在试探着什么。
与此同时,衣柜下方那幽深曲折的土坑深处。
肖靳言正靠着一面相对干燥的土壁闭目养神, 闫知许则蜷缩在他身边,脑袋一点一点的,已然睡熟了过去。
“噗通。”
第一声闷响传来时,肖靳言的眼睫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几声同样的声响,从头顶上方传来。
肖靳言睁开眼,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的眸子,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闫知许的脸颊。
“别睡了,人来了。”
闫知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擦了擦嘴角,还有些没睡醒的懵懂。
他揉了揉眼睛,顺着肖靳言的视线向上望去。
只见头顶那片浓稠的黑暗中,突兀地亮起了一小块勉强能透进些微弱光线的方形区域。
肖靳言已经站起身,走到了那方格的正下方。
他抬起头,双手拢在嘴边,作喇叭状,压低声音向上喊道:“丢条绳子下来。”
宿珩听到下方传来的声音,心中顿时一定。
在这栋小楼里,想要找到合适的绳索并不容易。
他迅速在衣柜里翻找起来,很快便找到了两条看起来还算结实的旧被单。
他将两条被单撕开,打上牢固的死结,连接成一条足够长的临时“绳索”。
然后,将绳索的一端用力丢了下去,另一端则死死地系在了衣柜内部一根还算牢固的横杆上。
“好了!”
宿珩低声回应。
下方,肖靳言看着垂落下来的布条绳索,对身旁的闫知许言简意赅道:“你先上。”
闫知许点了点头,抓住那条临时制作的“绳索”,吃力地蹬在坑壁上,缓慢往上挪动。
宿珩在上方接了一把。
当看清先上来的是个瘦得像只小猴子,穿着破旧背带裤的“陌生”小孩时,宿珩不由愣了一瞬。
他很快便认出了对方。
“闫知许?”
宿珩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惊讶。
他没想到,失踪的闫知许,竟然一直被困在这衣柜下面的深坑里。
闫知许看到宿珩,也是一脸惊喜,连忙喊了声:“宿珩,真的是你!”
宿珩嗯了声,“你先出去,让肖靳言先上来。”
闫知许赶紧退出衣柜。
下方,肖靳言单手抓住绳索一端,目光向上扫了一眼。
脚尖在湿滑的坑壁上接连蹬踏了几下,借着那股向上的冲力,肖靳言手臂肌肉瞬间绷紧,整个人如同猿猴般,异常灵巧地攀了上去。
不过片刻,肖靳言便从那洞口翻了上来,稳稳地落在了衣柜之中。
他反手抽出那柄黑色短刀,毫不犹豫地割断了那条连接着下方与衣柜的被单绳索,任由其落入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随后,他将那块活动的底板重新推回原位,扣好锁扣,盖上旧被子,仔细抚平褶皱,将一切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三人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主卧。
肖靳言将主卧的房门重新反锁好。
趁着王彦宏和陶玉芝还没回来的间隙。
肖靳言看向闫知许,沉声道:“你先离开这里,去找袁广他们会合。”
闫知许点了点头,虽然他很想跟在自家老大身边,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拖后腿的时候。
他看了一眼院子那圈高耸的院墙。
作为清理师协会的一员,即便体能远不及肖靳言这种规格之外的存在,翻越这样一道障碍对他而言,也并非难事。
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老大,你什么时候来?”
肖靳言摇了摇头,“不急,我还有其他事要做。”
闫知许只好按捺下心中的疑惑,不再多问。
他走到院墙边,选了个相对容易攀爬的角落,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灵巧地避开墙顶的玻璃碎片,很快便翻身消失在墙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等闫知许走后,宿珩将大门重新关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上二楼。
肖靳言先去了一趟卫生间,简单地冲洗了一下脸上的泥污和手上的尘土,露出了那张虽然稚嫩,但轮廓已初具英气的面容。
随后,他跟着宿珩回到了儿童房。
“你说的其他事,是什么?”
宿珩看着他,开口问道。
肖靳言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径直走到那张铺着卡通床单的小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后身子一歪,直接大咧咧地躺倒在床上。
他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困死了,这两天加起来都没睡几个小时,我得好好补一觉,养精蓄锐。”
肖靳言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和疲惫,像是真的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一样。
宿珩:“……”
他站在床边,看着某人毫无形象地霸占了他的床铺,一时间竟有些无可奈何。
最终,宿珩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走到窗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知道那对夫妻今晚会什么时候回来。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安静,只剩下肖靳言平稳的呼吸声。
这一次,王彦宏和陶玉芝回来的时间,比前两天都要晚一些。
当楼下终于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和熟悉的脚步声时,宿珩紧绷的神经才微微一松,但随即又提了起来。
他快步走到床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肖靳言的胳膊。
几乎是在他指尖触碰到肖靳言手臂的瞬间,那个原本似乎熟睡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那双眸子在黑暗中依旧清亮慑人,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糊与惺忪。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着房间角落那扇紧闭的衣柜示意了一下。
肖靳言“啧”了一声,脸上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爽,但动作却异常麻利地从床上一跃而起。
他没有丝毫犹豫,几步走到衣柜前,拉开柜门,直接钻了进去,并将柜门从里面轻轻掩上,只留下一道极细的缝隙。
宿珩这才迅速回到床上躺下,拉过被子盖好。
被褥上,还残留着肖靳言身体的余温。
几乎就在他刚刚闭上眼睛,调整好呼吸的瞬间——
“咔哒。”
儿童房的门锁转动,房门被轻轻推开。
王彦宏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并没有立刻走进来,而是站在那里,目光在昏暗的房间内缓缓扫视。
当看到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似乎已经熟睡,呼吸平稳时,他脸上的神情才略微缓和了几分。
王彦宏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房间的灯关掉,但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黑暗的门口,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一动不动地等了好一会儿,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最终,他才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重新将房门从外面轻轻锁上。
宿珩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屏住呼吸。
他听到王彦宏在门外故意放重了几下脚步声,像是朝着楼梯口走去。
但宿珩知道,他没有真的离开。
他甚至能感觉到,王彦宏的耳朵,此刻恐怕正紧紧地贴在冰冷的门板上,仔细聆听着房间内的一丝一毫动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这种无声的对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足足过了将近五分钟,宿珩才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仿佛松了口气的细碎声响。
随后,才是真正远去的脚步声。
王彦宏,终于离开了。
……
王彦宏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彻底消失在门口。
宿珩紧绷的神经刚要松懈,正准备翻个身,身侧的床垫却猛地向下一陷。
下一瞬,带着温热气息的身体,挤进了他温热的被窝。
宿珩:“……”
他有些无语,身体下意识地僵了僵。
幸好这张儿童床做得足够宽大,此刻挤进两个“小孩”,倒也不显得太过拥挤。
只是,床上只有一个枕头。
肖靳言仿佛丝毫没有边界感,脑袋一歪,便强行挤占了大半个枕头。
宿珩被迫与他头挨着头,鼻尖甚至能蹭到对方微凉的发丝。
宿珩能清晰感受到肖靳言温热的呼吸,一下下喷洒在他的耳廓和颈侧,带着些微的痒意。
他皱了皱眉,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推肖靳言的脑袋。
“干什么?”
肖靳言含糊地问,声音里带着刚从衣柜里出来的憋闷,还有一丝故意的懒散。
“你吵到我睡觉了。”
宿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爽。
这人怎么一点自觉都没有。
肖靳言发出一声极轻的闷笑,气息拂过宿珩的耳朵。
“都一起睡过好几次了,你脸皮怎么还这么薄?”
宿珩懒得理他这近乎调戏的言语,直接翻了个身,将后脑勺留给了肖靳言。
肖靳言看着眼前这颗毛茸茸、圆鼓鼓的后脑勺,终是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
下一秒——
“嘶……”
宿珩在被子里不轻不重地踹了他一脚。
肖靳言吃痛,这才收敛了笑意,手臂却顺势环了过来,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平稳悠长。
宿珩身体又是一僵。
他想把那只手拨开,却又架不住这人无赖,甩开一次又搭一次,接连几次过后,宿珩只好忍了下来,心底暗骂一句“无赖”。
……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
儿童房的门锁再次转动。
陶玉芝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挂着那抹程序化的温柔笑容。
宿珩已经起床了,正蹲在地毯上,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散落一地的积木,将它们一块块放回原处的玩具箱里。
陶玉芝的目光在房间里不着痕迹地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在宿珩身上。
她将餐盘放到床头柜上,柔声道:“小远,先别玩了,吃早饭吧。”
餐盘里是一杯温热的牛奶,两片烤得金黄的吐司,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白煮蛋。
宿珩站起身,走到床边,接过那杯牛奶,刚喝了一小口。
陶玉芝便开口说道:“小远,待会儿会有一个小朋友过来找你玩哦。”
宿珩端着牛奶杯的手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一丝诧异。
但他面上依旧是一副乖巧安静的模样,他抬起头,看向陶玉芝,轻声问道:“是谁呀?”
陶玉芝像是想到了什么备受期待的事情,伸出手指,轻轻掩着嘴笑了起来。
“呵呵,待会儿你就知道了,是个很可爱的小弟弟呢。”
说完,她又补充道:“妈妈要去准备一些小零食和水果,好好招待一下你的新朋友。”
她理了理宿珩额前的碎发,叮嘱他好好吃饭,便转身走出了儿童房,再次将门从外面反锁好。
等陶玉芝下楼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
“吱呀”一声轻响,房间角落的衣柜门被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肖靳言的身影从里面钻了出来,他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筋骨,嘴里小声嘀咕:“这破衣柜,迟早散架。”
然后,他几步走到床边,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了下去,顺手端起宿珩放在床头柜上那杯还剩大半的牛奶,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宿珩瞥了他一眼,没作声。
肖靳言放下杯子,抹了抹嘴角,挑眉看向宿珩,眼底带着几分兴味。
“我倒是很好奇,这个所谓的‘小朋友’,会是谁。”
宿珩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他总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太对劲,这对夫妻将他看得这么紧,怎么会突然允许一个“外人”来接近他。 这不符合他们之前的行为逻辑。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楼梯处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这一次,不止一个。
肖靳言立刻又钻回了衣柜。
陶玉芝的声音带着笑意,在门外响起:“小远,你的朋友来了哦。”
房门被打开,陶玉芝先一步走了进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容。
在她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探出了半个身子。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摸只有五六岁大的小男孩,一头柔软的棕色小卷毛乱蓬蓬地顶在头上,像刚睡醒的小奶狗。
他有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瞳仁是纯粹的深黑色,像两颗水汪汪的黑葡萄,此刻正怯生生地眨动着。
小男孩似乎有些怕生,小手紧紧抓着陶玉芝的衣角,只露出小半张白净的脸,好奇又带着几分胆怯地打量着房间里的宿珩。
陶玉芝弯下腰,温柔地鼓励道:“去吧,跟小远哥哥打个招呼。”
那小卷毛男孩这才松开陶玉芝的衣角,往前挪了两小步。
他看着宿珩,伸出细嫩的小手,声音也是软糯糯的:“小远哥哥,你好。”
宿珩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小男孩,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
他并不认识这个孩子。
这个小男孩给他的感觉非常奇怪,他身上有着孩童特有的纯真与懵懂,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不谙世事的幼童。
但宿珩却隐隐觉得,似乎又不止于此。
那种感觉很微妙,一闪而逝,难以捕捉。
与此同时,衣柜里,肖靳言听到小男孩的声音,眼神蓦地深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