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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南锣鼓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第 41 章 失效链接7


    “里面什么情况啊?”


    江文彬见宿珩和文玉燕从卫生间方向回来, 又看到余思阳那一副像是刚从鬼门关逃回来的虚脱样子,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他按捺不住,还是凑了过去, 压低声音向文玉燕打探。


    文玉燕本就看他不顺眼。


    现在见江文彬这副畏畏缩缩,却又按捺不住好奇的模样。


    再想到他先前抛下林莹莹和程蔓,独自一人上演百米冲刺的“英勇”行径, 眼神里那股子轻蔑几乎要凝成实质。


    她冷哼一声,抱臂斜睨着江文彬,嘴角勾起一抹讥诮。


    “想知道啊?自己去看啊。”


    “你不是跑得挺快吗?刚才那股子逃命的劲儿呢?这会儿胆子又捡回来了?”


    江文彬被她这连珠炮似的夹枪带棒, 噎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他讪讪地缩了缩脖子, 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 被堵得一个字也反驳不了。


    他哪里敢自己再靠近那个卫生间。


    光是听林莹莹她们含糊不清的描述,就足够他晚上做上十天半个月的噩梦了。


    他偷偷拿眼角去瞟宿珩。


    却见对方压根没理会这边的动静, 仿佛他江文彬就是一团空气。


    宿珩径直走到一排位置不算起眼的书架前,目光在那些积了厚厚一层灰的旧书上淡淡扫过。


    随即伸手,不带丝毫犹豫地从中间抽出一本。


    那本书的封皮是深灰色的,设计简单, 甚至有些陈旧。


    宿珩拿着书, 走到阅览区角落一张空着的光滑木桌前, 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便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翻开了书页。


    整个过程, 他都显得异常平静。


    仿佛此刻身处的并非什么诡异凶险的“心门”,而只是一个寻常的午后, 在图书馆里随意翻阅书本,消磨时间。


    江文彬见文玉燕这边问不出什么,又不敢真的自己去看。


    他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慢吞吞地朝着宿珩那边挪了过去。


    他心里盘算着,宿珩这人虽然看着冷淡,但至少不像文玉燕那么牙尖嘴利,说不定能从他嘴里套出点有用的东西来。


    他刚磨蹭到桌旁,正准备堆起笑脸开口。


    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宿珩摊开的那本书的封面上。


    几个印刷体的黑色大字,清晰地映入眼帘——


    《从加害者到受害人:剖析人内心的阴暗面》。


    江文彬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下,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窜起,让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脚冰凉。


    他脸上那点刻意堆砌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也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躲起来。


    一股强烈的心虚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这本书……


    这本书的名字……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转身逃开,离这张桌子越远越好,离宿珩越远越好!


    “你不想问卫生间里发生什么了吗?”


    宿珩清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音调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江文彬强装出来的一丝镇定。


    江文彬的脚步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他僵硬地转过头,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都有些干涩。


    “我……我以为你不会说……”


    宿珩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平静地看向江文彬。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像一汪蒙着雾的深潭。


    却让江文彬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无所遁形。


    “镜子上用血写了八个字。”


    宿珩的语气如同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报应。”


    他顿了顿,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江文彬微微放大的瞳孔上。


    接着一字一句,似有所指地补充了后面几个字。


    “下一个就是你。”


    这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江文彬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江文彬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嗫嚅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感觉自己的手心瞬间就湿透了,后背也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我……我……我还是去……去书架那边再找找看……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


    他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完,慌不择路地转身就走,脚步都有些踉跄。


    就在这时——


    “咯吱”——


    那令人头皮发麻,如同骨骼错位般的细微声响,再次从楼梯口的方向传来。


    众人心中皆是一凛。


    那些“蜡像人”,又向上移动了。


    现在的它们已经占据了第七级台阶。


    距离二楼。


    只剩下十七级。


    宿珩的目光从江文彬仓皇逃窜的背影上收回。


    他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江文彬的耳中。


    “还剩下八个半小时。”


    他的目光掠过那些高耸的书架,语气冷淡:“时间够你把剩下的书架,都仔细翻一遍了。”


    江文彬刚逃开几步,听到这话,脚步不由得一顿。


    他不解地回头看向宿珩,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慌张。


    他不明白宿珩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宿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江文彬身上,依旧是那种平静到令人心慌的眼神。


    是在提醒他时间紧迫?


    还是……在暗示别的什么?


    宿珩的目光重新落回到江文彬身上。


    “你为什么……”


    “在看到那张写着‘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的纸条时……”


    “在看到我手里的这本书时……”


    “在听到镜面上那些血字时……”


    “会表现得这么紧张?”


    “甚至……是心虚?”


    宿珩的声音不带任何起伏,像是在探讨一个纯粹的学术问题。


    江文彬的脸色瞬间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最隐秘的伤疤。


    他梗着脖子,声音因为激动和被戳穿的恼怒而拔高了几分,甚至有些尖利。


    “哪……哪条法律规定人不能害怕了?!”


    “听到这些诡异的东西,是个人都会害怕的吧?我害怕有什么不对?!”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宿珩平静地打断了他,“比如你女朋友,她是单纯的害怕。”


    “但你……”


    宿珩的目光锋凛,像肖靳言那柄藏在袖中的黑色短刀,精准地剖开江文彬层层包裹的伪装。


    “不止是害怕。”


    “你还在心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江文彬脆弱的神经上。


    江文彬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击溃了心理防线,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他甚至怀疑,宿珩是不是知道了学校论坛上那封关于他的帖子……是出自他手。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反驳:“每个人害怕的方式都不一样,我那根本就不是心虚,你少在这里血口喷人,给我乱扣帽子!”


    话音刚落。


    不远处的文玉燕冷嗤了声。


    虽然她并未开口,但这个简短的语气词,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毫不留情地抽在了江文彬的脸上,将他的虚伪拍成满地碎屑。


    江文彬浑身都透露着极度的不适,只想立刻逃离这个让他感到窒息的地方,逃离宿珩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你收到的链接……”


    宿珩的声音不疾不徐,却像一道催命符,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真的是论文录用通知吗?”


    江文彬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霍然转身,脸上再也维持不住那副文质彬彬的假象,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恼羞成怒,声音都变了调,尖锐得有些刺耳。


    “那不然呢?!你在怀疑我吗?!”


    “你凭什么怀疑我?!这里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怀疑其他人?!”


    “我还怀疑你呢……谁知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故意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


    宿珩闻言,脸上竟然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无的笑容。


    那笑容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令江文彬不寒而栗的冷淡。


    “你怎么知道我不怀疑其他人?”


    他轻轻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嘲讽,“当然,你要怀疑我,也无所谓。”


    江文彬脸上的表情彻底冻住。


    宿珩看着他那副色厉内荏,却又无计可施的狼狈模样,像是终于欣赏够了这场独角戏。


    他不紧不慢地继续追问,“请问是哪本核心期刊,影响因子多少?”


    “从这里出去以后,我一定找机会拜读一下你的大作。”


    “顺便,也学习一下你的写作技巧。”


    江文彬被他这句话逼得哑口无言。


    他那个所谓的“论文录用通知”,本就是情急之下随口胡诌出来的,带着一点自以为是的虚荣心。


    为的不过是在众人面前显得自己有些分量。


    此刻被宿珩这么一追问,他哪里能在一时半会儿之间编造出一个具体的期刊名称来?


    江文彬脸色铁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他狠狠瞪了宿珩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恼羞成怒和不甘,然后像是丧家之犬一般,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架区深处仓皇走去,甚至还甩开了林莹莹想要抓住他的手。


    宿珩平静地看着他狼狈逃窜的背影,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深处,悄然掠过一抹了然的光芒。


    他心中那个模糊的猜测,似乎又清晰了几分。


    ……


    江文彬逃离宿珩的视线后,一颗心仍在胸腔里疯狂擂鼓。


    “下一个就是你”……


    这六个字,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海中不断盘旋。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他的神经上。


    江文彬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盯上了。


    一股浓重的不祥预感,如同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他紧紧笼罩,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额头上渗着冷汗,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只好脚步虚浮地在书架间胡乱穿梭,手指下意识地抠着书脊,却根本看不进任何内容。


    “文彬,你怎么了?”


    林莹莹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眼里满是担忧,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道。


    江文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了一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停下脚步,回头瞪了她一眼。


    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


    “我什么事都没有,你要是闲着没事干就赶紧找线索,别在这儿磨蹭了!”


    话说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恶劣。


    胸口那股莫名的烦躁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的惊悸,试图挤出一个平日里惯用的温和笑容,安抚林莹莹。


    “莹莹……你别怕,有我在呢,我会保护好你的。”


    林莹莹看着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被轻易安慰到。


    她微微蹙起眉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惊疑。


    “文彬,你的脸……”


    她伸出手指,有些迟疑地指了指江文彬的嘴角,“你的笑容……好奇怪啊。”


    江文彬脸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奇怪?哪里奇怪了?”


    他下意识地反问,心里却咯噔一下,那股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就……就很僵硬。”


    林莹莹努力组织着语言,脸上带着几分被吓到的神色。


    “有点像……有点像楼梯口那些东西……它们笑起来的样子……”


    江文彬听了这话,血色瞬间从脸上褪去。


    他不明所以地抬起手,有些颤抖地,碰了碰自己的嘴角。


    摸到嘴角的一刹那,他浑身一颤,血液仿佛凝固了。


    那不是他熟悉的,温热而柔软的皮肤。


    而是一种……冰凉、干涩,带着些许粘腻的触感。


    仿佛摸到了一块正在融化的劣质蜡烛。


    更可怕的是,他试图牵动嘴角,却发现那里的肌肉像是彻底失去了知觉,僵硬得无法动弹。


    他想笑,却只能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凝固的弧度。


    ……


    另一边,阅览区角落。


    宿珩依旧坐在那张光滑的木桌前,垂眸看着手中的书。


    文玉燕缓步走了过来,目光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停留了几秒,随即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要不要听听我的推测?”


    她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严肃。


    宿珩从书中抬起头,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我觉得……”


    文玉燕身体微微前倾,用仅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这扇‘心门’的主人,很可能就藏在我们中间。”


    “就在其他四个人之中。”


    宿珩闻言,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像是早就猜到了这个答案。


    他反而更关心另外一件事。


    “‘心门’之中,存在将作恶者一同拉进来的可能性吗?”


    文玉燕挑了挑眉,似乎挺奇怪他为什么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当然存在。”


    她思索了半晌,给出肯定回答:“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见,但并非没有。”


    “有些‘心门’的主人,在绝望到极致的时候,会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寻求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或者,更恰当的说法是……复仇。”


    文玉燕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


    “他们摆脱绝望的方式,就是亲手抹杀那些曾经伤害过他们的人。”


    “这类‘心门’主人的怨念,通常都极为强大,也更为凶险。”


    文玉燕说完,深深地看了宿珩一眼,语气带着几分探究。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宿珩再次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默认。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不过,还需要再等等。”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飘向书架深处。


    文玉燕顺着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


    江文彬那道略显慌乱,甚至有些踉跄的身影,在书架的阴影中若隐若现。


    她凝视着江文彬的背影,若有所悟地弯了弯嘴角。


    她大概明白了宿珩究竟在等什么。


    第42章 第 42 章 失效链接8


    直到宿珩翻完了手里那本书。


    才终于看到江文彬从书架深处, 磨磨蹭蹭地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比先前任何时候都要僵硬。


    先前他还只是脸色难看,这会儿, 江文彬整张脸都白得像蒙了一层灰,毫无生气。


    像是劣质的白蜡,透着一股不自然的死气。


    走路的姿势也有些怪异, 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


    这次,不再是林莹莹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反而换成了江文彬,他几乎是死死地攥着林莹莹的手腕, 那力道差点要将她的腕骨捏碎。


    林莹莹被他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腕上传来钻心的刺痛。


    但她却不敢挣脱, 只是小声地吸着气,脸上满是惊惧, 连带着看江文彬的眼神都变了。


    余思阳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几步走过去,打量着两人反常的姿态,语气透着警觉:“你们两个……又怎么了?”


    “没事!”


    江文彬几乎是吼出来的, 声音尖锐得有些破音, 连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了。


    他此刻心情烦躁到了极点, 胸口闷堵, 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眼珠更是因为布满血丝, 显得格外骇人。


    就在不久前,他实在熬不住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恐慌, 鼓起勇气,拉着林莹莹偷偷摸摸地溜到楼梯口看了一眼。


    只一眼,他便差点魂飞魄散。


    那些密密麻麻的“蜡像人”, 竟然已经爬到了楼梯的正中间!


    十二级台阶。


    不多不少,刚好一半。


    那些僵硬的脸依旧仰着,嘴角咧开的弧度在昏暗里愈发分明,透出一股狰狞。


    像在无声地嘲笑着即将变成同类的江文彬。


    有几张蜡像脸上的神情,竟和他现在的样子有几分说不出的相像。


    留给自己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江文彬深吸一口气,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


    他抓着林莹莹,绕过余思阳和文玉燕,径直朝着阅览区角落里,那个独自看书的宿珩走去。


    他走到桌前,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低声开口:


    “宿珩……能,能借一步说话吗?”


    宿珩从书中抬起头,目光淡淡扫过,落在他那张被涂了厚厚一层粉底,却依旧难掩僵硬的脸上。


    “有事就在这里说。”


    江文彬的脸色更白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文玉燕、余思阳和程蔓。


    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边,目光中带着疑问和探究。


    江文彬喉头一紧,挣扎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却绝望得发飘,带着粗砺的沙哑。


    “宿珩……求你……帮帮我……”


    话音未落,他像是再也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恐惧,颤巍巍地将自己的右手伸到了宿珩面前。


    那只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宿珩盯着那只手,眸色转深。


    江文彬的右手上,食中和无名指,这三根手指的指节,已经完全变成了蜡白色。


    这种白色,和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身上覆盖的惨白釉质,如出一辙。


    冰冷,僵硬,没有一丝活人的血色。


    他应该是被自己这副逐渐蜡化的样子,彻底吓破了胆。


    连带着另外两根尚算正常的手指,也因为主人的恐惧而微微抽搐。


    “我……我错了……”


    江文彬的声音带着哭腔,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强壮镇定和伪装,只剩下浓浓的恐惧和悔恨。


    他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混着脸上的粉底,糊成一团。


    “那个……那个失效的链接,根本不是什么论文录用通知……”


    “那是一封……一封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


    宿珩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紧。


    他立刻明白了江文彬在说什么。


    那个帖子他看过。


    照片的森*晚*整*理主角正是他自己。


    “我不该造谣你被包/养,我不该瞎编乱造,我不该嫉妒你……等我出去……我一定立马把帖子删了,我给你磕头道歉,求你原谅我……”


    他语无伦次,几乎要跪下去。


    听见江文彬这么说,林莹莹和余思阳两人都是一愣——


    两人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比江文彬那三根蜡化的手指还要难看。


    他们……也都看过那个帖子。


    甚至……


    林莹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自己当时在帖子下面的回复。


    她用的是自己的大号,语气刻薄又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切,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这种小白脸我见多了,被金/主玩腻了就一脚踹开,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她当时还因为这条回复得到了好几个赞而沾沾自喜。


    余思阳的脸色也一阵青一阵白,喉咙发干。


    他也回复了,当时他正因为打球输了比赛而心情不爽,看到这种捕风捉影的八卦帖子,想也没想就敲下了一行字:


    [现在的男的怎么都这么没骨气?为了钱脸都不要了?真是丢我们男人的脸!这种人要是被我遇到,我一拳打得他满地找牙!看着就恶心!]


    他甚至还@了几个篮球队的朋友一起“欣赏”。


    回想起当初那些恶毒的字句,林莹莹和余思阳脸上都臊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一股说不出的羞耻与尴尬涌上心头,让他们几乎无地自容。


    两人都不敢去看宿珩,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网络上肆意散播谣言,引导舆论攻击他人的始作俑者,竟然就在眼前!而且还是江文彬这个平时装得人模狗样的家伙!


    而受害者……也在眼前。


    并且正用一种极为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一切。


    角落里,一直安静待着的程蔓,在听到江文彬那句“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时,肩膀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她倏地抬头,眼神撞上宿珩,那双总是躲闪的眼睛里,此刻写满了惊愕。


    但那震惊之中,又夹杂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


    像是找到了同类一般的共情,又像是看到了某种残酷的轮回。


    她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更紧地攥住了自己的布袋。


    只是,宿珩的反应,却平静得有些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对江文彬这迟来的忏悔,似乎没有丝毫兴趣。


    他的目光,反而落在了江文彬那张涂抹得极不自然的脸上。


    他脸上涂着厚厚的粉底,白得刺眼,却也遮不住某种异样。


    “你的脸……”


    宿珩平淡地开口,每个字都让江文彬本就冰冷的心脏一寸寸下沉。


    江文彬下意识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之处,那片冰凉僵硬的范围更大了。


    他逼着林莹莹给他擦上的粉底,恐怕已经无法彻底遮盖住那片惨白的蜡色。


    “宿珩……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原谅我……救救我……”


    江文彬的声音里充满了哀求,他甚至想跪下来。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蜡化”正在加速。


    再这样下去,他会彻底变成楼下那些怪物中的一员!


    宿珩看着他那副痛哭流涕、卑微乞求的模样,眼神依旧平静如水,不起丝毫波澜。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利刃,精准地刺入江文彬的心脏。


    “晚了……已经有人,在替我惩罚你了。”


    ……


    江文彬蓦地瞪大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收缩。


    这句话犹如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烙在他敏感的神经上。


    江文彬浑身一颤,如同被看不见的电流穿过,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谁……谁要惩罚我?!”


    江文彬的声音嘶哑尖锐,几乎破了音。


    他神经质地环顾四周。


    昏暗的书架在他眼中扭曲变形,每一处阴影里都可能藏着一双怨毒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等待着将他拖入深渊。


    空气中弥漫的旧书霉味,在这时也变得像坟墓里,令人窒息的腐朽气息,让他心乱如麻。


    他的目光慌乱地扫过不远处的文玉燕、余思阳。


    他们脸上的错愕和嫌恶让他更加心慌。


    最后,像被烫到一般。


    江文彬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定格在,站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那个始终安静得如同空气的程蔓身上。


    长相清丽的女生,依旧抱着她的旧布袋,低垂着眼帘,长发遮住了大半张秀气的脸庞。


    先前江文彬坦白自己是匿名论坛造谣宿珩的始作俑者时,她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惊愕与复杂,还未完全褪去。


    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吸引着江文彬所有的理智和不断滋生的恐惧。


    四目相对的一瞬——


    江文彬的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无数混乱的念头与画面汹涌而出。


    程蔓……


    学校论坛……匿名帖子……造黄/谣……


    一个个词语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串联成一条冰冷的锁链,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窒息。


    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霎时间变得更加惨白。


    如果说宿珩的遭遇是“报应”的开端。


    那程蔓……程蔓呢?


    他终于想起来了——


    那个被他用更恶毒、更龌龊、更不堪入目的黄/谣毁掉名声,逼到抑郁,几乎走上绝路的女生!


    那个早就被他刻意遗忘在记忆……最角落里的人!


    她也在这里!


    她一直都在!


    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死人!


    “啊——!”


    江文彬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宛如看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事物。


    他猛地甩开林莹莹的手,那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腕骨生生折断。


    林莹莹痛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几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眼前的江文彬,陌生得让她心头发寒。


    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熟悉的人性,只剩下一个扭曲可怖的空壳。


    江文彬却像疯了一样,连滚带爬,头也不回地朝着书架区最深处的黑暗角落冲去。


    他只想把自己藏起来。


    藏到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藏到那双冰冷眼睛看不到的地方!


    “文彬!”


    林莹莹又惊又气,眼泪无法控制地涌了上来。


    她跺了跺脚,犹豫片刻,最终带着几分不甘和最后一丝微弱的依赖,咬唇追了上去。


    余思阳和文玉燕也立刻跟了过去。


    宿珩则是不紧不慢地合上手中的书,望向江文彬消失的方向。


    书架区的最深处,光线几乎被完全吞噬。


    江文彬像一只被吓破了胆的兔子,蜷缩在一个狭窄的书架夹缝里,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别过来……别过来……求求你……”


    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呜咽。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放过我好不好……”


    林莹莹追到近前,看清他现在的模样,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嘴。


    江文彬先前伸出来的那只右手,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蜡白色,僵硬得和楼梯口的那群“蜡像人”一模一样。


    而这诡异的蜡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已经侵蚀到了手肘。


    很快,就会到肩膀,到脖子,到全身……


    “文彬……你的手……”


    林莹莹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想上前,却又被江文彬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吓得腿软,只敢远远地站着。


    宿珩眉梢轻蹙。


    他又听到了那种若有若无的嘲笑声。


    明明江文彬发出的声音,是惊恐的哭泣与哀嚎。


    但在宿珩的耳中,那些声音却逐渐扭曲,最后汇聚成一片尖锐而密集的嘲弄。


    那些嘲笑声如有实质,像无数双无形的手,指点着江文彬的狼狈,发出幸灾乐祸的哄笑。


    这诡异的听觉错位,让宿珩心中那股寒意更甚。


    他看向江文彬。


    对方正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痛苦而涕泪横流。


    脸上那层厚厚的粉底早已被汗水和泪水冲得斑驳不堪,露出一块块同样开始泛着死白色的皮肤。


    那张曾经还算文质彬彬的脸,不觉间早就扭曲得不成样子。


    林莹莹看着江文彬这副模样,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再也生不出一丝靠近的念头,反而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眼神里充满了惊慌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嫌恶。


    曾经那个在她面前温柔体贴的男朋友,即将变成了一个快要蜡化的怪物。


    余思阳也被江文彬的惨状吓得不轻,脸色发白。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紧握的拳头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他骤然转身,再一次冲进了旁边的书架堆里,开始胡乱地翻找起来,嘴里还念念有词。


    “线索……一定还有别的线索……不能等死……”


    “诗……纸条……肯定还有!”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把一本本书抽出来又塞回去,弄得灰尘弥漫,呛得自己肺都差点咳出来。


    片刻之后,他又想起什么,脚步踉跄地跑到楼梯口,伸长脖子朝下方望了一眼。


    当看到那些“蜡像人”又向上逼近了一级台阶后,他的脸色更加难看,额角渗出密密的冷汗,整个人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


    文玉燕没有理会那两个已经方寸大乱的男女。


    她走到宿珩身边,目光在蜷缩成一团的江文彬身上停留了几秒。


    那眼神,像在看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只不过材料是活人。


    随即文玉燕压低声音对宿珩说:“看来,江文彬就是第二张纸条上说的那个‘戴面具的人’了。”


    “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那句诗。


    “他的虚伪面具被撕开,内心的阴暗正在腐蚀他自己,这报应……来得倒是挺快。”


    宿珩的视线从江文彬身上移开,淡声道:“或许,还有另一种理解。”


    文玉燕看向他:“什么?”


    “除了代表嘲笑者笑容背后的虚伪与恶意被揭露。”


    宿珩顿了顿,目光转向不远处那个始终安静的身影。


    “那句诗,会不会也同时在暗示……‘心门’的主人,也曾经用一张微笑的面具,来隐藏自己内心早已千疮百孔的绝望?”


    文玉燕闻言,敛眉垂目,陷入了沉思。


    宿珩的这个解读,确实更为深入。


    也更符合“心门”主人那种极致的痛苦与压抑。


    她点了点头,语气中多了几分了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心门’的主人是谁了。”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书架区角落。


    那个身影,从始至终都显得格格不入,抱着旧布袋,安静得像一抹幽魂。


    程蔓察觉到了她的注视。


    这回……


    她没有躲避文玉燕的视线,而是眸色深深,嘴角慢慢轻扯出一抹微笑。


    第43章 第 43 章 失效链接9


    程蔓嘴角那抹笑意, 在昏暗中漾开,看得文玉燕心头一跳。


    “心门”的主人,果然是她。


    但她似乎, 又和那些被绝望彻底吞噬,变得疯狂或麻木的“心门”之主不太一样。


    眼前的程蔓,貌似还保留着相当程度的清醒。


    文玉燕心思急转, 正盘算着如何开口。


    宿珩却已经先一步动了。


    他迈开长腿,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走向了阅览区角落的程蔓。


    背影, 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挺拔。


    程蔓安静地立在那里, 怀中依旧是那个洗得发白的旧布袋, 被她抱得很紧。


    宿珩在她面前站定。


    她微微抬起头,长睫轻颤。


    宿珩的视线, 在她宽大的白色袖口上不着痕迹地滑过。


    无须刻意去看,他几乎立即想象得到——


    那条圈在手腕处,被她当作装饰的黑色细绳之下,覆盖着不止一道, 由利器划出的, 狰狞而绝望的伤口。


    “你是来劝我放过他吗?”


    程蔓看着他, 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漠,像一根细细的冰棱。


    宿珩摇了摇头, “我没那么圣母。”


    他停了一下,补充道:“谁犯的错, 就该谁自己承担相应的后果。”


    程蔓抱着布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她那双总是盛着忧郁和戒备的眼睛,微微睁大, 映着宿珩平静的脸。


    她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


    因为有过相似的被污蔑、被网暴的经历,她对宿珩,倒是比对其他人多了一丝莫名的认同感。


    或许,也因此,她愿意多说几句。


    “那你呢?”


    程蔓轻声问,目光重新落回宿珩那张过分漂亮,却冷淡的脸上。


    “当你发现自己被污蔑,被无数人用最恶毒的语言嘲讽和诋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感觉?”


    宿珩的回答坦然得近乎冷酷。


    “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程蔓不解地蹙眉。


    他继续用那种没什么起伏的语调解释:


    “一只蚂蚁咬了你一口,你还需要费力气去找到它,再狠狠咬回去吗?”


    程蔓沉默着,眼神里是更深的困惑。


    蚂蚁?


    这种比喻,她无法完全理解,更无法感同身受。


    那种痛,怎么可能像蚂蚁咬一口那么简单。


    宿行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解,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这或许和人的性格有关。”


    “有些事情,你越是在意,那些躲在暗处的人就越是兴奋,越是会变本加厉。”


    “反过来,你越是不把他们当回事,他们自讨没趣,也就慢慢散了。”


    他语气平淡,像是曾经被诋毁的人并不是他。


    “人性……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程蔓的睫毛轻轻颤动。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头,那些不堪的过往再次涌上心头。


    那次,她只是从健身房出来,碰巧遇到了自己实习时,带过自己的前男领导,于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就因为这样一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片。


    江文彬便在学校的匿名论坛上,添油加醋,编造出她被“金/主包养”的黄/谣。


    她是外语系的系花,本就引人注目。


    谣言一出,立刻像瘟疫一样扩散开来。


    此后,便是无休止的噩梦。


    无数人在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用带着颜色的眼光打量她,用不堪入耳的词语嘲笑她,辱骂她。


    她本就是个天性敏感多思的人,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恶意中,不知道偷偷哭了多少回。


    她也曾试图解释,苍白无力地辩解,但没有人相信。


    那些解释,反而引来了更多的嘲讽和更恶毒的揣测。


    如今听到宿珩这番近乎“冷漠”的看法,她依旧觉得,自己无法完全苟同。


    那种被千夫所指,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又岂是“不在意”三个字就能轻易化解的?


    她的心,早就在那些日日夜夜的折磨中,变得千疮百孔。


    宿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耸了耸肩。


    “当然,你的选择,我没有资格评判对错。”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书架角落。


    江文彬蜷缩在那里,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蜡化。


    林莹莹和余思阳吓得脸色惨白,不知所措。


    “但是,把其他并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让他们也一同承受这份恐惧和绝望,似乎并不是一个太好的选择。”


    程蔓的眼神黯淡了几分。


    她用力攥紧了怀里的布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我控制不住。”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


    “心门”会随机卷入路人进来,这并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


    “而且,我并不觉得他们……是完全无辜的。”


    那些在帖子下面跟风嘲笑、肆意谩骂的人。


    那些用猎奇目光打量她的人。


    那些将她的痛苦当作茶余饭后谈资的人……


    他们,真的无辜吗?


    每一个字眼,都像一把刀,重新剜开她的旧伤。


    宿珩伸手指了指自己,语气依旧平静:“至少,我是无辜的。”


    “我从不在网络上对任何我不了解的事情发表看法。”


    他又指了指不远处的文玉燕,后者正一脸警惕地看着这边。


    “她,文玉燕,甚至不是京大的学生,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自然也是无辜的。”


    程蔓的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赧然。


    她沉默了片刻,才再次开口,声音低了几分。


    “今天下午……我在图书馆看到江文彬,看到他那副虚伪的嘴脸……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心门会主动给离我最近的五个人发出链接……”


    “所以,才会把你们……都牵扯了进来。”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但更多的是无法释怀的恨意。


    宿珩静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那双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眼眶上。


    “我能看出来,你其实还保留着相当的同理心和理智。”


    宿珩缓缓开口。


    “不然,按顺序,最先进女卫生间的,是林莹莹。”


    “然后是我和文玉燕,还有跟着我们进去的余思阳。”


    “我们或多或少,都看到了镜子上那些用血写成的字。”


    “但是,真正遭到‘报应’,成为‘下一个’的,却是江文彬。”


    宿珩的目光平静而锐利,仿佛一眼就能洞穿人心。


    “这至少说明,你并不想真的伤害那些……你认为的‘无辜者’。”


    程蔓闻言,身体猛地一震。


    她倏然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宿珩。


    他……竟然连这个都看出来了?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镜子上写完“下一个就是你”的血字时,她内心的确闪过一丝犹豫和不忍。


    她恨江文彬,恨透了那些曾经伤害过她的人。


    但对于宿珩,对于文玉燕,甚至对于那个有些聒噪的林莹莹,还有那个看起来还算正直的余思阳……


    她并没有那么强烈的恨意。


    所以,当那股源自“心门”的诅咒力量将要随机降临到某个人身上时——


    是她,用意念强行将目标锁定在了江文彬身上。


    这个混蛋,必须第一个付出代价!


    程蔓沉默了。


    她抱着布袋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


    宿珩的话,像一把钥匙,撬开了她内心深处那道紧锁的闸门。


    那个角落里,除了恨,似乎还残存着一点点……别的东西。


    她自己都快要忘记的东西。


    ……


    两人说话间。


    楼梯口的方向,再次传来那种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一声,又一声,规律而沉闷。


    那些“蜡像人”……又向上挪动了一级台阶。


    现在,它们距离二楼,仅剩下最后几步的距离了。


    宿珩的目光从程蔓脸上移开,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江文彬彻底变成一尊蜡像,这扇‘心门’,就会消散吗?”


    程蔓目光落在书架深处,看着那个已经不再挣扎,只剩下细微抽搐的身影。


    她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几乎要融入空气中。


    “嗯。”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一种解脱般的释然。


    “其实……就算你们什么都不做,这扇‘心门’最后也会自行消散。”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紧握布袋的指尖。


    “因为这一次……背后真正的作恶者,被拉进来了。”


    江文彬,才是这扇门真正的锁芯。


    一旦他彻底被这绝望吞噬,这扇由她的怨念构筑的囚笼,便会失去存在的意义。


    宿珩了然地点了点头。


    他转回头,看着程蔓。


    那双总是盛着冷淡的眸子里,此刻竟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


    “谢谢。”


    没有多余的安慰,也没有虚伪的劝诫。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却让程蔓紧绷的肩膀,微微松懈了几分。


    宿珩说完,便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阅览区角落,坐回那张木桌前,静静等待着。


    仿佛接下来要面对的,不是一群即将涌上来的恐怖蜡像,而是一场寻常的电影散场。


    文玉燕见状,快步挪了过来,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声音压得极低。


    “你和她……谈好了?”


    宿珩“嗯”了声。


    文玉燕蹙眉:“那现在该怎么做?”


    “等着。”


    宿珩的回答言简意赅。


    等着?


    文玉燕想到再过几个小时,那群密密麻麻,散发着诡异气息的“蜡像人”就会彻底爬上二楼,占领这里。


    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胳膊上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不过,她看了一眼宿珩。


    对方神色平静,甚至还单手撑着下巴,闭上了眼睛,像是打算补个觉。


    文玉燕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选择相信宿珩。


    这家伙……总能做出些出人意料,却又似乎总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两人便真的什么都不做,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桌前。


    宿珩甚至真的开始浅眠,呼吸平稳。


    文玉燕看着他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模样,看着他那张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过分漂亮的冷淡侧脸,不由在心里感慨。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能这么大呢?


    她甚至觉得,老大当初那么看重他,亲自替他写新人报告,搞不好还是老大的荣幸。


    文玉燕暗自打定主意。


    等这次从“心门”出去,不用任何人提醒——


    她绝对立刻、马上,把关于这次“心门”的报告写得漂漂亮亮,详详细细的。


    绝不让宿大佬,再为这种小事烦一点神。


    另一边。


    余思阳和林莹莹见宿珩、文玉燕还有程蔓三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


    宿珩甚至还旁若无人地开始了睡觉,顿时以为他们是已经彻底放弃了希望,准备等死。


    两人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也熄灭了,脸上只剩下浓浓的绝望。


    余思阳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架,眼神空洞,嘴里喃喃着什么,听不真切。


    大概是在祈祷,或者是在咒骂。


    林莹莹则依旧坐在离江文彬隔了两个书架的地方。


    她不敢靠太近,也不敢离太远。


    她看着那片令人作呕的蜡白色,一点点,一寸寸地爬满江文彬的全身。


    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彻底僵硬,嘴角裂开,变成一个和楼梯口那些“蜡像人”一模一样的,诡异而凝固的笑容。


    那张曾经让她觉得温柔英俊的脸,此刻只剩下可怖与陌生。


    林莹莹的心,也随着那蜡白色的蔓延,一点点沉入冰冷的绝望深渊。


    她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看上江文彬这种人。


    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在那个帖子里留下那些刻薄的评论。


    时间缓慢流逝。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不觉,最后几个小时也悄然过去。


    “咯吱——咯吱——”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关节错位声,那群“蜡像人”,终于踩上了通往二楼的最后一级台阶。


    它们仰着僵硬的笑脸……上来了!


    它们涌入了二楼,像一群沉默的蝗虫。


    这一次,那刺耳密集的嘲笑声,和压抑得令人心悸的哭泣声,不再仅仅是宿珩一个人能听到。


    而是清晰地灌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嘲笑声里充满了恶意。


    尖锐悲戚,令人毛骨悚然,几乎要将人的耳膜刺穿。


    “啊——!”


    林莹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她捂住耳朵,却无法阻挡那声音的侵入。


    在她惊恐万状的目光中——


    那个已经完全蜡化,本该一动不动的江文彬,忽然如同木偶一样,僵硬地站了起来。


    他全身的关节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每动一下都显得那么滞涩而费力。


    像是生了锈的零件在强行转动。


    然后,他那张挂着诡笑的蜡白面孔,慢慢转向了林莹莹。


    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一步……一步。


    朝着她走了过来。


    每一步,都踩在林莹莹狂跳的心脏上。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


    余思阳的身边,也悄无声息地走近了一个“蜡像人”。


    那个“蜡像人”穿着一身蓝色的运动服,正是他之前在那群人影中,看到的失踪多日的篮球队队员。


    此时,他那位曾经阳光开朗的队友,脸上也挂着同样僵硬诡异的笑容。


    正扭着头,脖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


    慢慢地……慢慢地,将那张惨白的脸贴近余思阳。


    冰冷的,带着蜡质感的皮肤,几乎要碰到余思阳的脸颊。


    “啊啊啊啊——!”


    林莹莹和余思阳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凄厉的尖叫,随后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他们的身体软软地倒在地上,彻底不省人事。


    这大概就是这扇“心门”,对他们这些曾经的“旁观者”与“附和者”,所施加的,最轻微的惩罚。


    日后,这恐怖的一幕,必定会成为他们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或许,午夜梦回,他们还会看到那一张张蜡白色的笑脸。


    那些涌上来的“蜡像人”,并没有伤害晕倒的两人。


    它们只是沉默地,迅速占领了阅览区所有空余的桌子,以及书架间的空隙。


    有的坐在椅子上,有的靠在书架上,有的甚至爬上了书架顶端。


    一个个姿势僵硬地坐着,或者站着,仰着头,咧着嘴,无声地笑着。


    仿佛在开一场盛大无声的嘲讽派对。


    整个图书馆二楼,瞬间被一种死寂的诡异所笼罩。


    宿珩在此时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便看到自己身旁的空位上,不知何时也坐了一个“蜡像人”。


    那“蜡像人”正费力地扭着它僵硬的脖子,将那张涂满白蜡的笑脸,对准了他。


    宿珩面无表情地“啧”了一声。


    他随手拿起桌上那本书,用书脊当作工具,在那“蜡像人”的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将它的头按到了另一边,让它对着书架“欣赏”风景。


    做完这一切,宿珩的目光瞥向窗外。


    厚重的玻璃外不再是先前那种灰蒙蒙的压抑景象。


    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夜色,甚至能看到几颗稀疏的星子。


    算算时间,现实中确实是深夜了。


    他站起身,理了理略有些褶皱的衣角,径自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文玉燕见状,立刻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迅速跟了过去。


    这片不算宽敞,却挤满了“蜡像人”的图书馆阅览区。


    程蔓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桌前。


    她看着那些姿态各异的“蜡像人”,看着那个已经彻底变成其中一员的江文彬,看着不远处晕死过去的余思阳和林莹莹。


    她的嘴角,还带着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笑着笑着,她的肩膀开始微微耸动。


    最终,程蔓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将脸埋进臂弯,趴在冰冷的木桌上,压抑地哭了起来。


    那哭声,一开始还很细微,带着一丝解脱的轻颤。


    渐渐地,哭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抑制,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有终于卸下重担的释怀,也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与悲哀。


    一切,都结束了。


    但那些伤害,真的能随之烟消云散吗?


    她不知道。


    只是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一块。


    第44章 第 44 章 失效链接(完)


    宿珩和文玉燕一前一后走出图书馆大门。


    身后, 程蔓那压抑不住的哭声被厚重的门扉隔绝,渐渐微弱,直至细不可闻。


    夜风带着初春的凉意, 迎面拂来,吹散了些许在“心门”中沾染上的沉闷与血腥气。


    京大的深夜格外宁静,只有远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在空旷的道路上拉长了他们的影子。


    宿珩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屏幕亮起的瞬间,信号格从灰色转为满格。


    紧接着,一连串的提示音“叮叮叮”地急促响起, 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的通知, 争先恐后地弹满了整个屏幕。


    他随意扫了一眼。


    室友1发了一条:[你今晚还回吗?]


    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


    还有相识的一个同学, 想让他帮忙介绍个学生,去做家教。


    再往下, 便是密密麻麻的未读消息列表,头像几乎是同一个人——肖靳言。


    粗略看去,微信怕是有十几条,未接来电也有七八个, 时间从傍晚一直持续到现在。


    宿珩的指尖在屏幕上顿了顿。


    他想了想, 点开和肖靳言的对话框, 准备敲几个字回复。


    告诉他自己不小心被卷进了一个“心门”, 不过现在已经平安出来了,让他不用担心。


    “我被拉进……”


    才打了四个字, 屏幕上方的通知栏忽然跳出新的森*晚*整*理来电提醒,依旧是肖靳言。


    宿珩看着那跳动的名字, 指尖微动,划过接听键。


    电话那头,肖靳言的声音听起来, 比平时多了些许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看左前方。”


    宿珩依言抬起头。


    不远处的路灯下,一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越野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


    在朦胧的夜色中,那辆车显得格外低调,却又透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车身旁,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倚着车门,指间一点猩红明明灭灭,是香烟的火光。


    肖靳言。


    宿珩微微挑眉,他倒是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能把车直接开到图书馆附近。


    京大的校园管理,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


    他收起手机,迈开长腿,朝着越野车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文玉燕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嘀咕声。


    音量不高,却足够清晰地传入他耳中:


    “啧,老大这也太偏心了吧!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同事,怎么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呢?”


    “没有消息慰问我就算了,居然连一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听着她的吐槽,宿珩脚步未停,唇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素的冷淡。


    文玉燕显然也看到了肖靳言,快步追了上来,和宿珩并肩而行。


    两人几乎是前后脚走到了越野车旁。


    肖靳言掐灭了指间的烟,随手扔进路旁的垃圾桶。


    他抬眼看向走近的两人,目光先是在宿珩身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文玉燕。


    不知是不是宿珩的错觉——


    他觉得肖靳言在看清他们两人安然无恙的模样后,整个人的气场都肉眼可见地松弛了几分。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锐利和戏谑的眼眸深处,也似乎褪去了一层紧绷的暗色。


    “看来你们已经解决了。”


    肖靳言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里那份从容不迫,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他没有多问“心门”里的细节。


    只是抬了抬下巴,语气随意地说道:“晚饭都没吃吧?走,带你们去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好啊好啊!”


    文玉燕立刻举双手赞成,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还夸张地捂了捂自己的肚子。


    “老大,你再不出现,我可能就要饿死在里面了!这次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宿珩却摇了摇头,声音平淡:“下次吧。”


    他抬眼看了看宿舍楼的方向,夜色已深,楼里大部分窗户都熄了灯。


    “我先回宿舍了。”


    肖靳言闻言,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见他神色平静,不似勉强,便也不再坚持。


    他耸了耸肩,语气轻松:“行,那你早点休息。”


    他看着宿珩转身,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渐渐走远,身影融入夜色。


    直到宿珩的背影快要消失在拐角处,肖靳言才收回目光,转向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文玉燕。


    “这次的‘心门’,感觉怎么样?”


    肖靳言重新靠回车身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却没有再点燃,只是拿在手里把玩着,语气听起来有几分随意。


    “有压力吗?”


    文玉燕立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


    “压力?老大,何止是压力啊!简直是泰山压顶!”


    她深吸一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


    “跟他一起共事,我算是彻底服了。”


    “我承认,不光是胆量,就连我的洞察力和敏锐力,跟他比起来,都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她想起宿珩在图书馆里冷静分析线索。


    举起凳子砸蜡像人。


    三言两语就戳破江文彬伪装。


    甚至最后和“心门”主人程蔓对峙时的那份从容。


    她的心中便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敬佩。


    那种在绝境中,依旧能保持绝对理智和清晰判断力的人。


    即便当初在无限世界,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哦不对……除了老大外,宿珩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这样的人。


    肖靳言闻言,眉梢轻轻挑起,深邃的黑沉眼眸中掠过一丝了然。


    这个结果,似乎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拉开车门,对文玉燕道:“上车吧,送你回去。”


    “啊?”


    文玉燕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看着肖靳言,“不是说要带我去吃夜宵吗?”


    肖靳言没接话,而是直接用钱堵住了她的嘴。


    看到微信上突然多出来的500块的转账,文玉燕这才心满意足,麻溜地坐进了副驾驶。


    她刚系好安全带,就听见身旁的肖靳言忽然用一种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问她:“对了,这次的报告,你俩打算谁写?”


    文玉燕闻言,身体猛地一僵,脑海中立即浮现出宿珩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冷淡脸庞。


    让她去催促宿珩写报告?


    拉倒吧……


    也不想想,他上一次报告是谁写的……


    “我写……我写!”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手,语气无比坚定地表态。


    “这种小事,怎么能麻烦宿……宿大佬呢!”


    “我回去就连夜赶出来,保证明天一早就交到您办公桌上!”


    肖靳言听着她这番斩钉截铁的保证,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不急,给你缓两天。”


    文玉燕高呼:“爱死你了老大!”


    肖靳言嫌弃地瞥了她一眼。


    他启动了车辆,黑色越野车平稳地汇入深夜空旷的马路。


    车内一时间只有引擎轻微的嗡鸣声。


    文玉燕偷偷觑了一眼身旁开车的肖靳言。


    路灯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暗暗地掠过。


    她忽然注意到,老大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扬着。


    那不是他平时那种带着几分痞气和戏谑的笑,也不是面对下属时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


    而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近乎于自豪的笑容。


    就好像,宿珩越是表现得冷静强大,越是能力出众,他就越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


    这种感觉,让文玉燕心里莫名地咯噔了一下。


    怪怪的。


    她暗自腹诽。


    这感觉,怎么那么像自家养的白菜终于拱到了最厉害的猪……


    不对,是最优秀的白菜被自家猪拱了……也不对!


    文玉燕晃了晃脑袋,试图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


    总之,老大看宿珩的眼神,和他提起宿珩时的那种语气,都让她觉得——


    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恐怕不仅仅是普通同事那么简单。


    不对不对。


    更像是老大单方面的……暗恋?


    反正她是从没见过老大对其他人,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


    宿珩推开宿舍门的时候,只有靠门的位置亮着微弱的屏幕光。


    室友1正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噼里啪啦的按键声,和鼠标急促的点击声,在安静的宿舍里显得格外清晰。


    “回来了?”


    室友1听到门开的动静,头也没回地问了一句,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屏幕。


    宿珩淡淡地“嗯”了声,径直走向自己的书桌,放下肩上的背包,然后从书架上层拿出洗漱用品。


    他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宿舍尽头的公共盥洗室。


    宿珩的身影刚消失在门口,一直躺在床上装死的室友2,忽然从上铺探出个脑袋。


    他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凑向室友1的方向,问道:“诶诶诶,你有没有觉得,宿珩……他最近是不是回来得越来越晚了?”


    室友1激战正酣,屏幕上战况激烈,他没好气地回了句:“管那么多干嘛,聊你的骚去,别烦我。”


    室友2却不依不饶,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猥琐的猜测。


    “该不会……真像学校论坛上说的,被人给……那啥了吧?”


    室友1闻言,手猛地一抖,游戏里的人物差点被对方一套技能直接带走。


    他恼火地一把摘下耳机,扭头瞪着上铺的室友2,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少在那儿瞎琢磨!脑子里能不能想点干净东西?”


    “那种捕风捉影的屁话,也就你这种傻子才信!”


    室友2被他劈头盖脸一顿抢白,噎了一下,讪讪地“哦”了声。


    他悻悻地把脑袋缩了回去,没敢再多嘴,宿舍里又恢复了只有键盘和鼠标声的安静。


    ……


    第二天一大早。


    图书馆的管理员照常拿着钥匙来开门。


    刚走进二楼阅览区,他一眼就看到了歪七扭八倒在书架角落里的余思阳和林莹莹。


    “现在的孩子可真用功啊。”


    管理员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这都泡在图书馆里看书,连宿舍都忘了回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打算叫醒这两个过于勤奋的学生。


    管理员轻轻推了推林莹莹的肩膀。


    “同学,同学,醒醒,天亮了。”


    “啊——!”


    林莹莹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魇住,猛地睁开双眼,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


    她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挥舞着,像是要推开什么看不见的可怕东西,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余思阳也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弹坐起来,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冷汗,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眼神涣散,瞳孔没有焦距,好半天才慢慢聚焦,像是刚从一场无法挣脱的噩梦中惊醒。


    管理员被他俩这副像是见了鬼的模样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这位年过半百的老教师默默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但还是出于职责,关切地问了一嘴:


    “你们……你们这是怎么了?没事吧?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莹莹和余思阳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


    明亮的晨曦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洒了进来,柔和的光线照亮了阅览室的每一个角落。


    一排排书架整齐排列,光滑的木质桌椅摆放有序,空气中弥漫着书本特有的淡淡油墨香。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那么平静。


    那些恐怖的蜡像人……那些令人窒息的嘲笑和哭泣声……全都不见了!


    仿佛昨天晚上经历的那一切,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却真实到可怕的噩梦。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丝心照不宣的默契。


    “老师……我们……我们没事。”


    余思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因为后怕还有些发颤。


    “就是……就是看书看得太晚了,不知不觉就……就睡着了。”


    他说完,看了一眼同样脸色苍白的林莹莹,也顾不上跟管理员多说什么,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阅览室。


    林莹莹同样不敢在这里多待片刻。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跑出了几步,却在经过一排靠近角落的书架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江文彬最后消失的地方。


    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本书,因为昨晚的混乱而散落在地。


    不,不对。


    林莹莹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部黑色手机,正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


    手机屏幕因为摔落在地,已经裂开了几道细密的蛛网纹。


    那是江文彬的手机。


    林莹莹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缓缓升起,瞬间窜遍全身。


    她站在原地,犹豫再三。


    最终,林莹莹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快步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那部冰凉的手机。


    她将机身紧紧攥在微微颤抖的手心,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


    当天下午,沉寂了一段时间的京大匿名论坛,突然被三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的新帖子给彻底引爆了。


    第一封帖子,发帖人的ID是一个从未有人见过的陌生小号。


    帖子的标题却异常触目惊心——


    【忏悔书:我为我曾犯下的所有过错赎罪,祈求原谅!】


    帖子里,发帖人详细罗列了自己过去几年在学校论坛上匿名造谣、恶意中伤他人的种种卑劣行径。


    其中就包括对宿珩“被包/养”等谣言的恶意揣测和引导。


    以及半年前,对外国语学院系花程蔓,那些更为恶毒、更不堪入目的黄/谣诽谤。


    帖子里还提到了好些其他曾经被他用同样手段污蔑过的学生名字,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段被恶意扭曲的真相。


    帖子的最后。


    发帖人字里行间充满了深切的悔意和恐惧。


    他反复强调自己知道错了,并向所有被他伤害过的人郑重道歉,恳求他们的原谅,说自己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第二封帖子,则来自一个在论坛上颇为活跃,以言辞犀利刻薄着称的大号,ID正是林莹莹的账号。


    她先是删除了自己过去在各种八卦帖、爆料帖下面所有煽风点火、恶意攻击他人的评论。


    然后发表了一篇置顶的公开道歉信。


    信中她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说自己因为嫉妒和盲从,在网络上发表了很多不负责任的言论,给许多同学造成了伤害,对此她深感抱歉。


    并表示以后会谨言慎行,深刻反省,绝不再参与任何形式的网络暴力。


    紧随其后的第三封帖子,发帖人是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余思阳。


    他也同样删除了自己账号下所有涉及攻击和不当言论的回复,并公开发表了一篇道歉声明。


    声明中,他不仅为自己曾经的口无遮拦道歉,还呼吁广大同学要理性看待网络信息,不要轻易听风就是雨,更不要成为网络暴力的帮凶。


    这三封内容诡异,态度诚恳到令人匪夷所思的道歉帖子,一时间在京大论坛上掀起了轩然大波,引发了无数学生的围观和热议。


    有人猜测这三个人是不是集体中邪了,还是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


    更有人将这三封帖子和前段时间校园里发生的几起学生失踪案联系起来。


    私下里传言说这可能是什么神秘的诅咒,一旦在网络上恶意中伤他人,就会遭到报应。


    一时间,论坛上那些平日里最喜欢搬弄是非、恶意揣测的账号都偃旗息鼓,再也不敢随意发表攻击性言论。


    整个论坛的风气都为之一清。


    当然,还有一件在小范围内引起关注的事情,那就是江文彬的失踪。


    他就和之前失踪的那五个学生一样。


    无论怎么查证,怎么寻找……都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宿舍里的东西原封未动。


    他就像是凭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或许再过不久。


    他会像其他突然失踪的人一样……


    被所有人慢慢遗忘。


    第45章 第 45 章 福山疗养院1


    三天后的一个中午, 阳光正好。


    宿珩刚结束一场枯燥的通识课,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出一条银行入账短信。


    数字末尾缀着一串零, 不多不少,刚好十万。


    几乎是同时,肖靳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奖金收到了?”


    电话那头, 男人的声音带着熟悉的磁性与几分不易察觉的散漫,尾音微微上扬。


    仿佛隔着电流都能勾勒出他唇边那抹惯有的弧度。


    宿珩“嗯”了声,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 关了短信提醒。


    短暂的错愕后, 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淡。


    肖靳言问:“下午有课吗?”


    宿珩:“一节专业课。”


    “上完课来趟办事处, 新活儿。”


    肖靳言的语气随意,却透着一股压下的凝肃, “这次我和你一起去。”


    最后那句说得轻描淡写,如同随口一提。


    闻言,宿珩握着手机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不仅是因为新的任务,更多的是……肖靳言这个大忙人, 竟然会跟他一起。


    ……


    下午两点刚过, 宿珩走出京大南校门, 熟门熟路地拐进了那条不起眼的小巷。


    肖靳言果然已经等在了办事处门口, 依旧是那件万年不变的黑色冲锋衣,肩宽腿长, 倚着辆黑色越野车。


    他今天嘴里没叼烟,神色却比平时多了几分少见的凝重。


    见到宿珩走近, 肖靳言没多废话,直接拉开副驾车门,下颌微扬, 示意他上车。


    引擎启动的声响低沉而平稳。


    不等宿珩开口询问,肖靳言已经一脚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事情紧急,路上说。”


    车子平稳地驶离市区,朝着京州郊外的方向疾驰。


    窗外景物飞速倒退,高楼渐隐,取而代之的是大片低矮厂房与荒芜田野,空气中都仿佛浸染上一丝萧索的凉意。


    “这次任务地点是在福山社区的一家疗养院。”


    肖靳言目视前方,声音沉稳。


    “开了有些年头了,或者说已经是半废弃的状态,然而两天前,里面所有的人,一夜之间全不见了。”


    他略微停顿,车内光线有些暗,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硬朗分明。


    “据社区负责人所说,里面四个病人,一个院长,一个护工,还有疗养院刚来的实习医生,一个都没少,凭空消失。”


    “初步判断,是一扇刚出现的‘心门’。”


    宿珩安静听着,目光投向窗外迅速倒退的荒凉景色。


    “这次的‘心门’,似乎比较特别?”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似乎对他敏锐的直觉毫不意外。


    “嗯,和之前你遇到的不太一样,这次没有特定的‘钥匙’,或者说,那扇门本身……就是钥匙。”


    红灯亮起,车子停稳。


    等红灯的间隙,肖靳言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语气添了几分郑重。


    “任何人,只要推开疗养院的大门走进去,就会被直接卷入‘心门’。”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这扇‘心门’的难度和危险程度,可能会比你之前经历的都要高。”


    宿珩轻嗯了一声,表示了然。


    红灯结束,肖靳言重新启动越野车,车内的空气有片刻的安静,只有轮胎碾过路面的轻微噪音。


    大约四十多分钟后,越野车在一栋略显破败的三层小楼前停下。


    小楼门口挂着一块褪色的牌子,上面“福山疗养院”几个字迹斑驳模糊,几乎难以辨认。


    院墙外可以看到一片丛生的杂草,还有一些枯藤死气沉沉地攀在墙面,像是很久没人打理过了。


    “办事处已经和当地社区打过招呼了,这附近暂时不会有其他人靠近。”


    肖靳言熄了火,解开安全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一阵微凉的风,卷着尘土与腐叶的气息拂面而过。


    宿珩跟在肖靳言身后,看着他伸出手,推开了疗养院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吱呀——”


    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起,铁锈的碎屑随着门的开启簌簌落下。


    明明是下午两三点钟,阳光最好的时候。


    可就在他们踏入院门的一瞬间——


    头顶的天光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攫走,天色骤然转为一片浓稠的灰蒙,压抑得令人喘不过气。


    光线也随之诡异地暗淡下来,四周景物都蒙上了一层不祥的阴翳。


    当双脚踩进院内,他们就已身在“心门”之中。


    宿珩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疗养院。


    三层高的老旧小楼,墙皮有些剥落,露出里面暗色的砖石,透着一股年久失修的萧索。


    窗户的玻璃也蒙着厚厚的灰,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院子约莫一个篮球场大小。


    一侧辟出了一小块菜地,里面的蔬菜蔫头耷脑,毫无生气。


    另一边则摆放着几件锈迹斑斑、油漆剥落的健身器材。


    此时,一个胖乎乎的,看起来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正扶着其中一个锈蚀的拉伸器,慢吞吞地活动着身体。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碎花布衣,动作有些迟缓。


    在她旁边不远处的轮椅上,坐着一个身形瘦削的小老头。


    老头脖子上围着一条颜色暗沉的口水巾,脑袋歪向一边,像是正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晒着这片灰蒙蒙天空下并不存在的太阳。


    他蜷曲的手指无力地搭在轮椅扶手上,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


    听到开门声和脚步声,那胖老太太缓缓转过头。


    头发花白,脸上却带着和善的笑。


    当看到走进来的宿珩和肖靳言时,老太太原本就带着笑意的眼睛更弯了些。


    她上下打量着两人,语气很是熟稔地开了口:“哎哟,这俩小伙子长得可真俊!”


    嗓门不小,带着点乡音。


    老太太乐呵呵地拍了拍手,又凑近了些,几乎要贴到肖靳言面前,仔细端详着。


    “啧啧,这眉眼,这身段,比画报上的人还好看!”


    说完,她又转向宿珩,同样赞不绝口:“这个也是,白净斯文,招人疼!”


    宿珩没什么反应,目光平静地扫过四周。


    反倒是肖靳言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唇角勾起一抹理所当然的笑:“谢谢您老的夸奖。”


    但老太太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慢吞吞走远了些。


    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谁说:“要是我家那小子也能长这么周正,我做梦都能笑醒咯!”


    念叨完,她便扬起嗓门,朝着楼里喊了一声:“刘晓花啊——新来了两个护工!这下你可要轻松不少咧!”


    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


    宿珩心中微动,看来在这扇“心门”里,他和肖靳言的身份,是新来的护工。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


    疗养院一楼的玻璃门被人从里面用力推开,走出来一个穿着白色护工服的年轻女人。


    她推门的力道不小,玻璃都震得晃了晃。


    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相普通,只是脸色带着不健康的苍白,眼下是淡淡的青黑,神情也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和不耐。


    她的护工服有些旧,领口还有点污渍。


    看到院子里站着的宿珩和肖靳言时,这个被叫作“刘晓花”的年轻女护工,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没什么温度的眼神从两人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一丝不耐烦。


    女护工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开口吩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


    那语气颐指气使,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地迈步跟了上去。


    一踏进疗养院楼内,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气息便扑面而来。


    楼道里的光线比外面更加昏暗。


    墙壁刷了半截蓝漆,上面贴着的健康宣传画早已泛黄卷边,边缘翘起,仿佛随时都会脱落。


    一切都显得阴沉而压抑。


    宿珩刚一走进楼道,便立即皱紧了眉。


    一股熟悉的负面情绪,便如同复杂而浓厚的潮水向他涌来。


    无形地包裹着他,让他胸口微微有些发闷,浑身发冷,像是浸在冰冷黏腻的水中。


    那是一种绝望中夹杂着强烈的孤独和被遗弃感……


    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扭曲期待。


    ……


    刘晓花领着宿珩和肖靳言,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尽头一间挂着“护工房”牌子的小房间。


    她推开门,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混杂着消毒水的气息涌了出来。


    房间不大,靠墙摆着两张单人铁架床,床板锈迹斑斑,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另一边则是一个掉了漆的旧衣柜,木头边缘都有些腐朽了。


    刘晓花拉开衣柜门,动作粗鲁,柜门发出“嘎吱”的抗议声,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她从里面胡乱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找出两套洗得发白,带着明显褶皱的蓝色护工服。


    衣服像是揉成一团塞进去的,皱巴巴看不出形状。


    她看也没看,随手将衣服嫌弃地扔在其中一张床上。


    “喏,换上。”


    她上下打量了两人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两件货物,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


    “你们身上这衣服,花里胡哨的,一看就不是来干活的料。”


    “换好了,直接去二楼的201室找我。”


    “动作快点,别磨磨蹭蹭的。”


    说完,她也不等两人回应,转身就走。


    鞋跟踩在水泥地上,“噔噔噔”的声响急促又刺耳,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连背影都透着一股强烈的不耐烦。


    护工服是疗养院里最常见的那种款式。


    沉闷的蓝色,布料粗糙僵硬,还带着一股没散尽的消毒水味。


    肖靳言拎起一件抖了抖,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对这身行头不太满意。


    他瞥向宿珩。


    却见对方已经没什么表情地脱了鞋,只穿着白色袜子,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开始解自己休闲长裤的纽扣。


    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沓。


    肖靳言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滑过他裤腿下露出的那一小截脚踝。


    很细,骨骼的形状清晰分明。


    肤色也比常人要白上几分,在房间昏暗的光线下,像冷调的白瓷。


    再往上,是包裹在合身长裤下,笔直匀称的腿部线条。


    肖靳言的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心底像被什么羽毛扫过,痒了一下,又很快消失。


    可惜,没等他看得更清楚。


    宿珩已经迅速套上了那条宽大的蓝色护工长裤,松垮的裤腿彻底遮住了刚才那片引人遐思的风景。


    宿珩换好裤子,又开始解上衣的扣子。


    很快,他也换好了那件同样蓝色的护工短袖上衣。


    他慢条斯理地扣上最后一颗纽扣,才抬眼看向肖靳言。


    发现这人还站在原地没动,手里依旧拎着那件皱巴巴的护工服。


    “你不换吗?”宿珩问。


    肖靳言这才回过神,“换,当然换。”


    他说着,便当着宿珩的面,直接脱掉了身上的黑色冲锋衣。


    宿珩的余光瞥见他脱衣的动作。


    却没看清他袖口里那柄总是随身携带的黑色短刀,究竟在何时、以何种方式被他藏匿了起来。


    仿佛那柄锋利的武器,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可以随意隐现。


    肖靳言随手将冲锋衣扔在床上,露出手腕一块精致的灰色腕表,然后踢掉脚上的短靴,伸手去解自己的皮带扣。


    宿珩的目光,不自觉地下垂,落在了对方被深色布料包裹着的身上。


    宿珩瞳孔微缩。


    不禁想起了沿路过来时,从车窗外看到的京郊的……山。


    但他很快神色不自然地挪开了目光。


    肖靳言察觉到他的视线,解皮带的动作顿了顿。


    他的眉梢高高挑起,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故意的戏谑,像是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19。”


    宿珩的表情有那么一两秒的凝滞。


    他似乎在消化这两个数字代表的含义。


    几秒后,他才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目光投向墙壁上剥落的墙皮。


    同时淡淡吐出两个字:“不大。”


    肖靳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眉毛挑得更高,像是听到了什么极有意思的评价。


    低笑了两声,他三两下换好了护工服,还特意活动了一下手脚,感受着身上这套略显廉价的衣物。


    “嗯,勉强合身。”


    两人换好衣服,走出逼仄的护工室。


    走廊里依旧昏暗。


    只有尽头那扇蒙着厚厚灰尘的窗户,透进几缕微弱的天光,勉强驱散了少许浓重的阴霾。


    他们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


    一楼的房间,大多都上了锁。


    铜质的锁头锈迹斑斑,上面积着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打开过了。


    整个一楼,安静得可怕,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荒凉感。


    刚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没走到一半,一阵女人骂骂咧咧的声音就从楼上传了下来,尖锐刺耳,穿透力极强。


    “……烦死了!一个个都跟废物一样,吃喝拉撒都要老娘伺候!”


    “自己女儿都嫌弃,扔到这鬼地方等死,凭什么要我来受这份罪!”


    “工资给那么点,屁事倒是一大堆……真他妈倒了八辈子霉!”


    “这破地方怎么还不倒闭!”


    是刘晓花的声音,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怨气和刻薄。


    宿珩和肖靳言对视一眼,脚下未停,继续向上走。


    二楼的光线比一楼还要暗淡,走廊里弥漫的气味也更加复杂难闻。


    201室的房门虚掩着,留着一道缝隙。


    刘晓花的抱怨声正是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来的。


    两人走到门前,肖靳言伸手推开了门。


    刚一进门,一股更加浓重的尿骚味混合着刺鼻药水味便扑面而来,几乎令人窒息。


    房间里光线极差。


    厚重的窗帘拉着大半,只勉强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


    靠窗的那张老旧病床上,躺着一个女人。


    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但瘦得惊人,几乎只剩下一把骨头包着一层蜡黄的皮。


    脸颊深深凹陷下去,颧骨高耸,脸色是长期不见阳光的那种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头发干枯得像是一蓬杂草,凌乱地散落在脏污的枕头上。


    面对刘晓花的辱骂,她只是双眼紧闭,眼皮薄得甚至能看到底下青色的血管。


    她的胸口只剩下微弱的起伏,呼吸浅得几乎难以察觉森*晚*整*理,仿佛随时都会停止呼吸。


    看样子,是瘫痪在床很久了,完全失去了活动能力。


    刘晓花正一脸嫌恶地站在床边。


    手上戴着厚厚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正十分粗鲁地给女人换着身下垫着的尿布。


    她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粗暴,像是对待一件令人厌恶的垃圾,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女人似乎因为她的动作而感到了不适。


    眉头痛苦地紧紧皱了起来,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喉咙里发出几声极其细微的呻/吟。


    她似乎想睁开眼睛,却连这点力气都没有。


    宿珩无声地看着。


    却注意到,一滴浑浊的眼泪,顺着女人眼角干涩的皮肤,无声地滑落,隐没在鬓角凌乱的发丝里。


    第46章 第 46 章 福山疗养院2


    刘晓花随手将那团污秽不堪的东西, 甩进墙角的铁皮垃圾桶。


    一声空洞的闷响,在寂静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她直起身,动作粗鲁地扯掉一次性手套, 又扔进桶里。


    目光这才转向门口杵着的两个男人。


    她上下扫视着两人,眼神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最后抬手指向宿珩。


    “你去打点热水过来, 待会儿我要给这老东西,好好擦擦身子……都快馊了。”


    宿珩面色不变,目光在狭小逼仄的病房里快速扫过。


    墙角立着一个半旧的塑料水桶。


    桶里还晃荡着小半桶浑浊不堪的脏水, 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开水房在哪儿?”他问。


    刘晓花正粗暴地拉扯着床上女人骨瘦如柴的胳膊, 试图给她翻身。


    听到问话, 她头也没抬,语气恶劣地回了句:“厕所旁边, 自己没长眼睛啊?”


    宿珩没再多问,走过去拎起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水桶。


    桶柄黏糊糊的,触感令人不适。


    他刚转过身,刘晓花的声音又追了过来,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还有点阴阳怪气的强调。


    “对了, 水打烫点儿!”


    “越烫越好!”


    宿珩脚步微顿, 拎着水桶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些。


    他没回头,只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轻的音节, 算是听到了。


    他走后,刘晓花像是才想起还有一个人杵在那里碍眼, 又扭头看向肖靳言,语气更加不善。


    “还有你,别杵这儿当门神了!”


    “去三楼, 把徐医生叫下来,就说201的宋明丽该换药了!”


    肖靳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点了点头,转身也走出了病房。


    宿珩顺着阴暗潮湿的走廊往里走。


    尽头就是厕所。


    刚靠近,一股浓烈刺鼻的氨水味混合着霉味就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厕所里光线昏暗,墙壁和地面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黄黑色污垢,角落里还堆着不明垃圾。


    唯一的水龙头也锈迹斑斑。


    宿珩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流出。


    他先将桶里的脏水倒进污浊的水池。


    然后拿起旁边一个毛都快掉光的破刷子,沾了水,仔仔细细地将水桶内壁刷了好几遍,直到看不见明显的污渍才停手。


    开水房就在厕所隔壁,是一个更小的隔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热水龙头,不断冒着白汽。


    宿珩拧开龙头,滚烫的热水哗哗流出。


    他只接了小半桶,便关上龙头。


    然后重新回到厕所,打开冷水龙头,往桶里兑了差不多一半的冷水。


    白色的水汽氤氲而上。


    他伸出手指试了试水温,大概四十多度,温热,用来擦身正好,绝不至于烫伤。


    做完这些,他才拎着这大半桶的干净温水往回走。


    走廊依旧幽暗寂静,只有他脚步踩在水泥地上的轻微回声。


    路过203房间时——


    宿珩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扇斑驳的木门,不知何时被拉开了一条细细的缝隙。


    缝隙后面,一双浑浊又带着惊惧的眼珠,正骨碌碌地转动着,偷偷朝外窥视。


    那眼神里全是恐惧,像在在看什么极度可怕的东西。


    宿珩的目光扫过去。


    几乎是同时,那双眼睛猛地缩了回去,门缝也“啪嗒”一声迅速合拢,再无声息。


    宿珩脚步没停,心里却大致有了数。


    根据肖靳言路上所说——


    瘫痪的女人,院子里的老太太和干瘦老头,加上203里那个惊弓之鸟……


    四个病人齐了。


    倒是护工刘晓花……她的状态很不对劲。


    宿珩回想起她刚才吩咐自己打热水时,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恶意。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身处的环境早已不是现实中的疗养院。


    要么,是她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还以为自己只是在正常工作。


    要么……她已经被这扇“心门”的力量,在某种程度上同化了,成为了这扭曲空间的一部分。


    宿珩拎着水桶回到201病房。


    肖靳言还没回来。


    刘晓花正叉着腰站在床边,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床上毫无反应的女人。


    看见宿珩进来,她立刻把火气撒了过来。


    “磨磨蹭蹭干什么吃的!还不快把水拿过来!”


    她边骂着,边劈手夺过宿珩手里的水桶,动作粗暴得让桶里的水都晃出来不少。


    刘晓花看也不看,转身从旁边长满锈斑的铁架子上,扯下一条颜色发灰,散发着霉味的毛巾,直接扔进桶里。


    她伸手进水里胡乱搅了两下,正准备把毛巾捞出来拧干。


    下一秒,她的动作倏地顿住。


    脸上的不耐烦和刻薄瞬间被怒火取代。


    她霍然抬起头,瞪向宿珩,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


    “你这打的什么水?!”


    “我不是让你打烫一点的吗?这点温度能擦干净什么?!”


    她像是被点燃了引线的炮仗,眼看就要彻底炸开。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脚步声。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男人看起来二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但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神也有些涣散,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透着一股魂不守舍的恍惚。


    正处于暴怒边缘的刘晓花,像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怒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而变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徐……徐医生,你来了。”


    那个被称为“徐医生”的年轻男人似乎没听到她的招呼。


    目光呆滞地扫过房间,最后落在病床上那个气若游丝的女人身上。


    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刘晓花看着徐医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又被不耐烦取代。


    她不敢对徐医生发火,只能把气撒在宿珩和肖靳言身上。


    “行了行了,这里没你俩的事了!”


    “徐医生要给病人换药检查,都出去等着,别在这儿碍眼!”


    宿珩没什么表情,转身就走。


    肖靳言跟在他身后,在走出房门时,反手将病房的门轻轻带上。


    走廊光线昏暗。


    宿珩停下脚步,侧头看向身旁的肖靳言,声音压得很低:“那个医生,什么情况?”


    肖靳言也侧过头,微微俯身凑近他耳边,声音放轻,带着低沉的笑意。


    “他啊,总算开窍了。”


    “知道自己待的地方,不是他原来上班那个疗养院了。”


    宿珩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带着狐疑。


    肖靳言继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悠悠地解释。


    “我上三楼找他的时候,这位徐医生正拿桌子椅子把门堵得死死的。”


    “他把自己反锁在值班室里,抱着脑袋喊……有鬼啊……都是假的,死活不肯开门。”


    肖靳言摊了摊手,语气里带着点儿做作的无奈。


    “没办法,病人等着换药呢。”


    “我只好……稍微用了点其他方式,说服他开门,然后‘友好地’请他下来配合工作。”


    宿珩闻言,眼皮抬了抬,似乎早料到他会这样。


    什么友好……


    以这家伙的行事风格——


    八成是直接把人家办公室的门给拆了,才把人从里面“请”了出来吧?


    肖靳言话音刚落。


    两人身后的201病房门内,隐约传来一声女人压抑痛苦的低呼。


    那声音沙哑,像是从紧绷的喉咙里勉强挤出来的,很快又被吞没在死寂里。


    宿珩侧耳捕捉着那细微的动静,眉心微蹙。


    他偏头看向肖靳言,问:“你觉得,她……会是这扇‘心门’的主人吗?”


    那股弥漫在整个疗养院的绝望,孤独和被遗弃感,似乎在那个瘫痪女人身上体现得最为浓重。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脸上那点不正经的笑意敛去几分,神情变得审慎。


    “不好说……”他摇摇头,“还得再看看。”


    就在两人低声交谈时,楼梯口传来了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


    一步一顿,带着老人特有的迟缓和费力。


    出现的人是先前在院子里遇到的那位胖老太太。


    她正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那个瘦削干瘪的老头,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上二楼。


    老太太的胳膊用力地架着老头的腋下,几乎将他大半个身子都吊着,花白的头发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


    老头则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她身上,双脚拖沓着,发出沙沙的摩擦声,眼神空洞无神。


    但老太太脸上依旧挂着那副乐呵呵的笑容。


    看到站在201门口的宿珩和肖靳言,她停下脚步,喘了几口粗气。


    随后朝着紧闭的房门方向努了努嘴,重重叹了口气。


    “唉,可怜呐,宋妹子……”


    她摇着头,语气里满是唏嘘,“这才四十多岁,就瘫在床上动都动不了,遭罪哦!”


    “成天就那么躺着,跟活死人似的,换谁谁受得了。”


    “听说她那个女儿,名牌大学毕业,出息得很,就是太忙了,忙工作,一年到头也难得来看一次。”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就把亲妈一个人孤零零丢在这地方等死……”


    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着,话锋忽然一转,脸上又漾开那种带着点炫耀的得意,连声音都轻快了不少。


    “不像我们家那俩孩子!”


    她骄傲地拍了拍身旁胡旺祖的胳膊,嗓门也高了些。


    “儿子闺女都孝顺!要不是我拦着,恨不得天天往这儿跑!”


    “前几天刚送来一箱进口牛奶,今天又打电话问缺不缺水果。”


    “我好说歹说,才让他们答应,每周……每周来一次就够了,别耽误他们自己的事儿。”


    她说着,又侧头去问那呆呆傻傻的老头,语气温柔得像是哄小孩:“旺祖啊,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胡旺祖像是没听清,又像是反应迟钝,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


    他嘴巴无意识地动了动,含混地“唔”了一声,光这一个简单的字节,就让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沾湿了脖子上的口水巾。


    杨桂芬也不在意,熟练地从兜里掏出自己的旧手帕,仔细地给他擦了擦嘴角和下巴。


    宿珩安静地听着,目光在老太太那过于灿烂的笑容和老头空洞的眼神间转了一圈。


    他忽然开口问道:“阿婆,您儿子女儿……下次什么时候过来?”


    杨桂芬像是被按了某个开关,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语气肯定又带着期待。


    “每周三啊!雷打不动,准时得很!”


    宿珩在心里默默算了算。


    今天是周二。


    那就是明天。


    杨桂芬没再多说,搀扶着胡旺祖,颤巍巍地走向隔壁的202房间。


    疗养院特意给他们老两口安排了个双人间,方便互相照应。


    房门被推开的瞬间,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刺耳难听。


    透过那道不算宽的门缝,宿珩眼尖地瞥见——


    房间靠墙的地上,还有那个掉了漆的旧柜子上,密密麻麻堆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盒子。


    全是各种“营养品”、“保健品”、“进口零食”的包装盒。


    花哨的颜色和图案与房间的陈旧灰暗格格不入,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几乎占据了房间里所有空余的角落。


    老太太扶着老头刚走进房间没两分钟,又乐呵呵地走了出来。


    她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容,脚步都轻快了些,仿佛刚才搀扶老头上楼的疲惫一扫而空。


    这回她手里捧着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铁皮饼干盒,献宝似的递到两人面前。


    盒子上的小熊图案已经有些褪色模糊,边缘也磕碰得有些掉漆,露出底下暗色的铁皮。


    “来来来,小伙子,尝尝这个!”


    她脸上的笑容热情又真诚,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这是我儿子特意从国外给我带回来的,可好吃了!”


    宿珩看着那有些掉漆的铁皮盒子,礼貌拒绝:“谢谢阿婆,但院里有规定,我们不能随便吃病人的东西。”


    “哎呀,客气啥!”


    “这肯定是王院长说的吧?别听他那个死脑筋的,偶尔吃一次,他还能吃了你不成啊?”


    老太太却不由分说,自顾自地伸手去抠那铁皮盖子,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尝尝,尝尝嘛,这可是好东西,平时我都不舍得拿出来。”


    盖子似乎有点紧,又或许是边缘生锈了,她手指用力,指甲都有些泛白,费了好大劲儿才“嘭”地一声打开。


    然而——


    盒子里面,空空如也。


    铁皮内壁干干净净,别说饼干了,连一点饼干碎屑都没有。


    老太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瞬间的错愕和茫然,清晰地写在她脸上。


    随即她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


    “哎哟!瞧我这记性!”


    她懊恼不已,但很快脸上的笑容又重新堆了起来,只是看起来多少有些勉强。


    “这盒饼干……我昨天给吃完了……就剩个空盒子忘了扔了!”


    “实在不好意思啊,年纪大了,记性也越来越差了!”


    她把空盒子随手放在走廊靠墙的窗台上,挨着一排积了灰的空花盆。


    又转身对两人说:“你们等等啊,我再去给你们找点别的吃的,我闺女上次拿来的那个进口水果糖,也不知道放哪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身急匆匆地回了202房间。


    宿珩和肖靳言站在原地没动。


    很快,他们就听到从202房间里,传来一阵翻箱倒柜的悉悉索索声。


    还伴随着老太太低低的、带着困惑的自言自语。


    “咦?怎么盒子全空了,这么快都吃完了……”


    “旺祖啊,你是不是又偷吃了?跟你说了多少次,这些好东西要省着点吃……”


    “唉,算了算了……等明天,明天让儿子多带点过来……”


    “那孩子,就是孝顺,我说什么他都记着……”


    嘀嘀咕咕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终只剩下含糊不清的念叨。


    第47章 第 47 章 福山疗养院3


    杨桂芬絮絮叨叨的声音消失在门后, 202房间的门也慢慢合拢。


    走廊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阴冷气息。


    几分钟后,201的病房门被重新拉开。


    徐医生走了出来。


    他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 像糊了一层不均匀的腻子,嘴唇也毫无血色。


    一丝若有似无,混杂着消毒水和某种……东西开始腐烂的酸腐气味, 从他身上那件不太合身的白大褂上散发出来。


    很淡,却足够清晰,钻入鼻腔时, 令人胃里隐隐作呕。


    刘晓花紧跟着出来, 脸上勉强挂着对医生的客气。


    “辛苦您了, 徐医生。”


    她说着,视线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又恢复了那种不耐烦的神气。


    “诶,你们两个,过来搭把手……”


    “等等。”


    徐林致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有些发飘,像是绷紧的弦, 但语气却带着一种近乎神经质的坚持。


    他拦住了刘晓花, 目光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你们……跟我来一下。”


    “我有点事情, 需要交代。”


    刘晓花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徐林致, 眼神里闪过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不悦。


    又瞥了瞥门口站着的宿珩和肖靳言,似乎想从他们脸上看出点什么。


    但她最终没说什么, 只是不太情愿地“哦”了一声,目送着徐医生带着那两个新来的护工, 朝楼梯口走去。


    三人沉默着踏上通往三楼的楼梯。


    楼梯间的气味更加浑浊,光线也愈发昏暗。


    刚走到三楼走廊,宿珩的目光便落在了走廊上的值班室。


    更准确地说, 是值班室原本应该有门的地方。


    现在那里……只剩下一个黑黢黢的,形状不规则的洞口。


    整个门框连同门板,都不翼而飞。


    洞口边缘的墙体上,还残留着被暴力拉扯出的新鲜豁口,碎裂的木头茬子参差不齐地支棱着。


    宿珩脚步顿了顿,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肖靳言。


    对方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只是上来叫个人,顺手拆个门而已。


    宿珩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这家伙……下手还真是一点不含糊。


    他心里,竟对那个看起来惊魂未定的徐医生,莫名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同情。


    徐林致领着他们,穿过那个被暴力破坏的门洞,走进了值班室。


    值班室不大,地面都是碎木屑,一片狼藉,陈设也简单得可怜。


    一张靠墙的行军折叠床,床单皱巴巴地堆在上面。


    一张旧书桌,上面放着一台屏幕积灰的台式电脑。


    旁边还有一个半高的木头书柜,一半塞满了医学相关的书籍,另一半则乱七八糟地堆放着各种瓶瓶罐罐的药品和医用耗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封的霉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徐林致走到墙角的水池边,拧开水龙头。


    冰冷的水流哗哗冲下。


    他拿起一块边缘发黑的药皂,一遍又一遍,极其用力地搓洗着双手。


    指关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


    泡沫被冲走,又重新搓起,反复了好几遍,像是要洗掉一层看不见的污垢。


    “随便坐吧。”


    过了好半晌,他一边用纸巾用力擦拭着湿淋淋的手,一边低声说。


    声音依旧有些虚弱发颤,但比起刚才在楼下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似乎镇定了不少。


    大概是肖靳言不久前那“友好”的劝说,起了点作用。


    至少让他认清了现实——


    他已经不在现实中了,而是被卷入了一个荒唐诡谲的世界。


    徐林致从口袋里掏出自带的小瓶酒精喷雾,对着自己双手正反面仔仔细细喷了一遍,又反复揉搓干了。


    肖靳言这才慢悠悠地走到书桌前,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木头椅子坐下。


    他手指在布满划痕的桌面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击着。


    问徐林致:“你对这家疗养院,了解多少?”


    徐林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他收好酒精喷雾,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


    大概是想起了这两天的恐怖经历,他的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我……其实了解得不多。”


    他声音艰涩,“我是两天前的上午,才刚到这里报到的实习生。”


    “但一进来,我就觉得不对劲。”


    他回忆着,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天外面明明……明明是阴天,还飘着小雨,天色很暗。”


    “可一走进疗养院的大门,天就变成了这种……灰蒙蒙的鬼样子。”


    “一点风都没有,闷得人喘不过气。”


    “我对这里的人和事,几乎一无所知。”


    徐林致摇了摇头,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恐惧。


    “而且……一到晚上,这里就特别吓人。”


    他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神经质的颤抖。


    “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候是哭声,断断续续的,就在走廊里飘……”


    “有时候是脚步声,很轻,像有人穿着那种软底鞋,在你门外……来来回回地走……”


    “还有……还有敲门声……”


    “所以我才……才吓得把门堵上,躲在里面不敢出来。”


    肖靳言听完,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抬眼看着徐林致,“院长呢?”


    徐林致茫然地摇头:“没有……我从进来就没见过院长。”


    “他的办公室就在隔壁,中间隔着一间资料室。我去敲过门,但一直没人响应,我还以为他出去了。”


    肖靳言闻言,那双黑沉的眸子中略过一抹凝肃。


    他忽然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朝外走去。


    宿珩看他这架势,心里大概知道他要干什么,同样默默跟了上去。


    路过资料室后,就能看到院长办公室的门,门牌上的字迹有些模糊了。


    门关得紧紧的,上面还挂着一把老式的铜锁头。


    肖靳言走到门前,看都没看门锁,直接抬起长腿,对着门锁的位置,就是干脆利落的一脚!


    动作流畅,力道十足。


    “砰——!”


    一声沉闷又刺耳的巨响。


    老旧的木质门板,连同门框,应声向内爆裂开来!


    木屑混合着灰尘,簌簌飞溅。


    宿珩站在他身后一步远的地方,看着那摇摇欲坠的破门,眉心不禁剧跳了一下。


    这家伙……


    是跟门有仇吗?


    怎么看见门就想踹?


    肖靳言大概是猜到了他想说什么,坦然道:“个人习惯,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宿珩:“……”


    徐林致:“……”


    门被踹开的瞬间。


    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腐臭味,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熏得人几欲作呕。


    门内光线晦暗。


    一道摇摇晃晃的人影,从门后透了出来,悬在半空中。


    宿珩瞳孔微缩。


    肖靳言脸上的表情也立即收敛,眼神沉了下来。


    跟在最后的徐林致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幸好扶住了墙才没让自己摔倒。


    他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灰。


    只见那间同样陈旧破败的办公室里。


    一个穿着深色西裤和白色衬衫,约莫五十多岁的男人,用一根棕色的皮带,将自己吊死在了天花板上那台老旧吊扇的挂钩上。


    他的身体因为门被踹开带起的微弱气流,正幅度极小地,左右摇摆着。


    一摇一晃。


    像一个沉默而老旧的钟摆。


    ……


    那股浓郁的腐臭味,几乎是争先恐后地从门内涌出。


    黏腻得像是有形之物,直往人鼻腔里钻。


    宿珩眉心蹙起,下意识抬起手背,掩住了口鼻。


    “他不是自杀。”


    他的声音隔着手背,有些发闷,语气却很肯定。


    肖靳言站在他身侧,锐利的目光扫过门内悬挂摇晃的尸体,沉声附和。


    “嗯,不像。”


    徐林致扶着冰冷的墙壁,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哆嗦着,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问:“那是谁……谁杀了他?这里的人都是老弱病残,谁能杀了他,还伪装成自杀的样子?”


    宿珩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三个字……霎时间让徐林致眼中的恐惧变得更深。


    这时,肖靳言侧过头,瞥了一眼惊魂未定的徐林致,声音平稳地说道:“你自己想想,一个决意自杀的人,是怎么把自己从外面锁在办公室里的?”


    这话像一根针,彻底戳破了徐林致紧绷的神经。


    他猛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那扇只剩下残破门框的院长办公室。


    随即视线又不受控制地飘向不远处,那间同样失去了门板,黑洞洞的值班室。


    他想起自己用桌椅死死抵住门板,在无边恐惧中度过的夜晚。


    如果院长不是自杀……


    那凶手……


    难道……是晚上那些……


    不、不可能!


    徐林致只觉得喉咙干涩得厉害,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浑身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冷。


    深夜那几声缓慢却富有节奏的敲门声,此时不受控制地疯狂挤进他的脑海,甚至在耳边形成了幻听。


    他不禁想……自己要是没锁门,没用桌椅挡住,死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宿珩没有理会徐林致。


    相较而言,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至少……还能保持几分冷静。


    宿珩忍着那股几乎要渗入骨髓的恶臭,迈步走进了办公室。


    “啪嗒。”


    他伸手,摸索着拍开了墙壁上的开关。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亮了起来。


    惨白的光线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将整个办公室照得一片惨淡。


    那具悬挂在吊扇挂钩上的尸体,在白光的映照下,青紫的脸色和凸出的眼球显得愈发狰狞可怖。


    随着进出带起轻微的气流晃动,影子在墙壁上拉长又缩短,像个沉默的鬼影。


    宿珩的目光快速扫过办公室。


    陈设简单,一张办公桌,一个文件柜,几把椅子,都蒙着一层灰。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那张积满灰尘的办公桌上。


    他径直走过去,伸手去拉书桌的抽屉。


    最上面的抽屉上了锁,但锁芯很松,轻轻一别就开了,里面空空如也。


    第二个抽屉里也只有些零散的办公用品,笔,回形针,还有半瓶干涸的墨水。


    当他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时,一个蓝色的硬皮文件夹映入眼帘。


    宿珩伸手将其取出,拂去上面的灰尘,慢慢打开。


    里面是一沓厚厚的纸张,纸页边缘已经有些泛黄发脆,看起来有些年份了。


    是一份来访人员登记表。


    他快速翻阅着。


    登记表记录得很潦草,但还算清晰。


    最早的记录,可以追溯到七年前。


    表格上,一个名叫“宋倩”的名字,几乎每隔一周就会出现一次,很规律。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胡文庭”和“胡文月”这两个名字,同样是每周一次。


    他们来访的时间,无一例外,都登记在周三。


    最近的一次记录,就在一周前。


    依旧是这三个人,依旧是周三。


    宿珩合上文件夹,缓缓念出这三个人名,随后抬头看向还僵在门口的徐林致,问他:“你对这三个名字,有印象吗?”


    徐林致茫然地摇了摇头,显然对这些名字一无所知。


    “没听过。”


    但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补充道:


    “我……来报到之前,王院长……也就是他。”


    徐林致艰难地抬手指了指那具尸体,“他跟我简单提过一句疗养院病人的情况。”


    “他说,201室住着一个瘫痪的单亲母亲,叫宋明丽。”


    “202室是一对老夫妻,老太太叫杨桂芬,她老伴叫胡旺祖,好像有健忘症和老年痴呆。”


    “还有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男人,无儿无女,是社区那边送过来的,没有正式的名字,只有一个外号,叫老根儿。住在……好像是203?”


    听完徐林致的话,登记表上那三个频繁出现的名字,身份差不多呼之欲出。


    宋倩,应该就是201室那位瘫痪在床的宋明丽的女儿。


    而胡文庭和胡文月,十有八九,便是202室那对老夫妻,杨桂芬和胡旺祖的儿女。


    肖靳言摸着下巴,眼神里多了点琢磨的意味,他看向宿珩。


    “有点意思……那位杨阿婆,不是才跟我们念叨,说宋明丽的女儿一年到头也难得来看她一次,把亲妈丢这儿等死吗?”


    这话听起来确实有些矛盾。


    登记表上每周一次的探访记录,和杨桂芬的说法,明显对不上。


    不过……


    联想到杨桂芬之前那番关于空饼干盒的混乱说辞,以及她面对胡旺祖时那种近乎自我催眠的乐观。


    她的精神状态和记忆力,似乎确实不怎么可靠。


    宿珩将那个蓝皮文件夹拿在手里,看向肖靳言。


    “他怎么办?”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具尸体上停留了几秒,神色看不出什么波澜。


    “暂时先这样,别动他,等过了今晚,看看情况再说。”


    三人随即退出了这间充斥着死亡气息和腐臭的办公室。


    肖靳言走到那扇破烂不堪的门前。


    甚至还伸出手,象征性地扶了扶那几乎要掉下来的门框,试图将它“关”上。


    “好歹挡一挡。”


    他嘟囔了一句。


    只是那门框早已变形,根本无法合拢。


    他这个动作,反倒显得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滑稽。


    宿珩没理会他的举动,只淡淡说:“先下去吧。”


    徐林致看了一眼自己那间原本一直待着的值班室,如今同样门户大开,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他又看了看隔壁这间刚刚发现尸体的院长办公室。


    只觉得这三楼阴风阵阵,一刻也不想多待。


    他连忙跟上宿珩和肖靳言的脚步,一边下楼,一边面露为难地问道:“那……那个,两位……”


    “今晚,我们住哪里?”


    肖靳言闻言,脚步一顿,转过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徐林致,那眼神活像领地被侵犯的猛兽,上下打量着徐林致,语气带着几分夸张的警惕。


    “我们晚上住护工房,就两张床。”


    “你难不成还想跟我们挤一张床?”


    徐林致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求生欲瞬间拉满。


    他立刻摆手,语速飞快地解释。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记得……护工房旁边,好像还有一个空着的小杂物间,虽然小了点,但我晚上在那里随便凑合一晚就行了!”


    “绝对不会打扰到两位!”


    听到这话,森*晚*整*理肖靳言脸上的“敌意”才慢慢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似于“孺子可教”的满意神情。


    他点了点头,仿佛大发慈悲般地说道。


    “嗯,那最好不过了。”


    而宿珩却仿佛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沉默地下楼。


    第48章 第 48 章 福山疗养院4


    三人从楼上下来, 重新回到二楼。


    走廊里空荡荡的,只能听见他们三人的脚步声。


    刘晓花已经不在201病房,房间里的宋明丽似乎已经沉沉睡了过去。


    肖靳言抬手看了眼腕表, 指针已经指向下午五点多。


    天色依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灰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不过,确实到了该吃晚饭的时间了。


    他侧头问徐林致:“这里有食堂吗?”


    徐林致点点头, 脸色依旧不太好。


    “一楼有,就在楼梯口另一边,不过……我没见过有做饭的人。”


    “去看看。”


    肖靳言言简意赅, 率先迈步。


    三人下了楼, 在楼梯口另一侧, 果然找到了食堂的入口。


    一股混杂着食物馊味和陈年油垢的酸腐气,从半掩的门缝里飘散出来。


    推开门, 食堂空间还算宽敞。


    里面摆着六张表面油污不堪的,四人位连椅桌。


    肖靳言目光掠过这些桌子,径直走向后厨。


    灶台上锅碗瓢盆倒是齐全,只是每一件都蒙着一层厚厚的、黏腻的灰, 像是许久没人动过。


    墙边的调料架上, 酱油醋盐等瓶瓶罐罐东倒西歪, 有的瓶口还沾着凝固的黑色污渍, 散发着古怪的气味。


    角落里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旧冰柜,发出低沉的嗡嗡响声。


    冰柜旁边的地上, 随意扔着一个菜篮,里面是几颗蔫巴巴的青菜和几个发了芽的土豆。


    肖靳言走过去, 伸手拉开冰柜门。


    一股寒气夹杂着肉腥味扑面而来。


    冰柜里竟然塞着几只冻得梆硬的整鸡,表面还覆着一层白霜。


    “谁会做饭?”


    肖靳言回头,目光扫过徐林致和宿珩。


    徐林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他一个医生,平日里最多给自己煮个泡面,眼前这种阵仗,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


    宿珩却没说话。


    眼底露出一抹沉思后,他挤开徐林致,径自走进了油腻不堪的后厨。


    他从墙上挂着的几件脏污围裙里,挑了件看起来相对干净些的灰色围裙,慢条斯理地在腰间系好。


    那动作一丝不苟,不像要下厨,倒像准备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肖靳言挑了挑眉,看着宿珩这副一本正经的架势,唇角勾起一抹饶有兴致的笑。


    怕打扰到宿珩发挥,他特意从后厨退了出来,路过徐林致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带着几分轻松。


    “看来今晚有口福了。”


    徐林致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有些复杂地看着宿珩清瘦却挺拔的背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只见宿珩面无表情地从冰柜里拎出两只冻鸡,又从菜篮里捡了那两个已经发芽的土豆。


    接着,他把一只冻得像石块的鸡扔在案板上。


    眼神专注,表情冷肃,仿佛面对的不是食材,而是解剖台上等待解剖的试验品。


    下一秒——


    “哐!哐!哐!”


    宿珩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那架势,与其说是在剁鸡,不如说是在进行某种充满破坏性的暴力拆解。


    冰碴和细小的肉末四处飞溅,沉闷而响亮的砍剁声在空荡的食堂里回荡,格外响亮刺耳。


    徐林致默默地看着,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几下。


    他开始严重怀疑,自己要真吃了这顿,今晚是不是……就可以人生初体验到食物中毒的感觉了?


    肖靳言“啧”了一声,双手抱臂,好整以暇地靠在后厨的门框上。


    他看着宿珩那利落却毫无章法的刀功,强行给宿珩打圆场:“等着吃就行了。”


    这话说的……


    说实话……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


    不一会儿,两只冻鸡被宿珩砍成了七零八落、大小不一的碎块,有的带着骨头,有的只有皮肉,形状十分随心所欲。


    他看也没看,又拿起土豆,连皮都没刮,直接在案板上随便剁了几刀,切成了同样奇形怪状的土豆块。


    接着把鸡块和土豆块一股脑儿,全扔进了旁边一口积着油垢的半旧铁锅里。


    等到锅里的水开后,宿珩从调料架上拿起盐罐,往锅里随意撒了一小撮。


    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又抓起一把,毫不犹豫地撒了进去。


    那分量,看得肖靳言的嘴角都跟着微微抽搐了一下。


    这小子,是打算腌咸菜吗?


    还是准备齁死谁?


    就在这时,刘晓花忽然从食堂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


    她一眼看到偷懒的肖靳言,正要发作,语气尖刻地骂道:“你们两个不去打扫病房卫生,跑这儿来偷什么懒——”


    话说到一半,她的视线扫到了站在一旁的徐林致,气焰顿时消了大半,脸上勉强挤出点僵硬的笑意。


    “徐医生,您怎么在这儿?”


    徐林致生无可恋地指了指灶台的方向,“准备……吃晚饭。”


    刘晓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看见宿珩拿着个大铁勺,在锅里搅弄着一堆颜色可疑,形状各异的不明物体。


    她这才猛地想起来一件事。


    “瞧我这记性!食堂王阿姨前两天告假回家了,我还正愁晚上没人做饭呢!”


    她立刻对着宿珩颐指气使道:“那你多做点,够大家晚上一起吃。”


    说完,又转向肖靳言,“你去楼上喊他们下来吃饭。”


    肖靳言没多说什么,只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锅里那坨东西,转身朝楼梯走去。


    他直接略过了201病房,先敲了敲202的房门。


    很快,杨桂芬乐呵呵地打开了门。


    一听是开饭了,她连忙招呼着胡旺祖,“旺祖,吃饭了!”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颤巍巍地朝楼下食堂走去,嘴里还念叨着“今天伙食不知道怎么样”。


    肖靳言接着来到203门口。


    他敲了半天,里面毫无动静。


    他试着推了推门,门没锁,“吱呀”一声就开了,一股浓重的尘土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空无一人,而且陈设十分古怪。


    靠墙的单人病床上光秃秃的,没有被褥,床板上积着厚厚一层灰,一看就知道很久没人碰过了。


    反倒是床底下,隐约能看到一团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被子,揉成一团塞在角落,还散落着一些干硬的馒头屑。


    像是有人长期蜷缩在那里睡觉。


    肖靳言皱了皱眉,退了出来。


    他在二楼和三楼来回找了一圈,包括那个死了院长的办公室,都没发现第四个病人“老根儿”的踪影。


    最后,他走到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边,不经意地朝院子里望了一眼。


    院子角落那片蔫头耷脑的菜地里,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男人,正背对着疗养院的楼栋,蹲在地上。


    他双手并用,像是在刨着什么东西,泥土翻飞,动作急切又鬼祟。


    男人似乎察觉到了楼上的目光,猛地抬起头,警惕地朝肖靳言这边看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


    那男人浑身一震,像是受惊的兔子,脸上露出了极度的惊慌失措。


    他手忙脚乱地将刚才刨开的那个小坑又重新用土埋了起来,还紧张地用脚使劲踩了几下,试图抹平所有痕迹。


    随即才慌不择路地,一头钻回了疗养院内。


    ……


    那锅成分不明的“鸡肉土豆汤”很快就咕嘟咕嘟冒起了热气。


    那根本算不上汤,颜色灰扑扑的,散发着一股呛鼻的怪味,活像一锅烂糊。


    汤面上还漂着几片蔫黄的菜叶,估计是宿珩突然想起来,随手从旁边的菜篮里揪下来的。


    过了会儿,宿珩面不改色地关掉火。


    他从满是油污的碗柜里,贴心地翻找出几副碗筷,走到水池边,拧开冰冷的水龙头。


    夹杂着黄锈的水,瞬间冲了下来。


    宿珩往后退了半步,等到水流变得清澈后,才抓起旁边一块硬邦邦的抹布,沾了水,在碗筷的陈年油垢上用力擦洗,刺啦刺啦的声响在安静的后厨格外清晰。


    他仔仔细细冲洗着每一只碗、每一根筷子,直到指尖触碰碗壁,再也感觉不到丝毫油腻,这才罢手。


    徐林致在一旁看着,胃里一阵阵翻腾,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


    他几次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要不今晚这饭我就……先不吃了”……


    可话到嘴边,对上宿珩那副理所当然的冷淡神情,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迟疑片刻,还是认了命,上前帮忙把洗干净的碗筷一一摆在油腻的桌上。


    每放下一只碗。


    空气中那股由“肉汤”带来的,混合了铁锈、霉味和某种难以名状之物的气味,就愈发浓郁,直往他鼻子里钻。


    宿珩端着那口半旧的铁锅走了过来。


    锅底的余温透过薄薄的布料传到他手上。


    他拿起大铁勺,“哐当”一声,给每只空碗都盛了满满一大勺。


    那汤汁瞧着就浓稠,里面的鸡块和土豆块形状各异,颜色也深浅不一,费些眼力才能勉强辨认出原本是什么食材。


    徐林致盯着自己面前的那坨东西,默默地把头转向一边,打定主意今晚只喝开水。


    不多时,杨桂芬搀扶着胡旺祖,颤巍巍地从楼梯口挪了过来。


    老太太一进食堂,就用力吸了吸鼻子,脸上堆满笑容。


    “哎哟,真香啊!今天这伙食闻着就不错,手艺真好!”


    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傻的模样,任由杨桂芬牵着,口水顺着嘴角淌下,直勾勾地盯着桌面。


    刘晓花也闻声赶来,她显然饿坏了,一屁股在桌边坐下,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几碗“肉汤”,迫不及待地抄起了筷子。


    “饿死我了,干了一下午活,正好补补。”


    就在这时,食堂门口人影一晃,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他饿得两眼放光,也顾不上其他,甚至没看清屋里都有谁,抓起离他最近的一碗汤,咕咚咕咚就灌了一大口。


    “噗——咳咳咳!呸!呸呸呸!”


    汤刚下肚不到两秒,男人的五官便痛苦地拧巴到一块儿,喉咙里发出剧烈的呛咳声。


    他猛地将口中的汤水尽数喷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空气中那股诡异的味道霎时又浓了几分。


    男人咳得撕心裂肺,脸涨得通红发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一手死死捂着喉咙,另一只手紧紧扒着桌沿,浑身都在发抖。


    旁边的刘晓花嫌恶地皱起眉头,往旁边挪了挪,还用手在面前扇了扇。


    “脏死了!发什么神经!”


    骂完后,她不再理会老根儿,自顾自地用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没有炖烂的骨头在她嘴里被嚼得嘎嘣作响,活像一条野狗在啃着骨头。


    “唔……这鸡肉炖得挺烂糊,咸淡也正好。”


    刘晓花一边吃,嘴里还一边含混不清地嘟囔着,她吃得满嘴是油,仿佛那是世界上难寻的美味。


    杨桂芬也拿起勺子,先小心地吹了吹热气,等不烫了才给胡旺祖喂了一口,笑眯眯地说:


    “多好的汤啊,香得很!”


    “旺祖,多吃点,补身体……吐了多可惜。”


    胡旺祖呼噜呼噜喝着汤,可能是因为老年痴呆的缘故,至少有一大半被他吐了出来,淌在口水巾上。


    杨桂芬却毫不在意。


    她自己也尝了一口,不住地点头,“嗯,味道好,有荤有素,营养搭配,比食堂以前的饭菜做的好吃多了!”


    徐林致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只觉得手脚冰凉,胃里抽搐得更厉害了。


    他悄悄把自己那碗往旁边推远了些。


    旁边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老根儿,惊恐地看着桌上那几个吃得正香的人。


    他又低头看看自己碗里那颜色古怪,散发着难闻气味的汤水,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撂下碗,那碗在桌上滴溜溜转了半圈,险些掉到地上。


    老根儿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再也不想待在这里,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食堂。


    因为跑得太急,还差点和刚从外面回来的肖靳言撞了个正着。


    肖靳言动作敏捷,迅速侧身避开。


    他看着老根儿落荒而逃的背影,黑沉的眸子掠过一抹异样。


    等肖靳言走进食堂。


    他的目光扫过桌边正给胡旺祖喂汤的杨桂芬。


    又掠过另一边几乎快要见底的汤碗,以及抱着汤碗,吃得一脸满足的刘晓花。


    最后落在不远处的地上,那里残留着一摊狼藉的呕吐物。


    而宿珩正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露出深思的神情。


    肖靳言的目光在宿珩脸上短暂停留,刹那间,便明白了他的用意。


    这锅汤并不是做给他们三个人喝的。


    或许是他临时起意,又或许是王秀珍的“心门”给了他启发。


    宿珩居然想到用这种最朴素,也最直接,甚至可以说是最恶趣味的方式。


    来甄别——


    哪些人已经被“心门”的力量同化。


    哪些人还保留着正常人的味觉和感知。


    简单粗暴,但有效。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看着那三个仿佛失去味觉,对这堪比毒药的“肉汤”甘之如饴的人。


    再想想刚才那个落荒而逃的老根儿。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肖靳言没多言语,只朝宿珩那边递了个眼神。


    宿珩不动声色地回看了他一眼。


    肖靳言唇边勾起抹了然的弧度,随即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食堂,径直走出了疗养院的大门。


    院子里依旧是那片灰蒙蒙的压抑天光,空气里带着一股陈腐的气息。


    趁着所有人被那锅汤留在了食堂,肖靳言走到先前老根儿刨土的那片菜地旁。


    地上那块被重新盖上的地方,痕迹还很清楚。


    新翻的泥土颜色比周围要深一些,踩踏的脚印也很明显,甚至能看出刨挖的范围。


    肖靳言蹲下身,垂眸审视着那块小小的区域。


    随即,他手一探,从那条松垮的蓝色护工长裤小腿侧边极为隐蔽的夹层里,抽出了一柄通体漆黑的短刀。


    刀身狭长,约莫两指宽,刃口在灰蒙天光下闪着幽冷的寒光。


    肖靳言握紧刀柄,手腕一沉,毫不犹豫地对准那处新土的中心,用力刺了下去。


    “噗——”


    泥土松软,刀尖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便没入大半。


    他手腕微动,用巧劲轻轻往上一撬。


    “噗嗤。”


    一声细微的,利刃划破某种厚实又有些腐朽织物的声音响起。


    不同于单纯刺入泥土的闷响,带着令人不适的阻滞感。


    肖靳言眼神微沉,将刀尖缓缓挑起。


    一小块沾着暗红色血迹和湿润泥土的布料,被锋利的刀尖带了出来。


    那是一截衣袖的残片,布料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甚至能看到一些细小的虫蛀痕迹。


    肖靳言不禁蹙眉。


    这片菜地下面……到底有什么?


    第49章 第 49 章 福山疗养院5


    肖靳言将那块布料重新塞回土里, 用脚尖拨了些浮土掩盖住,尽量将这地方恢复原样。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若无其事地转身回了疗养院。


    回到食堂时,桌上的汤碗果然已经见了底。


    刘晓花正拿着一只满是油花的汤碗,用舌头仔细地舔着碗底残留的汤汁, 发出啧啧的声响。


    她舔干净最后一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碗, 擦了擦满是油光的嘴。


    “味道还行, 明天继续做。”


    她瞥了宿珩一眼, 口气还是那副命令腔调,但似乎多了那么点被满足了口腹之欲后的微妙变化。


    说完, 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


    “行了,吃饱了。”


    “记住, 晚上七点以后, 所有病人都要休息, 你俩也别在外面瞎晃悠, 以免吵到他们。”


    刘晓花丢下这句话,又看向徐林致, 干巴巴笑了声:


    “不好意思啊徐医生,因为我实在太饿了, 没顾得上给你留一碗……”


    这话让徐林致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摆了摆手,“没关系, 我不饿……你去休息吧。”


    刘晓花这才有些不自然地走了。


    又过了几分钟,杨桂芬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擦干净胡旺祖的嘴角,又给他理了理口水巾,然后才慢悠悠地扶着他站起来。


    嘴里还轻声哄着:“旺祖,吃饱了,咱们也该回房歇着去了。”


    胡旺祖含混地“呜”了声。


    杨桂芬转头,冲宿珩和肖靳言笑了笑,“今天这饭,吃得舒坦,谢谢你们了啊……”


    那笑容依旧和善,只是在灰蒙的光线下,她还沾着一点肉碎和油汤的嘴角,显得有些说不出的怪异。


    老两口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挪,缓慢离开了食堂。


    偌大的食堂里,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以及脸色苍白,强忍着反胃的徐林致。


    肖靳言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修长的双腿交叠,眉梢高挑,目光落在宿珩身上。


    “行啊……宿大厨,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可以。”


    宿珩没什么表情地解下腰间的灰色围裙,随手扔在满是油污的灶台上。


    他淡淡道:“只是突然想到了,顺便验证一下。”


    “结果很明显……”肖靳言摸了摸下巴,“倒是那个老根儿……反应还算正常人。”


    “嗯。”


    宿珩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冷白的光映着他的脸,皮肤白得几乎透明。


    “六点五十了……”


    肖靳言闻言起身:“走,回房睡觉。”


    三人一同离开食堂。


    徐林致一路上都紧绷着神经。


    快到护工房时,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趁着还有几分钟,对着两人飞快地说道:“我去三楼拿个东西就下来!”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便一阵风似的冲上了楼梯。


    没过两分钟,他抱着从值班室拿来的一张折叠行军床,气喘吁吁地跑回一楼。


    此时的宿珩和肖靳言已经进了护工房。


    徐林致看了一眼护工房紧闭的门,又看了看旁边那间黑漆漆的小杂物间,一咬牙,抱着床转身就钻了进去。


    “砰”的一声,杂物间的门被从里面紧紧关上,还传来了锁舌扣上的声音。


    一墙之隔的护工房内。


    空气中漂浮着的,依旧是那股熟悉的霉味。


    肖靳言走到那张堆满杂物的铁架床边,将上面的东西胡乱拨到一边,然后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床板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听着像随时都会散架。


    他看着宿珩,压低了声音:“那个老根儿,他知道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的要多。”


    宿珩抬起头,等着他的下文。


    “其他人都在食堂时,他却跑到菜地里……刨土。”


    肖靳言回忆着当时的场景,神情认真了几分。


    “我等他走了之后过去看了看,从土里撬出来一小块布料,像是一截衣袖,上面还沾着血。”


    宿珩不禁拧起眉,“血迹是新鲜的吗?”


    “不像。”肖靳言摇头,“布料很腐朽,血迹也发黑了,像是埋了有些年头的东西。”


    宿珩沉默片刻,开口道:“想知道下面是什么,挖开看看就清楚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脸上忽然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而且,我想到一个好主意,顺利的话,明天一早就能看到下面埋了什么……”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


    宿珩看着他嘴角那抹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少有地捧了个场:“我等着你的好主意。”


    肖靳言挑了挑眉,正要细说自己的想法。


    就在这时——


    “啪!”


    头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毫无征兆地,突然熄灭了!


    整个房间刹那间,被一股浓黑吞噬,伸手不见五指,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


    疗养院里所有的光源,似乎在同一时间全部失效。


    就连窗外那片持续了一整天的灰蒙天光,也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变成了纯粹的、令人心悸的漆黑。


    这种情况,宿珩从未遇到过,至少在前面三扇心门中,外界永远是灰蒙蒙的状态。


    肖靳言刚想解释,在某些复杂“心门”中,偶尔会发生类似的事。


    偏在这时,一阵极轻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死寂的走廊传来。


    那声音很细微,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踩在积满灰尘的水泥地上。


    一步一步。


    缓慢,又带着某种令人不安的节奏,悄然靠近。


    沙……沙……沙……


    每一下摩擦声,都像直接刮在人的耳膜上,在极致的安静中被无限放大。


    脚步声越来越近。


    最后,清晰地停在了护工房的门外。


    一门之隔。


    黑暗中,肖靳言的呼吸依旧平稳悠长,听不出丝毫慌乱。


    宿珩打开了手机手电筒。


    在微弱的光束中,他看见肖靳言无声地向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随即,肖靳言手往裤腿的位置一探。


    那柄通体漆黑的短刀便如同变戏法一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掌心。


    刀身仿佛能吸走周围所有的光,即使在这样的黑暗里,也透着一股森然的冷。


    肖靳言屏住呼吸,慢慢从床上站起身,动作轻盈地像一只敏捷的猎豹,没有发出一丝声响,悄无声息地挪到了门边。


    门外的脚步声却突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就像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门,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肖靳言握紧短刀,另一只手悄然抓住门把。


    没有丝毫犹豫,“砰”的一声,他用力将门拉开!


    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响亮。


    门外,是同样深不见底的黑暗。


    空荡荡的走廊,却……什么都没有。


    那阵诡异的脚步声,就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气流的扰动都未曾留下。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们的错觉。


    又或者,是某种东西刻意的试探。


    ……


    肖靳言压低了声音,对宿珩说:“我出去看看,你待在这儿别动,锁好门。”


    宿珩点了下头,看着肖靳言高大的身影,迅速融入门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仿佛一滴水汇入深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房门被轻轻带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咔哒”声。


    宿珩坐在冰冷的铁架床边沿。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他手机屏幕上微弱的冷光,勉强驱散了身周几尺范围内的浓黑。


    他对肖靳言的武力值向来放心,这时候倒也没有多少紧张,只是静静地等待着。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那股熟悉的霉味混合着铁锈的气息,在黑暗中似乎被放大了数倍,丝丝缕缕地钻入鼻腔。


    宿珩能清晰感觉到——


    这铺天盖地的浓郁夜色,不仅仅是因为缺乏光线,更像是一种沉重的、无形的压迫,将整个疗养院都笼罩其中。


    甚至就连空气也被其中无处不在的负面情绪……完全挤占。


    它们在黑暗里显得更加活跃和躁动,比白天时,要更浓郁,像无数细小的触手,试图钻进每一个缝隙。


    宿珩皱着眉,轻轻按了按心脏的位置,试图缓解那股不适的感觉。


    没过多久。


    “笃笃笃。”


    门外忽然响起了突兀的拍门声。


    但那声音,并非来自他们所在的护工房,而是隔壁,徐林致栖身的那个小杂物间。


    声音不大,却透过门板传了进来,在这样极致的安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一下,又一下,带着某种执拗的节奏。


    宿珩眉心微动,隔着一堵不算厚实的墙壁,他清晰地听见隔壁传来一阵细碎的响动。


    先是床板挪动的“吱呀”声,然后是金属物体倒地的清脆撞击,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惊呼。


    “哐当……哗啦……”


    像是有人在慌乱中碰倒了什么东西,杂物落地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徐林致那边,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吓得不轻,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宿珩甚至能想象出他在黑暗中手忙脚乱的样子。


    拍门声在杂物间门口持续了一小会儿。


    见里面迟迟没有反应,那声音停顿了片刻,仿佛在耐心等待,又像是在思索着要不要破门而入。


    但随即——


    “笃笃,笃笃笃。”


    那不紧不慢的拍门声,竟然转移到了宿珩所在的护工房门上。


    力道和节奏,与之前敲击杂物间门时一模一样。


    一下,两下,三下。


    每一次敲击,都沉重执拗,像直接敲在人的心上。


    宿珩本想不予理会,任由门外的东西自讨没趣。


    可就在这时,拍门声中,夹杂进了一丝含混不清的,像是人说话的声音。


    那声音很低,断断续续,在黑暗中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像是在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呼唤什么。


    宿珩眸色微凝。


    这声音听起来有些熟悉,但又不太确定。


    他从铁架床上站起身,动作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手机的光束在房间里晃了晃,他走到床尾,伸手在锈迹斑斑的铁架床栏杆上用力一拧。


    只听“咯吱”一声轻响,一根约莫半米长,拇指粗细的钢管,竟被他硬生生从床架上拆卸了下来。


    钢管入手冰凉沉重,带着铁锈的粗糙感。


    这是他临时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


    宿珩拎着钢管,几步走到门前,左手握住门把,右手反握钢管,没有半分迟疑,猛地将门拉开!


    门外依旧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他将手机手电筒的光束投向门外。


    光柱所及之处,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那里。


    他一只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姿势,僵在半空。


    宿珩瞳孔微缩,不着痕迹地后撤半步。


    他没想到,门外敲门的……居然是胡旺祖?


    胡旺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脖子上围着颜色暗沉的口水巾。


    但此时,他脸上那种近乎痴傻的呆滞表情,却明显减少了许多,不再是之前那副对外界毫无反应的模样。


    浑浊的眼珠费力地转动着,从中透出几分焦灼和困惑,以及一种努力回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茫然。


    胡旺祖看着宿珩,嘴唇翕动了几下,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你看到……我的报纸了吗?”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


    宿珩握着钢管的手指紧了紧,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试探着问:“什么报纸?”


    “就是……就是那张……”


    胡旺祖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回忆,但脑子依旧不大灵光,记忆像是破碎的瓷片难以拼凑完全。


    “我藏起来的……报纸……现在……找不到了……”


    他说话颠三倒四,一个劲儿地重复着“报纸”和“找不到了”,语气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急切。


    宿珩又问:“你把报纸藏在哪儿了?”


    胡旺祖张了张嘴,眼神更加迷茫,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努力思索的神情,支支吾吾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上来。


    他只是焦急地用手比划着,一会儿指指楼上,一会儿又指指楼下,似乎想表达什么,却又表达不清。


    他的身体甚至因为焦急而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


    一道幽幽的沙哑声音,从胡旺祖身后的黑暗中,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


    “旺祖啊……”


    那声音飘忽不定,带着一丝阴冷的寒意,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耳边。


    “这么晚了不睡觉,到这儿来……干什么啊?”


    黑暗中的走廊里,响起的是,杨桂芬的声音。


    宿珩清晰地看到——


    在杨桂芬声音响起的瞬间,胡旺祖干瘦的身体猛地瑟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了一般,原本努力回忆的表情,倏然间凝固。


    他脸上的焦灼和困惑瞬间被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取代。


    原本还想说什么的话,也立刻咽了回去,紧紧闭上了嘴,低下头,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


    胡旺祖不敢再看宿珩,甚至连之前那种焦急寻找报纸的神态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慌乱地转过身,佝偻着背,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那片深不见底的漆黑走廊,很快便消失不见。


    只留下轻微的,拖沓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宿珩注视着胡旺祖消失的方向,又扫了一眼那片空荡荡的黑暗,杨桂芬并未现身。


    他随即关上了房门,落了锁。


    回到床边坐下后,宿珩脑中一直回想着胡旺祖刚才的话。


    那张报纸。


    胡旺祖特意藏起来的报纸。


    现在却找不到了。


    一个健忘症和疑似老年痴呆的人,却对一张报纸如此执着,甚至在深夜独自出来寻找,这本身就很不寻常。


    这其中,一定有什么重要的线索。


    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过了大约十几分钟,久得让人以为黑夜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笃笃。”


    房门再次被敲响,这次的声音沉稳有力,不带丝毫先前的诡谲。


    紧接着,肖靳言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开门,是我。”


    宿珩起身开门。


    肖靳言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口,身上裹挟着一股深夜特有的微凉气息。


    借着手机的光亮,宿珩看到他眉宇深锁,神色比离开时沉了几分。


    “找到那东西了吗?”


    宿珩问,顺手将钢管放在门边不显眼的地方。


    肖靳言摇了摇头,走进房间,森*晚*整*理反手关上门。


    “没有。”


    他声音压得很低,“我一路追上了三楼,每个房间都看过了,但什么都没发现。”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不过,我回来的时候,在二楼楼梯口,意外撞见了杨桂芬扶着胡旺祖,正往202走。”


    “这么晚了,他们俩在外面能干什么?”


    宿珩听完,眼神微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


    “巧了,他们刚从我这儿离开。”


    肖靳言:“?”


    第50章 第 50 章 福山疗养院6


    宿珩简略地将胡旺祖深夜敲门, 以及杨桂芬随后出现将人带走的事情说了一遍。


    重点是那份,被藏起来的报纸。


    肖靳言听完,摸了摸下巴, 声音里带着几分思索。


    “看来这对老夫妻,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一个健忘痴呆,一个乐嗬嗬的老好人……现在看来, 都有问题。”


    宿珩:“真正的秘密,可能就藏在那张失踪的报纸上,或者说, 藏在胡旺祖那些时而清醒, 时而糊涂的记忆里。”


    肖靳言的目光透过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冷光, 落在宿珩那张过分白皙的脸上。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的眸子,微微垂着, 像在沉思。


    “今晚大概率是不会再有什么动静了。”


    肖靳言的声音放低了些,“早点休息吧,有事明天再说。”


    宿珩“嗯”了一声,并没有立刻躺下, 而是坐在床沿, 若有所思。


    肖靳言也没再多说什么, 他走到另一边的铁架床边, 和衣躺下。


    床板又发出一阵“嘎吱”的呻/吟。


    黑暗中,宿珩能感觉到肖靳言平稳的呼吸, 以及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令人安心的强大气息。


    这让他稍显紧绷的神经, 稍稍放松了些许。


    不知过了多久,宿珩才缓缓躺下,闭上了眼睛。


    这一夜, 似乎格外漫长。


    再次睁开眼时,天光已经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了进来。


    依旧是那种灰蒙蒙的,压抑的色调,仿佛一块巨大的灰色幕布。


    宿珩从冰冷的铁架床上坐起身,旁边的床铺已经空了,肖靳言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一件宽大的冲锋衣从他身上滑落。


    鼻息间还残留着肖靳言身上淡淡的烟草气息。


    混杂着铁锈和霉味,构成了这间护工房特有的味道。


    宿珩默了瞬,将冲锋衣叠好,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正巧,隔壁那间小杂物间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拉开。


    徐林致顶着一双浓重的黑眼圈,面色憔悴地从里面探出头来。


    他显然一夜没睡好,眼神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余悸。


    看到宿珩,他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忙压低声音问道:“你昨晚……有没有听到敲门声?”


    宿珩微微颔首,语气平静:“听到了。”


    他没有多做解释,径直朝门口走去。


    疗养院的大门敞开着,门外传来一阵“吭哧吭哧”的,富有节奏的挖地声。


    间或夹杂着杨桂芬略显兴奋的夸赞声。


    “哎哟!小伙子这身体可真结实!力气也大得很呐!”


    “我那儿子就不爱锻炼,身子骨轻飘飘的,回头等他今天过来,我一定让他好好加强锻炼!”


    “这地啊,就该这么翻翻,不然那些菜都长不好!”


    宿珩走出疗养院大楼。


    院子里,那片原本蔫头耷脑的菜地旁。


    肖靳言正赤着紧实匀称的上半身,偏古铜色的肌肤在灰蒙蒙天光映照下,泛着一层健康而充满力量感的光泽。


    汗水顺着他背部流畅而贲张的肌肉线条肆意滑落,划过紧实的腰腹,最终没入那条松垮的蓝色护工长裤边缘。


    他手里握着一把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锄头,正一下一下,用力地刨着地。


    泥土翻飞。


    杨桂芬站在不远处的健身器械旁,乐呵呵地看着,时不时帮着轮椅上的胡旺祖做一些简单的伸展动作。


    胡旺祖依旧是那副呆滞的模样,任由她摆布。


    宿珩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肖靳言那宽阔的脊背和线条分明的手臂肌肉上。


    它们随着每一次用力的动作而流畅地起伏贲张,充满了原始而野性的力量感。


    宿珩微微怔愣了一瞬。


    没想到这家伙脱了衣服……身材这么好?


    肖靳言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头来。


    当看到宿珩清瘦的身影静静伫立在疗养院门口时——


    那双深邃的黑眸中,迅速掠过一抹炫耀似的笑意,并无声地挑了挑眉。


    活像个正要开屏的孔雀。


    宿珩立刻挪开了视线,仿佛刚才的失神从未发生过。


    他将注意力重新投向肖靳言脚下的那片菜地。


    那里早已堆起了一小片新翻的泥土,那些原本蔫巴巴的蔬菜被连根拔起,随意地扔在一旁。


    而在那堆被刨掉的菜叶下面,隐约能看到几条颜色暗沉、破烂不堪的布料,被压在最底下。


    徐林致也跟了出来。


    看到这副景象,他小声地凑到宿珩身边,不解地问:“他平白无故挖这菜地干什么?”


    话音刚落,一道阴沉冰冷的视线便如同毒蛇般射来。


    刘晓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她目光不善地扫了一眼刚起床的宿珩,显然对他一大早无所事事的状态很不满。


    宿珩却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刘晓花那能杀死人的目光,依旧面不改色。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刘晓花听到。


    “他说这里的菜长得不好,想重新翻整一下,看看能不能种点别的,改善一下大家的伙食。”


    徐林致听得半信半疑,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


    刘晓花听到这话,脸上的不善倒是收敛了几分,甚至露出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满意。


    她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那声音像是从鼻子里挤出来一般。


    随即,像变脸一样,换成一副商量的语气,放轻语调对徐林致道:“徐医生,该去给201的宋明丽换药检查了。”


    徐林致脸色一白,显然对照顾宋明丽那件事心有余悸。


    但他又不敢不去,只能硬着头皮,不情不愿地跟着刘晓花朝二楼走去。


    等他们走远,肖靳言已经刨完了那一小块区域。


    他随手扔掉锄头,捡起搭在一旁的蓝色护工上衣,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汗。


    他走到宿珩面前,摇了摇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只找到几块衣服碎片,更深的地方似乎没有其他东西了。”


    宿珩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趁肖靳言去找地方擦洗时,他转身走进一楼的食堂,从后厨里拿出那个积了灰的旧菜篮,然后重新回到院子里。


    他走到那堆被刨出来的烂菜叶旁,弯下腰,状似在挑选一些还能勉强食用的菜叶。


    实际上却迅速将那几片沾着泥土的破烂布料捡起来,塞进了菜篮底部,然后用一些相对完整的菜叶盖在上面。


    做完这一切,他拎着菜篮,若无其事地走回了食堂。


    刚将菜篮放在冰柜旁边,宿珩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厨房门口一闪而过。


    是老根儿……


    宿珩眼神微动,立刻放下菜篮,快步跟了出去。


    只见老根儿正惊慌失措地往二楼跑去,动作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笨拙。


    宿珩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


    老根儿一口气跑到203病房门口,慌忙推开门就想躲进去。


    就在他即将把门关上的瞬间,宿珩及时伸手,一把抵住了即将合拢的门板。


    门板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闷响,却纹丝不动。


    “你知不知道……”


    宿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清晰地传入老根儿耳中。


    “菜地里埋着的那些衣服碎片……究竟……是谁的?


    老根儿那干瘦的身体,在听到宿珩这句如同催命符般问话的瞬间,骤然一僵!


    脸上瞬间血色褪尽,露出极度的惊恐。


    他想要用力关上门,但那点可怜的力气,在宿珩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宿珩手腕只是微微一沉,便将门彻底推开,同时侧身挤进了房间,并迅速反手将房门扣上。


    老根儿退无可退,眼中的恐惧更甚,他惊恐地看着宿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


    最终,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屁股跌坐在地。


    紧接着,手脚并用地爬向墙角的单人病床,往床底下那片更为阴暗的角落,奋力爬去。


    他一头钻进了床底,紧紧抱住了那床不知多久没洗的脏被子,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语无伦次地重复着:“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你真不知道?”


    宿珩声音听不出喜怒。


    但在这狭小逼仄的空间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缓缓压向床底的男人。


    他没有试图将老根儿从床底拖出来,只是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那片黑暗。


    “那些布料,埋在土里很久了。”


    宿珩的语速不快,像是在耐心陈述一个既定事实,“上面沾着洗不掉的颜色,像是……血。”


    “不是我……不是我!”


    床底下,老根儿的呜咽声猛地拔高,带着哭腔,声音尖利得有些刺耳。


    他拼命摇头,脏兮兮的被子被他抓得更紧,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什么都没干……我什么都不知道……”


    看他这副样子,继续逼问,显然达不到想要的结果。


    宿珩眼睫微垂,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思虑。


    沉默了几秒后,他换了个问法:“你是什么时候,发现那些东西,被埋在那里的?”


    老根儿的哭声顿了一下,似乎在分辨这句话的意图,随即又开始语无伦次地否认:


    “没有东西,那里什么都没有……我什么都没看见……”


    宿珩微微眯起眼睛,声音里渗入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你每天都会去那片菜地,不是吗?”


    “我……我只是去……去找吃的……”


    老根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饿……他们不给我饭吃……”


    宿珩的目光落在床角边缘散落的几点干硬馒头屑上,没有接话。


    从这扇“心门”中刘晓花那副尖酸刻薄的嘴脸来看,虐待病人,克扣病人的食物,对她而言恐怕是家常便饭。


    尤其是对老根儿这种无依无靠,又神志不清,最好欺负的病人。


    “你没必要害怕。”


    宿珩的声音放缓了些,试图用一种更为平和的姿态,引导他。


    “你告诉我,那些衣服是谁的,或许……我可以帮你。”


    “帮我?”


    老根儿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哭声中带上了一丝神经质的尖笑。


    “你们……你们都一样……都想害我……”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经历,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她会用针扎我……好痛……好痛啊……”


    宿珩眉心微蹙。


    他知道老根儿口中的“她”指的是刘晓花。


    “我不会伤害你。”宿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真相?”


    老根儿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恐惧,“没有真相……只有怪物……怪物……”


    宿珩的目光再次投向床底那片浓重的黑暗。


    他知道,以老根儿现在的精神状态,很难从他口中得到清晰完整的线索。


    但他刚才那句“只有怪物”,却让宿珩的心头微微一动。


    “你看到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


    老根儿却像是被这个问题刺激到了,猛地尖叫起来:“别问我!别问我!我不想说!我不想死!”


    他开始用头撞击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咚咚”的闷响,声音听起来痛苦而绝望。


    宿珩见状,知道不能再逼问下去。


    他往后退开一步,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你好好待着,不会有人伤害你。”


    说完,宿珩不再停留,转身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并轻轻将门带上。


    走廊里空无一人,那股阴冷的气息依旧挥之不去。


    宿珩静立于走廊之中,微微垂下眼睑,陷入沉思。


    老根儿显然知道些什么,但他被恐惧彻底击垮了,根本无法进行正常交流。


    而他口中的“怪物”……会是什么呢?


    宿珩正思索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二楼楼梯口。


    肖靳言的发梢还带着些许未干的水汽,显然是刚擦洗过。


    看到宿珩站在203门口,肖靳言走了过来,压低声音问:“问出什么了?”


    宿珩摇了摇头:“他精神状态很差,说不清楚。”


    他顿了顿,将老根儿反复提到的“怪物”简略地说了一遍。


    肖靳言听完,并未流露出太多意外。


    “心门”里没有怪物,那才奇怪。


    肖靳言沉默了半晌,说:“现在最大的问题是……那张报纸,到底在哪里?”


    “或许……”


    宿珩抬眼看向202的房门,“我们可以从杨桂芬那里找到突破口。”


    “她看起来比胡旺祖更容易沟通,而且句句不离自己那对‘孝顺儿女’,这显然是她最深的执念,并已经到了近乎病态的地步。”


    “这种执念,既是她的铠甲,也可能是她的软肋。”


    肖靳言勾了勾唇角:“你的意思是……将计就计,刺激她?”


    宿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她不是说,她的儿女每周三都会来看她吗?”


    “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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