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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30

作者:南锣鼓猫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7章 第 27 章 一家几口8(入V)……


    宿珩是被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惊醒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 他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并不平整且带着人体温度的触感,以及鼻尖萦绕着的,属于另一个人身上极淡的烟草气息。


    他猛地睁开眼。


    视线聚焦, 看到的是肖靳言冲锋衣的拉链头,以及对方线条分明的下颌。


    宿珩:“……”


    大脑宕机了零点几秒,随即轰然反应过来自己此刻的姿势——


    他竟然侧躺着, 脑袋枕在肖靳言的大腿上!


    一股热意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连带着脖颈都泛起薄红,宿珩几乎是弹射般地从床板上爬了起来,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了一阵微风。


    因为起得太猛, 身体还有些发软, 他踉跄了一下才勉强站稳。


    宿珩抬手揉了揉还有些发懵的太阳穴,随即偏过头, 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恼意,瞪了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的肖靳言一眼。


    肖靳言依然靠着墙,接收到这枚毫无道理的眼刀,非但没生气, 反而觉得分外有趣。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被压皱的裤子, 感受着大腿上还未完全消退的温度, 眼底染上了一丝戏谑的笑意。


    门口的张春和目睹了这突兀又迅速的全过程, 眼神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他看看宿珩泛红的耳根,又看看肖靳言那副样子, 站在原地没敢立刻说话,生怕打扰了这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咳。”


    还是宿珩先打破了沉默,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看向门口的张春和, 恢复了一贯的冷淡,“有事吗?”


    张春和这才如梦初醒,脸上瞬间又被焦虑和恐惧填满。


    “有事!有大事!”他几步跨进房间,也顾不上许多,急声道:“我刚才做了个梦!一个很奇怪,很吓人的梦!”


    他语速极快地将梦境内容复述了一遍——


    昏暗的楼道,三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围着地上狼狈爬行的小男孩,用一块干硬的面包反复戏弄他,还有最后那句如同魔咒般,冰冷又不断回响的“这是他应得的”。


    “那三个女孩,太……太可怕了!”


    张春和心有余悸地搓了搓胳膊,仿佛那梦里的阴冷寒意还附着在皮肤上。


    “她们那眼神,根本不像小孩子!还有那个小男孩,他到底做了什么,才要受到这种对待?”


    肖靳言听完,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点了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深了几分,像是在快速分析着什么。


    宿珩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我也做了个梦。”


    张春和与肖靳言同时看向他。


    “内容……和你说的差不多,但角色是反过来的。”


    宿珩回忆着梦中的景象,语气平铺直叙,“我看到那个小男孩,手里抓着三个粉色的蝴蝶发卡,站在楼道中间。”


    “三个女孩跪在地上,像小马一样,他让她们爬,不爬就不把发卡还给她们。”


    宿珩顿了顿,“他的表情……很凶,带着一种不属于那个年纪的狠戾。”


    “还有……”他补充了一句,“我在梦里只是一个旁观者,没有像你一样想去阻止。”


    两个截然相反的梦境。


    一个是被姐姐们欺凌的可怜弟弟,一个是欺负姐姐们的恶劣弟弟。


    张春和彻底懵了:“这……这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他下意识地联想到饭桌上,三个女孩故意将鱼刺藏进饭里,以及小男孩被卡住喉咙时,从卧室门缝里传出的幸灾乐祸的偷笑声。


    “我觉得……我那个梦,可能更接近真相?”


    张春和不太确定地说,“毕竟她们确实在欺负那个小男孩,吃饭时,我……也亲眼看见了。”


    “不一定。”肖靳言屈起手指,轻轻敲了敲身下的床板,打断了张春和的猜测。


    他看向宿珩,解释道:“心门里的很多东西,都是主人执念和情绪的扭曲映射,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构建的场景。”


    “我们看到的,听到的,甚至梦到的,都可能是被精心加工过的,不完全是真实的。”


    “也许是为了掩盖真相,也许是为了加深绝望,也许……只是心门主人混乱记忆的碎片,随机拼凑给我们看。”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两人,“所以,这两个梦,有可能都是某种程度的‘真实’,也可能都是误导我们的‘虚假’。”


    张春和听得满头雾水。


    宿珩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赞同肖靳言的分析,对方说的很有道理,不能轻易被表象迷惑。


    “看来,只能等晚饭的时候,再故技重施,去602观察一下了。”


    宿珩做出了决定。


    “可是……”


    张春和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我没现金了。中午那顿已经把我口袋里最后三十块掏干净了。这里手机也没信号,不然还能扫码支付……”


    没等他说完,肖靳言像是变戏法似的,从冲锋衣内侧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皮质钱包。


    钱包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边角略有磨损,但皮质保养得还不错,透着低调的质感。


    他随手打开钱包,里面整整齐齐地夹着一小沓红色的百元大钞,崭新挺括。


    “没关系。”肖靳言语气随意,带着点炫耀的意味,“我这儿还有点私房钱,备着应急……”


    宿珩瞥了他一眼,压根不信他这套说辞。


    什么私房钱,分明是这家伙闯过的心门多了,总结出的经验,知道在这种地方,有时候现金也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看来下次自己进来,也得提前多准备点现金了,不然兜里只有几枚硬币,怪不好意思的……


    宿珩正暗自想着,肖靳言已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崭新的一百元,动作自然地递到他面前。


    “拿着。”肖靳言下巴微抬,示意了一下,“晚上再去跟那老太婆谈谈,砍砍价,争取用这一百块,把今天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饭也包了,能省则省。”


    宿珩:“……”


    他有些无语地看着肖靳言那理所当然使唤人的样子,最终还是伸手接过了那张一百块。


    虽然觉得被当成砍价工具人了,但目前也只能这样。


    有了晚饭的着落,张春和稍微松了口气。


    但他一想到自己那个诡异的梦,以及601那间孤零零的小黑屋,就觉得心里发毛,实在不想一个人待着。


    看看宿珩和肖靳言,再看看那窄得过分的床板,张春和很识趣地没有提出要挤一挤的请求。


    他默默地将自己那个半旧的黑色公文包放在靠墙的地面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去,打算就在这里待到晚饭时间,起码人多点,心里踏实些。


    他这举动,顿时让刚刚因为宿珩接钱而心情不错的肖靳言,脸色又沉了下来。


    好端端的独处机会,就这么被这个不识趣的家伙给搅黄了。


    肖靳言的眼神带着明显的不悦,扫向像块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的张春和。


    张春和感觉到了那道不善的视线,但他脖子一梗,干脆眼观鼻,鼻观心,自觉地假装自己是个瞎子,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感觉到……


    毕竟安全第一。


    至于会不会打扰到别人的“二人世界”,那暂时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寂静。


    ……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壁602再次打破了这份死寂。


    “我的毛巾呢?!我晾在门后衣架上的那条新毛巾呢?!”


    老太婆尖利刻薄的嗓门猛地爆发出来,穿透厚重的门板和墙壁,清晰地传到了603。


    “王秀珍!是不是你又给我弄丢了?你个丧门星!成天魂不守舍的,连条毛巾都看不住!”


    紧接着是男人唯唯诺诺的劝解声:“妈,妈您消消气,秀珍她肯定不是故意的,兴许……兴许是风大,给刮到楼下去了?我待会儿下去找找……”


    “找找找!就知道找!我看就是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贼给偷了!这破楼里什么人都有!”


    老太婆的骂声不依不饶,中间还夹杂着东西被粗鲁翻动的声音,乒乒乓乓。


    宿珩睁开眼,并未看向隔壁,视线反而缓缓移动,落在了身边气定神闲的肖靳言身上。


    老太婆口中那个“手脚不干净的贼”,接收到他的目光,脸上不仅毫无愧色,反而冲他挑了挑眉。


    随后肖靳言极其自然地俯身,将那条已经被床板蹭得灰扑扑的毛巾从床尾捡起来。


    他看也没看,随手就团了团,塞进了床板底下最深的阴影里。


    动作一气呵成,堪称毁尸灭迹,眼不见为净。


    宿珩:“……”


    他默默移开视线,决定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肖靳言拍了拍手上的灰,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冲还愣在地上的张春和招呼道:“走了,到饭点了,去蹭饭。”


    张春和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裤子上的灰,赶紧跟在两人身后。


    这次依旧是宿珩上前敲门。


    叩叩叩——


    门很快被拉开,还是那个老太婆。


    她显然还在为丢失毛巾的事情生气,一张老脸拉得老长,布满褶子的眼皮耷拉着,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耐烦和警惕,像防贼一样盯着他们。


    “又干什么?!”她没好气地问。


    宿珩面不改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事实:“午饭味道不错,我们还想再吃一顿。”


    老太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双手叉腰:“我看你们想得美!还想再吃?真把我这儿当免费食堂了?脸皮怎么这么厚!”


    宿珩没理会她的嘲讽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污言秽语。


    他顿了顿,继续用那副波澜不惊的口吻补充:“晚饭,还有明天的早饭……如果可以的话,之后两天也想在您这儿解决。”


    老太婆眼睛瞪得溜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想破口大骂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宿珩却在这时,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崭新挺括的一百元钞票,在老太婆眼前晃了晃。


    “不白吃。”


    他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这是一百块定金,先试吃三天,早中晚三顿,如果饭菜合胃口,三天后,我们按每天一百五的价格继续订餐。”


    老太婆的骂声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视线死死地黏在那张红色的钞票上,浑浊的眼珠飞快地转动起来,嘴唇无声地嗫嚅着,显然是在心里飞速计算这笔“生意”的利润。


    一天一百五……三天……不,先收一百定金……吃三天九顿饭……一个人就是……三个人……


    她脑子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百块虽然不少,但要包三个人三天的伙食,还得是三顿……听起来有点亏。


    不过,看这三个人的穿着打扮,尤其后面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衣服料子都不错,不像缺钱的样子,后面说的一天一百五倒是挺诱人……


    也许可以答应下来?晚上的菜稍微加点量?


    也不能太好,不然他们吃惯了好的,后面不好糊弄……


    站在宿珩身后的肖靳言,看着宿珩面不改色地用一百块预定了未来三天的伙食,还画了个“一天一百五”的大饼,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这家伙,砍价的本事真是……别具一格。


    用一百块锁定三天的观察机会,还把主动权牢牢握在手里。


    说不定没到三天,这个“心门”的真相就已经水落石出了。


    到时候拍拍屁股走人,那老太婆估计得气得跳脚骂三天……


    想到那场景,肖靳言竟觉得有点期待。


    老太婆显然被“一天一百五”的远景冲昏了头脑,再加上眼前实实在在的一百块诱惑,脸上的怒气和怀疑迅速被贪婪取代。


    “咳……行吧!”


    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她一把将宿珩手里的一百块夺了过去,仔细地对着头顶昏暗的灯泡看了看,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确认是真钞后,才宝贝似的塞进了自己裤兜最深处。


    “看你们确实是诚心想吃,那就……先进来吧!”


    她侧身让开位置,态度比中午时好了不少,至少没再横眉竖眼。


    三人再次踏入602。


    屋内的景象和中午差不多,依旧是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和陈腐气息。


    王秀珍依旧像个幽魂般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背影僵硬麻木,仿佛不知疲倦。


    男人则坐在桌边,拿着根短小的铅笔,正对着三个女儿摊开的作业本指指点点,语气是难得的温和,但三个女孩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怯生生的模样。


    看到宿珩他们进来,男人和三个女孩都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不安和怯弱。


    老太婆大概是刚收了钱,心情好了不少,难得没有立刻对家人发难。


    她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三人,颐指气使地对着桌边年纪最大的女孩吩咐:“大妮!去给邻居倒三杯水来,没看客人都站着吗?”


    大妮像是被吓了一跳,身体猛地一颤,慌忙放下手里的笔。


    她低着头应了一声,赶紧从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纸箱里翻出三个一次性的塑料杯,转身跑向厨房。


    厨房很窄,她侧身挤过正在切菜的王秀珍,拿起放在灶台上那个老式的铝制热水壶。


    或许是水壶太重,或许是她心里慌乱,大妮的手一抖,满满一壶滚烫的开水没拿稳,壶嘴一歪,一股白色的水汽蒸腾而起。


    伴随着“哗啦”一声,滚烫的开水直接浇在了旁边王秀珍光着的脚背上!


    王秀珍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脚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肿胀。


    但诡异的是,她脸上依旧是那副麻木空洞的表情,仿佛被烫到的不是自己的脚,而是别人的。


    她甚至连一丝痛苦的呻/吟都没有发出,只是默默地将受伤的脚往后缩了缩,然后继续低头切着砧板上蔫黄的白菜。


    而闯了祸的大妮,也像是完全没看见自己把开水洒在了母亲脚上一样。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慌或者愧疚的表情,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动。


    她只是手忙脚乱地将歪倒的热水壶扶正,然后小心翼翼地给三个一次性杯子倒满水,仿佛刚才那滚烫的水流和母亲无声的痛苦,都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快到客厅里的老太婆和男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厨房里的这点小动静。


    或者说,他们早已对这种情景司空见惯,根本不值得大惊小怪。


    大妮端着三杯冒着腾腾热气的水,依旧低着头,快步走了出来。


    她动作有些僵硬地,依次将水杯放在宿珩、肖靳言和张春和面前的桌子上。


    放下最后一个水杯后,她没有立刻离开。


    而是抬起眼皮,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点古怪意味的眼神,飞快地瞥了张春和一眼。


    那眼神一闪而逝,却像带着钩子,让张春和的心猛地一沉。


    张春和瞬间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噩梦。


    梦里那三个女孩冰冷诡异,毫无生气的眼神,还有那句不断重复的话……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端着水杯的手都开始微微发抖。


    他差点没拿稳,险些烫到自己。


    这女孩刚才的眼神……简直和梦里一模一样,太瘆人了!


    张春和下意识地看向另外两人……


    但他俩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自顾自地吹着热气,慢慢喝了一口。


    很快,晚饭被端上了桌。


    或许是因为收了一百块“定金”的缘故,晚饭的菜色比中午看起来稍微丰盛了一点。


    除了米饭,还有一盘用白菜一起炒出来的黑乎乎的炒肉,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腥臊气味,完全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肉。


    旁边还有一碟颜色暗沉的炒蘑菇,看起来蔫蔫的,以及一大盆依旧油腻的汤,汤色浑浊,表面漂浮着厚厚的油花,隐约能看到几块煮得发烂的不明肉块沉浮其中。


    老太婆满意地看着桌上的菜,显然觉得这已经是对得起那一百块定金的优待了。


    她朝着桌旁站着的王秀珍使了个眼色。


    王秀珍像个接收到指令的木偶,动作略显僵硬地拿起汤勺,默默地走到桌边,依次给宿珩、肖靳言和张春和三人面前的空碗里,各自盛了一碗飘着油花和不明肉块的热汤。


    汤色浑浊,热气腾腾,那股混杂着肉腥和某种不知名调料的古怪气味,随着热气飘散开来,更加浓郁了。


    老太婆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三个,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尝尝吧,看看我家的饭菜值不值这个价!


    ……


    宿珩只看了一眼,便面不改色地将面前那碗气味古怪的汤,轻轻推开些许距离。


    “不好意思。”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恶,“我的饮食习惯是饭后再喝汤,这样有助于消化。”


    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扫了过来,脸上明晃晃写着不信,还有点被人驳了面子的不快。


    她刚要张嘴。


    旁边的肖靳言已经懒洋洋地开了口,动作随意地也将自己的汤碗推到一边。


    “是吗,巧了。”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饭后一碗汤,赛过活神仙,我也喜欢饭后喝汤。”


    张春和看看宿珩,又看看肖靳言,再看看自己碗里那碗令人毫无食欲的汤,求生欲极强地连忙跟着把碗推开。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习惯,饭后喝,饭后喝……”


    老太婆:“……”


    她没好气地瞪了这三人一眼,心里骂了句“穷讲究”,但看在那还没捂热的一百块钱份上,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拿起筷子,在桌上磕了一下,也不招呼,自顾自埋头吃了起来。


    旁边的男人更是早已迫不及待,看到老太婆动了筷子,立即不甘落后地扒拉起来,筷子使得虎虎生风,呼噜呼噜的扒饭声和喝汤声顿时响彻狭小的客厅,吃相与老太婆别无二致。


    宿珩只挑了些看起来还算正常的炒蘑菇,就着白米饭,吃得缓慢而沉默。


    那盘黑乎乎、散发着腥臊味的炒肉,他更是连看都没看。


    肖靳言更是连米饭都没吃,似乎一点也不饿,张春和倒是学着他的样子,同样只吃了一点蘑菇。


    饭桌上,老太婆和男人吃得正香,见这三个外人吃得如此“斯文”,尤其是对那碗“好汤”和炒肉敬而远之,心里反倒有几分窃喜。


    正好,他们不吃,自家就能多吃点。


    宿珩的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一旁垂手站立,如同背景板般伺候着的王秀珍身上。


    她的身形单薄,面色依旧麻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边还有空位,一起坐下吃吧。”


    宿珩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屋内每个人的耳中。


    王秀珍像是没听见,身体纹丝不动,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维持着那个卑微的姿势。


    “吃什么吃?!”


    老太婆嘴里塞满了饭菜,含糊不清地呵斥道,“她哪有资格上桌?!”


    她脖子一梗,以一种近乎撑破喉管的夸张姿势,咕噜一声强行咽下嘴里的东西,语气带着一种根深蒂固的刻薄与理所当然。


    “这是我们老李家的规矩……伺候的人,就得等桌上的人都吃完了,才能吃剩下的!”


    “我当年嫁过来的时候,就是这么过来的!一代传一代!”


    男人正端起碗大口喝着肉汤,闻言立刻含糊不清地点头附和。


    “嗯嗯……妈说得对……家里规矩就是这样……”


    油腻的汤汁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他毫不在意地用袖子一抹。


    宿珩看着这理所当然的陋习,以及男人那副窝囊样子,心里泛起一阵说不出的不适。


    他不再看那对母子,目光重新落回到王秀珍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她那只被开水烫过后,明显红肿起来的脚背上。


    “你这脚……”


    宿珩问:“不处理一下吗?看着烫得不轻。”


    这话似乎终于触动了什么开关。


    一直如同木偶般的王秀珍,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波澜。


    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一种如同砂纸摩擦般干哑的声音:


    “……没事。”


    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仿佛多年未曾开过口,声音嘶哑难听,却真实地传入了众人耳中。


    宿珩捕捉到了她情绪的细微波动,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一瞬。


    “哎呀,一点小伤,皮糙肉厚的,过两天自己就好了,有什么可处理的?”


    老太婆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语气轻飘飘的,显然觉得这根本不值一提。


    男人附和:“是啊是啊……没什么大不了的。”


    宿珩没理会这两人,继续问王秀珍:“冰箱里有冰块吗?敷一下会好点。”


    “没有!”


    老太婆立刻抢着回答,声音尖利,生怕他们要动用她家冰箱里宝贵的电和东西。


    但她话音刚落。


    一直安静坐在桌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小女儿三娣,却怯生生地抬起头,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了一句。


    “……有。”


    老太婆立刻瞪了三娣一眼,三娣吓得缩了缩脖子,但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宿珩看向三娣。


    他从衣兜里备着用来坐公交的几枚硬币中,挑出一枚递到她面前。


    “去拿些冰块,用袋子装好,给你妈妈敷脚。”


    看到亮晶晶的硬币,三娣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老太婆立马不说话了,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枚硬币。


    三娣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喜悦,小心翼翼地接过硬币,紧紧攥在手心里,生怕它飞了,然后动作麻利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哒哒哒跑到厨房。


    拉开那台嗡嗡作响的老旧冰箱的冷冻层门,费力地从结满厚霜的抽屉壁上砸下几块冰块,捡起来用一个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塑料袋包好。


    她捧着冰袋跑回来,递到王秀珍面前。


    王秀珍看着女儿递过来的冰袋,又看了看女儿脸上那因为得到硬币而显得格外开心的笑容,眼神似乎更加恍惚了。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伸出那只粗糙的手,接过了冰袋。


    随后默默地转身,走到客厅角落一个不碍事的地方,佝偻着背蹲下身,将冰袋轻轻敷在了自己红肿的脚背上,依旧是一言不发,只是肩膀似乎微微耸动了一下。


    这顿晚饭依旧在压抑而快速的吞咽声中进行。


    没过多久,老太婆和男人就再次风卷残云般吃完了自己碗里的饭菜。


    两人放下碗,又习惯性地伸出舌头,将碗底和盘子里残余的汤汁舔舐干净。


    老太婆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扫过宿珩他们三人碗里几乎没动过的那碗汤,脸上写满了肉疼和惋惜,仿佛那是绝世美味被人浪费了。


    “我吃饱了。”


    老太婆站起身,打了个饱嗝,揉了揉肚子。


    “我回屋歇着了。”


    她又瞪了角落里敷脚的王秀珍一眼,没再说什么,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男人也放下碗筷,用餐巾纸胡乱擦了擦油光锃亮的嘴,对着宿珩他们挤出一个略显尴尬和讨好的笑容。


    “那个……我也吃饱了,下楼溜达溜达,消消食。”


    说完,他也推开门,走了出去,楼道里传来他下楼的脚步声,似乎楼梯的规则对他并不奏效。


    客厅里,再次只剩下宿珩三人,以及还在桌边慢吞吞吃饭的三个女孩,还有角落里的王秀珍。


    三个女孩似乎并不饿,依旧小口小口地扒拉着米饭。


    等到桌上的大人都离开后,她们紧绷的肩膀才稍微放松了些,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们又开始故技重施,将嘴里吐出的细小骨头和嚼不烂的菜梗,悄悄用筷子拨弄着,埋进各自碗里剩下的米饭中。


    就在这时,年纪最大的大妮忽然停下了筷子。


    她抬起头,不再是先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神里带着一种试探性的狡黠。


    她看着宿珩,手指紧张地抠着碗边,扭扭捏捏地开口:“大哥哥……”


    宿珩看向她。


    “你……你要是再给我们一人一枚硬币……”


    大妮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神秘兮兮的味道,“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秘密?


    这俩字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让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


    张春和闻言,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耳朵也竖了起来,脸上森*晚*整*理写满了紧张。


    肖靳言慢悠悠放下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三个女孩。


    宿珩没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在三个女孩脸上扫过。


    他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两枚硬币,动作干脆地放到桌上,指尖轻轻一推,将硬币分别滑到大妮和旁边一直没说话,只是用同样眼神看着他的二妞面前。


    大妮和二妞的眼睛同时亮了起来,像是饿狼看到了肉。


    她们几乎是立刻伸手将硬币抢了过去,宝贝似的捧在手心里,脸上露出了满足又雀跃的笑容。


    拿到硬币后,大妮脸上的笑容却忽然慢慢收敛了。


    她的眼神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那双原本还算正常的眼睛里,瞳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漆黑深邃,像两个幽深的洞口,透不进一丝光亮。


    她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种不属于孩童的、阴森森的神秘感。


    她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一字一顿地对宿珩说:


    “我们家里……住着一只鬼。”


    第28章 第 28 章 一家几口9


    “鬼?”


    肖靳言的目光下意识地, 又一次扫向客厅角落那面厚重的灰色窗帘。


    就在大妮说出那个字的瞬间,窗帘的下摆似乎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幅度极其轻微,轻得就像是夜晚窗户没关严实, 透进了一丝微不足道的风。


    “鬼在哪儿?”


    肖靳言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声音不高, 却带着一股探究的锐利。


    “嘘——”


    大妮猛地竖起食指抵在唇边,脸上那种诡异的神秘感越发浓重,“不能说!”


    她顿了顿, 声音压得更低, 像是怕被什么东西听见。


    “说了……会被憋死的!”


    宿珩皱起眉, 追问道:“会被谁憋死?”


    大妮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就是……这样啊。”


    话音未落, 三个原本还算正常的小女孩,脸色毫无预兆地迅速变得铁青,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血色。


    她们的眼睛猛地瞪圆,眼白上翻, 双手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 如同破旧风箱被强行拉扯的痛苦喘息声。


    那副模样, 活像是下一秒就要因为无法呼吸而断气,与煤气中毒的濒死状态别无二致。


    这突如其来的恐怖景象, 让离她们最近的张春和吓得魂飞魄散。


    他“嗷”的一声怪叫,屁股下的椅子被他蹬得向后猛地滑开半米远, 差点摔倒。


    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哆嗦着,伸手指着三个女孩, 却被巨大的恐惧扼住,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相比之下,肖靳言和宿珩的反应堪称镇定。


    两人都没有动,甚至连姿势都没变。


    他们的目光锐利如刀,仔细观察着这诡异惊悚的一幕,眼神里带着冷静的审视和快速的分析。


    这绝非简单的恶作剧,更像是一种刻意的……重演。


    或者说,是一种饱含恶意的警告。


    而就在三个女孩表演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时,一直蹲在角落里默默敷脚的王秀珍,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中。


    她猛地丢开手里的冰袋,双手痛苦地抱住了头,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


    “不是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她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声音破碎,充满了无法排解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下一秒,她像是再也无法承受这无形的酷刑,猛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甚至顾不上脚上的伤,踉踉跄跄地冲回了狭小的厨房。


    “砰”的一声闷响,厨房门被她从里面死死关上,将自己彻底隔绝。


    客厅里,三个女孩仿佛对母亲的崩溃和逃离视若无睹。


    她们脸上那恐怖的铁青色和窒息的模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前后不过几秒钟,又恢复了先前那种带着点狡黠的平静,仿佛刚才那骇人的一幕从未发生。


    大妮甚至还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她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回到宿珩他们三人面前那几乎没动过的汤碗上,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汤要凉了,凉了就不好喝了。”


    宿珩看也没看她,直接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碗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推到了大妮面前。


    张春和见状,也顾不上自己那如同擂鼓般狂跳的心脏,连忙有样学样,小心翼翼地端起自己的汤碗,双手有些发抖地放到了旁边一直眼巴巴看着的三娣面前。


    桌上只剩下肖靳言面前那一碗。


    二妞从刚才起就一句话没说过,此刻眼巴巴地望着肖靳言的汤碗,小脸上满是渴望。


    肖靳言屈起手指,不轻不重地敲了敲粗瓷碗壁,发出清脆的“叩叩”声。


    他看着二妞,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想喝吗?”


    二妞立刻用力点头,眼睛都亮了几分。


    “那就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二妞闻言,脸上露出些许为难,她伸出小小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然后用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法说话。


    “天生的?”肖靳言问。


    没等二妞再做表示,旁边正端起宿珩那碗汤,埋头“呼噜呼噜”大口喝着的大妮,抬起头来。


    她嘴里含混不清地说道:“……是被憋坏了,后来就不会说话了。”


    肖靳言的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


    他没再追问,伸手将自己面前那碗汤推到了二妞面前。


    二妞脸上立刻绽放出喜悦,迫不及待地端起碗,和两个姐妹一样,小口却飞快地喝了起来,喉咙发出满足的吞咽声。


    三个女孩很快将各自碗里的汤喝了个精光。


    她们甚至还学着老太婆和男人的样子,将碗口沾上的汤汁舔了个干干净净。


    随后,她们熟练地将碗底剩下的一点混着骨头渣的汤底子,一股脑地倒进了各自剩下的小半碗米饭里。


    她们用筷子随意地扒拉了两下,将那些“料”仔细地混进米饭中。


    做完这一切,她们脸上露出了和中午时如出一辙,带着恶作剧得逞意味的笑容。


    三姐妹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略微鼓起的小肚子,对视一眼,然后跳下椅子,迈着轻快的小碎步,小跑着回到了她们之前待的那间卧室,关上了门。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


    过了片刻,厨房的门被拉开,恢复正常的王秀珍面无表情地走了出来。


    她脚上的红肿似乎消退了一些,但脸上的麻木和空洞却丝毫未减。


    王秀珍走到桌边,开始沉默地收拾碗筷。


    她收走了老太婆和男人的碗,收走了宿珩他们用过的空碗和水杯,甚至收走了被吃得干干净净的菜盘。


    但唯独那三个女孩故意留下的,混着汤渣骨头的半碗米饭,她像是没看见一样,一动不动地留在了桌子上。


    收拾完一切,王秀珍端着油腻的碗盘,再次默默走回厨房。


    自始至终没有看任何人一眼,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该走了。”


    肖靳言站起身,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张春和如蒙大赦,几乎是立刻跟着站了起来,一秒钟都不想多待。


    宿珩也站起身,跟在两人后面。


    走到门口时,他下意识地落后了一步,握住门把手,动作慢了半拍。


    他想看看,这一次,那个总是躲在窗帘后的小男孩,是否还会像中午那样,在他们离开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


    然而,很奇怪。


    直到宿珩缓缓将门拉上,彻底隔绝屋内的景象,那个瘦小的身影也没有出现。


    窗帘后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可就在门板合拢的下一秒——


    一阵急促的“哒哒哒”赤脚跑动声,透过厚重的门板,清晰地响了起来。


    紧随其后的,是狼吞虎咽、食物被用力塞进嘴里的声音,以及很快传来的,被骨头卡住嗓子时,那种痛苦压抑的干呕声。


    他出来了。


    只是……没有在他们能看到的时候出来。


    这一次,他似乎学聪明了,或者说,更加警惕了。


    ……


    三人退回楼道。


    “走吧,回房。”


    肖靳言的声音打破了楼道里的死寂,率先抬步走向603。


    宿珩跟了上去。


    张春和犹豫了一瞬,看看孤零零的601,最终还是咬咬牙,快步跟上了他们。


    他现在是一点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了。


    回到603,狭窄的空间并没有让人感到丝毫放松。


    肖靳言很自然地走到床边坐下,还特意往里挪了挪,给宿珩留出位置。


    宿珩挨着他坐下,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张春和站在门口,看着那张只够一人勉强躺下的床板,再看看并肩而坐的两人,很识趣地没有挤过去。


    他靠着门框,惊魂未定地拍着自己的胸口。


    “我……我觉得我那个梦……肯定没错!”


    张春和喘着粗气,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肯定。


    “那个小男孩……他绝对是鬼!不然……怎么会所有人都看不见他?那三个女孩那样欺负他,肯定也是因为他是鬼!”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的推断无懈可击,脸上甚至因为激动而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对!一定是这样!他就是害死那三个女孩的鬼,所以才会被姐姐们报复!”


    宿珩却皱起了眉,他并没有被张春和这番看似合理的推论说服。


    “有点奇怪。”


    他看向肖靳言,又瞥了一眼激动不已的张春和。


    “那三个女孩刚才的表现……更像是窒息,或者说像煤气中毒,相较而言,她们的样子才更像鬼。”


    宿珩回想着之前在602闻到的那股极淡的煤气味,还有王秀珍崩溃时喊出的那句“不是我”。


    “还有王秀珍的反应……她为什么会喊‘不是我’?”


    “那更像是……在否认某种指控,或者推卸某种责任。”


    宿珩停顿了一下,继续分析:“按照最常规的推理来说,如果真的是王秀珍忘了关煤气,导致了三个女儿的惨状,那她的绝望和崩溃就说得通。”


    “但这又解释不了那个小男孩的存在……一个意外事故里,怎么会凭空多出一个被全家忽视,还被姐姐们针对的‘弟弟’?”


    肖靳言一直沉默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击。


    宿珩的分析很有道理,每一个疑点都切中要害。


    但他心里那股隐隐的违和感始终挥之不去。


    他更倾向于相信宿珩的梦境,不仅仅是因为宿珩那特殊的、容易与“心门”内核产生共鸣的体质。


    更是因为宿珩梦里那个主动施虐的小男孩形象,似乎更能解释三个女孩那种超乎寻常的怨恨。


    可偏偏,目前所有能观察到的线索,很大一部分都指向了张春和的结论——


    小男孩是恶鬼,姐姐们是复仇者。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


    肖靳言忽然开口,他侧头看向宿珩,眼神深邃,“我们第一次在门外,听到那个老太婆是怎么骂王秀珍的?”


    宿珩回忆了一下,很快想了起来。


    肖靳言接着道:“老太婆骂的是‘当初我就说不该让你进门!现在好了吧?生不出儿子,还整天哭哭啼啼,晦气……真是晦气死人!’”


    他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老太婆尖刻的咒骂,“注意,是‘生不出儿子’。”


    张春和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对啊!她是骂王秀珍生不出儿子!这说明……王秀珍根本就没有儿子?”


    “可能性很大。”


    肖靳言继续补充:“老太婆重男轻女的态度那么明显,如果王秀珍真的生了儿子,就算再怎么不待见,也不至于还用‘生不出儿子’这种话来戳心窝子。”


    “而且……你看那三个女儿的名字——大妮,二妞,三娣。‘娣’这个字,本身就带着盼望弟弟的意思。这更佐证了,这个家庭里,一直没有男孩出生。”


    “那……”


    张春和彻底糊涂了,他看看宿珩,又看看肖靳言,感觉自己的脑子完全不够用了。


    “如果王秀珍根本没生过儿子,那我们看到的那个小男孩……到底是啥玩意儿?难道……难道真是她们家闹鬼,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孤魂野鬼?”


    宿珩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


    “或者……有没有可能……”


    他看向肖靳言,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这个男孩,根本就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王秀珍因为极度渴望儿子,加上在这种家庭压迫下,精神濒临崩溃,自己臆想出来的?”


    这个猜测一出,肖靳言眼中露出思索的光芒。


    张春和张大了嘴:“臆想出来的?这……这也太……”


    “如果他是臆想出来的,就能解释为什么家里只有六副碗筷,为什么老太婆和那个男人完全无视他。”


    宿珩顺着这个思路继续往下推理。


    “甚至……王秀珍自己,可能也在有意识或无意识地‘扮演’着看不见他。”


    “但她的潜意识里,却知道这个‘儿子’的存在,所以才会每次都默许女儿们把吃剩的饭菜留下……那是留给她臆想中的‘儿子’吃的。”


    这个解释似乎严丝合缝,将大部分矛盾点都串联了起来。


    张春和听得连连点头,觉得这个说法比“孤魂野鬼”靠谱多了。


    “但还是有疑点。”


    肖靳言及时泼了盆冷水,他摩挲着粗粝的指腹。


    “如果这个男孩是王秀珍极度渴望下的产物,是她的精神寄托,那她为什么会对女儿们欺负他的行为视若无睹?”


    “甚至可以说是纵容。”


    “按理说,她应该把这个‘儿子’当成眼珠子一样护着才对。”


    肖靳言的目光扫过宿珩和张春和,将两个看似矛盾的梦境联系起来。


    “除非……这个‘儿子’,或者说,王秀珍对这个‘儿子’的情感,本身就是扭曲的。结合你们两个的梦——”


    “一个梦里,姐姐们报复弟弟,说‘这是他应得的’;另一个梦里,弟弟拿着发卡,逼迫姐姐们像牲口一样爬行。”


    他语气笃定了几分:“很有可能,是这个臆想出来的‘男孩’,或者说,代表着某种执念的他,先做了对不起三个姐姐的事情。”


    “所以,姐姐们的欺凌,才会被王秀珍默许,甚至被她们自己认为是‘理所应当’的报复。”


    张春和被这峰回路转的分析绕得有点晕,但他努力跟着思考,终于慢慢捋清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梦到的,三个女孩欺负小男孩,很可能是在报复?报复他在……在宿珩梦里做的那种……欺负她们的事情?”


    “或许还有更严重的事情,但……思路大概没问题。”


    肖靳言靠回墙上。


    “一个代表了施虐与恶意的‘因’,一个代表了怨恨与报复的‘果’。”


    “这两个梦,可能都是这个‘心门’试图展现给我们的,关于这个家庭悲剧的不同侧面。”


    宿珩沉默了。


    如果肖靳言的推测是对的,那这个家庭的悲剧,远比表面看上去更加复杂和黑暗。


    王秀珍的绝望。


    不仅仅是因为生不出儿子被嫌弃,也不仅仅是对女儿们遭遇意外的愧疚,更可能掺杂着对那个“臆想中的儿子”所作所为的某种……默认,甚至是……病态的放纵?


    但“臆想中的儿子”,是怎么伤害到的三个女儿呢?


    三个女儿又是怎么知道“臆想中的弟弟”的存在?


    线索不够,这一切还是说不通……


    不管怎么说,这扇“心门”的扭曲程度,似乎超出了他们最初的预料。


    只是这“心门”的主人……到底会是谁?


    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张春和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张春和看看一脸平静的宿珩,又看看旁边那个眼神深邃,似乎永远成竹在胸的肖靳言,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虽然还是很害怕,但至少……这两个人看起来很可靠。


    只要紧紧跟着他们,应该……能活着出去吧?


    第29章 第 29 章 一家几口10


    时间一点点流逝。


    窗外早已是浓稠的黑夜, 楼道里静得可怕。


    张春和背靠着冰凉的门框,眼皮重得像灌了铅,却僵硬地杵在那里, 一步也不敢挪动。


    回601睡觉?


    他光是想想就头皮发麻。


    他强撑着困意,时不时紧张地瞥一眼房门的方向,生怕外面突然冒出点什么东西。


    肖靳言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懒洋洋地开口:“一直杵在这儿也不是办法。”


    张春和打了个激灵,连忙道:“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不敢也得回去。”


    肖靳言的语调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份量。


    “我们的身份是602左右的邻居, 601是你的房间, 一直待在这里, 只会错过可能出现的线索。”


    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说不定, 那三个小丫头晚上还会给你托个梦什么的……”


    托梦?


    张春和一想到梦里那三个女孩诡异的样子,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可转念一想,肖靳言的话又似乎很有道理。


    这个鬼地方处处透着邪门,每个房间的存在, 大概都有它的意义。


    万一线索真的出现在601, 他因为害怕而错过了, 那可就太耽误事了。


    正如肖靳言所说, 他一直赖在这里,确实是白费功夫。


    内心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激烈交战了好一会儿。


    最终还是求生的本能战胜了恐惧。


    “那……好吧。”


    张春和站直身体, 腿脚都有些发麻,“我……这就回去。”


    他声音还有些发虚, 特意强调了一声:“要是有什么不对劲,我……我就大声喊!”


    “嗯。”


    肖靳言随意地应了一声。


    张春和一步三回头,心惊胆战地拉开603的门, 又飞快地冲回对面的601,反手就把门锁了个严严实实。


    门关上的瞬间,603房间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宿珩和肖靳言两人。


    宿珩侧头,狐疑的目光落在肖靳言脸上。


    “你真是那么想的?”


    他指的是刚才劝张春和回去的说辞。


    肖靳言摸了摸下巴,“一半一半吧。”


    “还有一半呢?”宿珩追问。


    肖靳言的视线扫过那张窄小的床板,嘴角微翘,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我个人不太喜欢睡觉的时候,旁边还杵着个第三者。”


    “……”


    宿珩对“第三者”这个用词感到一阵无语。


    他低头看了看那张宽度实在有限的床板,还是坚持自己最初的意见。


    “你打地铺。”


    “那不行。”


    肖靳言想都没想就否定了。


    他伸出长臂,随意地比划了一下床板的宽度,然后十分干脆利落地直接躺了上去,高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大半个位置。


    “挤挤还是可以的。”


    他甚至还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旁仅剩的那一小条空位,眼神示意宿珩也躺下。


    宿珩懒得理会他这近乎无赖的行为。


    下午在肖靳言腿上意外睡着的那一觉虽然短暂,却也驱散了不少困意,他现在并不怎么想睡。


    他没躺下,反而往墙边挪了挪,让肖靳言把长腿稍微缩回去一点,自己则抱着胳膊,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瓦数很低的白炽灯,光线昏黄,勉强视物。


    肖靳言弓着腰侧躺着,枕着自己的手臂,正好面对着宿珩的方向。


    他看着宿珩在昏暗光影下的侧脸。


    轮廓分明,鼻梁挺直,微抿的嘴唇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


    偏偏那双眼睛,即使此刻只是安静地垂着,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阴郁与某种脆弱感的特殊气质。


    确实很漂亮,漂亮得有些……勾人。


    肖靳言不由得多看了一会儿。


    宿珩似乎察觉到了这道过于专注的视线,眼睫微动,偏头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


    肖靳言的反应快得惊人,几乎在宿珩目光扫过来的刹那,就立刻闭上了眼睛,呼吸也跟着变得平稳而悠长。


    那样子,仿佛他早就已经熟睡多时了。


    宿珩:“……”


    他默默收回目光,没再理会旁边这个演技浮夸的家伙。


    时间在寂静中悄无声息地流淌。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肖靳言刻意放缓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从隔壁602隐约传来的,几声细微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古怪异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倦意终于缓慢地袭来。


    宿珩轻轻打了个哈欠,但没有躺下,似乎潜意识里还是对和别人同床这件事有些抗拒。


    他只是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将头更深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抱着胳膊,就这么坐着,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这一次,他又做了一个梦。


    梦境的场景变化了。


    不再是阴冷的楼道,而是白天他们待过的,那个压抑的602客厅。


    客厅里站满了人。


    刻薄的老太婆双手叉腰,唾沫横飞地指着王秀珍的鼻子破口大骂,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丧门星”、“赔钱货”、“不争气”。


    懦弱的男人缩在一旁,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裤缝,大气不敢喘。


    三个女儿也像木桩子一样站在旁边,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地面。


    而王秀珍,她站在客厅中央,脸色苍白得像纸,身体微微发抖。


    她没有反驳,也没有像白天那样麻木,而是双手痛苦地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压抑的、带着绝望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来,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是的……妈……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王秀珍的声音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排解的痛苦,她一边哭,一边徒劳地试图辩解。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小心了……我真的……”


    后面的话被更汹涌的哭泣吞没。


    宿珩站在梦境的边缘,像一个无法介入的透明旁观者,清晰地看着这一幕。


    他的眉头下意识地紧紧拧了起来。


    王秀珍在哭诉……她已经很小心了?


    小心什么?


    这个梦,似乎和之前两个关于孩子们的梦境截然不同,它指向了另一个方向……


    一个关于王秀珍本人,关于她内心更深层次痛苦与绝望的源头。


    ……


    宿珩醒来时。


    首先感觉到的是身下还算平整的触感,以及身上多出来的重量和淡淡的烟草味。


    他倏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灰暗低矮的天花板。


    意识回笼,宿珩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躺在了那张狭窄的床板上,身上还盖着一件眼熟的黑色冲锋衣外套。


    外套带着肖靳言身上的味道和一丝残留的体温,很清晰。


    宿珩怔了怔,随即猛地坐起身,一把掀开了外套。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肖靳言不知去了哪里。


    他怎么会睡在床上?


    宿珩皱了皱眉,昨晚的记忆有些模糊,他只记得自己靠着墙坐着,后来……好像是睡着了。


    难道是肖靳言把他弄到床上来的?


    宿珩捏了捏眉心,迅速压下那点不自在,将外套抓在手里,起身下床。


    刚打开603的房门,一股浓烈的油烟焦糊味就扑面而来,源头直指旁边的602。


    这意味着——天已经亮了。


    他竟睡了这么久?


    宿珩握紧手里的外套,没有走向602,反而脚步一转,朝旁边的601走去。


    601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肖靳言略显无奈的声音,似乎在叫着谁的名字。


    宿珩推门而入。


    肖靳言果然在里面,正站在床边,微俯着身,看着床上毫无动静的张春和。


    “醒醒,张春和?”


    肖靳言伸手拍了拍对方的脸颊,但床上的人依旧双眼紧闭,毫无反应。


    见宿珩进来,肖靳言直起身,耸了耸肩,表情有些微妙。


    “刚听到这边好像有动静,就过来看看。”


    他指了指床上的张春和,“结果发现他这样了,像是魇着了,怎么叫都没反应。”


    宿斤走近几步,目光落在张春和脸上。


    只见他双眼紧闭,眉头紧紧蹙在一起,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嘴唇也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


    似乎在梦中经历着极大的恐惧和痛苦,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情况看起来确实不太好。


    宿珩没多问,把手里的冲锋衣外套丢回给肖靳言。“你的。”


    肖靳言顺手接过,叠了叠搭在手臂上。


    宿珩转身就往外走,直接来到602门口,抬手叩响了房门。


    “谁啊?”


    里面传来小女孩警惕的声音。


    门被拉开一条窄缝,露出大妮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小脸。


    她看到是宿珩,似乎怔了一下,但还是把门打开了些。


    宿珩目光快速扫过屋内,没见到老太婆和那个懦弱的男人。


    “你奶奶和爸爸呢?”


    “去……去外面买菜了。”


    大妮低下头,小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宿珩的视线越过她,看到王秀珍如同木偶般的身影正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空气里那股焦糊味更浓了。


    “辛苦倒一杯温水给我。”


    大妮抬头看着他,站在原地没动,怯生生的脸上写着明显的不情愿。


    宿珩也不废话,直接从裤兜里摸出一枚硬币,递到她面前。


    看到硬币,大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那点不情愿立刻被贪婪的喜悦取代。


    她一把抢过硬币,紧紧攥在手心,转身就兴高采烈地跑进了厨房。


    很快,她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大碗出来,里面装了满满一碗温水,水面几乎要晃出来。


    宿珩接过碗,没再看她,转身快步回到601。


    肖靳言看他端着水回来,往旁边让了让。


    宿珩走到床边,先是将碗沿倾斜,小心地倒了些温水在自己指尖上,然后轻轻拍打着张春和那张冰凉汗湿的脸颊。


    或许是温水的触感起了作用,张春和紧蹙的眉头猛地一松,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眼睫剧烈颤动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神先是空洞茫然,随即迅速被无边的恐惧填满,整个人像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猛地坐起身,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水。”


    宿珩将手里还剩大半碗的水递到他面前。


    张春和愣愣地看着那只粗瓷碗,又茫然地看看宿珩,再看看旁边好整以暇的肖靳言,似乎还未完全从可怖的梦魇中挣脱。


    他颤抖着手接过碗,仰头就“咕咚咕咚”地将剩下的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温水下肚,似乎驱散了些许浸入骨髓的寒意,他剧烈跳动的心脏稍微平复了些,但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


    “我……我……”


    张春和放下碗,惊魂未定地捂着胸口,声音抖得不成调,“我……我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


    肖靳言看着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问道:“这次做什么噩梦了?”


    张春和用力深吸了好几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身体的颤抖却无法抑制。


    “我……我昨晚回来,强撑着不敢睡……可后来实在熬不住了,就……”他脸上露出极度的恐惧,“就睡过去了……”


    “然后……我就梦到……梦到自己好像被关在一个很黑很小的盒子里,什么都看不见,特别闷……”


    他语无伦次地比划着。


    “外面……有声音,乱七八糟的,好像……好像有那个老太婆骂人的声音,还有那个男人的声音,还有……那三个小女孩……她们在叫……”


    “我在里面拼命摸,想找个出口,可怎么也找不到……四面八方都是硬邦邦的,冷冰冰的……”


    张春和的声音带着后怕,“然后……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在一个角落里……摸到了一只手……”


    他说到这里,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惊恐。


    “那只手……冰得像刚从冰窖里拿出来一样,一点活人的温度都没有……小小的……绝对是个小孩的手!”


    “我当时吓坏了,就想把手甩开,可是……可是那只手……它死死地抓住了我的手腕!力气特别大!我怎么挣都挣不开!”


    张春和激动地挥舞着手臂,仿佛那只冰冷的手还缠着他。


    “它就那么抓着我,一直抓着……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它拖进更黑的地方去了……”


    他说着,像是要确认什么,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手腕。


    宿珩和肖靳言的目光同时落了上去。


    只见张春和右手腕内侧,皮肤苍白的地方,赫然印着一圈清晰的、微微发紫发乌的痕迹。


    那痕迹的形状,分明是几道小而深的指印,边缘甚至微微凹陷,像是被一只小孩子的手用尽全力死命掐过之后,森*晚*整*理留下的触目惊心的淤青。


    张春和自己也看到了那块乌青,他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去摸,触碰到时甚至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痛感。


    “这……这……”


    他彻底傻眼了,嘴唇哆嗦着,大脑一片空白,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梦境里的触感,冰冷的禁锢,拼命的挣扎……都还如此鲜明地烙印在感知里。


    而现在,他的手腕上又凭空多出了这样一块不容置疑的,带着痛楚的实体掐痕……


    这到底……还是梦吗?


    狭小的房间里一时间安静得可怕,只有张春和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


    肖靳言看着那块乌青,眼神沉了沉,若有所思。


    宿珩的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他想起了自己做的那个梦,梦里王秀珍痛苦的哭诉和辩解,还有张春和现在这个诡异的,甚至能留下实体伤害的噩梦。


    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第30章 第 30 章 一家几口11


    “这……这手印……是那个小男孩留下的?!”


    张春和猛地抬头, 声音因恐惧而变调,脸色惨白地吐出这个猜测。


    一个被全家忽视,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男孩, 竟然能在梦里抓住他,还留下了如此清晰、带着痛感的实体瘀痕?


    宿珩眉头紧锁,视线在那圈乌紫的指印上停留了几秒。


    张春和这个诡异的噩梦, 和他自己梦中王秀珍那绝望的哭诉辩解,似乎指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却又诡异地缠绕在一起。


    正思忖间, 601旁边的楼梯间突然响起了脚步声, 沉重而拖沓, 还伴随着塑料袋摩擦的窸窣声。


    是那个老太婆和男人,他们买菜回来了。


    几秒后, 楼梯口果然出现了两人的身影。


    老太婆拎着一个干瘪的菜篮子,男人则提着几个装着零散蔬菜和一小块颜色暗沉、看不出品种肉类的塑料袋。


    看到601的房门大敞着,宿珩和肖靳言都站在里面,老太婆那双浑浊的眼睛立刻投来狐疑的目光, 朝里面探头探脑地打量了一圈。


    “早饭快好了, 赶紧过来吃, 磨磨蹭蹭的, 晚了就没了!”


    她没多问,只不耐烦地扔下一句, 便径直走向602,男人也低着头跟了进去。


    “砰”的一声, 602的门关上。


    “我也做了个梦。”


    宿珩收回视线,看向肖靳言和惊魂未定的张春和。


    他简短地复述了梦中王秀珍捂着脸哭泣,断断续续辩解的场景。


    “她的话很奇怪。”


    “似乎在为某个严重的后果辩解, 但又不是直接承认。”


    肖靳言思索着,“煤气的事?”


    宿珩摇了摇头,“感觉……不太一样。”


    但具体哪里不一样,他暂时说不上来。


    宿珩看向肖靳言。


    “看来你之前的猜测没错,601和603这两个房间,还有我们在里面做的梦,确实是获取线索的关键途径,只是这些线索指向并不统一。”


    两个关于孩子间矛盾冲突的梦,一个关于母亲痛苦辩解的梦,现在又加上一个能造成实体伤害的噩梦。


    线索越来越多,指向却越来越混乱模糊。


    梦境之间的对应关系和指向性,还未能完全理清。


    “先别想了。”


    肖靳言伸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宿珩的肩膀,示意他放松些。


    他又看了一眼还陷在恐惧中的张春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走,先去填饱肚子再说。”


    他率先转身,朝602走去。


    宿珩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张春和,没再多说,也跟了上去。


    张春和犹豫了一下,想到独自待在这间留下恐怖记忆的601可能更糟,赶紧从床上爬起来,也顾不上腿软,跌跌撞撞地跟了过去。


    这次是男人开的门。


    他看到三人,眼神闪躲了一下,没说什么,只默默侧过身,让他们进去。


    屋内的景象一如既往地压抑。


    老太婆已经坐在桌边,三个女孩也围坐着,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早饭。


    桌上摆着一叠看起来像是玉米面做的饼,边缘和中心都有大片的焦黑,散发着浓重的糊味。


    旁边还有一锅黄澄澄的粥,质地异常粘稠,像是熬了很久的小米粥,但颜色又有些过于鲜亮,不太自然。


    经历了昨晚那个恐怖的梦,又刚灌了一大碗温水,张春和现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别说吃了,光是闻着那股焦糊味就有些反胃。


    他现在只想赶紧解决一下生理问题。


    “那个……大妈。”


    张春和小心翼翼地看向老太婆,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能借用一下你家厕所吗?”


    老太婆刚把一块焦黑的饼塞进嘴里,闻言抬起耷拉的眼皮,狠狠瞪了他一眼,腮帮子鼓动着,含糊不清地骂道:


    “又要浪费我家的水!脏了还得我老婆子费劲收拾!想用就拿钱来,五块一次!”


    张春和的脸瞬间垮了下来,笑容僵在脸上。


    他浑身上下别说五块钱,连五毛钱硬币都掏不出来,只能求助地看向已经走到桌边,从容坐下的肖靳言。


    肖靳言连眼皮都没抬,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个还算完整的饼,吹了吹上面的黑灰。


    这才不紧不慢地对老太婆说:“我看您这早饭做的挺用心,就是量少了点,我们三个大男人,怕是不够吃。”


    老太婆一愣,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看着他。


    肖靳言掰了一小块饼放进嘴里,象征性地嚼了两下,似乎在品味。


    然后继续道:“这样吧,你要是同意让他先去上个厕所,我们后面订餐的价格,再加点。从第四天起,一天一百五不够,咱们就算一天两百,怎么样?”


    一天两百?


    老太婆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嘴巴微张,心里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一天两百……这可是一大笔钱!


    上个厕所才多大点事儿?


    别说一次,就算把厕所包给他们用都行啊!


    “行行行!去吧去吧!”


    老太婆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立刻换上一副和蔼可亲的面孔,连连摆手,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多大点事儿……邻里邻居的,互相帮衬是应该的!快去吧,可别憋坏了身子!”


    宿珩瞥了肖靳言一眼。


    这家伙,空手套白狼的本事倒是活学活用得挺快。


    肖靳言回了个“向你学习”的眼神。


    张春和感激地看了肖靳言一眼,也顾不上多想,捂着肚子就急匆匆地往厕所跑去。


    厕所就在王秀珍那间卧室的隔壁,空间极其狭小,只放着一个老旧款式的抽水马桶,泛黄的水箱上积着厚厚的灰尘,墙角布满了黑绿色的霉斑,散发着一股潮湿腐败的气味。


    张春和反手将厕所门带上,但没敢锁死,只虚掩着留了条缝。


    他现在是惊弓之鸟,生怕在这逼仄的空间里又遇到什么诡异的事情。


    他一边解决内急,一边紧张地环顾四周,检查着每一个角落,马桶后面、洗手池下面、甚至头顶那盏昏暗的灯泡……


    然而,他什么异常都没有发现。


    他不知道的是——


    就在他身后那扇被虚掩着的,斑驳掉漆的木门后面,一个瘦小的身影正无声无息地蜷缩着身子,像壁虎一样,一动不动地贴着冰凉的门板站立。


    那个总是躲在窗帘后的小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


    此刻,他那双黑漆漆的,不带任何情绪的眼睛,正透过门缝,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厕所里张春和毫无所觉的背影。


    ……


    张春和脚步虚浮地从厕所里出来,额角还挂着未干的冷汗,后背的衣料似乎还黏着一层阴冷的湿气。


    他心有余悸,离开前下意识往厕所门的方向瞥了一眼。


    门板安静地闭合着,粗糙的木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陈旧,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张春和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拖着步子,挪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


    肖靳言和宿珩显然对桌上的食物同样缺乏兴致。


    两人都没碰那锅诡异的粥,只各自拿起一块焦糊程度稍轻的饼,如同嚼蜡般,不紧不慢地啃着。


    三个女孩围坐在桌旁,对这顿寡淡乏味的早饭更显兴致缺缺。


    她们蔫蔫地戳着碗里的黄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


    大妮和二妞互相递了个眼色。


    趁着老太婆埋头呼噜呼噜喝粥的间隙,她们极快地将头埋向碗边,似乎是喝了一口,但仔细看去,更像是往里面吐了点什么。


    年纪最小的三娣见状,也笨拙地模仿着姐姐们的动作,往自己的碗里做了些手脚。


    当她们放下勺子时,各自碗里都还剩下大半浑浊的粥。


    “吃啊!怎么不吃了?!”


    老太婆猛地放下粗瓷大碗,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看到三个孙女几乎没动的粥碗,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立刻垮了下来,浑浊的眼珠里透出浓浓的不满。


    “一个个就知道挑食,惯得你们!粮食都让你们这些赔钱货糟蹋了,不吃就饿死你们!”


    三个女孩被骂得缩了缩脖子,却依旧没再动勺子,只是低着头,不吭声。


    老太婆又骂骂咧咧了几句难听的话,大约是想到了后续每天两百块入账的“大生意”,脸上那股戾气才稍稍缓和,心情似乎好了些,没再过多纠缠。


    她用袖口随意抹了抹油腻的嘴,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腹中传来满足的饱嗝声。


    “我吃饱了,回屋躺会儿。”


    说完,便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男人也放下碗筷,对着肖靳言和宿珩露出一个略显局促和讨好的笑容,然后招呼三个女儿:“不吃就回屋写作业去,别在这儿碍事。”


    三个女孩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勺子,一声不吭地跟着男人,走进了她们那间狭小拥挤的卧室。


    转眼间,客厅里又只剩下宿珩、肖靳言和还惊魂未定的张春和。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宿珩忽然站起身。


    “我也去一下厕所。”他语气平淡地说道。


    刚进屋没多久的老太婆听到动静,立刻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一双精明的眼睛骨碌碌转动。


    看到是宿珩,想到那每天两百块的持续“进项”,她脸上的皱纹立刻堆叠出热情的笑意。


    “去吧去吧,小伙子随便用,就当自己家一样,别客气!”


    宿珩并未理会她那前后反差极大的态度,径直迈步走向厕所。


    狭小的空间依旧弥漫着潮湿和霉味。


    宿珩反手带上门,并没有立刻做什么,只是静静站立。


    他那异于常人的体质,几乎在踏入这个逼仄空间的瞬间,就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如影随形的窥伺感。


    那感觉阴冷粘稠,如同某种滑腻的爬虫,无声无息地附着在后颈的皮肤上。


    源头,就在门外。


    宿珩面无表情,伸手按下了抽水马桶的冲水按钮。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掩盖了其他细微的动静。


    他假装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毫无预兆地,一把将厕所门猛地拉开!


    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砰”的一声轻响。


    门外,一个浑身脏污的小男孩正像一条骨瘦如柴的壁虎般,紧紧贴在门板上。


    他似乎完全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那双黑得不见底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如同受惊幼兽般的短暂茫然。


    仅仅一瞬。


    那茫然便被极度的恐惧取代。


    小男孩甚至来不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弹开,转身就跌跌撞撞地,一头扎进了旁边王秀珍那间虚掩着门的卧室!


    宿珩的目光冷冽,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立刻迈步跟了上去。


    他动作极轻,脚步落地无声,像一道影子般滑进了那间昏暗的卧室。


    卧室内光线晦暗。


    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挡得严严实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杂着灰尘和淡淡药味的陈腐气味。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


    一张老旧木板床占据了大半空间,床头放着一个掉漆的铁皮柜子,墙角则歪歪扭扭地立着一个门板都关不严实的破旧衣柜,几件颜色灰暗的衣服从缝隙里耷拉出来。


    窗帘下摆微微晃动了一下。


    小男孩显然是躲在了那里,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甚至能听到他压抑着的细微抽气声。


    宿珩朝着窗帘的方向走去,脚步不疾不徐。


    然而,就在他即将靠近窗帘时,眼角的余光却被墙壁上某个东西吸引,脚步猛地顿住。


    那是一张挂在墙上的全家福照片。


    照片已经有些年头,边缘微微泛黄,但画面依旧清晰。


    照片的背景似乎是在某个简陋的照相馆里,一家五口人。


    坐在中间的,是王秀珍和那个懦弱的男人。


    照片里的王秀珍,和现在那个头发蓬乱、面色蜡黄、形销骨立的女人判若两人。


    她穿着一件碎花的衬衫,头发整齐地拢在脑后,脸上带着柔和的、甚至可以说是幸福的微笑。


    她的身形也远比现在丰腴,透着一股健康的光泽。


    她和男人并肩坐着,两人的一只手,带着无限珍视地,轻轻覆盖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那姿态,分明是怀着身孕。


    三个女儿——大妮、二妞、三娣,穿着崭新的碎花连衣裙,站在父母身前。


    她们的个子比现在要矮小一些,脸上却丝毫没有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


    她们没有笑,甚至连一丝喜悦的表情都没有,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隐隐的抗拒和不高兴。


    仿佛被迫参与了这场象征着“圆满”的合影。


    宿珩的目光盯着照片里王秀珍隆起的小腹,以及她脸上那种带着期盼和满足的温柔笑意。


    一个念头,如同划破浓雾的闪电,骤然劈入脑海!


    之前的种种疑点和矛盾,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可能的连接点。


    宿珩的呼吸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缓缓收回投向照片的视线,不再去看那瑟瑟发抖的窗帘,也没有再试图去寻找那个躲藏起来的小男孩。


    他默默地转过身,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间弥漫着诡异气息的卧室,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刚一转身,就看到肖靳言正靠在旁边的墙壁上,姿态随意,仿佛只是恰好路过,又像是专门在等他。


    他一只手抄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把玩着一个从桌上顺手拿来,没吃完的焦黑饼块。


    看到宿珩出来,肖靳言目光在他脸上一扫而过,随即落在他身后的卧室门上。


    “发现什么了?”


    肖靳言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宿珩抬眼看向他,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思绪。


    “回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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