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一家几口12
宿珩和肖靳言一前一后回到603。
狭小的空间里, 空气似乎都比外面沉重几分。
肖靳言随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隐约传来的,602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细碎声响。
他把那块已经凉透发硬的焦饼随手丢在床板角落, 转身看向宿珩。
肖靳言没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怎么说?”
宿珩走到床边, 没有立刻坐下,目光落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上,像是在整理思绪。
“一张全家福。”
他声音不高, 带着一丝沉吟。
“王秀珍, 那个男人, 还有三个女儿都在,背景像是个老式照相馆。”
“重点是……”
宿珩顿了顿, 侧过头,视线对上肖靳言探询的目光,“照片里的王秀珍……怀孕了。”
肖靳言眉梢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这个发现并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更像印证了某种模糊的猜测。
“很明显?”
“嗯, 她和那个男人, 手都放在隆起的小腹上, 脸上是那种……很满足的笑。”
宿珩回忆着照片的细节,眉头却并未舒展。
他尽可能描述得更清楚一些, “但是三姐妹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似乎对即将出生的弟弟, 有种说不出的抗拒。”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一个得偿所愿的母亲, 三个不情不愿的姐姐吗?”
宿珩语气微顿,“但至少证明,王秀珍确实有过第四胎,而且看那照片的样子,她本人对这个孩子是充满期待的。”
这与老太婆口中“生不出儿子”的咒骂形成了鲜明对比,也让这个家庭的悲剧添上更复杂的一笔。
话音未落,603的门被推开,张春和一脸菜色地挪了进来,看到屋里的两人,才像是找回一点魂。
“你们……怎么不等我就走了?”
“抱歉,情况紧急。”
肖靳言言简意赅地回了句,目光转向他,“张春和,你那个梦,再仔细说说,每个细节。”
“啊?”
张春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又浮现出后怕的神色,他搓了搓胳膊,努力回忆着那令人窒息的感受。
“那地方……特别小,特别黑,像个盒子,什么都看不见……”
“我拼命想出去,但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推不开……”
“然后……我就摸到了一只手……冰凉冰凉的,小小的,抓着我不放……”
他绘声绘色说完,紧张地看着宿珩和肖靳言,等待着他们的判断。
宿珩的目光和肖靳言在半空中短暂交汇。
无需更多言语,一个近乎相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测,已然浮现在两人心底。
狭小、黑暗、拥挤、憋闷的“盒子”……
里面还困着一个冰冷弱小的,抓着人不放的小东西……
“子宫。”
宿珩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投入死水,激起层层涟漪。
张春和猛地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倒吸了口凉气,一脸的难以置信。
“子……子宫?!你的意思是……我梦里待的地方是……”
张春和挠了挠头,“但那地方……不都是温暖的吗?”
宿珩看了他一眼,语气慢慢变得凝重,“如果它已经‘死’了,丧失所有活力了呢?”
张春和脸色一白,瞬间不说话了。
肖靳言低低啧了声,接过话头,难得耐着性子解释:“那个‘黑盒子’,象征着王秀珍已经死去的‘子宫’。”
“抓着你不放的冰冷弱小的东西……就是她没能出生的孩子。”
“而你的梦……是对你,也是对我们的一种暗示。”
“你听到的那些混乱的外界声音,或许就是当时外界真实发生的事情——”
“老太婆的咒骂,男人的懦弱,甚至……姐姐们对这个即将到来的弟弟,可能存在的某种不满或议论。”
这个推论如同一道惊雷,劈开了张春和混沌的思绪,将他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猜测都引向了一个更悲哀、更诡异的方向。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梦里的禁锢感、窒息感,还有那只冰冷小手的触感……
如果那象征的是子宫和未出生的胎儿……
“那……那手印……”
张春和颤抖着抬起自己的右手腕,那圈小小的乌青指印此刻看起来格外刺眼。
“难道……难道真是那个没出生的……”
“是‘心门’力量的具象化。”
肖靳言打断了他的猜测,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你的梦境,或者说你的意识,无意中触及到了这个‘心门’最核心的创伤之一,所以才会留下这种近乎实体的印记。”
“它既是在提醒我们这个关键信息,某种程度上,也是在用这种方式加深恐惧,误导我们。”
宿珩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样指向过去的梦境,梦中王秀珍捂着脸,在老太婆的咒骂声中痛苦哭诉的话语——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真的……]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在为后来可能发生的煤气事件辩解,更像是在为失去那个腹中的孩子而辩解,充满了无力和绝望。
她在哭诉,她已经很小心地保护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了,但最终还是没能保住。
“流产。”
宿珩清晰地说出这个词。
“结合那张全家福,王秀珍当时是怀着孕的,而且很可能,她知道自己怀的是个男孩。”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在孩子流产后,老太婆会变本加厉地用“生不出儿子”这种话来戳她的心窝子——
因为这家人曾经有过希望,最终却化为泡影,这种失望和怨恨只会更深。
“所以王秀珍……是因为流产了那个盼望已久的儿子,遭受了巨大的打击,才如此绝望。”
宿珩按着眉心,给出了判断,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看着肖靳言,说:“基本可以确定,这扇‘心门’的主人,就是王秀珍。她绝望的根源,至少有一半,来自这个未能出生的儿子。”
肖靳言摸着下巴,脑中飞快将之前的线索全都串联起来。
这也就解释了那个小男孩的存在。
他不是什么外来的孤魂野鬼,也不是什么恶鬼。
他是王秀珍在极度的渴望、失望和痛苦中,自己臆想出来的,一个存在于她精神世界里的‘儿子’,一个她失去的孩子的替代品。
所以老太婆和男人才看不到他,或者说完全无视他。
因为在他们的现实里,这个儿子根本没能出生,只是一个短暂的希望,然后就没了。
而王秀珍自己,可能也处于一种半清醒半混沌的矛盾状态。
她时而沉浸在拥有儿子的臆想中,时而又被残酷的现实拉扯。
她表面上‘看不见’这个男孩,行为举止也像忽略他一样,但潜意识里又知道他的存在,所以才会默许女儿们留下剩饭……那是留给她那个只存在于想象中的‘儿子’的。
所有的线索,至此似乎都开始指向同一个悲剧的核心。
张春和目瞪口呆听着两人的分析,脊背发凉,感觉脑子像一团浆糊,有点转不过来。
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追问道:“那……三个女儿呢?她们又是怎么回事?”
“她们好像能看见那个小男孩,还总是欺负他……这又怎么解释?如果小男孩只是王秀珍臆想出来的……”
这也是宿珩一直在思考的疑点,是目前逻辑链上最不协调的一环。
如果小男孩只是王秀珍的臆想,三个女儿为什么能看到,并且还表现出那么深的恶意?
除非……
除非这个臆想中的‘弟弟’,或者说,母亲因为这个‘弟弟’而产生的精神状态,和她们后来的遭遇,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宿珩想起了三个女孩在饭桌上表演窒息的那一幕,想起了王秀珍当时崩溃喊出的“不是我”,想起了602房间里那股始终若有似无的煤气味。
一个更深层次,也更残酷的可能性,逐渐浮出水面。
“有没有可能……”
宿珩看向肖靳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觉得沉重的推测。
“王秀珍在流产之后,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击,变得恍惚、抑郁,甚至神志不清。”
“在这种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
“她某次做饭或者烧水的时候,心不在焉,忘了关煤气……”
听完这个推测,张春和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连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这这……也太悲惨了吧?”
肖靳言的眼神也沉了下去,他几乎立刻明白了宿珩未竟的话语。
王秀珍的绝望,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那个期盼已久的儿子。
更因为她可能在精神崩溃的状态下,无意中……或者说失手,伤害了自己的女儿。
这种双重的打击,失去儿子的痛苦,和对女儿们深深的愧疚——
最终彻底压垮了她,缔造了这扇充满了扭曲、痛苦和绝望的‘心门’。
王秀珍,作为这扇心门的主人。
核心创伤是流产的儿子,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三个女儿造成的意外伤害。
那个臆想中的小男孩,是她未能实现的渴望和痛苦的化身。
三个女儿对“弟弟”的怨恨和欺凌,或许不仅仅是因为嫉妒。
更可能掺杂了对母亲因为流产而精神失常,最终导致她们受害的某种……迁怒和报复?
或者——
那是王秀珍潜意识里一直担惊受怕的矛盾之处。
结合第一天宿珩和张春和两人截然不同的梦。
王秀珍很可能——
一方面害怕弟弟的出生不被三个女儿所喜,会被三个姐姐联手欺负。
另一方面又害怕作为独苗的弟弟被惯坏,欺负三个姐姐。
王秀珍很爱自己的儿子,但也不是不爱自己的女儿。
……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那三个女儿……”
张春和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她们……现在到底是什么状态?是……死了变成了鬼,还是……”
宿珩望向肖靳言。
肖靳言摸着下巴,沉吟了半晌。
根据以往的副本经验,“心门”往往源于某种强烈的执念或未解的痛苦。
如果王秀珍的愧疚和绝望,另一半源于三个女儿。
那么……女儿们现如今的状态,或许正是破局的关键。
……
这时,隔壁602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拉开。
一阵脚步声响起,先是男人略显沉闷的步伐,紧接着是三个小女孩特有的,略显轻快的噔噔噔下楼声。
那脚步声透着一股不太自然的雀跃,像是故意踩出来的开心,很快消失在楼梯拐角。
她们出去了。
宿珩心头微动,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看向肖靳言,“去她们房间看看。”
肖靳言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确实是探查那三个女孩虚实的好时机。
三人再次来到602门口。
宿珩抬手,轻轻叩响了房门。
门后安静了几秒,才传来一阵拖沓的脚步声。
门被拉开,露出王秀珍那张依旧麻木空洞的脸。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宿珩身上时,那双如同死水的眸子,似乎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
或许是昨天那句“你也坐下吃吧”,又或者是那块及时敷在烫伤处的冰块,在这片无边绝望的麻木中,凿开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缝隙。
她没有说话,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归于沉默,只是默默地侧过身,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王秀珍没有看他们,自顾自地走到墙角,开始弯腰收拾堆在那里的,一家人换下来的脏衣服。
那堆衣物散发着汗味和油腻的混合气味,她抱起沉甸甸的一堆,脚步滞重地走向阳台。
哗啦啦的水声很快从阳台方向传来,带着搓洗衣物的单调节奏。
肖靳言抓住这个空档,迅速对旁边的张春和低声吩咐:“你在这里守着,听着点老太婆房间的动静,有情况就咳嗽一声。”
张春和紧张地点点头,咽了口唾沫,紧紧贴着门框站好,耳朵竖得老高。
肖靳言给了宿珩一个眼神,两人不再耽搁,立刻转身,脚步放轻,快步走向走廊尽头。
三个女孩的卧室门是锁着的。
宿珩下意识地看向肖靳言,生怕这家伙会像在筒子楼一样,一脚踹开门板。
然而,肖靳言这次并没有抬脚的意思。
他神态自若地伸手进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根手指长短,细得像绣花针的铁丝。
宿珩看着那根细小的铁丝,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
这家伙总会总藏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肖靳言没说话,将铁丝的前端轻轻插进锁孔。
指尖灵活地捻动了几下,动作熟练得不像话,只听“咔哒”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细微得几乎要被阳台的水声盖过。
锁开了。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宿珩有些意外。
肖靳言推开门,侧身让宿珩先进,自己则紧随其后,顺手将门虚掩,只留一条不易察觉的缝隙。
女孩们的卧室比想象中还要狭小拥挤。
一进门就是两张面对面贴墙摆放的粉色上下铺铁架床,床架的粉色漆皮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大片暗沉的铁锈。
粉色,本该是属于小女孩的梦幻和童真的颜色,但在这昏暗压抑的环境下,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陈旧和怪异。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一条长长的木桌,桌面被刀刻笔划得伤痕累累,显然是三个女孩共享的书桌。
桌上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作业本、课本和几支啃秃了头的铅笔。
宿珩没去管床铺,径直走到书桌前。
他目光快速扫过桌面,随手翻动着那些摊开的书本和练习册,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面。
他的动作很快,在一摞练习册底下,指尖勾出了一张边角有些卷曲,明显发黄的画纸。
画是用蜡笔画的,线条稚嫩而扭曲,颜色也因为年头久远而严重褪色发暗,画面显得有些模糊不清,蒙着一层灰败的色调。
但仔细辨认,还是能勉强看出画上是几个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火柴人,歪歪扭扭地站在一起。
构图……似乎和王秀珍卧室里那张全家福有些相似。
肖靳言也凑了过来,他森*晚*整*理看着这副褪色的画,指尖在画纸右下角一个同样歪歪扭扭,用红色蜡笔写下的数字上轻轻一点。
那是一个模糊的“3”。
“或许是三娣画的。”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
宿珩没有作声,专注地看着画里的内容。
那几个抽象的火柴人排列方式确实和那张全家福如出一辙——
中间两个稍大的火柴人,代表父母;身前站着三个更小的火柴人,代表女儿们。
但不同的是,画纸上代表母亲的那个大火柴人,肚子部位被仔细地涂上了一团蓝色。
站在前面的三个小火柴人,周围被许多杂乱的,黑灰相间的线条包围着,如同浓烟。
当看清三个小火柴人的脸时,宿珩的心脏猛地一沉。
这张画……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张春和压低了嗓子,带着极度紧张的呼喊:“咳咳!老太婆好像起来了!我听到她房间有动静了!”
宿珩动作极快,脸上看不出丝毫慌乱。
他直接将那张画纸对折几下,小心地塞进了自己的衣袋里。
两人迅速退出女孩的卧室。
肖靳言反手将门轻轻带上,恢复原状。
他们快步往客厅门口走去。
路过阳台时,正在搓洗衣物的王秀珍似乎听到了动静,下意识地抬起头。
她的视线越过肖靳言,定格在宿珩的衣袋上,停留了两秒。
那双麻木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低下头,继续机械地搓洗着手中的衣物,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注视从未发生过。
第32章 第 32 章 一家几口13
宿珩的脚步没有停顿, 径直走出了602。
王秀珍的目光在他衣袋处停留的那一瞬,他感觉到了。
那视线复杂得难以言喻,像是一团揉杂了惊慌、悲戚、认命的乱麻, 最终却只剩下沉沉的死灰。
她知道他拿走了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也没有询问。
仿佛默认了这一切的发生, 如同她默许女儿们留下残羹冷炙,如同她对这个家中无处不在的扭曲与怪诞,早已麻木到视若无睹。
肖靳言和张春和紧随其后, 迅速退回了603房间。
肖靳言反手将门轻轻带上。
张春和靠在门板上, 惊魂未定地拍着胸口。
宿珩走到床边, 从衣袋里取出了那张折叠好的画纸。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纸展开,动作轻缓地铺在床板上。
张春和立刻凑了过来, 目光紧紧锁住那张泛黄的纸。
画纸的质地粗糙,蜡笔的色彩因年月久远而黯淡,线条稚嫩却透着一股执拗。
宿珩的指尖轻轻拂过那三个并排站立的小火柴人脸部。
“这里。”
他指着其中一个小火柴人的脸。
肖靳言和张春和凑近细看。
借着昏暗的光线,可以勉强辨认出, 三个小火柴人的嘴角, 最初是用红色的蜡笔, 努力向上勾勒出简单的笑脸弧度。
但后来, 却又被人用黑色的蜡笔,在原本的红线上方, 重重地、带着某种泄愤般的情绪,画下了一道道向下弯曲的弧线。
原本的笑脸, 被强行涂改成了哭丧、不满甚至带着几分怨怼的表情。
这与之前在那张老旧全家福照片里,三个女孩面对镜头时,那种面无表情, 眼神深处甚至带着隐隐抗拒的神态,几乎是完美地重叠、印证了。
肖靳言沉默地看了片刻,指尖在那被刻意涂改的笑脸上,若有所思地轻轻点了点。
“这代表她们态度的转变。”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最开始,她们或许也和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即将到来的新生命抱有期待,甚至是某种程度上的欢迎。”
“只不过后来……”
肖靳言的目光掠过画纸上代表父母的那两个稍大的火柴人,尤其是在母亲腹部那团醒目的蓝色上停顿了一下。
“大概是因为父母,还有重男轻女的奶奶,把全部的关注和资源都倾注到了这个未出生的‘弟弟’身上,她们彻底被忽视了。”
“小孩子的感觉有时候比大人更敏锐,也更直接。”
“被冷落,被无视,甚至可能因为这个‘弟弟’的存在而平白遭受更多的指责和打骂……日积月累,那些最初的期待,就慢慢变成了委屈和不开心,最后滋生出怨恨。”
“于是,她们就把画里代表自己的笑脸,亲手改成了哭脸。”
这个推论合情合理。
将照片与画纸上看似矛盾的细节巧妙地串联起来,揭示了这个家庭悲剧中,除了王秀珍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外,还有女儿们在角落里无声滋长的,被忽视的委屈与怨恨。
“不过……”
肖靳言话锋忽然一转,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也变得轻松了几分,“这倒是个好苗头。”
“好苗头?”
张春和正听得心惊肉跳,闻言立刻哭丧着脸反驳,“大哥!线索乱七八糟,又是流产又是煤气的,这眼看都快成死局了,哪里好了?”
肖靳言瞥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纠正道:“我才27。”
张春和:“……”
他现在是真没心情也没胆子计较称呼问题。
只觉得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大,一个比一个冷静得不像话,衬得他自己像个在油锅边上乱蹦的蚂蚱。
宿珩却似乎捕捉到了肖靳言话语里的深意。
所谓的好苗头——
指的并非是线索指向了好的结局,而是他们终于开始剥开层层伪装,触及到这扇“心门”内部那些更深层、也更混乱的情感纠葛。
只要能理清这些情感的脉络,找到它们的源头和症结,就一定能找到破局的关键。
宿珩的指尖无意识地探入衣袋深处,触碰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是那个粉色的蝴蝶发卡。
他将发卡取了出来,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劣质的塑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廉价而俗气的光泽,蝴蝶翅膀的边缘甚至有些毛糙。
宿珩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旁边的肖靳言。
“‘心门’形成的媒介,或者说,打开它的‘钥匙’,通常是什么性质的东西?”
肖靳言明白他想问什么,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
“基本上,是‘心门’主人在现实生活中最常用到,或者承载了她最强烈、最深刻执念与情感的东西。”
他稍作停顿,解释得更具体了些。
“比如筒子楼旁边的自动贩卖机,或许就是周云深夜下班回家,身心俱疲时唯一能买到一瓶冰水的地方,日积月累,就沾染了他最浓重的绝望气息,成为了‘钥匙’之一。”
“而这个发卡……”
肖靳言的目光落在宿珩手中的粉色蝴蝶上,若有所指。
下一秒,他伸手进口袋,也掏出了一枚发卡。
形状、颜色、大小,甚至连那份廉价的塑料质感,都和宿珩手里的那个,一模一样。
肖靳言的视线转向了旁边还一脸懵懂的张春和。
张春和被他看得一愣,随即像是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手忙脚乱地捡起被自己一直当做屁股垫的破旧公文包,在里面一阵翻找。
很快,他也从包里掏出了一枚发卡。
同样是粉色的,蝴蝶形状。
正是他当初在中心花坛里捡到的,将他卷入这个诡异世界的罪魁祸首。
三枚一模一样的粉色蝴蝶发卡,并排放在了那张充满涂改痕迹的画纸旁边。
廉价的塑料,幼稚的造型。
它们静静地躺在那里,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而悲伤的秘密。
宿珩看着这三枚发卡,目光又缓缓移回到画纸上,那三个被强行涂改成哭脸的小火柴人。
无数混乱的线索碎片,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开始在他脑海中飞速重组。
一个念头,如同拨开云雾的阳光,骤然照亮了他纷乱的思绪。
……
临近中午时分,外面楼道里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在隔壁602门前停住,随后是钥匙插入锁孔,金属摩擦旋转的细微动静。
听这动静,应当是602那个男人带着三个女儿回来了。
几乎就在602门开的同一时间,肖靳言原本放松的姿态猛地一敛。
他倏然抬手,竖起食指抵在唇边,做出一个噤声的示意。
门外有人!
那人并未直接走进602,反而带着刻意放缓的节奏,动作极其轻微地朝着603房门靠近。
轻得几乎像猫,若不是肖靳言提醒,根本难以察觉。
张春和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屏住呼吸,后背紧紧贴着墙,大气不敢喘。
那几乎不存在的脚步声,最终在603的门口彻底消失。
门外的人似乎在犹豫不决,又像是在屏息倾听房间内的动静。
肖靳言用口型无声地对离门最近的张春和示意。
“开门。”
张春和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狠狠一咬牙,像是豁出去了一样,猛地伸手抓住门把手,用力向内一拉!
“吱呀——”
房门被猛地拉开。
出乎意料,门口站着的竟然是那个不会说话的二妞。
女孩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穿着洗得发白,明显不合身的旧衣服,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低着头,似乎不敢看屋里的人。
“你……”
张春和被她的到来弄得一愣,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二妞怯生生地伸出一只细瘦的手指,快速指了指隔壁602的方向,又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张春和看得一头雾水,“她……她这是什么意思?”
“午饭时间到了。”
肖靳言却像是完全看懂了,语气平静地替二妞回答。
二妞听到这话,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如同受惊的小鹿般飞快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的任务,转身就小跑着回了602,甚至还贴心地给他们留了一道门缝。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走吧。”肖靳言率先抬步。
三人再次踏入602。
屋内的景象和气味,一如既往。
王秀珍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依旧麻木地站在那方狭小的厨房里。
灶上的锅里炖煮着不知名的汤水,散发出和昨天中午几乎一模一样的,混杂着腥臊和油腻的古怪气味。
男人坐在桌边,低着头,视线落在桌面上斑驳的油渍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三个女儿则围在客厅那张油腻的木桌旁,没有像往常一样写作业,而是带着一种少有的兴奋,小心翼翼地摆弄着几样崭新的东西——
那是几个封面印着粗糙卡通图案的新作业本,还有几支笔杆光滑、崭新的木头铅笔。
她们脸上,罕见地浮现出一种久违的,属于孩子气的纯粹喜悦和新奇。
大妮用指腹轻轻抚摸着新本子光滑的封面,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二妞和三娣则拿起新铅笔,在废弃的草稿纸边缘,笨拙地写写画画,留下歪歪扭扭的笔迹,嘴角挂着满足的笑。
这幅短暂温馨的景象,与她们之前在那张画纸上,用黑色蜡笔愤懑涂改出的怨怼哭脸,形成了极其鲜明、甚至有些刺眼的对比。
肖靳言的目光在那些崭新的文具上不着痕迹地扫过,随即迈步走到桌边。
他随手拿起一本摊开的,明显是旧的数学作业本,翻了两页。
“这里……”
肖靳言伸出手指,点在其中一道歪歪扭扭的计算题上,“3乘以8等于25?还有这道,42除以7等于5?”
他口吻轻松,毫不留情地指出了好几处低级得可笑的计算错误。
正拿着新铅笔比划的大妮,脸颊瞬间涨红了。
她像是被人当众揭开了疮疤,又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一把将那本旧作业本抢了回来,紧紧抱在怀里,眼神里充满了心虚。
“我……我只是昨天晚上太困了,才算错了!”
她强行辩解着,声音有些尖锐,随即扭头,略显慌乱地招呼两个妹妹。
“快把桌子收拾出来,要吃饭了!”
二妞和三娣立刻放下手里的新文具,手脚麻利地将桌面上散乱的旧本子和铅笔盒都收了起来,甚至还用袖口用力擦了擦桌面。
很快,王秀珍麻木地端着饭菜上桌。
一大盆依旧浑浊不堪的汤,一盘颜色黑乎乎的炒肉,一条蒸得惨白的鱼,还有两小碟蔫巴巴的青菜和土豆丝。
和昨天中午的菜色,几乎没有任何区别,连摆放的位置都如出一辙。
里屋传来脚步声,老太婆听到开饭的声音,慢悠悠走出来,毫不客气地在主位坐下。
男人也立刻拿起筷子。
三个女孩大概是因为得了新文具,心情好了不少,虽然对眼前的饭菜依旧没什么兴趣,但脸上的神情比之前要鲜活一些。
老太婆和男人率先动筷,呼噜呼噜的吃饭声很快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平静。
宿珩安静地坐在桌边,目光却没有落在饭菜上。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瞟向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
窗帘的下摆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果然。
那个小男孩,又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躲回了那里。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不像之前那样,把自己完全蜷缩在窗帘厚重的褶皱里。
他竟然透过窗帘与墙壁之间的缝隙,露出了一双黑漆漆的,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幽井般的眼睛。
和之前相比,他的胆量似乎……大了一些。
宿珩的眼底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冽。
王秀珍依旧像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低眉顺眼地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
她固执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麻木作为盔甲,拒绝面对,拒绝承认。
无论是那个未能出生的孩子,带给她的无边痛苦与绝望。
还是在那之后,可能发生的更加可怕,让她无法承受的悲剧。
既然她不愿面对。
那么——
就强行让她面对。
宿珩握着筷子的手,指节微微收紧。
下一秒,就在老太婆和男人依旧埋头吃饭,三个女儿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米饭的时候——
宿珩在肖靳言微凛的目光中,慢悠悠站起身。
木质的椅子腿与 粗糙的水泥地面摩擦,发出不大不小的“刺啦”声响。
声音并不大,但饭桌旁所有人的动作,都在同一时刻顿住了。
老太婆停下咀嚼,男人抬起头,三个女儿也停止了拨弄米饭。
连张春和也一同齐刷刷地看向他。
宿珩却仿佛没有感受到这些注视。
他转身,没有看饭桌旁的任何一个人,径直朝着客厅角落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走去。
脚步沉稳,没有丝毫犹豫。
窗帘后面,那双偷窥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恐。
瘦小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甚至能听到细微的牙齿打颤声。
宿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源自窗帘后的恐惧。
他走到窗帘旁,停下脚步。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以及他面前那扇纹丝不动的窗帘上。
王秀珍也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双空洞麻木的眼睛里,似乎终于有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名为“惊慌”的情绪在波动。
宿珩抬起手,指尖距离那粗糙厚重的布料只有几寸的距离。
没有丝毫停顿。
“哗啦——!”
他一把掀开了那扇厚重的,遮挡了太多秘密和恐惧的灰色窗帘。
第33章 第 33 章 一家几口14
“哗啦——!”
厚重的灰色窗帘被宿珩猛地一把掀开, 布料摩擦着空气,发出沉闷的声响。
窗帘后面,蜷缩着一个骨瘦如柴的小男孩。
他看起来不过四五岁光景, 套着一件脏污不堪、明显过大的旧短袖,光着脚丫,脚背糊满了泥垢。
头发乱蓬蓬拧在一起, 如同荒草,小脸上混合着污渍与不明黑痕。
唯独那双眼睛,在幽暗中迸发出惊人亮光, 像受困的狼崽, 闪烁着近乎野性的警惕与凶狠, 死死剜向宿珩这个不速之客。
光线涌入,将他肮脏瘦小的身体, 完全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
小男孩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灼痛,又或是对暴露人前怀有极致恐惧,喉咙里泄出一声短促而压抑的气音。
他猛地双手抱头,脸深深埋进双膝之间, 整个身体蜷缩得更紧, 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那个角落。
有两个人却是例外。
端坐主位的老太婆, 只是极不耐烦地掀了掀耷拉的眼皮。
她浑浊眼珠扫过被宿珩粗鲁扯开的窗帘,却完全无视了地上那个颤抖的小小身影。
反倒是不满地嘟囔起来:“使那么大劲弄啥?拉坏了不要你赔啊?”
抱怨刚落, 老太婆便低下头,重新抄起筷子, 精准夹起一块黑糊糊的炒肉,再次若无其事塞进嘴里,干瘪腮帮满足地蠕动着。
她身旁的男人, 也仅仅是眼皮微抬。
视线在那小男孩身上极快地掠过,如同扫过一粒灰尘,没有丝毫停留,便迅速移开,继续埋头扒拉碗中米饭,仿佛那个角落空无一物。
他们……是真的看不见?
或者说,是彻底的无视?
“啪嗒!”
清脆一声,张春和手中筷子没能握住,应声掉落在油腻的桌面。
他双眼瞪得滚圆,嘴巴无意识张开,脸色惨白如纸,死死盯着三个女孩。
“嗬……嗬……嗬……”
原本无聊戳着碗里饭的三姐妹,脸上的血色宛如被某种无形力量瞬间抽空,毫无征兆地化为一片骇人的铁青!
她们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珠向上急翻,露出大片大片令人心悸的惨白眼底。
三双手,不约而同,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颈!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凸起,泛出一种尸体般的青白色泽。
喉咙深处,挤压出痛苦而艰涩的喘息,如同破败风箱被暴力拉扯,随时可能彻底崩裂。
这恐怖景象,与昨天饭桌上那场令人不安的“窒息表演”如出一辙,却又远比昨日更加狰狞,更加贴近真实的死亡!
她们维持着这副令人毛骨悚然的模样,身体却像被看不见的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僵硬地齐齐转过身来。
三双逐渐被浓稠墨色所侵蚀,失去了所有生气的空洞眼眸,齐刷刷转向宿珩。
那眼神里没有焦距,只有一种冰冷彻骨的死寂,仿佛不是活着的人类,而是从泥土里爬出来的,浸透了阴冷的鬼魅。
“我……的妈呀……”
这近在咫尺的诡异恐怖,让离她们最近的张春和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背过气去。
宿珩就站在窗帘旁边,距离那三个女孩不过几步之遥。
三双黑黢黢的眼珠锁定了他,铺天盖地的怨恨和压抑如同潮水般向他涌来。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对这种浓烈的负面情绪异常敏锐。
刹那间,一股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感觉攫紧了他的胸腔,仿佛有无形巨手也正死死掐住他的脖子,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无比沉重、困难。
这种感觉,与张春和梦中被困在狭小黑暗空间里的无助感,以及女孩们此刻表现出的状态,惊人相似。
就在宿珩感到不适的同时,一直站在他身旁不远处的肖靳言,目光则在这一刻变得锐利如刀。
他黑沉的目光落在宿珩略显苍白的侧脸上,眼神深处的情绪波动快得难以捕捉,只余一丝沉凝。
是惊叹于宿珩的决绝,也夹杂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
肖靳言确实没料到,宿珩会选择如此大胆、如此直接、甚至可以说粗暴的方式——
一举将那个一直隐藏在家庭阴影最深处的“弟弟”,彻底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但肖靳言同样清楚,王秀珍的状态太过特殊。
她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麻木和逃避的硬壳里,常规的试探和引导恐怕很难奏效。
或许,只有像现在这样。
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强行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最痛的创伤,血淋淋地挖出来,摆在她面前。
才有可能真正撼动她那死水般的精神世界。
然而,女孩们的反应,显然超出了预期。
她们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阴冷怨毒的气息,其浓烈程度,让身经百战的肖靳言也感受到了一丝迫近的危险。
他的目光扫过三个女孩死死掐住自己脖颈的双手,指尖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藏于冲锋衣袖口之下的右手,已经无声无息地搭在了那柄短刀冰冷坚硬的刀柄之上,随时准备应对可能爆发的突变。
与此同时,一直如同幽魂般,默默站在厨房门口那片阴影里的王秀珍,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要拼尽全力阻止即将冲破喉咙的尖叫或呜咽。
水草般杂乱的长发垂落下来,遮掩了她大半张憔悴面容。
但从凌乱发丝的缝隙间,依然可以窥见,她的眼睛正以惊人的速度一点点爬满骇人的血丝。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致。
里面翻涌着对角落里那个小男孩的眷恋、恐惧、痛苦、愧疚……
以及一种濒临彻底崩溃边缘,深不见底的绝望!
这些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朝着打破了这层虚假平静的宿珩扑去。
宿珩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头涌上强烈的恶心感。
这股源自王秀珍的庞大而混乱的负面情绪,远比三个女孩散发出的怨恨更加沉重、更加污浊,让他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强烈不适。
更令人惊悚的是,王秀珍身上的衣服,从干枯的发梢到破旧的衣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湿漉漉的!
水珠顺着她的发梢、指尖滴落,在地上晕开一小滩水渍。
混合着厨房飘散出来的油腻气味,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腥腐气息。
她整个人,连同那三个保持着窒息姿态的女儿,都像是在朝着某种非人的方向转变。
肖靳言眼神倏地变冷,下意识扣紧了短刀刀柄。
他拧眉扫向依旧在埋头吃饭,对这一切仿佛视若无睹的老太婆和男人。
肖靳言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你们两个……真的看不到吗?”
此话一出!
老太婆夹菜的动作猛然顿住,手臂僵在半空。
男人扒饭的筷子也仿佛被瞬间冻结,停留在嘴边。
两人的身体瞬间绷紧。
男人那一直习惯性低垂着的肩膀,更是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们能看到。
他们当然能看到。
他们一直都知道那个阴暗角落里蜷缩着什么。
但他们和王秀珍一样,不约而同地无视着,麻木着,对这个家早已扭曲到骨子里的痛苦和绝望——
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或者更准确地说……
他们只是对王秀珍的痛苦和绝望视而不见。
……
肖靳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温度降了几分。
这个“心门”确实特殊,作恶者不仅仅是眼前这两个自私冷漠的帮凶。
更有心门的主人——王秀珍自己。
她既是承受者,也是缔造这一切绝望的一部分。
肖靳言的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宿珩。
对方的侧脸在重压下更显苍白,但他站得很稳,眼神依旧清明,没有丝毫慌乱。
只见宿珩抬手伸进口袋。
屋内瞬间安静,所有目光,无论是惊恐还是痛苦,都落在了宿珩伸出的手上。
宿珩掏出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边角泛黄的画纸。
以及三枚一模一样的粉色塑料蝴蝶发卡。
当那三枚发卡被并排放在宿珩微凉的掌心时——
三个女孩掐着脖子的手,在看到发卡时,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力道微松。
她们翻上去的眼白中,极其短暂地掠过一丝属于人类的迷茫。
虽然转瞬即逝,却足以被捕捉。
而王秀珍,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剧烈。
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淌下血泪的眼睛死死盯住宿珩手中的发卡,像是看到了什么让她痛苦到极致,却又无法割舍的东西。
她原本捂着嘴的手,不受控制地缓缓放下,因为异化而生出的尖长指甲颤抖着,一点点朝着那三枚廉价的发卡伸去。
宿珩没有理会她那只仿佛已经不属于人类的手。
他只是将那张画纸缓缓展开。
画纸粗糙,蜡笔的颜色黯淡模糊,线条稚嫩扭曲。
宿珩的指尖,轻轻点在那三个被黑色蜡笔强行涂改成哭脸的小火柴人脸上。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锥子一样凿开王秀珍麻木的外壳。
“你一直以为,她们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怨恨他。”
“你觉得她们自私、冷漠,容不下这个你盼了那么久的弟弟。”
宿珩的目光平静地迎上王秀珍那双,充满痛苦和绝望的眼睛。
“但你从没想过,在你一心期盼着他到来的时候,她们也曾在那张狭窄破旧的书桌上,用她们仅有的几支蜡笔,一遍又一遍,偷偷描画过一家人站在一起的样子。”
他的指尖,从那被涂改的哭脸上移开,点向画纸上原本被红色蜡笔勾勒出的,那代表着最初笑意的浅淡痕迹。
“你不知道,她们也曾对着这张画,小声讨论过,以后要怎么带着弟弟玩,要把自己偷偷藏起来的糖分给他吃。”
“你只看到了她们后来的怨和恨,却忘了她们最初,也曾有过那样笨拙而微小的……期待。”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王秀珍的心上。
她止不住地剧烈发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布满血丝的眼里翻涌着无边无际的挣扎和痛苦。
那些被她强行压抑、试图遗忘的记忆碎片,如同被砸开的堤坝缺口,汹涌而出。
是啊……
她好像……
隐约记起来了……
在她刚刚确认怀上,小心翼翼地护着肚子,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的时候,好像……好像是听到过女儿们在房间里小声地、兴奋地讨论着什么……
大妮说,以后要把自己的零花钱攒起来,给弟弟买玩具枪。
二妞说,她会把最好看的发卡送给弟弟……不对,弟弟是男孩子,不能戴发卡,那、那她就把自己最喜欢的玻璃弹珠送给他。
三娣还太小,只会傻乎乎地跟着姐姐们笑,说要和弟弟一起玩……
那些被痛苦和绝望掩埋的细碎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王秀珍的脑海。
王秀珍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眼泪混合着脸上那诡异的湿漉,汹涌滑落。
她痛苦地摇着头,想要否认,想要逃避,但那些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绕着她。
但这还不够。
这点被勾起的,掺杂着愧疚的温情,还不足以撼动这扇由更深沉黑暗的绝望,所铸就的“心门”。
宿珩看着她眼中那翻江倒海的痛苦,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猛地收回拿着画纸和发卡的手。
目光甚至没再瞥一眼,墙角那个因为王秀珍情绪剧烈波动,而抖若筛糠的小男孩。
下一秒,宿珩直接弯腰,一把抓住了小男孩瘦骨嶙峋的胳膊!
那小小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皮肤冰冷,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啊——!”
小男孩大概从未想过会有人真的触碰他,更别说是如此粗暴地抓住他。
他的喉咙里爆发出惊恐到极致的尖叫,声音嘶哑难听。
他拼命挣扎,手蹬脚刨,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摆脱宿珩的钳制。
但宿珩的手稳如铁钳。
他无视了小男孩的尖叫和挣扎。
手臂稍一用力,直接将这个瘦小肮脏、象征着王秀珍所有痛苦根源的“幽灵”,从阴暗的角落里,一把拽了出来!
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小男孩被这股力量扯得一个趔趄,几乎是摔倒在地,又被宿珩强行拉扯着站稳。
宿珩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到了客厅中央。
推到了那三个面容扭曲、掐着自己脖颈的“姐姐”面前。
推到了他那濒临崩溃、半人半鬼的母亲面前!
强行,让他们面对面。
王秀珍看着被拽出来的小男孩,看着女儿们更加痛苦扭曲的模样,再也支撑不住。
“不……不要……”
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哀鸣,整个人猛地瘫软下去,跪倒在地。
她双手死死抓挠着自己的头发,身体剧烈抽搐,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呜咽和嘶吼。
一直麻木假装吃饭的老太婆和男人,此刻也终于无法再维持那份事不关己的平静。
老太婆手里的筷子掉在了地上,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恐惧。
男人更是吓得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看向王秀珍和孩子们的眼神充满了惊恐。
宿珩松开了钳制着小男孩的手,向肖靳言和张春和平静地使了个眼色。
肖靳言会意,转身往602门外走。
吓得腿软的张春和立马踉踉跄跄地跟上。
宿珩森*晚*整*理落在了最后。
关拢木门前,他最后看了眼屋内的景象。
不破不立。
他这是在用最极端的方式,为王秀珍制造一个直面过去、宣泄绝望的契机。
第34章 第 34 章 一家几口(完)
602门外。
楼道里光线昏暗, 肖靳言靠着墙壁,目光落在宿珩身上。
他注意到宿珩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正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轻轻颤抖着, 若非刻意去看,几乎难以察觉。
“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怕。”
肖靳言的声音懒洋洋地响起,带着惯有的调侃, 划破了楼道里紧绷的寂静。
宿珩掀了掀眼帘,淡淡瞥向他,脸上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苍白。
他将那只微颤的手收拢, 插进了裤兜, 语气平淡无波地反问:“不是有你在吗?”
这话轻飘飘的, 分不清是全然的信任,还是某种理所当然。
肖靳言摸了下鼻子, 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像是被这出乎意料的回答给逗乐了。
“呵……胆子真够野的,跟个赌徒似的。”
宿珩没接话,算是默认了这个评价。
方才的举动, 无异于一场走在刀尖上的豪赌。
赌王秀珍那濒临崩溃的神经, 还能承受住最后一根稻草的重量。
赌她心底对女儿们那点被绝望层层覆盖的愧疚与爱, 能被这般粗暴地强行唤醒。
几步开外, 张春和的魂儿仿佛还没跟回来。
他离那扇紧闭的602房门远远的,看看宿珩, 又看看肖靳言,心惊肉跳地问:“刚……刚才那样……就行了?”
宿珩摇了摇头。
“当然不可能。”
“那只是在她密不透风的心防上, 强行撕开一道口子,让积压的东西有个宣泄的途径。”
“那……那接下来呢?”张春和彻底没了主意,本能地看向两人。
宿珩只吐出一个字:“等。”
于是, 三人便在这条狭窄昏暗的楼道里,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602的房门像是一道脆弱的屏障,虽紧闭着,却挡不住里面泄露出的声音。
起初是压抑的呜咽,像困兽绝望的低吼,断断续续,饱含着无处排遣的痛苦。
随即,呜咽声骤然拔高,撕裂成凄厉尖锐的哭嚎,夹杂着女人濒临崩溃的嘶吼,仿佛要将心肝脾肺都一并呕出。
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瓷碗碎裂的脆响,桌椅被掀翻的闷响,铁锅铝盆砸落地面的哐当巨响……
混乱嘈杂,像一场迟来的风暴,终于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找到了爆发的出口,疯狂席卷。
混乱中,依稀能捕捉到老太婆惊恐的尖叫和男人带着哭腔的求饶——
“秀珍……秀珍你冷静点!有话咱们好好说……”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还不行吗!”
“你别这样……孩子们还在呢!”
“啊——!我的腰!”
哭声、骂声、求饶声、打砸声……扭曲地交织在一起。
其间,似乎还夹杂着几声怪异的笑,时而低沉,时而尖利,不带半分喜悦,反倒像是痛苦到极致后,某种诡异的释放。
张春和听得头皮发麻,后背的冷汗濡湿了衣衫,他紧紧贴着冰凉的墙面,恨不能将自己嵌进去。
肖靳言依旧靠着墙,姿态瞧着放松,眼神却始终落在602的门板,以及宿珩的侧影上。
宿珩则背靠着另一边的墙,眼帘微垂,像是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凝神细听,分辨着门内每一种声响的起落,感受着那场风暴的轨迹。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一点点流逝。
楼道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门内的动静,由最初的狂暴激烈,渐渐变得稀疏,透出一种力竭的疲惫。
打砸声歇止了,哭嚎也低了下去,变成了断续的抽泣,求饶和尖叫归于沉寂,只余下一片令人心头发沉的死寂。
张春和靠着墙,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一点一点的,意识渐渐模糊,几乎就要在这压抑的等待中睡着。
就在他即将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
“吱呀——”
一声轻微的,带着滞涩感的开门声响起。
张春和一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三人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的源头。
602的房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门口站着的人,是王秀珍。
她还是那副蜡黄憔悴、头发枯乱的模样,身上是洗得泛白的旧衣,脸上也依旧笼罩着浓重的疲惫。
但和之前相比,她整个人身上那股浓重到化不开的死气和麻木感,似乎消散了许多。
最显着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曾经如同死水般空洞无神的眼睛里,此刻虽然依旧承载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悲伤,却不再是全然的麻木不仁。
里面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像是某种沉重负担被卸下后的虚脱,又像是……一丝微弱的,风暴过境后的平静。
她身上那种诡异的湿漉感,那种非人的异化迹象,也已消失不见。
王秀珍的目光缓缓扫过站在门外的三个人,视线在宿珩脸上停顿了片刻。
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像是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
她移开目光,默默将门拉得更开一些,无声地示意他们可以进去。
透过敞开的门缝,屋内触目惊心的狼藉尽收眼底。
客厅中央那张油腻的木桌被掀翻在地,桌腿断了一根,歪歪扭扭地支棱着。
地上到处是摔碎的碗碟碎片,锅碗瓢盆横七竖八地散落着,汤汤水水混杂着饭菜残渣,泼得到处都是,黏腻肮脏,几乎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个往日里尖酸刻薄的老太婆,和那个总是低眉顺眼的男人,此刻正像两只被吓破了胆的鸡,抱头缩在墙角。
他们脸上身上都带着清晰的抓痕和淤青,衣服也被撕扯得不成样子,眼神里只剩下惊恐和后怕,连大气都不敢用力喘。
宿珩的目光在屋内迅速掠过。
角落里,那扇厚重的灰色窗帘仍被扯开着,但窗帘后面……空空如也。
那个盘踞在阴影中,象征着王秀珍的痛苦根源,臆想出来的小男孩,不见了。
而在那片狼藉的地面上,三个小女孩——大妮、二妞、三娣,已经恢复了正常的模样。
她们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窒息感消失了,脸上虽还带着惊吓过度的苍白,但眼神却已重归孩童应有的清亮。
此刻,她们正趴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在那堆碎片和垃圾中,埋头翻找着什么,神情专注而焦急。
大妮找到了几本封面被踩脏的新作业本,赶紧用袖子擦干净,宝贝似的抱在怀里。
二妞和三娣则撅着小屁股,在一堆碎瓷片里仔细地寻找着她们被打飞的新铅笔。
每找到一支,就如获至宝地吹掉上面的灰尘,紧紧攥在手心。
她们仿佛全然不觉周围的混乱,也无视了父母和奶奶的狼狈。
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了那些刚刚失而复得的,崭新的文具上。
那是她们在这个灰暗压抑的家里,难得拥有的一点点,属于自己的微弱色彩。
……
肖靳言的视线在狼藉的客厅里扫了一圈。
这扇摇摇欲坠的“心门”,被宿珩那一下狠的,何止是撕开裂缝,简直是踹开了大半扇门。
这家伙……胆子和手段,都远超他见过的许多所谓资深清理师。
王秀珍看了看墙角惊魂未定的丈夫和婆婆,又看了看地上专心致志捡拾文具的女儿们,最后,目光重新落回到宿珩身上。
她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沙哑干涩的声音。
“那张画……还有发卡……能给我吗?”
宿珩没有犹豫,从口袋里取出了那张折叠的画纸,和那三枚粉色的蝴蝶发卡。
王秀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了过来。
她的指尖在那张泛黄粗糙的画纸上轻轻摩挲着,眼神复杂,有痛楚,有追忆,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眷恋。
几秒后,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
“刺啦——”
那张承载了太多扭曲情感和微末期待的画,被她毫不犹豫撕碎,碎纸飘落在脚下的狼藉之中。
她没有再看那些碎片一眼。
转而,她拿起那三枚廉价的粉色发卡,转身,一步步走向她的女儿们。
三个女孩正撅着屁股,在碎碗片里翻找着最后一根被崩飞的铅笔,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的母亲。
王秀珍蹲下身,动作带着一种久违的生疏,甚至有些笨拙。
她伸出手,将一枚发卡小心翼翼地别在了大妮有些散乱的头发上。
大妮的动作顿了一下,茫然地抬起头,看了母亲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很快又低下头,继续寻找。
王秀珍又拿起第二枚,别在了二妞的头上。
二妞只是肩膀瑟缩了一下,没有抬头。
最后,她将第三枚发卡,轻轻卡在了年纪最小的三娣,那细软发黄的头发上。
三娣抬起小脸,冲着母亲露出了一个有些怯怯的,却真实的笑容。
做完这一切,王秀珍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她没有起身,就那样疲惫地跌坐在满是污水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
她的视线放空,望着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灯泡,声音低沉而空洞,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我没想过……会是这样……”
“那天……我下楼去买点酱油……楼梯上不知道谁洒了水……”
“我没看见……脚下一滑……”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带着无法抑制的哽咽。
“肚子……撞在了台阶上……”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流了好多血……”
“医生说……孩子没了……是个男孩……已经快五个月了……”
她说到这里,痛苦地闭上眼睛,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合着脸上的污渍。
“从那以后……我就像丢了魂一样……”
“脑子里总是嗡嗡响……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
“婆婆天天指着我的鼻子骂,骂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骂我断了他们家的香火……”
“他就在旁边看着……一句话都不敢说……”
王秀珍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绝望的疲惫。
“那天中午……我正在厨房做饭……恍恍惚惚的……好像看见……看见一个小男孩的影子……从阳台窗帘后跑了出去……”
“我以为……是他回来了……”
“我就跟着跑了出去……满楼地道找……可什么都没有……”
“等我……等我回来的时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痛苦到极致的抽噎。
“煤气……我忘了关煤气……”
“她们三个……就倒在客厅里……”
“脸都青了………”
她猛地用双手捂住脸,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送到医院……抢救过来了……但是……”
“二妞……二妞她……就再也不肯说话了……”
“是我害了她们……都是我……”
“是我这个没用的妈……害了自己的孩子……”
愧疚、自责、痛苦,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死死困在这无边的绝望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所以,这才是这扇“心门”真正的根源。
双重打击,无尽的自责,彻底摧毁了她。
宿珩安静地听完。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被巨大痛苦淹没得几乎无法呼吸的女人。
平静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王秀珍的耳中。
“人不能活在过去。”
“你还可以继续做个好母亲。”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
却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王秀珍心中那道淤塞了太久太久的闸门。
她捂着脸,先是无声地颤抖,随即,压抑不住的嚎啕大哭,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那哭声里,有失去孩子的痛,有伤害女儿的悔,有长久压抑的委屈,更有被理解后,那一点点卸下重负的释放。
她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这些年积攒的所有痛苦和绝望,都随着眼泪,彻底倾泻出来。
墙角的男人和老太婆看着这一幕,脸上除了恐惧,似乎也多了一丝茫然和无措。
三个女孩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地看着痛哭不止的母亲,小脸上写满了不安。
张春和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悲伤的一幕,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悄悄抹了把泪。
肖靳言倚着门框,静静看着屋内的一切。
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没有窗帘遮挡的窗户。
外面,那片如同死灰般沉寂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透出了微亮的光芒。
天光正一点点驱散弥漫在楼道和屋内,那种令人窒息的阴冷与压抑。
肖靳言知道,这扇由绝望构建的心门,正在随着主人的情绪释放,逐步瓦解。
屋内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疲惫的抽泣。
满地的狼藉似乎也没有之前那么刺眼了,那股混合着油腻、腥臊和腐败的怪味,也在一点点淡去。
墙角的老太婆和男人,身体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颤抖,只是仍旧缩在那里,大口喘息。
三个小女孩依旧坐在地上,抱着她们捡回来的本子和笔,脸上的惊吓之色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王秀珍跪坐在地上,身体不再抽搐,只是低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还在流淌,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已经消失了。
整个空间,像是褪去了某种扭曲的滤镜,正在缓缓地恢复它本应有的,虽然贫困却至少是现实的模样。
宿珩站在一片狼藉中,看着屋内的一切,感受着周围空气中,那种迅速消散的负面能量。
心门……正在消散。
肖靳言转过身,看向宿珩。
他没说话,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该走了。
宿珩“嗯”了声,径直迈步走出了602。
肖靳言跟上,经过张春和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吧,已经结束了。”
张春和这才如梦初醒,赶忙跟了上去,小跑着走向楼梯。
第35章 第 35 章 失效链接1
三人顺着布满污渍的楼梯往下走, 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每下一层,那种弥漫在空气中的阴冷潮湿感就淡去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外面世界传来的, 模糊的市井喧嚣。
当最后一级台阶落在脚下,重新踏上小区坑洼的水泥地面时,张春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几个世纪的浊气全都吐干净。
午后的阳光虽然算不上炽烈,但照在身上, 却带来一种久违的暖意和真实感。
“活……活过来了……”
张春和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
他转向宿珩和肖靳言, 脸上又是后怕又是感激, 他想说点什么,却一时组织不好语言, 最后只能不断道谢。
“谢……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我肯定就……”
肖靳言随意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 那点小场面还没放在他心上。
送走张春和后, 他侧头看向宿珩。
后者正微微眯着眼, 似乎不太适应这重新回归的阳光, 白皙的皮肤在光线下近乎透明。
“回学校?”肖靳言问。
宿珩轻轻“嗯”了声。
“跟我来。”肖靳言抬步朝着小区外走去。
宿珩略感不解,但还是跟了上去。
穿过破旧的小区铁门, 来到外面停满杂乱车辆的街道。
肖靳言在一辆看起来并不张扬,但线条流畅、漆黑锃亮的越野车旁停下。
宿珩对车没什么研究, 但也看得出这车价值不菲,绝非普通代步工具。
肖靳言按了下钥匙,车灯闪烁, 他拉开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然后偏头示意宿珩:“上车,送你。”
宿珩没客气,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车内空间宽敞,真皮座椅触感舒适,空调送出恰到好处的凉风,隔绝了窗外的嘈杂和热意。
车辆驶出手表厂小区那片老旧的区域,朝着京州大学的方向开去。
车内一时安静,只有引擎平稳运行的低沉声音。
过了一会儿,肖靳言握着方向盘,目光看着前方路况,忽然像是随口一提般问道:“你觉得,王秀珍摔倒那天,楼梯上的水……是谁洒的?”
宿珩靠着椅背,视线落在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上。
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我不喜欢阴谋论。”
肖靳言闻言,挑了挑眉梢,唇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没再追问。
宿珩却微微侧头,看向后视镜。
镜中,那栋灰扑扑的六层居民楼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601和603的狭窄空屋……
这些设定,仅仅是为了给他们提供线索,推动进程的吗?
还是说,这扇由王秀珍的绝望构筑的“心门”里,还隐藏着更深层,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扭曲?
这个念头只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没有说出口。
大约半小时后,黑色越野车平稳地停在了京州大学南门附近的路边。
这个时间点,正是下午课结束,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校门的时候。
这辆外形低调却难掩豪华质感的越野车,立刻吸引了不少路过学生的目光。
宿珩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
“谢了。”
他对着车里的肖靳言点了下头,算是道别。
肖靳言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冲他扬了扬下巴:“明天有空来趟办事处,办个手续。”
“嗯。”
宿珩应了声,转身走向校门。
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不远处,一个男生飞快地举起手机,对着宿珩和那辆越野车,“咔嚓”拍了张照片。
他脸上带着兴奋又略带恶意的笑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敲打着。
宿珩对此毫无察觉,径直刷卡进了校门。
他回到宿舍时,里面只有室友1在。
对方正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键盘,看到宿珩回来,动作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欲言又止的神色。
“回来了?”
室友1含糊地打了声招呼。
宿珩点点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
过了几秒,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室友1发来的微信消息,只有一个链接。
宿珩点开。
是学校的匿名论坛。
置顶飘红的帖子标题异常醒目,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暧昧和恶意——
【惊爆!某院系草一天未上课,疑似被校外神秘豪车接走!】
主楼附带着一张照片,正是刚才那个男生偷拍的角度。
照片里,宿珩刚从黑色越野车的副驾下来,车门尚未关拢,能隐约看到驾驶座上男人的侧影轮廓。
拍摄者显然很懂如何引导舆论,角度刁钻,刚好捕捉到宿珩微低着头,似乎在和车里人说话的瞬间。
下面的评论已经盖了上百楼。
[卧槽!这不是那谁吗?他昨天下午和今天的专业课都没来!]
[这车……顶配得小三百万吧?他哪儿认识这么有钱的人?]
[啧啧,长得好看就是好啊,都不用自己奋斗了。]
[呵呵,别酸了,说不定是人家亲戚呢?不过看驾驶座像个男的……]
[细思极恐,不会是被包/养了吧?]
[楼上嘴巴干净点!说不定只是朋友送他回来呢?]
[什么朋友开这种车啊?我反正不信。平时看他穿得挺普通的,没想到……]
[怪不得那么高冷,原来是钓上金/主了。]
各种带着恶意的揣测和污言秽语层出不穷,其中夹杂着几条试图辩解的声音,但很快就被淹没。
宿珩面无表情地划着屏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这些无聊的口水,甚至没能在他心里激起半点涟漪。
相比之下,他更关心的是……
这次“心门”的任务奖金,会是多少?
肖靳言之前提过,最低五万起步。
正想着,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是肖靳言发来的微信消息。
[肖:明天上午有课么?]
[肖:没课的话记得来办事处,把你银行卡号登记一下,顺便签个入职协议。工资和这次的任务奖金一起发你。]
宿珩看着消息,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回了个简短的表情包。
[宿珩:好的。]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几乎是秒回。
[肖:对了,这次任务的报告,你抽空写一下,尽快交给我。]
[宿珩:。]
[宿珩:你不是全程都在?]
[宿珩:你自己写。]
屏幕那头的肖靳言看着这理直气壮的几个字,沉默了几秒。
[肖:……]
[肖:行。]
……
当天傍晚,街道清理办事处,二楼处长办公室。
闫知许抱着一摞需要签字的文件,敲门走了进去。
“处长,这几份文件需要您签……”
话说到一半,闫知许的声音卡住了。
他看见自家那位向来只负责动嘴,偶尔“动手”的处长,此刻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难得地……在写东西?
而且看那格式,分明是一份标准的“心门”清理任务报告。
闫知许有些纳闷,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处长,这个……不是应该让新人来写吗?熟悉一下流程什么的……”
肖靳言抬起头,凉飕飕地瞥了他一眼。
那眼神没什么情绪,却让闫知许瞬间闭上了嘴,后背莫名有点发凉。
“放那儿吧。”
肖靳言指了指桌角。
“是……是!”
闫知许连忙把文件放下,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飞快地退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一离开办公室,闫知许立刻摸出手机,在办事处内部的工作小群里发了条消息。
当然,这个群里没有肖靳言。
[重大发现!老大居然亲自在写新人的第一份任务报告!]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真的假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闫你没看错吧?老大还会写报告?我以为他只会签“阅”字。]
[什么背景的新人啊?这么大面子?连报告都让老大代笔?]
[快说说!新人什么来头?男的女的?好看不?]
闫知许看着群里刷屏的消息,嘴角勾起一丝神秘的笑容,慢悠悠地打字回复。
[明天他就来办入职了,到时候你们自己看呗。]
……
第二天上午,宿珩只有一节专业课。
他踩着上课铃声走进阶梯教室时,原本有些嘈杂的室内,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瞬间安静了几秒。
随即,低低的议论声如同潮水般重新涌起。
数十道或好奇、或探究、或带着些许不怀好意的目光,齐刷刷落在他身上。
宿珩对此恍若未觉。
他面色平静,步履从容,径直走向后排靠窗的老位置。
从背包里拿出课本和笔,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周围那些意味深长的注视和窃窃私语,不过是扰人的蚊蚋嗡鸣。
昨天那篇匿名论坛的帖子显然发酵得很快,图文并茂,足够引人遐想。
宿珩并不意外会引起关注,只是没想到,这些平日里看似专注于学业的同学,对别人的私生活竟抱有如此大的热情。
讲台上的老师已经已经清了清嗓子,开始讲课。
宿珩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了课本上。
对他而言,这些无聊的八卦远不如知识本身来得有吸引力,更不如即将到手的奖金实在。
一节课的时间很快过去。
下课铃一响,宿珩便合上书本,将东西收回背包,起身离开了教室。
身后那些黏腻的目光和压低的议论,他依旧置若罔闻。
走出京州大学南门,拐了个弯儿,那栋挂着“街道清理办事处”牌子的二层小楼便出现在眼前。
宿珩推门走了进去。
与上次来时一楼空空荡荡,只有闫知许一人值守的景象不同,今天的大厅里多了不少人。
靠墙摆放着几张简易的办公桌,四五个穿着便服的年轻男女正各自忙碌着。
有的对着电脑屏幕噼里啪啦地敲击键盘,有的在整理厚厚一摞文件,还有两个凑在一起,压低声音讨论着什么,偶尔发出几声轻笑。
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介于普通办公室和某种秘密基地之间的奇妙氛围。
听到推门声,所有人的动作都下意识地停顿了一下,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门口。
当看清进来的是宿珩时,那几张陌生的脸上都露出了几分了然和掩饰不住的好奇。
他们互相交换着眼神,有人甚至拿起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着。
[小闫不是说今天他会来办手续吗?人来了!]
[卧槽!真人确实比想象中的好看!气质好绝!]
[这就是老大亲自帮忙写报告的新人?果然不一般……]
[好冷淡的样子,感觉不太好接近啊。]
宿珩的目光在大厅里平静地扫过一圈,没有在那些打量的视线上过多停留。
这时,上次见过的那个叫闫知许的年轻人快步从里面的隔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宿珩同学,你来啦!”
闫知许迎上来,“肖处长临时去市里开会了,今天上午可能回不来。你的入职手续我带你办就行。”
宿珩点了下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应该的。”
闫知许在前面引路,带着宿珩走向角落的一张空桌子,“跟我来这边登记一下信息就好。”
宿珩跟在他身后。
登记流程不复杂,主要是填写个人基本信息,提供银行卡号,以及在一份打印好的入职协议上签字。
闫知许一边帮他核对信息,一边没话找话地活跃气氛,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那个……宿珩同学,昨天那个‘心门’……难度怎么样?第一次……哦不,第二次进去,感觉还适应吗?”
宿珩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顿了顿。
他抬起眼,看着闫知许那张写满好奇的脸,认真地思考了几秒。
“如果我说很难的话,奖金会更多吗?”
闫知许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尴尬。
他没想到宿珩会问得这么直接,而且……角度如此清奇。
他干咳一声,挠了挠头,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这个……这个得看处长了,处长会根据任务的危险程度、完成情况以及……嗯,一些其他因素综合评估的。”
言下之意,大家都是打工人,谁说了也不算。
除了肖处长。
宿珩没再追问,低头继续签完了剩下的文件。
他将笔放下,合上协议书。
“好了。”
闫知许确认无误后,将文件收好。
“手续都办完了,你的银行卡号已经登记了,工资和这次任务的奖金会尽快打到你的账户里。”
“谢谢。”
宿珩应了一声,没有多留。
他背上背包,冲闫知许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朝着门口走去。
“宿珩同学慢走啊!”
闫知许热情地送了两步。
大厅里那几个年轻人见他要走,打量的目光更加肆无忌惮,手机小群里的消息又开始刷屏。
宿珩像是完全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径直走出了办事处。
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
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学校走,脑子里还在盘算着那笔奖金大概会有多少。
肖靳言说最低五万,但那扇“心门”的难度不算小,过程也算惊险,应该不会是最低档吧?
正走着,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是银行发来的短信通知。
【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于今日12:32入账110000.00元。】
宿珩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扎眼的数字——110000。
不是五万,不是八万,是十一万。
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一次任务的奖金,一共十一万。
他站在路边,看着手机屏幕,向来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错愕。
十一万……
这个数字对于一个普通的大二学生来说,无疑是一笔巨款。
肖靳言……居然真的没骗他。
第36章 第 36 章 失效链接2
这天下午, 经管系并无课程安排。
江文彬比旁人早些抵达图书馆,他打算在此等候女友林莹莹,一同处理那令人头疼的小组作业。
午后的阳光斜斜穿透玻璃, 图书馆内人影稀疏,只有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与远处空调微弱的送风声。
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面前摊开一本专业书, 目光却似不受控制地,频频滑向斜后方。
斜后方那处幽静的角落,一个身着素白连衣裙的女生静坐着, 乌亮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肩头, 正垂首凝视着手中的书。
江文彬所处的角度, 仅能窥见她一小片轮廓精致的侧颜,以及几缕不经意森*晚*整*理垂落的鬓发, 却已足够勾勒出几分动人心魄的清丽。
这身影……似乎有点眼熟。
这让江文彬心里莫名地虚了一下,随即又假装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更远处的桌子旁,也零散坐着两人。
一个是留着利落寸头的男生,正专注地盯着手机, 看样子是在看视频。
另一个则是挑染了几缕蓝紫色头发的女生, 她戴着耳机, 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飞快敲击, 神情专注又带着几分不耐。
江文彬收回游移的视线,谨慎地环顾四周, 确认无人留意他的举动,这才慢条斯理从衣袋深处摸出手机。
指尖熟练地在屏幕上滑动, 切换至一个隐秘的小号,随即点开了京州大学内部的学生论坛。
置顶飘红的那个帖子,标题依旧醒目——
【惊爆!某院系草一天未上课, 疑似被校外神秘豪车接走!】
他点进去,看着下面已经盖到上千楼的评论,唇角那抹自得的笑意几乎无法抑制。
各种揣测、羡慕、嫉妒、甚至谩骂,都让他有种操纵舆论的隐秘快感。
尤其是看到那些平时高高在上,对他不屑一顾的女神们,在评论区里酸溜溜地议论着照片里的主角,他心里就涌起一股病态的得意。
就在他沉浸在这份愉悦中,津津有味地翻看评论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书架。
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侧对着他,伸手在书架上寻找着什么。
那背影清癯而挺拔,露出的侧脸线条干净利落,宛如精心雕琢的玉器,周身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气场。
江文彬心中发出一声无声的嗤笑。
这不正是他那篇得意之作里的“风云人物”么?
真是巧了。
他下意识地想举起手机,再偷拍几张素材,说不定又能掀起一波更为汹涌的讨论热潮。
“文彬,你看什么呢?”
一个娇嗲的女声自身后冷不丁响起,话音里夹杂着几分不易察觉的不悦。
江文彬手一抖,手机差点掉下去,屏幕上那些隐秘的字符也差点暴露。
他连忙熄了手机,若无其事地回头,脸上已经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莹莹,你来啦。”
林莹莹将一个粉色的名牌背包往桌上一放,发出不小的声响。
她狐疑地看着江文彬:“我刚才看你鬼鬼祟祟的,在拍什么呢?”
“没拍什么,看下时间而已。”
江文彬面色如常,谎言说得滴水不漏,同时不动声色将手机塞回了衣袋深处。
林莹莹撇了撇嘴,倒也没有继续深究这个话题。
她拉开江文彬旁边的椅子坐下,从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和平板,开机后熟练地点开了一个时下热门的综艺节目,戴上耳机,看得津津有味。
江文彬见状,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他这个女朋友,除了有点大小姐脾气,花钱大手大脚,其他方面都还算好糊弄。
林莹莹刷了会儿综艺,似乎才终于想起正事,摘下一只耳机,问江文彬:“对了,小组作业你思路有了吗?我可不想被扣平时分。”
江文彬心不在焉地应付道:“差不多了,等会儿我来做ppt。”
就在这时,林莹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一下,弹出来一条推送消息。
【S家最新款星月神话限量手链,国内专柜今日到货!】
林莹莹眼睛一亮,立刻丢开平板,一把抓起手机便迫不及待点了进去。
那可是她最近心心念念了好久的东西,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货了。
几乎是同一时间,江文彬口袋里的手机也震动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掏出来一看,屏幕上同样弹出一个链接,标题却截然不同——
【爆!您的帖子《惊爆!某院系草……》在一分钟内收到超过99+条新回复!】
短短片刻工夫,回复竟然又增加了99+?!
江文彬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惊喜涌上心头。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趁着林莹莹专注地盯着自己手机屏幕的空当,鬼使神差地点开了那条推送链接。
与此同时——
宿珩正在书架区,仔细查找着撰写专业课论文所需的参考资料。
他刚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厚重的《金融衍生品分析》,手机便在口袋里“叮”地轻响了一声。
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条推送消息。
来自一个他从未关注过的陌生公众号。
【还在为财富自由发愁吗?顶级操盘手教你年化收益50%的理财秘诀!】
宿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挑。
他平日里对于此类信息向来是直接无视。
但今天,或许是前几天那笔刚到账的十一万起了点作用,他竟破天荒地生出一点随便看上一眼的念头,指尖在那条链接上轻轻一点。
链接……失效。
手机屏幕上弹出一个加载失败的提示。
一个旋转的圆圈徒劳地转了几下便静止了。
宿珩微微蹙眉,正准备收起手机,不再理会这无聊的推送,眼前却骤然一黑。
下一秒,当视野重新恢复清明时——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图书馆的书架旁,手中的《金融衍生品分析》也还在。
只是,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压抑的灰蒙蒙一片,像是暴雨将至前的沉闷。
图书馆内原本柔和的灯光也变得昏暗诡谲。
空气中弥漫起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旧书页发霉的陈腐气息。
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一阵阵低声的嘲笑,还有极细微的,像是有人在远处压抑地啜泣。
这些声音在耳边飘忽不定,像是幻听一般。
宿珩拧眉,眼底掠过一丝了然。
又来了。
他平静地合上手中的书,将其放回原位,随后缓缓转过身,目光在这片不算宽敞的图书馆阅览区内,沉静而仔细地缓缓扫过。
除了他自己,此刻的阅览区内里还有五个人。
靠窗的位置,坐着一对情侣。
男生的脸上还挂着一抹僵硬的笑容,但很快被一片茫然取而代之。
他身边的女生也摘下了耳机,瞪大眼睛看着四周,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慌乱。
不远处,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站了起来,眉头紧锁,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更远一点,一个挑染了头发的时尚女生,则抱臂靠在书桌旁,脸上虽然也有些许错愕,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冷静的审视。
最后,是那个坐在角落里的白裙女生。
她也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裙摆,眼神里充满了不知所措的惶恐。
宿珩的目光在那白裙女生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
看来,这一次的“心门”范围不小。
一共拉进来了六个人。
……
窗外天光晦暗,图书馆内静得落针可闻。
最先打破这片诡异沉寂的,是坐在窗边的林莹莹。
她瞪圆双眼,看着外面那片与方才截然不同的,如同浓墨晕染的灰蒙天空,声音发紧,尾音微微发颤。
“这……这是怎么了?天怎么一下子就黑了?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她身旁的江文彬脸色有些发白,眼神慌乱地在四周逡巡,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我也不知道啊,怪吓人的。”
他嘴上这么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宿珩。
在这群人里,他对宿珩相对最熟,尽管这种“熟”更多是单方面的。
眼下这诡异的情形,让他下意识地想从这个一向冷静的同班同学身上找到些许答案。
“宿珩……”
江文彬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些。
“你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宿珩闻声,平静地转过头,目光在江文彬脸上停留了两秒,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你是谁?”
竟然能喊出他的名字?
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无形的耳光,抽得江文彬脸上一热。
他顿时僵在原地,嘴角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一股被轻贱的屈辱感混杂着恼怒,瞬间冲上头顶。
同班两年,这家伙竟然连他是谁都不认识!
他可是江文彬,经管三班的班长!
宿珩的反应让气氛更加凝滞。
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的寸头男生开了口,打破了尴尬。
他自称余思阳,此刻眉头紧锁,脸上带着几分警惕。
“我刚才在看一场篮球比赛的转播,网速卡得要命,看得人心里直冒火,这时手机突然弹出来一个链接,说是最新赛事的独家直播,保证不卡顿,谁知道一点进去屏幕就黑了,然后……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环顾四周,语气中带着一丝困惑。
“我也是我也是!”
林莹莹像是找到了组织,急忙附和,声音尖细了几分。
“我刚看到S家那款星月神话限量手链的推送,说是国内专柜今天刚到货,我点进去就显示链接失效,然后周围就暗下来了!”
她拍着胸口,漂亮的脸蛋上满是惊魂未定。
这话立刻引起了共鸣。
“看来大家情况都差不多。”
一直抱臂靠在书桌旁,冷静观察着一切的女生忽然开口。
她一头蓝紫色挑染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惹眼,神情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镇定与锐利。
“我叫文玉燕,大四的。”
她简单自我介绍,随即目光扫过众人。
“我刚打了学校后勤和报警电话,遗憾的是……都没有信号。”
“既然大家都是点了莫名其妙的链接才被困在这里,不如都说说自己收到的是什么内容的链接。说不定能找到点线索,总比干耗着强。”
她率先打破僵局:“我收到的是一个独立艺术画展的电子邀请函,主题和风格看着都挺对胃口的,就顺手点了。”
江文彬眼神闪烁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支吾着开口:“我……我收到的是论文录用通知,一个核心期刊的,说是初审通过了。”
他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仿佛这样能增加话语的可信度。
角落里,一直安静得像是不存在的白裙女生,闻言也小声开口:
“我……收到的是,教师资格证上半年考试的报名提醒链接……”
她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
文玉燕点了点头,目光转向最后还没开口的宿珩。
“这位同学,你呢?”
宿珩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理财广告。”
三个字,清晰而平静。
空气有那么一瞬间的安静。
江文彬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嘴角抽了抽。
他精心编造的“核心期刊录用通知”和宿珩这轻描淡写的“理财广告”一对比,显得他方才那点虚荣的小心思格外可笑。
文玉燕挑了挑眉,似乎也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她思忖了半晌,说:“看来大家点开的链接内容都不一样……”
“这说明……要么是随机的,要么就是有什么东西,通过某种方式,准确地捕捉到了我们每个人心里最在意、最想要的东西,然后把相关的链接推送给我们。”
她耸了耸肩,语气听不出情绪,“比如我,确实挺想去那个独立画展看看的。”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心头都像是被什么轻轻拨动了一下,结合自己的情况,似乎都能和“心中所想”对得上号。
江文彬脑子里闪过他点开的那个关于宿珩的匿名帖子链接,脸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不自然的表情,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宿珩听着文玉燕的分析,眼神却渐渐凝重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环顾四周。
图书馆人虽不多,但除了他们这六个人,其他座位上,那些原本坐着看书、写字、刷题的学生,此刻全都消失了踪影。
座位空空荡荡,那些堆叠在桌上的书籍和文具,也都像是一瞬间被蒸发了一样。
如果这扇“心门”,真的是通过这些立马失效的链接,来筛选并把目标拉进来。
那么,为什么没有其他人?
单单只有他们六个,在事发时离这片阅览区最近的人?
这背后的逻辑,似乎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也诡异得多。
他总觉得,遗漏了什么更深层、更关键的东西。
第37章 第 37 章 失效链接3
“这鬼地方我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林莹莹再也扛不住这股让人闷得发慌的氛围, 死命摇着江文彬的胳膊,嗓子眼儿里都带了哭音。
“文……文彬,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我们快走吧!”
江文彬被她晃得心烦意乱,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丝僵硬的安抚笑容。
“好……好,我们这就走。”
其实, 他自己心里也怕得要死。
但偷偷瞥了一眼不远处面色平静如水的宿珩,一股莫名的好胜心与嫉妒如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江文彬绝对不愿意在对方面前, 尤其是在自己女朋友面前, 显得太过无能和懦弱。
他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头的慌乱。
“这里是图书馆二楼,我们从楼梯下去, 应该就能出去了。”
江文彬故作镇定地分析着,刻意清了清嗓子,仿佛自己已经成为了这群人的主心骨。
他转向众人,试图营造一种团结的氛围, 声音也拔高了几分。
“大家赶紧收拾一下东西, 咱们一起行动, 人多也安全些。”
余思阳闻言, 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显然对江文彬这副强装出来的领导派头有些不屑,甚至可以说是反感。
但眼下情况诡异不明, 尽快离开总是没错的。
他没有多言,率先拿起了自己的黑色双肩包。
文玉燕也干脆利落地合上笔记本电脑, 迅速塞进随身的背包里,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角落里的程蔓依旧低着头,她默默将一本摊开的书合上, 放回随身的小布袋。
几人简单收拾妥当。
江文彬强撑着内心的恐惧,紧紧拉着林莹莹冰凉的手,率先朝着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脚步却有些虚浮。
余思阳和程蔓跟在他们身后,文玉燕则走在最后。
路过宿珩时,程蔓的视线在他身上极快地掠过,又迅速低下头,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
宿珩站在原地没动。
他经历过两次“心门”,深知在这种诡异的环境下,任何看似正常的“离开”途径,往往都只是徒劳的挣扎,甚至是更深陷阱的入口。
文玉燕经过宿珩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
“你不走吗?”
她话音刚落——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楼梯口方向传来,是林莹莹的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
紧接着,是江文彬带着惊骇的怒吼:“卧槽!”
文玉燕神色一紧,反应极快地转身,大步奔向楼梯口。
宿珩目光微凝,也迈步跟上。
两人几乎同时挤到了楼梯口。
图书馆的楼梯比一般教学楼的要宽敞不少。
此刻,从二楼通往一楼的楼梯下方,密密麻麻,挤满了数不清的“人”!
这些“人”穿着各色各样的衣服,有男有女,姿态各异。
唯一的共同点,是脸上都镀着一层厚厚的惨白釉质,像是刚刷上去的石膏。
他们的五官在惨白的釉质下显得模糊不清,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诡异僵硬。
他们安静地,如同凝固的蜡像一样,站在楼梯最下方。
所有“人”都仰着头,脖子歪在一边。
那一张张没有丝毫生气,如同被白蜡封住的脸,齐刷刷地盯向站在二楼楼梯上方的一行人。
有些“蜡像人”的嘴角,竟然还裂开一抹僵硬而诡异的笑容。
那笑容像是被某个拙劣的工匠随意用刻刀划上去的,充满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嘲讽与深深的恶意。
“妈呀……”
林莹莹双腿早就软的不成样子,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被江文彬死死拽住。
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完整的哭声都发不出来。
江文彬也好不到哪里去。
头皮一阵阵发麻,像是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头皮下钻动,心脏更是像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他死死盯着下方那些纹丝不动的“蜡像人”,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他想故作镇定地安慰林莹莹,但牙齿却不听使唤地上下打颤。
余思阳和文玉燕也是一脸惊骇,身体下意识地绷紧。
程蔓则躲在余思阳身后,双手紧紧抓着布袋,身体微微发抖,低垂的脸上看不清任何表情,只有几缕发丝垂落,遮住了惊慌的视线。
万幸的是——
楼梯下方那些恐怖的“蜡像人”并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它们只是那么直勾勾地,用一张张惨白僵硬、毫无生气的脸,无声地注视着楼上的每一个人。
“退退退……快退回去!”
江文彬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声音。
他嘶哑着嗓子,几乎是拖着魂不附体的林莹莹,踉踉跄跄地往后退。
其他人也立刻反应过来,纷纷后退,迅速远离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楼梯口。
唯一的出口,被那些诡异的“蜡像人”彻底堵死了。
他们被困在了图书馆的二楼。
几人惊魂未定地退回到最开始的阅览区。
气氛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呜呜呜……怎么办啊……我们出不去了……”
林莹莹再也忍不住,积压的恐惧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放声大哭起来。
眼泪鼻涕更是糊了一脸,精致的妆容也花了。
江文彬虽然自己也怕得要命,但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朋友,还是强打起精神,蹲下身子耐着性子安慰。
“别怕,别怕,有我在呢……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会有办法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巾。
然而,因为过度的紧张和恐惧,他的动作显得格外笨拙,纸巾掏了几次才拿出来。
余思阳脸色铁青,眼神中充满了烦躁和一丝无力。
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厚实书架上,发出“咚”的一声沉闷巨响。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文玉燕眉头紧锁,但明显比其他人都要冷静。
“看来,我们是被某种东西刻意困在这里了,那些‘人’……不像是活物。”
程蔓依旧安静地站在一旁,低着头,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偶尔抬眼,飞快地瞥一眼几人。
宿珩沉默地走到窗边。
他看着外面那片灰蒙蒙、没有一丝生气的天空。
图书馆的窗户都是完全封死的,玻璃厚重,根本无法打开。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在看到那些“人”时,耳边再次响起了那股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和哭泣声。
这些声音似乎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些,也更加的……近了。
“那些东西……虽然看着吓人,但至少它们刚才没动。”
余思阳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体育生,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此刻反而最先从最初的惊恐中恢复了几分镇定。
他看向众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决绝。
“要不……我们干脆硬闯下去?”
“我打头阵,大家跟紧点,说不定只要冲过去就没事了!”
这话一出,林莹莹的哭声都顿了一下,惊恐地看着他。
江文彬也皱起了眉头,虽然他很想立刻离开,但让他面对那些恐怖的蜡像人,他实在没那个胆子。
“不行。”
文玉燕立刻否定了这个提议,她的声音依旧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我们现在下去,它们是不动。可万一,我们走到一半,或者刚到一楼的时候,它们突然动了呢?”
“到时候我们被它们团团围住,上不去也下不来,那才是真正的绝境,连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
余思阳闻言,张了张嘴,想反驳什么,却发现文玉燕说得很有道理。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难看。
阅览区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是压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
在其他人惊魂未定,仍陷在楼梯口那骇人一幕的余悸中时——
宿珩已经从窗边悄然转身,径直走向先前查找资料的那片书架区。
这里的每一排书架都高耸入顶,几乎要触碰到天花板,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
昏暗的光线下,那些密密麻麻排列的书脊如同沉默的墓碑,静静伫立,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沉的压抑气息。
文玉燕的目光一直若有若无地跟随着宿珩。
见他单独行动,她眉梢微挑,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思索。
她没有丝毫犹豫,也迈步跟了过去,几步便来到宿珩身边。
“同学……”
文玉燕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试探,“你是不是……经历过这种事?”
她上下打量着宿珩,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不然,你瞧着也太冷静了点,一点也不像是第一次。”
宿珩的目光依旧在书架上飞快逡巡,搜寻着任何可能和“心门”有关的蛛丝马迹。
他甚至头都没回,语气冷淡地反问:“你收到的链接,真的是画展邀请函吗?”
文玉燕明显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
她随即肯定地点头。
“当然,一个新锐艺术家的独立艺术画展,我关注很久了……”
“怎么,你在怀疑我骗人?”
宿珩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随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西方艺术史》,指尖在布满灰尘的封皮上轻轻拂过。
看着他这不带任何情绪的的动作,文玉燕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自嘲,又有些了然的笑意。
“看来,是我低估你了……”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伪装,“你是不是……认出我了?”
宿珩这才微微颔首,发出一声极轻的“嗯”,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他将那本沉甸甸的《西方艺术史》放回原位,重新将视线投向那些书架。
办理入职那天,闫知许曾递给他一份办事处内部人员的通讯录让他熟悉一下。
上面就有“文玉燕”这个名字。
他记性向来很好,只一眼便记住了。
既然身份已被识破,文玉燕也就不再遮掩。
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身体随意地背靠向身后的冰冷书架,语气也变得随意了几分:
“京州大学最近不太平,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学生失踪的案子,所有失踪者最后失去联系的地点,无一例外都是在这座图书馆之内。”
“我是接了肖处长的任务,过来摸底排查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文玉燕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戏谑。
“说起来,你现在可是我们办事处小群里的红人。”
文玉燕甚至还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地强调道:“大——名——鼎——鼎!”
宿珩终于侧过头看向她,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里,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疑惑。
“红人?”
文玉燕被他这副略带茫然的样子逗笑了。
“你可是咱们街道清理办事处成立以来,第一个……敢让肖处长亲自操刀,写新人任务报告的勇士啊!”
宿珩:“……”
他一时间竟有些无言以对。
文玉燕见他这副表情,笑意更深。
“别这么看着我,我可没夸张。肖处长私下里对你的评价,可是相当之高。”
“他说你脑子好用,胆子也够大,是个难得的好苗子。”
“这次说不定,我这个前辈还能沾沾你这位‘红人’的光,跟着你轻松躺赢一把呢。”
她这话半真半假,更多的是想看看宿珩的反应。
宿珩没有接话。
从别人口中听到肖靳言对自己的评价,尤其是这种带着几分赞赏的语气,让他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重新将全部注意力投注于眼前这排排高耸的书架。
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最终定格在书架最顶层。
那里,一本斜插在众多厚重典籍之间,毫不起眼的暗褐色旧书,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那本书的书脊已经磨损得几乎看不清任何字迹,封皮是暗沉的深褐色,与周围那些装帧精美的书格格不入。
宿珩眼神微凛,伸手将那本书抽了出来。
书页早已泛黄发脆,接触到空气,便散发出一股浓重呛人的霉味。
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极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气味,类似铁锈的淡淡腥气。
随着那本书被缓缓抽出,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条,悄无声息地从发黄的书页间滑落,轻飘飘地,如同一片枯叶般落在地面上。
宿珩弯腰捡起。
纸条的质地粗糙,像是从某种廉价的笔记本上随意撕下来的。
上面用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猩红色笔迹,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却又在每一个笔画的转折间,都透着一股几乎要溢出纸面的,刻骨的怨念与绝望——
[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
在看到这行字的瞬间,宿珩鼻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纸条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血腥味,混杂在书本的霉味中,钻入他的鼻腔。
这些字是用血……写的?
文玉燕也凑了过来,当她看清纸条上的字迹时,脸上先前那份故作的轻松神色瞬间收敛得无影无踪,眼神也随之变得异常凝重起来。
“这诗……是什么意思?”
她低声喃喃。
作为一名资深的清理师,她能敏锐察觉到,这句诗的出现绝非偶然出现。
它和眼下这个诡异的“心门”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深刻联系。
两人正对着纸条各自沉思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那语气里,带着一种自以为是的熟稔。
“你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在看什么呢?”
江文彬不知何时,竟也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假笑,眼神却在宿珩和文玉燕之间来回打转。
他刚才就注意到这两人凑在书架前嘀嘀咕咕,直觉告诉他,他们一定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宿珩面不改色,动作自然地将那张纸条对折,若无其事地揣进了裤兜。
“没什么。”
他淡淡回应,语气里听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江文彬显然不信。
他往前凑了凑,试图从宿珩的表情或者文玉燕的反应中看出些端倪。
“真的没有吗……但我刚才好像看到你捡了张纸条……”
文玉燕瞥了他一眼,眼神冷淡,带着几分不耐。
“这位同学,别说我们没发现什么,就算发现了,似乎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你有这闲功夫,不如多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
江文彬被她怼得脸色一僵,讪讪地摸了下鼻子。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恼怒,却也不敢再多纠缠,只能悻悻转身,灰溜溜地走开了。
第38章 第 38 章 失效链接4
江文彬灰溜溜走开后, 文玉燕的目光重新落回宿珩身上。
宿珩将那本暗褐色的旧书合拢,随手塞回了书架原本的位置。
他没有再看那本书一眼,转而将目光投向其他更高、更深处的书架。
文玉燕深深看了他一眼, 默默记下了那句诗。
直觉告诉她,这片诡异的书架区里,肯定不止这么一张纸条。
甚至, 不止这么一本书有问题。
她转过身,也开始在旁边的书架上仔细搜寻起来,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藏匿线索的角落。
其他人原本还焦躁不安地聚集在阅览区中央, 六神无主。
此时见到文玉燕和宿珩都在书架区里翻找着什么, 也都按捺不住了。
他们互相看了看, 纷纷起身,有些茫然地走进了这片由高大书架组成的迷宫。
林莹莹依旧紧紧攥着江文彬的胳膊, 被他半拖半拽地跟了过来。
她对找什么线索毫无兴趣,纯粹是不想一个人待着,多个人挡在前面总是好的。
江文彬则时不时地偷偷打量着宿珩和文玉燕的动静,眼神里充满了意味难明的揣测和一丝不甘。
他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胡乱翻看着, 书页被他捏得哗哗作响, 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余思阳倒是比较认真。
他皱着眉头, 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仔细检查着那些可能被忽略的缝隙和角落, 连书架顶部积灰的地方都没放过。
程蔓也默默地走了过来。
她没有去其他人扎堆的地方,而是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森*晚*整*理宿珩先前站立的那排书架旁。
她垂着眼帘, 似乎在认真地挑选着什么,指尖在一本本积了灰的旧书书脊上轻轻划过。
当程蔓伸手去够书架略高处的一本书时,宽大的袖口不经意地向下滑落少许。
宿珩的余光正好瞥见了她抬起的左手手腕。
那里, 系着一条样式极为朴素的黑色细绳。
绳结处似乎串着一颗小小的、暗淡无光的珠子,与其说是手链,不如说更像是一条随意系上的护身符。
那条黑绳紧贴着她的皮肤,恰好地遮住了手腕内侧的一小片区域。
程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取书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将书拿下,又将袖口往下拉了拉,遮住了那条黑绳。
她抱着书,转身走向另一排书架,整个过程安静无声,没有和任何人交流。
宿珩收回目光,面色平静。
书架区已经被其他人占满。
每个人都在低头翻找,空气中弥漫着旧书的霉味和众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显得有些压抑。
他没有继续留在这里。
反而转身独自一人,重新朝着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楼梯口走去。
当宿珩再次站在楼梯口,看清下方的景象时,即便是他,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凝重了几分。
楼梯下方,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蜡像般的“人”,依旧保持着仰头望向二楼的姿态。
只是……
它们的位置,和先前相比,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
之前,它们还只是拥挤在楼梯的最底端,脚下是平整的一楼大理石地面。
但此时,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覆盖着惨白釉质的双脚,不觉间已经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第一级台阶!
它们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着,肩并肩,挨挨挤挤,彻底占据了那第一级冰冷的台阶。
一张张僵硬而惨白的脸,依旧固执地仰着。
嘴角那抹像被刻刀划出的诡异弧度,似乎比之前更深了几分,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期待。
它们直勾勾地,无声地注视着二楼的方向,注视着独自站在楼梯口的宿珩。
几乎是同时,宿珩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声和压抑的哭泣声,也变得比之前更清晰了些许。
那声音的源头,仿佛正随着那些“蜡像人”的缓慢移动,一点一点地……向二楼逼近。
宿珩蹙了蹙眉。
他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但时间显示正常。
距离他们被卷入这个诡异的图书馆,点开那些失效的链接开始,刚好过去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在这短短的三十分钟内,这群恐怖的“蜡像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往上挪动了一级台阶的距离。
宿珩的目光沉静地扫过整个楼梯。
他默默数了一遍从一楼到二楼的台阶数量。
算上已经被那些“蜡像人”占据的第一级,不多不少,一共是二十四级台阶。
如果按照每半小时向上挪动一级台阶的速度来计算……
那么,总共需要十二个小时,这些“蜡像人”就能完全爬上二楼。
而现在,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也就是说,他们或许只剩下十一个半小时。
等到了那时,这群诡异的东西就会彻底抵达二楼。
到时候,它们会是什么样子,会做出什么举动,没有人知道。
说不定,它们会彻底脱离某种无形的桎梏,将二楼的他们,当成等待已久的……猎物。
宿珩面色稍显沉重,转身回到了书架区。
其他人依旧在埋头翻找着。
不时有人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或者烦躁地将书扔回书架,显然一无所获。
“楼梯口的那些东西……动了。”
宿珩平静的声音在沉闷的书架区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他没有刻意渲染,只是在陈述一个刚刚发现的事实。
“什么?!”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余思阳,他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错愕和不敢置信。
林莹莹更是吓得“啊”了一声,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抓着江文彬胳膊的手抖得更厉害了。
江文彬也是一脸骇然,嘴巴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因为惊恐而发不出声音。
文玉燕的动作最快。
她几乎是在宿珩话音落下的瞬间,便丢下手里的书,快步冲向楼梯口。
当看清楼梯下方的情形时,她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它们真的……上来了……”
文玉燕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了过来。
看到那些“蜡像人”确实已经踏上了第一级台阶,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几人再次被一股浓重的恐惧所笼罩。
就在这时——
一直紧盯着那些“蜡像人”的余思阳,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猛地伸手指着那群密集“人”影中,一个靠后的位置。
他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惊恐而变得有些尖锐和嘶哑:
“那……那个!穿……穿着蓝色运动服的那个,那是……那是我们校篮球队的队员,他……他已经失踪快一个星期了!”
此话一出,犹如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骇浪。
林莹莹倒抽一口凉气,眼睛一翻,差点当场晕厥过去,幸好被江文彬手疾眼快地扶住。
江文彬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他感觉自己的腿肚子在不受控制地抽筋。
文玉燕的瞳孔也骤然收缩,倒吸一口冷气。
失踪的篮球队队员?
他竟然……变成了下面那些恐怖蜡像中的一个?!
“难道……下面那些……密密麻麻的……全都是……失踪的学生?”
林莹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死死抓着江文彬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这个猜测太过恐怖,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座图书馆,究竟吞噬了多少人?
江文彬此刻也顾不上胳膊上的肉被掐得剧痛,他脑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一种荒谬感。
他扶着旁边的墙壁,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不……不对啊……学校里失踪的人,据我了解……没……没有这么多啊……”
他努力地吞咽着口水,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但声音依旧抖得厉害。
“前前后后……被传失踪的……大概……大概也就五六个……”
江文彬自己说完,大概也觉得这个数字和楼下那恐怖阵仗比起来,实在太过苍白无力,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
但他的话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众人心上,让大家稍微冷静了下来。
先前他们只顾着惊骇于下方“蜡像人”的数量之多,以及其中惊现失踪的校篮球队员,现在被江文彬这么一提醒,众人才倏然回过神来——
学校官方通报的失踪人数,与下方那黑压压一片的“蜡像人”数量,根本对不上!
“江同学说得对……”
一直沉默的程蔓,细弱的声音却在这时候清晰地响起。
“学校里,确实只通报了五起失踪事件。”
她低着头,声音里带着一丝强撑的镇定,似乎连提起这件事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文玉燕眉心紧蹙,她迅速在脑海中回忆了一下自己接手任务前,从办事处拿到的资料。
她点了点头,肯定道:“没错,有记录的失踪案,确实只有五件。”
五个……
可楼梯下方,那些密密麻麻、形态各异的“蜡像人”,粗略看去,少说也有上百个!
这个数字对比,让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宿珩的视线重新落回下方,那些僵硬面容的嘴角向上弯起,裂出夸张至极的笑容,透着令人胆寒的诡异。
这些“蜡像人”,或许不仅仅代表着失踪者。
它们的存在,恐怕还象征着别的什么……但具体是什么,他一时间也无法明晰。
众人心头那份刚被压下的恐惧,又一次翻涌上来,沉甸甸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那些“蜡像人”虽然移动缓慢,但它们确实在一步一步地向上逼近。
那种无声的压迫感,远比张牙舞爪的怪物更加令人窒息。
“那……那它们……”
林莹莹绝望地看向江文彬,“它们要是真的全都上来了,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江文彬被林莹莹看得心头发慌,强迫自己思考,终于挤出一个念头:
“要不我们搬几张桌子,把楼梯口给堵死?”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他实在无法想象那些东西爬上来的情景,只能寄望于这种最原始的防御手段。
“堵死?”
文玉燕瞥了他一眼,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你觉得这种东西,是几张破桌子能挡住的?”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屑。
这些“蜡像人”透着非人的诡异,绝非物理障碍能够轻易阻挡。
“不试试怎么知道!”
江文彬被她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却还是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因为被驳了面子而显得有些尖利。
“总比在这里等死强吧!”
话音未落——
宿珩已经动了。
他不知何时,已经从阅览区深处拖来了一把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实木椅子。
那椅子是图书馆里常见的那种,橡木材质,厚重敦实,椅背上还带着圆润的弧度。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宿珩双手抓住椅背,手臂肌肉微微贲起。
“你……你干什么?!”
江文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失声叫道。
他生怕宿珩的鲁莽举动会激怒楼下那些恐怖的东西,到时候大家一起完蛋!
宿珩却根本没理会他。
他手上猛地发力,将那沉重的木椅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楼梯下方那些密集的“蜡像人”狠狠掷了过去!
椅子带着呼啸的风声,在昏暗的图书馆半空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
江文彬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林莹莹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死死捂住了嘴。
就在椅子即将砸烂它们脑袋的瞬间——
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原本僵硬得如同蜡像的身体,竟然动了!
它们的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与僵硬,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仿佛生了锈的机械。
只不过速度却快得不可思议!
几乎是在木椅即将砸到到它们脑袋的刹那,数只覆盖着惨白釉质的手臂同时向上抬起,精准无比地抓住了急速下落的木椅。
“咔嚓——咯吱——”
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那把在普通人手中坚固沉重的实木椅子,在那些惨白的手中,却像是小孩子玩的脆弱积木。
它们的手指甚至没有看到如何发力,只是那么一合,一拧。
椅腿、椅背便应声断裂,木屑纷飞。
坚硬的橡木转瞬间就被捏成了一堆不成形状的破烂木块,稀里哗啦地散落在冰冷的台阶上。
整个过程,快得让人几乎反应不过来。
从椅子脱手,到它变成一堆烂木碎屑,不过是眨眼的工夫。
那些“蜡像人”捏碎椅子后,便又恢复了那种仰头望天的诡异姿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只有散落在它们脚边的那堆木头残骸,无言地诉说着方才那骇人的一幕,让人不寒而栗。
楼梯口死一般的寂静。
每个人的呼吸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这绝对是……人力无法抵挡的存在!
连身体素质远超常人的余思阳,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额角渗出冷汗,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骇然与深深的忌惮。
他很清楚,刚才那一下,如果换成是人,恐怕骨头都会被瞬间捏碎。
江文彬更是脸无人色,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终于明白,自己先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和无知。
那点想要用桌子堵门的念头,此刻被那堆碎木砸得粉碎,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文玉燕的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她紧紧抿着唇,目光凝重地扫过楼下那些“蜡像人”,又看了一眼宿珩。
这个新人的胆识,正如肖靳言所说的那样,不能以常理度之。
只是这结果……有些让人绝望。
相较于其他人的骇然,宿珩只是平静地看了眼楼下那堆木头碎片。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仿佛这个结果,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只是在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这些“东西”的某种特性而已。
第39章 第 39 章 失效链接5
“回……回去!快回去找线索!”
江文彬第一个反应过来, 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声。
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拉着林莹莹,连滚带爬地逃离了楼梯口,一头扎进了书架区。
这一次, 他是真的怕了,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只想快点找到离开这鬼地方的办法。
林莹莹被他拖着, 也顾不上哭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跟在江文彬身后,第一次主动地在那些积满灰尘的书籍间翻找起来, 哪怕只是胡乱地翻动, 也比傻站着等死强。
余思阳脸色铁青, 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眼楼梯下方那些纹丝不动的“蜡像人”, 又看了一眼宿珩平静得有些过分的侧脸,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也走向了书架区。
程蔓自始至终都站在人群的边缘,像一抹随时会融入阴影的淡色剪影。
她默默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眼神低垂, 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见其他人都散开了, 她也抱着自己随身的旧布袋, 悄无声息地钻进了书架间,身影很快隐没在浓重的阴影里。
转眼间, 楼梯口附近只剩下了宿珩和文玉燕两人。
宿珩依旧站在那里,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那些占据了第一级台阶的“蜡像人”。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无声地跳动着, 距离下一个“半小时”的到来,还有不到十分钟。
他想亲眼看看,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何向上移动的。
“真被老大说对了, 胆小的人在你身边,总有一天会被你吓死。”
文玉燕带着些许调侃,又有些无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着去翻书,反而好整以暇地走到宿珩旁边,目光同样投向下方。
“你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文玉燕侧头看了宿珩一眼,他脸上那种超乎寻常的镇定,让她再次彻底对肖靳言的话深信不疑。
宿珩没说话,仿佛没听见她的调侃。
文玉燕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轻轻按了按眉心,似乎有些头疼。
她忽然想起来,问道:“[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你有什么想法?”
这个问题,她其实也一直在琢磨。
宿珩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些“蜡像人”身上,没有丝毫偏移。
“字面意思不难理解。”
他顿了顿,声音没什么起伏,“只是,这扇心门的绝望来源,目前还很模糊,无论是面前这群‘人’,还是那张字条背后代表的真正含义。”
“同感。”
文玉燕点了点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凝肃。
“这些‘蜡像人’和失踪的学生有关,但数量对不上。”
“而且……那句诗透出的绝望感,太强烈了……”
“更关键的是,‘心门’的主人,迄今为止还未露面。”
文玉燕的想法和自己不谋而合,对此宿珩不置可否,只“嗯”了声,并没有接话。
两人在沉默中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中的压抑感越来越重。
终于,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了一下。
第二个“半小时”……到了。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楼梯下方那些原本静止不动的“蜡像人”,再次有了动作。
它们依旧保持着仰头的姿态,脖颈僵硬地维持着那个诡异的角度。
但它们的身体,却开始以一种极为缓慢而扭曲的方式扭动起来。
最前排的那几个“蜡像人”,它们覆盖着惨白釉质的胳膊和腿,像是早已生了锈的古老机械零件,发出细微的“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
它们互相推搡着,拥挤着。
用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姿态,缓慢地向上迈出了一步。
几只惨白僵硬的脚,终于踏上了通往二楼的第二级台阶。
身后的空隙,几乎是刹那间,被更多的“蜡像人”挤得满满当当。
它们的动作幅度很小,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显得那么费力而滞涩,但那种集体向上逼近的压迫感,却让人头皮发麻。
文玉燕忍不住搓了搓胳膊,上面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真够瘆人的。”
她低声说了一句,随即深吸一口气,“走了,我也去看看能不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向了书架区。
宿珩依旧站在原地。
随着那些“蜡像人”再次向上移动了一级台阶,他耳边那若有若无的嘲笑声,果然又清晰了几分。
那声音更加尖锐,更加密集,甚至隐隐让他产生了一种轻微的耳鸣错觉。
而混杂在嘲笑声中的,那股压抑的、几乎细不可闻的哭泣声,也仿佛更近了一些,带着一丝令人心悸的绝望。
他静静地看着那些占据了第二级台阶的“蜡像人”。
看着它们惨白僵硬的脸,看着它们嘴角的诡异笑容。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中闪过。
这些“蜡像人”,它们代表的会不会是……那些曾经发出嘲笑的人?
而那细微的哭声,则是那个被嘲笑者,无助而绝望的悲鸣?
如果同时有这么多人,用如此密集的方式嘲笑一个人……
那会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发生?
宿珩的脑海里,冷不防浮现出前几天下午,室友1转发给他的,那个学校匿名论坛的帖子。
帖子中那张角度刁钻的偷拍照片。
下面成百上千条带着各种情绪的评论。
那些匿名的ID背后,是一张张怎样的嘴脸?
他们敲下那些字的时候,是带着怎样的心态?
那些文字,那些揣测,那些污蔑,那些恶毒的攻击……
何尝不像是此刻在他耳边回响的,这些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嘲笑?
宿珩的呼吸,在这一刻微微一滞。
一种冰冷的寒意,从心底悄然升起。
他从口袋里,重新取出了那张从旧书里掉落的,用血写成的纸条。
纸条边缘已经有些卷曲,上面的血色字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触目惊心。
[被火焰吞噬的鸟,总好过在囚笼中死亡。]
之前,他只觉得这句诗充满了绝望和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但此刻,结合耳边越来越清晰的嘲笑与哭泣,结合那些“蜡像人”的步步紧逼,再看这行血字,他似乎……更能理解那种感受了。
当一个人被无数的恶意包围,被无休止的嘲讽淹没。
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他人的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
当整个世界都变成一个充满恶意的囚笼,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精神上的凌迟。
那种绝望,足以将最坚强的人也逼到极致。
与其在这样的囚笼中,被一点点蚕食掉所有的尊严和希望,直至麻木、枯萎甚至彻底死亡。
倒不如……
一把火,将这令人窒息的囚笼,连同自己,一同烧个干干净净。
哪怕最终化为灰烬,也比在无尽的黑暗与折磨中苟延残喘,要来得痛快。
来得……有尊严。
这是一种何等惨烈的解脱。
宿珩捏着纸条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纸张的粗糙质感,和那股淡淡的铁锈腥气,此时显得格外清晰。
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这扇“心门”的主人,所经历的绝望,恐怕远超一般人想象。
而破解的关键,或许就藏在这些嘲笑与哭泣的背后。
宿珩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些占据了第二级台阶的“蜡像人”。
它们的笑容,似乎更加的……得意了。
二十四级台阶。
现在,还剩下二十二级。
十一个小时。
时间,不多了。
……
宿珩正凝神思索,书架区那边冷不丁传来一声难掩激动的低呼。
“找到了!我好像找到了!”
听声音,是余思阳。
宿珩眉峰微动,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书架区的光线依旧昏暗,几人零散地分布在不同的书架之间。
宿珩绕过一排高大的书架,便看见余思阳正站在一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张明显泛黄的纸条。
余思阳的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兴奋,就连额角因为翻书时蹭上的灰尘都没顾得上擦。
这纸条的质地和颜色,与宿珩先前找到的那张如出一辙。
或许是书架中的霉味太重,又或许是余思阳并未留意,纸条上那些暗红色的字体,同样散发着极淡的血腥气。
“找到什么了?快给我看看!”
江文彬几乎是第一时间挤了过去。
他脸上挂着那种惯常的假笑,眼神却带着明显的急切,甚至伸手想去抢余思阳手里的纸条。
林莹莹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脸上既有好奇也有掩不住的激动。
对她来说,任何可能离开这里的线索,都比待在这里等死强。
程蔓也停下了翻找的动作,站在不远处。
她抱着自己的布袋,身体微微侧对着这边,似乎想靠近,却又在看到江文彬和林莹莹挤过去的瞬间,迟疑地停住了脚步。
她只悄悄踮起脚尖,隔着书架的缝隙,将目光投向余思阳手中的纸条,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像是想看清上面的内容。
余思阳显然对江文彬的凑近有些不耐。
他微微侧身,不着痕迹地避开了江文彬几乎要贴上来的脸,同时将纸条往怀里收了收。
“挤什么挤?”
余思阳瞪了他一眼,然后将那张纸条展开,对着光线勉强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这好像是一句诗……”
余思阳清了清嗓子,努力将纸条上的字迹辨认清楚,一字一句地念了出来,声音在安静压抑的图书馆里显得格外清晰:
“蜡白色的微笑背后……”
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下一个字,手指在纸条上轻轻滑动。
“是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
诗句不长,甚至有些突兀,读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晦涩感。
念完,余思阳自己先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几分困惑。
“这……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鬼东西啊!”
林莹莹听完,脸上难掩失望,她撇了撇嘴,小声嘀咕:“写得莫名其妙的,完全看不懂……这能是线索吗?”
江文彬的表情却在听到这句诗的瞬间,有那么一刹那的僵硬。
他脸上的肌肉似乎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眼神也飘忽了一瞬,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中了心事,隐隐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但这抹异样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江文彬立刻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甚至带上了几分刻意的轻视。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故弄玄虚……说不定是谁恶作剧写上去的,根本不是什么线索。”
说完,他拉起林莹莹的胳膊,语气带着哄劝,但更多的是一种急于逃离的迫切。
“莹莹,我们去那边找,别理这些没用的。”
林莹莹本就觉得这诗莫名其妙,闻言立刻点头,被江文彬拉着,急匆匆地跑向了另一排书架。
江文彬脸上那细微到几乎不可察的表情变化,却没有逃过一直留意着这边文玉燕的眼睛。
她站在不远处,将江文彬那一闪而逝的心虚尽收眼底。
文玉燕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江文彬仓惶离开的背影,目光深邃了几分,随即又转向刚从楼梯口回来的宿珩。
宿珩此刻正站在不远处,目光平静地看着余思阳手中的纸条,似乎正在想些什么。
两人视线交汇,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此时,宿珩的心情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蜡白色的微笑……面具……溃烂的缺口……
第二张纸条的出现,这些奇怪的字眼……
像是在他先前那些模糊的猜测之上,又添了一块不算稳固的基石。
他觉得自己似乎抓住了什么关键的线索,但那线索又像一缕青烟,飘忽不定,稍纵即逝。
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它们脸上就挂着那种僵硬的、如同涂了一层厚厚白蜡的微笑。
这句诗,“蜡白色的微笑背后”,无疑是在暗示那些嘲笑者笑容背后的虚伪与恶意。
但……仅仅是这样吗?
“面具下即将溃烂的缺口”,又代表了什么意思?
宿珩的目光不由飘向程蔓所在的方向。
她依旧安静地站在那里,抱着布袋,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头顶昏寐的光线,在她素净的白裙上投下暗淡的光影,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纤弱,仿佛随时会融入周遭的阴影。
她似乎察觉到了宿珩的注视,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然后更深地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
这两句诗,不合时宜地与程蔓那强撑着的,总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容重叠起来。
程蔓的笑容,有时候确实像一张精心绘制、却无法完全贴合的“面具”。
宿珩的目光从程蔓身上移开,又不动声色地扫过其他几人。
余思阳还在对着那张纸条苦思冥想。
文玉燕则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江文彬拉着林莹莹穿梭在不同的书架前,脸上的心虚和慌张早已被他掩饰得荡然无存,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一个念头,如同电流般,冷不防窜过宿珩的脑海。
这句诗,会不会还在暗示……
他们这些被困在图书馆里的人当中,就存在一个……戴着面具的人?
这个人,或许曾经参与了对“心门”主人的嘲笑与侮辱。
又或者,他表面上装作无辜的旁观者,甚至扮演着好人的角色,实际上却对心门主人造成了难以磨灭的巨大伤害。
宿珩心中微动。
他像一个解谜者,拼命想将散落的线索串联起来,却总觉得在最关键的地方,有一块缺失的拼图。
那块缺失的,到底会是什么?
第40章 第 40 章 失效链接6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缓缓流逝。
两个小时, 不觉间悄然过去。
书架区内,除了扬起的灰尘,再没人找到第三张纸条的踪影。
每个人的脸上, 都或多或少添了些焦躁与疲惫。
而楼梯下方那些“蜡像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向上挪动到了第六级台阶。
它们离二楼越来越近。
那一张张惨白僵硬的脸, 和嘴角那抹凝固的诡异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清晰,也愈发令人心悸。
尤其每隔半小时, 它们集体向上挪动时, 骨骼错位般的细微“咯吱”声, 都像一把钝重的小锤,不轻不重, 却一下下砸在众人早已紧绷脆弱的神经上。
“文彬……”
林莹莹忽然拉了拉江文彬的衣袖,声音带着哭腔,脸憋得有些发红。
“我……我想去卫生间。”
江文彬正心烦意乱地翻着一本厚重的书本,闻言动作一僵。
图书馆的卫生间, 在楼梯口的斜对面, 最靠里的角落。
那里的灯光, 比阅览区这边还要昏暗几分, 幽幽的光线勉强勾勒出轮廓。
要去那里,就必须再次经过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楼梯口。
江文彬闻言, 笑容僵住,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楼梯口, 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干巴巴地开口:“莹莹,要不再……再忍忍吧,现在情况特殊……”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没底气。
“我……我快憋不住了。”
林莹莹的声音更小了, 带着几分委屈和焦急,眼圈都红了。
这突如其来的生理需求,在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下,变得格外难以忍受。
她连女厕都不敢自己一个人进去,下意识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文玉燕和程蔓,声音细弱蚊蝇。
“文学姐,程同学……你们能……能陪我一起去吗?”
文玉燕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对这种麻烦事向来没什么耐心,正想开口拒绝。
一直沉默的程蔓,却在这时轻声开口,“我……可以陪你。”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贯的浅笑,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
江文彬见状,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
女朋友森*晚*整*理都开口了,两个女生都去了,他一个大男人总不能缩在后面。
他咬了咬牙,只好硬着头皮道:“那好,我陪你们一起去。”
他拉着林莹莹的手,强作镇定地走在前面。
程蔓默默地跟在林莹莹另一侧。
三人小心翼翼地绕过楼梯口,尽量不去看那些越来越近的“蜡像人”。
来到女卫生间门口,江文彬停下了脚步,脸色依旧苍白。
里面的光线比外面更暗,隐约能闻到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消毒水的气味。
“我就在外面等你们,莹莹,你……你快点。”
江文彬声音发紧地催促道。
林莹莹连忙点了点头,抓着程蔓的手,两人这才心惊胆战地走进了光线昏暗的女卫生间。
然而没过多久——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卫生间里传了出来。
江文彬在外面等得本就心惊肉跳,听到这声尖叫,更是吓得魂飞天外。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拔腿就往书架区的方向狂奔而去!
什么女朋友……什么好男友,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林莹莹尖叫着从卫生间里冲了出来,一眼就看到江文彬仓皇逃窜的背影,连个影子都快看不见了。
“江文彬!你这个混蛋!人渣!”
她气得浑身发抖,又惊又怕,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这一刻,她对江文彬的失望和愤怒,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
但她也不敢在卫生间这边多待一秒,哭着转身,跌跌撞撞地朝着书架区跑去。
程蔓紧随其后从卫生间里出来,她的脸上同样带着未褪的惊恐,嘴唇紧抿,脸色比先前更加苍白。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余思阳见两个女生惊慌失措地跑回来,江文彬则是一副丢了魂的样子,缩在书架角落大口喘气,立刻迎上前问道。
“血……好多血……”
林莹莹吓得语无伦次,指着卫生间的方向,话都说不完整。
最后还是程蔓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剧烈的心跳,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解释道:
“我们刚进去的时候……还没什么异样。”
“但是出来的时候,我们看到……看到镜子上……像是被人抹了好多血……连……连盥洗盆里都是……”
“镜子上有没有写什么东西?”
文玉燕立刻皱着眉追问。
林莹莹和程蔓都惊魂未定地摇了摇头。
“太……太吓人了……我们没敢细看就跑出来了……”
文玉燕的目光转向宿珩,宿珩微微颔首,领会了她的意思。
“我去看看。”
文玉燕沉声说完,率先朝着女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路过江文彬时,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宿珩跟在她身后。
余思阳犹豫了一下,本想着自己一个男生进去不太好。
但看宿珩脸色镇定,又瞥了一眼正在向林莹莹低声下气解释的江文彬,最终也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女卫生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盥洗台前的镜面上,被胡乱涂抹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连白色的陶瓷盥洗盆里也积了一滩。
“你们……呕……”
跟进来的余思阳天生晕血,尤其看到这惨烈的一幕,当即捂着嘴,话都没说完,就脸色发白地退了出去。
卫生间仅剩下宿珩和文玉燕两人。
几个用血写成的扭曲字体,在镜面上显得格外刺眼,透着一股浓烈的怨念。
宿珩眯起眼睛,勉强辨认出那几个字——
[报应]!
以及更小一点的,像是急躁状态下添上的——
[下一个就是你]!
“看来,‘心门’的主人开始不耐烦了。”
那些血字让文玉燕心头一沉,说话的声调不由得重了几分。
她正想说什么,却见宿珩面无表情地走到旁边的纸巾架上,缓缓抽出一张擦手纸,伸向镜面。
接着在那血字未干的边角处,轻轻擦拭了一下。
纸巾上立刻沾染了一抹鲜红。
文玉燕眉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压低声音提醒:
“喂……在这种地方,最好别乱动这些东西。”
“有时候……故意破坏线索,可能会发生某些不好的事情。”
宿珩将沾了血的纸巾随意地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语气平淡地问:“比如什么事?”
文玉燕看着他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嘴角抽了抽。
回想起他之前用椅子砸“蜡像人”的壮举,语气不免变得有些复杂。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心门’,里面有个路人,偏偏不信邪,故意把墙上挂着的一幅画给撕了。”
“后来……他的皮,就被活生生剥了下来,挂在了原来那幅画的位置。”
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例子对宿珩这种人来说可能没什么威慑力。
只好耸了耸肩,无奈地补充了一句:“当然,这也只是概率事件。”
宿珩闻言,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不以为意。
他心想,前两次“心门”,他似乎也做过不少类似“破坏线索”的事情。
但都有惊无险地过来了。
这个念头刚起,肖靳言那张线条硬朗、总是带着几分戏谑又透着可靠的脸,便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那时候……是因为有肖靳言在。
他下意识地信任那个人,所以才放心地那么肆无忌惮的吗?
这念头转瞬即逝,快得几乎抓不住。
宿珩很快便将那张脸从脑海中摒除了出去,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这诡异的血字上。
“血迹还很新鲜。”
他平静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听到这话,文玉燕本想说这在“心门”中并不算稀奇。
毕竟,血腥的场景她见得多了,比这更恐怖的也不是没有。
但转念一想,如果按照林莹莹和程蔓先前的说法,她们刚进来时镜子和盥洗盆都还干干净净。
是出来的时候才突然出现的血迹……
这说明她们在卫生间里,或许是无意间触发了什么禁忌,才导致了这诡异一幕的发生。
又或许……是“心门”的主人,刻意为之。
“这应该就是第三张纸条。”
宿珩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依旧没什么波澜。
文玉燕一怔,目光重新投向镜面上那扭曲的血字。
“报应……下一个就是你……”
她低声念着,眉头蹙得更紧。
这几个字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那股疯狂的恨意几乎要从镜子里溢出来。
先前那两张纸条上的诗句,虽然也透着绝望,但多少还带着几分晦涩的隐喻。
可眼前这几个字,却赤/裸/裸地充满了疯狂的怨毒和毫不掩饰的杀意,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匕首。
“如果再找不到离开这里的线索……”
文玉燕的声音压低了几分,眼神里闪过一丝真正的凝重。
“我担心……真的会死人。”
她话音刚落,宿珩的眉心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一阵若有似无的,压抑至极的哭泣声,如同潮水般,毫无预兆地涌入他的耳中。
那哭声细密,带着令人心悸的悲伤与绝望,像是无数根尖利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鼓膜。
时而像是在耳边呜咽,时而又像是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嗡嗡作响,挥之不去。
他下意识地瞥了眼文玉燕。
对方却神色如常,正专注地审视着镜面上的血字,显然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他耳中的哭泣,却越来越清晰。
声音中……带着更加绝望的感染力,几乎要将他也也拽进那片痛苦的泥沼。
宿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也随之沉重了几分,胸口闷得发慌。
他蹙紧眉梢,强忍着不适,将目光投向那个盛满了暗红色液体的盥洗盆。
水面浑浊,浓重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那股铁锈味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在那片粘稠的暗红之中,他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极细小的、闪着寒光的金属薄片,正静静地躺在盆底。
那薄片很小,很不起眼,若非他看得仔细,几乎就要被浓稠的血色所掩盖。
几乎是同一瞬间。
一幅模糊而残忍的画面在他脑海中蓦地炸开——
一条苍白纤细的手臂,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早已愈合的浅色旧疤。
此时,这条手臂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像是承受不住某种巨大的痛苦。
又像是在犹豫,在挣扎。
另一只手,紧紧攥着那枚锋利的刀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与孤注一掷的决绝,刀片在那条布满旧痕的手腕上,颤抖着重重划下!
一道崭新的、殷红的伤口瞬间裂开。
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染红了瓷白的皮肤,也染红了冰冷的刀片……
那血,一开始是鲜红的。
然后慢慢变得暗沉,一滴滴坠入冰冷的盥洗盆中,晕开一团团令人心惊的颜色。
“当啷”一声轻响——
仿佛那枚染血的刀片终于脱手,掉落进了冰冷的盥洗池底,与池壁碰撞后归于沉寂。
那压抑痛苦的哭泣声,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宿珩彻底淹没。
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无助和撕心裂肺的悲鸣。
宿珩的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微急促了几分。
他甚至觉得胃里一阵翻搅,喉咙发紧,有种想吐的恶心感。
“宿珩?宿珩!”
文玉燕察觉到他的不对劲,连叫了他两声。
这家伙刚才还一副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样子,怎么突然就跟见了鬼似的?
文玉燕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他,又在半途顿住了,毕竟两人还不熟。
好在那股不适感来得快去得也快。
宿珩猛地回过神,眼底那片翻涌的暗色迅速敛去。
他轻轻摇了摇头,感受着突然变得无比干涩的喉咙,声音略带沙哑地回应了句:“没什么。”
顿了顿,他移开目光,不再看那血腥的盥洗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被那股绝望吞噬。
“出去吧。”
文玉燕虽然满心疑惑,这反应可不像是……没什么。
但见宿珩不愿意多说,她便也没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暗自琢磨,跟着他一起走出了女卫生间。
门外不远的地方,余思阳正强忍着胃部的不适等在原地,脸色还有点发青。
见他们出来,他连忙投来询问的目光,声音里带着刚吐过的虚弱。
“怎么样?镜子上到底写的什么?”
文玉燕如实告诉了他:“报应。”
余思阳表情倏地变得呆滞,“……报应?”
“嗯……总之时间不多了。”
文玉燕并未过多解释,没去看余思阳如同见鬼的表情,径自跟在宿珩身后,往阅览区那边走。
书架区那边,江文彬似乎已经安抚好了林莹莹。
林莹莹的脸上,虽然还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和明显的不高兴,但恐惧显然还是占了上风。
她依旧死死地抓着江文彬的胳膊,两人尽可能地远离楼梯口和卫生间的方向。
程蔓则安静地站在稍远一些的角落,双手紧紧攥着自己的布袋,指节都有些发白。
她脸上的慌张还未完全消退,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纤弱无助。
似乎也想知道卫生间里发生了什么,但她却又不敢主动上前,欲言又止。
宿珩走向书架区时,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她白色的宽大袖口上滑过。
那条被她圈在细瘦腕骨上的黑色细绳,仍被袖口牢牢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