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根本没谁比我值得
鱼不是什么令人陌生的生物,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有可能看到,鱼缸中,盘子里,水产市场,而平生所见最大的,也不过是海洋馆里的鲸鱼,慕千昙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也是幼时被困在玻璃后那有着悲伤眼睛的虎鲸。
可当裳熵说完那句话后,潜意识里鱼的形象被粗暴拉宽,超出了她的认知,叫她呆滞两秒,才调侃道:“明白了,巨人送来的见面礼。”
巨人吃巨鱼,也不算奇怪。
得知那东西的真实身份后,就没办法当成山一样忽略了,慕千昙视线定格在那鱼鳍侧面的花纹上。
距离较远,那沟壑瞧着更像是山石间碰撞的裂缝,丝毫瞧不出生命气息。
“译文。”谢眉忽而道。
慕千昙回神,把盼山整理好的译文扔给谢眉。
谢眉伸手接过,翻开来看,眉目间似有思索。
想来,她也觉得这里与想象中的神魔森林相差过大,怀疑是否走错地方了。
她在那慢慢翻书,幽怜梦忍耐酷热,侧躺下来,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这儿就是神魔森林?瞧着一点都不像,天虞门的林子都比这气派,书里就没讲点别的?通明上仙要不要猜猜这条鱼究竟有多大?有你的通明山通明观大吗?”
谢眉自然不为所动,也不给反应。幽怜梦啰啰嗦嗦个不停:“谢道长沉迷修行,日益精进,力气是越来越大,人却是没个生气了,那和这下头的花花草草有什么区别。”
终于,像是无法忍受她的多言似的,谢眉冷声道:“胡言乱语。”
此地天气极热,天上瞧不见太阳,却仿佛在下火,就算一动不动,眉头上也要沁出汗来。谢眉却如一块生木,露着过白的肤色,乌黑的眼与眉毛,也都如她那语气般,散着顽固的冷。
她不断确认着书中的位置,同时回忆她们一路走来的方向,来回对比,有无错误。裳熵则挽起衣袖,半蹲至鹤背边缘,瞧着下方的湖水,若有所思。
慕千昙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你要下去?”
裳熵道:“有没有走错,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千昙沉声道:“不可。”
那大鱼虽说庞大到可怖,但自从她们来到这,还没见它动过一次,似是睡着了,暂且应当没有危险。可湖水能见度非常低,且遍布着深绿色的植被,连一臂之下的水深都看不清楚,谁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贸然下去,遇到些未知凶险之物,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裳熵道:“我有信心不入险局。”
慕千昙道:“想不入险局就应该老实待着,你一条龙,往下面一钻是痛快,出了事我没本事捞你。”
裳熵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指:“师尊,放心。”
旁边,谢眉已纵鹤来回飞跃数次,试图寻找神魔森林的踪迹,但看她的神情,结果并不乐观。
她们盘旋在这片堪比海洋的湖水上方,几乎拿下面没有办法,裳熵的主意虽然险,但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她们早晚都要这样做,除非永远都停步不前。
“随你吧。”慕千昙甩开她的手。
裳熵搓了下手指,看她一眼,转身向下飞去。
脚尖离开仙鹤的一瞬间,她化身为龙,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蓝金色灵光,一头扎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下去了?”幽怜梦咋舌:“我还以为要玩游戏,谁输了谁下去呢。”
见状,谢眉虽不太赞同,但也没说什么,终止巡回,将译文扔了回来,静观水面变化。
天色呈现一成不变的灰,这酷似于阴天的天幕,居然吞掉了所有凉爽,反洒下无数热量,将湖水变成蒸笼,一切都在争先恐后地升温。
树林仿佛融化在空气中,尖端滴出浓艳的绿。慕千昙扯开一点衣领,热得心烦。
幽怜梦更是干脆,肩膀露在外面,就差直接脱下上半身衣服了。
她展开玳扇,给自己扇风,等着就是闲着,开始说话解闷:“掐指算算,真是好些年过去了,谢仙姑山下的樱花红了几茬,当年文武试炼上那小孩也大了,都不听师尊话了。”
“她何时听过。”慕千昙嗓音低沉:“还是那副莽撞性子。”
幽怜梦道:“莽撞?”
慕千昙没好气:“要我解释一下几息之前你自己用眼睛看到的场景吗?”
说完,她尤嫌无语:“看到掌门派来的人里有你,魔物该是高兴坏了。”
她言语不客气,饱含冒犯之意,还有点撒气的意思,幽怜梦却一点都没生气,而是一副好笑神态,眼珠子转了一圈:“你们两个”
她还没说完,谢眉便怒斥道:“慎言!”
幽怜梦耳尖动了动,微微后仰身子,狭长眼眸眯着看人,一副狐狸模样:“谢仙姑知道我要说什么?难道你在偷偷瞧着我?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谢眉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莫要鬼话连篇!”
实话实说,裳熵就不是个保守秘密的性子,她没怎么在大众面前表达过心意,但所有人都能从她注视的方向,从她义无反顾的选择里,看到她心在何处了。哪怕是谢眉这样的,也能窥探一二。
她足够了解幽怜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所以当这女人一脸坏笑开口的时候,对于危险的预知,逼迫谢眉出言阻拦。她过于注重规矩,凡事都正儿八经,当然是听不了这种话,人妖有别,师徒有别,长幼有别!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够忍受的!
幽怜梦道:“我不明白啊,怎么就司马昭之心了?谢仙姑再指点两句”
两人拌嘴的声音飘远,慕千昙目光落到水面上。
绿波柔动,那里始终平静。
悄悄催动灵力,慕千昙纵鹤飞低,从湖面上划过,而后又飞远,绕着那座鱼鳍小山飞了两圈,心中逐渐出现一种怪异之感。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她再一次回到水面不远处,凝眉观察下方。深绿色的水源,生满了粘滑的水草,拨动它们的,似乎只有水流,而非活物。
察觉到她来到水面,似乎有什么想法,谢眉抛下说个不停的幽怜梦,飞至慕千昙身侧:“如何?”
慕千昙问:“方才通明上仙说,湖水之下全都是游鱼,是真是假?”
谢眉道:“千真万确。”
慕千昙指向鱼鳍:“每一条鱼都像它一样大?”
突然,水面被破开,水花高溅,蓝色身影从中飞出,矫健落于慕千昙所在的鹤背。裳熵额发滴着水,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深色:“并非。”
“神魔森林并不在水下。”裳熵手中正握着一条鱼,那条鱼顶多小臂长短,青色鳞片,摆动着鱼尾,十分平常:“鱼多,但大鱼只有那一条而已。”
她松开手,那条鱼钻回水面,摆尾游走。
猜测落实,慕千昙道:“既然如此,那大鱼就不属于这里。”
此处水域宽旷,位于另一片大陆,却但没有该有的特殊之处。只有那条大鱼竖起了它反常的背鳍,这份突兀,如同地标,证明了它来源的不同寻常。
“它是唯一和神魔森林有关的东西,”慕千昙望向大鱼,锋利的视线似要洞穿那生物所私藏的秘密:“裳熵,它水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裳熵道:“水下浑浊,看不清楚,不过,你们看,它的皮下面有东西在动。”
几人飞到鱼鳍根。部,腥臭气体扑面而来,熏得人眼都要睁不开,只能强忍耐着,望向裳熵所指的区域。实际上,就算她不特意提出,所有人在稍微适应之后,都能看到那皮肤之下的异常蠕*动。
深青色的厚实鱼皮下,有一粒粒突起,像是不太锋利的针,不刺破皮肤,却扎了出来。那突起还不断快速来回移动着,仿佛是一堆小生物在从内部啃噬。
谢眉道:“退下。”
知道她要出招,其余人都后撤一大步。谢眉摘下腕间的一枚红色玉件,口中念了个诀,那玉件飞出,带起的红光如刀,在鱼鳍根。部连接身体的部位,削开一道一尺左右的伤痕,没有血流出,而是苍白的骨骼。
片刻,那些突起涌到伤口处,无数张鱼嘴挤了出来。那番场景,着实有些恶心。几人都接连飞高,自高处向下看。
只见鱼皮上的伤口犹如帆布,经不住冲击,刺啦一声大面积撕开,藏在皮下的鱼儿们接连被挤出来,形成一道冲天的腥臭瀑布,接着如同失控的雨水,砸向湖面,撞出一大片白色波纹与泡沫,而来不及出来的,也在皮下臃着脓肿。
怪不得大鱼一动不动,原来早就死了,连里头的肉都被小鱼们吃了个干净!只剩下那脆弱不堪的鱼皮。
气味与高温结合,让人难受忍受,幽怜梦捂住鼻子:“我这会愿意认了,天虞门确是没这番奇景。”
鱼儿们从大鱼的伤口中喷出,又跌入水中,这一道弧线倒映在慕千昙眼里。她喃喃道:“还以为是这一条大鱼吃小鱼,原来是小鱼吃大鱼。”
只看这大鱼,会以为它是此地的霸主,为所欲为,令人心生畏惧,可谁知,原来真相就藏在如此浅薄的皮下,且一戳就破。
随着小鱼们逃出,大鱼也发生了变化。覆盖它背鳍部分的那一层薄薄肌肤被彻底拨掉,露出暗黄色刺状骨骼,向后排列着变矮。它的身体在缺失了两种肉。体后变轻,但还不足以轻到比肩灵魂,所以依然在泥潭里挣扎。
它的头部逐渐浮出水面,露出那光滑的鱼头骨骼,与强壮的下颌,犹如两座异形的,覆盖着旧雪的巨石,嵌在一起,鱼尾部分则继续下沉,推开波浪,直到水面吞没它鱼鳍的一半,才堪堪停下。
幽怜梦啧啧道:“这骨头不像是新骨,像是朽了许久的。”
水花不断从鱼骨身体流下,使它产生一种莫名的庄严感。慕千昙道:“若我猜测不错,它作为唯一与神魔森林有关的存在,那它身上某处,应当有一件能把我们送到森林里的东西。”
谢眉道:“它的嘴中。”
她的话牵动数道视线,都汇聚在大张的鱼嘴之中。那里曾生长着的软肉被吃掉,剩下的骨头组成一道平台,而它的喉处,有光点在发亮。
慕千昙道:“进去看看。”
几人落在空旷的鱼嘴中,并从仙鹤身上下来,走向那发亮之处。到了近前,终于看清,原是地面上刻着一道阵法,阵法边还有三行字。
无日月,无天地。
无花无草无叶,无人无物无国。
勿交命去,速返人间。
这是刻印阵法之人的警告。
幽怜梦善于此道,她望着阵法的走向脉络,道:“封印与传送阵,这里头镇着东西,十有八。九是神魔森林的入口。”
至于这几句诗表达的内容,则显而易见了。
慕千昙道:“还能用吗?”
幽怜梦已跃跃欲试:“还需先解开阵上的迷咒。”
她蹲下,身,手按在阵法边,已被勾起了兴趣。这人平日里蛮不靠谱的样子,但做起正事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谢眉见她忙碌,也站了过去,配合解咒。两人之间莫名来源的仇,意外着之前肯定不是全然不熟悉的关系,更像是曾经志同道合过,后来才掰了,从那配合的熟练度,也验证了这个想法。
她们俩忙碌,看样子一时半会好不了。慕千昙走到鱼嘴边等待。
风还是没有来,闷热感黏腻在皮肤表面,像抹不去的烫蜂蜜,她的忍耐快到尽头:“下面是什么样的?”
裳熵站到她身边:“师尊好奇吗?”
慕千昙道:“这不应该是你主动说出来吗?团队合作,不知道分享信息,愚昧又自私。”
“”裳熵沉默了一会,才道:“没有异样。”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真棒。你尽情保守你的秘密去上山下海,到死嘴巴都闭紧点,别给鬼听到风声了,否则多可惜,有始无终的。”
越发高的气温没给裳熵带来影响,先天热血反而让她更为舒适,适应极快。她侧过身,长卷发拂动。她看了女人好半晌,满目柔和,缓声道:“我知道师尊对我有怨,我只是”
慕千昙道:“你别自我意识太旺盛,我对谁都有怨,你是最不值得的那个。”
裳熵哼道:“师尊还是见得少了,根本没谁比我值得。”
她强硬补完了没说完的话:“我只是不敢说还不确定的事。”
“难道闷在你心里”慕千昙正要抱怨,转头过去,余光注意到鱼嘴边缘的仙鹤。
“不对,”她蹙眉:“三只仙鹤,怎么就剩下两只了?”
第302章 全部都死掉了
自从进入鱼嘴,她们专注于斗嘴以及研究阵法,便没怎么管过那三只仙鹤,留她们在边缘玩耍,而方才,慕千昙余光扫过,才发现了问题——仙鹤不仅少了一只,且剩下的两只神情也明显不对。
它们明显受了惊吓,翅膀舞动,身体前后摇摆,脖子扭来扭去。那两双细长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惊恐之色,同时乌黑长喙大张着,想要尖叫,却因为过于紧张发不出声音。
见她话说了一半停住,神情有异,裳熵转头,看到了那两只仙鹤,也察觉到不妙的气息:“我去看看。”
形状奇特的鱼嘴之内,空间比集议大殿还要宽广,轻轻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来回波荡。仙鹤们跑掉了边缘位置,离两人有一段距离。裳熵刚走到一半,忽听得下方传来一道巨大的水花声,接着是破空之声,有什么在快速接近。
她刚转向外界,还未有所反应,就见一道白色冲天而起,接着猛砸下来,伴随着咯哒咯哒的骨殖碰撞,摔碎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白色。粉。末如同面粉,铺开后滚落了一地。
两只仙鹤没喊出的尖叫,终于从嗓子中挤了出来。
这动静着实不小,引得正在破译阵法的幽怜梦回头:“你们干嘛了?”
在她的喊声中,慕千昙和裳熵都看清了,那堆白色是仙鹤被啃噬到一丁点肉星都没有的骨架。
一个念头迅速在两人心中震荡——水下有东西。
幽怜梦与谢眉也都看到了,正要走过来。
“别过来,快些破阵!”慕千昙喊道。
她已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判断。
来之前,她们用时间和来回不停的探查证明过,这片水域宽广无边,可却没有一块能栖身休息的山石。这代表着,若是水下真有凶残到一瞬间吃光一整只仙鹤的妖怪,那么她们无处可躲,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出口,反而就是神魔森林的入口。
裳熵沉声道:“师尊到我身后。”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回到慕千昙面前,水波般的蓝金色灵力释放出来,如同开扇,瞬间覆盖了鱼嘴表面,形成一道坚固柔韧的防护。
就在灵力边缘覆盖上鱼嘴之时,如同须发般的黑色细线也爬了上来。它们分成条缕,先缠绕上鱼嘴锋利的牙齿,而后对着那道防护伸出试探的触角。
慕千昙一手搭在裳熵肩头:“你刚刚下水时看到过它们吗?”
裳熵道:“看过,我认为是水草。”
慕千昙疑问:“那些绿色的?”
裳熵嗓音有些凝滞:“至少水下的它们是绿色。”
此前数次探寻湖水,慕千昙都对那生满了湖面的柔软水草印象深刻,还试图从那窄小缝隙中寻找到鱼类的踪迹,但未曾想到,那水草本身居然是活物,还有迅速吞吃的能力。这鱼嘴距离湖面少说数百尺,它们无视高度与距离,直接爬了上来,并在四个人眼皮子底下吃掉一只仙鹤,实在诡异!
水草们不停往上爬,逐渐把鱼嘴边缘都占满,如同黑油,将所过之处涂成了黑色。
它们蠕动着,想要钻破裳熵的屏障,却最终只是小猫挠爪子般,来回兜圈子。对付仙鹤异常锋利的,那些看不见的牙齿,对灵力防护不起作用。
然而,生长在奇异之地的生灵,在极端条件下存活了漫长的岁月,可不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困难就放弃。它们很快整装,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一条条湖中的鱼逆流而上,被水草送到了阵法前。那些鱼儿张开嘴,露出锋利如刀的牙齿,上下颌高速张开又合拢,展示着纯粹的暴力,以掏空了大鱼的深不见底的胃口和咬合力,对付那牢不可破的灵力屏障。
即使躲在灵力之后,也能听到它们牙齿咬合的咔哧咔哧声,慕千昙蹙眉,正想着应对之法,便感到脚下一颤,地面似乎不太稳当。
“遭了,”她瞳孔微微缩小:“那些鱼和水草在吃大鱼的骨头。”
仙鹤的骨架被扔上来,她还以为它们无法处理骨头,可那些小鱼的牙齿,咬断精铁都轻而易举,怎么会被脆弱的骨头难住。
眼看无法突破裳熵的防护,它们另寻他法,选择毁掉大鱼。只要大鱼塌了,几人掉进水里,还不是它们的盘中餐?
慕千昙回头望向幽怜梦,那边两人加了速,看样子解破阵法是时间问题,便道:“能拖一下吗?”
裳熵变换了手势,念道:“【飞花千刃】。”
一道阵法自她脚下展开!
灵力阵对于慕千昙而言,已是异常陌生的词语,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使用的时间,但还记得那两个字轻轻滑过嘴唇后,抽出了所有灵力的虚脱感,以及自脚下蔓延开的,强大到吞噬一切生命的杀阵。
她的冬至,与裳熵的火海,再到如今的飞花千刃。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裳熵的灵力阵,但此次不像彼时,那曾经微弱的燎原之火,化作了如同漫天飞舞的带着杀气的花瓣风暴。
指甲盖大小的虚幻之花自灵力屏障中一齐拥出,浪漫的意象,却将碰到的水草和小鱼全部斩断,烂肉堆积,血倾洒如雨,喷薄如雾,湖面被染红,难以置信的杀气弥漫在裳熵周身。
而慕千昙站在她身后,只闻到了一阵轻盈的花香。
被花瓣搅碎的小鱼,张开大口,一只小一号的鱼头从里面钻出来,继续啃噬,又在刚张嘴的那一刻被搅烂。可它们居然还未死,那口中,一次又一次,吐出新生的小鱼,直到最后融为血块,被水草吃掉。
轰隆一声,大鱼再次下落,并且倾倒之势无法阻挡。一旦进入水中,那可就完了。这时,幽怜梦喊道:“快来!”
阵法已解,那边两人脚下亮起炫光。慕千昙还没说话,腰间一紧,眨眼已飞跃数尺,没入那炫光之中。
眼鼻嘴耳似都在水中闷住,呼吸不得,几息后,四人才恢复气息,却是在空中。失重感袭来,不住下落,摔在地上,滚了一身的草泥。
“可摔死我了”幽怜梦嚎叫一声,扶着什么站起来:“画这阵法的人,肯定是个半吊子,竟把传送阵的阵眼设置在半空,害人不浅!”
由于被裳熵控制在怀里,慕千昙没怎么摔到。她拍了拍腰间的手臂,力道自动松解开。她站起来,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黑漆漆的。”幽怜梦嘀咕,伸手向旁边摸,摸到了粗糙的墙壁:“我这有一面墙,难不成我们运气那么好?一进来就找到东芝古国了?不会是拿我的寿命换的吧。”
旁边传来储物袋打开的声响,紧接着,黑暗中亮起几团萤火,照亮了裳熵的脸。
她放出了一堆虫子,又捏了个决,萤火虫们的身躯瞬间膨胀数倍,变作西瓜大小,并四散开来,仿佛点了数十盏灯火,四周的景色立时清晰。
土壤干燥,如同石块,是一种浓墨般的黑色,植被稀少,近乎没有,就算有,也是接近枯萎的荒草,颜色单调到离奇。
“嗯?”幽怜梦看向自己手下,那面“墙壁”有着深棕的木色,以及纹理清晰的树皮。她吃了一惊,收回手,倒退几步,向上望去:“不是墙啊,这是树?”
往上看,粗大到无法合抱的树干延伸到黑暗中。天上也没有星星,这不是夜色的黑,更像是一个被隔离的空间。如同那份警告,无日无月无天无地,只有生满史前巨树的死寂森林。
四人都沉默了一会。慕千昙道:“也别找天柱了,看来我们才是小人。”
她们在这林中,与蚂蚁差不多大,被称为小人,也是合理的。
短暂的惊诧过后,幽怜梦开始觉得稀奇,绕树走了一圈,声音由远及近。回来时,她已是满脸兴奋:“还真是树,连树根都比我要粗。若一棵树就有这么大,那这片森林得是多大啊。”
慕千昙道:“你祈祷东芝古国也同样大吧,否则,就是大海捞针。”
她的心缓慢沉下去,怀疑着找到古国的可能性。
“她们怎么还穿着衣服。”幽怜梦惊奇。
脑中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一只萤火虫恰好飞到跟前。慕千昙自小就畏惧虫类,下意识眯起眼,以手肘作抵抗。谁知,那肥嘟嘟的虫模样十分可爱,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连最可怕的爪子和绒毛都被一层衣服包裹,像一只喜庆的灯笼。
她听见裳熵的声音:“虫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裳熵是从不怕虫的,不仅不怕,还会跟它们混在一起玩。而她那个街道办,一堆妖怪,更是没有几个会怕。
她身边唯一一个对虫类表现出恐惧的人,只有慕千昙。
眼前似乎又闪现过那狭窄的井口,漫长的洞穴,安抚的言语,以及一只温热的手。
慕千昙望向那暖光中的女人。
裳熵也回望过来,手指戳了一下萤火虫的屁股,亮光更盛了一些。
经过了短暂且不严谨的考虑,在尝试了不同寻路法器都失败后,幽怜梦提出不可实行的办法:“分头行动?”
谢眉道:“不可。”
慕千昙评价:“这种环境,分头行动就是分头送死。”
“我自有妙计。”幽怜梦手深入储物袋中,随手抓了一把藕片,甩在地上。
接触到地面的霎那,藕片爆出一阵雾气,继而化身为人,甩着并不灵活的四肢,向四面八方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幽怜梦道:“她们会带来有用的消息。”
慕千昙去过她的宅邸,自然也见过她亲手制作的藕人,甚至还差点品尝了藕人的味道,所以对此毫不稀奇,便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就算有藕人帮助,她们也不能停留在原地。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不可能判断方向,几人只好随便挑了一个方位走去。
森林里格外安静,听不见鱼虫鸟兽的声音。一步一步走路,走半边才过了几棵树,这种挫败感让她们很快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加上燥热到站着不动都要流汗的天气,幽怜梦第一个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把外衣脱了扎在腰间,只留一件轻薄的中衣:“都是女人,大家不介意吧。”
慕千昙很确定,一旦她们有谁说出“不介意”三个字,幽怜梦就会得寸进尺到把湿透的衣服脱完。此人竟掌握着裳熵早已改好的恶习,真是不容小看。
土地里蒸腾着热气,犹如火烤,幽怜梦本来把鞋脱了,但实在耐不住,又重新穿上,把储物袋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把玩,解闷。慕千昙看见红蓝两色,敏锐道:“那是什么?”
“哦,”幽怜梦把手中的两瓶聚起来:“能够交换五感的药水。”
谢眉连看都没看,便说:“歪门邪道。”
天气极热,她却仿佛不怎么受影响,还是那副冷淡且生人勿近的样子,仪容规整,没有半分不妥。
幽怜梦好似抓住了她的尾巴,有了道理:“这是沈仙师做的,谢道长骂错人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慕千昙问道:“怎么用的?”
“两瓶药,两个人喝下,就可以短暂交换感官。譬如,我和谢道长分别喝了,我俩看到的东西,闻到的气味等,都会掉转过来。”幽怜梦兴致勃勃:“你们包里也有啊,可以瞧瞧,沈仙师给了不少好东西。”
不仅是沈仙师,这一趟危机四伏,她们四人都拿上了压箱底的宝贝,盘香饮以及别的修者也极尽可能为她们准备各种法器,来帮助她们脱险,疗伤,除妖。连储物袋都快要塞满,那三只仙鹤只是冰山一角。
幽怜梦道:“听说这药还没起名字,但你们给我了灵思,我决定叫它们红宝石与蓝宝石。”
“”慕千昙道:“有病。”
幽怜梦掏出一个花环:“避暑花环,有人需要吗?没人?那我就自己用了。”
花环为纯白色,表面似滴着水,清爽宜人。幽怜梦戴上脑袋,忽得脸色一变:“遭了。”
慕千昙道:“被花环勒死了?”
注意到她的脚步声消失,慕千昙回头看。幽怜梦站在原地,手捂着花环,表情哭笑不得:“的确死了,全死了。”
那不是开玩笑的神情,慕千昙意识到一件事,脑中嗡了一下:“她们?”
“没错哦。”幽怜梦耸耸肩,把手里的瓶瓶罐罐都塞回去。
方才她放出去用来探路的藕人分。身,全部都死掉了。
第303章 青蛙
谢眉问:“谁杀的?”
幽怜梦道:“没看清楚,啧,我忘记给她们带灯。”
放出一堆不能夜视的藕人出去探路,结果不给带灯,连被杀了都无从追寻凶手。慕千昙道:“让一群瞎子来探路,下一步该放聋子出去偷听了。”
她的调侃没能冲刷陡然凝滞的气氛,暗中似有无数窥探之眼,在紧紧盯着几人,伺机夺命。
发觉几人过于紧张,而这正是她造成的,幽怜梦打哈哈道:“也不要太担心,那些藕人本来就没太多灵力,就算碰到一只壮实点的熊,都有可能被一掌拍死,并不意味着外面就多有危险”
“停下。”走在最前方的裳熵突然出声。
几人顿住脚步。
炽热气体流转着,渗透出凝固般的热量。裳熵站立不动,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她却骤然紧绷。
一只萤火虫飘到她面前,将暖融融的光铺就,描摹出一根绷紧的白线,犹如一根锋刃,反射着苍白的光。
裳熵伸出手,指尖到手掌根。部的位置,妖化为龙爪。长长的指甲按在那根白线上,往下一拨,那白线立时荡漾起来。
“蛛网。”她道。
视线放远,在光尚能触及的区域,显现出一张又一张庞大密结的网,不仅拦住了前路,甚至在头顶上,也布满了厚实坚韧的屏障。而蛛网上,还粘着甜美的花汁,引诱无知的猎物在甜香中走入陷阱噩梦。
幽怜梦道:“咱们闯进蜘蛛窝里了?不过这是网,还是绳啊,看着比通明观里用来打水的井绳还要结实。”
谢眉道:“你如何得知。”
那狐狸般的女人脸上只有狡黠,玻璃片流动着光泽。谢眉懒得追问,道:“算了。”
忽而,上面传来风声,一堆零散的白色东西突破暗幕,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几人脚边,像是放鞭炮,摔了好一会才停。弯下腰去看,才发现,那全都是藕人的残肢。她们的脸隐没在破碎的身体中,张着嘴巴,满目惊恐。
幽怜梦捡了一根胳膊,发现手肘位置有几排牙印,抓走藕人的妖怪应该品尝了她们的味道,可惜对于素食提不起兴趣,所以草率扔掉。
她暗骂这些畜生不知好歹,拍拍上面的灰,把胳膊夹在咯吱窝:“我这会知道凶手是谁了,是蜘蛛。”
慕千昙道:“少废话。”
裳熵道:“网在动,有东西靠近,快走。”
她声音极沉且急,那些蛛网上的颤动也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几人迅速调转回头,往来处奔逃,可刚跑了几步,就发现来处也结上了蛛网,她们被包围了!
幽怜梦一手拢在唇边,仰头喊道:“进家门就不让出去了?别太热情,此非待客之道!”
蛛网的震颤越发强烈,空气中飘来一股腥臭,隐约能听到口器咬合的声响。幽怜梦自怀中掏出玳扇,唰的一声展开,抡圆了手臂朝前一挥,平地大风起,将那蛛网刮破了一个大口。
“走这边!”她长腿一迈,整个人轻盈迈出。
那蛛网的边缘快速粘合,赶在它们彻底封闭前,剩下三人也钻了出去。她们沿着来路一路奔逃,直到完全闻不到那腥臭味为止。
跑了一路,几人腿都算了,这才停下歇息。
背靠树干,幽怜梦擦拭着藕人胳膊表面,笑道:“谢道长想不想问我怎么知道出口的?其实道理很简单,比你通明观里的斋食还要”
眼看着谢眉的表情变得可怖,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真把人惹毛了,见好就收:“说着玩呢。”
慕千昙喘了几口气:“只有我们过来的方向,蛛网是最薄弱的。”
想要用蛛网把她们包围住,需要在她们停顿的这短暂时间内结出一面新的蛛网,堵在她们身后。于裳熵手下的老网兴许异常坚固,可那些新生的,却很难达到同样的硬度与韧性。
幽怜梦用藕人的手与自己的手拍掌:“没错,还得是瑶娥上仙,聪慧无双,怨不得叫谢道长心心念念。”
慕千昙顿了下。
她知道幽狗本意里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死女人性格很欠,一句正常的话,不好好讲,非说得耐人寻味,浮想联翩。她看向谢眉,那个一本正经的女人果然到了爆发边缘,她忍了一路,看似不想忍了,狠声道:“幽,怜,梦。”
“咱们快走吧,”幽怜梦板正了脸色,把胳膊塞回包里:“时间紧迫啊。”
她一转身,看见四面八方相同的黑暗,如同坚实不可突破的四面墙壁,顿时犹豫道:“咱们从哪来的?”
被蜘蛛围堵,她们慌张逃亡时,根本没有仔细辨别方向,只有刚开始是严格按照来路奔走的,到了后面,就是胡乱跑了。以至于如今,她们不仅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甚至连进入这神魔森林的那道传送阵,都摸不清在哪。
慕千昙道:“那就别选了,随便走。”
既然往哪里走都是未知的,那任何一个方向都有可能通往古国。
四人原地休息片刻,吃了点干粮,补充了灵力,便再次上路。
这次她们全都戴上了花环,以抵抗那地心般的酷热。
赶路,实在是单调无聊的一件事,尤其是连路都看不清楚的时候。幽怜梦将那份译文翻来覆去瞧了数遍,对盼山的翻译笔记点评一二,连不同页码相同的两个字的微妙不同也要找出,最终对此丧失了兴趣。
她重把注意力放在储物袋里,凭借着鼹鼠精神挖掘出一个能够指路的精铁法器,形如一根天平,短棍支着长棍。她握住短的那一边,平举双臂,口中念念有词,将长棍的一端指向前方,祈祷这个她不知名字也不晓得用法的法器能帮她们自迷雾中解脱。
是的,迷雾。
这个词语跳进幽怜梦脑中时,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想象,而是目光所真实看到的景色。
“前方起雾了。”
谢眉的话印证了她的所见。
目光所及的远处,两颗巨树间,不知何时,竟飘来了足足有数十丈高的奶白色雾气。它散发着一种独立于世的冷光,像是幽灵般缓缓移动,静静吞噬着所过之处的一切。
它一步步走近,仿佛无人能够阻挡,表面看起来没有威胁性,甚至因为亮光,而散发着一种致命的亲和,以至于它逼近到眼前时,还没有人选择逃离,直到第一个尸体出现。
飞舞在幽怜梦面前的萤火虫,是第一个接触到雾气的。它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被腐化为一滩恶臭的脓水。
吃掉小虫的冷漠的雾,又进一步吞噬了幽怜梦手中的法器,那用以指明方向的长棍一段,也逃不开与萤火虫同样的下场。
直到这时,几人才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雾,要赶紧逃命。
“瘴气!”谢眉道。
话音刚落,几人原路折返,再一次朝着来处奔逃。边逃边不忘回头观察雾气的走向。它从容不迫,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与距离,跟在几人之后,漫步一般,似乎只有驱赶之意,而非追杀。
“它是想把我们赶走?”幽怜梦尝试对着雾气扇了几下,毫无用处。
慕千昙隐隐觉得不是这样,向前看去,果然,她们这次也没能逃脱被包围的命运——那雾气自四方而来,很快堵死了她们的所有生路。
既然跑不了,那就不跑了。几人停住脚步,背靠背向中心聚拢。
张大扇子,加强力道,幽怜梦又试了几次,确定风对这雾气无用,便把玳扇揣回去,又把藕臂扔出,一碰着雾,也是化脓水,刺鼻臭味轰击着几人,连连后退。
先是蜘蛛,后是白雾,这些怪象总是悄无声息出现,一出来,就是赶尽杀绝,偏偏还叫人没有应付的方法!空气变得格外难以呼吸。
裹藏在无辜白雾间的杀机逐步靠近,圈走了越来越多的地盘,保命区域所剩无几。裳熵手上已起了势,待到最后关头,再一次启用灵力阵。慕千昙按住她的手:“保存一点灵力,不至于真正想用的时候用不出。”
灵力阵对阵主人的消耗极大,哪怕是裳熵这种先天灵兽,有着堪比万物生灵的天赋,也不是随意用得起的。况且,在进入神魔森林之前她就用了一次,进入之后,这才过了多久,还要再用,那么快杀手锏全扔出,该怎么应付后面可能遇到的危险?
各种法器和咒语都不起作用,谢眉沉吟一声,咬破指尖,朝拂尘上弹了些血,再一甩长须至臂弯,一道金钟罩在几人周围,还当真将雾隔绝在外。
可几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谢眉便沉重道:“我拖不了多久。”
幽怜梦道:“完了,我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这些树长那么高,就是靠这些杀人的东西喂养吧。”
高?
慕千昙挑眉。
她从兜中拿出一枚夜明珠,用力向上抛出,一道光线射入黑暗,劈开一条新的路。她眼前一亮,道:“往高处走!”
其她人亦抬头望去,谢眉口中念咒,将金钟罩扩大了一圈,好给其她人施展。幽怜梦先起身飞高,却像是给地面拽住,不过一尺距离,又掉了下来,她惊愕到:“飞不起来?”
裳熵道:“兴许是森林里的诅咒。”
眼看着谢眉越发吃力,慕千昙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催动灵力到后颈,叫出白瞳。一只仙鹤凭空出现,白色的羽毛与头顶的鲜红在暗夜中相当清晰。
“快上来!”她翻身上鹤,几息之间,其她人也跳了上来。
谢眉最后,单手捏决,另一手抓住仙鹤的脚。待到白瞳一飞冲天,金钟也撤去,谢眉手上使力,将自己甩上去。雾气在她脚下寸寸闭合,又如一张大嘴,追逐着白瞳向上。
仙鹤如蚯蚓,在白雾形成的洞穴中,直向上窜,来到高空,雾气的最顶端,速度之快,像是从里头猛跳了出来。
最后的裂缝合拢,它咬了个空,只得放任那只灵巧的仙鹤逃出生天。
振翅声响彻在林中,慕千昙半蹲在鹤背上,观察着下方云海般的白雾。
它与森林的分界线异常清晰,翻滚着,却似乎无法往更高处行进了。这里暂且安全。
慕千昙把手按在鹤背,为白瞳指明方向,试图飞出迷雾的范围。
连续几遭都是迫近生命的危机,这下终于能松口气。幽怜梦瘫倒,摸了摸身下的羽毛:“这只是瑶娥上仙的灵宠?辛苦了辛苦了。”
慕千昙道:“我最后提醒一次,不准再叫我瑶娥上仙,我早就不是了。”
“那要怎么称呼你?”幽怜梦仰起头:“阿昙?”
慕千昙骤然想到了那位总是笑容满面,耳朵下带着一枚闪烁着光芒银铃的早逝少女。
幽怜梦道:“你以为我会这么亲昵的叫你?才不会呢,我要叫你老昙。”
想起了某款方便面,慕千昙无语。
“老千。”
难道不是一种作弊方式吗?
“老慕。”
像是骂人的前摇
活了那么多年,在这个名字里感受到许多不同的意义。经过幽怜梦的加工后,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三个字拆开,各有各的难听。慕千昙道:“刚刚没被瘴气碰着脑袋吧。”
裳熵笑笑,侧过脸去。而幽怜梦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堪比金钟的脸皮解读姓名。
多亏她,这么紧张的时刻,那么危险的地方,竟然让人没有一丝紧张感。
“我能拔一根毛吗?”幽怜梦嘴里说着,手上已拔了一根毛下来,绕在指尖。她道:“三只仙鹤都死了,盘掌门会不会让我们赔钱?”
她用手肘把自己支棱起来:“我听说裳掌门很有钱。”
裳熵道:“街道办里设有金库,里面的钱是所有小妖们共同使用的。”
幽怜梦眨巴那只独眼:“你们不挖人吗?要是能给一份可观的报酬,我可以去你那干活。”
裳熵道:“我们宗门里只有妖怪。”
“嘶,是啊,毕竟掌门自己就是。”
幽怜梦又自顾自把玩起羽毛。谢眉松解手势,方才使用掉的灵力已调理得差不多。她垂眸望着身下的仙鹤,问道:“她叫什么?”
慕千昙道:“白瞳。”
因为是回答别人的提问,慕千昙下意识望过去,却发现谢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似是有话要说。
对于通明上仙的性子,她很是信得过,不用担心这人像是幽怜梦一样满嘴跑火车,所以想要直接询问。不过,*还未开口,身体忽而抖动,差点从鹤背身上滚了下去。
她迅速坐直,听见白瞳发出尖啸,整只鹤陡然失去平衡,用力挣扎着摆动翅膀,似要挣脱什么。
与此同时,慕千昙左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她心中明了,道:“有东西缠住她的左脚。”
谢眉扬袖,一枚玉件飞出,绕至白鹤身下,几人听见噗嗤一声割断柔软物体的响声。杀死了困扰,可白瞳的尖啸不停,依然痛苦万分。
它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咬住自己的是什么,又不敢太大动作,免得把背上之人弄掉,只能自己忍耐,口角都流出鲜血。
见状,慕千昙不禁有些焦急,源源不断的将灵力输送给她,试图抵御那未知的怪物:“白瞳!”
裳熵站起身,向后倒,化为龙身,观察着白瞳的状态。那裹在仙鹤脚上的黑色东西,还蠕动着,表面生着细密的倒刺。她伸爪抓住,将那东西活撕下来,看了好一会,才判断道:“是藤蔓。”
高空之上,也并不安宁。随着她揭露作恶者的真面目,四周的大树上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动静不像是藤蔓,更像是群蛇出动。
一道烈焰柱冲天而起,击退了第一批扑上来的藤蔓。裳熵不断喷出龙炎,焦黑的糊味瞬间弥漫开。
有火光映照的短暂时间内,几人看清了她们所身处的环境——比蛛网还要密集的藤蔓之网,已将她们包围在了抵达这片大陆后的第四个包围圈。
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再次提起精神,祭出招数,应对那“前仆后继”的捕食者。一时间,断裂的藤蔓如雨,哗啦啦往下坠落。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藤蔓们嗅着同伴们烧焦尸体的味道,反而更加猛烈,誓要将那几块鲜活的肉吞吃入腹。
“不行,越杀越多。”幽怜梦抛出了数个法器,还抽空擦个汗:“太热了,简直是蒸炉怎么能只有我们提心吊胆,该让它们也体会一下瘴气的可怕了!”
她的本意,是想把一些藤蔓引到下方的迷雾之中。谁知,一低头,看见的却只有没入夜色的粗壮树干。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出那片迷雾了。
慕千昙也注意到这点,她安抚着白瞳,高声道:“我们要下去!”
白瞳的身体瞬间脱力,朝下坠落。无数藤蔓袭来,都被裳熵的火海攻势抵挡,木质的生命本源,终究是无法抵抗那天然的属性克制,不甘心的藤蔓们扭动如蛇,不断发出者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快接近地面时,慕千昙将白瞳收回后颈,脚触上地面,滚了两圈才停。她一手拍地,立刻站起,抬头望向上方。
不多时,浑身挂满烧焦藤蔓碎片的蓝龙也突破黑暗冲来,并在落地时重回人形。
黑褐色的焦黑色碎片自她身上掉落,一跌进泥土,便融为新泥,与大地融为一体。
裳熵还未站稳,就赶忙问道:“师尊?你怎么样?”
“无事。”慕千昙望向身侧。
在方才的混乱之中,幽怜梦的衣角被火燎到,烧黑了一块,除此之外,两人状态都还好。可连遭几番攻击,得不到休息,多少还是有些狼狈。
确认那些东西不会追过来,幽怜梦躺了下去,叹气不停,还会苦中作乐:“这帮怪东西强到难以理喻,但有一点好,只有被闯进领地的时候才会主动攻击,只要及时退出去,就不会追杀,这样倒也不算难对付。”
她说得没错,目前遇到的那些怪物,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可只要离开了它们所处的区域,便能够摆脱危机。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慕千昙轻松,她望向远处,道:“以目前的速度,遥遥无期。”
这魁魁神魔森林,处处藏着危险至极的异变妖兽,且亲自交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她们能对付的,只能靠逃来保命。
她们何时才能找到古国的踪迹?
“呱。”
寂静森林中,出现了青蛙的叫声。
第304章 幻梦美景
裳熵似有所感,回眸,看见了一只半人高的青色青蛙跳了出来。
它的睫毛极长,眼睛呈现一种柔和的彩色,脊背也发着微弱的荧光。与外界的青蛙相比,它秀气又漂亮,无辜的大眼睛仿佛洞悉所有事,还有着与它形象不符的睿智感,但形状大体不变。幽怜梦哎呀一声:“呃,我可看不得这个。救命啊谢道长。”
她躲到谢眉身后,而谢眉正警惕着青蛙发难,分不出心思去应付她。
与裳熵相处,就免不了与这些生物打交道,慕千昙已经习惯了,况且她们与青蛙之间的确有一段渊源,如今的街道办就设立在飞龙崖,山下就是青蛙村。虽说神魔森林远在另一片大陆,但若是这只出来的青蛙,说一句愿意帮忙找路,也会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呱。”它鼓动双颊,又叫了一声。这次,后面还跟着一串难以理解的句子。
裳熵听罢,解释道:“它愿意给我们带路。”
苦于只有一只眼睛,幽怜梦不能遮一只露一只,只好闭眼又睁眼:“但是它是谁?”
裳熵道:“一只青蛙。”
“哦。”幽怜梦难得吃瘪。
过往历历在目,曾以为‘青蛙到哪里都会帮助你们’只是一句玩笑话的慕千昙,就算真实接受过帮助,也不敢轻易相信,还是问道:“信得过吗?”
青蛙道:“呱。”后面又是一串古文。
慕千昙道:“它说什么?”
幽怜梦:“它有说话?”
“它说,”裳熵半蹲下。身,低头倾听,而后道:“此地距离东芝古国,还有很远的路。”
“呱。”
“要穿过树脂区。”
“呱呱。”
“再经过林中海。”
“呱呱呱。”
“还有瓦之都。”
“呱呱呱呱。”
“以及樱花树。”
随着青蛙吐露的字眼愈多,慕千昙也从猜测之中,察觉出微妙之处。
她不禁掀开回忆,将过去几天的种种疑点糅杂,不断推理,得出一个可以解释现状的答案。她的脸色微沉,嗓音又是那副没有感情的冷淡:“你为什么听得懂?”
裳熵眼波微动,像是已经知道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这是一种古文字。”
慕千昙问:“你在蛋里学的?”
幽怜梦道:“这什么话。”
谢眉已看出青蛙并非敌人,也终于有精力对付黏在身后的赖皮虫了,直接一掌拍开。幽怜梦痛失保护,只要与青蛙双眼对单眼。
沉默少顷,裳熵道:“传承记忆。”
慕千昙偏头看向身侧:“也是,你的母辈或许也来过这里。”
她自怀中掏出那本写有东芝古国故事的原书,这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不能阻碍神魔森林的土著青蛙与这大傻龙顺畅交流。她将书扔过去:“别装了,这本书你看得懂吧。”
书砸在裳熵肩膀,掉落在地。
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说,谢眉无意听别人的秘密,一甩拂尘,转身退离几步,还带走了支棱起耳朵的幽怜梦。
那本指引她们走到这神魔之地的书,就静静躺在地上,躺在它的故土。裳熵望着,一种无力感从心中升起。
她能创办起街道办,能周旋在仙人两界之间,与人与妖都保持良好的关系,给人的印象,向来是冷静果断,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的。可只有在师尊面前,成长的辉光失去作用,那童年时熟悉的无所适从卷土重来。
裳熵捡起书,书页上绘制的女王权杖嵌有两颗光滑粲然的宝石。她扣紧书脊,拍去书页上沾染的灰尘:“看得懂。”
所以,早在书海阁时,她就对书上记录的内容心知肚明,而慕千昙还傻傻委托盼山写下那份毫无必要的译文。她们一唱一呵,只有自己陷在谜团里。
这份隐怒使她从情绪泥泞里清醒,甚至让她意识到,即使是现在,她依然给出了从不像是她能给出的耐心,等待裳熵亲口说出秘密。
萤火虫的光芒落在地面上,飘飞着的光团,一如不平的心绪。
慕千昙顿觉陌生,是对裳熵,也是对自己。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件事。
假使裳熵早就看到了书的内容,真的缄默不言,那也想象的到,她藏起的,必然不是对慕千昙不利的部分,而是一种她不期待的,软性的保护。
她固然讨厌旁人的自以为是,和莫名其妙揽下所有事的“牺牲精神”,但这都并非不可饶恕。
说到底,这种事,值得她如此大动肝火吗?
或者说,她隐怒的点是什么?
慕千昙追寻着情绪的源头,想到了不久之前,她们得知神魔森林位置的前夜,那广阔沙洲之上的交心之谈。
重逢以来,她们聊了许多次,过去,现在,未知的未来,但基本上都只有裳熵单方面的倾诉,剖白。除了沙洲那夜,是慕千昙说起了自己的事。不知不觉中,她已将那晚视为一种标志,意味着她主动愿意把自己不齿的过去袒露出来。
这是她释放出来的信号,也就是说,我认可你了。
归根结底,我坦白了所有,而你却开始有所隐瞒。
“那本书就放在你那吧,”慕千昙摸了下后颈,确认白瞳的状态:“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得懂。”
她侧过身,迈开腿,接着赶路,似乎不打算再追究。可裳熵却在女人偏过头去时,捕捉到了一种令她胆寒且心神不宁的情绪。
那是失落。
裳熵握紧书本,猛地站起来,却没立刻跟去。
师尊可以生气,可以打骂,还可以羞辱,但那样的她,怎么能露出失落的神情呢?裳熵的心如坠酸水,泛起细密的泡沫,给那双天生忧郁的蓝眸镀了层灰暗。
“有青蛙带路,我们岂不是再也不怕出事了?”状似疑问,实则为探查军情的幽怜梦走过来,伸手在出神的裳熵面前晃动:“我们裳掌门,失魂落魄啊。”
裳熵回过神,方才的几番逃亡没能改变她颜色,但一场极短的谈话,却让她疲惫万分:“它们很脆弱,没有护卫的能力,有些危险地域也是绕不开的。”
幽怜梦拖着长音:“哦。”
感受到出发的氛围,青蛙歪了歪脑袋,随着慕千昙所走的方向跳去,自觉开始带路。裳熵跟上,谢眉紧随其后。幽怜梦道:“谢道长,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诶,等等我,别那么着急啊一个个的。”
有了青蛙,森林不再是摸不清方向的迷宫,一道清晰无比的前路指向了古国遗迹,而因为方才那道插曲,本来就难熬的赶路行程变得更加安静,再加上体力消耗越来越多,连幽怜梦都不再能闹腾起来了。
与来时不同,除了酷暑般的高温,别处均有变化。平整的地面开始失去形状,变得起伏不平,也多了许许多多凹坑,夹杂着颜色各异的石块。地面不再干燥,有水源流过的痕迹,泥土松软,散发着潮腥土气。
几人似是走入了这片充满死寂之林尚且消亡之处,空气不再沉闷,而是流动着,带来清新之感。藤蔓与爬山虎大面积覆盖树干表面,增添鲜嫩绿意,纤细的枝叶间渐渐能看到手掌大小的花朵,散播芬芳的香气,只是无人欣赏停留。
无日无月之处,只有永恒的黑暗。她们跟随着青蛙,梦游般走过一颗颗参天大树之下,这可称之为疯狂的举动却能带领她们去往唯一的真相所在地。
时间的流逝逐渐无法感知,仅能靠饥饿感来判断过去了多久。来之前,她们准备了至少两个月的干粮,既可以补充灵力,又可以填饱肚子,但丰富的储备也难以与凝滞的土地对抗。
每当她们习惯了各种气味,再抬起头,看到那巨大到令人眩晕的木质世界,将要彻底迷失时,只有腹中的震荡,才能重新唤起她们作为人的认知,而不被那发着炫光的青蛙带入梦的深处,陷入清醒的昏厥。
打破这道粘稠气氛的,是一只被树脂黏住的脚。
慕千昙废了一些力气才连着鞋子把脚拔出来,地面上有一个西瓜大小的深坑,里头盛有半指厚度的黄橙色树脂。它的记忆性很不错,即使方才困住的猎物已挣脱,它的表面还保留着一道鞋底的形状。
“呱。”青蛙停了下来。
裳熵道:“前方是树脂区,我们需快些通过,不要被树脂困住。”
听到她的嗓音,幽怜梦有一种解脱感。她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半个饼:“能活着走到这里真不容易啊,像是被我娘重生了一遭。”
忽略她过于粗糙的言语,慕千昙望向前方。
萤火虫们早在几天前就累到罢工,她们为了节省灵力,放弃了使用法器,几乎是顶着黑暗硬着头皮赶路。而方才,慕千昙没有借用任何照明,就看到了鞋底的情况,是因为那树脂本身就可以发出光亮。
小坑内的液体仅是前奏,只要抬起头,不难看到那横在前方的橙黄树脂区。
浓稠汁液自树干的缝隙中渗出,聚集到足够大小后,便遵从重力滑下来,或者自延伸到半空中的树干下掉落。在那一大片树林里,到处都挂满了树脂,连地下也不曾幸免,干燥的部分结成一层厚厚的壳,使得一种天堂般的辉光充斥着整个区域。
还没凝固的树脂黏在泥土上,强大的粘性让她们寸步难行,给她们的前行带来了最大阻碍。
四人被森林中的诅咒所累,不能像青蛙一样轻盈行动,只好不再吝啬灵力,靠着蛮力摆脱地表的黏腻,狂奔向前。
没多久,她们彻底闯入了树脂区域。此处比外面要更热,刚滴下来的巨大液滴裹挟着难以想象的热量,犹如透明的岩浆,还不断渗出焦糊油香。
一些路过的虫兽,若是运气不好,就会被天降的滚烫牢笼困于其中。树脂区堆满了失败者的尸体。
它们与青蛙差不多大小,树脂记录下了它们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形成了美妙的琥珀,能清晰看到那张牙舞爪的口器和螯足。有些虫兽口中还嚼着食物,由于惊讶,食物颗粒撒的到处都是,成为了它尸体的一部分。
树脂不断滴下,它们不发出声音,却有着恐怖的压迫感。
四人不敢稍有停顿,拼尽全力顶着“狂风骤雨”穿过那胶黏区域,好在那不算是一片宽广之地,约莫半个时辰后,精疲力尽的四人终于跑了出来。
刚一脱离,连曾经难耐的酷热都变得亲切了。四人又走了一段距离,终究是疲惫不堪,原地休整。
在刚刚的疯狂奔跑中,幽怜梦的眼罩不知道飞哪里去,那件常穿的紫袍也沾满了树脂,沉重无比。谢眉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身上也片段粘了些杂七杂八的落叶树枝。裳熵与慕千昙的情况都差不多,不管是跑多快的,都逃不开那漫天倾洒的脂雨。
“我下次不会相信掌门的话。”幽怜梦捂住右边眼睛,随手撕了片还算干净的衣角,缠绕在眼上:“她说让我保护老昙,但我觉得我现在需要保护。”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发觉几人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树脂,而这东西根本靠自己不可能祛除,便向青蛙问道:“你刚刚说,下一个地方是林中海?”
青蛙:“呱。”
她撑着膝盖站起:“带我们去。”
如果不快点用水洗去,等它们干了,怕是再难摘掉。黏在衣服上的还好,最担心的是皮肤,强行撕脱,难保不会掉一层皮。
就这样,还没休整完全的队伍接着前进。
幸运的是,没走多久,她们就感受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循着气味跑了一段路后看见,前方竟有一片幽蓝的湖水,静谧怡人。
“水!”幽怜梦叫道,像是承受了七七四十九天沙漠炙烤的人,看见了生命水般,把警惕性全抛到了脑后,恨不得衣服一脱直接跳进去。
慕千昙及时拦住她:“等等。”
进入这神魔森林以来,遇到重重危机,让她不相信一片新地方平静的表面,总担心里头怕是要钻出来什么。
然而,就算有着侦明的心思,被疲惫压着的意识,也很难从那水面上看出什么。
看出她的想法,裳熵俯下。身,低声朝青蛙说了话。青蛙很快回应:“呱。”
裳熵试探着看向女人的脸色:“它说不危险。”
慕千昙没与她对视,只是放了下拦着幽怜梦的手:“去吧。”
她看着幽怜梦扑入水中,把头发都散下来打湿。不禁在心中嘀咕,此人实在缺乏危机感。
明明前面那么多次接近死亡,应该知道这神魔森林的凶险之处,为什么还一点防备也没有?就不怕这水里藏着东西?
能混到天虞门殿主的身份,肯定不会简单,但看这反应,实在又不像。
不过,想到她充满缝合线的身体,以及自己曾在她腹部扎出的几十道刀口后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似又能解释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幽怜梦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的严重伤,都能重新接一个,像自己的一样灵活运用。怎么都不会死,当然也不会有防备心理,也缺乏对生命逝去的敬畏心。这副态度,也是理所当然。
鼻息间都是水的香气,慕千昙也耐不住了,走过去,以手舀水,先喝了两口,再凑合着擦掉身上沾染的树脂。
这事做起来不简单,好在她有耐心,用上指甲和匕首,将开始僵硬的树脂一点点刮了下来,趁此机会,也修养精神。
等清理得差不多,她抬头看,才瞧见其余几人都收拾好了,或坐或躺。她再低头看向湖水,才发现这水比她想象中要浅,几乎只到膝盖位置,手一探就摸到池底,那是一种柔软的泥。
“连湖都称不上的地方,怎么叫林中海。”幽怜梦躺在水边。衣服都湿透了,她浑不在意,一只手垂进水中,来回搅动。
慕千昙还没歇过劲,懒懒地看向她。
由于方才思考着幽怜梦的事,脑子里也顺势复盘这几场逃亡。
她后知后觉想到,这一路走来,幽怜梦看似都浑浑噩噩,毫无目的,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有几次突破难关,都是经她的提醒。如此来看,此人倒是挺会伪装,装疯卖傻,但心里都门儿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幽怜梦压下下巴,朝慕千昙眨了下眼。
“”慕千昙道:“再歇息一”
她刚说到一半,就看到一道道虚幻的蓝色出现在水面之上。
先看到异景的,是正好躺下的幽怜梦。她的眼睛睁到前所未有的圆,自胸腔发出赞叹:“哇。”
慕千昙警惕起来,身体已起势,瞬间抬头,却看到了千万只透明的蓝色游鱼,自林间穿过。
受美景所震,她一时屏住了呼吸,眼中星光点点,一错不错,凝望着那神奇之地的神奇景观。
那些鱼儿,与寻常鱼不同。它们或戴着帽子,或托着礼物,或穿着衣服,或咬着灯盏,或挂着食盒。欢声笑语洒在林间,它们的模样十分快乐又兴奋,不像是在迁徙,反倒是像赴宴。
也许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它们曾真正游过这里。
彼时,这片小池塘还辉煌着,深不见底,一如它的名字,林中海。
海面翻涌着巨浪,无数游鱼乘浪而过,前往东芝古国华美的宫殿,去参拜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女皇,献上丰收之礼。
而今,却只剩下了早已腐朽的身躯,不甘的灵魂,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游过同样残败的林中海,去看一眼古国的旧土。
“幻觉?”谢眉轻轻说道。
这番景色,让向来语调铿锵的她,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裳熵是唯一没有抬头看的人。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慕千昙身上,看她走到池边,舀起水,以匕首一点点除去树脂。发呆休息,又以嫌弃和探究的眼神看向幽怜梦。从警惕到震惊,继而沉浸在美梦般的游鱼过海中。
光点散落在慕千昙身上,像蒙上了一层月光般的薄纱。
裳熵想起了一个古早的,不属于她,却极其适合她的名字——雪娘子。
此时此地,那是她所凝望的幻梦美景。
第305章 只有我能救她
游鱼们来得突然,消失也在眨眼之间,林中恢复静谧。一如幻梦,也转瞬即醒。
蓝光如潮水般退去,犹如撤走了一面盖在众人头顶的大帆布。几人都暂且保持沉默,直到由奇壮景色所升腾而起的情绪也恢复平静。各自收拾了半晌,装好水源,才在青蛙的催促声中向前赶路。
穿过林中海,她们走向游鱼们消失的方向。
不多时,前方的土地上,突然现出一个坑洞。那洞口约莫成人伸长胳膊,两手指尖之间的距离,深度则有半个人左右,边缘规整,看不出是什么作用,也不像是人留下的。
谢眉蹲在坑边,观看半晌,道:“脚印。”
“这么大的脚印,”幽怜梦以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莫不是裳掌门的脚印。”
裳熵道:“龙族的爪子不是这样的。”
她靠近洞口,扇了一下空气,鼻尖微动:“没错,就是脚印,并且很新。”她半蹲下来,探出手掌,摸了下洞壁:“刚留下不久。”
青蛙鼓动着双颊,忽而,脸朝向一方,睫毛疯狂颤抖。它口中叽里呱啦吐出一串字符,还手舞足蹈,比划几下。裳熵道:“它说让我们躲起来。”
一路跟着它走来,几人都对它较为信任,听见这个要求,便知道来者不善,一齐躲到脚印边的一颗大树后。
这时,上空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惊人的动静,预示着来者不同寻常的体型。
由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对付,但按照前面的经验,往坏里想总是没错。
几人不敢惊扰,连一盏灯都没提。
黑暗中,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状况。
除了那一直存在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嘎吱,很快上方又传来了树枝断裂的噼啪之声,且连绵成片,像是灶中柴火的爆鸣,还有一种低沉的呜叫,似是那妖兽的低吼。
这些声音都尚且在理解范围之内,可令人没想到的事,这杂乱不堪的声响里,还夹杂着乐声。
听着像是笛声的悠扬,先行于混乱中,飘入几人耳朵。紧接着是铜锣,高鸣短促,震人耳膜。有这两道开路,后头颇为顺畅得跟上了不同的乐器,古琴,鼓,琵琶,二胡等。乐声虽多,却不显杂乱,错落有致。
曲子陌生,可曲调欢快,听着便让人心绪飞扬,载歌载舞。
乐声近了,那在空中撞断了无数树枝的大脚也终于碰着地,带来地震般的震颤,脚底板立陷入泥里,推开湿土,发出吱叽一声。
有发光的东西掉了下来,叮叮当当砸到地上,滚来滚去,不停碰撞,好生热闹。
慕千昙探头去瞧,看见掉下来的东西是十几个夜明珠,那光线照亮了来者的一部分——正正好好踩中前一道脚印,生有一种古青色皮肤的柱状爪子,有点类似于胖版的象腿,龟裂的表面吸有一排排寄生贝壳。
它过于庞大,那份真面目,直到乐声飘远,那只脚离开了脚印,也没能被窥探分毫。
“又是奏乐,又是美酒,也像是去参加宴会的。”没能搞清身份谜团,幽怜梦觉得可惜:“什么妖怪能长出一副那么大的腿脚,比那条死鱼还要壮观了。”
慕千昙道:“我们只能看到一条腿,说明它只会比你想象中更大。”
滚落到地上的,不止有夜明珠,还有一些被摔烂的食物,大鱼大肉就这么散落,看着颇为浪费。幽怜梦道:“那个古国不是灭亡了吗?还能开宴会。”
慕千昙捡起一条醋鱼:“幻觉罢了。”
那条鱼在被她捡起的瞬间散为飞灰,消逝于空中。
谢眉道:“不是幻觉,是妖力所化。”
“没错,”裳熵抬手,所有夜明珠与食物一阵扭曲,皆化为流光,四散而去。
谢眉道:“青蛙带对了路,我们在靠近东芝古国。”
幽怜梦撑着下巴,还是不解:“古国的人都死完了,它们变出这些,是给谁看的?”
就连只剩下亡魂的鱼儿们,也心心念念着参加聚会,远赴而来,只有一件事可以解释这份执念。慕千昙道:“可能是在怀念吧。”
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这并不能拖慢她们的脚步。
按照吃了几顿饭来计算时日,她们至少在这片庞大到绝望的土地上走了十来天了。
受诅咒影响,她们体力大不如前,精神也被这片古老之地不断侵蚀。这无比昏暗混乱不堪的日子,让她们还未摸到古国的边时,就紧绷成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以当下的状态去面对可能有魔物潜藏的古国,并非明智之举。
但她们没有回头路。
那藏着传送阵的鱼骨,如今应当沦为湖中兽们的口粮。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能力在神魔森林与大陆之间开一道相通的传送阵,还能使阵法强悍到压制森林里的妖兽不飞往人界作乱。
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
走到下一个地点之前,青蛙特意停下,以低沉的声调,告知她们即将抵达之地的危险性。
瓦之都,堆满了砖瓦碎砾的一片空旷之地。
听说冬至古国废墟里大片大片的屋宅都被拆散扔在了那里,经受风吹雨打,时间一长,与大地相融,便有了生命与灵性,最喜欢把过路之人也拖进地里闷死,要时刻留意脚底。
几人把散落的夜明珠捡起,当成照明,踩着越发湿润的土地深入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硌脚的感觉不断传来,拿灯一照,原是些碎瓦片。
于静谧之中,她们已走入瓦之都的地界。
慕千昙放下夜明珠,推了一把,朝前滚去。硬邦邦的珠子不停磕在碎片上,咯哒咯哒,不忘发出光亮,映照着旁边逐渐密集的砖瓦。
这时,一只手按在夜明珠上,停止了它的滚动,并把它拿了起来,来回观察。
“那是什么东西?”幽怜梦眯起眼,试图从昏暗的光线中分离出手主人的样貌。
裳熵念了道咒,那夜明珠的光顿时放大数倍,而掌握它的那人,也显露出真形。
那居然仅是一只手!
它的全貌就是一条完整手臂,大臂下方直接插在土里,整体向上伸,手肘朝向手背的方向弯折,那五根灵活的手指成了它的“胳膊”,将夜明珠扣在手心。
不知道眼睛在哪里,但它观赏半晌后,似乎认出这是参加宴会的需要物品,没有被激发出青蛙口中的“危险性”,而是轻柔放下夜明珠,弯下手肘,曲起指节,敲了敲脚下一块较大的瓦片。
咚咚咚。
周遭的黑暗中,传出窸窸窣窣之声。
无数手臂被唤醒,从土中爬出。躺得久了,不免有些累,便互相帮忙揉捏胳膊,活动手腕,锤锤打打,伸伸懒腰。没事干的,就去掀瓦片玩,胡乱闹腾。
幽怜梦看得叹息不已:“人家鱼啊大脚兽啊,都去参加宴会了,你们不去吗?还有闲心在这杂耍。”
那颗夜明珠带偏了氛围,让它们陷入了自娱自乐之中。好处是暂且没危险,坏处则是,所有小手卫兵为了寻欢作乐,基本都钻出来了。
周围没有大树,连借力都难,想要从这帮家伙面前悄无声息走过去,几乎不可能。
脑中闪过幽怜梦的话,慕千昙沉思片刻,呢喃着“宴会”两字,忽而,想到了方法。她回眸道:“文秀上仙,你带乐器了吗?”
来神魔森林的前置准备,肯定更重视法器,药品等,除了秦霜那样的音修,谁会带乐器那样毫无用处的东西。但慕千昙莫名觉得,以幽怜梦那奇葩性子,没准真会带一些。
果然,幽怜梦嘿道:“我还真带了。”
她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根笛子,甩给慕千昙。
啪的一声,慕千昙接住,拿到光下看。那是一只玉笛,通体翠色,没有穗子,比不上江缘祈那根漂亮,但也还不错。
慕千昙横笛到唇边,心中有些不太确定。
小时候她学钢琴时,接触过一点长笛,可一天都没练过,能不能吹响,都是个问题。
她试探性吹了口气,只听得噗嗤一声,一个劈开的音,直射了出来。
能出声就好,管她好不好听。慕千昙在没有谱子的情况下随意吹了下去,那声音,如同锯木头,实在有些不忍卒听。不过,那些小手们,却有了反应。
它们听到乐声,动作开始缓慢,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幽怜梦见状,立刻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其它几样乐器:“来来来,你们自己挑,我这应有尽有!一人一个!该为我们伟大的女皇奏乐了。”
几人其实都不擅长乐理,但有慕千昙那道难听至极的笛音在前,给了她们试一试的自信。
面对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选项,几人感叹幽怜梦带来那么多废物之余,裳熵拿了个铜锣,谢眉选择了在自己认知里还算是体面的古琴,幽怜梦则在剩下的所有乐器里纠结。
这份纠结没持续多久,她准备每个都拿出来练一遍。
各自手中都分到了乐器,于是,在毫无默契的配合下,一道又一道诡异又难听的曲调混合在一起,酝酿成了比神魔森林本身还要奇特的乐曲。
慕千昙本想复原大脚怪上那乐声,来塑造出宴会已开的假象,只是,出来的效果和原版有些不太一样。
若是真以这个献于女皇,怕是要出大事了。
小手们在土中睡了太久,好不容易听到了叩击以外的声响,虽然也困惑女皇的喜好变得奇怪,但也不妨碍它们迅速沉浸入欢乐之中。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个椭圆的白瓷盘子,顶在它们脑袋上,像是一只只手在端菜。这荒芜之地自然没有能被它们装进盘子里的美食,于是,只好捡*了些枯枝败叶放上去,还不忘挑出调皮的小虫,摆了个盘。
口中不停吹笛,趁它们忙碌,慕千昙开始往前走。沉浸在幻梦宴会中的小手们,不曾阻拦。
它们举着餐盘,飘逸自得,交错旋转着,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几人就这样前行,演奏着让耳膜备受折磨的乐曲,穿过虚假的繁盛。
她们一路走来,总在见证那缥缈的怀念,各路妖怪,都无法脱离那场梦。奢华的是古国,沉迷过去的却是森林,神与魔都醉倒在那片繁华之中,不可自拔。
可它们的悲哀在于,只留下了怀念,而没有任何希望的证明。
伴随着嘈杂乐声,她们走了出来,将那片瓦都抛之脑后。
幽怜梦回收乐器时说到:“咱们配合真默契啊,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合起来,还真是那个味道,也许我们很有天赋?要不然以后老了,修不动仙,就一块出去卖艺得了,给那些凡人听听。”
慕千昙道:“盘掌门的预言里可没说世人还有这一难。”
幽怜梦道:“老昙这孩子讲话就是不中听。”
慕千昙道:“我们相识也挺多年了,你反应真快。”
瓦之都后,按照青蛙的说法,只要穿越最后的樱花林即可。裳熵正要询问青蛙需要注意之处,一转头,却发现它不见了踪迹。
“目的地快到了,小青蛙也就走了。”幽怜梦道:“都走到这了,陪着走完又如何呀。”
确认那青蛙消失不见,裳熵道:“也许缘分就到这里。”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
“走吧。”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有红光透来。走近一看,登时令人胆战心惊。
那樱花林,和大陆上的樱花根本不一样。它们是一种寄生植物,根系扒在大树的树干上,身条细溜溜的,探着柔嫩的血红色枝条,在空中拂动,洒下一大片瘆人的红光。经过之人,肺叶间充斥着腥苦的鲜血气味。
幽怜梦道:“红樱林,真漂亮。越美丽的就越危险,就像我。”
慕千昙寻找着破解之法:“我宁愿被你追杀,看起来更好逃一些。”
“什么意思呢?”
突然,慕千昙注意到什么,距离她不远处,一棵大树树根位置的杂草堆动了几下。她走上前,捡了根树枝拨开。谁知,杂草之下,竟是被血红枝条缠绕住的青蛙。它被吸干了血,已奄奄一息。
原来青蛙并没有走,而是被这血樱给咬住了。
“快过来。”慕千昙招呼其她几人,同时掏出匕首,按在那血藤上,向下压,将之一一切断,把青蛙捞了起来。
那虚弱的小兽,一身血樱留下的伤口,静静趴在地上,两眼恹恹,双颊已无力鼓动。
裳熵也蹲下,掏出药来,用在青蛙身上。一番急救,终于让它恢复点精神。
“你走吧,别跟着我们了。”她道。
青蛙会中招,说明它对这片地方也不熟悉,与其让它跟着她们用命来犯险,不如就此回头。
细细弱弱的爪子搭在裳熵臂弯,青蛙颤了下睫毛,那透明般的眼神中,竟露出了几分焦急。
它挥舞爪子,指向了慕千昙,虚弱道:“呱呱呱!”
裳熵重复:“血樱的种子?”
“呱!呱呱!”
“不会被杀死,只会”裳熵微微睁大眼:“只会转移?”
她话音刚落,慕千昙脑中嗡的一声响,一阵眩晕感袭来,身体突然无力,向旁边歪倒。
裳熵眼疾手快,迅捷将她抱在怀中,嗓音都吓哑了:“师尊?”
心脏加速跳动,所有血液都被抽出身体,慕千昙都能听到血液撞击血管的唰唰冲击声。同时,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痛,那疼痛来得太急太狠,她脸色煞白,身体弓起来,就算有心克制,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啊。”
几个呼吸间,她浑身大汗,模糊了意识,皮肤表面一阵麻痹,流窜着电流般的刺痒。
看她的反应,裳熵判断出问题的位置,扯住她腰间衣服,一抬手,便刺啦撕了个口子。那窄瘦腰际,雪白的肌肤之上,赫然爬着蛛网般的根系,喝饱了血的毒樱已长出嫩芽。
一想到这玩意是靠吃什么长大的,裳熵心中翻涌起极为怨毒的恨意,当即伸手去抓,想连根扯断,却被青蛙拦住:“呱呱呱!”
幽怜梦蹲在旁边,帮不上忙,便道:“她说什么啊?”
裳熵语速极快:“不能直接拔,要用别的血物引它出来。”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牙齿探下去,咬住肉,撕了个血口,像是凿个喷泉,血噗嗤一下涌出来。
她把伤口凑到那株嫩芽边,许是龙血的气息过于浓烈,那嫩芽居然生出了惧意,又缩了回去。
幽怜梦奇道:“还往里缩了,她是知道龙血的厉害啊。”
它的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慕千昙痛不欲生,却是牙关颤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青蛙跳来跳去:“呱呱,呱呱,呱。”
裳熵眼角布满可怖的血丝。她颤抖着手,强忍怒火,听完了青蛙的话,转头道:“有解药,文秀上仙,辛苦您去寻一下不,我去寻,麻烦你们照顾好她。”
她无视自己疯狂流血的手臂,把慕千昙小心挪转到幽怜梦怀中后,便将身一转,变为龙身,呼啸着冲入了樱花林中。
“瑶娥运气也忒差了,”幽怜梦抱着人,肩头抖了抖,让慕千昙的头自然靠在她颈间,而后拿出一方布巾,帮人擦了擦脖颈间的汗水,问道:“谢道长,方才青蛙说要以血物引出来?”
谢眉:“嗯。”
收起布巾,幽怜梦一手拍着怀中人的背,安抚着,另一只手伸向谢眉:“那帮忙割个口子呗。”
谢眉盯着慕千昙的脸,不作声,在那个伸过来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幽怜梦将划伤的手靠近慕千昙腰间,那嫩芽倒是重新冒了出来,以至于她用些力气才能把人按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嫩芽闻了闻她血的味道,竟扭开了头,似是很嫌弃。
虽然心里清楚这具身体不值得觊觎,可面对这明晃晃的看不起,还是让幽怜梦目瞪口呆:“不过是一朵鬼樱花,你还瞧不起我?”
她正抓耳挠腮,谢眉已起身,把她怀中的人搂了过来,放在自己腿和臂弯间。
鼻尖嗅到高山上的雪松气,慕千昙恰在此时睁开眼,但那并非清醒,只是一种极端疼痛下的潜意识反应。她失去理智,眼中一片空茫,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祈求道:“上仙,你杀了我吧。”
她伸手抓人,一手抓到衣领,另一手却是错了地方,扯下了谢眉头上的黑纱。
女人冷如雪的眉眼失去了遮掩,长发倾散,那张脸上的严肃感瞬间被冲淡,甚至多了几分柔和。
谢眉由着她乱抓,口中却是道:“莫动。”
她伸出拇指,指甲划了下食指指腹,一串血珠沁出来。她将手靠近那株嫩芽。
一点血凝在葱段指尖,散发着一种格外清冽的气息。谢眉久居山间,常年修炼基本功,身子结实,血气有一种至纯的甜美。嫩芽抖动着枝叶,被勾住了,一时间闻到沉醉。但慕千昙的身体也格外诱人,它竟陷入了两难境地,不舍得离开,但也不想放弃。
见状,谢眉扶在慕千昙后颈的手,为她注入灵力,束缚住女人的心脏。慕千昙微微张开唇齿,脸上登时没有几人活人气息了。
察觉到寄宿的身体将要死去,嫩芽为求自保,选择离开,伸出数条枝丫,爬上了谢眉的手,像是给玉裹上了一层血丝。
等待最后一根枝条离开了慕千昙的身体,谢眉移开手臂。幽怜梦登时把人重抱过来,擦净她脸上的汗,又帮忙给伤口敷上药。
弄完这些,她撑着下巴,望着血丝般的樱花爬满谢眉小臂,问道:“什么感觉?”
谢眉没理她,点了下肩头的穴位,整个右臂都像是抽掉了骨头般软下来。那血丝想要往肩上蔓延,却是受了阻碍,上不去了。
幽怜梦笑道:“还是谢道长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昙悠悠转醒,身子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酸软疼痛。她脑袋还眩晕,却是强撑着坐起,一阵眼冒金星,气都喘不匀:“怎么了?”
刚问完,她就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与眉心,手往下摸,摸到腰间,却是粗糙的手感。低头一看,她方才从谢眉头上扯掉的黑纱,正系在她腰上,挡住了伤口。
慕千昙捂着腰,坐直了,看到谢眉整条手臂的衣服都被撑破,血红无比,像是裹了层绘满樱花的红绸布,不由得道:“通明上仙,你”
她问不出什么。方才她自己就体会过被那玩意寄生的痛苦,比谁都清楚有多吓人。只是,谢眉的表情好似不是那么回事,虽说也苍白,但远没有慕千昙那样要死要活。
谢眉似猜到她想说的话,道:“没事。”
就算血肉扎实,也耐不住血樱那样吃。这才过去了多久,她的嗓音也虚弱几分。一看她这样,慕千昙就知道这副冷静姿态是强忍的。她靠近谢眉,伸出手道:“轮着来吧。”
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境地,她不能眼看着别人去承担这些。
谢眉淡淡掀起眼皮:“你活不过一霎那。”
以慕千昙这会的状态,再被寄生一次,就会立即一命呜呼。谢眉说得不错。
生长起来的血樱,妖媚异常,红光满面,给谢眉的脸也增添了一丝艳艳邪气。她清冷刻板到骨子里,往常何时有过这般面目?幽怜梦看得眼睛都不转了:“谢道长,以后别穿黑了,改穿红色吧,忒适合你。”
谢眉撇开脸。
慕千昙看向裳熵消失之处,估摸着她还要一会才能来,说点别的能转移谢眉注意力也不错,便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好似不太对付。”
听到这话,谢眉那张脸又是严肃起来,似乎拒绝这种话题,可波动的视线,分明还是泄露了她在回忆的事实。
幽怜梦则是盘腿坐下,笑道:“别说我们,其她几位之间,难道就很对付啦?”
慕千昙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被写进“五大狠人录”里的这些个殿主,彼此之间,除了偶尔一起做任务,也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全都是靠盘香饮聚合一起的。
“除了一位,性子和善,跟谁都能聊几句,”幽怜梦脸现怀念之色:“那个人就是江舟摇。”
被尘梦村百姓冠以“和事佬”称号的封灵上仙,一向人缘很不错。那柔柔的笑面,似水般的脾气,谁看了不喜欢?谁都爱跟她说话。可如今,崖山依旧壮美的景色之中,再也不会有那道水红色身影了。
“要说起我们俩,还真没啥渊源。”幽怜梦瞥了眼谢眉。
“我刚来天虞门那会,你谢道长还小呢,跟着我修行,一口一个上仙,叫得可好听了。”
“刚开始,她还没见过我,只听盘掌门叫我文秀上仙。听这名字,她还以为我是那种文静的人,没想到和想象里的不符,就被气走了,搬到通明观,一直过到今天。”
对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她轻描淡写,慕千昙却知道,实情怕是要曲折得多:“是理念不合?”
幽怜梦道:“不合才是大多数。”
谢眉忽而低声道:“草菅人命。”
幽怜梦来劲了:“都说了那可不是啊”
她们为过去的事争执起来,只不过,幽怜梦很是激动,谢眉则显得冷清,两厢对比,颇为好笑。慕千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倒是产生了一个疑问:“你到底活了多久。”
幽怜梦调整了一下遮眼的发带:“没准比你家那位活得还久。”
慕千昙道:“怪会说大话。”
她没注意到幽怜梦的用词,等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也来不及反驳了。已经过去的话题,再提起也不好,只能吃了个瘪。
正当她想法子再阴幽怜梦一次时,注意到谢眉半阖上了眸子,身形也有些不稳,赶忙想去扶她,却被幽怜梦抢先一步,将人抱入怀中。
幽怜梦以手试探了一下谢眉的额头,再滑到她颈间。她脸上依然带笑,眼中却是渐渐冷了下来:“我们也进去吧,万一能和裳熵迎面遇上呢?节省些时间。”
她说着,转过身,扶着谢眉完好的左手,把她背到背后:“你走得动吧。”
“我可以。”慕千昙也起身,发觉手脚都软到不行,便倒出一把药材,握在手心,先吃了一点,而后跟随幽怜梦一同跑入樱林。
裳熵冲出去时,造出的动静不小,樱花林都被撞烂了大一片。路都被开好,只要顺着痕迹,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慕千昙跑在前方,幽怜梦跟在后面,速度虽快,却很稳当,不叫身后人颠到一点。跑着跑着,她听到耳边的呢喃细语:“若我死了,替我和掌门说一声,抱歉,没完成她嘱托我做的事。”
幽怜梦道:“谁让你多管闲事,这就要没了吧。”
谢眉散下来的发丝也开始变白,她道:“只有我能救她。”
瞥见那抹颜色,幽怜梦脚步变快:“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看着那孩子死去的,你有心病。”
眼前是那女人朝前奔跑的背影,于一片血色中,让谢眉想起了曾经的一副画面。她阖上了眸子:“不论是不是她,我都会救。”
“是啊,因为是你,但还是可惜。”
“并非,为谁死都一样。”
“不一样,”幽怜梦笃定道:“你会活到天荒地老,和我一起。”
刚跑到一半,就迎面遇上了归来的裳熵。她看到受伤之人变成了谢眉,只惊讶了一瞬,便领着几人去往樱林的中间——一方三丈左右长宽的黄金池。
金黄色的水流动在池中,风一吹,便荡漾开富贵至极的金色涟漪,梦幻靡丽。黄金池边躺着一具支离破碎的血色尸体,应当是守池的妖兽,已变成裳熵手下的亡魂。
不知方才的打斗有多激烈,周遭的血樱们都哭泣起来,下起了一场红雨。
“放到水池中即可。”为了威慑血樱,裳熵还保持着龙身。
幽怜梦二话不说,走入池中,并将谢眉放了下去。
冷色的美人浸入黄金池里,被水吞没。
在场几人都屏住呼吸。
血樱们的哭声飘荡在林子,像一阵重叠的风声,给这凄艳之景增添了诡异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都越来越紧张,被胡思乱想的坏结果所折磨,恨不得不管不顾把人抱出来。
这时,水面浮起泡泡。
在几人的目光聚焦中,谢眉哗啦一声,从中坐了起来。
她的衣服烂了一半,半边肩头都露在外面,头发潮湿披散,面容虚白,但眼中的神色还在,而右手的手臂,血樱已消融,留下来的伤口异常狰狞可怖,接近废弃,就算有沈医师相助,也休想好利索。
看她起身,幽怜梦松了一大口气:“伤怕是很难好了,但没事,人不死就行。”
谢眉瞥了她一眼,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岸边。
慕千昙伸手扶了她一把,目光落到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右手臂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许久之后,她道:“通明上仙,你你何必?”
谢眉于她,怎么都算不上好关系。她不明白,就算是再如何舍己为人的性子,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面对她的复杂情绪,谢眉却只是道:“我们两清。”
慕千昙云里雾里,本没有听懂这句话,但一对上谢眉的眼睛,她便明白了。
几年前,她掉进了魔物的陷阱,背上了多重罪名,被几轮审判。那时最嫉恶如仇的便是谢眉,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而今,冤屈洗去,慕千昙知道魔物的厉害,所以也没怎么追究那些被欺骗后惩罚她的人。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对罪魁祸首,也就是魔物的恨意。
可谢眉,却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并在今日,说出了迟来的歉意。
第306章 巨人
确认血樱已彻底祛除,没有威胁到谢眉的性命,慕千昙紧绷的精神也陡然放松,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空中摇动得红色枝蔓,正帮谢眉包裹伤口的嬉皮笑脸的幽怜梦,以及一颗靠在她身上的龙头。
裳熵盘在地上,她靠在裳熵身上,那硌人的龙鳞在背强调着存在感,但并不会让人难受,反而给与了一种世间独一的触觉。
人醒来,脑袋里渐渐清了,慕千昙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尝试动了动手。
过度失血产生的影响还盘旋在她体内,力气近乎全部流失,眼前的树木在旋转,气接不上,抬手都会头晕眼花。她知道这状态一时半会好不了,索性也不挣扎,手指慢慢摸进储物袋,扣出一粒恢复的药材,放入口中嚼,苦涩气息弥漫开来。
在她睁开眼时,裳熵就醒了,龙须抖了一下,却没有动。
慕千昙知道她有话要说,默默等了会,果然,听到裳熵的声音:“我和师尊坦白,我的确看得懂这本书上的所有字,师尊有什么要问的,都问我吧,我知无不言。”
顶着一颗凶悍的龙脑袋,以这般低声下气的虚弱语气说话,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慕千昙伸手,揪了一下她的长须:“书里哪句话给你的胆量去隐瞒那些事?”
裳熵交代完全:“巨人族克制龙族,书里写我打不过他们,很可能会被巨人吃掉。”
“哦,”慕千昙道:“我挺乐见其成的。你何必藏着掖着,我不仅不会担心你,还希望巨人煮你的时候能分我一杯龙汤,喝了之后没准能延年益寿。”
要是人身,裳熵该又露出那悄悄瞧人的,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而此时,她只是用吻部蹭了蹭女人腰间。
慕千昙嫌痒,手拍在龙脸上,奈何她也没多少力气,便顺着她去了。手滑了上去,落在龙角,手感如玉,瞧着冰冷,却是温热的。
“还有呢?”
察觉到女人没有追究的意思,裳熵又活络起来,眼睛里的光像是潮水般涌动。不过,考虑到要说的事较为严肃,还是认真低沉道:“很久之前,我就在疑惑,为何我能感知到魔物的靠近,而她对我的态度,也与别人不同。这很耐人寻味。”
“在我出生之前,一枚玉捆在我的蛋壳上,那枚玉里写着一个字:熵,也就是我的名,而幻境中,魔物则明晃晃与‘合’相关。若我们同源,那我很有可能就是那枚蓝宝石。”
没有任何修饰,她直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慕千昙对于这可能的惊人现实,也没觉得多么出乎意料。甚至,她自己也隐隐有类似的感觉和猜想。
“但你打不过她。”
“一定有某种原因。”
事实究竟如何,魔物到底怎么做到神秘莫测,都要等到她们进入古国遗迹,找到当年的秘密后,才会知道了。
怪不得裳熵说了很多次,需要先行确认,才愿意坦白。
毕竟,对于慕千昙而言,有了“女主”这个心里预设,裳熵有着什么样的隐秘身份,都在理解范围之内,但是这个消息放在别人那里,大概就和魔物刚刚出现那会差不多令人震惊了。
慕千昙在胸腔中存了口气,有心定之感,也有对未知前方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她坚信不管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将她们打败。这种经历过多挫折后磨炼出来的心态,反而让她更加沉静,稳重,无所畏惧。
与裳熵来源不同,但同样的勇气。
她向后靠去:“这些秘密突然对你而言不再重要了?”
“我承受不起师尊再离我而去。”裳熵的声音很低:“如果分别随时会到来,那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隔阂,而且,我也不想看见师尊那个表情了,你还不如打我呢。”
林中,她拿着书,在女人脸上所看到的,那一瞬间的失望,如一根利刺,扎进肉里,怎么也消不了那疼。
慕千昙道:“别装,打你对你而言根本不是惩罚。”
被说中了心事,也因为那语气里的轻松而开心,裳熵张开口,轻轻咬了下慕千昙的手臂,咬完了,也不愿意松口,就这么松松含着。
慕千昙道:“照照镜子吧,你最不能承受的,应该是你自己的改变才对。”
裳熵又咬了一下。
彼此沉默了许久,在血樱们极其诡异艳妖冶的美丽下,慕千昙又道:“你真是蠢到家了。”
以师尊那干脆的性子,这便是彻底揭过,不追究,以后也大概不会再提。裳熵喜出望外,尾巴蹭到女人腿边,晃啊晃:“神魔森林的确算是我的家,这世上第一条龙,就诞生自此处。”
慕千昙感觉力气回来了点,支起右腿,把她的尾巴尖踩住:“你不怕最后一条龙也死在这吗?”
裳熵道:“如果要死在这,那我会带着魔物一起下地狱的。”
慕千昙以脚底捻了下,当做回应。
那尾巴也顺势缠上她的腿,裳熵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惶:“可就算最后是我赢了,若是我们同生也同灭呢?”
为了想到抵御魔物的方法,裳熵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她自己是蓝宝石这个猜想一出,另一种可能也变得清晰起来。若她们都是权杖上的宝石,同时被制造出来,背上同样的命运,那她们中的一方彻底破碎,会对另一方产生影响吗?
这份担忧和挫败,才是她选择不告诉慕千昙的主要原因。
“你想太多了。我们两个,谁不是死而复生,何必还那么畏惧?”慕千昙摇摇头:“你记性也不好了,再说一遍,我说过你不会死,你就不会,不必担忧。”
她后脑勺靠着裳熵,向上仰望,视线穿过血樱林,沿着高不可攀的沧桑巨树,刺透神魔森林漆黑的天穹,再向高处走,经过白云,蓝天,离开这个世界,停在那广袤无垠的宇宙中。
李碧鸢曾经说过,每一个小世界,都像是一个鱼缸。那么,这外面的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海洋馆。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慕千昙说。
大到可以容纳无限可能。
而死,变得微不足道。
“不过,你方才又是杀妖又是开路的,”慕千昙看向地上那堆尸体:“会不会被巨人族发现?”
她直闯血樱林,又堪称虐杀般得杀死了守护黄金池的妖怪,动静颇为不小,而这里已是抵达古国遗迹前的最后一站,按理说,那位天柱巨人应当也近了。若是注意到了她,可是相当不妙。
就算走到了这里,她们也没打算和那两位天柱正面对抗,小心避开才是上上策。
裳熵正要说话,忽而,眼珠一颤,嘴巴松开慕千昙的手,整条龙紧绷起来:“有人靠近。”
慕千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谁?”
一道身影钻出了血樱林。那是一只格外轻灵的赤狐,有半人高,长瘦的身子,爪子是白色,四肢纤长,脸很尖,竟有四只眼睛,两上两下,色泽金黄,眼神狡黠,雾蒙蒙的,含着水似的柔。
她踱步绕着黄金池走过来,尾巴像是鸡毛掸子,扫了一下,又扫一下,软得缺根骨头。
担心又是个危险的妖怪,谢眉想要起身,还没出招,就被幽怜梦给按了下去。她用牙咬了下白布,把谢眉的伤口完全裹好,笑道:“四只眼睛的狐狸,呵,我看见什么都不觉得稀奇了。”
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裳熵的敌意便消失。她解释道:“赤狐没有攻击之意。她是女皇的谋臣,古国确是灭亡了,这也只是她的一缕幻念。”
赤狐走到了两人身边,前脚弯了弯,向裳熵行了个礼。接着转过头,低下脑袋,从长长的嘴筒子里吐出了一根白骨笔。
那笔从头到尾一水的干净,洁白如沙石,笔尖也是与赤狐同色的红。她叼着笔,四只眼睛都望着慕千昙,眼神温和包容。裳熵道:“收下吧,师尊。”
慕千昙接过那根笔,而在同一时间,赤狐的身形溃散为一阵红雾,随风远去。
她将笔翻看一阵:“干什么用的?”
裳熵道:“不太清楚,但既然她特意出现,还给了你这个,就有可能用到。”
手中的白骨笔似还保存着赤狐的余温,这是百年千年前留下的,直到由她的体温延续。
直到此刻,亲眼看着那消散的赤狐,慕千昙才意识到,她们要找的只是一片废墟,而不是森林幻梦里的那个奢华古国。
幽谢两人走来。幽怜梦打了个哈欠:“女皇死了,古国不剩下什么,就算我们找到了,也只能面对一堆残垣断壁,又该怎么得知权杖和宝石的秘密呢?”
“天柱。”慕千昙将笔收起:“还有两位天柱活着。如果最后我们实在找不到答案,那就去找他们吧。”
话音刚落,血樱们突然发疯般的震颤起来,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叶片纷纷洒落。
一道恐怖的嘎嘎声自上方传来,还未等几人找到声音来源,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天而降,直直抓住了裳熵!
第307章 把她钉在了桌面上
那手犹如钢铁塑成,漆黑坚硬,沉甸甸往下砸,仿佛天掉了一大块,压迫感极强。五根手指紧紧箍住龙身,任裳熵挣扎,难以撼动分毫。
反应极快的谢眉,立刻祭出全部玉件,五颜六色的玉片如雨般噼里啪啦打在那只手上,即刻被反弹开。同时,幽怜梦也抛出数道法器,只落到同样的结果。那只手的表面,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
抓住裳熵后,巨人没管剩下的人,手退了出去,在血樱林中空挖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后颈光芒一闪,慕千昙唤出白瞳。三人飞身上鹤,白瞳振翅,从那个洞口钻出,直冲向高空!
急剧拉扯的风声之中,无法摸清巨人的位置,也辨不清方向。慕千昙摒弃自己的心跳声,侧耳细听,听着沉重的脚步自黑暗中响起。
巨人动作应当不快,但步伐很远,合计来看,比那位大脚怪走得要快多了。慕千昙半蹲在前方,灌注灵力,为白瞳指明方向,追逐那道远去的声响,不计一切加快速度。
在某一个瞬间,风声停息,林声也忽然不见。她们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定睛一看,居然是飞出了林子。而远方,是一棵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参天大树。
“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幽怜梦嗓音都虚了:“四眼狐狸不稀奇,但这千年老树可太稀奇了。”
伫立在三人眼前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棵树了,应该是相当多树木的集合体。它们的树干和根都生在了一起,竭力伸展开自己的枝叶,直到遮蔽天空,形成新的绿色天幕,并垂下来无数条灰黑的藤蔓,白雾袅袅,阴森昏沉,像是上吊使用的坟场。
树木的下半段位置,内部被掏空,改成了巨人的巢穴,树干表面被挖出了数个洞穴,当做窗子。
窗外挂着几条青鱼,还未宰杀,尾巴和头拴在一起,嘴巴还一动一动,看那鱼鳍,和她们进入神魔森林前遇到的那种相似。旁边还有一串腊肉,不知来自什么动物,被风干成深红色,底端还在往下滴黄色的肥油。窗内则透出了灯火。
借着那光,慕千昙隐约看清了巨人的全貌。
树的庞大,迫使她们变成了极为渺小的一点,犹如灰尘漂浮着,巨人也它之下,显出了人之力的虚柔,也并不那么庞大。
它约莫有十五六丈高,身体表面没有毛发生长,十分光滑。它没穿衣服,可身体表面,也没有任何表露性别的偏向,甚至作为人的一些特征也抹去了。它皮肤青绿,背后锈迹斑斑,肩头还生着柔软潮湿的苔藓。比起人的材质,更像是一种氧化后的青铜像。
大龙被它握在手中,像是把玩泥鳅,在外界呼风唤雨的龙类,把所有招数用出来,也无法造成对它影响。它口中嚼着东西,口角流出紫红色的涎液,手中握着龙,拖着一把覆满腥臭血液的狼牙棒,一步一步,走进树屋中。
慕千昙操纵白瞳,飞向那树屋的窗子,并落在上面。
窗台上是一排排阴影,慕千昙抬头看,鱼儿们以恐怖的角度被弯折,反光密集的鳞片仿佛无数面彩色镜子,将三人映照出无数的影子。腥气堵塞了所有感官,连眼眶都泛起酸意。
她收起白瞳。三人慢慢摸索着窗沿,往下看去。
屋内陈设不多,一张兽皮吊床。一张吃饭切菜做饭共用的大木桌,四个桌角没有一个完整,圆弧形状的菜刀嵌在上面,刀边堆着一些切碎的菜。一个红石头垒成的炉灶,成堆的柴火。五盏粗糙的油灯,灯内燃烧着的是不知名动物们的尸体,它们融化在灯盏中,飘出刺鼻的浓烟。
巨人进了屋,把龙摔在木桌上,接着挠了挠脑袋,随手从桌底拔了颗钉子出来,瞄着裳熵的身体,扎了进去,把她钉在了桌面上。
由于距离远,三人听不到裳熵的声音,但看得见那条不断扭曲挣扎的小龙,突然不动,血染红了那一小片桌面。
慕千昙瞳孔缩小,像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般,轻轻呵了一声。
她见过这样的场面,在鱼货市场上,店主处理鳗鱼时,为了防止它们咬伤自己,会先将鳗鱼钉起来,就像现在。
灯火摇晃,一股反胃感自她胃中升起。
许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急转直下,也没想到在她们眼中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龙族,会被这么简单的控制住。幽怜梦头皮炸开一圈一圈:“那它在做什么?它要杀掉裳熵?它就那么轻易把裳熵给啊?”
谢眉道:“我们不是巨人的对手。”
这并非难以判断的事,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差距。那把用来切菜的刀,可以轻松把她*们斩为几段,而她们,怕是不能伤那人分毫,一如方才阻拦它抓走裳熵时的尝试。
耳边突然耳鸣,脑中有一道尖锐的高鸣洞穿意识,慕千昙愣了会,察觉到有人摸她的手。她侧头看去,是谢眉:“千昙,莫慌,会有办法。”
慕千昙立刻道:“我没慌。”
她从怀中摸出译文,这才发现手有点不听使唤。她压下莫名其妙的怒火,沉声道:“裳熵若是死了,仅凭我们,恐怕不好对付魔物。”
幽怜梦道:“魔物的事先放一放吧。”
挥散脑中嘈杂的声响,慕千昙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些清明。
她翻开译文,目光快速巡回,并很快找到了她想要找到的消息。
十二天柱中的两位,巨人与小人。巨人叫午时,小人叫子时。巨人热衷破坏,小人善于偷盗。两者相互克制。
若巨人是比常人大得多的人,那么小人就该是比常人要小的。连她们都对巨人使不出办法,那小人,怎么做到克制巨人的?
“要找到小人,”慕千昙蹙眉:“它也许会有方法。”
“我当然有。”
上方传来一道童声。
三人同时抬头望去,正在她们头顶的那条鱼,被掀开了一片鱼鳞,一个只到人膝盖高度的青铜小人趴在里面,笑嘻嘻道:“你们想救人吗?我可以帮忙。”
本以为要找到子时是个艰巨的任务,可谁知它自己就送上门来,并且看样子,已藏在鱼中,偷窥了她们许久。
慕千昙看了眼屋内,午时挠着脑袋,刚把盛满水的大锅摆上炉灶,正在试图生火烧水,暂时无暇顾及裳熵。这是个好兆头,但不详的是,裳熵已经彻底不动弹了,或许是晕了过去。
她道:“你的要求?”
“我的要求嘛,”子时把身子探出鱼身,手抓着鱼鳞,身体一晃,整个人跳了出来,落在三人对面。它背着手,摇头晃脑:“给我看看四眼狐狸给你的那只笔。”
书中写子时爱好偷盗,而裳熵说过,四眼赤狐是女皇的谋臣,她给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子时这会刻意提起,想来是打白骨笔的主意。慕千昙犹豫片刻,拿出笔:“你要看这个?”
“对!”子时眼睛放光,两条腿交替着蹬地:“我要看!都好几百年都看见过了。”
它看着一副精明样,若是不满足它的要求,恐怕不能从它得到有用的信息。
慕千昙向它走近,握着笔,伸到它面前。子时立刻去抓,却抓了个空,慕千昙把手抬高了些:“不是要看吗?为什么动手?”
子时脸上还挂着笑,像是雕刻时就固定了这个表情一般。它摆手道:“我的眼睛看不清呀,太远了。”
慕千昙放下手,将笔放到它面前。子时用那小一号手抓住白骨笔的尾端,找准机会,用力扯了扯,奈何没扯出来,力量不够。它又摸了摸笔毛,把手收回,重背到身后:“看完啦。”
那只白骨笔始终被慕千昙用了很大的力量握住,触感未曾消失,不太可能被掉包。她把笔收回袖中:“可以说了吗?”
子时道:“我背在身后的手,有一只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你猜猜是左手还是右手。”
慕千昙吸了口气:“右手。”
子时道:“你运气不错,猜对了。那再猜猜,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兴许是柴火还不太够,午时又劈了点,木头折断的嘎巴声响彻整个树屋,最平凡的食物准备过程,给她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慕千昙脸色沉了下来:“究竟要用什么来换巨人的弱点。”
子时还是那副天真又慢悠悠的姿态:“你们不用着急,它的动作很慢,吃饭之前要做好多好多事,等到树叶掉了都不一定送到嘴里,麻烦死啦,不像我,一个果子就能填饱肚子!这些巨人,又莽撞又笨又令人讨厌!”
眼看着三人都紧绷着,看样子是没有玩耍的兴致。子时觉得有些可惜。它不再卖关子,后退一步,展示出了右手中的东西——一枚破碎的红宝石。
慕千昙悚然一惊,伸手入袖中。那枚魔物碎片,果真不见了!
难道是刚刚?
可那么近的距离,它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想要拿回去,以及想让我告知臭巨人的弱点,那就跟我比一比吧,”子时侧过身,指向远方的森林中:“从这里重新进入森林,三百丈之处,有一个绳圈,谁先到哪里,谁就赢。”
话音刚落,它便跳下窗台。眨眼间,消失不见。
第308章 文秀上仙?
趴在窗沿,瞧不见子时的身影,慕千昙握紧拳头,手心都留下一片月牙印。
她回头看了眼,火星已从炉灶中冒出,眼看着就要燃成熊熊烈火。她无从得知子时的话是真是假,但那都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她毅然转头道:“走。”
慕千昙挥手唤出白鹤,三人迅速爬上,回到森林,向子时所指的方向奔去。
一进林子,便发现这里与来处大有不同。似乎经过修整,这条大路上没有树,泥土平坦,连一块石子都无,两侧树木的间距都差不多。树干上生有灯笼草,它们垂下枝条,亮起灯盏,光撒下来,铺平前路,能看得清延伸的远方,尽头处,是另一棵参天大树。
子时在路中间,脚踩着一个圆木桶,来回滚动,以身体来控制平衡。
看见三人来到,它跳了一下,亮出手中的红宝石,发出一道极为具有穿透性的笑声后,踩着圆木桶向它所设定的终点滚去。
这便是比赛开始了。
三人奔跑。要论速度,无非是谢眉最快,常年的艰苦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迈开腿,靠近子时,手执拂尘,催动拂尘尾巴,去抓那小人。
谢眉出手已是迅捷如风,可子时无比灵活,每次都在尾巴将到之时,翻一个跟头避开。
若是尾巴的位置高,便矮下。身子。若是使出了席卷之法,便陡然加快速度,左突右闪,就是碰不着,也不往远处跑,非在眼前晃荡,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知道此法不行,谢眉不再操控拂尘,转而搅动玉件。
成百上千片玉件朝子时打去,它脚尖在木桶边缘勾了一下,将木桶勾的半立起来,接着手一掀盖,钻了进去,再把盖关上。
木桶回归原位,还在翻滚,速度反而更快了。飞卷而去的玉件打在上头,竟是无法穿透,那木头,比精铁还要硬!
谢眉收回玉件,一甩袖子,袖中爆出数道符咒,像是鬼魂,贴飞在那木桶上。随着谢眉的手势变化,爆炸出一团火光。
然而,光芒散去,那木桶竟还是完好无损。
盖子又被掀开,子时嘻嘻笑着,从里头翻出来,又踩上了木桶,举起手道:“该我啦。”
忽而,一阵密密匝匝的破风之声,自两边林子里传来。
三人狐疑着放慢了脚步,就见林中突然出现数道长而窄的光,接着便是迎面而来的利刃。
数把巨斧与大刀被挂在树与树之间,本来被拴住,高高吊起,不知子时做了什么,吊住它们的藤蔓全部断裂,巨斧便也挥舞而下,于大路上做起了切片。
那一霎那,慕千昙好似在心中明白了,小人能够克制巨人的原因。
那就是,足够灵活的前提下,还拥有着足够强的动手能力,能够制作成陷阱。在这样大规模的刀劈斧砍之下,巨人稍不留意,就会被切成片状,而它恰好又是笨拙的,根本挪转不开,自然也就无从应付。
被放大了数百倍的利器们回荡在大道上,反射奇异的扇形炫光,又带起劲风,光是那钢铁血腥般的寒气便能将人击退,根本无法想象被它们切割的后果。
三人都变得格外小心,只敢在确定刀子重回高处时,再前进一步。
可这样的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子时?这不是必输的局面吗?
再往前看,只见子时在这寒光陷阱中畅通无阻,还有闲心表演杂技。慕千昙观察了一下,发现刀子能碰到的高度,恰好就是小人踩着木桶的高度,所以它才丝毫不受影响。
“是高度,”慕千昙:“这小人以它自己为标准做出的陷阱。”
虽然发现这点,但是,她们想要满足这个条件,只能趴下去,以爬的方式前行,那样还是无法提高速度,排除干扰。
不过,幽怜梦很快想到了主意:“让我来。”
她搓了下手指,两手分别夹着一枚气壶。她将气壶掷向身边两人,再摇动手腕,三人脚下,噗嗤一声,冒起三股白烟。
烟雾散去时,她们变成了三只兔子,一白,一紫,一黑。
“兔子跑得快。”幽怜梦摆了下爪:“跳!”
看着雪白的爪子,慕千昙心中有些无语,但也没有表示,这的确算是很不错的方法。
三只兔子规避了头顶的尖锐锋刃,发挥出兔子逃跑的速度,很快追上子时。
它看见三人变了样子,觉得好玩,鼓了下掌,随即掰下右手的食指。
慕千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子时右手的大拇指已经不见。
若是她猜测得不错,手指就是子时启动机关的开关。
这时,大地一片震动,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伴随着听不清楚的鬼哭狼嚎。
三只兔子脚下不稳,肉垫被震到微微麻痹。
她们警惕着下一道陷阱,并嗅到一阵腥臭与血气混合的腥臊气味,紧接着,就看到数不清的鬣狗钻出两侧的林子。
它们爪子刨地,急促呼吸,眼冒精光,流淌着贪婪的口水,想将三只香嫩的兔子拆吃入腹,但顾虑着头顶那锋利的刀刃,不敢向前。
目光大概扫过,观察一下数量,慕千昙不觉得那是能够轻易脱逃的。她朝前看,发现第一道陷阱的终点就快要到了,等头顶的刀撤去,所有鬣狗都会冲上来,撕咬她们,便道:“等下变成鸟儿。”
在她们逼近刀群末端的过程中,鬣狗们想到即将发生的狩猎,越发兴奋,眼眶烧到赤红,口中大呼小叫。而等到三只兔子跳出刀群的瞬间,它们也如离弦之箭扑出!
黑压压的大群野兽朝着兔子奔跑,围追堵截,像一只大嘴将三人咬住。将要扑上去时,白雾闪过,三只鸟儿从中飞出,冲向空中。
由于受到诅咒限制,她们并不能飞高,但躲避鬣狗追杀还是绰绰有余。
到口的美味就这么飞走,先冲到前排的鬣狗们胡乱撞到一处,呜呜哀叫。
一部分反应快的,跳起来,想用爪子去抓,却只能扑空,狼狈摔下去。摔得疼了,又见不可能再饱口福,只得灰溜溜逃走。
还有一部分,饥肠辘辘,不甘心走,便跟在旁边,跟到后来,口水流了一地,彻底绝望,也呼啦散去。
看见两道机关都没起作用,子时没感到挫败,反而是觉得有趣,一次性拔掉了右手剩下的三根手指。
这下,三人可遭了难。
极短的时间内,林中再次响起唰唰之声,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同时抵达,几乎堵死了她们所有的出逃之路!
关键时刻,提前烙印在她们身上的盾字字符被激发,绿光波荡,以破碎的代价挡下了攻击,但也使得她们再无护盾的持续保护,危机感瞬间增强。
“不能这样下去。”慕千昙咬牙说道。
那小人刚用完了一只手,看样子都是些开胃小菜,还有一只手的五根手指没有用出来呢!
谁知道它后面还有什么招数,裳熵那里等不得,浪费在这里的时间,到此为止!
慕千昙心念一动,落了地,变回人身,手一翻,手中多出一把弓箭,通体冰蓝,冷光潋滟,弓上刻着两个醒目的小字,正是孤鸿。
她们从幻境中出来时,与盘香饮聊起事,结束时,盘掌门当着修仙界所有有头有脸之人的面,把孤鸿还给了她,算是替她担保之意,所有事情都别再追究,没人会再提起过去。不管是传闻,还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慕千昙知道她的意思,也收下了孤鸿,但她已换了身体,想要摆脱瑶娥上仙的身份,且早就没了用弓的习惯,所以放进储物袋深处,搁置不管。
不过,此时此刻,为了抓住那只在前方不断挑衅的小人,她不得不重将孤鸿拿了出来。
她一脚蹬地,站定了,胸膛起伏,因奔跑而不断喘息,口腔内尝到肺叶破碎反上来的血腥气。
拼命克制着呼吸,直到平静,慕千昙摸出一枚药,含在口中。同时,将弓举起,像是拉开回忆一样,两指勾弦,将弓缓慢拉开,一枚冰箭在紧绷的弓弦震颤声下,逐渐凝聚出来。
舌尖卷着药材,吞入口中,一股凉气从小腹升起,迅速游动到四肢百骸。
她原本只能拉开一部分,但获得药材所提供的动力后,终于将弓完全拉开,那枚冰箭也是前所未有的锋利,纯粹,寒气逼人,蓄势待发。
脚边有卷翘的落叶滚过,慕千昙神情激冷,浑身充满肃杀之气。
她瞄准子时,须臾,一箭射出!
那枚冰箭破空飞去,越过幽怜梦与谢眉的肩头,直直射向子时的胸膛。
子时察觉到杀气,也看到那冲自己而来的冰箭。
她并不着急,等箭逼到眼前,才将身闪开,那箭擦着它鼻尖飞过。
“嘻嘻,不准!”子时笑说。
它语气格外挑衅,却没能如愿以偿在慕千昙脸上看到恼怒之色,只见那女人两指并拢,做了一个回环的手势。
子时歪下脑袋,不太明白,突然,后颈一凉。
它一转身,就见那枚冰箭去而复返,掉个头,射中了它的左手手腕。
是用了它盗取红宝石所使用的方法!
那不仅是一枚箭矢,而是蕴含灵力的咒法。冰箭接触到手腕的瞬间,便给青绿的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牢不可破的坚冰。子时的手顿时失去知觉。
它用力甩动,以右手掌拍打,都无法把冰弄碎,急怒使它面容都扭曲,直接以手撞向木桶边缘。
谁知,冰没碎,它的手腕却是碎了,像块豆腐,蹦出一大片细碎的冰碴子,滚落在地。
子时愣了愣,看向空空如也的两只手,知道自己最精彩的机关无法使出,气到鼻中喷气,口里大叫不止。
叫完,它伸出舌头,上下颌一碰,将舌头给生生咬断。
林中再次传来呼啸,灯笼草不断摇摆,空中,出现了针般细密的黑刺。幽怜梦道:“箭雨?”
从高空中袭来的,正是箭雨!
三人的字盾都消耗殆尽,面对这漫天飞来的箭失,只得以蛮力抵抗。
谢眉先行掉头,把为了射箭而落后的慕千昙拉过来,三人凑在一处,将储物袋一翻,有用的法器全部拎出,来抵挡那势如破竹的飞箭。
很快,三人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金罩,铜碗,黄金网,出灵虚象等等,五花八门,形成一道又一道防护。她们站在后面,以源源不断的灵力做支撑,脚深深陷入泥里。
飞箭们撞了上来,噼里啪啦不间断的折断声响起,破箭在地上垒得比小人还高。它们一层一层磨去了法器,在最后一件法器破损时,箭雨夜差不多消耗完毕。然而,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一路来的奔袭,走到这里,几人都将要透支了。现在要拿出阻拦最后几根箭的力气都不行。见状,幽怜梦再次催动气壶,变身为一堵肉墙。牢牢罩住身后的两人。
只听得噗嗤几声,雾气散去后,幽怜梦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变回人身,她的身上赫然插着几只箭。
“文秀上仙?”慕千昙叫了声。
她抬起头,发现最后一只箭,贯穿了幽怜梦的独眼,箭尖自后脑勺探出,伤口溢出了浓黑的血。
幽怜梦软倒下来,谢眉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难以形容的表情。她迅速上前,接住人,一时间,忘记了正在进行的事,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慕千昙咬住下唇,目光刺向始作俑者。
子时余怒未消,可也没有能够使出的机关了。于是,它转过头,望向近在迟尺的终点,便以全力滚动木桶,飞奔而去。
越来越近,就快要到了,那绳圈一伸手就能碰到!子时刚准备迎接胜利,脸上的笑还没凝出来,后脑便受了重击,使它失去平衡,大头栽倒。
它脑袋晕乎乎,甩了甩,低头一看,四眼赤狐那根白骨笔就躺在它身边。
它还未反应过来,一双腿从它头上跨了过去。它只来得及“诶”一声,就见那不要命的白衣女人跑到了终点处,抓住了那代表胜利的绳圈,并将之扯断。
慕千昙的肺快要跑炸,她含着满口血腥味,脸上充满了冷怒,掉过头,没给小人逃跑的机会,一手掼去,扼住脸颊,将它死死按在地上:“说!”
第309章 混乱与忠贞
谢眉抱着幽怜梦走了过来,怀中人颇为宁静,紫黑色的唇微微张着,浓黑的血爬出口角。这么点重量不会撼动谢眉的脚步,可她却步履蹒跚,好半天,才终于走到慕千昙身边。
她脸色苍白,有些呼吸不畅,嘴唇死死抿紧。
在方才的血樱蚕食中,她裸。露出来的右臂已破烂不堪,由于用力,那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又再次崩裂,流出鲜血,但她却一无所觉。那血,那披散的墨黑色长发,都给与她一种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阴森感。
慕千昙没有说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不甘心被抓住,子时拼命挣扎,却挣不开那只铁箍般的手。
它一低头,猛地朝那手咬去,叼住虎口,左右甩头,咬得鲜血淋漓,都不见女人撒开。
慕千昙冷冷盯着它。
子时被她盯得发毛,耳朵都收了起来。
僵持片刻,它慢慢启动牙关,撤离伤处。
半晌,它张大口,一根新的舌头从咽喉深处生长出来。它像是终于投降了,咂吧咂吧嘴,道:“我会说的,你先放开我。”
慕千昙依然重复:“说。”
那个字掷地有声,子时晓得不可能让人回心转意,便放弃了挣扎,解释道:“就算我说了,你们也对付不了它,还是需要我的陷阱。所以,听我一言,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直接出手,把那条龙救下来,你们连面都不必露。”
慕千昙掐住它的手因用力而咯吱作响:“非得等快死的时候才愿意少说点废话吗?”
“别那么着急啊!都跟你说过了,那蠢巨人干啥都慢悠悠的,根本就不会”本来还想辩驳一番,但看那女人脸色实在太差,子时还是弱了口气:“好吧,你答应我,我把那条龙救下之后,你要劝说她留在神魔森林,再也不离开,那我就愿意帮忙。”
慕千昙蹙眉:“你很缺陪玩吗?”
方才那场比赛,要是子时想赢,那把机关全开了,拖住她们,它自己闷头跑,必然会拿到胜利,可它却只是慢条斯理在前面晃荡,时不时放机关出来,兴致勃勃观察几人的反应,仿佛只是单纯想要玩耍,对输赢不怎么在意。
不打算陪这婴儿浪费时间,慕千昙收拢手指,把人掐着拎起来,冷声道:“我把你送给午时,你就不缺了。”
“我不要!”子时急了,断掉的手和手指都重新长了出来。它握住女人手腕,腿来回扑腾:“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叫你们陪我玩了会,都没死人,至于如此生气?”
没死人?
慕千昙看向谢眉怀中的幽怜梦。
子时不客气道:“你看她干嘛,她又没死!”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幽怜梦忽然昂起头。
一只长箭的确是刺入她眼眶,从后脑勺扎出,贯穿整个脑袋。她起身时,箭尖还刮了谢眉肩头一下。这般穿透伤,任谁来看,都要摇摇头说必死无疑,所以慕谢两人,半点没怀疑幽狗的情况。
而看她现在,还是那张死人脸,还是那没抹去的黑血,还是蓬乱的头发和青色肌肤,可神情却一点和死人无缘了,分明活络得很。
慕千昙算是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怒发冲冠”,她头皮都在炸:“巨人怎么没拿你当引子去点火。”
幽怜梦不以为然,浪里浪气道:“拿我点了火,去烧裳掌门,那我们千昙妹妹能愿意吗?”
“幽怜梦。”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这会谢眉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她一辈子里最为精彩的时刻。
她脖颈间弹起数条青筋,双眼圆睁,充满不可置信与愤怒,眼白暴露得多,眼黑部分都显得小了,视线如针,凝聚在幽怜梦脸上,颇为可怖。
可惜最该看到的家伙成了瞎子,错过了这番景色。
听到那道嗓音,幽怜梦才搞清自己的处境,知道玩大了,赶忙伸手去摸谢眉的脸:“我不是故意的,通明上仙,躺着可比站着舒服,我没有骗谁的意思,只是懒得起来。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不会把我扔掉吧。”
谢眉手臂开始用力,真打算把她扔出去,但一低头,看到还有五六七支箭扎在女人肉里,若是不管不顾一扔,怕是要摔得扎入更深,便竭力忍住,但无论幽怜梦再说什么,好生好气去求,去安抚,去摸索着她的鼻梁给她捏捏,都不听谢眉再说一句话。
心脏一提一放,慕千昙心里也五味杂陈。她撒开手,把代表胜利的绳圈系在子时脖上,当做狗圈,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你想她留下,但我决定不了她的意愿。”
子时道:“你决定的了。”
看它一脸掌握事实的表情,慕千昙呵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子时:“当然。”
慕千昙坚定道:“不可能。”
不能让裳熵留在这里的理由太多了,她懒得解释,直接给出明确的答案。
子时气得原地起跳,不断甩手:“那我便不出手,你们就看着她去死吧!”
它那般耍赖,好似真拿它没办法。然而,慕千昙经历了裳熵,秦河,伏璃,谭雀等等小孩,对付这些人早已有经验。她静静凝视它,脑中忽而有了计谋:“你和巨人,都是天柱,为了守护女皇而生,那就应该同样守护女皇名下的所有财富。”
提到女皇,子时不再像是鸡仔乱蹦,而是道:“故国早已化为尘土,你一路走来,也该看到了,如今的神魔森林,已没有我们需要守护的。”
慕千昙指向它怀中:“你偷走的那块红宝石不是吗?”
子时以手扣开了胸前的一个盖子,手指摸进去,又掏出那块碎片:“合之石,这可是权杖之上的宝贝,是女皇的东西。你们贼喊捉贼,我这不叫偷,只是帮女皇拿回来而已。”
它仰头望着那枚红宝石,满脸沉浸欣赏之色。慕千昙道:“那条龙,是权杖上的另一块蓝宝石。”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声惊雷,把子时劈到愣了愣,继而,爆跳如雷:“休找借口骗我!”
其实裳熵是否是蓝宝石这件事,都只是猜测,但慕千昙把它加固为事实,来说服眼前这小人听话:“我没骗你,她出生之时,身上系有一块玉,玉上写着一个字:熵。”
子时已入套,问道:“哪个商?”
“火商。”
子时表情剧变,咆哮道:“那愚蠢的巨人,果真就只知道坏事!快走!”
它这份反应,也侧面证实了,裳熵的确身份不简单,那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慕千昙唤出白瞳,所有人登上鹤背,朝大树飞去。
为了那劳什子比赛,几人都跑出了相当远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还得要一段时间。
路上,子时解释起宝石渊源:“红蓝宝石,分别是熵与合。”
“一个是混乱,狂躁,极端暴力。另一个则是赤诚,忠贞,此志不渝之心。”
“千年前,打造红蓝宝石的那位神秘宝石商告诉女皇,宝石一如日月,必须纯净如新,不可遭受污染,否则,将会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效果,还会日渐衰退,直至耗尽神力。”
“两颗不同的宝石,也象征着两套治国之法,权杖就代表女皇的统治。那时,整个森林都听女皇的号令,国土无边,权力无限。”
“后来,红宝石被盗走,我的女皇在起义中溃败。”
“故国一日不如一日,敌不过天灾,也敌不过人祸,最后全都死去。”
“这林子里,自此也就没了太阳与月亮。”
它没过多提到过往古国的繁华,但却说了,那些陷阱用到的材料,都是从古国里搬来的,且只是其中一个藏宝室的部分陷阱,而那样的藏宝室,曾铺满了女皇起居的大殿之下。
她踩着黄金财宝统治森林,威名远播,无人不知,叫这林中的一条鱼儿都以供奉为荣,千年后的今日,残魂依然追随着昔日旧影。
在子时还回忆着女皇的模样时,慕千昙低声重复道:“忠贞。”
纯粹的浅蓝色宝石,从发掘到经过了宝石商人的制作之初,就被写入了忠诚的咒语,这与创作者给与女主的人设不谋而合。
慕千昙无法忽视飘入心底的那一层阴影,古早的警惕再次浮现。她强行压下,这是尚能控制的悲伤,可另一道
另一道名为失望的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侵蚀着内心。
她忍不住问:“象征忠诚的宝石,就有着忠诚的品性,一旦有了认定之人,就不会轻易更改,是吗?
子时道:“不是不会,是没办法更改,她一定会对某一个人忠贞,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慕千昙踌躇道:“也就是说”
她很难说出后面的问话,仿佛说出来后,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什么一样。但她心里很清楚答案,即使不去问询。
微微挺直了背,慕千昙咬了下嘴唇,没由来道:“哦。”
一直以来,她都不理解,人的感情怎么能做到像裳熵所给与的那么纯粹,不求回报呢?
她不断地怀疑,不断在裳熵日复一日同样的答案中确定那颗心。坚定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轻易将人看穿的眼,从未找到裳熵的一丝破绽,所以才日渐放下了警惕心,真和这小孩谈论起真心实意的东西。
可原来,裳熵不是因为爱上她才热烈且坚定不移的。
她爱上任何人都一样。
一份陌生的情绪恒固在心间,让慕千昙很是不适应,像是靴子中的沙粒,不至于让她走不好路,但又确实硌人,难以忽视。
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有了去探寻的耐心,于是,她追溯过往,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是不甘心。
是因为她觉得,裳熵的忠诚不再具有唯一与特定性。
不是男主就是她,不是她那还有别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承担起裳熵的感情,而这些人之间,也许没有多少共通性。
一股赧然之情愧发,慕千昙舌尖涌起了苦味。
她需要面对一个很残忍的现实,以她自己而言,除了裳熵,不会有别的人能够走进她心里。可如今,裳熵的那份真心似乎变了味。
那么,是她对感情的要求太高了吗?还是她本身就高估了情感的重量?或者说过于洁癖,过于吹毛求疵?过于蛮不讲理?
算了慕千昙揉了揉眉心。
大敌当前,形式不容乐观,她为何还在纠结这些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小事?
果然,她是被感情这种东西所改变了吗?她凭什么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自己?
她觉得毛骨悚然。
慕千昙平心静气,扔掉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猜想,问道:“红蓝宝石都流落在外,为何红石所幻化的魔物,要比蓝宝石强?”
子时道:“还是那句话,污染,两颗宝石之间,污染程度更深的那颗,自然会更弱小一些喽。”
慕千昙道:“污染她们的是什么?”
子时道:“什么都有可能。”
两边的景不停倒退,慕千昙看着那些重新藏于树林的陷阱,脑中闪过一个疑问:“十二天柱为何只剩下你和巨人还活着?”
这话算是问到了伤处,子时的脊背塌了下来,那副神气劲儿也没有了:“我们犯了错,不能与女皇一同前往地狱。”
慕千昙想了想进入森林后经历的所有事,以及方才子时说的话,一个猜想浮现在她脑海。她盯着子时,笃定道:“当年偷走红宝石的人就是你。”
译文中所说,巨人好破坏,小人好偷窃,被拿走的红宝石碎片就证明了这一点。
巨人由于体型巨大,动作迟缓,脾气暴躁,弄坏了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而偷窃之罪,要严重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女皇带走了别的天柱,独独放弃它呢?
一听这话,子时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跳起来,急道:“是那蠢巨人族先招惹的我们!”
它这边气完,马上就意识到,已经不是需要解释的时间了。它与另一位有罪的天柱住在这荒寂的林子里,被放弃过,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这就是它们的结局。
它重新瘫倒,状似无所谓道:“反正不是我的错。要不是那蠢巨人把我家端了,我何苦于去偷盗呢?”
在裳熵刚被抓走那会,慕千昙跟随巨人来到它的木屋,站在窗台上时,就是从鱼身中发现了小人。它躲在那偷窥,观察巨人的动静,看样子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住了许久了,这些陷阱都被设立在树屋边缘,自然也不是巧合。
巨人与小人族的矛盾一直存在,在多年之前,还要更加激烈,到了必须要摧毁对方的程度,以至于小人鬼迷心窍到偷窃红宝石,并企图借那份力量,来击溃对方。
本来都是守护者的身份,却对彼此极尽恶意,刀剑相向,也就连带着仇恨一起,被永恒留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慕千昙不想谈论那看起来具有宿命感的命运,她听*罢,向它伸出手。
感慨完毕,子时看了眼她手心,颇有些不服气地跺了下脚,把红宝石碎片还给了她。
慕千昙握着宝石,握着那几次三番引起灾祸的罪魁祸首,问道:“你当年把它偷去哪了。”
既然偷盗它的目的是为了杀人,那也是发生在这神魔森林里的事,怎么就让它跑到了外界呢?
子时道:“丢了,我也不知道最后去了哪。”
慕千昙道:“蓝宝石是同一时间失窃的吗?”
子时道:“不,那是在很久之后了,至少有个几百年吧。”
根据裳熵所说,它在拥有灵智,也就是破壳而出前,都是以蛋的形式存在,那么它也许是直接由蓝宝石变为龙蛋,而有着最大可能性的偷盗者,也许就是裳熵那位已飞升的母亲。
红宝石则截然不同。它很早就离开,可魔物缠上秦霜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在成为魔物前,红宝石一定变成过别的东西,或者也在某一个地方沉睡了几百年。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化身为魔,并就此看上了秦霜,开始了持续到今日的悲剧。
慕千昙收起碎片,又拿出了白骨笔:“这是干什么用的?”
子时瞥了眼,道:“蠢巨人头顶那棵树,你也瞧见了?到了合适的时间,树上会生出一朵始源花。白骨笔就是开启它嘴巴的钥匙。它可以帮忙净化宝石。”
慕千昙眼眸微亮:“净化宝石?”
子时道:“为什么我没能第一眼就认出蓝宝石的真身,就是因为她遭受了污染。那天生天赐的宝石,有了人的身躯与头脑,有了七情六欲,有了贪嗔痴念,还要怎么保持纯净?它的力量自然也大打折扣。”
忽而,一场冷雨打在慕千昙脸上,她猛然被拉到了几年前飞龙崖上的那场雨夜。
那时的裳熵,面对翻天镜,还是“心如明镜,镜中无影”,分明是个心无杂念的孩子,几年之后,那影子都多得数不清了。她的污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方才你手上那块红宝石碎片,也遭受了污染。”子时说。
慕千昙道:“她如今就在人间肆意妄为。”
子时嗤了一声:“流传于人间的传说,都无趣透顶,你们,实在弱小。神魔森林已没落,但就算是当下,随便一只妖怪出去,恐怕你们都难以对付,红宝石也就是占了这便宜。”
尽管听起来傲慢至极,但慕千昙相信这句话。
不提那些怪异的妖物,光说这子时,断掉的手与舌头都能随意生出来。它根本不会那么轻松就被三人抓到,也拥有反抗能力,只是听到了蓝宝石的消息,才没有把那场无休止的游戏继续下去。
片刻,慕千昙道:“红宝石流落在外,你不打算出去把她抓回来?”
子时道:“呵,我出不去,也没有必要出去。她们在这林子里时,我有任务守护。若是走了,就是她们的命了。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与我无干。”
它刚说完,白瞳便飞出了林子,重新落在窗台。
慕千昙唤回白瞳,谢眉带着幽怜梦下来。子时道:“你们在这等我就好。”
屋里,锅中沸水正冒着泡,下面炉灶中火势凶猛,午时正把切好的菜一个个扔进锅里,锅里的水很快变了颜色。子时来了句“我就说它很慢吧”,便满脸自信,搓搓手,拽住了窗台边的一根绳子,后退几步,把自己荡了出去。
它本身就小,在这放大了无数倍的屋子里,就更显渺小,像一只蚊子,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慕千昙望向桌面,那根钉子还在原位。裳熵似乎醒了,尾巴尖在小幅度动作,试图挣扎,但怎么可能挣得动。
“它去哪了?”谢眉道。
她的眼睛很利,直到子时略过巨人的发顶时,还能看到点影子,但一个晃神,就再也捕捉不到。慕千昙顺着她目光望去,也瞧不见丁点身影,便道:“看不见,应当是藏起来了。”
谢眉想走到窗台边缘看看,刚一抬脚,手便被抓住。
她回头,看到幽怜梦站在身后,咧着嘴笑:“谢道长可别把我拉下来。”
说来,她们一人差不多算是断了一只手臂,一人瞎了眼,这种时候,也只有互相帮助才好。若是像巨人小人那般争执甚至彼此仇恨,现成的结局就摆在眼前。
谢眉依旧保持沉默,却没有拂开那只手。
慕千昙正寻找子时时,忽听得崩裂之声。那口吊在炉子上的大锅,吱呀吱呀响动,水面也荡漾起涟漪,食材晃来晃去。
午时听到动静,抬头看锅,没看出什么主意,走到了跟前,细致观察,一脸琢磨的表情。
这时,那吊锅的绳子骤然崩断,大锅掉了下来,过程中,未能保持平衡,整个翻倒,热水推挤着食材,像是瀑布涌出。一半洒在了午时身上,一半进了炉子,把午时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给顷刻剿灭,一缕缕热气上涌。
午时青铜色的身体遭受热水的洗礼,反而颜色更细腻,但它显然并不开心。看着灭掉的火堆半晌,它伸手去摸,确定火不会再升起来,且柴都湿透了后,暴怒到吼了一声,直接抄起狼牙棒,把锅和炉灶都砸了个粉碎。
发泄完,它踩着一地潮湿,回到桌边,把桌上的钉子拔了,又去旁边的架子上坛子搬来,看样子,是放弃了煮汤,改为泡坛子里的吃法。
慕千昙捏着指尖,视线飞速来回扫动,捕捉到了桌子边,正在挪动的一片菜叶。
那菜叶是从锅里掉出来的,被煮得黏腻,还湿哒哒,就这么爬到了午时的脚下。
只听得咕叽一声,午时踩中了菜叶,重心不稳,向后栽倒,狠狠摔在了地上。它手中的坛子也滚落到一边,里头的黄色液体一股股涌出来,树屋内顿时充满了浓烈酒气。
闻到气味,午时整个人都精神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扶起坛子,抢救酒液。手的侧面在地上刮出尖锐的声响,奈何无法将地面上的酒重新弄回坛子里,努力都是徒劳。
满地的酒与汤混在一起,弄得一片混乱,它气得鼻孔喷气,看向脚下,抓起烂菜叶用力往墙上一摔。接着爬起身,握紧狼牙棒,却没继续做什么,而是警惕地四处望望。
它似乎发现了这些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东西在作怪。
啪嗒一声,子时拽着绳子回到了窗台。它奇道:“怪了,它居然没有冲出去乱叫,今天这么安宁。”
慕千昙道:“它应该知道是你在干坏事。”
“啧,好吧,”子时望向桌上那条动弹不得的小龙,摇摇头道:“唉,蓝宝石啊蓝宝石,野性全都没了,连午时都能踩到你头上,可怎么办呀。”
由于钉子拔了出来,裳熵身上那道巨大破口又在流血。她这次彻底醒了,却不能动,一个小动作,都会让她头晕不已,灵力也用不上。慕千昙望着,烦躁到眉头止不住跳动。
忽然,她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刚刚说什么?野性?”
子时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听到疑问,随口回答:“是啊,我前面不是说了吗?宝石的本性。”
慕千昙的心咚咚跳动:“蓝宝石不是代表忠贞吗?”
“谁跟你说的?你误解了吧,”子时一脸不赞同:“象征忠贞的是红宝石合,蓝宝石熵,一直都是混乱狂躁与暴力的代表啊。”
第310章 她们看着彼此被吃掉,被胃之塔,被始源花,吞噬殆尽。
慕千昙愣了好一会,长睫微颤。
子时还在喋喋不休:“你从字面上还看不出来吗?熵是什么意思?合又是什么意思?答案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为何还会产生误解?”
它格外啰嗦,找到别人的一点错处,尤其是这冷硬女人的错误,就要咬着不放,变着花样去说。可慕千昙这会没脾气,格外有耐心,居然听完了,并且隐隐赞同。
没错,明明答案一开始就写在裳熵的名字里了,是慕千昙在胡思乱想,兀自给她加上了罪名。
多么不公平啊,裳熵是宝石,是女主,拥有那么多天生的光环,却一生都在竭力去摆脱,为此不惜将自己重塑,付出常人绝难承受的代价。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遵循本性,反而是摒弃与忤逆它,她从来没有撒谎,她的热情也并不廉价。
活到了今日,慕千昙无法数清自己具体的年岁。
她有很多经历,大起大落,穿越两个世界,遭受过背叛,被抛弃,被伤害,整个心破碎又重聚,都没有太强烈的情感波动,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出现了无所适从的心情,乃至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对于震荡的心绪更是手足无措。
慕千昙的手微微颤抖,被酸胀感填满。
她握紧拳,嗓音微哑道:“是我的错。”
她人生中头一回,没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干脆认了错:“是我误解了,我不该这么想。”
受困于过往,慕千昙麻木不已,与这个世界总像是隔着一层雾,对于任何景色都看不清楚,也懒得了解,得过且过,还把主动靠上来的人都拒之门外。
她回想过去几年,被嫉妒之心所操纵,似乎从来没有正眼去看过,探寻过裳熵。总是带着层有色眼睛,先入为主,以己度人,把所有示好的行为有所图谋,真诚的举动看做虚伪,将人推到八百丈之外的地方。
好似到现在这个具体的时刻,她才终于摆正了视线,看清了裳熵的模样。
那条在小巷子里就不愿意服输的,倔强的猫官。跟在她身边两年,鲜活欠揍的徒儿。心地善良,容易被骗的蠢货。
硬熬着岩海烹煮,毁坏肉身,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吃掉了母亲的尸骨,背负着十年之约,被所有人畏惧着,也都生不出恨意的,坚定温柔的傻子。
那才是裳熵。
慕千昙的心里流过岩浆。
挣扎着摆脱本性的那条龙,如今也挣扎在生死线边缘,慕千昙用力咬了下嘴唇,迅速粗暴压下所有感触,换之以冷眼。她问道:“你没有什么能直接把它打倒的方法吗?”
子时摇摇头,无奈道:“我要是有那个办法,为什么还要偷宝石呢?”
慕千昙找到了疑点:“可你当年为何要偷红宝石,你想战胜它,不应该偷蓝色吗?”
正常人想到提高武力的方法,肯定是让自己更为勇猛,它盗走的却是红宝石。子时解释道:“我可没想靠武力战胜,我是想让它忠于我!”
慕千昙明白了。武力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从心底层面扭转的忠诚才是。
扭转扭转慕千昙口中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突然,她眼前一亮,道:“我有办法。”
子时道:“你又有办法?”
“你喝下这个。”慕千昙翻开储物袋,找出了两瓶药水,将其中一瓶给与子时。
作为一个青铜人,子时不会被毒害,所以对此没有丝毫防备心理,要喝便喝。它接下瓶子,扒开瓶塞,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还舔了舔瓶口:“没什么味道啊。”
慕千昙拿着另外一瓶药,站到窗台边缘,一双雪白的翅膀从她背后伸出。谢眉忙道:“你要做什么?”
“救我的徒儿。”慕千昙说。
她喝了提前备好的盘香饮的血,力量涌现时,飞离原地,冲向午时。
从刚刚起就不断观察四周的午时很快发现她,还以为那是只鸟儿,本不想理睬,但锅被砸了的愤怒让它无处宣泄,便对着那“鸟儿”撒气,直接一棒槌扔咂过去。
迎面而来的狼牙棒比最大形态的裳熵还要大上一圈,若是被碰到,定然粉身碎骨。眨眼之间,慕千昙面前挤满了青铜之色,阴影笼罩。
将要挨上去时,她侧过身,躲了过去,自身旁飞过的狼牙棒带起飓风,差点把她卷进去,好在一击打出,给了些回退的力道。
她在空中翻了几圈,掏出孤鸿,同时捏碎了另一瓶药,溢出的药水被她凝聚为一支冰箭。她勾起弦,借用灵力,勾到最满,继而松开手,那支冰箭带着尖啸射向了午时的口中。
射出那只箭,慕千昙便收起了孤鸿,静静观察。午时摸了摸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还以为那鸟儿再给自己挠痒,更是气愤,直冲过来,脚塌得大地咚咚响,所有家具都在震动。
然而,刚走了几步,它脚下忽而一歪,差点摔倒,要勉强扶住桌面才能站稳。
它满脸困惑,往前方的空气摸了摸,又摸摸自己的脸,仿佛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与此同时,窗台上的子时,也是大叫一声:“咋回事!我怎么变成那蠢巨人了!”
幽怜梦支着耳朵听战况,在听到慕千昙让子时喝药,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再听见这句话,更是心头雪亮。她喊道:“小东西,你把眼睛遮住!”
“你喊谁小东西呢?”子时骂到,但依然用手遮住了眼。
这下,午时彻底慌了神,它不断用手揉眼,四处摸索,不理解为什么眼睛看不见了。而这就是慕千昙所用之药的效果,也是幽怜梦在森林里提到过的,能够转换两人感官的药水。
午时与子时对换了视觉,子时遮住了眼,它自然也被被迫瞎了。若是子时再堵住耳朵,它更是如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撞,撞得上方不断掉落木屑,还把自己给绊倒,闹出相当大的动静。
见成功了,慕千昙立刻飞到桌前。蓝金色小龙就躺在那里,隔着很远,就闻到那股强烈的血腥气,半张桌子都快要被染红。
“裳熵。”慕千昙叫了一声,落到她身边。
裳熵的样子格外狼狈,口角涌出颜色不太健康的血沫,龙须被血凝结成一团一团,毛发全都蓬乱,而最瘆人的便是身体上的伤口,拳头大小,能够清晰看见骨头与破烂的内脏。光是瞧着,都叫人头皮发麻,腿软不已。
看见师尊来了,裳熵吐出更多的血,肺部呼哧呼哧喘动,头在桌面摩擦,爪子想要推人,让她赶紧走,却根本没力气,也失去了知觉。
慕千昙按住她的爪子,嗓音干涩道:“蠢货,不知道变身吗?你的牙齿,你的利爪,都用不上了?只在我面前敢放肆是吗,窝里横。”
裳熵红了眼眶。
长时间看不见,午时彻底发了狂,大叫起来,摸索着拔掉了嵌在墙上的狼牙棒,四处挥舞,砸碎了屋子不少东西,叮铃咣当,碎片掉了一地。
慕千昙俯身道:“变回人。”
裳熵眨了下眼,蓝光流过她的身躯,缩小为人形。她气若游丝,脸毫无血色,苍白细瘦的手指抓住慕千昙的袖子:“师尊。”
慕千昙用手兜住她腰后,免得内脏掉出来,而后打横抱起她,飞离桌子,躲过挥舞着狼牙棒的午时,落到窗台。
接着,她转身,掏出一个火系法器,将之引燃,扔到了地上。方才撒出来的酒液顷刻被点燃,火光冲天!
她抱着人,自窗台跳了下去,不顾窗口逐渐冒出的滚滚浓烟,把裳熵安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让她靠住树干。
谢眉也带着幽怜梦飞了下来,询问道:“需要帮助吗?”
“不用,”慕千昙道:“辛苦谢道长帮忙看着午时,我担心那火困不住它。”
谢眉道:“好。”
她与幽怜梦走到了正门处观察。慕千昙则撕开了裳熵的上衣,她身上的肌肤已看不出肤色了,全部被血覆盖,头发也被染红,一缕一缕,用手攥住,捋一下,满是血沫。
裳熵望着师尊,眼神格外平和,一点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师尊,我没事。”
慕千昙把带来的所有药都掏出:“自己把手伸进腹腔里摸索出来的结论吗?”
裳熵道:“不是致命伤。”
慕千昙瞥了眼她腹间,那伤口虽然可怖,连脊椎都能看到,但的确称不上致命,对于裳熵这条岩浆都烤不死的小龙而言,甚至离死还挺远,也就是多受点罪罢了。
“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没看出来。”慕千昙没好气道:“张嘴。”
裳熵张开嘴。慕千昙塞了一把药进她嘴里,其中有一些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以应对各种各样的困难,没想到成了裳熵的补给。她道:“现在给你用,等回去了,全部折钱给我。”
其实这样很没道理,这些药,本来也是裳熵准备的,不过她还是道:“好。”
慕千昙低头帮她处理伤势,裳熵则始终看着她,把嘴里的药渣咽完后,轻声叫:“师尊。”
由于没法让她立刻生出新的肉来填补伤口,慕千昙只好往里塞了些棉花,再用纱布绕着腰缠起来。手摸着她腰时,她才发现裳熵那么瘦,爱吃的人不该只有这么点肉。
“看样子也没伤到舌头。”
裳熵笑眼弯弯:“嗯,也没伤到眼睛,还可以看师尊。”
固定好纱布,慕千昙蹲着,低头看红彤彤的双手,愣了一会。把手放在裳熵脸上,抹了一个大红掌印:“活该。”
她站起身,从储物袋里掏出幽怜梦给的缩小温泉,往地上一丢,那温泉瞬间膨胀数十倍,有石头,有假山,有丛丛草,还有一株干瘦的樱树,中间围起来的部分,则是热气腾腾的泉水。
“幽怜梦说这水可以疗伤,进去。”慕千昙蹲下。身,扶着人起来,慢慢让她跨越石块,浸入水中。
裳熵不想压着太多重量在师尊身上,奈何有心无力,连独自站起都困难,只好苦笑一声,搂着师尊的肩膀,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师尊额头,撒娇道:“对不起。”
“快点进去。”
身体滑入水中,那撕裂身躯般的痛有所缓解。裳熵没怎么管伤口,向后靠上石壁,观察着女人的脸色,笑道:“让师尊担心了,我罪该万死。”
慕千昙没有说话,侧身坐在水池边,目光放空,伸手入水中,那温度安抚了她因提心吊胆而麻木的身体。
就这么发了会呆,慕千昙整理好情绪。
她转过头,看见热雾之中,裳熵的发丝在水里散开。她便握住那些头发,搓了几下,揉掉血液。到最后,干脆直接从储物袋里拿出个碗来,帮裳熵淋洗着头发。
隐瞒了看懂译文的事,还让师尊担心,裳熵心里有愧,本来想好了师尊的各种反应,她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师尊居然再帮她搓洗头发。
这下,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师尊,不用。”
“若你一开始就把实情说出来,让我们对巨人有所防备,还会如此没有还手之力吗?”慕千昙握着她一缕头发,垂眸望着波纹荡漾的水面,半晌,抬头道:“隐瞒的下场,体会到了吧。”
望着那双眼,裳熵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嗯。”
慕千昙道:“认错。”
裳熵干脆道:“对不起。”
握着发丝的手松开,移到女人颈间,捧着那张脸,慕千昙俯身,以气声道:“还有呢?”
日思夜想的面容就近在咫尺,裳熵喉头动了动,缺失血色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还有什么?”
“你知道,”慕千昙微微错开视线:“我的体质很特殊。”
由于虚弱,裳熵的嗓音也极轻,追着女人的吐息,融在空气中:“知道,师尊可以化药物的力量为己用。”
慕千昙沉默了一会,道:“还有别的。”
裳熵道:“还很容易被妖物盯上,所以师尊,我们快些找到魔物的弱点,就立刻离开这危险之地。”
慕千昙以眼神叹了口气。
她脑中闪过裳熵在血樱林中说过的话。
分别随时会到来。
慕千昙转回目光,看进那蓝金色深处,再次强调:“我刚刚吃了药,有了后遗症,而我需要能让我恢复的力量,否则,我们几个全都受伤了,再遇到妖怪,就会很被动。”
前方有了好几次提示,再加上这段话,裳熵再怎么胆怯的神经,也得往那唯一的答案上靠拢了。她整张脸瞬间变红,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师尊是说嗯”
“裳是凡人给你的姓氏,你只是熵。”慕千昙柔声说道。
须臾,她又以极低的嗓音道:“你才不是熵。”
慕千昙抬高一只翅膀,遮住了两人,埋下头,在裳熵唇角啄了一下,像是蝴蝶飞过。
“”裳熵瞳孔缓慢缩小,眼角瞬间爬上血丝,好似被冲击到大脑空白。
过了一会,她才有所反应,差点跳起来,声音变了调:“师尊!”
这一扑腾,可不得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又崩出血,温泉水很快被染变了色。
裳熵一张脸血红,憋得呼吸不了,喉头来回滚动,眼珠子死死盯着女人,喃喃道:“我在做梦吗?也许我已经死了。”
“别想太多。”慕千昙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我补充一下灵力而已。”
她这辈子哪干过这种事?手心都出了汗,脊背也紧绷着疼,好在温泉雾气腾腾,蠢龙又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才没人看得出来。
“我我”裳熵浑身都在颤抖,忽而,受不了这冲击,眼睛一闭,晕倒了。
慕千昙愣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好,裳熵又迅速醒来,眼睛里有火在烧,无比盛烈。
她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刚刚还站不起来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攀上来,抓住了师尊的手腕。
那一下轻啄打开了她的勇气,破坏了她绝不会主动招惹的念想,她不管不顾,仰起头,像是跪拜般,虔诚至极地,轻吻了上去。
裳熵刚吃过药,唇齿间一股药与血混合的清苦味,那两片唇也柔软似水。慕千昙脑中对于“接触”这两个字的认知不断刷新,她第一次认识到,人的身上,竟然还有这么柔软又冰凉的地方。而一向讨厌且觉得黏腻的行为,居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瞳孔微微颤抖,她看到身下人同样颤动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深深沉浸的眸子,与墨发掩映下如纸一般白的肤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两只翅膀都遮了上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只仙鹤低下了头。
两人对这种事都生涩,以至于这样贴着好一会,都仅限于轻微的摩挲,就像两朵云撞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但谁也没分出胜负。
慕千昙不愿意闭上眼,说不上来是处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想要更加游刃有余,不过,她显然没能掌握正确的换气方法,很快便因窒息而难受起来。
终于,她忍不住,撤开身,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重获新生,那两片唇却不饶了人,又迅速追了上来,却不是紧贴着,而是嬉戏,呵护般,若即若离,气息交融。
意识仿佛融化在暖雾之中,而慕千昙的注意力很快便不再唇上。因为,她的四肢百髓中,不断有灵力在涌动。她不敢相信,没想到这种事,还真是这具身体最合适的修炼方法。
她觉得有些无语,而像是感知到她的分心,裳熵慢慢离开,嘴唇红润,如雨中摇曳的花朵,蓝色的眼睛眨巴着,长睫毛就滴下泪来:“师尊。”
看她一副可怜样,慕千昙差点以为自己在强迫她:“你哭什么。”
裳熵靠进她怀中,肩膀抽动着,摇摇头,闷闷道:“我爱你。”
怎么说都是刚亲完,好像是该说点好听的话。慕千昙摸了摸她的脑袋,张开口,半晌,说道:“我接受。”
小时候,她爱吃美食,但母亲为了她的形象,总让她保持身材,就算长高了,也不允许体重秤上的数字增长。于是,她为了让母亲满意,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看着食物,想到的不是口中泛起的甜,而是母亲阴影中冷漠的脸。
长此以往,她便不再尝试那些食物,甚至打心眼里厌恶。可难道,她真的不需要吗?她天生就讨厌那些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东西吗?
当然不会。
爱也是一样。
经过了太长时间的压抑,她无法正确感知与表达,也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过那颗心,她可以去尝试接触裳熵,去吻也没关系,但那份感情终究与裳熵所给出的不同。
她已经说不出来“我也爱你”这种话了,能说出来的,只有“我接受你的爱”。
而裳熵已心满意足。
两人安静抱了会,忽而,慕千昙眼角捕捉到一抹绿色,转头望去,看见树干上生出了嫩芽。她道:“始源花。”
裳熵已好了些。她抬起头:“那是什么?”
慕千昙把子时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她站起身,把裳熵也扶了起来,一齐走到那花前,等待花生长后开放。
另一边,树干上的大门打开,里头滚出浓烟,子时大笑着跑出来。
它浑身被烤得漆黑,却拦不住心情大好,捂着肚子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放肆笑够,看见门口的谢眉和幽怜梦,大声道:“没事了,它好一会醒不过来呢。”
谢眉颔首:“多谢。”
子时双手背后,绕着树根走了一段路,看见一片深绿色的枯叶,顿时可惜道:“哎呀!完蛋了,始源花枯萎了!白等了!”
谢眉道:“还会枯萎?”
子时道:“会呀,始源花也是女皇的东西,而且它也没有犯过错,不愿意留在这里也是常事喽,走吧,咱们去找那个冷脸女,把这个事跟她说一下,再想想别的办法。”
又是一条路堵死,谢眉不免觉得沉重,但还是道:“好。”
两人沿着树根往回走,远远看到一朵白色花绽放在那两人面前,不由得疑惑。
子时本来在吊儿郎当拆手指玩,一看见那花,登时惊讶道:“哪来的冒牌货,快让她俩走开!”
亲眼看过幻境中的内容,谢眉对“冒牌货”三个字很是敏感,更准确的说,对于所有变形之法都警惕万分。她看到原本应该枯萎的花,却盛放在裳慕面前,登时心头大惊,狂奔而去:“千昙!”
然而,她刚跑到一半,惊悚的事便发生。那朵人畜无害的白花,竟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那两人!
慕千昙听见有人跑来的声音,转头望去,正想和谢眉说话,就见她眼中突然多出了恐惧。
还没反应过来,慕千昙便感到一股大力推搡,她摔倒在地,抬头望,裳熵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花中,被白色花瓣吞吃般包裹住,而花的根系,流动着红色的暗线。
异变陡然发生,裳熵推人的那只手迅速积聚灵力,拍在花之上,可没有效果。她意识到目前自己的状态,不可能反抗,且她的感知告诉她,这朵花就是魔物!
“师尊,”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裳熵道:“快跑!”
慕千昙完全僵坐在原地。
腰间一紧,她低下头,看见谢眉的拂尘尾巴,而后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空气中飘来浓重水汽,雨声哗啦啦响彻在耳边。她们摔进水中,头顶雷声阵阵,光线不明朗,但足以看清,这是一间破败的房屋。
传送之时,慕千昙浑身僵硬,导致她落地也乱七八糟,摔得浑身湿透。
她抹去脸上的水,猛地站起,环顾四周。这是她们来路上设定的其中一个传送点,阵眼就画在她们自己的身体上,是单向且一次性的,只有生命遭受威胁时才会使用。
所以说,她们回到人间了。
耳边长久耳鸣,像是被一支利箭穿透。慕千昙揉了揉太阳穴,扶着破败的家具,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海,天上正在大暴雨,浅灰色乌云压得低,快要碰着海面,雨水如幕,把所有感官笼入到冰冷潮湿的牢笼里。
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吗?
慕千昙头痛不已。
前一秒她们离开温泉,想要通过始源花净化,结果下一秒,裳熵就被那朵花吃掉了?
空旷的天地间,没有谁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慕千昙站在雨里,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的胃之塔。
她似乎能理解那时裳熵看着她葬身在胃袋中的心情了,也明白了那一幕为何催出了她的恨影。
就在方才,离开的前一瞬,裳熵那双蓝色眼睛,那被吞噬的最后一幕,仿佛烙在了慕千昙眼球之上,无法抹去。
嘴唇刺痛,她抬手摸了下,手心有一条血线。
裳熵的牙齿刮破了她的嘴唇。
慕千昙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又是这样
她们看着彼此被吃掉,被胃之塔,被始源花,吞噬殆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