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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南锣鼓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51章 第 51 章 福山疗养院7


    201病房内, 浓重的恶臭几乎凝成实质,熏得人头昏脑涨。


    徐林致强忍着几欲作呕的冲动。


    双层口罩也无法完全隔绝,那股腐肉与药水混合的刺鼻气味。


    他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手中镊子夹着一小块沾了药水的棉球, 正小心翼翼地从宋明丽背部下方一块巴掌大的褥疮里,清理着那些蠕动的白点。


    白花花的,密密麻麻。


    那简直不像活物, 更像某种不断滋生的霉斑。


    仅仅一夜过去,又重新布满了溃烂的创口。


    明明昨天下午,他才刚刚清理过一次。


    这些东西却像是跗骨之蛆, 怎么也清不干净。


    徐林致屏住呼吸, 将最后几只还在微微颤动的白色小虫从腐烂的组织中夹出, 扔进旁边盛着医用酒精的弯盘里。


    小虫落入酒精,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就在徐林致稍稍直起身, 紧绷的神经刚想松懈半分的瞬间——


    “砰!”


    201病房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把推开。


    力道之大,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个穿着浅蓝色连衣裙,剪着利落短发的年轻女孩, 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她脸上满是焦急和慌乱, 眼睛通红, 声音带着哭腔, 不顾一切地扑向病床。


    “妈!妈!你怎么了?!妈!”


    病床上,原本双目紧闭, 气若游丝的宋明丽,在听到这个熟悉声音的瞬间, 干枯的眼皮剧烈地颤动了几下。


    她的喉咙里发出含混而微弱的喘息,似乎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女孩一把扑到床边。


    当她的视线触及床上那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颊深陷, 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本模样的母亲时,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


    她霍然转过头。


    那双因悲愤而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站在一旁的徐林致,声音嘶哑地厉声质问:


    “你是谁?!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徐林致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指责弄得一懵,举着镊子,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一直站在墙角的刘晓花,在看到短发女孩的瞬间,脸色倏地一白。


    她的眼神慌乱地闪躲起来,身体也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恨不得能把自己塞进墙缝里,像是被抓住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


    徐林致看着女孩那张因愤怒而扭曲,却依稀能看出清秀轮廓的脸。


    以及她对宋明丽那份发自内心的焦急,心中一动。


    这人,应该就是宋明丽的女儿,宋倩了。


    他刚想开口解释自己是在帮忙清理褥疮,却被宋倩更加愤怒的哭喊打断。


    “妈!”


    宋倩看着床上面色灰败的母亲,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汹涌滚落。


    她伸出手,颤抖着,想要去握宋明丽的手。


    却又在触碰到那干瘦的手指时,猛地缩了回来,像是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碰碎这根脆弱的手指。


    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指着徐林致,也像是在指着这个房间里所有她认为的“凶手”。


    “我才一个星期没来!”


    “你们告诉我,仅仅一个星期!我妈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你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你们还是人吗?!”


    刘晓花被她吼得头皮发麻,眼神更加躲闪,支支吾吾地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门边的方向悄悄挪动。


    这时,宿珩和肖靳言也被这边的巨大动静吸引,从走廊另一头快步走了过来。


    肖靳言一眼就看到了病房内剑拔弩张的紧张情形。


    以及那个情绪激动,哭得撕心裂肺的短发女孩。


    他目光在女孩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


    捕捉到她衣着整洁,神态虽然悲愤,但眼神清明,并不像这里其他被“心门”影响的人。


    肖靳言像是想到了什么,沉声开口问道:“你是从哪里进来的?”


    宋倩正处于极度的愤怒和悲伤之中。


    听到这没头没脑的问话,她猛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肖靳言,声音沙哑地骂道:


    “你眼瞎吗?!”


    “我当然是从大门进来的!”


    “还有人想拦着不让我进!”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是怕我发现你们这么虐待我妈!你们这群畜生!”


    肖靳言对于女孩的恶言恶语恍若未闻,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只是不着痕迹地扭头和身旁的宿珩对视了一眼。


    从大门进来的。


    还有人拦着她。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那么,她很可能是一个在错误的时间,突破了社区的阻拦,无意中闯入了这扇“心门”的普通人。


    一个每周三都会来看望母亲的……孝顺女儿。


    这样一来,宋明丽作为“心门”主人的可能性就大大降低了。


    毕竟,她的女儿并没有如杨桂芬所说的那样“一年到头难得来一次”。


    更没有抛弃她,反而如此牵挂焦急。


    这和盘旋在这座疗养院里,那股令人窒息的、被遗弃的绝望气息,截然相悖。


    那么……


    那个总是将“孝顺儿女”挂在嘴边的杨桂芬。


    嫌疑无疑更大了。


    徐林致急得满头大汗,他想解释,想告诉这个女孩,他也是刚来不久,他也在尽力救治。


    可宋倩根本听不进任何解释。


    她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悲痛与愤怒之中,重新扑回床边,鼓足勇气攥住宋明丽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一边痛哭,一边语无伦次地怒骂着:


    “你们这群没良心的!这是人待的地方吗?!我妈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


    刘晓花见势不妙,趁着没人注意她,已经心虚地脚底抹油,偷偷溜出了病房。


    徐林致被宋倩骂得狗血淋头,他也想跑。


    可看着宋明丽身上那还未完全处理干净的创口,以及那微弱的呼吸,职业的操守让他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他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上前,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温和而专业:


    “这位……小姐,你先冷静一下。”


    “你母亲的褥疮很严重,已经出现了感染的迹象,如果不及时处理,会更危险。请你让我先把伤口清理包扎好,好吗?”


    宋倩的哭声一顿。


    她缓缓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徐林致那张还算真诚的脸,又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母亲,理智稍稍回笼了一些。


    她吸了吸鼻子,哽咽着,不情愿地往旁边挪开了些位置,算是默许了。


    徐林致松了口气,连忙重新拿起镊子和药棉,继续小心翼翼地为宋明丽清创、上药。


    宋倩站在一旁,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


    她看着母亲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以及徐林致从腐肉里夹出来的东西,眼泪又忍不住汹涌而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像失了魂一般,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不解和绝望。


    “我上周来看她的时候,还好好的啊……”


    “虽然人是瘦了点,但精神还可以,还能跟我说几句话,身上也干干净净的,压根也没有这些可怕的褥疮……”


    “怎么才一个星期,仅仅一个星期没见,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这番无意识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徐林致的心上。


    也让旁边的宿珩和肖靳言眼中同时闪过一丝了然。


    一个星期……


    就算照顾再怎么疏忽,也不可能让一个原本情况尚可的人,在短短七天之内,生出如此严重、几乎危及性命的褥疮。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心门”的主人。


    因为某种执念,凭空臆造了宋明丽此刻的凄惨境遇,甚至……加速了她的恶化。


    ……


    宿珩没有在201病房久留。


    他转身走出,宋倩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徐林致略显无措的解释声,被隔绝在身后。


    声音渐弱,最终只剩下走廊里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阴冷潮湿,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腐气味。


    宿珩走到走廊中段,透过那扇积满灰尘,模糊不清的玻璃窗,望向楼下的院子。


    灰蒙蒙的天光下。


    杨桂芬正佝偻着身体,双手搭在胡旺祖的轮椅后背上,费力地将轮椅推向疗养院大门口那片空地。


    每推几步,她便停下来,抬起头,踮着脚尖,朝着紧闭的铁锈大门方向翘首以盼。


    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眼底深处却藏着几分明显的焦灼和期待。


    轮椅上的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口水从嘴角滑落,滴落在胸前的口水巾上,对杨桂芬的举动毫无反应。


    宿珩的目光在楼下那对老夫妻身上短暂地停留了几秒,随即不动声色地收回。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202病房门,心中已有了计较。


    现在,杨桂芬和胡旺祖都在楼下,无疑是进入他们房间查看的最好时机。


    宿珩不再犹豫,迈步径直走向202。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跟了过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令人安心的压迫感。


    他看见宿珩的动作,了然于心,什么也没问,只是默契地越过宿珩,率先走到202病房门前,手轻轻一搭,试探着推了推。


    门果然没有锁,应声开了一道缝。


    宿珩对肖靳言投去一个极淡的眼神,侧身便闪了进去。


    肖靳言则顺势退后一步,将门虚掩上。


    高大的身影不着痕迹地挡在了门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视着空寂的走廊,实则是替他望风。


    宿珩走进202病房。


    与疗养院其他病房的阴冷破败不同。


    这里虽然陈设同样简陋老旧,但空气中却少了几分刺鼻的霉味,反而弥漫着一股有些过分甜腻的气味。


    像是无数糖果、饼干和劣质香精混合在一起发酵许久的味道,闻久了让人有些反胃。


    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几乎堆积成山的各色包装盒。


    靠墙的地上、掉了漆的旧木柜上、斑驳的床底下,随处可见。


    “补脑黄金”、“强身健体口服液”、“进口牛奶饼干”、“特级果蔬麦片”……


    这些,几乎都是些老年人常用的营养品和零食。


    琳琅满目。


    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几乎要将这个不大的房间彻底淹没,像一个专门收集垃圾的仓库。


    宿珩随手从柜子上拿起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入手轻飘飘的,他轻轻晃了晃,里面果然空空如也,连一丁点的碎屑声都听不到。


    他又拿起旁边另一个礼盒,打开,里面同样是空的,盒底只有几点干涸的油渍。


    宿珩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一言不发,接连又检查了散落在地上的几个包装盒,无一例外,全都是空的。


    这印证了他昨天的猜测。


    这些空盒子,仿佛一个个无声的嘲讽,堆砌出一种虚假的丰裕和被关爱感。


    同时也冰冷地昭示着一个事实——


    这些东西,很可能是老两口的儿女在很久很久之前买来的,现在早已被他们吃完或者用完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的儿女,或许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送新的东西过来,更遑论亲自来看望他们。


    杨桂芬口中那对“每周都来”、“孝顺得不得了”的儿女。


    似乎并不像她所描述的那样真实存在。


    所以……


    院长办公室那份“来访人员登记表”上,每周三都会准时出现,探望杨桂芬和胡旺祖的“胡文庭”和“胡文月”……


    他们到底是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宿珩心中一动,隐隐觉得自己抓住了什么。


    这种被主人精心维系、刻意展现的“孝顺”表象。


    与这扇“心门”中那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被遗弃的绝望气息,形成了诡异而又完美的对应。


    越是炫耀,越是空虚。


    越是热闹,越是悲凉。


    宿珩缓缓深吸口气,压下心中翻涌的思绪,开始在房间里仔细翻找。


    希望能找到胡旺祖之前在梦呓般的状态下,焦急寻找的那张“报纸”。


    他检查了床铺,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


    然而,除了满屋子的空盒子和一些陈旧的衣物,他并没有发现任何类似报纸的东西。


    难道藏在这些空盒子里?


    宿珩拿起一个空的糖果盒,正准备打开看看里面是否藏着东西。


    就在这时——


    “笃笃。”


    门板被极轻敲了两下。


    是肖靳言。


    “人来了,先出来。”


    肖靳言压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清晰而简短。


    宿珩动作一顿。


    几乎在肖靳言话音落下的同时。


    楼下院子里,猛地传来杨桂芬拔高了数度的,充满惊喜和激动的呼喊声:


    “哎哟!我的心肝宝贝!我的乖儿子乖女儿!”


    “你们可算来了!妈都快想死你们了!天天盼,夜夜盼,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啊!”


    这声音尖利得有些失真,穿透了厚重的墙面,清晰地传到二楼。


    宿珩迅速将手中的糖果盒放回原位,又用最快的速度扫视了一眼房间,确认自己没有留下任何翻动过的明显痕迹。


    他拉开房门,闪身而出。


    肖靳言在他出来的瞬间,便立刻将门轻轻带上,动作流畅,不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言,快步走到走廊的窗边。


    只见疗养院的大门口,一男一女两个身影,正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笑容满面地走了进来。


    男的大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穿着干净的白衬衫和西裤,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


    女的要年轻几岁,约莫二十七八的样子,梳着利落的马尾,穿着一条颜色鲜亮的碎花连衣裙,肩上斜挎着一个黑色的细链子小包,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


    两人的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虽然衣着打扮和气质截然不同,但一眼便能看出是一对兄妹。


    宿珩心中默念着那两个在登记表上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


    胡文庭。


    胡文月。


    应该就是他们了。


    楼下院子里,杨桂芬早已激动得脸色通红,推着胡旺祖,满脸堆笑地迎了上去。


    “哎呀,文庭,我的好儿子!文月,我的乖囡囡!”


    “快让妈好好看看,最近是不是又瘦了?工作那么辛苦,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啊!”


    杨桂芬一把拉住儿子女儿的手,嘘寒问暖,那股子亲热劲儿,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胡旺祖依旧呆呆地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


    但在胡文庭和胡文月走近时——


    他那原本空洞的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嘴角也向上森*晚*整*理咧开了一些,露出了一个极其牵强、甚至有些怪异的笑容。


    似乎也在努力感受这股突如其来的喜悦气氛。


    “妈,我们都好着呢,您就放心吧。”


    胡文庭笑着回应,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一个硕大的礼品袋递给杨桂芬。


    “这是给您和爸新买的智能按摩仪,说是对颈椎和腰椎特别好。还有一些进口的营养品,您记得让爸按时吃,千万别省着。”


    “哎哟,又买这么多东西,每次来都大包小包的,太破费了!我和你爸这里什么都不缺!”


    杨桂芬嘴上说着客气话,手却不慢,脸上的笑容更是灿烂得几乎要溢出来,喜滋滋地将袋子抱在怀里。


    一家人正其乐融融地寒暄着,画面温馨得有些不真实。


    就在这时,那个叫胡文庭的男人,像是无意中察觉到了什么,不经意地抬起头。


    他那双藏在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越过剥落的墙皮,精准地投向了二楼走廊的窗户。


    他的视线,与正站在窗边的宿珩,在半空中骤然相遇。


    胡文庭脸上的温和笑容没有丝毫改变,嘴角的弧度甚至微微上扬了几分。


    他对着宿珩,露出了一个貌似友好的笑容。


    那笑容,客气而疏离,仿佛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却让宿珩心头莫名一凛。


    一股寒意从脚底无声地窜了上来。


    第52章 第 52 章 福山疗养院8


    那道目光犹如实质, 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审视,穿透了二楼积满灰尘的玻璃。


    先是在宿珩脸上停留了一瞬。


    随即转向旁边肖靳言那张轮廓分明,带着几分不羁的脸庞。


    肖靳言毫不避讳, 眼神沉静地迎了上去,黑沉的眸光中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


    楼下胡文庭脸上的笑意不变,但握着杨桂芬胳膊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


    镜片后的目光与肖靳言的视线在空中碰撞, 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的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心虚与忌惮,迅速移开了视线,继续笑容可掬地与杨桂芬说着话, 只是语速比刚才快了几分。


    就在这时, 201病房的门被拉开。


    徐林致拖着疲惫的身体从里面走了出来, 脸色比进去时还要难看几分。


    他反手轻轻关上房门,宋倩压抑的啜泣声和低低的安慰, 从门缝里隐约传出。


    他身上那股子若有似无的,带着腐败的肉烂气味,即使隔着几步,也依旧清晰可辨。


    徐林致没有立刻靠近窗边的两人, 转身便快步冲上了三楼的值班室。


    过了好一会儿, 他才重新下来。


    白大褂的衣角湿了一小块, 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总算淡了许多,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廉价香皂混合着浓烈消毒酒精的刺鼻气味。


    他走到窗边,顺着两人的目光朝楼下院子看去。


    正好瞧见杨桂芬喜笑颜开地拉着那一对衣着光鲜的男女, 嘘寒问暖,亲热得不像话。


    “楼下那两个, 就是胡文庭和胡文月吧?”徐林致低声问道。


    宿珩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楼下那对男女身上。


    徐林致挠了挠头,忽然像想起什么, 有些困惑地说道:


    “说起来,那个宋倩,就是宋明丽的女儿,我感觉她不太像被污染的人,和刘晓花她们给人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不过,她现在情绪激动得很……”


    “我刚才在里面,看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忍不住多嘴,试着跟她暗示,说这里可能……可能已经不是我们原来认识的那个疗养院了,想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指着鼻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说我咒她妈早死,还想把我从病房里赶出来。”


    肖靳言倒是司空见惯:“普通人突然遇到这种事,有这种反应很正常。”


    徐林致无奈地点了点头。


    这时,楼下院子里,一道熟悉的身影突然从疗养院大楼的侧门溜了出来,正是之前不知躲到哪里去的刘晓花。


    她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快步朝着胡文庭和杨桂芬他们走去。


    那架势活像闻着味儿的苍蝇。


    “哎哟,这不是文庭文月吗,你们可算来啦!”


    刘晓花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带着刻意的亲热,“杨阿姨天天念叨你们呢!”


    她主动凑到胡文庭身边,想要套近乎:


    “文庭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瞧瞧这身气派,将来肯定是要做大老板的!”


    胡文庭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嘴角那抹公式化的笑容丝毫未变,却没有搭理她的意思,径直和杨桂芬说着话。


    刘晓花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被无视的恼怒和难堪,但很快又被她强压了下去。


    倒是旁边的胡文月,见状连忙拉住了刘晓花的手,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晓花姐,好久不见,你又变漂亮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肩上那个黑色的小挎包里,摸索着翻出一条精致的细手链,不由分说地就往刘晓花手腕上套。


    “晓花姐,这是我特意给你挑的,你皮肤白,戴这个肯定好看。”


    刘晓花一看到那亮闪闪的手链,眼睛都直了,脸上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笑得合不拢嘴。


    “哎哟,文月你瞧你,就是会说话,还特意给我带礼物,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手上的动作却一点不慢,任由胡文月给她戴好。


    刘晓花举起手腕,左看看右看看,喜滋滋地欣赏着那条手链,仿佛已经忘了刚才胡文庭的冷遇。


    随即,她立刻换上一副更加热情的姿态,主动上前,手脚麻利地帮忙拎起他们带来的那些大包小包的礼品。


    “来来来,我帮你们拿!杨阿姨,胡叔叔,咱们快进去吧,外面风大。”


    几人簇拥着,有说有笑地朝着疗养院大楼门口走来。


    沉闷的脚步声很快在楼道口响起,越来越近,显然是准备上二楼。


    肖靳言忽然转头,对旁边的徐林致低声说道:“你去楼下,拖住他们几分钟。”


    徐林致一愣,满脸不解:“拖住他们?”


    肖靳言却没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随即和宿珩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


    两人迅速转身,径直朝着身后的202病房快步走去。


    “哎,不是,你们……”


    徐林致还想再问,那两人已经打开202的房门,迅速闪身进去。


    楼梯口的脚步声已经清晰可闻,眼看就要到二楼了。


    徐林致一咬牙,也顾不上多想,只好硬着头皮,转身朝着楼梯口快步迎了过去。


    他刚走到二楼楼梯口,正好和准备上楼的杨桂芬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哎,小徐医生?”


    杨桂芬被突然出现的徐林致吓了一跳,看清是他后,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脸上带着惯有的和善笑容。


    “你这是有什么事吗?”


    胡文庭和胡文月也停了下来,目光都落在了徐林致身上。


    胡文庭镜片后的眼神带着狐疑,胡文月则露出了几分好奇。


    刘晓花拎着东西跟在后面,强行压下不耐,僵笑着催促道:“徐医生,有什么事快说吧,别耽误了杨阿姨他们回房休息。”


    徐林致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拼命思考用什么借口才能拖住他们。


    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飞快扫过,最后落在了被胡文庭搀扶着的胡旺祖身上。


    有了!


    他福至心灵,也顾不上会不会显得突兀,立刻硬着头皮,脸上挤出一个自认为还算专业的微笑,开口询问:


    “杨阿婆,胡大爷,您二老早上……应该还没来得及吃早饭吧?”


    杨桂芬闻言,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


    “是啊,这不是孩子们要来嘛,我跟旺祖说好了,等他们来了,待会儿一起吃点他们带来的好东西,热闹热闹。”


    徐林致心中一喜,立刻接话:“那正好,先跟我先上三楼诊疗室一趟吧,我给您二老做个常规的血压血糖检测,看看最近身体情况怎么样。”


    这种检查在疗养院里确实很常见,尤其是对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


    不等杨桂芬回答,旁边的刘晓花已经抢着附和道:


    “哎,对对对,是该做个检查了,我记得上次做检查还是两天前呢!要不咱们先去做个检查吧?”


    杨桂芬听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也好,那就麻烦小徐医生了。”


    胡文庭和胡文月自然也没什么意见。


    于是,一行人便没有在二楼停留,而是顺着楼梯,径直朝着三楼走去。


    三楼的诊疗室就在徐林致之前待的值班室对面,从这里不刻意去看的话,倒是看不到斜对面那间院长办公室。


    几人似乎都没注意到院长办公室那扇几乎稀烂的门板,径直跟着徐林致走进相对还算整洁的诊疗室。


    为了给楼下那两位争取到哪怕多一秒钟的时间,徐林致此刻是戏精附体,将“拖延”二字发挥到了极致。


    他先是在诊疗室里慢悠悠地踱了两圈,装作在寻找什么东西,嘴里还念念有词:“哎呀,血压仪放哪儿了,我记得明明在这儿的……”


    刘晓花拎着东西站在门口,伸长了脖子,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积了些灰尘的半旧药柜,想发火,但忍住了,没好气地说道:“徐医生,东西不都在那个柜子里放着吗?”


    “哦哦,对,瞧我这记性。”


    徐林致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又慢吞吞地打开药柜门,再慢吞吞地从里面取出积了些灰尘的血压仪和血糖仪。


    他将仪器放在桌上,又开始慢吞吞地准备着。


    一会儿找酒精棉球,一会儿又说袖带好像有点紧,动作依旧是磨磨蹭蹭的。


    杨桂芬原本还带笑的脸上,已经渐渐显露出不耐,变得有些阴沉。


    徐林致只好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他低着头继续做准备,心里飞速地想——


    楼下那两人动作可千万要快点啊!


    不然,他真怕自己待儿,会被这几个人给生撕了……


    ……


    同一时间,202病房内。


    宿珩和肖靳言的动作快得惊人。


    那些在杨桂芬眼中视若珍宝的空盒子,在他们手里却像是毫无价值的垃圾。


    宿珩负责从柜子里、床底下、墙角旮旯搜寻,每拿起一个盒子,入手极轻,稍一晃动便知是空。


    那张报纸不可能藏在其中。


    他面无表情,看也不看,直接反手就朝门外丢去。


    “砰。”


    “啪嗒。”


    空纸盒、空铁罐、空塑料瓶,接二连三地砸在走廊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各种沉闷或清脆的声响。


    肖靳言则站在门口,像个流水线上的分拣工,宿珩丢出来一个,他便接过来随手打开,确认里面没有东西后,再拨到一边,确保不会堵住门口。


    两人配合默契,效率极高。


    不过短短几分钟,202病房里那些堆积如山的空盒子,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而门外的走廊上,各种花花绿绿的包装盒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场面蔚为壮观,将本就狭窄的走廊堵了大半。


    宿珩将床底下最后一个印着进口奶粉字样的空铁罐掏了出来。


    随着铁罐一同被带出的,还有一团黑影,贴着地面飞快掠过。


    宿珩面不改色,一脚踩住那团黑影,用力碾了碾,随后轻描淡写地一脚踢到门外。


    那黑影在地上翻滚了几圈,居然是一只足有成人巴掌大小的巨大蟑螂,通体油光锃亮,即便被踩得半瘪也没死,而是六足乱蹬,看起来分外狰狞。


    “终于抓到了!”


    肖靳言顺势踩住蟑螂,随后扬起声音喊了一句。


    声音不大不小,却带着一丝刻意的如释重负,清晰地穿透了楼板,传到了三楼。


    他这声音引起了隔壁203的注意。


    老根儿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到他俩正像土/匪一样清空着杨桂芬视若生命的东西时,顿时吓得瞳孔剧缩,连忙又退了回去,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到。


    与此同时,三楼诊疗室内。


    正慢条斯理给胡旺祖绑着血压计袖带的徐林致,听到这声不高不低的“终于抓到了”,手上动作猛地一顿。


    他差点没把血压计给直接扔出去。


    如逢大赦啊!


    他知道,这是楼下那两位在给他发信号,时间已经差不多了!


    刘晓花站在门口,抱着胳膊,脸上已经满是不耐烦,几乎要把“快点”两个字写在脸上。


    杨桂芬也频频朝门口张望,脸色更加阴沉,显然心思也早就不在这儿了。


    胡文庭和胡文月倒是安静地站在一旁,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看不出什么情绪。


    徐林致连忙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胡乱按了几下充气球,看了一眼指针,便飞快地拆下了胡旺祖胳膊上的袖带。


    “杨阿婆,放心吧,您的指标都挺正常的。”


    他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语速飞快地说道:“倒是胡大爷的血压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偏高,只要平时注意饮食清淡点,少盐少油,多休息,问题不大。”


    得到这个结果,杨桂芬紧绷的脸颊总算松弛了些,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的焦躁也褪去不少。


    她转头看向胡文庭和胡文月,脸上又重新堆起了那种略显夸张的幸福笑容。


    “听见没,小徐医生都说没事了,你们就别跟着瞎操心了,我跟你爸身体好着呢!”


    胡文庭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温和地笑道:“没事就好啊,您二老身体健康,那才是我们做儿女最大的福气。”


    他说完,便上前一步,自然地搀扶住杨桂芬的胳膊:“妈,检查也做完了,咱们下去吧。”


    “哎,好好好……下去,这就下去。”


    杨桂芬应着,一行人便收拾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诊疗室,原路返回。


    徐林致悄悄松了口气,也连忙跟在了队伍最后面。


    他现在满心好奇,又带着点莫名的期待——


    楼下那两位,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到底能把202病房折腾成什么样子。


    沉闷的脚步声再次在楼梯间响起。


    等一行人走到二楼拐角。


    走在最前面的杨桂芬,一眼就看到了走廊上那片狼藉。


    以及那堆积如山的,她再熟悉不过的空盒子。


    她原本还带着慈爱笑容的脸,在看清那些被随意丢弃的空盒子时,笑容瞬间凝固。


    那些盒子。


    每一个的颜色,每一个的图案,甚至每一个细小的褶皱和锈痕,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每一个,都承载着文庭和文月,沉甸甸的爱意和关怀。


    现在,它们却像一堆真正的垃圾,被粗暴地扔在冰冷肮脏的地上。


    杨桂芬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


    她脸上的和善与慈祥立刻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沉到极致的铁青。


    她猛地抬起头。


    那双因为充血而显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死死瞪着202门口。


    宿珩正将最后一个空奶粉罐从202病房里扔出来,拿起笤帚,作势要清扫垃圾。


    “你——们——”


    “在!干!什!么?!”


    杨桂芬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压抑到极点的怒火,在空寂压抑的走廊里阴森森地回荡。


    肖靳言像是才注意到他们回来,施施然直起身,将手中的扫帚往旁边一放。


    他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无辜,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歉意。


    他伸手指了指脚边那只还在垂死挣扎的巨大蟑螂,对杨桂芬解释道:


    “杨阿婆,您先别生气。”


    “刚才有只好大的蟑螂跑进房间了,我们怕吓到您二老,或者咬伤你们,所以才想把房间彻底清理一下,消消毒,维持一下疗养院的卫生。”


    他说话间,还故意用脚尖将那只巨大的蟑螂往杨桂芬的方向踢了踢。


    那油光锃亮的玩意儿在地上又翻滚了几下,离杨桂芬的脚尖不过两尺距离,更显得恶心。


    跟在后面的徐林致见状,连忙上前一步,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的“科普”——


    “杨阿婆,蟑螂这东西……携带的细菌非常多,对老年人的身体尤其不好……”


    “特别容易引发各种呼吸道疾病、肠道感染,甚至是一些更严重的并发症。”


    “我们这也是为了您二老的健康着想,这是疗养院关爱老人、负责任的表现,您可要多担待担待。”


    这话一出。


    杨桂芬本就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的胸口,此刻更是堵得慌,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她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却偏偏被这两个家伙一唱一和,堵得一个字都骂不出来。


    毕竟,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根本无法反驳。


    难道说她喜欢和这么大的蟑螂同处一室?


    杨桂芬只能死死瞪着那堆空盒子,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愤怒,握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胡文庭和胡文月脸上的笑容也淡了许多,变得有些僵硬。


    他们的目光在宿珩、肖靳言以及那堆空盒子之间来回扫视,眼神中带着敌对和警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阴冷。


    走廊里的气氛一时僵持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宿珩忽然抬起头。


    目光平静地越过杨桂芬,看向她身后的胡文庭和胡文月,语气平淡地开口:


    “我看里面的盒子都空了,东西应该早就吃完或者用完了吧。”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是不是……您二老的儿女,已经很久没来看过你们了?”


    这话像是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文庭文月每周都会来!”


    杨桂芬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刺耳,充满了被戳破谎言的恼羞成怒。


    她之前强行压制下去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一股浓郁到近乎实质的阴冷气息,以杨桂芬为中心,猛地向四周扩散开来。


    宿珩清晰地感觉到。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息,如同潮水般扑面而来。


    带着刺骨的寒意,直侵骨髓,狠狠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呼吸一滞,胸口发闷。


    整个走廊的光线,似乎都在这一瞬间暗淡了下去。


    肖靳言长臂一伸,不动声色地将宿珩往自己身后一带。


    高大的身躯仿佛一堵坚不可摧的高墙,替他隔绝了这股令人不适的气息。


    宿珩胸口的窒闷感稍减,却慢慢拨开了他,往前站了一步,脸色仍有些微发白。


    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平静,像一潭笼着雾的深潭。


    他注视着刘晓花手里提着的各种礼盒,忍着喉咙的干哑,忽然淡淡笑了起来。


    “杨阿婆,我没别的意思,您别生气。”


    “正好我也没吃早饭,您看……能不能给我块饼干吃?”


    “上次您要给我吃,盒子是空的。”


    “这回……总不能是空的吧?”


    第53章 第 53 章 福山疗养院9


    此言一出, 杨桂芬脸上的肌肉猛地一僵。


    那股刚刚因为愤怒而涌起的阴冷气息似乎也随之一滞。


    她恶狠狠地瞪了宿珩一眼,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是我儿子女儿孝敬我的!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吃?想都别想!”


    她彻底收回了慈善的面目, 毫不留情地拒绝,尖锐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被冒犯后的刻薄。


    宿珩敛回笑容。


    杨桂芬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但脸色依旧铁青难看。


    她指着门口,对宿珩和肖靳言呵斥道:“你们赶紧给我走,别在这儿碍眼!我还要把这些东西重新收好呢!”


    肖靳言闻言, 脸上露出一副假模假样的热心肠。


    “杨阿婆, 这么多东西, 您一个人收拾也挺费劲的,要不我们帮您?”


    话音未落, 杨桂芬一个阴冷至极的眼神便扫了过来,如同淬了冰的刀子,让肖靳言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不用你们假好心,滚!”


    目的已经达到, 肖靳言也不再自讨没趣, 耸了耸肩, 给了宿珩一个眼神。


    两人转身便朝楼梯口走去。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 是拎着大包小包,正准备进202病房帮忙收拾的刘晓花。


    肖靳言像是没站稳, 身体微微一晃,大长腿不经意地“撞”到了刘晓花拎着的一个最大的礼品袋上。


    “哎哟!”


    刘晓花被撞得一个趔趄, 手里的袋子差点脱手。


    “不好意思啊。”


    肖靳言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歉,眼神却飞快地在那袋子上一扫而过。


    袋子晃动了一下,发出的声音很轻, 几乎没有什么分量感。


    刘晓花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也顾不上计较,急匆匆地进了202病房,显然是急着去讨好杨桂芬。


    宿珩和肖靳言下了楼,徐林致早已先下了一步,见他们下来,连忙迎了上来。


    “怎么样?”


    徐林致压低声音问。


    肖靳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言简意赅地回了句:“空的。”


    宿珩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似乎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淡淡开口:“基本确定了,杨桂芬就是这扇心门的主人。”


    经过这么一出刻意的刺激和试探。


    杨桂芬对空盒子的看重,以及被戳破谎言后的剧烈反应,已经将她的身份昭然若揭。


    肖靳言点了点头,摸着下巴分析道:“没错,不过,目前还有两个疑点没解开。”


    “一是昨天我在菜地里挖出来的那几块衣服碎片,到底是谁的,又为什么会埋在那里?”


    “二是胡旺祖之前一直在念叨的那张,被他藏起来的报纸。”


    宿珩垂眸,似在思忖。


    “202已经翻了个底朝天,那些空盒子也都检查过了,并没有找到任何报纸的踪迹。”


    徐林致听到“报纸”两个字,忽然眼睛一亮,提议道:“对了,报纸这种东西,会不会放在疗养院的资料室里?一般单位的旧报纸旧文件,不都喜欢堆在那儿吗?”


    宿珩闻言,不置可否,他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大。


    如果报纸是胡旺祖特意藏起来的,按理说,不太会放在公共的资料室。


    他反而看向肖靳言,问了另一个似乎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说,院长为什么会被吊死在办公室里?”


    肖靳言沉吟片刻,眉宇间带着几分思索。


    “要么,是他发现了什么不该发现的秘密,被灭了口……”


    “要么,就是他做了什么让杨桂芬无法原谅,甚至恨之入骨的事情。”


    “但具体是哪一种……不好说。”


    宿珩默了瞬,眸光微动:“我想再回三楼,去院长办公室看看。”


    “行。”肖靳言毫不犹豫地应下,“我跟你一起去。”


    他又看向徐林致:“徐医生,你不是说资料室吗?你去那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报纸。有什么发现,就叫我们。”


    “好……好的。”


    徐林致点了点头,虽然对院长那具被吊死的尸体,他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但事已至此,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三人回到三楼。


    院长办公室那扇破烂的门依旧大敞着,里面的景象和他们上次离开时没什么两样。


    那个穿着白大褂的干减肥影,仍旧孤零零地吊在吱呀作响的旧风扇上。


    尸体已经开始发黑,肿胀。


    腐败的恶臭扑面而来,比之前更加浓郁刺鼻,几乎让人窒息。


    宿珩向肖靳言递了个眼神。


    肖靳言会意,摸了摸鼻子,一副任劳任怨的表情。


    他从裤腿摸出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也不见他如何蓄力,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整个人便如猎豹般纵身一跃。


    手中短刀寒光掠过,精准地割断了那根充当绳索的皮带。


    “噗通!”


    院长的尸体直挺挺地从半空中掉落下来,砸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尸体已经完全僵硬,四肢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像是已经死了很久的样子。


    宿珩捂着鼻子,强忍着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恶臭,面不改色地再次示意肖靳言。


    肖靳言叹了口气,似乎对宿珩指派他干这些“脏活累活”,已经习以为常。


    他沉默地蹲下身,用短刀的刀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院长那件沾满尸水的衬衫口袋,以及他身上其他可能藏东西的地方。


    可惜。


    一番仔细搜寻下来,除了几张被揉皱的废纸和半包劣质香烟,并没有找到任何类似报纸的踪迹。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退出了院长办公室。


    看来东西并不在院长这里。


    隔壁资料室的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窸窣声。


    他们走进去。


    只见徐林致正站在一堆杂乱的文件和蒙尘的旧物中间,脸上、头发上都沾了不少灰尘,正埋头在一堆旧报纸里费力地翻找着。


    他脚边已经堆了厚厚一沓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旧报纸。


    宿珩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份,抖开看了看。


    报纸的纸张早已泛黄发脆,上面刊登的都是些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大多是些无关紧要的社会新闻和政策宣传,没什么特殊价值。


    徐林致抬起头,抹了把脸上的灰,表情有些泄气。


    “不行啊,我把这里可能藏报纸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找到这么几份旧报纸,日期也对不上,上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


    显然,胡旺祖要找的那份关键报纸,并不在这里。


    肖靳言靠在门框上,并没有进去。


    他沉吟了片刻,说:“看来,这条线索暂时断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色,“现在急也没用,只能等晚上再说了。”


    他有预感,今晚比起昨晚,恐怕会更不太平。


    ……


    徐林致抹了把脸,灰尘混着汗,留下几道滑稽的印子。


    他从资料室里退出来,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颓丧。


    “看来这里是没有了。”


    宿珩却像是没听见,依旧站在那堆泛黄的旧报纸前。


    他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捻起下一份报纸,快速翻阅着。


    肖靳言看着他。


    只见宿珩的动作越来越快,几乎是一目十行,但他看的似乎并不是报纸上的内容。


    那双清冷的眸子,专注地扫过每一份报纸的版头和日期。


    肖靳言眉峰微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走到宿珩身边,也拿起一份报纸,目光落在报纸刊登的时间和期数上。


    这些报纸堆叠在一起,看起来很齐全,每一期似乎都有。


    但当宿珩将报纸一张张翻到大约七年前的时候,他的动作停顿了下来。


    肖靳言的目光也随之凝住,他从宿珩手中抽过几份报纸,仔细核对着日期。


    “七年前。”肖靳言沉声道,“这里,缺了11月份的第一期。”


    宿珩终于放下了手中所有的报纸,他抬起头,目光沉静。


    “院长办公室那份来访人员登记表上,胡文庭和胡文月,这两个名字最初出现的登记时间,就是七年前的11月。”


    肖靳言赞同道:“看来,七年前的11月,福山疗养院里,一定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和胡文庭、胡文月有关,直接导致了当时的杨桂芬,濒临崩溃。”


    宿珩微微蹙眉:“但为什么,心门直到最近,才彻底形成?”


    语气稍顿,他继续说道:“如果七年前就已是绝望的开端,这七年间,又发生了什么?”


    肖靳言沉吟道:“绝望和怨念,都是逐渐累积的。”


    “人就像一个容器,当负面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快要满溢出来的时候,就更容易被某些东西趁虚而入,或者说,更容易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和执念,投射成现实。”


    宿珩却轻轻摇了摇头,似乎并不完全认同这个说法。


    “我觉得不止是这样。”


    他抬手,按了按心脏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之前被杨桂芬的绝望气息冲击时的沉闷感。


    肖靳言看着他,宿珩的脸色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此刻却异常专注。


    肖靳言知道,宿珩对这些负面情绪的感知,远比自己,甚至比任何清理师都要敏锐。


    他顺着宿珩的思路问:


    “你觉得,还有其他事情,加速了这种绝望的累积,或者说,成为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接促使了‘心门’的诞生?”


    宿珩:“嗯。”


    他从资料室走出来后,脑中忽然闪过201病房里宋倩那张泪痕未干的脸。


    “宋倩……”


    宿珩缓缓开口,“如果那张人员登记表上的内容无误的话,她从七年前开始,每周三都会来疗养院看望宋明丽……”


    “那么,她或许会知道些什么。”


    肖靳言对此不置可否,他更实际地考虑到了另一个问题。


    “宋倩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而且对我们这些穿着护森*晚*整*理工服的人,抱有很强的敌意和不信任。”


    他眉梢微挑,看向徐林致:“徐医生,这件事,恐怕还是需要你出面。”


    徐林致微微一愣。


    肖靳言继续说道:“毕竟,你是医生,上午又帮宋明丽处理了伤口,她对你的信任度,应该会比对我们高一些。”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徐林致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交给我吧。”


    说完,他不再犹豫,转身便快步朝着楼下走去。


    看着徐林致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也转身离开了资料室。


    二楼。


    走廊的空盒子,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202病房的门紧紧闭着。


    门内,隐约能听到杨桂芬的说笑声,间或夹杂着胡旺祖时不时发出的几声含混不清的咕哝。


    那笑声听起来无比温馨,却在这阴冷压抑的疗养院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宿珩和肖靳言并没有在202门口过多停留,他们径直走到了203病房门前。


    宿珩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肖靳言直接伸手推了推门,门并没有锁,而是虚掩着,轻轻一推便开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老根儿那张简陋的单人床空着,床底下那片熟悉的阴影里,也不见他蜷缩的身影。


    他居然不在。


    就在两人准备退出去的时候,走廊尽头的厕所方向,传来一阵轻微的冲水声。


    紧接着,胡文庭从那间昏暗肮脏的公共厕所里走了出来。


    他手里拿着一张雪白的纸巾,正仔细地擦拭着手指,脸上的表情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


    只是——


    在看到宿珩和肖靳言时,他的眼神明显顿了一下。


    胡文庭对着他们二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脸上的神情却显得有些不太自在。


    他没有多说什么,快步从两人身边走过,径直推开202的房门,走了进去。


    宿珩的目光落在胡文庭消失的背影上,鼻子忽然轻轻皱了皱。


    他压低声音,对身旁的肖靳言道:“他身上,有股血腥味。”


    很淡,几乎微不可闻。


    肖靳言“嗯”了声,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显然也闻到了。


    几乎在宿珩话音落下的同时。


    肖靳言二话不说,迈开长腿,周身的气息陡然一沉,径自朝着厕所方向走去。


    宿珩紧随其后。


    厕所里光线昏暗,一股浓重的尿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扑面而来。


    只见角落里,老根儿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额角淌着鲜血,将他本就杂乱干枯的头发黏成一缕缕,狼狈不堪。


    他双眼紧闭,脸色灰败,精神看起来十分恍惚,只剩下一丝微弱的呼吸。


    肖靳言快步上前,蹲下身,伸手探了探老根儿的颈动脉。


    “还有气,但很虚弱。”


    肖靳言迅速翻看了他全身,除了头上那道正在渗血的伤口,身上倒是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  那伤口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钝器砸过,皮开肉绽,好在似乎并不致命。


    他沉声道:“只是皮外伤,没有性命之忧。”


    宿珩的目光落在老根儿额头那道清晰的伤口上,不禁想到了刚刚从这里走出去的胡文庭。


    “难道……是他干的?”


    宿珩的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就在这时,地上的老根儿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宿珩和肖靳言,浑浊的眼珠里瞬间充满了惊恐。


    “不……不是他……”


    老根儿的声音嘶哑干涩,用手肘撑地,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他看着宿珩,眼神躲闪,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肯定。


    “这是……这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最好……最好能让我直接摔死在这里……”


    说完,老根儿也不顾额头上还在流淌的鲜血,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踉踉跄跄地冲出厕所,看也不看宿珩和肖靳言一眼,跌跌撞撞地跑回了203病房。


    “砰”的一声巨响。


    房门被他从里面狠狠甩上,紧接着便传来了门锁落下的声音。


    第54章 第 54 章 福山疗养院10


    厕所外的走廊, 重新陷入死寂。


    肖靳言盯着203紧闭的房门,眉头微拧:“他在说谎,也在害怕。”


    宿珩的目光从门板上收回, 声音没什么起伏:“他怕的不是我们,是胡文庭。”


    或者说,是胡文庭和胡文月代表的, 某种更深层的东西。


    很有可能……就是他口中说的“怪物”。


    空气中那股淡淡的血腥味尚未完全散去,混杂着疗养院特有的陈腐气味,令人心头沉甸甸的。


    很快到了傍晚时分。


    天色愈发阴沉, 像是要压下来一般。


    疗养院一楼的食堂里, 光线昏暗。


    肖靳言自行去寻找线索, 做饭的任务再次落在了宿珩身上。


    他面无表情地系上一条灰扑扑的围裙,考虑到今天人数增多, 他特意从那个散发着寒气的旧冰柜里,拖出三只冻得硬邦邦的鸡。


    “咚!——”


    三只冻鸡被他依次砸在案板上。


    宿珩拎起菜刀,正准备对着其中一只鸡的脖子砍下去。


    食堂门口却在这时,传来了脚步声。


    令人意外的是, 徐林致居然带着宋倩走了进来。


    宋倩的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神比之前在病房时清明了些许, 只是眉宇间仍带着一丝难以驱散的恍惚。


    她能跟着徐林致从201病房出来, 显然,徐林致一下午的口舌没有白费, 她多少听进去了几分。


    她的目光落在宿珩身上,以及他手中那把高高举起的菜刀上, 最后定格在案板上那三只姿势扭曲的冻鸡。


    宋倩深吸一口气,走进后厨。


    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直接开门见山:“徐医生……他都跟我说了。”


    声音还有些沙哑, 带着哭过的痕迹。


    “七年前,我刚考上大学,学业很忙,实在没有精力照顾我妈。社区的工作人员建议我,把她送到这里来。”


    “我确实……每个星期三都会来看她。”宋倩的眼神黯淡下来,“但是,我一次都没有见过隔壁那对老夫妻的儿女,甚至好几次都没见过这对老夫妻了。”


    “但我记得杨阿婆,每次她看到我来,都会拉着我的手,对我妈说,说她有福气,羡慕她养了个孝顺的好女儿,让她好好珍惜。”


    “她的语气……充满了羡慕,现在想起来,甚至有些……嫉妒。”


    “哐!——”


    宿珩手起刀落,一只鸡头应声而落,滚到案板边缘。


    他头也没抬,动作利落地开始给鸡分尸,冰冷的刀锋划过冻硬的鸡肉,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杨桂芬那对儿女,你知道吗?”


    宿珩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鸡翅、鸡腿被他干净利落地斩下,丢进旁边的搪瓷盆里。


    横飞的肉碎和冰碴溅得到处都是,有几点甚至落在了宋倩的裤脚上。


    宋倩看着他那副熟练过头的“肢解”手法,眼皮控制不住地跳了跳,心惊肉跳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强忍着不适,摇了摇头:“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我妈也从来不问,也不让我问,她说,那是别人家的家事,我们少打听。”


    话说到这里,宿珩手中的动作顿了顿。


    他差不多明白了。


    宋明丽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副骨瘦如柴,几乎油尽灯枯的惨状,恐怕与杨桂芬脱不了干系。


    七年前,杨桂芬在疗养院里,日复一日地看着每周都有孝顺女儿前来看望的宋明丽。


    那种对比带来的刺激,在她本就因被儿女“抛弃”而滋生的绝望情绪影响下,羡慕渐渐演变成了强烈的嫉妒。


    于是,在这扇由她绝望和执念构筑的“心门”里,杨桂芬便将那份嫉妒具象化,强行改变了宋明丽的境遇,让她比自己更惨,以此来获得某种病态的心理平衡。


    可惜。


    即便猜到了这一点,杨桂芬内心深处真正的秘密,那份让她绝望到形成“心门”的根源,依旧隐藏在重重迷雾之后。


    知道真相的人,院长已经死了。


    老根儿又疯疯癫癫,神志不清,根本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宋明丽或许知道,但她现在那副样子,开口都难。


    宿珩没再多问,低头继续安静地剁鸡。


    考虑到他们三个从昨天下午开始就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这次,他准备做得好一点。


    至少,要让他们这些真正的“人”,也能下咽。


    他将剁好的鸡块装进一个缺了口的搪瓷大盆里,端到水槽边,就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冲洗。


    水流哗哗作响。


    宿珩又从墙角那个积了灰的旧菜篮里,捡起一把蔫头耷脑的青菜。


    他站在水龙头下,一根一根,仔仔细细地将菜叶上的泥土冲洗干净,每一个褶皱都不放过。


    洗干净的青菜被他随手丢进了旁边另一个搪瓷盆里。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两盆食材,重新走回灶台边,将那口积着厚厚油垢的铁锅架在灶上。


    然后,直接将那一大盆鸡块,“哗啦”一声,一股脑地倒进了锅里。


    宋倩站在一旁,看着他这一连串堪称粗暴原始的“烹饪”步骤,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最后实在忍无可忍。


    她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指着那锅连水都没放多少,就开始干烧的鸡块,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


    “你……你确定你真的会做饭吗?”


    “如果不会的话,要不……还是我来吧?”


    宿珩闻言,手上翻炒的动作一停,侧过头,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眸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出乎宋倩和徐林致的意料。


    宿珩居然真的放下了手中的锅铲,默默地解下了腰间的灰色围裙,随手搭在灶台边。


    然后,他一言不发地从油腻腻的后厨走了出来,径直走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餐桌旁坐下,一副准备坐等开饭的模样。


    徐林致瞪大了眼睛,看看宿珩,又看看走进后厨的宋倩,表情有些茫然。


    他还以为……宿珩这顿饭,又是做给刘晓花和杨桂芬他们那些“人”吃的。


    没想到,居然不是?


    宋倩走进后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脏得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灶台,以及墙壁上凝固的、厚厚一层油污。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


    她嫌弃地皱了皱眉,先是找到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沾了水,将灶台和旁边的案板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


    然后,她又开始检查那些歪歪扭扭摆放在调料架上的瓶瓶罐罐。


    盐是粗盐,颜色发黄。


    酱油黑乎乎的,看不出牌子。


    还有几瓶不知名的调料,有的已经过期,有的甚至长出了霉点。


    宋倩将那些明显不能用的东西都挑了出来,扔进垃圾桶。


    最后,她才深吸一口气,走到灶台前,将宿珩丢进锅里的那些鸡块和青菜重新捞了出来。


    锅底刷干净,鸡块焯水,青菜另放。


    一番忙碌,后厨里总算飘出了一点正常的饭菜香味。


    ……


    等到鸡汤的香味在简陋的食堂里弥漫开,咕嘟咕嘟的翻滚声也变得绵密时,徐林致主动站起身,在积了灰的碗柜里翻找起来。


    他擦了擦手,从里面拿出四个搪瓷碗,碗边都有不同程度的磕碰和掉漆。


    “碗筷我来洗。”


    徐林致说着,走到水槽边。


    宿珩坐在餐桌旁,闻着空气中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食物香气,淡淡开口:“多拿一个。”


    徐林致手上动作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带着几分不解:“多拿一个?”


    宿珩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用一种平静无波的语调,低低“嗯”了一声。


    徐林致没多问,虽然疑惑,但还是从碗柜里又取出一个碗,五个碗摞在一起,开始在冰冷的水龙头下冲洗。


    过了一会儿,食堂门口的光线倏然一暗。


    肖靳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迈步走了进来。


    他宽阔的肩上沾了些灰,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显然在外面一番搜寻,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


    他翕动了几下鼻翼,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鸡汤香味让他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肖靳言的目光先是落在宿珩身上,刚想开口调侃一句“厨艺见长”,视线却被从后厨端着一口铁锅走出来的宋倩吸引。


    他心中暗自庆幸,幸亏自己刚才没有急着开口。


    否则,以宿珩那记仇的小性子,恐怕又得在小本本上记自己一笔,觉得自己在故意嘲讽他的厨艺不精。


    宋倩将热气腾腾的铁锅小心地放在那张四人连椅桌中间的空位上,锅里是色泽诱人的鸡汤,上面还飘着几片青菜叶。


    桌子一角,整齐地摆放着五只碗和五双筷子。


    肖靳言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看向宿珩的眼神多了几分深意。


    这鸡汤,无论是从色泽还是香气,显然比宿珩之前做的那些“黑暗料理”要强上百倍。


    “咕噜——”


    徐林致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声,在安静的食堂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干咳一声:“从被卷入这里到现在,我就吃了一块巧克力,早就饿了……”


    宋倩将锅盖揭开,一股更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她拿起汤勺,先给徐林致盛了一碗:“徐医生,你先吃。”


    然后又依次给宿珩和肖靳言盛好。


    大家确实都饿了,尤其是徐林致,端起碗便小心地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小口。


    宿珩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汤,姿态依旧从容。


    这时,食堂门口,刘晓花的身影探头探脑地晃了进来。


    她鼻子用力嗅了嗅,然后走到桌边,伸出手在面前夸张地扇了扇。


    “啧,今天这汤闻着怎么没昨天香啊?”


    刘晓花不满地撇了撇嘴,语气里带着一丝挑剔。


    肖靳言端起自己的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向她:“刘护工,要不要来一碗尝尝?”


    刘晓花闻言,立刻嫌弃地摆了摆手,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了,我下午在杨阿姨那里已经吃过点心了,现在还饱着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板起脸,对着他们提醒道:


    “对了,记住啊,晚上七点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别到处乱跑,惊扰到其他病人休息,听见没有?”


    撂下这番警告,她也不等回答,转身便扭着腰,不耐烦地走了。


    宿珩只喝了一碗便放下了筷子。


    肖靳言倒是胃口不错,接连干了两大碗,还吃了好几块鸡肉。


    宋倩依旧心事重重,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


    徐林致倒是胃口极佳,一连喝了好几碗,才抹了把嘴,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一锅鸡汤,很快就见了底。


    只剩下小半锅汤水和一些零星的鸡块,不过剩下了一只鸡腿,谁也没动。


    宿珩站起身,拿起徐林致刚刚多拿出来的那个空碗。


    他拿起汤勺,将锅底剩下的大半汤水都倒进了那只空碗里,又特意从里面挑出鸡腿,一同放进碗中。


    做完这一切,他端起那碗汤,转身便朝食堂门口走去。


    “你去哪儿?”


    徐林致抬头看见宿珩的动作,下意识地问道。


    肖靳言姿态闲散地靠在椅背上,目光追随着宿珩的背影,淡淡开口:“去给203送饭。”


    徐林致闻言,心中瞬间了然。


    同时,一种莫名的羞赧感涌上心头。


    明明这里不止他们四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可他却像是完全忽略了那个在恐惧中挣扎的可怜人。


    宿珩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脚步沉稳。


    走廊里的光线已经很暗了,离刘晓花所说的七点,只剩下最后十几分钟。


    他的步伐不疾不徐,碗里的汤水随着他的走动微微晃荡,却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宿珩走到203病房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那扇斑驳的木门。


    “吃饭了。”


    他的声音不高,清晰地传入房内。


    房间里起初没有任何动静,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片刻,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微摩擦声,从门后传来,像是有人从床底下费力地爬了出来。


    紧接着,门板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了一条极细的缝隙。


    老根儿那张布满污垢的脸出现在门缝后。


    他额角那道伤口已经不再流血,凝固的污褐色血迹沾着他干枯杂乱的头发,让他看起来更加狼狈。


    他警惕地看着宿珩,以及宿珩手中那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鸡汤。


    宿珩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的碗,慢慢地递了过去。


    老根儿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伸出那只瘦骨嶙峋、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颤抖着接过了碗。


    他将碗凑到嘴边,先是谨慎地、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


    鸡汤的温热和鲜美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下一秒,老根儿像是喝到了什么毕生难求的琼浆玉液一般,眼睛猛地瞪大了。


    他不再犹豫,抱着那只搪瓷碗,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的吞咽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汤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他也毫不在意,只是贪婪地喝着。


    直到将碗里的汤喝了大半,他才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吞咽的动作猛地一顿。


    他低头看着碗里,那只还完整地浸在汤里的鸡腿,黄澄澄的鸡皮泛着油光。


    老根儿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宿珩,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声音沙哑地问:“这……这鸡腿……是……是给我的?”


    宿珩:“嗯。”


    他没有趁机追问任何关于胡文庭或者怪物的事情,只是淡淡地看了老根儿一眼,随后便转过身,迈步离开了。


    老根儿双手紧紧捧着那碗还温热的鸡汤,呆呆地站在门后。


    他看着宿珩逐渐远去,慢慢融入昏暗走廊的背影。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在他那早已麻木干涸的心湖中,悄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带着一丝久违的,几乎被他遗忘的暖意。


    第55章 第 55 章 福山疗养院11


    宿珩回到一楼护工房时, 肖靳言正坐在那张吱嘎作响的铁架床沿上。


    他手里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捡来的,边缘粗糙的铁片,正不紧不慢地磨着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铁片与刀刃摩擦, 发出细微而规律的“沙沙”声,在这间充斥着霉味的昏暗房间里,有一种奇异的安抚感。


    见宿珩进来, 肖靳言掀了掀眼皮,磨刀的动作未停,嘴角却勾起一抹弧度。


    “怎么样, 你亲自送汤过去, 老根儿是不是很感动?”


    宿珩淡淡“嗯”了一声, 走到另一边的床铺坐下。


    “可能吧。”


    话音刚落,肖靳言忽然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 从他那张床挪了过来,挨着宿珩紧紧坐下。


    铁架床因为承受了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一阵更响亮的呻/吟。


    “哎,我问你个事……”


    肖靳言侧过头, 目光灼灼地看着宿珩, 压低了声音, 带着几分不正经的笑意。


    “什么情况下, 你会主动给我送饭?”


    宿珩被他突如其来的靠近弄得有些不自在,身体几不可察地往旁边挪了挪, 试图避开他身上那股带着淡淡烟草味和侵略性的微热气息。


    “等你躺病床上的时候。”


    宿珩的回答一如既往的冷淡,不带丝毫波澜。


    肖靳言被噎了一下, 摸了摸鼻子,顿时有些无语,随即又莫名其妙笑了起来。


    他也不回自己那张床, 干脆收了刀,往宿珩床上一躺,那双惹眼的大长腿舒展开,双手枕在脑后,一副赖定了的架势。


    “行吧,这张床好像更舒服,今晚我就睡这儿了。”


    宿珩瞥了他一眼,没理会他这无赖行径,径自起身,走到肖靳言之前睡的那张床边坐下,动作间带着一丝无奈。


    肖靳言看着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


    就在这时——


    “啪!”


    头顶那盏本就昏黄的白炽灯,在晚七点时,准时熄灭。


    整个房间刹那间被一股浓稠的黑暗吞噬,伸手不见五指。


    和昨晚一样,窗外的灰蒙天光,也再次变成了纯粹的漆黑,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进来。


    宿珩对此早有预料,只是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不等他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紧接着便准时从门外死寂的走廊传来。


    “沙沙……沙沙……”


    但这次的声音,明显不同于昨晚那种轻微的脚步声,也并非人类能发出的动静。


    那声音沉重而黏腻,反而更像是……


    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拖着身体在水泥地上缓慢爬行,摩擦着地面。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宿珩迅速打开了手机手电筒,微弱的光束驱散了眼前的黑暗,照亮了房间一角。


    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从床上坐起,那柄短刀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他敏捷地挪到了门边,神情严肃。


    他拿起宿珩之前靠在门边的那根钢管,反手递了过去。


    宿珩接过钢管,入手的感觉却和之前有些不同。


    他借着手机光亮一看——


    发现钢管的顶端,不知什么时候竟被削得异常尖锐,磨出了锋利的刃口,在微弱的光线下闪着幽幽的寒光,俨然成了一件简陋却致命的武器。


    这手笔,一看就知道是肖靳言做的。


    宿珩握着钢管的手指紧了紧。


    奇怪的是——


    门外那拖拽身体的摩擦声,在靠近护工房门口时,并没有像昨晚那样停下,反而像是径直从门边路过,没有做出任何其他举动,转而继续朝着楼道深处去了。


    声音渐渐远了一些。


    “我出去看看。”


    肖靳言压低了声音,握紧了门把。


    “一起去。”


    宿珩却摇了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


    肖靳言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眸光在黑暗中清亮,只好沉声道:“那你跟紧我。”


    宿珩“嗯”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悄无声息地挪出了护工房,融入一片漆黑之中。


    走廊里伸手不见五指,手机手电筒的光束在这种环境下太过惹眼,更容易暴露。


    宿珩果断熄灭了手机屏幕。


    他的夜视能力并不算好,在纯粹的黑暗中,几乎与瞎子无异,什么都看不见。


    忽然,手腕一热。


    一只略带薄茧,骨节分明的大手,准确无误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那手掌温热干燥,带着令人安心的粗糙质感,单手便能将他的手腕整个圈住。


    力道不容挣脱,却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克制。


    “跟着我走,别担心。”


    肖靳言低沉而平稳的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廓响起。


    宿珩僵硬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


    一种莫名的安定感从手腕处传来,他没有甩开,任由肖靳言抓着他的手腕,在深不见底的黑暗中前行。


    他甚至有些怀疑,肖靳言是不是某种夜行的猫科动物……


    居然能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如履平地,没有发出丝毫多余的声响。


    不过,宿珩也在慢慢适应着黑暗,视野渐渐清晰起来,已经差不多能看到一些模糊的物体轮廓。


    一楼的走廊里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但脚下的地面却有些异样。


    湿漉漉的,黏糊糊的。


    鞋底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啪叽”声,像是踩在某种未干涸的浓稠液体上,散发着一股若有似无的甜腥气。


    这片黏腻的痕迹,一直从一楼走廊延伸,蜿蜒向上,通往二楼。


    两人顺着痕迹来到二楼。


    那湿滑的痕迹在201病房门口变得尤为浓重,几乎聚成了一小滩。


    颜色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深暗,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驻足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宋倩今晚要陪着宋明丽,就睡在201里面。


    宿珩凝神细听,病房内一片寂静,没有传出任何异常的动静,想来她们暂时应该没事。


    两人继续顺着走廊往前。


    那黏腻的痕迹最终消失在了203病房的门前。


    203的房门虚掩着。


    门锁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外力硬生生拧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扭曲形状,只剩下几根变形的金属条无力地垂着。


    门板向内开了一半,里面黑漆漆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


    但一股浓重至极的甜腥味,却从门缝里争先恐后地扑鼻而来。


    肖靳言握着宿珩手腕的五指骤然收紧。


    黑暗中,宿珩感觉到身边男人的身体瞬间绷紧,每一寸肌肉都蓄满了力量,如同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危险气息。


    “嗬……嗬……”


    一阵微弱而痛苦的,像是被人扼住喉咙的窒息声,断断续续地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宿珩的心猛地一沉。


    他的目光艰难地穿过肖靳言高大坚实的肩背,投向门内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隐约间,他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被什么东西高高吊起,双腿在半空中无力地蹬踹、挣扎。


    尽管看不清面容,但从那瘦小干瘪的身形和此刻绝望的挣扎来看,除了老根儿,不会是别人。


    “退后!”


    肖靳言低喝一声。


    话音未落,他已松开宿珩的手腕。


    漆黑的短刀在暗夜中划过一道冰冷的轨迹,整个人如同一道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撞开了虚掩的房门,率先冲了进去。


    宿珩也顾不得会不会暴露位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按亮了手机手电筒。


    雪白刺眼的光束瞬间撕裂了房间内的黑暗,将里面的景象照得一清二楚。


    光束之下,一条布满黏腻液体的细长黑影盘踞在天花板上,正用尾巴紧紧缠绕着老根儿的脖子,将他瘦弱的身体高高吊在半空。


    老根儿的脸已经涨成了青紫色,双眼翻白,舌头无力地伸出,四肢微弱地抽搐着。


    那东西通体漆黑,身体细长如蛇,却在腹下长着六只短小而狰狞的触肢。


    触肢末端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宛如一只被放大了无数倍的蛇蝎怪物。


    怪物似乎极为惧光。


    被手电筒的光束骤然照到,发出一声尖利刺耳的嘶鸣。


    那声音凄厉扭曲,完全不似人类或者任何已知生物所能发出的。


    宿珩强忍着耳膜的刺痛,将光束往上移动,最终定格在那怪物丑陋不堪的头部。


    当看清那怪物的脸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一张惨白浮肿,五官扭曲的脸。


    可即便如此,那眉眼间的轮廓,却依然能依稀辨认出几分,刘晓花的影子。


    原来这怪物,竟是异化后的刘晓花!


    再看老根儿被吊在半空,脸色青紫,双眼翻白,眼看就要窒息的样子。


    宿珩脑中轰然一声,瞬间明白了院长办公室里那具尸体的死因。


    院长,恐怕也是被异化后的刘晓花用这种方式活活吊死的!


    “嗤——”


    就在宿珩心神巨震的刹那,肖靳言手中的短刀已悄然划破空气,带起一道凌厉的寒芒,快如闪电般斩向那怪物的一只触肢。


    怪物吃痛,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的尖叫,缠绕着老根儿脖子的尾巴猛地一松。


    老根儿的身体像个破麻袋,重重地摔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怪物丢开老根儿,庞大而扭曲的身体在地上迅速游窜,竟是毫不恋战,作势就要往门外冲去,试图逃离。


    “想跑?”


    肖靳言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他手腕翻转,短刀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后,精准地砍断了怪物腰腹之间的一处关节。


    “噗嗤!”


    一股带着浓烈腥臭的血液,顿时喷溅而出。


    怪物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


    但求生的欲望却让它强忍着剧痛,速度不减反增,携着一股腥风,猛地冲出了203病房的房门。


    宿珩脸色有些发白,嘴唇紧抿,但握着钢管的手却没有丝毫颤抖。


    眼看那怪物就要从他面前逃脱,带起的腥风几乎要拂到他的脸上——


    宿珩眼神一凝,握紧钢管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没有后退。


    反而迎着那股恶臭,手中的钢管带着尖锐的破风之声,对准怪物那颗与刘晓花有几分相似的头颅,用尽全身力气,眼疾手快地猛刺过去。


    异化的刘晓花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在千钧一发之际,头颅猛地向旁边一偏。


    钢管尖锐锋利的顶端险险擦过它的脸颊,却也狠狠刺穿了它的左边肩胛骨,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声。


    “嘶——”


    刘晓花发出一声怨毒的嘶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珠死死瞪着宿珩,眼神中的怨毒与疯狂,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它猛地张开那张布满利齿的嘴,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朝宿珩的脖颈狠狠咬了下来。


    宿珩瞳孔一缩,想要拔出钢管格挡,却发现钢管像是卡在了怪物的骨头里,一时半会儿竟是纹丝不动,抽不出来。


    眼看那腥臭的尖牙就要触碰到他的森*晚*整*理皮肤。


    “唰!”


    一道凌厉无匹的刀光骤然从他身侧掠过。


    肖靳言的身影快如鬼魅,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他的身前。


    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他手中仿佛活了过来,自下而上,划出一道完美而致命的弧线,精准而利落地,削掉了刘晓花那颗丑陋狰狞的脑袋。


    “噗通。”


    怪物的头颅滚落在地,那双怨毒的眼睛依旧大睁着,死不瞑目。


    失去头颅的庞大身躯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彻底软倒在地,化作一滩不断蠕动的腥臭烂肉。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收回短刀,锋利的刀身上,没有沾染一丝血迹。


    他转过身,走到宿珩面前,深邃的目光落在那张因紧张和后怕而显得过分苍白的脸上。


    “没事吧?”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关切。


    宿珩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恶心感,这才将那根沾染了怪物腥臭液体的钢管从地上拔了出来。


    他转身快步走进203病房。


    老根儿正蜷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剧烈而痛苦的咳嗽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而不住地颤抖。


    宿珩走到他身边蹲下,伸手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后背。


    “没事了,刘晓花……那个怪物已经死了。”


    老根儿撕心裂肺地咳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他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睛,惊恐地望向门口那滩正在慢慢消散的烂肉,声音沙哑,充满了绝望。


    “没用的……她不会死的……”


    “明天……明天天一亮,她还会活过来的……”


    老根儿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他神经质地抓住宿珩的衣角,眼神涣散而恐惧。


    “就像……就像那两个怪物一样……他们都会活过来的……都会……”


    第56章 第 56 章 福山疗养院12


    老根儿的话让宿珩心头掠过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看着老根儿跌跌撞撞地缩回床底深处, 用那床破烂不堪的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老根儿像被吓破了胆,一个字也不肯再多说,只是一个劲儿地往被子深处缩。


    就在两人以为问不出更多东西, 准备离开时,一只干瘦的手忽然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哆嗦着将一样东西丢到了宿珩脚边。


    “啪嗒。”


    那东西落在地上, 发出轻微的声响。


    宿珩借着手机微弱的光亮看去——


    是一副断了腿的眼镜。


    镜片已经磨损得不成样子,布满了细密的划痕,金属的镜架也生了锈, 斑驳不堪, 缝隙里甚至还嵌着干涸的土渣。


    他弯腰捡起那副眼镜, 眼神微凝。


    他认出来了。


    这副眼镜的款式,和胡文庭白天戴着的那副金丝边眼镜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副显然年代要久远得多, 也破败得多。


    宿珩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些被他藏在食堂菜篮里的破烂衣片。


    他大概知道,那些被深埋在菜地里的衣服碎片,究竟是谁的了。


    如果那些衣物, 连同这副眼镜, 都属于胡文庭和胡文月的话。


    那么事情的真相, 或许并非杨桂芬以为的, 被儿女刻意抛弃,而是他们早在多年前, 就已经出了意外。


    这个猜测似乎更符合逻辑。


    毕竟,从杨桂芬那满屋子视若珍宝的空礼品盒来看, 她的儿女在她记忆中,并非不孝顺的人。


    肖靳言也看到了那副眼镜,显然想到了同样的事情, 眼神沉了沉。


    两人不再打扰惊恐万状的老根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203病房。


    随着异化的刘晓花被消灭,之前走廊地面上那些黏腻湿滑的痕迹,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老根儿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宿珩心头。


    明天的她,仍会复活。


    这恐怕是心门主人赋予她的能力,一种扭曲的规则。


    宿珩回想起昨晚走廊上那轻微的脚步声。


    如果那也是刘晓花的话,那么她大概率只有在准备杀人的时候,才会异化成那副可怖的怪物模样。


    平时的她,或许只是一个被心门力量同化,失去了正常感知,行为举止怪异的普通护工。


    两人沉默离开,路过202病房时,宿珩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记得很清楚,刚才和肖靳言追着那黏腻痕迹上来的时候,202的房门是紧闭着的。


    但现在——


    那扇门却微微敞开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缝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然而,宿珩却能清晰地感知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恶意,正从那门缝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那条缝隙,阴冷地窥视着他,让他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肖靳言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停下脚步,高大的身影挡在宿珩身前半步,一手紧握短刀,另一只手圈住宿珩手腕。


    深邃的目光警惕地投向那道门缝。


    肖靳言侧过头,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问宿珩:“你想赌一把吗?”


    宿珩对上他沉静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不冒险。”


    他很清楚,门后那两个由杨桂芬执念所化的“孝顺儿女”,一旦异化成怪物,在这狭窄的楼道里,绝对不好对付。


    在不清楚对方具体能力的情况下,贸然闯入,并非明智之举。


    两人没有在二楼过多停留,直接下了楼。


    “如果所有我们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不到那张报纸的话……”


    宿珩一边下楼,一边低声说道:“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了。”


    肖靳言跟在他身后,闻言“嗯”了一声,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下午的时候,他几乎将整栋疗养院翻了个底朝天,所有上锁的房间都被他打开看了,但都没有找到那张报纸。


    当时他就在想——


    会不会,那东西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而昨晚,胡旺祖既然能主动来敲他们的房门,意味着,他是在清醒的时候,特意过来给他们传递线索。


    胡旺祖能来第一次,必定会来第二次。


    或许……


    他也不想再看着自己的老伴,陷入如此绝望的痛苦之中。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回了一楼的护工房,决定守株待兔。


    纯粹的黑暗笼罩在狭小的房间内。


    宿珩坐在床沿,肖靳言则靠在门后的墙壁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一阵缓慢而轻微的脚步声,突兀地从门外死寂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那脚步声很轻,带着一种迟疑,最终停在了护工房的门前。


    “笃笃笃。”


    敲门声响了。


    宿珩握紧了手中的手机,准备随时打开手电筒。


    肖靳言对着他比了个手势,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房门。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


    门外站着的,并非他们预想中的胡旺祖。


    而是一脸惨白,神情僵硬的宋倩。


    她沉沉地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着,身体也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


    那张原本清秀的脸庞此刻雪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像是覆了一层寒霜。


    一双眼睛空洞无神,正直勾勾地盯着开门的肖靳言。


    她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冷寒气。


    下一瞬,宋倩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利嘶鸣,猛地抬起双手,恶狠狠地朝着肖靳言的脖子掐了过去。


    肖靳言眉头猛地一蹙,反应极快地侧身躲过。


    宋倩一击不成,身体因为惯性一个踉跄,竟直接冲进了护工房内。


    “砰!”


    宿珩眼疾手快,飞起一脚踹上了房门,同时反手将门锁死。


    几乎在同一时间。


    肖靳言已经欺身而上,动作干净利落,直接一个擒拿,将状若疯狂的宋倩死死按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


    “放开我!放开!”


    宋倩尖叫着,声音尖锐刺耳,带着一种非人的扭曲。


    她的力气大得出奇,在肖靳言的压制下依旧疯狂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声。


    肖靳言的眉头皱得更紧,手臂上的肌肉贲张,如同铁钳一般,将她牢牢控制住,让她动弹不得。


    宿珩眉色凝重地上前,手机手电筒的光束照在宋倩那张扭曲的脸上。


    “她似乎……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宿珩看着宋倩空洞而充满恶意的眼神,沉声说道。


    肖靳言“嗯”了一声,“应该只是被心门的力量影响了,暂时附身,影响不大。”


    他不再犹豫,腾出一只手,干净利落地一个手刀劈在宋倩的后颈,力道控制得恰到好处。


    宋倩尖锐的叫声戛然而止,身体一软,瞬间晕了过去。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用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自己左手中指指腹上轻轻一划。


    殷红的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他面不改色,迅速挤出一滴鲜血,精准地点在了宋倩的眉心。


    霎时间,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雾气,猛地从宋倩的口鼻耳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


    那黑雾带着一股刺骨的阴冷气息,在空中扭曲了几下,便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随着黑雾的散去,宋倩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那股非人的狰狞也随之褪去,恢复了些许正常的血色。


    房间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寒气也消散了不少。


    宿珩看着肖靳言还在往外渗血的手指,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在等待宋倩苏醒的间隙,他忽然开口,带着丝困惑问道:“中指血,代表人体阳气最盛。”


    “不过,这种方法,一般不是说要处子之身才有用吗?”


    肖靳言闻言,正低头检查宋倩情况的动作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挑了挑眉。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宿珩,嘴角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


    “我27岁,还是处男怎么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我骄傲了吗?”


    宿珩:“……”


    他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决定不再跟这个时不时就没个正经的人讨论这种问题。


    ……


    过了约莫半个小时。


    地上原本昏迷不醒的宋倩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幽幽转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


    当看清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昏暗房间,旁边还站着宿珩和肖靳言两个大男人时,她倏地倒抽一口冷气,吓得立即清醒。


    宋倩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警惕地后退几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我……我怎么会在这里?你们……”


    肖靳言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语气淡淡:“鬼知道……你好好想想,之前在201,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倩听了肖靳言的话,努力回想之前发生的事,眉头不自觉地拧了起来。


    她努力回忆着。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脸色骤然变得惨白,眼神中充满了惊恐。


    “我……我刚刚在病房里陪着我妈,实在太困了,就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声音后知后觉变得有些发冷。


    “迷迷糊糊间,我好像听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我,很轻……我努力想睁开眼,但周围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以为……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了,出现了幻听,就想继续睡。”


    “可是,就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我耳边……吹了口气!”


    宋倩说到这里,身体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像是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瞬间。


    “那口气冰冷刺骨,紧接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朵,喃喃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然后,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听到这话,肖靳言“啧”了一声,摸了摸下巴,眼神多了几分凝重。


    “能直接操控人心,是有点棘手。”


    宋倩焦急万分,也顾不上害怕了,急切地问道:“那现在怎么办?我妈……我妈还在201,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她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等。”宿珩却拦住了她。


    他看着宋倩焦灼的脸,缓缓开口:“现在外面不安全,你贸然回去,只会更危险。你母亲若真有事,现在回去也晚了,你先在这里凑合一晚,明天天亮了再说。”


    宋倩虽然心急如焚,但她也明白宿珩说的是事实。


    刚才那种诡异的经历,让她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宿珩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地指了指自己之前睡的那张铁架床。


    “你睡这儿。”


    然后,他破天荒地主动走到了肖靳言的床边,在昏暗的光线下,轻轻拍了拍肖靳言搭在床沿的大腿。


    “让点位置。”他低声说道。


    肖靳言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他睁开眼,见宿珩站在自己床边,先是有些意外,接着便笑了,眼里也有了暖意。


    他对宿珩这突如其来的“主动”感到十分欣慰。


    他往墙角的位置缩了缩,空出了大半个床位,然后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宿珩躺下。


    “来吧,保证比你那张床舒服。”


    宿珩这次没有再表现出丝毫的抗拒或者不自在,他沉默着,和衣在肖靳言身边躺了下来。


    铁架床因为两个成年男人的重量,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两人挨得很近,宿珩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从肖靳言身上传来的温热体温,以及他平稳有力的心跳。


    宿珩的呼吸声在黑暗中很轻,肖靳言静静听着,不由得又笑了笑,觉得这样很好。


    他拿起自己搭在床尾的黑色冲锋衣,轻轻展开,盖在了两人身上。


    不知不觉,一夜安然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


    “砰砰砰!”


    护工房的门板突然被人从外面重重砸响,力道之大,仿佛要将整扇门都拆下来一般。


    紧接着,刘晓花那尖锐刻薄,充满怒气的声音便从门外传了进来。


    “都几点了还睡!一个个的都给我起来,别想偷懒!”


    “赶紧去把整个疗养院的卫生都给我打扫干净!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我要一丝灰尘都看不见!”


    “听见没有!”


    她的声音比昨天更加尖利刺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怨毒和怒火。


    宿珩和肖靳言几乎在砸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


    刘晓花果然复活了。


    而且,她显然还记恨着昨晚被“杀死”的事情,这是明摆着在泄私愤,故意找茬。


    肖靳言面无表情地起身下床,宿珩也跟着坐了起来。


    肖靳言走到门边,慢条斯理地拉开了房门。


    他高大挺拔的身影瞬间笼罩在门口,带着一股迫人的气势。


    门外的刘晓花正准备继续砸门,冷不防门突然开了。


    她瞧见肖靳言冷峻的脸和那双看不透情绪的眼睛,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住了,气焰也矮了半截。


    昨晚被这个男人一刀砍掉脑袋的恐惧重新冒了上来,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刘晓花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和忌惮。


    但她很快又强装镇定,色厉内荏地哼了一声:“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干活!要是让我发现你们偷懒,有你们好看的!”


    撂下这句狠话,她也不敢再多停留,转身便急匆匆地走了。


    肖靳言当然没打算搭理她这无理取闹的要求。


    宿珩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几乎在同时。


    宋倩被这动静吵醒,听到刘晓花的声音,神色一紧,立刻从床上下来,急急忙忙跑向二楼201,显然是担心她母亲的情况。


    肖靳言没管她,走到隔壁,抬手敲了敲杂物间的门。


    “徐医生,醒了吗?”


    过了一会儿,里面才传来徐林致带着浓浓鼻音,迷迷糊糊的回应:“嗯……醒了。”


    声音听起来像是刚从睡梦中被吵醒,还带着几分茫然。


    确认徐林致没事后,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外面,天色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压抑的灰蒙状态。


    疗养院的院子里。


    杨桂芬罕见地换上了一身宽松的运动服,精神矍铄地在院子中央那片小空地上活动着手脚,做着类似广播体操的动作。


    她的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略显夸张的幸福笑容。


    胡文庭和胡文月一左一右地陪在她身边,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得体的微笑,时不时还柔声细语地提醒杨桂芬注意动作幅度,别闪到腰。


    而胡旺祖,则仍旧坐在那张老旧的轮椅上,被推到院子角落的树荫下。


    与昨天不同的是——


    此刻他的身上,竟然被一条粗麻绳从胸前到大腿,牢牢地捆在了轮椅的靠背和扶手上,绳子勒得很紧,让他动弹不得。


    胡旺祖低垂着头,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看不清脸上的表情,整个人显得异常沉默和颓唐。


    杨桂芬似乎注意到了宿珩和肖靳言的目光。


    她像是忘了昨天发生的不愉快,停下动作,脸上笑容不减,耐心地解释了句:


    “哎,你们别见怪啊。”


    “旺祖他这阵子啊,时不时就犯糊涂,尤其是晚上,总喜欢一个人到处乱跑,我们又担心他摔着碰着。”


    她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又带着点宠溺的表情。


    “这不,没办法了,才想着把他暂时捆在轮椅上,这样他也安全,我们也能放心点。”


    胡文庭和胡文月也跟着点了点头,附和着母亲的话,看向胡旺祖的眼神里,充满了关切和担忧。


    这一幕,在灰蒙蒙的天色映衬下,显得无比和谐,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和冰冷。


    宿珩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没有等到胡旺祖敲门了。


    原来是被杨桂芬捆在了轮椅上。


    第57章 第 57 章 福山疗养院13


    宿珩的目光落在被牢牢捆在轮椅上的胡旺祖身上。


    那是一种近乎屈辱的束缚。


    老人被剥夺了行动自由, 神情萎靡,像一株被强行弯折了枝干的老树。


    这幅景象,让宿珩心中莫名一动, 他想起一件被自己忽略了许久的事情。


    他迈步走进院子,目光在那些生满了锈痕,螺丝松动的健身器材上扫过, 仿佛只是在例行检查这些废铜烂铁的安全性。


    脚下的步伐却未停,一步步从容地踱向正在活动手脚的杨桂芬。


    宿珩状似不经意地在她身边停下,神情自若地问了一句:“杨阿婆, 胡大爷这健忘的毛病,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杨桂芬正舒展着手臂, 闻言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随即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带着几分愁绪。


    “哎,也就是最近这半年的事儿。”


    她垂下眼,声音也低了些。


    “一开始只是偶尔忘事, 后来就越来越糊涂, 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啊, 连我这个老婆子是谁, 他都记不住了。”


    她摇了摇头,语气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医生说是老年痴呆的迹象,这病啊, 也没什么好法子。”


    半年前。


    宿珩心中某个被忽略的点,瞬间清晰起来。


    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此刻像是被一道微光照亮, 豁然开朗。


    七年前的绝望是开端,那份绝望和怨念如同温水煮青蛙般缓慢累积,日日夜夜都在蚕食着杨桂芬的心智。


    直到半年前,胡旺祖开始出现老年痴呆的迹象。


    被儿女“抛弃”的孤独,和相濡以沫的老伴也渐渐将自己遗忘的恐惧——


    这双重的打击,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她再也承受不住。


    日积月累的绝望彻底爆发。


    或许正因如此,最终才催生了这扇固若金汤,囚禁所有人的“心门”。


    宿珩的目光再次投向胡旺祖。


    白天的他,永远是那副痴痴傻傻,口水横流的模样。


    脖子上系着一块洗得发白的口水巾,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他松弛的嘴角淌下,将胸前的布料洇湿了一大片。


    宿珩的视线在那块口水巾上短暂停留。


    口水巾脏得有些过分。


    边缘的布料像是被口水长年累月地浸透,留下了难以去除的痕迹,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几乎包浆了一般。


    只是为何杨桂芬从不帮他清洗?


    宿珩的注视,似乎引起了胡旺祖的反应。


    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老年斑的脸上咧开一个傻乎乎的笑容,更多的口水从他嘴角流淌下来,将口水巾打湿的痕迹,又晕染得大了几分。


    宿珩的目光,倏然凝在了那块湿漉漉的口水巾最下沿。


    那里的僵硬感尤为明显,不像是单纯的污渍凝结,更像是……


    里面藏匿着什么扁平的、有一定厚度的对象。


    就在这时——


    一直安静站在杨桂芬身旁的胡文庭,却忽然迈步上前,动作自然地推起了胡旺祖的轮椅。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显得有些刻板僵硬,像是用尺子量出来的一般。


    “爸,外面风有些凉了,我们还是回屋里休息吧。”


    说这句话时,胡文庭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掠过宿珩。


    他像是没留意到,明明院子里闷热无风,连各人额前的发丝都纹丝不动。


    胡文庭这个看似体贴的举动,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刻意,反而让宿珩心中一凛。


    一个大胆而近乎确定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张他们遍寻不获,记载着七年前真相的关键报纸,会不会就藏在胡旺祖的身上?


    甚至。


    就藏在那块看似普通的口水巾里。


    胡旺祖被胡文庭推着,轮椅轱辘压过水泥地面,发出轻微的滚动声,朝着疗养院大楼门口走去。


    经过肖靳言身边时,肖靳言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让开了路,目光在胡文庭推着轮椅的双手上停顿了一瞬。


    那双手苍白而修长,指节却有些不自然的凸起,像是骨裂后又重新长了回来,极不协调。


    胡文庭僵硬地扯起嘴角,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


    随后便推着轮椅,和胡旺祖一同消失在了一楼那片幽暗的阴影之中。


    在楼梯口的位置,胡文庭解开捆在轮椅上的麻绳,囫囵套在胡旺祖脖子上,接着将他从轮椅上搀扶起来,扶着上了二楼,背影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另一边。


    宿珩收回目光,拍了拍手上因为检查器材而沾染上的铁锈,正准备转身离开院子。


    “这位小哥……”


    一个轻柔的女声忽然自身后响起,“等一下。”


    宿珩脚步一顿,回过头。


    胡文月不知何时已悄然站在了他身后不远处,脸上带着与胡文庭如出一辙的温婉笑容。


    只是那笑容不及眼底,像一张完美的面具,牢牢焊在脸上,透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她红唇轻启,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异样的甜腻。


    那声音像某种奇异的钩子,又像是直接在人的耳廓最深处响起,盘旋不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蛊惑意味。


    “待会儿有时间吗?”


    她歪了歪头,眼神天真无邪。


    “我想……和你单独聊聊。”


    听到这声音,宿珩眼神出现了片刻的空洞,仿佛陷入了一片迷蒙的雾气之中,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恍惚。


    但那丝恍惚转瞬即逝。


    他的眼神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平静与清冷,只是被垂下的漆黑眼睫,藏得更深。


    面对逐步靠近的胡文月,宿珩神情不变,仍维持着方才刹那间的呆滞,看上去真像是被声音迷惑,失了方寸,无法思考。


    站在不远处的肖靳言,几乎在胡文月开口的瞬间,就察觉到了不对。


    那女人声音里的猫腻,瞒不过他。


    昨晚,她就是用类似的方法,试图蛊惑并操控宋倩的神智。


    今天又想当着他的面,故技重施,把主意打到宿珩身上?


    当他是死的吗?


    肖靳言黑沉的眼底骤然囤聚出一片冷霜,周身的气息也随之沉了下来,他刚要迈开大步走过去——


    脚步却忽然止住。


    他看着宿珩那副神色木然的模样,心中念头急转。


    以宿珩那变态的精神力强度和那颗七窍玲珑心,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这种低级的精神蛊惑影响。


    除非……


    肖靳言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洞悉的笑容。


    这小子,演技见长啊。


    他这是……在将计就计。


    ……


    宿珩的眼神空洞,像是一个提线木偶,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


    他没有回应胡文月的邀请,只是保持着那种略显呆滞的神情,身体却顺从地转向了她。


    胡文月脸上的笑容更深了,那份甜腻感也随之加重。


    她轻轻地牵起宿珩的手,那双手冰冷而滑腻,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温度。


    “来吧,跟我来。”


    她的声音轻柔得不可思议,像羽毛一样拂过耳畔,却带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引力。


    宿珩任由她牵着,脚步机械地跟着她,朝着一楼的护工房走去。


    肖靳言站在院子里,看着宿珩被胡文月牵走,虽然明知他是装的,但那副任由摆布的乖巧模样,却让他手指微微收紧。


    尤其还牵上手。


    啧。


    更不爽了。


    宿珩跟着胡文月回到了护工房。


    一进门,胡文月便松开了他的手,反手将护工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门合拢的瞬间。


    她脸上的温婉笑容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漠和扭曲。


    那双原本正常的瞳孔,此刻已经完全被一种纯粹的深邃黑色所取代。


    没有任何光彩,如同两个幽深的黑洞,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


    她一步步走向宿珩,每一步都带着一种黏腻而沉重的压迫感。


    “你可以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吗?”


    胡文月的声音不再甜腻,变得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不属于她的质感,仿佛是两个声音重叠在一起发出的。


    她伸出手,一把将宿珩按在了旁边的铁架床上。


    冰冷的床铺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胡文月俯下身,那张惨白而扭曲的脸贴近宿珩的耳廓,冰冷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告诉我……你们在找什么?”


    她又问了一遍,声音带着一种执着的探究,像是要将宿珩的灵魂都挖出来一样。


    宿珩依旧维持着那副木然的模样,眼神失去焦距,慢吞吞地回答:“我们在……找离开这里的办法。”


    胡文月闻言,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那笑声像指甲刮擦玻璃一样难听。


    “离开这里?”


    她直起身子,那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着宿珩。


    “这里很好啊,为什么要离开?”


    她的声音再次变得轻柔,却透着一股更加强烈的蛊惑意味。


    “在这里,你们可以忘记外面的一切,没有烦恼,没有痛苦,和我们一起生活在这里……多好啊。”


    胡文月看着宿珩那张漂亮到近乎完美的脸,那张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更加苍白,却也更加吸引人。


    一种贪婪的欲望在她眼中闪过,她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发干的嘴唇。


    “你看,你长得这么好看……”


    胡文月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黏腻感,“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她沉浸在蛊惑宿珩的快乐中,一遍遍地低声呢喃,想让他放弃外面的世界,沉沦在这扇心门之中。


    她的身体慢慢靠近,似乎想要触碰宿珩。


    宿珩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眼神中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


    然而——


    就在胡文月完全沉醉于自己的诱惑,放松警惕的刹那,宿珩放在身侧的手指却悄无声息地动了。


    他缓移手指,默默抓住了被他靠在床头的那根钢管,那根被肖靳言削尖了顶端,闪烁着幽幽寒光的钢管。


    胡文月越靠越近,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细微动作。


    宿珩的手终于紧紧握住了钢管,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胡文月的手即将触碰到他的脸时,宿珩的眼神骤然恢复了清明。


    他猛地抬头,那双清冷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胡文月那双漆黑诡异的眼睛。


    “我不想和你待在这儿。”


    宿珩喉咙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哂笑。


    胡文月脸上的表情立刻凝固了,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丝诧异。


    她似乎无法理解,为什么宿珩没有被她的蛊惑影响。


    “为什么?”


    她沙哑着声音问道。


    宿珩看着她,眉眼间带着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冷淡和疏离。


    “因为……”


    他顿了顿,在胡文月惊诧的目光中,平静地吐出了几个字。


    “我是gay。”


    这个答案显然超出了胡文月的认知范围。


    她脸上的扭曲和诡异瞬间被一种极度的震惊所取代。


    趁着胡文月因为这个意想不到的森*晚*整*理理由而愣神的刹那——


    宿珩抓住机会!


    他猛地抬手,手中的钢管带着破风之声,没有丝毫犹豫,对准胡文月那张惊诧的脸,狠狠地刺了出去。


    钢管尖端锋利的刃口,精准地捅穿了胡文月的脖子。


    然而,并没有预想中的鲜血喷溅。


    一股浓郁的,带着腥臭味的黑色雾气,从她被刺穿的伤口处疯狂地涌了出来。


    胡文月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身体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她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难听声音,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和扭曲。


    她的形态也在发生诡异的变化。


    原本清晰的身体轮廓变得模糊,像一团若隐若现的雾气,随时可能消散。


    她的脸变得更加狰狞,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别等了!”


    宿珩猛地扭头,对着护工房紧闭的房门大喊一声。


    几乎就在他喊出声的同时。


    “砰”的一声巨响!


    护工房的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闪身而入,反手将门重重锁死。


    他手中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摄人的寒光。


    肖靳言没有丝毫停顿,身形如电,闪电般冲向正在异化的胡文月。


    短刀带着凌厉无匹的气势,死死地钉住了胡文月的眉心。


    “啊——”


    胡文月发出一声更加凄厉、更加扭曲的尖叫。


    那声音充满了极度的痛苦和绝望,震得宿珩和肖靳言的耳朵都生疼。


    大量的黑色雾气,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疯狂地逸散出来,在空中扭曲挣扎。


    肖靳言没有半分心软,他手腕拧转,干净利落,接着猛地一抽短刀。


    “噗通。”


    胡文月异化后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瞬间化作一股浓郁的黑气,在空气中迅速消散得无影无踪。


    房间里那股浓重的腥臭味也随之淡去。


    肖靳言收回短刀,刀身上没有沾染一丝污迹。


    他转过身,看向宿珩,“按照老根儿的说法,她明天早上还会复活。”


    宿珩语气带着一丝凝重,“所以这次冒险,先除掉她的机会并不多得。”


    他将钢管放回原位,继续说:“今晚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肖靳言对此不置可否。


    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宿珩身上,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你刚刚说的是真的?”


    宿珩微微一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肖靳言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用口型比出了一个词:“gay。”


    宿珩瞬间反应过来,耳尖微微泛红,但脸上却保持着平静。


    他坦然地点了点头,承认道:“嗯。”


    然后,他学着肖靳言之前调侃自己的语气,淡淡地补了一句:“我是gay,我骄傲了吗?”


    说完,宿珩没有再看肖靳言,径直朝着护工房门口走去。


    肖靳言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那双黑沉的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似愉悦的光芒。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心满意足的意味。


    第58章 第 58 章 福山疗养院14


    胡文月的突然失踪, 在疗养院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杨桂芬从下午开始就坐立不安,魂不守舍。


    她在院子里,楼道里来来回回地踱步, 嘴里翻来覆去地念叨:“文月呢?我家文月哪儿去了?这孩子,一向最乖,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她逢人就问, 脸上那标志性的笑容也消失了,只剩下满脸的焦灼和一丝怎么也藏不住的恐慌。


    就连刘晓花,即便昨晚被肖靳言吓破了胆, 但也壮着胆子, 顶着一张有些发青的脸, 走到一楼护工房门口。


    房间内,肖靳言正在慢条斯理地磨刀。


    旁边宿珩抱着胳膊, 闭目养神,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刘晓花看见那把刀刃上寒光流转,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你有没有看见胡文月啊?杨阿婆找她一上午了, 急得不行。”


    肖靳言磨刀的动作顿也未顿, 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没见过。”


    磨刀声稍歇, 他才慢悠悠地开口:“说不定是有什么急事, 提前走了吧。”


    这话声音不大,却刚好被走到这边寻找女儿的杨桂芬听了个正着。


    杨桂芬的脸色“唰”地一下就变了。


    她几步冲到护工房门口, 情绪激动地大声反驳:“不可能!文月绝对不可能丢下我,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走的!她不是那样的孩子, 她最孝顺我了!”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一丝歇斯底里,眼圈也有些泛红。


    胡文庭不知何时也跟了下来, 他连忙上前扶住情绪激动的杨桂芬,柔声安慰道:


    “妈,您别急,妹妹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离开的,我们再仔细找找。”


    杨桂芬却像是听不进劝。


    她狠狠瞪了肖靳言一眼,嘴里依旧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我女儿最孝顺了,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被胡文庭半搀半扶着回到了楼上。


    疗养院的空气,因为胡文月的失踪,变得更加压抑。


    很快又到了傍晚时分。


    宋倩在后厨忙碌着。


    她今天在角落里翻找出半袋落了灰的米,闻了闻,似乎还能吃。


    又从那个散发着寒气的旧冰柜里,艰难地拖出两只冻得硬邦邦的鸡。


    一番忙碌,简陋的食堂里再次飘起了鸡汤的香味,只是这次还多了米饭的香气。


    宿珩和肖靳言、徐林致、宋倩四人默默吃着饭。


    饭后,宿珩照例盛了一碗鸡汤,里面特意多放了几块鸡肉和一小碗米饭,端着走向二楼。


    他来到203病房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条缝。


    老根儿那张布满污垢的脸露了出来。


    看见是宿珩,他眼中的警惕和恐惧明显少了几分,什么话也没说,只默默地伸出干瘦的手,接过了碗。


    老根儿饿坏了,接过碗便狼吞虎咽,片刻功夫就把饭和汤扒拉得精光,连碗底都用舌头舔干净了。


    放下碗,老根儿抹了抹嘴,忽然抬起头,紧张地朝着隔壁202病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然后压低了声音,对宿珩飞快地说道:“那间房……那间房里,一直以来……其实只住着一个人。”


    宿珩闻言,眉头微微蹙起:“什么意思?”


    老根儿张了张嘴,正想再说些什么,浑浊的眼睛却猛地瞥向走廊尽头。


    只见胡文庭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那里,像个没有实体的幽灵。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有礼的表情,眼神却幽幽地看着这边。


    老根儿像是见了猫的老鼠,吓得猛地一缩脖子,什么话都不敢再说了,慌忙缩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胡文庭对着宿珩微微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进了202病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宿珩站在原地,目光深沉,仔细琢磨着老根儿那句没头没尾的话。


    “只住着一个人……”


    就在他思索之际,脚下的门缝里,忽然有什么东西被悄悄地塞了出来。


    宿珩低头,看到一张发黄的、折叠起来的纸片。


    他弯腰捡起,展开。


    那是一张老旧的四寸照片。


    照片上,是杨桂芬一家四口。


    背景似乎就是这座疗养院的院子。


    在那些生锈的健身器材前,胡旺祖坐在轮椅上,那时的他还没系上口水巾,他看着镜头,脸上带着一丝略显勉强的笑容。


    他的左边,站着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年轻女人,右边则是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年轻男人,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他身旁。


    而杨桂芬,则站在胡旺祖的身后,双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笑得一脸幸福。


    尽管一家人笑容满面,但这照片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怪诞与拙劣。


    除了中间坐着的胡旺祖,照片上的杨桂芬,以及那一对年轻男女,都显得有些模糊和失真,边缘甚至带着粗糙的裁剪痕迹。


    他们的表情也十分僵硬,笑容凝固,像是硬生生P上去的,与胡旺祖的画风格格不入。


    尤其是杨桂芬,她的头像是直接安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上,比例都有些失调,脖子连接处还有明显的色差。


    这P图技术,拙劣到令人发笑,却又让人心头发寒。


    这张全家福的主角,从始至终,只有胡旺祖一个人。


    其他三人,都是被用这种粗糙的手法,硬生生“团圆”在了他身边。


    如此做的原因,只有一种。


    那就是,这四个人中,早已只剩下了胡旺祖孤零零的一个人。


    宿珩拿着照片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个念头骤然闪过,大胆得足以推翻他之前所有的判断。


    如果这张照片才是“真实”的……


    如果老根儿说的是真话,202病房一直以来只住着一个人……


    那么,他之前关于杨桂芬因为绝望而产生心门的推测,恐怕……全都错了!


    这扇心门的主人,或许根本不是杨桂芬。


    而是——胡旺祖!


    宿珩猛然想起胡旺祖那老年痴呆的症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七年前,儿女不再来看望他们之后,陪在他身边的,或许只剩下了那个整天念叨着儿女孝顺的杨桂芬。


    久而久之,当初感到被抛弃、被遗忘的,不止是杨桂芬,或许还有他。


    而等到那个总念叨着儿女的杨桂芬,或许是因为疾病,或许是因为其他,先一步离世后呢?


    胡旺祖会不会凭借着日益衰退的记忆,凭借着对老伴的思念和对孤独的恐惧,臆想出了一个依旧陪伴着他、依旧爱着他、念着儿女的老伴?


    他真正的绝望,或许并非来自于被儿女抛弃。


    而是来自于他正在一点一点地遗忘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的老伴,他的儿女。


    他害怕自己连他们都想不起来,害怕自己彻底迷失在混沌的记忆里,变成一个真正的孤魂野鬼。


    所以,他才会在偶尔清醒一点的时候,冒着风险给他们传递线索,比如那张报纸。


    因为他潜意识里,也渴望有人能将他从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遗忘中解救出来。


    想到这里,宿珩深吸一口气,胸腔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他抬头看向202紧闭的房门,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他决定赌一把。


    他转身,快步走到202病房门前,不再有丝毫犹豫,伸出手,猛地拉开了房门!


    然而,没等他看清房间内的景象——


    “啪!”


    晚七点,准时到来。


    整个疗养院,包括他眼前的202病房,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熄灭。


    宿珩眼前骤然一黑,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黑暗之中。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拿出手机——


    一只冰冷干枯,如同枯枝般的手,猛地从门内伸出,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


    腕骨处传来一阵几乎要被捏碎的剧痛。


    宿珩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手腕猛地一翻,试图挣脱那只枯瘦却力道惊人的手。


    黑暗中,他甚至能闻到那只手上传来的、属于老人特有的淡淡气味。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绝望。


    他借力反手一推,门内那股力量显然没料到他反应如此迅速,一个踉跄向后跌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


    宿珩另一只手已经快如闪电般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指尖精准地划过屏幕,手电筒的强光倏然亮起。


    雪白的光束如同利剑,瞬间将202病房内令人窒息的黑暗撕开一道口子,照亮了房间的一隅。


    宿珩的瞳孔微微一缩。


    光线下,只见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跌坐在床边的地上,旁边还跌落着一条粗壮的麻绳。


    那人……正是胡旺祖。


    老人脸上满是受到惊吓后的茫然与未散尽的挣扎,口水顺着嘴角淌下,胸前的口水巾湿了一大片。


    整个房间里,除了他,空空如也。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消失了。


    明明就在几分钟前,宿珩还亲眼看着胡文庭走进了这间病房。


    现在,他们却像是被这浓稠的黑暗吞噬了一般,凭空蒸发,不见了踪影。


    就在这时,楼道里响起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二楼的死寂。


    紧接着,肖靳言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了202病房敞开的门口。


    他见宿珩过了七点竟然还没从二楼下来,心中那点莫名的烦躁越积越多,终究是按捺不住,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宿珩。


    肖靳言几步跨进房间,目光锐利地扫过四周。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宿珩被那只手抓过的手腕上,那里已经泛起了一圈清晰的红痕,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他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沉声问道:“没事吧?”


    宿珩轻轻摇头,“没事。”


    肖靳言还想说什么,但看着他微冷的眸光,最终什么都没说。


    两人并肩站在门口,目光投向房间内的胡旺祖。


    老人狼狈地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眼神在极致的迷茫,与痛苦的清醒之间,剧烈地来回切换。


    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如同困兽般的呜咽声。


    而在他身侧。


    那片未被手电筒光芒完全驱散的昏暗光影之中。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竟开始如同水汽一般,扭曲着,若隐若现地浮现出来。


    他们的轮廓模糊不清,随着胡旺祖每一次粗重挣扎的呼吸而微微晃动,身体边缘甚至逸散出丝丝缕缕的黑气。


    他们的存在,似乎完全被胡旺祖混乱不堪的思绪所牵引、塑造。


    宿珩不再犹豫,迈步走了进去。


    他走到胡旺祖身边,伸手将老人从地上扶了起来。


    胡旺祖的身体很轻,轻得像一捧干枯的稻草,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宿珩将他安置在床沿坐好,然后伸出手,轻轻摘下了他脖子上那块脏污不堪的口水巾。


    口水巾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腐气味。


    宿珩却面不改色,缓缓将它展开,手指在布料间摸索片刻,然后轻轻一抖。


    “啪嗒。”


    一声轻响。


    一张被叠得异常整齐,却浸透了口水污渍的旧报纸,从口水巾的夹层中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果然在这里。


    宿珩弯腰捡起那张报纸。


    报纸因为年份久远,又被口水长年累月地浸泡腐蚀,已经变得脆弱不堪,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蜡黄色,上面的字迹也大多模糊不清,几乎难以辨认。


    但宿珩还是借着手机的光亮,努力辨认着已经褪色的标题。


    那是一份七年前11月份的报纸。


    标题勉强能看清几个大字:


    [京州某疗养院附近发生严重车祸,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医后重伤不治……]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如同一颗颗散落的珍珠,被一根无形的线彻底串联了起来。


    七年前的11月。


    胡文庭和胡文月在探望完父母离开疗养院后,就在这附近遭遇了惨烈的车祸,兄妹二人双双殒命。


    那些被老根儿捡回来,埋藏在菜地里的带血衣物和断腿眼镜,正是他们遇难时留下的遗物。


    宿珩的呼吸微微一滞。


    知情的人中……


    院长,恐怕正是因为知道了这个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所以才会在心门形成的当天,被那股绝望的力量,残忍地吊死在了办公室里。


    只为阻止任何人破坏这扇由悲伤和遗忘构筑的心门。


    而老根儿,也因为无意中捡回了这些指向真相的关键线索,触动了心门的禁忌,所以才会三番两次地被针对。


    甚至在心门的无形操纵下,差点被异化的刘晓花暗中灭口。


    病床上的胡旺祖依旧深陷在时而清醒,时而迷茫的痛苦挣扎之中。


    他浑浊的眼神一会儿凝聚,一会儿涣散,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响。


    而随着他每一次迷茫的加剧,他身旁那两个由他执念所化的身影——杨桂芬和胡文庭,便愈发清晰凝实一分。


    他们的面容开始变得扭曲僵硬,眼神也逐渐空洞,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身上散发出的黑气也愈发浓郁。


    异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越来越迅速。


    显然,胡旺祖内心的迷茫与绝望,正在逐渐占据上风。


    一旦他彻底沉沦,这两个怪物恐怕会立刻成形。


    宿珩看着眼前在崩溃边缘痛苦挣扎的老人,又看了看手中那张几乎要辨认不清字迹的报纸。


    他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拿出之前老根儿塞给他的,那张P图痕迹明显的“全家福”照片。


    他快步走到胡旺祖面前,将那张承载着虚假团圆的照片,递到老人几乎快要完全失焦的眼前。


    声音清晰而坚定,一字一句,如同楔子般凿入胡旺祖混乱的意识:


    “胡大爷,你看着这张照片。”


    “这上面的人,才是你记忆中,你真正的家人。”


    第59章 第 59 章 福山疗养院(完)……


    胡旺祖艰难地转动着浑浊的眼球。


    试图将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宿珩递过来的那张照片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 干裂的皮肤因为轻微的动作而牵扯。


    像是在努力回忆着,什么被深埋在岁月尘埃下的,久远片段。


    “旺祖啊!”


    旁边愈发凝实的阴影里, 杨桂芬虚幻的手猛地伸出,带着一股阴冷的风,似乎想要抓住胡旺祖。


    “我是桂芬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充满了不甘和恐慌。


    胡文庭扭曲的脸庞也凑了过来,眼神怨毒而急切:“爸!我才是文庭啊!你真的要把我忘了吗?”


    被这两道声音夹击,胡旺祖本就混乱的思绪, 刹那间更加混沌。


    他猛地伸出枯瘦的手, 一把夺过宿珩手中的照片, 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片。


    浑浊的目光,在虚幻的杨桂芬和胡文庭脸上, 来回扫视,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


    “文月呢……文月去哪儿了?”


    杨桂芬见状,立刻急切地说道,声音带着一丝讨好, “文月她有事出去了, 马上就会回来!”


    胡文庭也连忙附和:“是啊爸, 妹妹很快就回来了。”


    “是吗……”胡旺祖喃喃自语, 眼神中的迷茫愈发浓重,“文月……马上回来……”


    迷茫显然重新占据了上风。


    他身旁,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肉眼可见地凝实起来。


    不再是先前那种飘忽的虚影。


    周身缠绕的扭曲黑气也愈发张牙舞爪,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恶意。


    窸窸窣窣——


    就在这时, 宿珩清晰地听到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黏腻动静。


    像是有什么沉重潮湿的东西,在水泥板上缓慢拖行。


    肖靳言几乎在同一时间,从喉间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哼。


    他猛地抬起头, 锐利的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扫向天花板。


    盘踞在天花板上的蛇蝎怪物,被他这带着实质性杀气的一瞥,庞大而扭曲的身体顿时瑟缩了一下。


    它腹下六只狰狞的触肢不安地躁动着,却明显不敢再有进一步的轻举妄动,只焦躁地在原地打着转。


    肖靳言收回目光,视线落在地上那条散落的粗麻绳上。


    他不紧不慢地弯腰,捡起了那条绳子,入手是粗糙的触感。


    他掂了掂绳子,目光转向胡旺祖。


    “胡大爷,你好好想想,真正的家人,会用这种东西把你捆起来吗?”


    他顿了顿,语气笃定:“不会。”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撬开了胡旺祖尘封记忆的一角。


    老人几乎是立刻抬起了头。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剧烈的波动,他下意识地连连摇头。


    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他那个胖乎乎,总是笑呵呵的老伴,在他开始控制不住流口水的时候,只会用带着温度的毛巾,一遍遍耐心地帮他擦拭嘴角。


    她会慢慢地推着他的轮椅,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话。


    “旺祖啊,你可千万不能忘了我啊……”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迷茫如同潮水般退去,渐渐凝聚起一点光,变得清明起来。


    随着他眼神的变化——


    杨桂芬和胡文庭刚刚才凝实的身影,骤然间虚化了不少。


    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浓郁黑气,也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迅速收敛变淡,整个身影都变得飘摇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失。


    “旺祖啊!”


    杨桂芬虚幻的脸庞上充满了绝望和凄厉,她尖叫着,“你真要把我忘了吗?我是桂芬啊!你看看我!你仔细看看我!”


    “爸!”胡文庭也声嘶力竭地喊道,“你不能听他们的!他们都是骗你的!我们才是你的家人!”


    胡旺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清明和迷茫,在他的眼中剧烈地交替。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不知道究竟谁才是真实的,谁又是虚假的幻影。


    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与挣扎之中。


    宿珩看着他备受煎熬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他拿着那张被口水浸透,字迹模糊的旧报纸。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缓缓读出了上面那个触目惊心的标题:


    “京州某疗养院附近发生严重车祸,一人当场死亡,一人送医后重伤不治……”


    这是最直接,也是最残酷的方式。


    将胡旺祖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伤疤,再一次血淋淋地揭开。


    宿珩心想。


    或许,这才是胡旺祖潜意识里真正渴望的。


    他将这张报纸藏在口水巾的夹层里,日夜不离身,不仅仅是为了留存一个念想。


    更像是在用这种自残的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彻底沉沦。


    在混沌的记忆中,抓住那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


    报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烙在胡旺祖的心上。


    他身体剧震,猛然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贪恋。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两个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面容不甘而扭曲的身影。


    最终,他的目光落回自己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张“全家福”照片上。


    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布满老年斑的手。


    指尖轻柔地、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照片上那三个模糊而僵硬的笑脸。


    他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这张照片——


    是在他意识到自己的记忆开始变得越来越差,快要记不清很多事情的时候,用还算清醒的片刻,请求院长帮他拍下的单人照。


    后来,他又用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请求院长找人,用那时候还不算普及的P图技术,把他记忆中老伴和一双儿女的模样,笨拙地拼凑在了他的身边。


    只为了留下一张虚假的“团圆照”,留下一丝念想。


    “啊——桂芬!文庭!文月!”


    胡旺祖发出一声压抑许久的悲恸哭喊。


    他猛地将那张照片紧紧地按在自己的心口,仿佛要将那薄薄的纸片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


    随着他记忆的彻底清醒和情感的宣泄。


    杨桂芬和胡文庭的身影发出一声声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叫。


    最终在空气中扭曲了几下,便如同青烟般彻底消散,再无踪迹。


    与此同时,盘踞在天花板上的蛇蝎怪物也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


    它的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撕扯,迅速融化,最终化作一滩漆黑腥臭的液体,滴落在地,然后慢慢蒸发干净。


    房间内那股令人窒息的阴冷和恶意,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释然。


    随着胡旺祖彻底认清现实。


    这扇由绝望和遗忘构筑的心门,终于快要走到崩塌的边缘了。


    而那张被他紧紧贴在胸口的照片,虽然承载着一个虚假的团圆,却也会变成他回忆家人的全新寄托。


    至少,有这张照片在。


    他不会再彻底遗忘他们,不会再彻底迷失于无边的孤寂与混沌之中。


    ……


    两人退出了202病房。


    几乎在他们踏出房门的同时,整个疗养院内,之前因心门力量而熄灭的灯光,“啪”的一声,尽数重新亮了起来。


    惨白却明亮的灯光驱散了楼道里的昏暗,也驱散了那股萦绕不散的压抑。


    与此同时,隔壁201病房里,突然响起宋倩惊喜交加的声音。


    “妈,妈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哭腔和如释重负的喜悦。


    肖靳言走到201病房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宋倩带着警惕的询问声。


    “是我。”


    肖靳言沉声道。


    门很快被拉开,宋倩站在门口,眼眶通红,脸上却带着显而易见的激动和喜悦。


    见到门外是宿珩和肖靳言,连忙让开身子,声音还有些哽咽:“快,快请进。”


    病床上,之前形容枯槁,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宋明丽,此刻肉眼可见地恢复了些生气。


    她原本蜡黄干瘪的脸颊,也渐渐透出了一丝微弱的红润。


    宋明丽的眼睛缓缓睁开,目光虽然还有些虚弱,却不再是之前的空洞无神。


    她看着走进来的宿珩和肖靳言。


    这几天她虽然饱受病痛折磨,意识模糊,不能言语。


    但偶尔清醒的片刻,也断断续续听女儿宋倩说起过疗养院里发生的诡异事情,以及这两个年轻人的帮助。


    她心里明白,是这两个素不相识的小伙子,救了她们母女。


    宋明丽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宋倩连忙按住,“妈,您别动,刚醒。”


    她喘息了几下,恢复了一点力气,才用有些沙哑却清晰的声音,虚弱地开口:“谢……谢谢你们……”


    宿珩摇了摇头,声音平静:“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宋明丽,问出了心中的疑问:“杨桂芬……杨阿婆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听到这个问题,宋明丽的眼神黯淡了几分,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情,轻轻叹了口气。


    “那是一对……可怜的老夫妻。”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唏嘘。


    “七年前,在我刚进疗养院没多久,他们的那双儿女……就在来看他们的路上,出了车祸,都没了。”


    “疗养院的人,包括院长,都怕两位老人受不住打击,就一直瞒着他们,没敢说实话。只说儿女工作忙,暂时过不来。”


    “他们表面上像是相信了……但又有谁会真的相信儿女几年不来看望父母呢?”


    宋明丽的视线飘向窗外,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后来又过了几年,胡大爷的脑子开始糊涂,确诊了老年痴呆。”


    “那段日子,全是杨阿婆一个人,尽心尽力地照顾他,喂饭擦身,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


    “她总说,老头子糊涂了,她得把他看好了。”


    “可惜啊,好人不长命。”


    宋明丽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惋惜。


    “大概一年多以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杨阿婆没能挺过去,就那么走了。”


    “从那以后,胡大爷就彻底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病情也愈发严重了。”


    原来如此。


    宿珩心中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彻底解开。


    这扇心门真正的主人,从始至终,都是那个在孤独和遗忘中苦苦挣扎的胡旺祖。


    他的绝望并非源于儿女的“抛弃”,而是源于至亲的相继离世,以及自己逐渐被蚕食的记忆。


    他害怕遗忘,所以才在潜意识里构建了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留住他记忆中的杨桂芬,留住那双“孝顺”的儿女。


    宿珩点了点头,对宋明丽说道:“您好好休养身体,我们会处理好后续的事情。”


    宋明丽感激地点点头,“谢谢你们。”


    宿珩和肖靳言没有再多做打扰,转身离开了201病房,也离开了这栋承载了太多绝望和悲伤的疗养院大楼。


    外面,天色已经完全黑透。


    但不同于前两个夜晚那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浓稠黑暗。


    此刻的夜空,是正常的深蓝色,甚至能依稀看到几颗黯淡的星子在遥远的天际闪烁。


    空气中那股压抑的霉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雨后初霁般的清新。


    两人推开疗养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重新踏上了外面的水泥路。


    几乎在他们走出大门的瞬间。


    几个一直等候在路边,穿着社区工作制服的人影立刻迎了上来。


    为首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神色焦急的中年男人。


    “肖处长!宿先生!”


    中年男人快步走到两人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和担忧,“里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肖靳言看了他一眼,语气平淡:“已经解决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里面的几位老人,尤其是胡旺祖,社区这边要多上心,安排妥当。”


    “是是是,您放心,肖处长!”


    中年男人连连点头,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我们保证会安排好,一定给老人们最好的照顾,绝不会再出任何岔子!”


    肖靳言“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黑色越野车前森*晚*整*理,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示意宿珩:“上车。”


    宿珩没有犹豫,弯腰坐了进去。


    肖靳言关上副驾车门,绕到驾驶座,启动了车子。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轰鸣,越野车平稳地驶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两人在疗养院里待了将近两天半的时间,身上不免沾染了一些不太好的气味,衣服也有些褶皱。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行驶着。


    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状似随意地开口:


    “我在这附近有套房子,一直空着,里面东西都齐。”


    “要不先过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休息一晚,明天我再送你回宿舍?”


    宿珩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


    肖靳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依旧专注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宿珩想了想,这两天确实没怎么好好休息,身上也的确不太舒服。


    他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第60章 第 60 章 失落的小孩1


    黑色越野车在沉静的夜色中平稳行驶, 路灯的光芒间或从车窗掠过,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最终,车子驶入一片临山的别墅区。


    四周寂静, 只有偶尔传来的虫鸣。


    肖靳言将车子熟练地停入地下车库,然后带着宿珩乘坐内部电梯,径直上了二楼。


    宿珩踏出电梯, 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别墅内部的装修风格是极致的黑白灰,线条简洁到了刻板的地步。


    空间开阔,家具寥寥, 显得有些空旷和冷清, 几乎没什么多余的陈设, 也寻不到太多属于主人的生活痕迹。


    墙上甚至连一幅装饰画都没有。


    “我不常住这里。”


    肖靳言似乎看出了他的打量,随口解释了一句, “所以东西不多,显得空了些。”


    他让宿珩在客厅稍等,自己则转身走进一个房间。


    片刻后,他拿着一套崭新的纯白色睡衣走了出来, 睡衣是丝质的, 触感柔软。


    “新的。”


    肖靳言将睡衣递给宿珩, “你先去洗个澡, 把身上这套换下来,我丢洗衣机里, 对了,学校那边我已经找人打好招呼了, 你不用担心。”


    宿珩接过睡衣,细腻的布料贴在指尖,很舒适。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道了句:“谢谢。”


    然后,他抬眸看向肖靳言:“浴室在哪?”


    肖靳言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那间客房,里面有独立卫浴。”


    宿珩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拿着睡衣径直朝着客房走去。


    客房的空间很大,甚至比一些星级酒店的行政套房还要宽敞。


    他走进浴室,里面洗漱用品一应俱全,牙刷毛巾都是未拆封的。


    宿珩迅速脱掉身上沾染了疗养院气息的衣物,拧开花洒。


    温热的水流倾泻而下,冲刷着连日来的疲乏和紧绷。


    他闭上眼,任由水珠划过皮肤,试图将脑中那些混乱的画面也一并冲走。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浴室的门被拉开。


    宿珩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身上只穿着那套纯白的睡衣,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小片精致的锁骨。


    水汽氤氲,衬得他那张本就过分漂亮的脸庞愈发清透,眼尾带着一丝沐浴后的微红,少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难得的慵懒。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能进来吗?”肖靳言低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宿珩走上前,拉开了房门。


    肖靳言站在门口,目光落在宿珩刚出浴的模样时,呼吸几不可察地滞了一瞬。


    灯光下,宿珩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湿发贴在颊边,有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情绪飞快地闪过,但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要吃点夜宵吗?”


    肖靳言开口问道,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宿珩摇了摇头,擦拭头发的动作未停:“不了,我过了晚饭点就不再吃东西。”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落在肖靳言身上,微微一顿。


    肖靳言显然也刚洗过澡,身上穿着一套纯黑色的丝质睡衣,款式和自己身上这件纯白的,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黑色的布料衬得他身形愈发高大挺拔,宽肩窄腰,隐约可见布料下流畅的肌肉线条。


    肖靳言见他拒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那行吧。”


    他说着,作势就要走进浴室:“你换下来的衣服呢?我拿去洗。”


    浴室的脏衣篓里,宿珩的外衣外裤,连同袜子和内/裤都放在里面。


    宿珩脸上露出一丝不自在,连忙道:“我自己来就好。”


    “随手的事,客气什么。”


    肖靳言却不容他拒绝,已经迈步走进了浴室,十分自然地拎起了那个不算大的脏衣篓。


    宿珩看着他自然的动作,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垂下了眼睫。


    肖靳言拎着脏衣篓,转身离开了客卧,径直下到了一楼的洗衣房。


    他将宿珩的外衣和外裤熟练地丢进了滚筒洗衣机。


    目光落在脏衣篓最底下,剩下的袜子和……内/裤上。


    肖靳言的动作顿了顿。


    本来想图省事,一起丢进去。


    但脑子里闪过宿珩那张清冷白皙的脸,和干净清透的气质,以他的性格来看,绝对不会容忍这些贴身衣物一起混洗的。


    肖靳言只好改变了主意。


    他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一个干净的洗衣盆,往里倒了些洗衣液,接了温水。


    然后,蹲下身,拿起那双袜子,有些生疏,甚至可以说是笨拙地开始手搓。


    他堂堂肖处长,活了二十七年,自己都少有这么细致的时候。


    搓着搓着,肖靳言自己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他心想——


    要是清理办那群爱看热闹的家伙,尤其是闫知许那个大嘴巴,知道他们敬畏的肖处长,不仅要亲自给一个刚入职没多久的新人写总结报告。


    现在还升级到主动蹲在这里,给新人手搓贴身衣物,不知道又要在背后炸成什么样,怕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肖靳言耐着性子,仔细地搓洗着。


    脑海中却冷不丁地,又回想起在疗养院护工房里,宿珩对着异化的胡文月,用那清清冷冷的调子,说出的那句——


    “我是gay。”


    肖靳言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


    他垂眸,看着手中那团小小的布料。


    很快感觉到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了些微妙而清晰的反应。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动起来。


    恰在此时,洗衣房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宿珩大概是下来找他,或者想找点水喝,循着洗衣机运转的动静找到了这里。


    他一眼就看到了蹲在盆边,手里还捏着他……贴身衣物的肖靳言。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一向冷淡平静的脸上,迅速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窘迫,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薄红,并且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我……”


    他刚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声音有些干涩。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垂落。


    肖靳言身上那件宽松的黑色真丝睡裤,因为蹲着搓衣服的姿势,显得极其不自然。


    宿珩的呼吸骤然一顿。


    他冷不防想起了从疗养院回来时,透过车窗,看到的那座被夜色笼罩的高山。


    宿珩猛地移开视线,像是被烫到一般,脸上那抹红色蔓延得更快。


    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脚步带着一丝明显的仓皇和狼狈,一言不发地快步离开了洗衣房。


    背影透着僵硬,假装自己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发现。


    肖靳言:“……”


    他僵在那里,手里还拿着那湿漉漉的布料。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不争气的某处,又看了一眼宿珩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懊恼地低叹了口气,抬手按了按额角。


    这他妈都算什么事儿。


    ……


    宿珩几乎是逃回了客房。


    反手将门带上,隔绝了门外的动静,也隔绝了那份突如其来的窘迫。


    他快步走到床边,和衣躺下,身体却有些僵硬。


    然后伸手关了床头灯,在黑暗中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脸颊,竟然有些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


    从小到大,所有贴身的衣物都是他亲手清洗,从未假手于人,更遑论是一个刚刚认识没几天的男人。


    肖靳言那过于自然的动作,蹲在盆边,手里还捏着他的……


    宿珩猛地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试图驱散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画面。


    很奇怪,一种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夹杂着一丝莫名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蔓延,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久久不散。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或者至少感到被冒犯。


    但胸腔里涌动的,却是一种更复杂,让他难以捉摸的感受。


    另一边,洗衣房内。


    肖靳言听着宿珩仓皇离去的脚步声,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依旧精神抖擞的地方,认命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只是那份先前因为宿珩坦诚自己取向而升起的愉悦,此刻却被一股莫名的烦躁取代。


    这小子,反应也太大了。


    他磨了磨后槽牙,将手里的布料搓得更用力了些。


    将所有衣物清洗完毕,设定好烘干程序,肖靳言没有立刻回楼上休息。


    他看了一眼腕表,时针已经快要指向深夜。


    那股充斥全身的燥郁,如同无形的火焰般烧灼着他,让他失去了回楼上休息的想法,反而转身,径直走向电梯,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钮。


    电梯门降落至地下。


    走廊另一边,是一个与楼上黑白灰极简风格截然不同的空间。


    这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特制训练室,各种专业的健身器械冰冷地陈列着。


    房间中央,一个标准的八角笼在灯光下泛着幽森的冷硬光泽。


    肖靳言走进更衣室,换上一身宽松的黑色运动服,赤着脚,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脚踝,随即戴上了一副半指拳套,走进了八角笼。


    没有对手,他只是对着空气,一遍遍地演练着格斗技巧。


    出拳,踢腿,闪避,格挡。


    每一个动作都迅猛而精准,带着裂帛般的劲风。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背心,肌肉贲张,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宣泄内心那股无处安放的燥郁。


    以及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被宿珩搅起来的火气。


    ……


    直到后半夜,宿珩才在床上辗转反侧中,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


    宿珩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八点半。


    他起身下床,走进浴室洗漱。


    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昨夜的纷乱思绪也沉淀下来。


    走出客房,楼下静悄悄的,没有看到肖靳言的身影。


    宿珩想了想,径直走向一楼的洗衣房。


    洗衣机和烘干机都已经停止了工作。


    他打开烘干机,里面是他昨天换下的衣物,已经变得干爽蓬松,带着淡淡的洗衣液清香。


    宿珩沉默地将自己的衣服换好,并将换下来的睡衣丢进了洗衣机,启动了清洗程序。


    回到一楼客厅,他注意到电梯的指示灯,一直停留在“-1”的位置。


    肖靳言在楼下?


    宿珩略一思忖,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下行按钮。


    走出电梯,他便看到了那间灯火通明的宽敞训练室。


    训练室中央有个巨大的八角笼。


    肖靳言就躺在八角笼的软垫上,似乎是睡着了。


    他的身上还穿着那套黑色的运动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凌乱地贴在额角。


    宿珩心中微微一动,他难道在这里睡了一整晚?


    他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


    刚走到八角笼边,原本闭着眼睛的肖靳言,睫毛忽然动了动,随即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眸子在看到宿珩时,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茫,依旧锐利清明,仿佛从未真正睡熟。


    他坐起身,对着宿珩勾了勾嘴角,拍了拍身旁的垫子:“醒了?”


    宿珩点了点头,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随即迈步走进了八角笼。


    他在肖靳言身边盘腿坐下。


    “睡得怎……?”


    肖靳言刚想开口询问。


    几乎在同时,宿珩也看向他,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认真。


    “你能教我格斗技吗?”


    肖靳言准备说出口的话,因为宿珩这突如其来的请求而顿住。


    他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仔细地注视着宿珩。


    宿珩的眼神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坚持,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肖靳言看着他,几秒后,低低地笑了一声:“可以。”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每周至少三次,我会亲自去学校接你过来训练。”


    “前提是……你能吃得了这份苦。”


    “我能。”宿珩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好。”肖靳言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这样吧,今天,就算是第一天。”


    他抬手指了指八角笼外面靠墙位置的一扇门:“去吧,更衣室在那边,有新的格斗服。”


    宿珩没有多问,站起身,径直走向更衣室。


    片刻之后,他换上了一套纯黑色的宽松格斗服,上衣束腰,裤腿略宽,赤着双脚,从更衣室里走了出来。


    少了平日里的清冷斯文,多了几分利落与韧劲。


    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肖靳言好整以暇地站在八角笼中央,看着焕然一新的宿珩,眉梢轻轻挑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我这个人,下手一向比较重。”


    他活动了一下颈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你可要小心一点。”


    宿珩眼神平静,没有说话,只是迈步走进了八角笼,与肖靳言相对而立。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肖靳言刚想说些什么,比如从最基础的姿势开始教起。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


    宿珩动了。


    毫无征兆地,他右脚猛地抬起,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以一个极其刁钻狠辣的角度,闪电般踹向肖靳言的两腿之间!


    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肖靳言面色骤变。


    他几乎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本能反应,在电光石火间猛地向后撤步,同时双臂交叉格挡在身下。


    即便如此,那呼啸而至的腿风,依旧让他感觉到了一丝凉意。


    “操!”


    肖靳言稳住身形,忍不住低骂一声,看着面无表情的宿珩,眼神又好气又好笑。


    “你不讲武德啊!哪有一上来就往这儿招呼的?”


    宿珩缓缓收回腿,依旧是那副清冷的模样,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看着肖靳言,平静地反问:“心门里的那些怪物,会跟你讲武德吗?”


    肖靳言:“……”


    妈的。


    他合理怀疑,这家伙是记了昨晚洗衣房的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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