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你当主角啊[穿书]》 1、舐犊之爱(一) “求求仙子,救救我孩子!” 酒馆二楼,凄厉高喊刺破静谧,引聚所有视线。 只见临窗桌前,跪着一位布衣男子,他双手撑地,接连磕头,肉骨砸击地板,砰砰作响。 “我家闺女将将七岁,天真伶俐,乖巧懂事,却遭恶鬼缠身,卧床不起。用药驱鬼都不见效,如今瞧着已不大好.....” 他抹去眼角泪花,口中再次哀喊:“...扰您清净非我本意,但还请仙子救救我孩子!若小女能醒来,我愿给仙子您当牛做马,万死不辞!” 这男人脸面年轻,不过三四十岁,却满头白发,想必是愁心苦肠,生生熬出来的。还无惧他人注视,在众目睽睽之下卑微跪地求人,必然已走投无路。 细听求救话语,又是为孩子。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此恳切哀恸,让人如何不动容? 但酒馆内众人抬眼,看到他所求那位,又觉得,这人的确不会动容。 窗外有角绿荫,在桌面落了片阴影。女人临窗而坐,被笼在那片影中,侧首望着外头春意。 咚咚磕头与哭求近在咫尺,让人不忍多听,她却熟视无睹,只轻抿着茶水。 日光之下,可见此人穿了件冰蓝色衣裙,修身匀称。再去瞧那面容,眸光浅淡,唇色薄粉,眉目压着霜雪,显得颇为冷漠。而与肤白相称,那一头长发乌黑明亮,挽起一半,上面戴着金玉雕琢的鹤望兰步摇,下部分则铺散如瀑。覆在一把浅蓝色王弓,与一柄瘦长古剑上。 似乎大病初愈,她肤色苍白,腰肢过于细瘦,脸上也没多少肉,薄薄眼皮显得不近人情。加上神色默然,更加冷清冷性。 男子是凡人,大抵不清楚此人来头,才敢去招惹,但酒馆中的其他客人里有散修,一早便认出这女子是谁。 鹤望兰,弓与剑,冰蓝色长裙,不苟言笑生人勿近,特征过于显著。正是那位在整个修仙界都大名鼎鼎,因品性过于恶劣而声名狼藉的苍青殿殿主瑶娥上仙:慕千昙。 此人年少成名,曾以一己之力射杀一只小型魔物,轰动仙界后,便以不怎么深厚的资历,直接破格升为殿主。有弑魔经历在先,又身处五大仙门之首的天虞门。只要是沾仙的修者,都多少听说过她的相关事迹,从而了解她脾性为人,无不鄙视看轻,认为她毫无仙品。 其讨人厌程度,比某些为害一方的妖物都要深。 分明有退魔之术,实力魄力兼有之,相貌也上佳,还身居高位,怎得名声如此差劲呢? 这自然是有几段过往事迹,但此处先不谈,只说最让人难以接受的,那便是她瞧不起凡人! 要说这世间别家仙子,也不乏傲慢者,手握力量,便认为仙人为重,凡人轻贱。 但就算心里再不屑,也多少在表面上摆个样子。那瑶娥上仙却是装都不装,甩都不甩,出了名的冷漠无情,高高在上。 在天虞门庇佑下的城镇与村庄,每当遇到妖物侵扰的难题,都会选择向宗门求助。许多年来,百姓们求过掌门,求过其他四位殿主,甚至求过弟子,都没求过她。 这都是因为,早年间所有的求助信,不管大事小事,报酬如何,都会被她一概拒绝,连个理由都不给。长此以往,自然也就没人会主动打扰。 所以,想让这冷血之人出手相助,那不如做梦来的实在。 男人头上磕出豁口,不住往下淌血。周围已有人看不过去,但也不敢上前,唯恐让瑶娥上仙看见,反拿他们开涮。 就算嘴里心里都不满,也没人会傻到传闻中能射杀魔物的王弓硬碰硬。 即使没得到女人回应,男子也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般,执着坚持着,不愿放弃。 他以为自己不够诚心,没打动仙子,却未曾想到,那人心中别有计较。 ‘非要走这剧情?’慕千昙闭上眼,最后向心脏询问。 她胸腔深处,正在缓慢跳动的肉色心脏上,突兀横着数道极深的裂纹。 有这种伤痕纵横交错,心脏却没有破碎,只因一只通体漆黑的手将之掌握其间,恰到好处的阻止它分崩离析。 ‘完全按照原著走,可以减少出错的概率。’那黑手握着破碎心脏,手背上居然裂开一道缝隙,接着睁开,变成一只咕噜噜转动的眼:‘再说了,这具身体虽然弱不拉几,但灵力什么还是够用的,不用担心。’ 慕千昙嗤道:‘要出手要受伤的人都是我,你当然不担心。’ 黑手嬉笑:‘你相信我,要是能穿,我早就过去了,这不是做不到吗。还有啊,你要是刚开始就听我话,也不会被咬。流那么多血还不能让你长记性吗,还是安安心心做任务吧。’ 听闻此言,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蜷了蜷。 那手部经络微微突起的白皙肌肤上,斜斜嵌着一圈牙印。伤口很深,边缘泛白,内里可见红肉,像新鲜破开的深色西瓜。 这是方才她强行抓女主时,不小心被那属狗的糟心玩意咬伤的。 她心中还有不满,却也懒得费口舌。忽然搁下杯盏,杯底与桌相撞,细碎咯哒一声。 店内众人本就屏气凝神,听见这动静,更是噤若寒蝉。 店长早已上来,蹲在楼梯后,隔着栏杆观察情况。见状不妙,他赶忙上前,赔笑连连。 “真对不住啊上仙,我这边楼下忙,没瞧见,让这老家伙打扰您品茶了。我这就把他带走,稍后给您上两个小菜做赔礼,求上仙莫怪。” 男人不想离开,十指扣住地板,哭喊更甚。店长满头大汗,脸上笑容不动,加大力道钳住手臂将人拽起,两人一同跌跌撞撞拉下楼去。 自始至终,那仙子没看过来一眼。 拖人去大门前,店长才松手。后背一层冷汗,他叉腰喘气。男人委顿在地,双目僵直,似乎方才那场哭求,是抽空了他全部气力。 回想起那凉飕飕的仙人,店长抖了抖,尖声道:“我给她上菜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刘大,你不要命了?” “我咋办啊...”刘应摸索着坐上门槛,喃喃道:“小玲快不行了,我真不知道咋办了...” “我明白你心里焦急,但是...这人惹不得。”店长叹了口气,蹲下.身,双手笼袖,半晌后才道:“方才你那般打搅,若是她一时性起对你动手,可是会小命不保的。你们家本来就困难,你要是出事了,让你媳妇之后怎么活?” 掌心抹去额头血水,刘应坐稳门槛,被堂外风一吹,冷静一些。闻言,想起那女仙的冷脸,也后怕起来,可又不解道:“她是祛除奸邪,匡扶正义的上仙。而我只是凡人,并非妖魔,她即使心中不快,最多揍我一顿,怎会残忍至此,还要我的命?” 店长压低声音:“谁也没说过修仙的只杀邪物呀,心底脏坏仗势欺人的仙那也不少。” 刘应沉默不语。 唯恐他再头脑发昏去求救,店长决定把这事的严重性说清楚,争取把他恐吓住。于是勾头往上看了眼,确定距离比较远,那位瑶娥上仙听不见,才斟酌着开口。 “我这可不是吓唬人,你得细听。此仙作恶甚多,数不胜数,但有三件事流传最为广泛。分别是‘火烧婴灵庄怨气冲天’,‘铜陵镇至亲见死不救’,‘魔戮鸳鸯河恩将仇报’。” 他虽是凡人,但毕竟开着家酒馆,店内客人走南闯北的多,自然奇闻异事听得也多。其中关于这位恶仙的并不少,他东听一嘴,西听一耳朵,也拼凑出了瑶娥上仙的部分面貌。 这三件事,简单来讲便是如下内容。 其一,发生在北方的壶城,是指瑶娥上仙还年轻时,着急获得杀妖功绩,不管人命,将壶城内的大妖与数百婴儿都烧死在火海,所造成的数百血案。 其二,是她在铜陵镇看戏,家中破产遭难的娘亲跪地求她接济,不然一家人都会死。她却将钱扔向戏台,让台上再唱一曲,全然不管骨血亲娘在身边哭喊。 而这其三,就是她为了自己保命,将对她有恩的天虞门大师姐秦霜推向魔口,害得那位如皎皎明月般的仙子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桩桩件件,无不体现此人阴险恶毒,泯灭人性,丧尽天良,当真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这些话说得阴惨骇人,好似瑶娥上仙真就十恶不赦,但她如今还能在仙界活动,不受惩罚,也没被天虞门逐出去,可见这些传闻里必然有真有假,不能全信。 不过,店长是一介凡人,可没能力去计较分辨这些,便一股脑全说了,只希望能将人吓住,莫再做蠢事。 “本来只当故事听听,过耳就算,毕竟世上哪有那么可怕的人,可现在我又觉得,没什么不可能。”店长摇摇头,拍着膝盖,长吁短叹。 回想起不久前,瑶娥上仙进店门要点菜,仙气飘然的出尘气质让从未见过上仙的他好一阵没回过神,根本无法将这女子与传闻中那个恶毒冷漠的形象挂钩。 是以,他一早就看见刘应去求助,却没有立刻阻止。只因他也抱有侥幸心理,认为传闻或许是假,那仙姿玉色之人,没准真的愿意出手帮忙。 但可惜,现实还是狠狠将人打醒。 刘应显然已没兴趣再听,看那肩膀塌陷的模样,估计也彻底打消念头了。 店长又叹了口气,从袖中摸出一文钱,想了想,又添了块银子,塞进他手中:“以后你再来买烧鱼,我就不收你钱了。这锭银子你拿好,即使买不了药,也去买些零嘴。莫推辞,是给小玲的。” 推着银子碰到的那只手,骨节粗大,掌心遍布着密密麻麻的伤疤和老茧,都是干粗活留下来的。店长知道他的辛苦,可也知道他家情况,就算有心帮忙,也无能为力。 刘应家的小女儿叫做刘玲,从小就喜欢吃他家烧鱼,从前每月都来点一次,风雨无阻。店长与他父女二人面熟,时不时打个招呼,也算交了个朋友。 在刘玲突然病倒后,他亲眼看着刘应四处寻医问药,废了不少时间精力,没多久便家底精光,却毫无成效。眼见那女孩越病越重,友人呢心急如焚,头发愁白。店长不忍见,便请一位散修客人帮忙去看看,误打误撞发现刘玲根本没得病,而是被恶鬼缠身。 散修有心救苦,可这鬼实力强盛,普通修者居然无可奈何,需要更厉害些的仙家来。 此地并无仙门坐镇,想要请名头稍大的仙人出山都价格昂贵,刘应就算借钱也无法负担。愿意不收钱来救治病人的天虞门又远在天边,往来耗时太久,且盘缠难筹,根本无法抵达。 他见刘玲日渐憔悴,心中焦急凄苦,又想让她开心些,翻空家底却只能翻出一文钱,想去买烧鱼。店长是善心人,一文钱也收了,烧鱼照做。 在等待期间,他看见在店内用饭的瑶娥上仙,一时头昏脑热,只想着卧躺床的女儿,便不顾一切跪地去求,这才有了如今情状。 店长叹了又叹,好似除了叹息,也没法说什么。 “这老天,怎么就不愿意把能力分给真正需要的人呢?” 那位上仙,明明只需挥挥手就能救人一命,可为何不愿意? 他们从小听着仙人救苦救难的故事长大,认为仙家皆热情崇尚正义,到最后却发现,仙人也只是人而已。 刘应用力握着那枚银子,眼神恍然:“也许真是命不好吧,我闺女命不好,我的命也不好,就这样,怎么能...” “别说这种话,”店长推他肩膀:“鱼快好了,赶紧带回去给小玲吃吧。” 刘应眼角红热:“您总是这样帮我,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店长道:“小玲聪明伶俐,谁瞧着都说可人。驱鬼我刚不上忙,给她买些吃食还是能做到的。如今事已至此,只盼你珍惜这条命,莫要再打那仙人主意。” 刘应情绪微微激动:“就算那上仙真杀人成性,只要她肯救小玲,我也愿意用我这条命给她寻开心。一剑戳死,一箭射穿,随她如何。” 他话说完,两人身后皆是一凉。 店长回头,见那霜雪似的女子正走过来。 不知方才对话是否被她听见,店长登时腿软,后颈漫出冷汗。 慕千昙行至两人身边,拎起裙摆跨过门槛,随意扫了他们一眼。 她有一双分外好看的丹凤眼,本该颇具气韵,生在她面上,却无柔情也无神采,只有冬季凛冽狂风刮过的残凉。 店长脑仁都吓麻了,仿佛已看到如女人眼眸般锋利的刀剑,可泠泠仙子已收回视线,将饭钱丢给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没管身后两人心情怎样复杂,慕千昙兀自走远,行至一处小巷前。 远远便可听见瓦盆破碎之声,拐入巷中一看,果真是满地陶土碎片。而这其中,躺着位被绳子紧紧捆缚的少女。 一头波浪卷长发铺陈在地,墨黑如缎,油亮浓密,独属美人风姿,那张脸上却扣着张不太和谐的恶鬼面具。少女看到来人,因为愤怒,未被面具遮挡的双目近乎喷火。 慕千昙走近,居高临下瞧着她:“想的怎么样了?知道错了吗?” “呜呜呜!”嘴被塞布堵住,少女只能含混狂叫。 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慕千昙揉着手腕,呵笑道:“对待长辈一点礼貌都没有,你是野惯了?没人来管教你,我来管管。” 少女挣扎不休,像条鱼一般左右翻腾。面具额上用朱砂笔写着四个大字,见钱眼开,而眼洞位置各悬着一枚铜钱,因她的动作而如鱼鳞般晃动,反射日光,两点灿金。 手背上的伤口用灵力控制住,已不再流血,但痛感没有丝毫减弱。慕千昙蹙眉,也不知道这糟心玩意牙齿怎么长的,咬人颇狠,到现在她还清晰记得,利齿切开肌肤是何种疼入骨的感受。 她不舒坦,也得让这人不舒坦,恐吓道:“下次再咬人,牙全给你拔了。” 少女猛地扭动身体,试图挣脱绳索,叫声也高昂许多,看来真是气到不行了。 见她挣扎又愤怒的模样,慕千昙心中满意,准备继续捆她一会,再去走剧情。 这时,心脏上的黑手忽然开口:‘别玩了,你现在教训的是爽,但和女主关系越来越差,待会还怎么收她为徒?’【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舔犊之爱(二) 慕千昙冷哼一声,不屑道:‘怕什么,这种年纪的小屁孩都蠢,最容易骗,用仙家法器给她迷一迷眼,就该不知道东南西北了。’ 黑手叹道:‘你把女主想得太弱智了,她可不是轻易就能哄骗的。’ ‘是吗,’慕千昙神色淡漠:‘她那张蠢脸没有说服力。’ 对面沉默须臾,黑手犹豫道:‘嗯...你好像不太喜欢她,因为她咬了你?’ 慕千昙道:‘不然呢?我给她供起来?感谢她品尝我的血?’ 黑手闭上眼,不知在做什么。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是撕开了塑料皮,她的声音夹在其中:‘你是本书女配,存在价值就是督促女主,为她服务,引她入道,给她垫脚,助她成长。作为主动接近并影响她的人,就算不喜欢,也不能把敌意表现的太明显吧。’ 这段话精准点燃慕千昙的怒火,她生平最烦两件事,被认为人生毫无意义甚至是为她人而活,以及被推着去做不想做的事,而恰恰这会两点齐全了。 她扯起一边唇角,不含情绪地笑笑:‘主动接近?是我想主动吗?’ 听她语气不善,黑手心道不好,刚想找补,慕千昙已语气凉凉地继续说下去:‘你之前说,我是自愿接受来这小世界做任务,也已经签订了穿书风险知情同意书的,但我对此毫无印象,根本不记得你什么时候和我接触过。’ ‘你人不在此,就一张嘴告诉我这些。我脱不开身,是真是假也无法查证,怎么知道你不是在欺骗我呢?’ 黑手那边的动静一顿,接着又续上水声,听起来是从暖瓶里倒热水出来。这声音停了,她才开口,语气已小心许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失去这段记忆,但我肯定没骗你...’ 慕千昙打断她:‘你最好实话实说,等我办完事回去了,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你和你所在的什么穿书机构都等着收法院传票吧。违背公民意志强行将之拐走,这事不会轻易结束的。’ 黑手:‘...’ 慕千昙:‘回话。’ 黑手:‘...知道了。’ 她不再吭声,安静没一会,开始呼噜呼噜吸面条。慕千昙迟疑问道:‘你在做什么。’ 黑手道:‘吃泡面。’ 慕千昙小幅度翻了个白眼,抬头望天,不再说话。 巷子两边的屋檐如刀,将蓝色天幕切割成一长片,浮云如河水般流淌而过。 蓝天白云而已,并不特殊,是在哪里都能看到的日常景色,与她前二十七年人生里的天空毫无二致,却已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她的前世——姑且称来到这里之前的那段人生为前世,最后记忆停留在一场大雪之夜。 因为某件不想回忆的糟糕往事,她狼狈摔在巷道中,身上落了层雪,浑身僵硬,无法动弹。那时巷中无人,她难以求生,还以为这就是自己生命的终结。 在彻底冻僵之前,她突然听到一声车辆的高昂鸣笛。 强撑着意识睁开眼,模糊视线里,一辆豪车闯过风雪,车灯如虎目之光,伴随着引擎咆哮声震裂黑暗,最终停在她身边。 她记得那辆车急刹时,轮胎在雪地上划出了两道长长的漆黑辙痕,声音异常刺耳。也记得车灯一闪一闪,门被打开,穿着名贵靴子的人走下来,又走近。 没能看清那是谁,她太过虚弱,陷入了昏迷。 再次醒来时,周遭场景已完全变换。 她立于一座恢弘金殿前,远处仙云缭绕,霞光漫射。面前是悬崖峭壁,崖下大海一望无际,海浪汹涌澎湃,撞击礁石,碎裂成千万朵灰色泡沫,潮湿冷气扑面而来。 这是哪里? 身处异地,固然惊异,但并没持续太久,便被更大的讶然冲散。 只因她看到自己胸腔深处那颗四分五裂的心脏,以及覆于其上的漆黑手掌。 她瞬间意识到三件事。 她居然像拍胸片一样能看到自己的心。她心是碎的。她心上有一只手。 ...这还属于人类的范畴吗? 她头脑混乱,很快得出答案。 她死了,这里很美,大概是天堂。 真没想到,还以为凭她生前做为,死后一定会下地狱呢。 而现实当然并非如此。 那只黑手睁开眼后,如同刚接通电话的客服一般,开始积极自我介绍起来: 姓名是李碧鸢,身份是小世界观测局的其中一位研究兼观测员,本体在现世,而这里是书中世界。 书中世界? ‘现在穿书题材的作品那么丰富,你多少应该看过一些吧...不知道?’ ‘电视剧没有吗?动画?小说总有吧?这也没?你的人生中没有娱乐二字吗?’ ‘不过不知道也没关系的,我会给你介绍什么是穿书,以及具体要做什么。你只需听我的话,像游戏npc一样去完成任务就好了,你就当这里是你的新手村出生地。’ ‘...你不知道什么是新手村?’ 作为与流行文化脱节之人,慕千昙花费不少时间去弄懂各种复杂设定,并大概了解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这是本古言仙侠小说,偏向大女主。讲述名叫裳熵的少女,意外被天虞门苍青殿殿主瑶娥上仙收为徒弟后,在仙界不断磨砺自身,经历友情,爱情,亲情,酸甜苦辣爱怨憎恨等一系列情感滋味后,杀死背叛自己的师尊证道,并发现自己身为龙族的身世秘密,最终排斥万难成神的故事。 如同审查户口般从李碧鸢那里得知事件始末,加上真实场景就在眼前,慕千昙就算再怎么唯物主义,也不得不相信:失去意识仅仅瞬息后,她有了个新身份——恶毒女配瑶娥上仙,也就是将来被女主弑杀的那个师。 问起穿书目的,李碧鸢解释到:如果把主世界看做是水族馆,书中小世界就如一个个完整的自然生态鱼缸,诞生与毁灭本来都不需要主世界的人来干预,所以大多数研究员都仅仅是“观测者”。 而对于某些特殊情况,例如鱼缸爆裂,水源污染泄露,甚至鱼群逃窜等等,有危及水族馆安全的可能时,便要插手管理了。 慕千昙问:‘所以裳熵的这本书爆缸了?’ 李碧鸢答:‘准确而言,是大鱼逃跑了。’ 就在前不久,她日常巡回观测多个小世界时,发现了此书剧情出现偏移。书中修为最强悍的一批人聚在同处,由一位掌握预言之力的人,算出了一则非常不妙的预言。 将来某日,身躯比山脉还要庞大,眼眸比太阳还要耀眼的黑色龙神,将会在世界最高处撕裂天幕,致使山倾海啸,天崩地裂,给仙凡两界带来巨大灾祸。 这是原著截然不同的剧情。 黑龙无疑是女主角裳熵,可正常成长路线下,她会成为庇佑天下,受无数百姓爱戴拥护的神明,不可能做出这种祸乱世界的反派行为。 并且,李碧鸢无比惊悚得发现,女主角竭尽全力撕裂天空,似乎是为了能来主世界。 这太可怕了! 虽说自书中小世界第一次被观测到以来,从没出现过主角成功越逃事件,裳熵大概也不会。但就算还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能放任不管。 毕竟龙神这种生物超出常人认知,如果真能突破次元壁来到现世,对主世界的打击将是毁灭性的。 推导出这种结论后,李碧鸢不由得思索起来。 到底后面发生了什么,使得女主的人生走向完全不同了? 又是为什么,让她执着于来到主世界中呢? 不敢怠慢,李碧鸢开始观察起小世界进程,试图找出剧情从哪里开始出现分歧的。害怕错过细节,所以日夜不休,眼下早已青黑,连饭都在观测台上吃。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预言发现的半个月后,她发现那位引女主入道的重要角色瑶娥上仙,在一日修炼时走火入魔,全身灵气汇聚心脏,骤然炸裂! 没时间多想,李碧鸢立刻启用观测局特殊道具,侵入小世界,并化为一只黑手,在心脏破碎的那一瞬间将之握住,阻止了师尊身躯的死亡。 再然后,便将慕千昙的魂魄填了进去,希望由她来接替意外下线的师尊,走完原著内容。使得剧情骨架不要崩塌,好让女主不偏移的走回正道。 掌中灵气充盈,慕千昙听完这些,问道:‘你们观测局地址在哪里?怎么我从没听说过?’ 李碧鸢道:‘我们这是国家保密机构,普通人是没有知情权的。不过你放心,等你醒来之后,就会身处其中了。’ 既然过来了,靠自己可能也走不掉,慕千昙就算心有不满,也只能暂时先接受这点,转而确认着更重要的信息:‘如果我完成任务,那些答应给我的东西...是真的?’ 李碧鸢:‘千真万确。’ 慕千昙沉默了。 通常情况下,不愿被随意摆布的性子,让她不会有兴趣参加这种活动。 但李碧鸢说这次穿书的所有程序,都是在双方同意的情况下推动的。还说穿越异世体验截然不同的人生多有意义啊。另外,事成之后的报酬非常丰厚,足够她飞跃阶层。 体验不体验,意义不意义的无所谓,但慕千昙的确需要那些金钱俗物,来拯救自己一滩烂泥的生活。 不过对于交谈内容,为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了? 难道雪地躺久了,脑子被冻失忆了? 李碧鸢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问题,以后我都会慢慢解释给你的。现在主线剧情已经开始了,你先去找女主吧。’ 短暂思考几秒,慕千昙道:‘地址发来。’ 来不及去深究过去,时间洪流无法阻挡的向前。她没有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也全然不懂这崭新的游戏规则,但为了求生,她愿意去试一试。 而遥远之地的某个小镇里,需要由她来引入尘世,日后会千般纠缠,到最后闹掰的女主角裳熵,此刻就侯在那里。 等待着命中注定的敬慕与背叛来临。 砰嚓一声在耳边炸响,回忆画面瞬间破碎,慕千昙惊醒,循声望去。 原来是裳熵在挣扎间踢破了水缸,清泉从破洞处涓涓流出,很快打湿她身上衣物,让颜色深了几度,紧贴身体。 李碧鸢道:‘主角人物是绝对的世界中心,往往也凝聚着作者的无限偏爱。看看女主就知道了,捏她肯定没少花时间,这种游戏建模一般的比例放在真人身上居然毫不违和!太好看了!’ 慕千昙上下将她打量,女主今年不过十五岁,身段已极好。尽管被绳子乱七八糟捆着,还穿着件杂色布块拼缝成的破布衣服,也依然能明显看出腰细腿长,玲珑有致,在湿衣琢磨下更加明显。 ‘还挺想看看她之后成神是什么样子,比山脉还威严震撼的龙身又是什么样子,肯定很燃很酷炫,太让人期待了...’ 耳边某人的赞美还在继续,听着直刺耳朵,慕千昙已收回目光:‘创作者的设定罢了,要她美她便美,要她丑她便丑,强弱同理,本质还是任人改动的虚拟人物,讨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李碧鸢道:‘怎么没意义,对观者的眼睛很好,这就是意义啦。’ 慕千昙冷道:‘毫无价值。’ 电流声滋滋,李碧鸢沉默片刻,悄悄问:‘你认为虚拟角色没有存在价值吗?’ 慕千昙道:‘至少没必要对他们多费心思。’ 李碧鸢狂吸一口泡面,突兀转移了话题:‘你要开始走剧情了?’ 恰好慕千昙也没有多聊的欲望,站起身来:‘再确认一下就决定。’ 见她终于有了反应,裳熵还以为是自己踢水缸有所成效,还想再去踹她。可就算有一双长腿,也敌不过那人站得远,努力许久还是没能碰到。 慕千昙冷眼看她动作,掌心再次覆于伤口,牙印深处与周边一片都火辣辣的痛,让人无法忽视。 她又翻了翻身上储物袋,什么法器符篆生活用品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有,却唯独没有伤药。李碧鸢提议:‘还是等回去再治疗吧。’ 慕千昙眉尖轻敛,放下袖子,将伤口盖住。 女主这厮还在翻腾,体力是真好。慕千昙动了动指尖,送出些灵力,将她方才塞进女主口中的破布消解。唇舌恢复控制,堵在喉咙半天的话当即炸出:“你这蛮不讲理的扑棱蛾子!等我挣脱这绳索,你就完了!” 少女嗓音嚷起来带风,似穿透江湖迷雾的一只利箭,贯穿耳膜,清透敞亮,如听脆雨。可惜内容让人不怎么喜欢。 慕千昙道:“你耳朵大概是有问题,是瑶娥,不是飞蛾。” 裳熵怒道:“我就要这么叫!你不想听,有本事把我舌头割了!” 慕千昙靠近她:“好啊。” 裳熵一怔,下意识歪歪身子,原本聚在锁骨窝的泉水汇成细流,划过白皙脖颈。 慕千昙轻甩裙摆,在她身边蹲下,毫无情绪的眼眸望着她。而后,拿出一柄匕首,葱玉手指慢条斯理地抚摸着刀柄。 阳光从她身后照来,投下的阴影笼罩在裳熵肩部以上,少女在黑暗里,十足警惕地盯着她。 “我现在最后问你一遍...”慕千昙缓缓开口,音质如碎玉切冰,只有表面泛着一丝柔光,几乎不可闻。 “你到底要不要拜我为师?” 裳熵踢了踢腿,哼了声。本不想回答,但见那手逐渐合拢住刀柄,赶紧开叫道:“你这人好生奇怪!” 慕千昙:“嗯?” 就算有面具做挡,也唯恐这疯女人突然对她舌头发难,裳熵说话都尽量不张开嘴:“突然从天而降,突然要收我为徒,突然揍我一顿,实在莫名其妙,我不想跟你这种人走。” 慕千昙放空目光,稍微回想一番,好像的确是这样。 原著剧情中,两人的初相遇,是在瑶娥上仙是在帮刘家那小女儿驱鬼时,被女主偶然看到的。 那一幕救人场景,让从没接触过仙法的少女心中升起了修仙向往,死缠烂打要跟着瑶娥回宗门。对此,瑶娥起初并不愿意,也是受不了少女总是磨着要求,才同意收她为徒,中间经历了不少波折。 而慕千昙穿越过来,从天虞门出发到找到人,其实没花太长时间。她还没能从现代生活习惯和理念中脱离,包括现在。 所以,秉承着只要结果正确,解题方式并不重要的理念,她想跳过除鬼这个惊悚桥段,直接说服女主拜自己为师。 毕竟她在没有鬼的世界活了二十七年,可以的话,谁愿意直面那脏东西啊。 这条思路本质上没什么问题,但慕千昙忘记自己性格糟烂,也根本不会说话,和女主没谈两句便崩了,还倒霉催的被咬了一口。 她很少经历这种程度的肉.体痛感,疼到极致就是愤怒,所以盛怒之下,她将人捆在此处,自己溜去喝茶休息,却没想到还是和剧情里需要除鬼的刘家人撞上。 眼看着女主情绪这般激烈,估计是不会主动低头,看来驱鬼那事真是逃不了了。 李碧鸢突然开口:‘嘶...我到这会反应过来,你刚开始不想去帮刘家,该不会是怕鬼吧。’ 慕千昙一愣,无语道:‘可笑,怎么可能。’ 李碧鸢道:‘没有吗?’ 慕千昙语含不满:‘你不要胡乱猜测,绝对没有。’ 她站起身,想要证明什么般,脚尖挑起裳熵身边的打狗竹棍,注入灵力,将另一端穿过少女腰间的绳索,而后将人挑货般挑在肩头:‘差不多了,现在过去看看。’ 长卷发流泻而下,裳熵看着眼前颠倒的世界,傻住了。 这和挑猪有什么区别! 士可杀不可辱!她还待再嚷,嘴巴已被灵力死死捏住,又只能呜呜叫了。 就这么挑着人,慕千昙直接回到了方才那酒馆。 刘应依然坐在门槛上,五指抓着头发,满面愁容。 慕千昙刚走到跟前,店长恰好出来,将打包好的烧鱼递给刘应:“来,还有些小菜,你们...哎呦!” 明明看着背影远去,却又和那双冷眼相对,店长还以为是噩梦重临,却见那仙子对着门槛上的刘应说道: “带路,救你女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舔犊之爱(三) 她说完救这个字后,方才还扭动如虫的裳熵猝然停住。在刘应欣喜若狂,带路赶往刘家的路上,她更是一反常态,被挂在竹棍上也不闹不吵,安安静静如同睡着了。 慕千昙乐得清静,懒得问她为何突然乖巧。 刘应在前头带路,神色急匆匆,却又时不时回头看一眼,作欲言又止状,该是有话想说。 拐过两条街巷,他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但还是犹犹豫豫:“仙子...” 慕千昙垂眸看他。 刘应忍住恐惧,把心一横,直接问道:“这个小姑娘...是不是哪里冲撞到您了?” 看那神情,分明还记挂着家人,且已担心的魂不守舍,却还有心思分给陌路人。慕千昙道:“你认识她?” 刘应道:“我没亲眼见过,不过有听说。带恶鬼面,穿杂色袍,还拿竹棍,应当是这片有名的捕鼠猫官。” 他说得没错。女主在跟着慕千昙去仙门之前,有自己的谋生方式,那便是捕鼠。 靠天靠地吃饭之人,每粒粮食都如金玉般珍贵,堆在粮仓便是安心秤砣,若是钻入腌臜鼠贼,不知该有多痛心。 而那老鼠,即使不碰粮,让它们进了家宅之中,飞奔梁上,也让人担心染病,或蛀房柱砖瓦。所以百姓家无不对鼠贼恨之入骨,希望除之而后快,裳熵便是附近村镇中有名的捕鼠好手。 对着这段经历,书中有一段描写说明: 【小小姑娘家,不过十来岁,捕鼠却真是一把好手。什么花架子也不耍,撸起袖子裤腿就上,身姿灵活,鼠贼抱二两油功夫,就能把大宅子里上上下下百来只老鼠抓起,没毛的小耗子都不放过。】 这般好技术,加上报酬要的并不高,自然受欢迎。谁家宅院或粮仓若是遇着鼠患,叫她来便可,两个时辰保管清理干净,连窝都铲了。 时间一长,便给她攒了些名气,被附近百姓称她为“捕鼠官”,“恶面鬼”,“灭鼠门”等等,流传最广的则是“恶面猫官”。 不过,也有小道传言,说有缘见过那恶鬼面具下的真容,竟有一席清辉,如仙人般昳丽,又称她一句“云辉仙子”。 所以刘应能认出这是谁,倒也正常。 慕千昙道:“是她,怎么了。” 刘应道:“我有听闻这孩子性格刚正,直言快语,不屑拐弯,想她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惹得仙子您不高兴,才这般惩罚她...” 饶他有些年岁,见惯了奇怪之人奇怪之事,也没见过有人把其他人当猪一样挑起来的,都不知该说是那猫官轻盈,还是仙子力气大了。 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裳熵支棱个脑袋起来,想瞧瞧那人是谁。 慕千昙道:“这事你不必管。” 刘应赶忙接道:“诶,我自不敢插手仙子之事,只是这孩子品性很好,就怕有冲撞之处是误会,这才多一嘴。” 像是怕她着恼而改变主意,说完这段话,刘应便抓紧住了口,快走几步在前头殷切带路。 脑袋又落下去,裳熵观察起四周,想辨认这是何处。 三人就这么一挑一晃一走,傍晚前来到了刘应住所。在大片树林边缘,黄土院子围起间破破烂烂的小茅屋,窗后灯火豆星大,光晕朦胧。 越到近前越是心慌,刘应开了院门,箭步往屋里去,人还未至,先喊道:“孩儿娘!” 听他语气有异,苗兰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迎出来。刘应握住她手,让出身体,叫她一起跪拜:“这是天上仙子,来救小玲了。” 慕千昙刚进院门,出声制止:“不必,带我去见人。” 有这功夫跪拜,讲究规矩,还不如赶紧带人进去,浪费时间。 夫妻俩手忙脚乱地进屋。刘应想去倒茶,却握着个水壶站立不动,拿杯子都拿不起来。苗兰则到床边蹲下,端起碗符灰水等候,亦是紧张到手脚战栗。 这位上仙是拯救女儿的最后希望,若还是不成,真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慕千昙进得屋中,一身冰蓝色衣裙如泛柔光,映照昏暗屋里清亮许多,真如画上仙子临世。 她在屋里站定,往床上望去,两边帘子被拉起。女孩面黄肌瘦,陷于薄被中,脸色青黑,眼眸紧闭,胸膛起伏微弱,只有一口气吊着。 裳熵也瞧见床上女孩,目露不忍,目光游动时,仿佛看到什么吓人东西,顿时紧绷身体,双眼直勾勾盯着床首枕头。 慕千昙注意到她视线,顺着望过去。黄旧墙壁上因为潮湿而生出片片霉斑,除此之外,并无特殊。 少女认真神情并不似作假,那双眼仿佛真的在盯着什么。慕千昙再次凝聚心神,敏锐察觉到丝丝鬼气,但肉眼并不可见,看来还需要其他操作。 李碧鸢适时从书中关键字句中找到让鬼物现形的方法——需点着一种特质的驱邪香,并洒几滴浸泡过魔鬼藤整整七日的绿水。作为正经大宗门里出来的仙人,这两样东西在慕千昙随身口袋就有。 她将裳熵扔下,让少女坐在旁边地面,确定她可以看清自己动作后,在口袋中翻出了驱邪香与绿水,心中还问道:‘女主的眼睛能看到鬼吗?’ 李碧鸢道:‘文中好像没说过这种设定,不过她是龙神血脉,有些特殊能力也不奇怪,毕竟人家是女主诶。’ ‘呵。’慕千昙冷笑。 她取出火折子,点燃驱邪香,火星一闪一灭向下攀爬,烟气则袅袅上升,在整间屋内摊平为极稀薄的雾气。 刘家夫妻两人身处雾中,茫然四望,突见床首之处,女儿刘玲脸面上方,居然有一块地方被挡住似的,并无白雾,且依然能辨出人形上半身。 有个人站在他们女儿头上! 苗兰就蹲在床边,与那人形空白距离极近。想到鬼物就在面前,她吓得头毛炸起,手中符灰水碗摔落在地,碎成几瓣。 人在恐惧之下会想逃跑,苗兰亦是,可还未拔身脱离,又看到那人形鬼似乎掐住了女儿脖子,这惊惧立刻化为怒气。 她怒叫一声,张开十指跳起身,想要将那鬼从自己女儿身上拉走。刘应及时扑过来,将苗兰拽住,两人抱着跌坐在一边。 与此同时,慕千昙信手拨开瓷瓶封盖,以指为扇,洒出一片绿水。那站在床首的空白人形像被注了墨,逐渐凝聚出黑黢黢的幽魂来。 驱邪香灭,白雾顷刻散去。幽魂从墙壁中探出半个身体,垂头与刘玲相对,双手放在女孩颈侧,看起来并未用力。 怪不得只有那处墙壁长有霉斑,想来是这魂魄整日穿墙而站,让那块阴气聚拢,才有这般显象。 夫妻二人只看见床首有半个模糊黑影,慕千昙却是能清晰瞧见那幽魂的相貌,是位骨瘦嶙峋的老人。 亡魂能显露出死者生前最后的模样,看这魂魄四肢孱瘦两颊凹陷之相,多半是被饿死的。 仿佛察觉到他人注视,幽魂缓慢抬起头颅,空洞眼窝如两汪黑泉,森冷阴郁,又在深处激射出摄人之光。 这就是鬼。 慕千昙忍住后退冲动,静静看着他,下唇卷入齿关,缓慢研磨着。 李碧鸢忍不住道:‘你怎么还不出手?’ 五指收拢成拳,慕千昙低声道:‘旁观者少废话。’ 这种级别的鬼用不着弓与剑,恰好她目前也使不利索,便拿出之前那把用来威胁女主的匕首,准备加快速度给这鬼物来个透心凉。 她提起一口气憋在胸腔,走到床边,举起匕首,先在锋刃上淋了驱鬼药水,而后将刀尖对准鬼物心窝。 正要刺过去前,她注意到这鬼缺了一只耳朵。 由于第一次见鬼,略带紧张,加上独耳是个比较特殊的点,她下意识喃喃道:“独耳啊...” 本是奇怪之下的无心感慨,可原本跌坐在地的刘应却是浑身一震,从地上闪身而起:“慢着!仙子!” 匕首差一些就送出,被突然叫停,慕千昙有些不爽,蹙眉看向他:“怎么?” “我...我想问问仙子您...”刘应颤颤巍巍,转头去看那幽魂模样。可以他凡胎肉眼,再努力去看,所见也只有黑乎乎一片:“这鬼仅有一只耳朵,是右耳吗?” 慕千昙道:“是。” 刘应又问:“这鬼可是位瘦弱老人?” 慕千昙点头。 苗兰撑着床边站起来,神情隐有不安。刘应已是站立不住,稳住心神问道:“那敢问仙子,这鬼有何相貌特征?” 慕千昙吸了口气,把不耐咬在齿边,考虑到女主还看着,便粗略描述了那鬼魂面目。谁知刘应越听越是脸颊苍白,直到最后,已是惊惧仓惶之相。 他转身,噗通一声跪在床边,失声叫道:“爹啊!” 苗兰亦双目盈泪,扶着刘应肩膀也跪下来,一并小声哭叫着父亲。 这超乎意料的发展让慕千昙呆愣瞬息,目光扫过两人背影,握匕首之手收回也不是,继续杀鬼也不是。她隐约明白幽魂的真实身份,在心中问道:‘原著也是这样吗?’ ‘让我确认下。’李碧鸢调出原文,通读开头,语气严肃了些:‘并非如此,师尊本来直接打完收工,可没有刘家人认亲桥段。’ 原著里没有,而现在发生了。慕千昙意识到,是方才自己那声独耳呢喃引出的事。 正懊恼间,刘应已膝行着转身过来,再次磕头到砰砰作响:“求求仙子超度我父亲,可怜人大病而老,生前我未能尽孝,死后却还差点害他老人家魂飞魄散,我真是.....” 他劈脸给自己两巴掌,脸面立刻红肿起来。慕千昙低头看他:“仅仅是超度?你不怪你父亲纠缠你女儿,害她至此吗?” 刘应哭道:“绝不会如此!他老人家生前最疼爱小玲,却缠绵病榻,连抱一抱孙女的愿望都完不成,心中大概有缺憾,这才找上门来。我相信我父亲并无加害之意,求仙子莫要伤他,就让他安心去了吧!” 慕千昙闭上眼,指尖在刀柄上轻敲,心中烦躁至极。 刚刚就该干脆点,直接一刀戳死他,作甚多那一嘴! 现如今,裳熵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事情发展到这种程度,不可能当她面再去灭杀幽魂了,否则以女主脾性,大概会抵死不从,这拜师剧情也就彻底作废。 刘应误会了她的沉默,想起了店长对自己说的话,在心中打定主意,袖管抹去眼泪,又是磕头。 “我知仙子来历尊贵,神通广大,我这几番要求实在无理,又不能给您什么。只有我这条烂命,您自拿去无妨,如何相处随您心意。我只求我女儿能恢复康健,我父亲能安心上路...” 苗兰一惊,眼中噙着泪水摇摇头。她起身想去屋中翻些钱财,以交给仙子来保全丈夫。可家中为了给女儿治病,家里早已一贫如洗,想买烧鱼都只能凑出一文钱。任她翻箱倒柜找了一圈,也只能空手而归。 裳熵眨眨眼,突然动起来,勾勾脚尖,示意苗兰来她这里。 苗兰看了眼慕千昙,小心翼翼过去蹲下。裳熵挺了挺腰,向她展示腰带上悬挂的袋子。 苗兰看懂她意思,将那袋子细致解下来,又见少女歪了歪头,似乎是叫她将袋子打开。 掌心东西沉甸甸的,不知是何物。苗兰又瞄了眼慕千昙,见她只是看过来,没有阻拦之意,这才将袋子拆开。 袋口刚开,顿时金光漫出,差点让她看花了眼。 这居然是一整袋足有红枣般大小的金粒。 “呜呜呜!”裳熵强撑着站起来,却失败,便用下巴向床上点点,目光死死锁在慕千昙身上。 这意思很明确了,她愿意帮忙付钱,希望她出手救他们。 慕千昙扫她一眼,问系统道:‘如果我现在当着她的面,让这只鬼魂飞魄散的话,会怎么样?’ 李碧鸢倒抽口凉气:‘不行,那就彻底没有收徒希望了,女主这性格,绝对不会和你同道。’ 慕千昙道:‘那你还不快点找度化方法?’ 那头传来键盘敲击声响,十分密集,可见主人慌乱。片刻后,李碧鸢呻.吟道:‘我天呢,糟糕了.....’ ‘嗯?’ 李碧鸢抱头叫道:‘书里...完全没有超度的详细描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舔犊之爱(四) ‘...没有?’慕千昙揉揉指尖:‘所以呢?’ 李碧鸢运指如飞,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如机关枪:‘你等等我,让我再找找!你再拖延点时间吧,辛苦了!’ 慕千昙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匕首猛一甩,沾在上面的药水打下,地上多了道水线。 在这种事上卡顿,真是废物! 既然需要点时间,不可能在这干站着,她得找点事做,收起匕首,向刘应道:“带我去你父亲墓前看看。” 刘应知道她松口了,立即道:“好!我这边带您去。” 得知幽魂身份,想来害刘玲至此大概非他本愿,也应当不会伤害刘家人。便留了苗兰在家照顾孩子,由刘应带两人前去刘家祖坟,如来时一般。 此时外头已入黑天,抬头便是现代大城市少见的明亮星空,空气舒爽,晚风微凉。三人行于林中,偶听得虫鸣鸟叫。若非终点是坟地,真是不错的散心地点。 大约往林深处走了两里,眼前骤然开阔。一条小溪在月光下静静流淌着,岸边垂柳柔枝曼曼,溪上流萤飞舞,好一番静谧图景。 沿着溪水行至一片空地,林子被伐去许多,地上铺了层厚砖,踩起来沉闷敦实。虽是坟地,但风景甚好,便也不觉得阴森惨淡,慕千昙心中放松些。 再往深处走,便出现几座墓碑,看着都花了大心思。石碑形状威严,两边雕有青竹与梅花,表面刻字清晰,高度磨光,看起来颇具气势。慕千昙环顾四周,发现整个刘家祖坟都是这种风格。 她并不懂看风水,但仅凭直觉,也能意识到此处是宝地,加上这明显奢华的坟地装修,和那贫穷家境比较一下,很明显不对劲。她问道:“你家住茅屋中,怎么把坟墓却修的这么气派?” 难道是个只喜欢在地下充脸面的?这种人也不是没有。 刘应犹豫一瞬,才道:“我家中本有些资产.....” 说到这里,就停了,也没后续。慕千昙想起他那重病女儿,想来那些资产都用来寻人治病了,便没再问。 找到那幽魂所在的墓碑,从上到下看过去,字样虽多,有用的却少。一溜瞧下来,只知道他叫刘才良,享年78岁,去世已有半年。 慕千昙问道:“你女儿是从何时开始发病的?” 刘应道:“大约半年前。” 时间对上了。 慕千昙又问:“平日里有得罪过谁吗?可有人嫉恨你?对你放过要报复的狠话?” 这都是她瞎问的,但如果有人会对他家驱鬼作怪,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有过节的仇人在下手,她问得倒也不错。 刘应仔细思索,说了句没有。但又想起什么,脸现惊异之色,被他快速压下去。 慕千昙正看着墓碑,未瞧见他这神情细节,听见否认后,沿着坟地走了圈。几座墓碑都看过,都是老刘家的人,没什么参考价值。 在大门前停住脚步,她屏气凝神,试图探查到鬼气,可结果是无。 李碧鸢那边还没回应,想从百万字的长篇小说中寻找一处设定,确实不容易。慕千昙固然烦躁,却也只能忍耐,再找些事做。 “你可还有其他存世的亲人?”她随口问道。 刘应脸上又显出和方才同样的犹疑,慕千昙这次捕捉到了,意识到他有话未说,便道:“想想你女儿,对我不要有隐瞒,全部交代。” 这句话,像是揭开一层装饰面纱,露出底下纯粹的痛苦相貌。 刘应弓下腰身,捶打膝盖,叹息不已,和实际年纪不符的苍老在他面容上划下刀削斧砍的痕迹。半晌后,他开口道:“我其实还有个哥哥,如今在刘宅本家。我平生不曾得罪过谁,但若说是否有人对我,以及对我父亲不满,那大概只有他了。” 遇到的一个两个说话都不讲重点,慕千昙不耐:“别挤牙膏,赶紧说。” 虽然没太懂挤牙膏是什么话,但刘应也没心情再问,开始讲述起来。 他有一个亲哥哥,叫刘和,兄弟俩一同在刘宅本家生活,虽说性格不合,日常相处虽有较多不睦,但基本不来往,井水不犯河水,总体而言还算过的去。 可就在七年前,这和平景象被他成婚这事打破了。 刘才良是经商发家,在刘应出生后,家中已十分富裕,他便不再东奔西跑,留在家中专心于小儿子的教育,想将之培养成继承人。刘应也不负所托,聪明非常,几岁时便可一同处理简单事务,更让刘才良欣喜。刘和则截然相反,因为性子阴郁,始终深居家中,不愿与人相见,刘才良几次看到他,都不住叹息。 日子就这么流水般过去,兄弟俩皆长大成人,始终未婚未育。刘和原因较特殊,而刘应则是没遇见心仪之人。不过,缘分总会在恰当时刻到来。 大约十年前,刘应在为父亲处理事务时,遇见一位叫家贫但人美心善的女子,叫苗兰。两人一见倾心,年龄也正好,刘才良大手一挥,便要开始为他们操办婚事。 没用多长时间,新婚所需事物都已备好,刘应就要去迎娶。可在婚礼前夕,总有各种各样的奇怪事情发生,扰乱进程。 例如,或家中所养宠物莫名暴毙,或刘宅天空突有黑鸦盘旋不散,或家仆中邪倒地口吐白沫等等,选择的婚礼吉时就这么一次次变成凶时,只得一拖再拖。 而在三年后,苗兰身子有孕,可就拖不得了。刘应也发现一直阻挠自己婚事的是亲哥刘和,便请他喝酒,促膝长谈,希望能说开兄弟两人多年不睦的心结。 当时刘和扣着酒碗,答应的是好,可就在婚礼完成之后,却突然变脸,以苗兰腹中孩子为威胁,让刘应放弃家产继承,并且离开刘家,永不回来。 刘应自小了解这哥哥,总是会一些歪门邪道,故不敢还未出生的孩子犯险,便答应了。反正以他的才能,想要白手起家也并非难事。 于是,他便带着自己这些年攒的银子,在城外盘了片宅子,预备等孩子出生后,便去重操旧业。 一年后,刘玲降生,刘应沉浸在喜悦里没多久,便听闻父亲刘才良病倒。他急忙去刘宅问问情况,却被赶出门来,连面都没见到。 这之后,他边照顾母女俩,边如从前一般做生意挣钱养家,边去游说刘和,希望他让自己能与父亲见面,却始终不得如愿。 某天,他实在忧心父亲状况,便在夜晚时偷偷翻墙而入。还未在黑暗中摸清方向,就被仆人发现,以贼人身份打出门去,摔坏了一条腿。 仆人敢对他这个曾经的小主人下手,必然是刘和下了命令,如此不讲亲情,让人实在寒心。他在家中养伤,苦思冥想,不知道兄弟俩怎么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苗兰给他擦身,泪流满面,虽不知道其中干系,但依然觉得是自己害得兄弟两人反目。 刘应知道妻子过于良善,便安抚她不必忧心,时间还长,刘宅的门总不能对他关一辈子。 刘玲长到四岁时,玉雪可爱,聪明机敏,人见人爱。苗兰抱着闺女,想为丈夫分担忧愁,便来到刘宅大门前,想着孩子也许能融化亲情的坚冰。原本没抱太大希望,可刘和见了刘玲后,许是被打动了,居然同意让他们父子相见。 刘应闻言,大喜过望,急忙赶去刘宅,见到卧床不已的老父,顿时悲痛不已。 病可治,老无依,刘才良大抵是年纪到了,虽无明显病痛,双目依然日渐浑浊。他掉光了牙,逐渐认不清自己亲儿子,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但对小孙女刘玲喜爱有加,经常想抱抱她,手臂却没有力量,无法抬起。 在意识尚还清醒时,刘才良常常说对不住他们兄弟俩,对不住苗兰,也对不住小孙女,让他们吃苦了。 每到这时,刘玲便趴在床边,给他展示自己捏的小泥人,一家五口齐齐整整聚在桌边吃饭,脸上是墨汁画作的笑脸。 刘才良老眼中聚起泪花,大掌抚过女孩额头,道一声有幸。 就在半年前,他卧床数载,终究是老去了。 刘和虽对父亲不好,但葬礼办得让人挑不住毛病,该有得都有,墓也修得气派。刘应心中欣慰,又觉得两人之后不会再有纠葛了,便最后请哥哥喝顿酒,和他说自己目前家庭和睦,生意走上正轨,一切都好,也希望他之后能好好生活。 刘和又是扣住酒碗不动,什么也没说。 再后来,刘玲便突然病倒。 想到这里,刘应悔恨自己没早点将之联系起来,捏得手指咯咯作响,恨极道:“之前我为给小玲治病,花光了所有钱,生意也黄了,想让刘和出手相助,他却闭门不应,我只道是他对我心中还有怨气,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他会真对你孩子下手,并且还同时侮辱了你父亲的亡魂。”慕千昙将他的话补充完。 刘应怒道:“我万万想不到他竟如此狠心!” 慕千昙不屑道:“这疯子一早就将你夫妻二人赶出家,就已是无心表现了,你居然还未这种人抱有希望,也是天真。” “他是我亲哥哥啊...血浓于水的亲人...”刘应攥拳到双手发抖,痛苦至极,突然叫道:“我这便去找他对峙!” 他旋即抽身离开,慕千昙挑着人跟上。再次路过墓碑时,她对着月色扫了眼碑面。碑文最下方刻着逝者亲属的名字,本该写在最前方的长子刘和却没有名姓。 葬礼由刘和操办,这碑文内容应当也经由他手,却独独没有他自己。 也许这位哥哥,并不认同刘才良是他父亲吧。 三人脚步不停,直接杀到刘宅前。 深更半夜,街上人影不见一个。刘宅大门紧闭,未点灯笼,也无家仆看守。门上春联几年未曾换过,已残破脱落大半,福字更是不知所踪。 刘应冲到门前,挽起袖子,咚咚咚敲起门来。 寂夜中,这声音极为响亮,不管刘宅多大,都该有人能听见。可他兀自敲了半天,门内居然没任何反应。 慕千昙瞧见门前地面上有不少枯叶,还从石缝间生出杂草,也不知多久没清理了,便问:“你确定他还住在这里?” 刘应道:“没错,住在这,但他不常出来,所以门前才荒了。” 说完,他还要再敲门,被慕千昙拦住:“不必了。” 让他退开些,又将裳熵丢下。慕千昙走到门前,伸出手掌贴在冰凉门板上,尝试着调动体内灵力,汇聚在手腕。 “开。”她短促喝道,灵力自掌心爆出。 门上刚出现蓝色光圈,下一秒便在巨响下四分五裂,无数碎片向院门飞溅出去,落满院子,响声回荡几道才停。 被灵力搅动的裙摆与发丝都缓慢飘落,慕千昙眸色微漾,收回手掌,垂眸看了看掌心。 这是她前世从未有过的力量。 刘应惊道:“仙子神力。” 合拢手掌,放下在身侧,慕千昙道:“这么大动静,还是没人出来。你亲哥睡觉这么死,家让人偷了都不会知道。” 刘应道:“家中曾经有许多仆从,现在应当都被刘和遣散了。” 他心中余怒未消,还惦念着家中女儿,不多说什么,直朝门里行去。慕千昙转身,想再将女主挑起来,发现她已自己站住。 绳索还未解,她倒是站的板正。发现慕千昙看过来,还往前跳了几下,意思是她会走,不必再那样挑来挑去。 有了方才炸门做发泄,慕千昙心中诸事不顺的憋闷已通畅不少,便随她而去,自己往院中走。 就怎么会功夫,刘应已翻了好几间房屋,进进出出,口中喊着刘和之名,喊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宅院中,没人出来应和。 慕千昙走在廊桥中,观察着黑黝黝的宅内景色。 不管是哪座院落里都一盏灯未点,实在让人怀疑是否有人居住。 身后蹦蹦跳跳之声不远不近跟着,慕千昙晃晃手指,袖口之下的伤口还跳痛不已,让人心烦。 她看了眼脚下,微微眯眼,回头道了句:“赶紧跟上,否则我待会还把你挑起来。” 裳熵气地直咬牙,但技不如人,只能乖乖挨宰,用力蹦跳。 慕千昙继续在前引路,黑灯瞎火,她又故意走楼梯多的地方,果然没多久便听得噗通一声,身后人摔了跤,又费劲爬起,跟上她。 李碧鸢道:‘你还挺恶趣味的。’ 慕千昙面不改色道:‘我毕竟是恶毒女配,你不能指望我善良。’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隐隐还很刺人。沉默须臾,李碧鸢道:‘嘶...你对她真的有很大意见。’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我哪敢和堂堂女主作对,你高看我了。’ 更怪了。李碧鸢不知说什么:‘嗯...’ ‘对了,’慕千昙抱着双臂,手指勾起一缕发丝:‘既然她有女主光环,那么超度之法她应当也会吧。’ 李碧鸢叹息道:‘主角光环和技能有什么关系,她现在身上连灵力都没有,上哪学超度去。你还说你对她没意见。’ ‘啰嗦。’慕千昙直刺她痛处:‘她不会,我不会,你也不会,结果你还有闲心在这说话?’ 那边传来狂翻纸张的声响,李碧鸢低吟一声,痛苦道:‘我已经在全力去找了,但是资料又多又复杂,而且大概率真的没有...我真是服了,这些修仙文的设定每本都不同,参考借鉴都不成,这些作者就不能统一下吗。’ 身后又是噗通一声响,比前几次声音都大,大概摔得狠了些,好半天才有爬起来的动静。 慕千昙极小幅度地偏移视线,放慢了脚步:‘怎么统一,共用大脑吗?别废话了,快点找,我没有耐心再等了,待会要是直接杀鬼,任务失败可和我无关。’ 李碧鸢抓耳挠腮:‘哎呀...知道了。’ 几句交谈结束,刘应已将所有屋宅搜尽,回到跟前,面露茫然:“他居然不在。” 看这宅子空空荡荡,多少能猜出来。慕千昙无语片刻,问道:“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刘应回忆着,答道:“两月之前,因小玲病态恶化,我求他借钱于我,他没有愿意,那便是最后一次相见了。” 慕千昙心中暗暗思量。 刘和那家伙会操纵邪术,费劲把刘才良亡魂引到刘玲身上,肯定是为了见弟弟家宅不宁,必要时刻还会对他落井下石。所以在刘玲身死前,他应当不会离开才对。 否则,不亲眼见证的迫害,岂不是毫无爽感可言? 慕千昙抬起手,灵力凝在指尖,蓝色光晕如有生命般浮动着,将她面容照亮一角,唇粉肤白,如雾中美人。 灵力可破门,不知道能不能用来找人? 正思虑间,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慕千昙怔然一瞬,回首望去,竟是裳熵不知何时挣脱了绳索,向她冲来! 脑中的第一想法,是这家伙方才跌倒之后,久久没能起来,大概不是摔的疼,而是寻到处锋利石头,将绳子割破了! 而第二想法,则已经化作行动。方才汇聚在手的灵力下意识打出,蓝色光球如携闪电,直将裳熵击飞,撞断廊桥支柱。夸嚓两声,再次撕裂寂夜。 少女闷哼出声,重重摔在地上。零零碎碎木屑如雨水般洒下,落了她满身,其他则大大小小砸进池塘,扑通扑通,惊的鱼群散开。 慕千昙:“....” 李碧鸢尖叫:‘女主啊!!!’ 慕千昙先推卸责任:‘她突然冲过来,这不能怪我。’ 刘应磕巴道:“这这这...” 慕千昙向少女走去:“应该没什么事吧。” 她没注意到自己将心声说了出来。刚向前走两步,少女已从木屑碎片中坐起,面具细绳突然断裂,掉落下来。 慕千昙脚步停滞。 恶鬼面坠落时,微乱的波浪卷长发也从她肩头泄落。少女抬起双眸,如掀起一阵辉光乱雨。烂衫破衣不减其色,发乱神怒反填其魂。上天塑不出这般造物,见她也要羞愧三分。 这张被有缘之人得见一面便称为“云辉仙子”的面容,让人想到的却不是月华,而是更为热烈的日光。 怪不得要带上恶鬼面具,顶着这张脸闯荡江湖,会有诸多不便吧。 慕千昙冷笑,心道:让李碧鸢说中了,集作者所有偏爱的大女主,真真是精雕细琢的一张好脸。 那边,肉体凡胎遭此重创,寻常人早该爬不起来了,裳熵却只是咳嗽几声,口角落出星点血迹,被她用掌心抹去。她撑着地面站起,拍拍身上的乞丐衣,拿起面具向这边走来。 慕千昙敛眉,唯恐她突然发难,再次凝聚灵力。 可裳熵并不看她,走了几步便停住。 她张了张口,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便向刘应道:“我之前来这里捉过老鼠,所以知道此处有间密室,也许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舔犊之爱(五) 刘应闻言,并非先问那密室在何处,而是满面忧心之色,颤颤问道:“你...你还好吗?” 面貌已暴露,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裳熵将面具晃了晃,确定没损坏之后扣在头顶,指尖捻着细绳,在下巴位置从断裂处系上。 “无事,”系好最后一个结,她压下隐怒:“我给你带路。” 她径直走过来,不做防备,但也不看慕千昙一眼,直接与她错身而过。 李碧鸢小心肝都在颤抖:‘她生气了?这下完球了啊啊啊!’ 刚聚起的灵力没有用武之地,瞬间溃散。慕千昙收回手,破天荒没说什么,给刘应递个眼神,示意他别发愣了,赶紧跟上。 裳熵走出院子,站定在一株松树下,只稍微辨认方向,便笃定往那边行去。 她方才说来刘宅捉过老鼠,这大概是第二次来,却仿佛住在这里般熟门熟路。原著说女主记性极好,走过一遍的路便能记得,看来确有其事,又是无数正面设定的其中一个。 在错乱廊桥七拐八绕后,裳熵停在一栋较偏僻的屋宅前:“就是这里。” 刘应抬头看匾额:“这的确是刘和的房间,可我刚刚瞧过,里面是空的。” 裳熵上前推门而入:“你跟我来。” 三人进得屋门,里头果然没人在。她穿过纱帘,径直行到衣柜前,将门打开,手臂拂开悬挂衣物,摸索着墙壁。 趁她寻找东西,慕千昙走到床边,低头观察。床铺维持着主人家刚起床的样子,但表面已落了层灰,显然他匆忙起来后,已经许久没有在这休息了。 慕千昙几眼扫过,凉凉道:‘这刘家哥哥绝对是好日子过太多,养出毛病了,好端端一家被他祸害成这样,我要是他爹,天天晚上站他床头念不死他。’ 许是摸到机关,衣柜里传来咯哒一声,巨大石块摩擦墙壁的粗糙声接连响起。几秒之后,墙壁上露出个大洞,里面黑漆漆的,不断涌出丝丝缕缕的腐臭。 慕千昙又道:‘现在的作者真是没东西好写了,我小时候那会就有这种剧情桥段,十几年了吧,还能拿出来用,就不能多下点心。’ 她像是评论家,这里那里都要说两嘴。李碧鸢听到耳中,终于忍不住:‘我可以说吗?你好刻薄。’ 慕千昙道:‘嗯。’ 李碧鸢干咳两声:‘还有啊,难道古人做过的,今人就做不得了?衣柜藏暗洞虽然老套,但是实用啊。何必想那么多新细节,反正读者也不一定认真读,不是浪费吗?’ 慕千昙道:‘哦。’ ‘...’这根本就没听啊! 那边裳熵让开身子,指着洞中道:“你可来过这里?” 刘应凑近去看,里面未点灯,像是巨兽口腔,深不见底,还散发着坟冢般的潮湿阴冷气息,让人忍不住后退。 “没有。”他摇摇头:“我基本上没进过这间房,也从没听刘和提起过。” “我也是偶然发现的。”裳熵双臂一搂,将柜内衣物全部抱出,堆在椅子上:“我追一只黄毛老鼠时,来到这间屋子,又碰巧寻到那处机关。当时我疑心里头有鼠窝,想进去瞧瞧,但这种密室往往藏着主人家的秘密,犹豫再三,还是没去。” 原书中说女主聪慧冷静,但受灼热龙血影响,才总是显得急烈心燥。只要情绪能稳定下来,便可发挥才智,此般情状便可看出几分。 慕千昙听着设定补充,从身后看着她,冷哼一声。 刘应道:“你认为刘和在这里头?” 裳熵道:“反正肯定有什么东西。” 洞内昏暗,直接进去恐怕会跌跤。她环顾屋中,找到可能藏有金银宝器的储物柜。用手肘破开柜面,翻找出一柄金簪。对着窗外月色看了看,她点点头,问道:“这算是你家的东西,我可以用吗?” 那柜子里堆着不少金银,随便拿出一件也足够刘应用给女儿了,可亲哥却宁愿它们闷在这里,也不愿施援手。他心酸道:“用吧。” 将簪子尖头塞入口中,裳熵面色不改,咬断簪子,如同吃什么美味般大嚼起来。 这种锐利之物,放入嘴中就该见血,她却吃掉了。刘应那点心酸顿时被震惊替代:“诶,你的嘴...” 裳熵摆手示意无事,一口一口将整个金簪吃尽,道了句这金子不纯,便又找出另两只金耳环与手环,全吃了干净。她牙齿锐利,咀嚼金子时仅有细微的嘎吱声,像吃糕点般随意,却让慕千昙听的直泛牙酸。 手上适时传来疼痛,她已经先行领教过这人牙齿厉害。不过现在想来,按照这种坚固度,自己居然没被咬掉一块肉,大概是这家伙牙下留情了。 吃完金子,许是觉得够了。裳熵站起身,摸摸肚腹,深吸一口气,而后呼出。 火星在她喉间滋啦响动,紧接着一团火焰汹涌窜出,熊熊燃烧,将整间屋子都照亮。 刘应嘴角微抽,明白自己担心无用,这人就算不是仙子,大概也不同寻常。 慕千昙目光淡淡:‘这也是她的能力?’ 李碧鸢道:‘吞金喷火,是龙族特征。书中确实有提到过,但没想到她那么早便掌握了。’ 慕千昙眸中映着火光,低声道:‘真是什么好东西都给她了...’ 这句话声音极低,连李碧鸢都没听见,问了句什么。慕千昙阖上眼,遮住了眼底神思:‘没有。’ 裳熵伸出手掌,那火团便乖巧落在她手心:“我们进去吧。” 却原来只是为了造一个照明物事。 三人从洞口钻入,下得洞去。刚走完阶梯部分,脚踩上实地,恶臭味浓郁许多。 火光照应出洞内景象,这是条狭长甬道,前方暂看不见,两边石砖青黑色,缝隙里爬着细细密密的蚂蚁。不时有极轻的细碎爪划声传来,应当是老鼠。 不知道这阴暗潮湿处藏着什么,一想到也会有成团虫蚁和老鼠,便叫人头皮发麻,起鸡皮疙瘩。慕千昙蹙眉,想着要不然不进去了,又见前头两人已面不改色的往深处走去,火光渐远。 她无语片刻,抬袖掩鼻,也跟了上去。 往前走大约三十丈,狭长甬道在此突然开阔为室。并不算大,除了些秽物外几乎空空荡荡,只有一座石台,而台上居然放置着一具棺材。 随着三人到来,造出这般动静,仿佛惊扰到棺中之人,引得他小声嘀咕。 老鼠唧唧叫着从脚边飞奔而过,配上室内这诡异场景,让慕千昙深蹙眉尖,心中不耐越发扩大,僵硬问道:“这说话之人,是你哥吗?” 刘应目光直勾勾盯着那棺材,似乎在辨认什么。随着火光将棺材细节披露,他神色越发惊讶。到最后,已是破胆般的恐惧:“这...这棺材,是我娘的啊。” 难不成棺中说话之人是他娘亲? 可那嘀咕自语声虽然小,但明显能听出是位男性。 慕千昙凝聚灵力在耳边,细听他自语内容。 “我是做了错事,但是他们有错在先不是吗?” “我就会这点本领了,若是不能叫人家好看,肯定都要瞧不起我,谁都会瞧不起我!那可不行,绝对不行的!” “娘亲能原谅我的吧,您一向最疼爱我,肯定会说我做的没错....” 叫棺材主人为娘,这说话之人必定是刘和了。而细听所说内容,基本可以确定,那些破事就是他干的。 慕千昙回眸道:“你现在快些回去,把你女儿带到这里来。” 她不指望李碧鸢能找到超度方法了,也没有必要。现在有刘和在手,解铃还须系铃人,直接逼他将邪法撤回不就好了? 无法超度死人,她还“超度”不了活人吗? 刘应也反应过来棺内是谁,来不及疑惑,赶忙稳下心神往外跑,脚步声交错远去。 室内站着的只剩两人,慕千昙看了身边少女一眼,也意识到之后还有很长的相处时间,有心破冰,便道:“你把火团往前挪一挪,看看棺材里。” 就算是主动说话,言辞中也带了些自己都没发觉的命令语气。裳熵平静面容立即有所波澜,她哼了声,猛地合上手掌,竟是将火给熄灭了。 李碧鸢道:‘看来真是生气了。’ 慕千昙道:‘你闭嘴吧。’ 棺淳并未合盖,在火光还未消散时,能看到棺盖斜搭在旁边石台上,而棺边散落着一双鞋子。也就是说,此刻刘和应当就躺在棺内。 真是倒八辈子霉要去接触这些变态疯子。 慕千昙打出一团灵力,幽蓝光线不及火焰明亮,但也能依稀看清。 她走到石台前,缓步踩上阶梯,一手移到腰间,握住刀柄。目光凝在棺材边缘,随着身体上升,视野逐渐跌入棺内。 灵力微光洒入棺内,勾勒出一个瘦弱成皮包骨的男人。 他如婴儿般蜷缩,身上衣服许久没换,散发着在密闭空间内酿造多年的酸菜味。一头长发生满虱子,杂乱不堪,看起来久未打理,脸上却未生胡须。 不知在这密室中待了多久,他两边面颊都深凹下去,显然许久未进食。这宅中又没人能将他关起来,不知为何,居然把自己饿成这副模样。 慕千昙心道不妙,这家伙看起来已经疯了,还能指望他去收回刘才良的亡魂吗? 将灵力光晕向旁边移动,她看到刘和身下还躺着一具头发完好的女尸。衣衫朽烂不少,皮肉消融,眼窝深陷,只余干瘦枯骨。 尸体... 慕千昙眼皮跳了跳,反胃感自身体深处涌上来。她强行忍住,压下去。 这并非她第一次看到尸体,若真说起来,上次见到的那个甚至刚死不久,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熟悉的头痛又如蛛网般黏连附着,她猛地阖上眼,脑中再次浮现那幕画面。 外界冷风如刀,那人身体还残存余温,无法瞑合的双眼死死盯着她,如恶鬼诅咒的前兆。 慕千昙手掌微颤,本以为自己受得住,但汹涌而来的回忆让她剧烈晕眩起来。体力有一瞬真空,迫使她向旁歪倒,掌心灵力也消散。 惊声嘶叫在耳边澎湃,心跳亦如擂鼓。她调整着呼吸,习惯性的咬紧唇。等这阵头晕眼花过去,她重睁开眼,在逐渐稳定的视野里看见身乞丐衣。 她没有摔倒,原来是裳熵将她扶住了。 没等慕千昙说什么,见她站稳,裳熵便退开,重新吐出一团火,观察起棺内景象。 室中安静,只剩刘和呓语。 湿冷感潮渐渐褪去,慕千昙也不再头晕,挑起眼风,从火光中看到少女白玉般的面容。她掌中托着火团,凝肃神情未变,似在思考为什么刘和变成现在这样。 李碧鸢忽然道:‘我找到了!’ 慕千昙回神,问道:‘超度之法?’ 李碧鸢道:‘不是,是引魂之法。我找到了最简单的一种。只需你用灵力为魂魄搭一座桥,并在桥对面放上亡魂在意之物,便能将之引走。’ 慕千昙重复道:‘在意之物....’ 她重看向棺材内,目光刻意避开尸体,只看那瘦弱异常的男人,心中逐渐有了思量。 就在这时,甬道内再次传来声响,这次脚步声略杂,不止一人下来。回头看去,果真是刘应和苗兰一齐过来了。 大概是跑过去又跑回来的,刘应满头大汗,气喘吁吁,鞋都快跑飞一只。女儿却好端端窝在他怀中,连头发丝都没乱。 苗兰用手试试女儿额头的温度,又转头看看四周阴冷石壁,向刘应靠近些,拿迷蒙的眼望向石台上两人。慕千昙道:“你们别动,就在那等着。” 转身靠近棺边,她尝试叫醒刘和。然他紧闭双眼,口唇青紫,身体还瑟瑟发抖,指望他是不行,看来真要用那引魂之法了。 李碧鸢又告知她一些施法细节,慕千昙曲起两指抵在太阳穴,一一记下。听起来倒真的不难,只希望能有所成效吧。 方才时间紧急,没来得及说,此刻有瞬息闲暇,刘应便低声给苗兰解释发生了什么。苗兰得知害女儿之人是刘和,亦痛心疾首,愤怒难消,握住刘玲的小手不住落泪。 另一边,好在慕千昙这袋里基本上什么都有,需要用的东西很容易准备齐全。 她拨开瓷瓶瓶塞,将特质溶液涂抹在刘和眉心,又用刀尖划出一个小小十字,而后大量放出灵力,在刘和与刘玲之间搭起一座幽蓝色的灵力桥梁。 驱邪香与绿水的效用早已过去,亡魂本已藏匿身形,可受到灵力催召,又被骨血亲人的血气吸引,慢慢露出完整形状。 刘应终于见得父亲亡魂的真容,尽管已知那是异世人,还是忍不住叫道:“爹。” 亡魂已无神智,却还是答应了一声。 慕千昙见他久久未动,走下石台,行至刘才良身边。发现他不想松开孙女,便用掌心盖住刘玲口鼻,短暂阻隔她的气息。 刘才良顿时面露茫然,缓缓松开刘玲。在原地不知所措的站了会,又被亲人血气吸引,抬脚走上灵力桥梁,走向刘和,如过奈何。 就在亡魂抽身的那一霎那,刘玲仿佛溺水者终于上岸,深深呼吸着,原本满面青黑死色已逐渐消退,应当很快便会恢复。 刘应夫妻对视一眼,具是双目泛起泪光。再看刘才良,已走到棺材边,低头看着自己瘦脱人样的长子,轻轻叹息。 就在他身边,忽然现出一女子的残魂。刘应认出那是谁,叫道:“娘!” 女子并未回应,她与刘才良并肩而立,身影忽隐忽现,似乎随时都要消失。 刘才良拉起她的手,附耳对她说了什么。女子摇摇头,也是一声叹息,伸手轻轻盖在刘和头顶,揉了揉,一如小时候。 而下一瞬,灵力桥梁轰然破碎,那两道伫立的幽魂,也顷刻间消散了。 室内恢复静谧,刘应呆愣片刻,将女儿递给苗兰,自己冲到棺材前,却发现刘和睁着眼,但已然气绝。 亲眼见长兄尸身,就算有再多前尘也顷刻散尽。刘应悲痛万分,跪在棺边,静默不语。 慕千昙走上前,看了眼棺内,随口问道:“他是你亲兄弟,为何你二人性子截然不同?” 刘应遭逢亲人离世,已无心再掩饰什么,便从头说来。 原来,在大儿子刘和出生时,正是家中最贫困之时。父亲奔波家业,母亲亦在外劳作,都十分辛苦,所以缺乏对大儿子最基本的教育,也过于忽视他内心。 不过虽未尽父母职责,这孩子却自小十分乖巧,从没有闹过,甚至愿意主动分担家务。母亲担心他这般年纪的孩子在家不安全,便常常带他一起做零活。 某天,母亲接了一份洗衣活,带着刘和一道去河边,中途她要去方便,便叫儿子看着衣服,别让人家拿走了。 刘和见母亲步履蹒跚着离去,知道她辛苦,想帮她干些活。可他年纪实在太小,要洗的冬衣又厚重,他精力便全放在衣服上,一时不察,踩中石上青苔,竟滑入水中。 这条河常常有孩子来戏水,本不至于危险,可他实在倒霉至极。那天河里居然趴着只锅口大小的老鳖,瞧见一个男孩子入水,以为那处是小鱼儿,便是一口咬下去。 等母亲过来时,他那处早已不保,后面将命捡了回来,却始终体弱多病,且一辈子不可再娶妻生子了。 又是五年之后,父亲生意稳定,加上母亲积劳成疾,需要静养,父亲便不再四处奔波,留在家中照顾母子俩。 没过多久,小儿子刘应出生,那会家中已足够富裕,是以他与刘和在同一个家庭,前半生的经历却截然相反。 随着刘应逐渐长大,兄弟两人开始还能一起玩耍。后来某天去茅房,天真无邪的刘应问他怎么和自己不一样,刘和从此意识到自己的残缺,把自己关在屋中,再也不愿见人。 母亲对他始终心里有愧,认为自己当年就不该带他出门,如今见他不愿出来,便也陪他一起,安慰他一切都好,残缺也没什么关系。 长此以往,他越发依赖母亲,憎恨对自己不闻不问的父亲。而刘应则相反,认为父亲高大健壮,为人和善,而那总是闭门不出,缩在阴暗处的母亲和哥哥都奇奇怪怪,难以理解。 两个儿子,一个偏向父亲,一个偏向母亲,一个诞生自贫穷,一个诞生自富裕。分明是一家人,却性情相差巨大,过不成完整日子。 随着年纪渐长,刘和逐渐意识到自己的那种残缺是无法弥合的,且他自认为已经失掉为人的尊严了,心病便越发严重,母亲也更加愧疚。 所以到后来,他想要什么,母亲就会立刻找给他,不管是那东西是否有危害。 就是从这里开始,他接触到了邪术。 父亲发现这点,心中惊惧,想教训他,不让他误入歧途。可母亲却将人护住,认为这孩子已经吃够了苦头,之后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她都愿意接受并好好照顾。 娘俩搬到了刘宅偏僻处,父亲没有办法再去管教,也无颜面对刘和,只能作罢。 起初,刘和知道邪术害人,对这些只是随意玩玩,没打算做什么,可几年后,母亲因过于忧心而病倒,大夫回天无力,他便想用这种邪术来挽回母亲的生命。 修习之术,稍有差错便是万劫不复。他技艺不精,还想强上手,结果弄巧成拙,没能救母亲,又害得弟弟刘应大病一场,差点没命。 父亲暴怒之下,将他所有符篆宝器付之一炬。刘和看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没有吭声,双手却探入火中,被烧得皮烂肉焦。就在这时,母亲去世的消息来到。 将母亲下葬后,刘和连夜逃离家中,投河自尽,被发现不对的父亲救了回来。可从此之后,他就彻底沉寂,几乎再也不出门。他依然玩那些邪术法器,父亲却也不敢再去管教他。谁也不知那偏僻宅院中,怨气在日积月累下已经到了何种恐怖程度。 就这么到苗兰到来,再次让刘和爆发。 慕千昙在心中说道:‘所以是因为自己残缺,才无法见弟弟娶亲。加上心中憎恨父亲,才将他的亡魂放在孙女身上。’ 李碧鸢感慨:‘没想到书中一笔带过的事,居然还有这种隐情。不过,若是按照原书发展,刘应就是在不知不觉下,看着父亲在自己面前魂飞魄散啊。’ 慕千昙道:‘那样其实更好。’ 就不该多那一嘴费这么老大劲。 再次望向棺中,刘和气息已然断绝,却依然不甘心般睁着双眼。刘才良大抵是被他活活饿死的,而他也早已疯魔,不知食饭,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他知道自己错了吗?似乎早就知道了。他将母亲的尸身搬到这里来,不断忏悔,说自己又做了坏事。想要再次得到母亲的安慰,想听那句没关系。 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人死不能复生,失去的永远不会回来。 在弥留之际,他有想起年幼时父亲归来,将装着糖果的袋子抛高又抓住,而后均匀分给两个儿子的过往吗? 邪魔外道有损心性,他本也不是意志坚定之人,平庸者还想剑走偏锋,失手刺死自己的可能性更大。 而刘才良,忙碌一生,只剩亡魂失落。想抱小孙女那么久,在死后得以偿愿,却不知道自己差点将至亲害死吧。 即使是世间最无私的舔犊之爱,也会带来伤害,并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世事难料。 这事情解决后,夫妻两人打算重新给那父母与哥哥安葬,清点家中资产,发现刘和几乎没怎么动过。 刘应将钱数分出一大半,要分享给她两人。裳熵那边挥手说不需要,他们家重新起步也需要钱,留着自己用吧。慕千昙没有多说,连她那份一齐收了,看的裳熵是目瞪口呆。 刘应又说想留她们短住一些时日,慕千昙拒绝,只说还有事要办,便再寒暄几句,就此分别。从刘宅出来前,裳熵再次帮他们抓了次老鼠,装布袋里丢在门边,最后道:“屋子打扫完了,你们重新住下吧。” 这一夜忙碌完,天边已泛白,街上陆陆续续出现行人,不时望向那道陌生的人影。 小村庄里连武夫都少有,更何况那般姿容的仙子,且她竟还和猫官走在一起。这种从未出现的奇妙搭配,正不断吸引着越来越多的村民侧目。 两人相对无言的走到街头,前边就是分岔路。裳熵停住脚步,慕千昙也停下了。 在穿越之前,她精神紧绷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没能好好休息,现下又是忙碌一整夜,加上这具原身体就羸弱,还消耗了大量灵力,累得她恨不得立刻睡着。 可显然不行,因为最重要的事情还没办。 裳熵已拿回那袋金子,在手中掂了掂,犹豫片刻,递过来:“这个给你。” 没想到她主动和自己说话,还以为这家伙气还没消。慕千昙目光在那袋钱上点了下,又抬眸:“为何?” 裳熵道:“你方才不是看见这袋金子,才愿意出手相助吗?” 慕千昙道:“你以为我很缺钱?” 曾经确实缺,但刚刚才从刘家拿了一笔,钱包的充盈让她有拿钱讽刺她人的资本。且这个师尊储物袋里法器那么多,还是什么第一宗门的殿主,仔细想想,应该不是缺钱的家伙吧? 另外,过来这里前,她来到这世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座极为华美的大殿,那是原主的寝殿。光是从外观看都如此金灿灿,想必内部必然也放着不少珍稀宝物,等她这趟回去,要好好搜刮下。 至于女主角这点金子,后头还有剧情需要用到,就先放在她那里好了。 裳熵观她相貌,这般出尘脱俗之人,的确不像是会被钱财俗物吸引,可她刚刚分明把人家送的钱全收下了,这会不知为何又改了态度,真让人搞不懂。 她歪头琢磨片刻,问道:“如果你不是为了钱才出手,那你刚开始...是觉得他家人可怜,才帮忙的吗?” 少女已重新戴上面具,只能从那双眼眸会泄露情绪。慕千昙正望进那眼中,看到比水还要清冽的柔色。 女主会这么问,大概是心中已经被触动了吧,是个好机会。慕千昙道:“是。” 没错,瑶娥上仙就是这么善良又强大,快像原著那样来拜我为师吧。 裳熵又安静下来,天光初阳穿透枝叶缝隙,落在她身上,光晕斑斑点点,像一张旧画。不知怎的,慕千昙忽而回忆起昨晚院中,少女面具掉下的霎那。 好像书本被翻开来,本以为会看到文字,却是全彩图画跳脸的那种冲击感,实难忘却。 “那这样吧,”裳熵已考虑完全,认真道:“金子我就不给你了,但如果你之后需要我帮忙捉老鼠,尽管来找我就好。这附近人都认识我,你叫一声猫官,我很快就会出现。” 慕千昙:“...?” 这么说完,裳熵觉得自己处理得不错,甚是满意,便要转身离去。慕千昙将人叫住:“等等!” 裳熵回头看她,眼神天真,似在问还有什么事。 慕千昙忍住又想捆人的冲动,尽量按耐脾气:“你忘了我最开始找你是要做什么的吗?” 裳熵回答得很顺溜:“让我拜你为师。” “所以...”慕千昙蹙眉:“你不想修仙?” 她笃定这小猫官没见过大世面,也能看出她向往仙法修行,所以提起这个,还是有几分把握的。但听裳熵斩钉截铁道:“我想修仙,但我不想跟着你,更不想成为你的徒弟。” 差点下意识把为什么三字问出口,但稍微回想下就知道原因,慕千昙沉默了。 所以这开局的新手任务还是失败了。李碧鸢叫道:‘呜呜呜这咋办,都说叫你别那样对她,要不然你和她道个歉?小孩子不记仇的。’ 慕千昙道:‘我有什么错?让我道歉,你疯了吧。’ 身体的疲惫感在加重,如果再不把事情解决而后去休息,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昏迷,便不耐烦道:“修仙需要资源堆砌,你自己上路根本不得要领。我好歹可是天虞门的殿主,跟着我难道不是更明智?是好是坏你分不清?” 这话说出去,她心中也有些许烦闷。 原著中,女主角可是对瑶娥上仙死缠烂打,百般讨好,一路苦苦纠缠,跟她屁股后面回宗门后,才好不容易得来的拜师机会。 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拒绝三连? 裳熵定定看着她半晌,不答反问:“其实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如此执着于收我为徒呢?” 慕千昙在心中冷笑,要是有的选,她何必做这种事?还不是命运逼迫?想到此,她便也随口道:“命运吧。” 这只是极其平常且敷衍的三个字,谁知,听见这句话,裳熵眼眸瞬间睁大,犹如熄灭了千年的灯盏被猝然点亮,撕裂黑暗,比初阳还要刺眼,让人不敢逼视。 不知何由,她沉浸在命运这两个字中的特殊魅力中,声音都有些微微发抖:“若我跟你走,那你会好好教我吗?” 不懂她为何突然变化,但总归是好方向。慕千昙无心探究,先答应再说:“会。” 裳熵向前半步,一手按在胸前:“你还会随便打我吗?” 慕千昙心道这可不好说,口中却是否认:“不会。” 裳熵想了想,又道:“你是信守承偌之人吗?” 完全不是,绝无可能。慕千昙:“我是。” “那好!” 似乎对她所说之话深信不疑,裳熵神采飞扬道:“从今天起,我拜你为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黑龙裂天(一) 拜师仪式非常简陋,简陋到直接没有。 ‘所以只要她口头答应我就行了?’慕千昙不敢相信,反复确认。 李碧鸢道:‘没错没错,不用怀疑,这就算完成了。等之后你回到天虞门,再给她挂个徒弟名头就行了。’ ‘你不早说,白费我精力,折腾那么久...’慕千昙颇为嫌弃,无语至极。抬头往上看,香樟树粗大枝干上架着个歪歪斜斜的小木屋,里头正传来叮叮咚咚的拆装声响。 她嘀咕完下一句:‘何必还费劲让这蠢货心悦诚服。’ 还以为是要经过什么复杂的仪式,必须要女主来配合才可以完成呢。早说只要这么简单就可以,她把人强行挑回宗门不是一样的? 若是不愿意拜师,就打到愿意,人到手了,总有办法,可比昨晚上那样驱鬼浪费时间要有效率得多。 李碧鸢不赞同:‘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强扭的瓜不甜,强行去做的事情都是没有好下场的。对于女主,咱们要身体也还要心,早晚都要走这一步的嘛...’ ‘你闭嘴吧。’ 木屋门被推开,裳熵倒退出来,踩着树枝,再把屋里环顾一圈。确定重要东西都带好了,这才嘿咻一声,自树上一跃而下,平稳落地。 慕千昙心里不爽,也不拿正眼看她,只斜斜觑着。 那少女长卷发乱糟糟的,看起只经过了简单梳理。若不是天生发质好,就该乱成乞丐了,而她居然还能保持点凌乱美。可恶,这主角光环的普照,连头发丝都不放过。 她腰间还挂着那袋金子,只用一根绳系上,也不怕跑动间弄丢了。脸上恶鬼面不愿摘下,换了条绳,脸遮得干干净净。身上半湿半干的乞丐衣没换,背上还背着张四角方桌...... 等等,方桌? 虽然这事和她关系不大,慕千昙还是忍不住问:“你打包行李就打包,带桌子干什么?” 细观少女身上,除了刚刚看到的那几样,再没其他东西了。一整袋金粒只胡乱装着,不怕丢失,却将桌子七捆八绑在自己背后,像是唯恐它掉下来似的,如此不分好坏的行为,实在叫人看不下去。 “这可是我的传家宝。”裳熵低头确认着身前的绳结,又向后看了眼,将桌子背稳:“桌子,金子,我,齐喽。” 那方桌没漆过,还是原木色泽,三尺宽长,淳厚朴素。看不出来哪里值得传家,哪里又是宝。李碧鸢适时出来解释:‘这就说来话长了...’ 慕千昙打断她:‘那就别说,不想听。’ 李碧鸢:‘哦...’ 香樟树影还在悠悠扫动地面,太阳快挂到头顶,距离答应拜师已有好大一会了,要说为什么到这会两人还没出发回宗门,得从早上说起。 虽说过程里出了点意外,但拜师这件事终究还是完成了。慕千昙本想即刻回去踏踏实实睡上一觉,修养精力,消化一下自己穿越后遇到的庞大信息,再点点手头共有多少钱,决定以后要如何过。可这脑残龙非说自己还有账没收,需要再给她点时间。 还有这事?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昨日裳熵出门经过被抓的那个巷子,就是为了收账。答应付她钱的村民家中老鼠已泛滥成灾,到了米缸里只有鼠粪没有米的程度,但他们暂时没钱,所以央她先抓,约后再补。 昨天时间就到了,但由于种种原因没能过去,现在需要再去履行约定。 再细问一寸,那户人家的地址在林中溪水对面,要过去势必会经过刘家夫妻住的黄土房子,现在倒是明白原著两人是怎么相遇的了。 慕千昙说那点钱不收也亏不着,但裳熵坚持要去,还说人要讲诚信,不能失约。既然约定好昨日见面,因为意外没能去成,至少今天也要过去说一声。 和这犟种争执下去不会得到结果,慕千昙也不想一上来就非要弄到见血,就随她去了,反正应当也用不了多久,便自己候在树屋下。 等天彻底亮起来时,阳光都有点晒人了,这脑残龙才回来,又说不走,先去吃个早饭再说。 “一日三餐要准时,这样才能有好身体。” 慕千昙咬牙切齿,耐心耗尽,觉得自己再被她气,就绝不可能有好身体。 本来打算直接把人抓走,可刚要出手,她自己腹内也传来明晰的饥饿感。她琢磨少顷,回宗门之路并不短,这会也不比现代方便,提前带点食物在身上很有必要。况且不可能一直费力去看着她,只得放弃,再忍一次。 要吃就吃吧,又吃不死。 去了裳熵常去的早餐摊子,虽然慕千昙提早就从李碧鸢那里听说这饿龙胃口不小,但面对面亲眼所见,还是让人大开眼界。 五笼包子,三个大烧饼,四根油条,四碗胡辣汤,牙齿切碎,红舌卷入腹,嘴巴在咀嚼和点菜两种状态下来回切换。店长与店内的其他食客早已见怪不怪,食物全堆到手边,豆浆以桶计数,兜里的黄金哗啦啦响动。 能把一整张桌子占满的吃食,全都一点不剩倒进胃里,可肚腹却依然平坦。猪吃了多少还长肉,填到她胃中只能相忘于江湖。 而慕千昙则相反,她身体较为疲倦,食欲本来也不怎么旺盛,所以从头到尾只吃了半张烧饼,加一碗热汤。这般对比之下,冲击感更是指数级增长。 李碧鸢作为多个小世界观测者,早已见惯各种奇人异事,不觉吃惊,调侃般笑道:‘嗯...你可以把这也当成是女主的能力之一。’ 慕千昙抿了口汤:‘有什么是她不能吃的?’ 提前知晓这点,万一以后有需要下毒的机会可不能浪费掉。 翻出连夜整理好的设定书,李碧鸢一目十行看过,道了声:‘没有。’ 没什么不能吃,没什么不能消化,世间万物的火葬场——女主之胃。恐怖如斯。 李碧鸢挑出原文其中一句,念给她听:‘爱食金银宝玉,亦能吞星吐月,太阳也融化于她掌间。后期的女主就是这么无敌,哦我这句不是。’ 碗里的汤照出慕千昙模模糊糊的影,她握着碗沿,看着被切碎成丁的种种食材,不由得想到了原著中师尊的结局。 她昨日去找女主时,路途上被李碧鸢科普了部分内容,主要和她这个恶毒女配的身份定位有关。 言情文中,提到恶毒女配,一般都会想到和女主竞争男主的角色。 她们往往优秀,美丽,富有,起点高,身份尊贵,可性格却刻薄又愚蠢,不谋求除了爱情以外的任何人或事,是男女主he路线上仅次于男主父母的最大绊脚石。她们的命运高度统一,用尽计谋后惨烈的大败于“善良”的女主,已成标配。 而这本并不是,师尊对那个男主毫无兴趣,她的恶,基本都针对女主本身。 唯一不变的是,都下场凄惨。 在得知女主是龙族前,瑶娥上仙虽然冷漠,也不愿意多教女主什么,但从没想过要加害于她。可在告密者红绸将血脉秘密告诉瑶娥后,此人萌生了不该有的贪念。 修仙界,有一个流传甚广的传说。若是能向天神献祭妖兽,便可以获得庇佑与奖赏。而妖的品级越高,所对应得到的就越多,也越发不受限制。龙这种传说级大妖,若是能将她放上献祭台,则能获得一个同样许愿成神的机会。 这些都是未经证实的传闻,却恰恰因虚假而广泛传播。世间修者千万,成神者寥寥。通天之途实在难走,这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太过于诱人,没人能抗拒。师尊是俗人,自然也不行。 更何况龙族就在自己手中,还能够随意拿捏,许愿机会似乎唾手可得了... 于是,她一改之前不怎么搭理女主的状态,开始刻意呵护她,培养她,取得她信任,让彼时心思还单纯的女主全身心依赖她。 最后,在女主龙血彻底觉醒拥有龙身之时,将之骗上献祭台,并残忍诛杀之! 结果当然没有成功,重伤的女主掉落熔岩之海,在剧烈高热中沉睡三年,完成了龙化最后进程,一飞冲天。 她出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弑师证道。 这是心态的重要转折点,此后的女主,不再单纯可欺,也不再轻易信任他人,更加成熟稳重,并逐渐有了大女主真正的风范。 慕千昙听完,认为前面的任务都挺好做,但最后身死于女主手中这点,就有些难以接受。 不是怕死,而是怕死的方式。 因为女主杀掉师尊的方法,是把她吞吃入腹。 “老板,再来两根...哦不,四根油条!”裳熵又点了新菜。 慕千昙搁下汤碗,指尖在桌下碰了碰手背伤口。完全没有愈合趋势,只能用灵力裹着,减轻疼痛。 只是咬一口便如此,未来要被吃掉,是怎么吃? 一定要经历那种事吗? 她暂时还有些混乱。 回忆结束。两人依然站在香樟树下,阳光盛烈,让慕千昙有些睁不开眼:“现在可以走了吧。” 裳熵摸摸肚子:“吃完饭,收完账,收拾好行李,可以了!” 一位笑吟吟的拄拐老爷爷路过,打招呼道:“猫猫今天要去哪里呀?” 裳熵转过身,向他招手:“爷爷好,我要去修仙呐。” 老爷爷问:“仙界也有老鼠吗?” 裳熵道:“哪里都有坏家伙的。” “小心点哇,会修仙的老鼠,肯定很厉害,不要受伤,也不要被打败了。” “那是当然!猫官从不失败!” 她注意着老爷爷脚下,怕他摔倒,目送他走远。 因为他腿脚不快,这个目送便格外漫长。 慕千昙:“...”无法理解的脑回路。 她在这少女身上看到过诸多不可思议,如今接受度高了,已平淡些许。但从后面看少女背桌子,如同背了张方龟壳,还伸出四条长腿,又忍不住狂揉眉心:“真是够了...” 裳熵告别完,回身过来,嗓音清脆:“我想起来了,我还没和大家告别呢。” 慕千昙刚要起脾气,又听少女自行否认道:“算了,还是算了,我不喜欢告别,就这样走吧,我们出发,走大道过去。” 慕千昙没好气:“还想走路?你知道这里离天虞门有多远吗?” 她昨日能在短时间内过来,是因为用了一张特殊符咒,才可缩千里为咫尺,截胡女主。 这种关键时刻能救命的珍贵宝物,在她袋中只有一张,无比珍贵,本来应该运用在后面的剧情中,可李碧鸢在那狂叫着害怕错过剧情,只好提前先用来救急。 如今两手空空,没有符咒加持。再去计算天虞门到此地,那便是个听起来相当可怖的遥远距离了。 裳熵摇摇脑袋,不以为意:“我不知宗门在何处,但只要在这世上,便没有双脚走不过去的道理。” “要是在海里,你也靠双腿游?要是在天上呢?你用腿飞一个试试?说话不长脑子。”慕千昙怼她,眼风扫过四周,拽她去了个较为荒凉的角落,而后两指并拢抵在眉心,口中念念有词。 不多时,幽蓝灵力贴着她肌肤,自她经脉汇涌,如海浪奔腾般钻入后颈,竟让那处肌肤亮起刺目蓝光。 接着,一声清亮鹤鸣直冲天际。她后颈处钻出大片纯白色合抱的织羽,眨眼间凝成一双漂亮长翅,身躯则在白色旋风中飞出,迅速凝聚,卷起的狂风激起周遭灰石一片。 待尘埃落定时,一只足有两人高的丹顶鹤便站在两人面前,优雅从容,洁白纯净。 头一次亲眼看这般神奇,裳熵目瞪口呆:“这是什么仙法!” 这并非仙法,而是慕千昙独特的能力——分化妖身。 这世上有人有妖,往往各不相干。少数人与妖会破格相恋,结合后诞生下来的孩子叫作半妖。 这种孩子天生残缺,极易夭折,活下来的一般寿命也不长,且常常伴有各类残疾。而慕千昙则是一只少有的,身体完整且活到二十多岁的稀有半妖。 她那胎本该是双胞胎,由于妹妹严重畸形,没有人身,才能以未成形的妖胎状态活在她体内,造成了另类的半妖体质。 这种类似寄生的分离状态,使得慕千昙可以剥离她后独自生活,比起大多数早夭的半妖,能够称一句健康。 但这种健康并不能深究,比起常人而言,她依然虚弱易病,身体无力,若是不能修仙,恐怕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这么多年来混迹仙门,为了不被发现血脉特殊,她便偷偷将妹妹炼化成形。平日里,将妹妹藏于后颈的咒法脊椎中,需要用时就叫出来,和别人说这是自己收养的灵兽。 天虞门本就以仙鹤为图腾,宗门中育养者甚多,所以从未有人怀疑。 仙鹤朝天鸣叫,声脆而悠远。身姿优美,白羽如雪,黑羽如鸦,头顶一片红,如点睛之笔。只可惜眼眸却全白,似乎视物不清。 这便是“妹妹”的残疾,目盲。 “白瞳。”慕千昙唤她:“带我们回去。” 白瞳展开翅膀,扑闪两下,身躯忽而膨大数倍,直到驮起一间房子都都绰绰有余。她弯折腿部,向两人展示出宽阔柔软的后背。 原书师尊很疼妹妹,如果不是特殊情况,几乎不会把她叫出来干活,所以是靠自己骑马回宗门的,这才给了女主可乘之机。而慕千昙并不会骑马,也不会让自己那么累,这原身能用的好用的,都直接用上。 “太不可思议了!”裳熵捋起袖子,就要往鹤身上爬:“我还是第一次见这种...诶!” 仙鹤一根羽毛都还没碰到,她便被揪着领子拉下去,抬头便看见女人冷漠无情的脸:“把你这身乞丐衣给我换了。” 裳熵不满叫道:“什么乞丐衣!我这也是传家宝!” 尽管和她相处时间并不长,慕千昙却觉得这种咋咋呼呼的样子才更像她。昨晚上被打后过于冷静的少女,总让她有种别扭离奇之感,仿佛飘飘乎换了个灵魂似的。 “你穿的这件袍子,脏地湿地都滚过了,脏兮兮得臭不可闻。要是把我灵兽的羽毛弄脏,我要你狗命。” “我!”裳熵想反驳,又意识到的确如此。可自己把鼻尖拱到袖子里闻一闻,还是坚持道:“不臭的!” 慕千昙先上了鹤身:“要么换衣服,要么你自己走过去,二选一。” 裳熵重重哼了声,歪着脑袋略略思考,叫道:“我有办法了!” 她像是捧着鸡蛋般将桌子小心细致放下,接着解开腰间红玉腰带,直接将衣袍一扯,露出赤.条条的身体,又将脱下衣袍抖搓成一团,和桌子一起重新背在身后。 她拍拍胸脯:“这样总没问题了吧!” 女主机智的选了第三个选项,不穿。 慕千昙垂眸望了她一会,被李碧鸢这厮百般称赞过的建模身材,就算再不愿承认,也得说,确实该死的好看。可她嘴上道:“你做人没有羞耻心的吗?” 裳熵爬上鹤背,脸埋入柔软羽毛中:“没有。”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催动灵力让白瞳飞翔,免得让这家伙继续在这里伤风败俗。 即使坐于仙鹤背上,也依然还有小半个月的路程。 这段时间内,两人吃完带来的食物后,饿了便降落去林中,打只野味,喝点泉水。困了便在树上潦草休息下。时光很快流逝,仔细算算,还有大概三日路程便能抵达宗门了。 天空阴沉沉的,将要入夜,细小雨点已滚下来,不久便要酿成雷暴。 慕千昙估摸着自己的灵力贮备,算到不能一口气飞回去,便提前降落,恰好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供避雨。 两人在雨势变大前捡了点干树枝进去,外头响起轰隆雷声时,洞内正燃起火堆,暖意熏染。 因白瞳目盲,不可能独自飞翔,需要慕千昙时不时看着方向,避免一不小心飞歪。所以她依然没能休息好,这会便累极了,靠着冷硬石壁都快睡着。 裳熵抱腿坐在火堆边,耳边听着雨声哗哗,口中咬吃着金粒。最后一口咽下,又喷出火焰,让火堆燃烧更盛一些,这才将金袋合上。 慕千昙被她的喷火声惊醒,刚想发作,又反应过来在深山老林不能睡太死,万一有他人避雨或猛兽进得洞来,就糟糕了。 这里可不是现代城市,而是实实在在的野外。 她强提起精神,看着火堆发呆。 裳熵收好金袋,打了个哈欠,直接倒地而眠。没过几个呼吸,便呼呼大睡。 慕千昙:“....” 所以只有她在担心安全问题啊。 赶路这些天,这死龙闲来无事,就没少睡觉,只有她自己在那纵着白瞳。结果疲累成这样,还不能歇息。可这蠢东西毫无看守洞口的自觉,竟然倒头就睡,叫人如何人能忍。 慕千昙是很擅长把自己的不爽转移给他人的,她长腿一伸,将人踹翻,滚地一圈。少女趴在地上,昂头来看,睡眼惺忪:“怎么了?” 慕千昙道:“没怎么。” 裳熵以为是自己没睡安稳,咕哝几声,又埋头下去,换了个姿势继续睡。慕千昙这次加了些灵力,踹得比上次更狠些,让她连翻三圈,脸撞上石壁。 “你做什么!”裳熵猛地坐起,睡意全无,这次意识到是谁在搞鬼了:“干嘛不让我睡觉!” 慕千昙凉凉看她:“你去守着洞口,小心猛兽与过路行人。” 裳熵道:“为什么是我。” 慕千昙道:“不是你难道是我?我今晚休息不好,你明天操纵白瞳?” 仔细想想是这个理,但是被踹的屁股与撞上石壁的鼻子都在痛。裳熵兀自揉了一通,气呼呼站起,也不往洞外去,就在火堆边坐下:“我就在这里看着,反正都一样。” 慕千昙道:“随你。” 有这蠢龙看着,虽然不顶用,但好歹遇事时还能示个警,让她神经能稍微放松些。 疲惫感席卷而来,骨缝都积压的痛。她背靠石壁,火光逐渐融入眼睛,带来黑暗,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手背上的剧烈疼痛让她惊醒。 把闷哼咬在唇间,她倏而睁开眼,面前是冰冷的地面。她支起身子,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倒在地,翻身时压到了伤口,又重新流出血来。 赶紧把伤处缠好,慕千昙按着太阳穴,轻轻啧了声。 这一觉得并不好,脑中漂移着淡淡眩晕感,疼痛也根本无法忽视。她闭上眼,翻身躺平,在储物袋中摸了摸,还是没摸到伤药。 到这会,她终于觉察出一丝不对劲。 原书师尊虽说修为强盛,但主要体现在灵力贮备丰富,以及各品级法器多不胜数方面。她的半妖之躯本身条件非常差劲。这么一个肉.体柔弱的人,也知道自己容易受伤,出门什么武器都带了,居然不带伤药,实在不合常理。 她用灵力止血,心中气不过,再次睁眼,想再给这罪魁祸首来一脚。望过去时,却发现少女也在看她。 对上视线的霎那,裳熵立刻转过头去,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 火堆已小了许多,空中浮动着炭火气味。少女抱膝而坐,面朝洞外,已摘下面具,脸上落了层冷冷月光。 慕千昙心道:这厮该不会想着趁我睡觉要怎么谋害我吧。 她放下手,嗓音略疲累:“想什么呢。” 裳熵清了清喉咙,脚尖一点一点:“我在想...在想...为什么刘和能忍心下手呢,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啊。” 还在纠结这无聊问题,慕千昙冷哼道:“血缘并不可信。” “哦,是吗。”裳熵沉思着:“那有什么可信?” “自己。” 慕千昙补充道:“只有自己。” 裳熵点点头:“哦。” 木柴燃烧得劈啪作响,她又东拉西扯的说了堆乱七八糟的,天马行空,没有逻辑。慕千昙一个都没听懂,索性不做理会。 裳熵也不在意,到最后,却突然问了句:“你伤口疼得厉害吗?” 慕千昙怕自己控制不住,待会又将她揍一顿,继续不理。 裳熵又道:“如果没有我帮忙,你的伤口不会好起来的。” 一股血冲上脑袋,慕千昙立刻坐起,面色沉郁。怪不得这么个破牙印这么久没好,原来如此。 其实也能解释,龙牙噬咬本身也是诅咒的一种,想要好起来,就需下咒者自行破除,就是不知道这方法是什么。 她眸光冷凝:“怎么帮忙?” 裳熵双眸清澈,指了指嘴唇:“需要我来舔一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黑龙裂天(二) 这句话在脑海中拆解又组合,理解多少次都是同一个意思。慕千昙脸色剧变,气笑了:“滚。” 别说舔一舔了,现在仅仅是回忆那日被咬的感受,都会让痛感增加,心情如炸锅般烦躁,是脑子坏了还让她靠近? 骂完还不解气,甚至想一波灵力把人掀翻,没打中人,墙上倒是碎屑四溅。裳熵及时避开,从地上跳起,贴墙而立:“你干什么!我这是好心啊!” 慕千昙撑着地面,颈间滴下细汗,咬牙切齿道:“咬我也是好心?” 裳熵道:“是你先莫名其妙攻击我,我才咬你的!” 慕千昙何尝不知道,但她最不愿承认自己有错,便身子靠墙,冷冷刺道:“不需要,滚远点。” 明明是见她睡梦中都不安稳,才想着出手帮忙的,却遭受如此冷漠抗拒之态,任谁都受不了这种气。少女脸颊鼓起来,重重哼了声:“好啊,我滚。以后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给你治伤,疼死你算了!” 她拍去乞丐衣上的灰尘,作势要往山洞口走。 看她气势汹汹,双眼瞪圆,绝不回头的样子。慕千昙手掌搭在储物袋上,思量着依照现在状态,能否将人强行留住。 真动手打起来,想赢不是问题,但此刻她有些虚弱,万一又让这人趁机来几口,可受不了。 慕千昙略一琢磨,还是拿其他东西来压她:“你就是这么跟你师尊说话的?” 似乎刚想起来这事,裳熵步伐停住,回头要说什么。可对上视线,又咽了回去。 她改口道:“就因为你现在是我师尊,所以我才想着与你重修旧好,给你治伤的,这样我们之间就可以勉强扯平了。不然的话,我早就不管你走掉了!” 慕千昙沉默须臾,蹙眉:“重修旧好是这么用的?” “哎呀真是!”裳熵揉乱长发,气道:“反正,我是想要和你好好相处的。” 慕千昙道:“相处不相处无所谓,你少说点废话,安安分分就行。” 裳熵道:“我明明是正常说话。而且就算我睡着了,你叫我一声,我就起来了,干嘛非要对我出手呢?现在还把罪责怪在我身上。” 慕千昙装没听见,阖上双眸,向后倾倒靠上石壁,休养精神。 “......”裳熵目瞪口呆。 她长那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恶劣的人! 若是寻常碰着这种,顺应心情去揍一顿就好。偏偏女人现在还是她师尊,更是个打不过的,再如何郁闷也只能憋住了。但也不能完全什么都不做,态度至少要表明。 摸出两块金粒,扔在口中大嚼特嚼,牙齿与金属碰撞出让人牙酸的声音,故意给她听。见女人蹙起眉尖,仿佛受不了这种时,裳熵才大仇得报般咽下去。 冰冷石壁掠夺身体温度,也带走睡梦中沁出的一身潮汗。慕千昙懒得理她,放缓呼吸,另一手在伤处轻轻摩挲着,沉默不语。 喉咙里跳动起火星,裳熵咬住火焰尖尖,认真道:“你说过不会随便打我的,你可能忘记这些话了,所以刚刚那两下我可以不介意。” “但是再有一次...”她双手揉着屁股,板正小脸:“你再对我出手一次!我绝对会离开的!” 还要形容一下:“头也不回那种!” 少女说得郑重,也想得到郑重回应。可惜面对的是一个热衷于踩踏真心之人,注定期待落空。 初阳斜入洞中,最后一丝火焰熄灭,细细白烟袅袅升起,雨停天亮了。慕千昙睁开眼,站起身,并没有看那少女,径直走出山洞。 目光追着她远去,裳熵眨眨眼,叫道:“你还没回答我!” 女人的背影停都没停,眨眼就影都不见。裳熵气地跺脚,再忍不住喉间热火,直接喷到火堆残骸中。树枝焦炭瞬间被烧光,连山洞地面也焦黑一片。 慕千昙没管身后动静,已走至洞外,找了片空旷平地站定。 她仰头望了望日光,雨后的森林像是被重新刷洗过,成片绿意摇曳,波涛浪海。空气也清新纯粹,让人肺腑涤净。 拇指从四根手指的指腹依次擦过,最后停在掌心,连带四指合握成拳,这是她平复心情时常用的手势。片刻后,那双眼眸中仿佛永恒凝固不化的冰川已埋入波澜不惊的水面。 暂时的忍耐,可以换取现世的生活资源,这笔生意绝对不亏。尽管对所有一切都厌恶不耐,也要坚持住才行。 况且,比起曾经的日子,就算是目前这鸡飞狗跳的几天,也算是平静了。 她唤出白瞳,泛滥灵力光晕后,巨鹤迎风而立,伸出铁钩般的爪抓在石上。玉羽如仙之貌,亭亭袅袅之姿,优极雅极。 这一身洁白羽毛不消说,必然可以充当武器,但看起来倒只剩下了柔软,有点像是绒毛厚毯。慕千昙有些后悔昨晚上没将她召出来。 如果睡在她身上,不比冷冰冰又生硬的山洞舒服吗? 白瞳弯下修长的天鹅颈,以一种依赖包容的温柔目光望着她。分明眼中布满死白,什么也看不见,却仿佛注视一般,试图给这位姐姐源源不断的温情。 其实慕千昙一向不太喜欢动物,大的小的都是,但不知怎的,她下意识抬手,触上了白鹤柔软温暖的身体。 白瞳垂下头,用头轻轻顶了顶她掌心。 在这一瞬,慕千昙微微睁大眼,感受到稳定而勃发的血脉共振,从彼此触碰的肌肤传来,如心跳放大般强烈震动,牢牢连接着两人。 心中也自然而然出现一个念头:她觉得我状态很差,她在担心我。 慕千昙紧接着想起一件事,这并非只是灵兽仙鹤,还是她这具身体的血亲妹妹。 ‘等等...’她收回手,观察着那双死白眼睛:‘这个妹妹和我有血缘关系,几乎心灵相通,不会发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姐姐了吗?’ 李碧鸢道:‘其实,我当初会选择你,就是因为你和原主瑶娥本性相似,所以她暂且感受不到什么差别的。’ 慕千昙重复道:‘本性相似...恶毒女配吗?’ 李碧鸢慌张解释:‘不不不,是都很好看啦,都很聪明睿智,都很拒人于千里之外,都很...都很...’ 慕千昙冷哼:‘你不该握着我的心脏,应该握着我的脑子,让知识向低浓度的地方渗透。不然你也不会这么词穷。’ 李碧鸢道:‘都很嘴毒。’ 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因为某人想要体现出自己心情不妙,还故意踏得重些。 慕千昙做了个向下压手的动作,在白瞳矮下身子,展开双翼之际,小心翻上了她的身,居高临下看着卷毛乱糟糟的某人:“快点上来,不要磨磨唧唧。” 裳熵瞪了她好大一眼,才满面不服气的准备脱衣服。谁知腰带刚解开,女人便开口道:“不用脱了。” “哼。”少女低声嘀咕:“奇奇怪怪。” 三日之后,白瞳越过天虞门守山大阵,进入宗门地界。 越是知名的仙门,藏得越深,也多往险处去。 一方面是接近自然,资源更丰富些,也更有灵气,有利于修仙养性。另一方面则是远离人烟,有超乎凡世,出尘脱俗之意。毕竟和仙字沾边后,大部分人是不愿再与凡人有较多接触的。 而天虞门,作为五大仙门之首,坐落于天虞山脉。此地山水秀美,福地甚多。气候温暖舒适,四季仍存但避暑避寒之地多如牛毛。多产灵药异兽,网兜随便去河里一捞便能满载而归。处处玉楼金殿,虽豪横却不显俗气。每一处默默彰显着第一仙门的典雅陈贵。 苍蓝天幕下,不时有人御剑飞过,或乘着不同品种的灵兽,多独行,少结伴,行色匆匆中也有几分悠然,另有几分仙气潇洒。又因水土养人,在此地生长的人比别处都瞧着更水灵些。 裳熵趴在鹤身边缘,睁大双眼饥渴般四处张望。从上方看,可瞧出那些建筑并不是暴发户般的随意堆砌,而是以少量却恰当的金玉堆出错落有致,恢弘大气之景,有桃源之美亦有宫廷之威。 她看得兴奋激动不已,时不时大哇一声,时不时惊叹到合不上嘴,全身心惊奇于宗门庞大的规模,也因为自己将来要生活在这里而开心着。 白鹤飞过几座葱绿山头,突现一方巨大广场。内里人群乌泱,密密麻麻,热闹非凡,声势浩大。 也不知是有什么活动,居然聚集了这么多人。 有人注意到天上仙鹤,还会举手示意。裳熵向来爱热闹,赶紧也挥挥手,可惜距离太远,那人实在模糊不清,也看不出他在说什么。 裳熵手脚都痒起来,也想去下面凑凑热闹。这念头刚诞生,还没来得及说出,慕千昙已纵鹤快速飞离,对人群避之不及般。 下方人群很快变为海洋,海面与天空一般澄蓝如明镜,几乎静止无波。头顶是薄薄乌云,只有浅淡灰色,但不见日光,阴沉沉的。 这里便是整个天虞门最寒冷的地方——狭海。 热闹全没了,裳熵失望地收回脑袋,倒栽于鹤身上躺下。 她晃着金袋子,忍了又忍,没忍住,问道:“刚刚那里有好多人,他们在做什么?” 冷风吹起慕千昙鬓边碎发,她寻找着苍青殿的位置,随口回:“不知道。” 裳熵猜测:“可能是为了庙会?赶集?” 慕千昙冷笑:“不要用你狭隘的观念来推导仙门。” 裳熵哼了声:“你肯定也不知道。” 慕千昙抚落鹤身上一朵残云,为白瞳指引方向。 振翅声响在耳畔,一声悠扬鹤鸣后,裳熵晃着腿道:“你猜我为什么知道你不知道。” 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道:“因为你这人一点都不会说话,肯定没朋友,也就没人告诉你他们在玩什么。” 蓝海中隐隐现出金光,慕千昙纵着白瞳向下,视野越发清晰。那朦胧金光逐渐凝聚为一座高大金殿,琉璃白瓦,清净空明,立于山巅,居高望远。 白瞳高声鸣叫,缓缓降落,刚一着地,裳熵立刻跳起。正准备下去,屁股上挨了一脚,顿时化成球从鹤背上滚落。 恰巧下方有个小水池,她直接摔进去,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慕千昙还站在鹤身上,催动灵力使白瞳回到自己后颈。仙鹤肉.体消失的那瞬她也下落,稳稳着于地面,裙摆如纤薄花瓣,也自悠然飘落。 裳熵破水而出,浑身湿透,气急败坏:“你又又又又!” 慕千昙斜睨她一眼,转身向金殿内走去。 穿越过来那会被系统催着做任务,所以她虽然就站在金殿前面,但根本没仔细看这殿内是何模样。 不过,看原主这穿衣打扮,以及储物袋满满的灵器,还有个殿主名头,该是有不少积蓄吧。 怀着美好憧憬,她将所有殿室都走了圈,越走越失望,心底冰凉一片,到最后已是满脸漠然。 这破殿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面看着富贵逼人,里面基本上就是空的啊! 她不信邪,逛了好几圈,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藏宝角落,都只能空手而归。 简直被被狗舔过的狗碗还干净,这原主是把稍微值钱的东西都放在自己身上了吗? 这就算了,也不是非要不可。可最过分的是,这里居然连张床都没有,也没其他生活物品。这让人怎么住?和山洞也没区别啊! 李碧鸢解释道:‘师尊人设是清修,不怎么重视外物,只专注修心,所以日子过得很寡淡,也没有俗世物欲。’ 慕千昙:‘修心?那她真是白修了,努力那么久,最后不还是想靠献祭走捷径?’ 李碧鸢翻过几页书,叹气:‘可能人都是善变的吧。’ 放弃了对其他所有地方的探索,慕千昙最后来到正殿。高耸的天花板因为光线不够,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洞洞,整个大殿只有中间位置散发着荧光。 ‘如此可证明,只盲目去劳其筋骨是没有用的。’她向那荧光走去:‘表面上都装得无欲无求,实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追求那虚假高洁有何用?倒不如一开始就做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 散发荧光的是一副玉棺,如一截横倒的千年古树,削得六面平整,表面雕有龙凤花纹,玉质沁凉。透过棺材盖往里看,大约能容两人。难道是合葬用的棺材? 原本看到棺材本该觉得晦气,可谁让这东西看起来价值不菲。棺材的邪压不住金钱的正,慕千昙甚至上手摸了几把。 李碧鸢适时说:‘你刚刚抱怨说没床,其实这就是。’ 慕千昙方才还在估摸这棺材价值几何,卖了能换多少钱,听闻这是床,忍不住后退半步。好一会才道:‘原主睡这里面?’ 李碧鸢道:‘反正书中是这么写。’ 慕千昙没忍住露出嫌弃意味:‘天天睡棺材,她是嫌自己命太硬了吗?怪不得猝死了。’ 李碧鸢道:‘你可以另找床铺来睡,这里毕竟是玄学世界,还是迷信点好。’ 慕千昙也赞同这话,转身就要出殿。可迈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到棺材前,翻身躺了上去。 李碧鸢:‘...怎么又回来了?’ ‘狭海太宽阔,出去不太方便。’慕千昙动动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况且我睡的是棺材板,不是棺材,不会不吉利。’ ‘嗯...?行,反正你要是不介意,就先凑合凑合吧。’ 棺材虽然是玉质,但躺起来并不板硬难受,和夏日凉席差不多,还有丝丝冷气飘出,放松着身体肌肉,减弱疲惫。 山洞内没能好好休息,一路上更是疲累不堪,慕千昙刚闭上眼,就几乎要晃晃悠悠入眠。 这时,李碧鸢又开口:‘你这就睡了?不管一下女主了吗?’ 慕千昙含糊回应:“关我什么事,山那么大,让她自己去跑吧,反正跑不出狭海...” 引女主入仙道拜师后,接着就是走主线剧情,杀杀妖怪升升级之类。而现在时间还未到,又没其他什么需要她去做的事了,便安心休息,顷刻间便昏昏入睡。 本以为累极后的休眠会让人放松,可紧绷精神显然被带入梦里。刘和娘亲的尸体也总是晃在眼前,让梦境变为阴森暗色。 血液在雪地流淌,人体热度融化雪花,给满地苍白破开温暖伤口。 盐粒般的雪点打在她脸上,细微刺痛。她动动喉咙,再次想起了那无法瞑目的双眼,逐渐失温的身体,以及一声声呼唤:“姐姐。” 不该在这种时候听到她的声音,慕千昙意识到自己在做噩梦,想要挣脱,想拼尽全力奔跑,可还是被梦境大手死死按在棺材上,无法起身。 “姐姐,姐姐...” “别叫了,别...”她低声哼吟着,嗓音压抑忍耐至极,被扼住般都堵在喉咙中:“不要叫...” “姐姐啊。”梦境中的少女抬起双眼,声音骤然放大。 “别抛弃我。” 慕千昙猛地坐起。 殿内过于昏暗,除了玉棺外几乎没有其他光线。耳边还残留着梦境里少女的呼唤,视线里重影朦胧。她浑身潮汗,心跳震得胸腔疼痛,眼睫微颤,无法冷静。 而这时,她余光注意到,有人就站在旁边。 梦境残影还未消散,她睁大眼,还没看清那是谁,便控制不住一挥手,滂湃灵力将那人轰飞出去,重重撞上殿墙。 一声轰隆巨响,墙壁上漫开几道裂缝,碎石子啪嗒啪嗒坠落地面,如雨声般。 一击打出,慕千昙冷静几分,呼吸放缓,凝望过去,只见一个黑影几乎嵌进破裂墙壁中,缝隙里透进来的零碎阳光落在她身上。 少女还在懵圈中,脸承着那一捧日光,缓缓抬头。 紧接着,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眸中燃烧着滔天烈焰,愤怒至极道:“我说过,这是最后一次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黑龙裂天(三) 挣扎着想要下来,却因为胳膊腿的关节处被卡住,暂时难以脱身。裳熵愤怒叫道:“你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我要出师!” 慕千昙坐直身子,平息心绪:“你站我床头做什么?” 裳熵大叫:“我要出师!我要回家!” 大殿过于空旷,她的嗓音在其中回荡不休,听着非常吵耳朵。慕千昙略微拧眉,走下棺材板,到她面前:“回答我问题,你刚刚要做什么?” 裳熵双眼溜圆:“我还能做什么?你把我带过来,竟然自己睡了,完全不管我!这里这么大,我要住哪?我去哪里做饭吃,问问还不行吗?” 就算是张牙舞爪的愤怒,少女一张脸也依然讨喜可爱。寻常人看到这般相貌的小姑娘,多少都会心软,想着要对她好些。慕千昙却是面色不改,冷若冰霜:“山洞里都能席地而眠,这里多的是地方能睡,还多嘴问什么?” 裳熵道:“这不一样!山洞是外面,外面睡哪里都没关系,但没人会在回家之后还睡在地上的......先不说这个,你又打我了!太过分了,我要出师!” 慕千昙颔首:“可以啊,打得过我,就让你出师。” 裳熵一怔,再次挣扎起来:“你什么都还没教我,就让我与你对战,我如何能赢?” 因她动作,石子又开始簌簌下落,慕千昙扫了眼地面:“赢不了就老实待着,地上待会你自己清理干净。” 说完,转身往玉棺走去,她还想再睡会。 然而刚走到一半,身后传来墙壁裂纹蔓延的咯咯声响,接着骤然彻底碎裂,什么东西坠落地面。 背后一阵凉风袭来,慕千昙闪身让开。裳熵扑了个空,还待扭腰再打,脚下踩到碎石子一滑,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她这跤摔得狠,仿佛沉重沙袋从高处落了地,声音沉闷中还混着脆响。慕千昙听得心头微跳,低垂眼睫:“...费什么劲。” 裳熵摔晕了,又清醒过来,侧首望去,看到女人冰蓝色衣摆与纤尘不染的白靴。本就是一点就炸的暴脾气,三番两次热脸贴冷屁股,还要被打,累积的不满顷刻喷发! 她双手撑地,跳起身来,恨恨道:“我不管了!那就现在比过!” 说着就要伸手去腰间,拿金子往嘴里塞。 被龙炎烧到可比被咬可怕多了,后者是疼,前者可要命。慕千昙立即垂首,掌心从储物袋顺出一根绳索,纵着灵力如灵蛇般绕着少女转了数圈,而后突然拉紧,将之如毛毛虫般紧缚,绳索末端落在她掌心中。 “别乱动。” 距离很近,身高有差距,裳熵只能抬头望着她。满腔不忿并未掩藏,但方才还在面容上清晰可见的愤怒却冷却下来。 这副冷静思索着什么的表情在刘宅也出现过一次,恰好也在被打之后。慕千昙心道:只有挨揍疼狠了才会开始动脑筋吗? 心脏之上的黑手瑟瑟发抖,眼睛眯起又张开。 李碧鸢嗓音颤抖道:‘姑奶奶啊...你能不能对女主稍微温柔点,就算是原主师尊也从没有这么打过她。你们闹的这么难看,之后剧情要怎么推进呢?’ 慕千昙道:‘不是她先惊扰我吗?’ 李碧鸢道:‘啊,是,但是,不过...你对她而言是长辈,稍微包容下晚辈的小错误,也没关系吧。’ 不论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这具□□和灵魂的年纪都是二十七岁,而女主今年才刚十五,大了一轮,单论年纪不看外表,似乎叫声阿姨都不为过。 慕千昙道:‘她不先尊老我为何要爱...’ 裳熵忽然开口:“你收我为徒,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这一问直触核心,聪明的有些让人不适应了。慕千昙低下头,对上她视线。那深黑色瞳仁深处还可见火焰幽幽燃烧,表面却是平静的。 “你看起来并不喜欢我,也不想教我。我仔细想了想原因,又发现,你收我为徒,其实对你没什么好处,那么你干嘛还要这样做呢?” 裳熵眼珠微转,越说越顺畅:“还有刚开始,你分明是第一次见我,却知道我是谁,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再结合我刚刚说的,就好像你是带着什么奇怪的目的,才靠近我的。” 慕千昙握紧绳索末端:“我找星官算了一卦,卜出你我有缘,命中注定成为师徒,所以才会寻你。” 听到那四个字,少女眼中再次泛起涟漪,提高嗓音,有些委屈:“可是你言而无信,说了不会打我,却还是对我出手。” 慕千昙道:“你下次不要再悄无声息靠近我,就不会挨打。” 裳熵哼了声,直勾勾望着她:“但我现在不信你说的话了。” 她这般说,就是不死心,还想再要个明确誓言,或者哄一哄。慕千昙看出来了,却没如她意,而是小幅度抬眸看金殿顶部,叹了口气:“随你。” 接着,她又道:“你就老老实实呆着吧,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多问,也不要来烦我,做不到你就死一死,选择死亡方式是你目前仅剩的权力。” 裳熵道:“没有哪家师徒是这般相处的。” 慕千昙耐心耗尽,语气重了些:“所以呢?你想干什么?说说遗愿。” “我是要说话,但不是遗愿啊,我不想死,”裳熵扭了扭身体,尽量挺直腰背,昂首道:“我想要的不多,就是希望你好好和我说话,绝对不能再打我,接下来要带我做什么事情都要和我说...” 慕千昙道:“驳回。” 裳熵失声道:“为什么!” 殿内回音来回激荡,直至消失。 沉默还在延续,慕千昙半张脸藏在阴暗中,明亮那面又过于冷漠,让人辨不出情绪。 片刻后,她翻转掌心,将绳子在手上绕了圈,而后用力拉下,顷刻间缩短了两人的距离。 女人眸中点缀着细碎灵光,她低声说着,似呢喃又似深念:“我真不明白你在委屈什么。” 这嗓音语调比之前听到的都奇怪,裳熵微愣,道:“什么?” 慕千昙道:“你有什么好委屈的呢?你是女主,你的胜利是被人写定的。纵然中间有歧途,终点还是光辉灿烂。反正早晚都会赢,还有全天下人都给你作配,你还不满意吗?” 她刚来这世界没多久时便想说这句话,但彼时还有残存的耐心,愿意忍一忍,此刻却已消磨殆尽,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听着让人毫无头绪的语言内容,裳熵下意识摇头:“我不懂...” “是啊,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所以可以心安理得去享受世界给你的偏爱。”空置的手抬起,掌心落在少女喉间,若即若离的揉动。 对于书中角色本没什么好嫉妒,可也许是总被强调恶毒女配的身份,这种想法与不满便愈演愈烈,让慕千昙不吐不快。 她呵笑一声:“明明知道你以后是个祸害,却还不能直接杀你。为什么?因为你是主角,是天道之女,是享尽光环之人。” “你独一无二,无可替代,所以你有着近乎无限的试错成本,大家都要围着你转,牺牲自己也要供养你成长。可凭什么?凭什么别人要为了成就你这个废物而前仆后继?” 某一个词语戳中裳熵痛处,她不听见其他话,即刻大叫起来:“我不是!我只是与常人不同些,我绝不是祸害!我一直在抓老鼠,这可是有功德的好事!你为什么想要杀我?我从未招惹你!” 因她激动出声,声带也在震动,以及源源不断超出常人的体温,手掌之下能感受到少女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慕千昙直直盯着她,渐渐收紧手指,心道:最大仙门的殿主之一又如何,还不是当个工具人,不远万里去接一个小猫官来踩到自己头上。 从原著走向看,女主之后会经历万般困难,数度陷入危机,但作者总有本事在最后让她化险为夷,转危为安。捏塑这个角色的同时也为她铺好了康庄大道,这样又算什么苦难? 现世中不也有好运到小说女主角一样的人生吗?聚集所有光环,拥有着财富权力地位,甚至还有不争不抢的“完美”性格,处处都和她截然相反。 慕千昙承认她是嫉妒。凭什么?凭什么这些人就那么幸运? 凭什么她就得作配? 甚至在穿越这种荒谬事情发生后,也依然如此! 如同上苍把配角这两个字烙在她骨头上一般。 之前不能选择,可现在...人就在自己手里。如果能杀了她,再按照原著剧情,把那些属于女主的天材地宝都抢到自己手中,不就可以复刻主角的命运吗? 如果这样做的话,何必还要回到现世,做一条这辈子都难翻身的垃圾? “呃...”眼前猛一黑,心脏上突兀的剧痛让慕千昙闷哼出声,弓起身子,手上脱力,也顺势松开了少女。 裳熵见她松劲,即刻向后倒跳一步,抖落身体将绳索松解,捂住脖子警惕看着女人。 胸腔里刚刚似乎炸了个雷,内部焦痛不已。慕千昙头晕眼花,身体肌肉在细微抽搐着。她弯腰好一会,才终于从耳鸣中恢复些。 李碧鸢前所未有的严肃:‘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先说好,不可以!’ 慕千昙一口接一口喘息着,用力按压前胸,以此来缓解皮肉骨骼之下心脏的不适。她擦去额角细汗,嗓音极冷:“你刚刚做什么了?” 李碧鸢道:‘我捏了一下你的心,算作惩罚,这种事情以后不能再出现了。’ “呵...谁给你的脸?”慕千昙怒极反笑,捂在前胸的手爆出灵力,只要再往深处行进一寸,就能将这具柔弱身躯撕裂。 “你们不是害怕变数吗?若我用自爆方式毁灭这具身体,让你们无法再用其他魂魄来继续推动剧情,你猜猜女主最终会不会按照预言内容去往现世?” 李碧鸢:‘.....’ “你搞清楚,我们是合作关系,不是你单方面命令我,甚至鞭策我。女主要毁灭世界,我一定得阻止吗?不啊,我求之不得呢。” 慕千昙说着说着笑起来,尾音却霎时凝固,完全变了副狠厉腔调:“你再敢让我不痛快,那大家就一起死,所有人都别活了。” 黑手如同死去般静谧。 这般对峙持续良久,终于还是李碧鸢先低头:‘好...我知道了,我不会再捏你,但你也不能再去伤害她。’ 慕千昙没有回答,在痛感渐渐消退后直起身,腰部发出骨骼摩擦的咔吧声响。 她扶住腰,骂了句什么锈铁废躯,转头望去,殿内空空如也,女主已经不在了。 出得殿中,灰色天空压的很低,阳光稀薄至几乎没有。 海水咸湿气息让人肌肤微潮,慕千昙站在凉风中,放言望去,在一片礁石上发现了试图用木棍做船离开狭海的灰扑扑背影。 她飞身而至:“你又作什么怪。” 裳熵头也不回,麻利做木筏:“我要回家!” 慕千昙道:“你哪来的家。” 裳熵道:“就算只有我一个人,那也算是家。反正,不是这里!” 慕千昙冷哼,正要把人提回来,余光中忽见一只灵鸟飞来。 她抬眸。只见那鸟雀羽毛雪白,鲜红利爪,头上飘动彩色须冠,锋利长喙张口便道:“羲朦上仙差小仙来问问,瑶娥上仙可是让什么事绊住了脚,为何还没来集议大殿开会?” ‘羲朦上仙名叫盘香饮,是天虞门掌门。修为深厚,实力强纵,性情严肃正经。在修行可保延年益寿的修仙界,也有着一百七十九岁高龄,但始终未嫁娶,也无子女。’ ‘这里还有段介绍:她孑然一身行于仙人两界,面对再多质疑也未曾退缩,为事业兢兢业业,如霆如雷,一手将天虞门从不入流小宗发展到如今的仙首地位,能力不言而喻。’ ‘而因她常常走动,不绽笑颜,便得了个铁面香仙的称号。不过你待会若见了她,还是只称掌门就可以。’ 尽管方才争吵的别扭劲还在,但李碧鸢还是及时出来解释,引用了部分原书内容,说得通透。 慕千昙了然,向灵鸟道:“你回掌门,我这便去。”灵鸟长鸣一声,展翅飞离。 嘴上是答应着,但她并不知道这集议是议什么内容。 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穿越便引发了剧情断代。若遇到原书中也没提到的情节,应对起来就容易出错,只能小心些了。 唤出白瞳,慕千昙翻身上鹤。正要出发,又想起女主的徒弟身份还需去登记,这狭海宽广,一来一回不方便,不如这趟出去顺便做完算了。 这般打定主意,也不管女主是怎么想,她直接纵着白瞳飞天。 可怜裳熵还蹲在地上捆柴火,就见波光粼粼的水面之上突降阴影,一阵狂风刮来,腰间被一只利爪抓住,将她从地上拔起。 身下是飞速倒退的镜面蓝海,裳熵愣了愣,往腰上一看,是仙鹤暗红的爪。她开口大叫道:“你干什么!?不许这样抓我!” 慕千昙自是不管她,只顾纵鹤往前飞去,速度极快。 凛冽海风吹得人睁不开眼,裳熵穿的那件宽袍大袖又异常兜风。她忍不住扑腾手脚又摇头晃脑,满头长卷发东倒西歪,犹如抽不尽的巴掌,打在她脸上。 于是她一边气愤难平,一边和头发打架。等降落于实地,那头卷毛已乱成狮子杂毛,再配上皱巴巴乞丐衣,再加个碗就可以去街上要钱币。 慕千昙收起白瞳,灵光消散。这是一处巷道,阴影打在墙壁,分割清晰,阵阵嘈杂人声从巷外传来。 “待会我去开会,你在殿外等我,结束之后我会带你去登记弟子名录。” 裳熵摸了把脸,瞪圆眼睛:“你刚刚还要杀我呢,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吗?” 慕千昙垂眸望她:“我什么时候要杀你了。” 裳熵跺脚:“刚刚!” 慕千昙道:“不记得。” “你!” “走吧。” 裳熵把话憋回去,瞪视着女人背影,心中飞速思量逃跑之法。 走出巷口,阳光顷刻热烈。满山泼绿间点缀着白墙墨瓦,人流穿行其间,服饰复杂,颜色丰富。年岁瞧着都不大,三三两两结伴而行,都满脸兴奋,精神焕发。 慕千昙心道:这是在修仙?看起来更像是观光客,来旅游的。 行走几步,有两位少年背对她而立,正相互攀谈着:“天虞门果真气派,若是能在这里修行,想必是件美事。” 另一少年嘴里衔草叶,兴致缺缺:“我倒觉得看完之后,只能道一句仅仅如此。” 先前那位道:“现今五大宗族中,不提白蛇家,只天虞门最为广袤大气,甚至被称为修仙正统福地,这也算仅仅如此?” 少年吐出草叶:“当然,在我心中只有.....能担当正统,我不提你也晓得。” 两人对视一眼,都心照不宣地点点头,又一齐道:“可惜,早已陨落了。” 唉声叹气后,其中一人观天色,问道:“集议会什么时候结束?” 另一人道:“不晓得。” 那人又问:“龙族已销声匿迹几百年,怎么又突然出现呢?那则预言你可相信?” “我信不信有何用,是真是假与我们都豪无干系,反正那些前辈会出手的。” 听到这里,慕千昙隐约明白这集议是在要商讨些什么了,大概就与那则黑龙裂天的预言有关。 顺带也搞清楚,为何这里有这么多人——应当都是那些来开会的宗门前辈带着,让自家弟子“长见识”的。 继续往前走去,有认出她的少年,都先吓了一跳,慌乱无措,而后才毕恭毕敬行礼。低下头的同时还要偷偷拿眼看她,想瞧瞧传闻中十恶不赦的女仙人长什么模样。 而瞧清楚后,又悄悄挪开眼,红了耳根。 慕千昙没在意那些目光,领着便宜徒弟面无表情走过众人,来到一位负责为生人答疑的天虞门小童仙面前:“你可知晓掌门在何处?带我过去吧。” 这个时间点掌门必定在集议大殿,但她不知道这大殿在何方,作为在此处生活许久的“瑶娥上仙”不能直接问路,于是她稍微绕了圈,反正原身也是个阴暗家伙,偶尔没听到集合消息也正常。 小童领命,给她带路。 越往高处走,人烟愈稀少,到后面已恢复林中寂静。踩过数道树影婆娑,一座圆环状的恢弘金殿映入眼帘。小童道:“便在此处了。” 慕千昙向她颔首示意,见小童快步离开后,拿了绳索正准备将裳熵捆住。少女矮身溜开,怒道:“我不干!” 慕千昙拿着绳子站了站,考虑到把人逼太急了也不好,便将绳索收起:“你老实在这里等着,哪里都不要去。” 裳熵故意不理她,侧过身去,把一头乱毛拨到眼前,开始梳理整齐。 这附近人那么多,想来蠢龙也不敢搞事情。慕千昙便不再强行要求,转身向金殿内走。 事实证明,放心太早了,根本没有裳熵做不出来的事。 离开少女,慕千昙前往那金殿,去到墙根下时,她抬头往上打量,一不小心就要被大片金色闪了眼。修仙界这种白金色建筑许多,打眼望去,熠熠生辉,就算在人间,也如九重天。 进入殿中,里头也是圆环形,中间空出片空地,向两边辐射出其他席位。地位最高的几大仙门世家坐在最靠圆心处,越往外圈越是名不见经传。 按理说这种大聚会的场合,该是有许多书中重要角色在,提前认认是好事。但慕千昙一到人多处便要眼花,也没有识人兴趣,便只想着赶紧寻着自己的位置,先落座在说。 已有人注意到她,满面不悦之色,还故意和身边人交头接耳,丝毫压低嗓音,应当是故意讲给她听的。 稍听一耳朵,无非是什么架子够大,不懂礼数,约定的集议时间不遵守,教他人好等种种。 慕千昙心道:这可不能怪我,都是些超出原书内容的情节,难道我还能未卜先知? 正在这时,站在最中心的女人抬眸看来,开口唤道:“瑶娥。” 这嗓音沉稳肃重,颇有气势,如一片温柔有力的浪花传至殿内每个角落,那些低语瞬间止息。 慕千昙循声望去,那是个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女人,穿着身绘有仙鹤流云的白衫,头带鹤形玉冠,简简单单,不怒自威。眉目英气勃发,唇红而烈,眼角与鼻翼两端的纹路深刻,却并不显老,反而如时光镌刻下的智慧停留。 李碧鸢道:‘那位就是掌门盘香饮,羲朦上仙。’ 这人居然有将近两百岁了?修仙果真延年益寿,还美容养颜。 慕千昙走上前,向女人行礼:“见过掌门。” 盘香饮道:“入座吧。” 慕千昙:“是。” 天虞门以仙鹤为图腾,是以弟子服饰上都绘制着特殊圆形鹤纹,很容易辨认。慕千昙目光从远处往回扫,找到一处空置席位,两边看起来都是有点地位的人,应该符合她身份,便坐了过去。 落座之后无人提醒,该是坐对了,她心中稍松。 盘香饮开始讲话,细听内容,没有开头,该是前面已讲过一些,现在是续上。她应当迟到了挺久,怪不得那帮人一看见她,就有那么多不满要发泄。 李碧鸢道:‘我还担心你刚刚气性上来了,会和那些人吵架呢,还好你忍住了。’ 金殿中央上空,灵力洪流翻涌不息,逐渐汇聚为一个巨大光球。慕千昙随意瞧着:“我没在忍,本来就是帮名字都没的炮灰,和他们计较什么?” 李碧鸢道:‘...其实,就算是书中只出现一次的角色,至少在这个世界里,也都是活生生的人。’ 慕千昙道:‘所以呢?’ 李碧鸢道:‘所以你可以稍微对他们上点心,就像对刘家那样。’ 她原想说女主裳熵,但不久前才因这个吵过架,不适合提起,便拐弯抹角希望她对角色能好些,最起码能稍微改观。 慕千昙笑了笑:‘我对刘家算上心吗?要不是意外让刘家儿子发现魂魄身份特殊,后面又因你找不到招魂方式,我才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还不是被迫?’ 李碧鸢像是无奈至极,默了会才道:‘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冷漠。’ 光球中逐渐显出一道黑影,慕千昙微眯起眼:‘可笑,这帮纸片人的所有喜怒哀乐都被作者提前设定,毫无灵魂与人格,真去共情才奇怪吧。’ 李碧鸢想说什么,还是没说出来。热水咕咚咕咚倒进纸碗,她开始呼噜呼噜吸泡面。 黑影在灵力光球中越发具象,最终凝成一条翱翔九天的黑龙。它张开大口,朝天嘶鸣。龙须翻滚,眸如蓝晶,身躯舞动倒转,鳞片层层细密相叠,光华璀璨。 这般庞然大物穿梭于云层间,行过之处带起紫电阵阵,将地上一切烧为焦炭,又将天幕撕扯出一条极端裂缝,构成一幅末日般的灾祸场景。 原来这就是预言内容,的确让人悚然,怪不得叫了仙界这么多人集议。 若是此害不除,仙界众人接下来许多年都要睡不安稳了吧。 看着看着,慕千昙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牢牢定在她身上,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 疑惑望去,见天虞门弟子席位中坐着位少女。那女孩正襟危坐,看着十三四岁,修眉长目,颇有锋锐之气。 慕千昙仔细打量她,少女下身穿着件亮蓝色马面裙,上身是件绘有鹤纹的白衫,手腕间有交错的蓝色绑绳,后背负有两把剑,一张深色古琴。头上还扎了个高马尾,显得潇洒爽利,如同侠客。 这是位光凭相貌便能引人注目的少女,年纪如此之轻,正该是意气风发之时,可她瞬也不瞬的盯着自己,眸中竟是鲜明恨意。 来到这世界以来,因为初始身份就不受人待见,所以慕千昙被人明里暗里都骂过不少次,都有些习惯了。可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明晃晃的,恨不得将她抽筋剁骨的浓烈仇恨。 她有了兴趣,问道:‘这是谁?’ 李碧鸢放下泡面碗,鼠标点点,而后提起精神道:‘这个...啧,你还记得瑶娥上仙被传播最广的那三件恶事吗?’ 慕千昙道:‘记得。’ 李碧鸢道:‘那其中的第三件事,魔戮鸳鸯河恩将仇报,说的是原主大师姐秦霜。现在仙界许多人都觉得秦霜之死,是你为求自保推出去诱敌导致的,说你不懂感恩狼心狗肺,这位少女也深信不疑。而她若是旁人则无事,可她正是秦霜的亲妹妹,秦河。’ 慕千昙道:‘怪不得是这种眼神,在她心里,我就是杀害她姐姐的凶手之一吧...不过,原主真的恩将仇报害死秦霜了吗?’ 李碧鸢道:‘这个不太清楚,书中并没有提到。但你对秦河的确要有所防备,因为她真心想要杀死你,原书后面你被抓住也有她出力,所以前期最好还是能避则避吧。’ 秦河发现她看过来,手掌紧紧握住剑柄,满面凶相,似乎以为这般便能吓退她,结果只是让一张本来十分可人的脸庞变得有一点点难以接近。 ‘年纪还是太小了,’慕千昙看够了,收回视线:‘至少现在看来,她应当伤不了我。’ 李碧鸢搁下泡面碗,扯纸巾过来擦嘴,长吁口气:‘既然都认识她了,那再认一个吧。你对面那边,金发碧眼那位少女,看见吗?’ 对面席位前排,一位浅金发色,碧绿双眸的少女端正坐着。 她身裹白袍,金银挂身,两眼之下各有三点红色。坐得虽正,却不见多少臣服意味,而是满面傲然之色,又隐含与年纪不符的风情。穿戴形色都有几分异域感,不像本地人士。 李碧鸢道:‘她叫伏璃,是北方源雾山脉伏式白蛇家的小家主,而她娘亲则是书里中后期大boss,和主角团对刚,很牛一人。’ 慕千昙喃喃:‘主角团...’ 李碧鸢道:‘你再往右看。’ 慕千昙依言转头看去,她身边不远处坐着位身穿水红色衣裙的女人。脸上戴着半截面纱,露出的眉眼异常柔和。她长发半扎半散,唇角笑意清浅,温柔静雅,端庄稳重,好一个安娴文雅的如花美人。 ‘这位是封灵上仙江舟摇,而她弟弟很重量级,是本书男主,封天神君江缘祈。’ 慕千昙神色微凛,将方才这两人又来回看了几遍,心中思索万千。 现今女主就在殿外头,男主她姐就坐在身边,而boss她闺女在对面。重要人物或相关者有不少都在此地,她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继续踏入命理洪流,看这些人搅起风云,又残败零伤,说不上是有意思还是无趣。 想到女主,她看向大殿入口,猜测着那家伙有没有听命令老老实实等待。而这一看,美好愿景顷刻破碎。 女主她居然悄悄咪咪地溜进来了! 而且看她表情,有很大概率要搞事情! 不出慕千昙所料,那小女孩蹑手蹑脚走到人群外围,仔细辨认这殿中都是些什么人后,突然举起双手,往大殿中心狂奔,便跑还边大喊:“求求各位善良的父老乡亲,能不能教教猫官仙法?” 慕千昙:“....”什么父老乡亲?? 这番突变谁也没预料,所有人当即惊在原地。而有反应快些的,本该出手将人控制,可见她只是位小姑娘,此处人多也不怕她闹出事,便也不阻止,只是静观其变。 是以,裳熵十分顺利地往大殿中心跑去:“猫官今年运势不顺,遇见歹人啦!打不过逃不了!只能学学仙法把她打败才能回家,请各位父老乡亲行行好吧!” 慕千昙一口气梗在胸中,手痒到又想揍人。可事发突然,她也未及时反应,等想出手,那少女已跑至中心,眼看就要和盘香饮面对面了。 就在这时,裳熵跑得太急,自己绊倒自己,朝前摔倒。盘香饮闪身而至,将她扶住。 “呼!没摔没摔!”裳熵抬头,正要开口言谢,忽然瞧见大殿上空的巨大灵力光球,立时愣住了。 那条毁天灭地的黑色巨龙,舞动在云层里,嘶吼,挣扎,盘旋。亦倒映在少女眼眸中,清晰如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黑龙裂天(四) 盘香饮察觉她情绪不对,低声询问:“你可还好?” 少女跪在地上,两条胳膊还在她手里,却全然不管,只昂首盯着那条黑龙。乌琉璃般的眼眸中闪动着光球与末日,同时又在深处渗透出隐秘期望。 她身上不算干净,不仅潮湿还沾着泥沙,碰上必然会被弄脏。盘香饮一身白袍却浑不在意,将少女小心扶起。见她不回应,就想探查下,后头忽然刮来阵风。 有人闪至少女身边,袖影一晃,将少女头顶所扣面具往下撸到脸上,手掌再顺势滑到后脑勺。一捧一按间,让少女低头朝地面,再抬不起。 这动作可不算温柔,简直有仇似的。盘香饮道:“瑶娥?” 慕千昙未看她,加大灵力顺着少女发丝滑下,把她两片唇一捏,封了个干脆。这才冷淡开口:“我刚收的徒弟,脑子有点问题,诸位不必在意。” 殿内静默一瞬,响起此起彼伏的倒抽凉气声。 寡了这么些年的瑶娥上仙居然收徒了? 众人惊完又惊,口中说这是自个徒弟,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待她如此粗鲁。想到方才小姑娘进殿时所喊话语,都叫人疑心她是不是将人强掳哄骗而来的了。 毕竟,谁愿意认这混蛋为师啊! 投来目光瞬间变了味,不少人本就不喜她,揣着不满无从发泄,这便是个机会,纷纷借题发挥,谴责起来。 “自己品行不端,还要收徒。能教出个什么样来?误人子弟。” “我看她徒弟也是拐来的,不然她‘名声在外’,谁敢去招惹她。” “这么大的集议会,就她一个姗姗来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还是不把大家放在眼里?” 偌大金殿说什么的都有,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心道:瑶娥上仙啊,你可真够失败的,能容忍这些人在背后骂你那么久。但凡你之前哪次能做到杀鸡儆猴,勇敢骂回去,也不会什么人都敢编排你一嘴了。 她虽不屑与这种人计较,但得寸进尺就让她难忍了。若非场景不太合适,早已经该出手出手该骂人骂人。她前生就没在吵架方面落过下风,怼这些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时,有一人道:“我方才听他们弟子说,瑶娥上仙好些时候未去授课了。宗门内的课业还未完成,就分心于收徒,到最后大抵是什么都做不成。” 大部分内容都可以自动过滤,但听到这句,慕千昙思绪卡住,半天才问道:‘居然还要我授课?’ 李碧鸢道:‘你可是殿主之一,当然也会有安排,都逃不掉的。’ 慕千昙道:‘那我教哪门课?’ ‘授课内容我暂且不知道,只能等真正去试才晓得,唯一信息点是你那堂课是大学那种公开大课,许多班级混在一起的那种,你懂的吧。’ 眸中光点暗了瞬,慕千昙沉默半晌,才道:‘不懂,没上过大学。’ ‘啊?’李碧鸢惊讶:‘怎么会?’ ‘...你是研究员,家里应该也不缺钱吧,所以你不会明白。上学也是安稳生活的衍生品,而并非必须品,日常娱乐以及兴趣特长班等也是一样的....’ 说到这里慕千昙顿住,捏了捏手指,才嗤笑道:‘你不是提前了解过我吗,有什么好奇怪的。’ 李碧鸢道:‘看来我了解的还不够详细.....总之,的确需要你在主线剧情之外,做些符合人设的琐碎事项,例如交际,授课等等,免得引起他人注意,带来与猜疑相关的负面连锁反应。’ 慕千昙按着指腹,轻轻啧了声。 不用深想都知道,作为书中角色,复现原著内容最麻烦的一点,就是扩展。 书里可以几句话带过去的事,不代表穿越者也可以轻松跳过。想要复原这种生活细节,对于穿越者而言格外困难,甚至是件可能吃力不讨好的事,但又必须要去做。 任务难度突然又增加,她心情也愉快不了哪去,准备直接掐着裳熵回狭海,其他都之后再说。 见她都不解释一句就要走,殿中人更是沸腾。一些年轻气盛些的已从席位上站起,想要阻止她。 慕千昙潦草扫了眼,最突出那位果真是秦河,已经到了要拔剑冲过来的地步。 就在这时,盘香饮忽然开口:“你此番去除妖,路途辛劳。这会刚回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现下身子可还好?” 除妖?除什么妖? 女人语气四平八稳,神色认真,全然不像在扯谎。慕千昙立即明白,顺着她给的台阶下了:“尚可。” 盘香饮道:“早就听闻你有收徒想法,不过从未尝试过,且你性子直讷,我担心你师徒两人间会有什么误会,稍后我可以给你传授些经验。现在你先去休息吧,弟子之事,等集议会结束后到小山殿再议。” 迟到与不授课都是为百姓除妖受伤导致,对弟子粗鲁是因为不会相处。虽然并非事实,但两句话就把他人质疑的点全部抚平,还纵容她在这种场合贸然离开。 这位掌门和原书所说的“严肃正经”的性格似乎有部分差距,至少目前来看对她还算温柔。 不过,直接回狭海的想法算是泡汤了,这明显是要她出去后到掌门殿里等着,还要仔细问问收徒之事。 “.....”慕千昙顿了顿,点头称是。 准备离开前,她向后看了眼。其他小辈在盘香饮发话后都已坐回去,或者被长辈按下不许出头,唯有秦河依然站立,挺拔如青松。剑已出鞘两寸,寒光凛冽。 注意到她视线,方才坐在慕千昙右侧的如花美人江舟摇回眸,眼神波澜不惊,唇边还有温和笑意,却让女孩吓得一抖。 虽是面上不服气,但她还是费力将剑压回剑柄,万分艰难地坐下了。 李碧鸢道:‘我有和你说过吗?江舟摇是秦河她师尊来着。’ 慕千昙道:‘现在知道了。’ 再向盘香饮行礼后,她抓起裳熵后颈衣领将人拖出大殿。 扑入稀疏光栅中,树影从头顶越过。慕千昙听着鸟鸣声,沿山道走出一段距离,直到后面看不见大殿,才将人松开。 察觉到自由,裳熵矮身往地上一滚,半趴在地上,抬手掀起面具,整张小脸都皱巴着,怒气十足的瞪着女人。 慕千昙垂眸看她:“托你的福,我们被掌门约谈了。” 将面具重新系好在头上,裳熵碎碎念:“待会我就揭发你的罪行。” 慕千昙道:“刚刚不是个好机会?” 她闯入殿中时喊出来的那些话,其实很容易蒙混过去。但如果她照实说,那些爱管闲事且平日就看不惯慕千昙的,肯定不会让这事那么容易结束。 裳熵别过脸去,哼了声,道:“看在我们当做几天师徒的份上,不想和你撕破脸。” 慕千昙道:“那你待会还要揭发我?” 裳熵挥手道:“对!你刚刚又骂我,师徒之情,现在用尽了!” 成为师徒满打满算也没多长时间,还基本上都在赶路途中,话都没说过几句,这也能产生所谓的师徒之情? 慕千昙莫名其妙道:“根本就没有过。” 裳熵缓缓张大嘴,都能看到口腔深处排列整齐的白色尖尖牙齿。半晌后她才道:“你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事到如今还对我有所期待,是你太蠢。” 表面态度从未装过,展现出来的大部分是利刺,友善更是丁点没体现出来。任何人来看都明摆着是大坑,结果说句命运使然,这家伙就颠颠跟来了,也只有这种傻白也不甜的蠢货会这么轻易上当。 听到那句话,裳熵嘴唇翁动,喉咙发紧到只能吐出一个字:“你...” 她在那片小村镇混了好几年,始终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小猫官。没有人主动找过她,她也享受于平静生活。 可那天晴空下,仙子从天而降,要带她去远方。虽说发生诸多不愉快,可她还是选择上路了。 她认为这是托付,是信任之举,可名义上的师尊却不管不问,甚至对她多次出手,还起了杀心,实在天理难容。 越想越是愤恨,裳熵跳上一颗大石头,唇齿都要冒火星了:“我后悔了!我太后悔了!我就不该跟你过来的!我要回家去抓老鼠!” 慕千昙嗓音沉静:“后悔有用吗?” 看少女满脸吃瘪表情,她哼笑一声,轻甩衣袖,迎着日头往山下走:“你方才也看到了,掌门站在我这边。如果我执意要杀你,她也拦不住我,所以你待会最好别乱说话。” 三言两句不可能试探出掌门对她的真实态度,但随口胡诌吓唬吓唬这种头脑简单的少女,那些话足够用了。 裳熵向后望去,这里树丛茂密,山路弯曲入林海,金殿已瞧不见,回头路亦然。【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黑龙裂天(五) 再傻的人也能看清形式,裳熵知道自己没办法了,只好垂头丧气跟上那道冰蓝色背影,口中嘀咕道:“你总不能一直看着我,只要有机会,我就立刻逃走,叫你跑至天涯海角都找不着...” 小山殿是掌门居所,建在整个天虞山脉最高处。站在宗门任何一处地方,都能看到蓝色信标高高没入天际,是以不去问路也不会走错,两人下山后便直奔而去。 想起穿过人群时那视线注目,多少让人不自在,且过多问好也让人烦躁不堪,慕千昙便特意绕了人群,仅走林间小路。 速度不算快,比起行路更像饭后遛弯。一方面,本来就不着急。另一方面,这具半妖残躯实在羸弱,光长着一双长腿,却走两步就累,也不知道原主是怎么爬到现在这个位置的。 裳熵见她要慢慢走,切了声,不远不近跟在她后头。在这般寂静山林中老实行了段路,又耐不住猴子天性,开始上树下河荡绳窜天。 方才还相当不愉快,现在便玩起来了。不知情者该说她没心没肺,但她本性便是如此,且越是心里不痛快,越要玩得开心。 劲风呼啸,她抓紧藤蔓,飞跳到另一棵树上:“飞喽!” “....” 身后不时传来奇怪动静,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自动将怪声屏蔽。 就这么一人慢走,一人乱飞,翻过了两座矮山。视野突然开阔,铺天盖地经由雪地掺色的阳光让人睁不开眼,眼底亦微微刺痛。 慕千昙站定在山头,待眼睛适应光亮后,遥望着远方之景。 天虞门最高山陌景峰静静盘踞在千顷云海间,未被森绿植被覆盖之处露出了成片的漆黑岩石,极目望去的高处则披上苍白雪衣。仙鸟成片飞过,鸣声悠远,几乎融于雪色的白色大殿依山而建,反射日光,极其炫目。 稀薄云朵被风揉散,湿气弥漫。遥远景象让慕千昙下意识放缓呼吸,衣袍碎发都在风中摇动。 穿越这些天以来,她头次有心旷神怡之感。 李碧鸢忽然感慨道:‘真美啊,小说题材千千万,我最喜欢的两类始终是仙侠与西幻,都有种说不出的美感。’ 慕千昙道:‘都很原始,都弱肉强食。’ 李碧鸢:‘嗯...这么说倒也...’ 慕千昙沉默须臾,笑了笑:‘不,是我错了,现世也一样。’ 甚至更让人反感。 忽然,她眉峰微挑,眸光微凛。来集议殿前的种种画面从脑海中闪过,狭海上捆住女主时还只是雏形的那个想法,现在渐渐变得明确。 听不见脚步声了。刚从河里抓出条肥鲤鱼的裳熵动动耳尖,勾头往前看。 那坏女人停下了! 她歪着脑袋,略一思索,赶紧拔腿从河中跳出。边滴答滴答往下滴水,边趿着草鞋啪嗒啪嗒走去,着急忙慌道:“这才走多少路呀,你就累了!真是太...”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本是想赶去嘲笑女人两句,给她找点气受,可当裳熵瞧见那云海之中的雪山大殿时,也在原地站住不动了。 慕千昙从思索中脱身,瞥她一眼:“没见识。” 说完,又自个轻飘飘走了。 被嘲笑的乡下土老帽裳熵嘿了声,快步跟上,忍不住叫道:“你好没礼貌啊,这可不是我没见识。是因为我们出生地不同,从小到大看到的景色才不一样。我也见过你没见过的东西呀,难道我就会这样说你吗?” 她手里还捏着那条肥鲤鱼,鱼尾疯狂摆动,甩得水滴四溅。慕千昙微蹙眉头,露出不赞同之色,加快步速拉开距离。 见她不回应自己,裳熵以为她是理亏了,又得意洋洋道:“再说了,你有什么好瞧不起我的,咱俩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都吃饭喝水拉...哎呦!” 前方卷来灵力,让她手中活鱼突发癫症,尾巴快要甩断,身体一蹦,直把脑袋扎入她口中,腥气冲鼻。 就算什么都吃,也分得清好吃难吃。这般浓郁腥气,让裳熵差点没干呕,呸呸呸将鱼吐出,双手握住活鱼又追上:“说不过就动手,非君子也!” 慕千昙道:“我有吗。” 裳熵溜到女人前方,倒退着走,昂首道:“你敢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没有吗!” 慕千昙视线平稳:“看不见你,矮冬瓜。” 裳熵遭受打击,跳起来道:“你看!你看!” 女人依然是冷冷清清不染纤尘的一张脸,目光完全不朝自己聚焦。 裳熵举起活鱼,愤怒道:“我现在还小,你拿个头压我,一点都不正气,有本事咱们比别的。” 慕千昙道:“矮冬瓜。” 裳熵咯咯咬牙,撸起袖子,给她展示两条匀称手臂。肤如白玉,独属少女的光泽皮肤弹性十足:“我哪里像冬瓜?” 慕千昙停住脚,懒得低头般,只将眼珠下滑。而后抬手伸出食指,点在少女眉心,重复着。 “矮,冬,瓜。” 少女脑袋化作木鱼,每个字都是敲打。 趁她石化在原地,慕千昙绕过她继续往前,身后再传来少女骂声时,小山殿大门已在面前。 一位眉心红点,身着鹤纹样长袍的小仙童走来。不用询问,仿佛已知晓她来意,向她行礼后,转身带路。 没有回头,但从身后那密集脚步声就知道某个脑残龙已跟上来,慕千昙抬脚往殿内走去。 裳熵气冲冲来到大门前,才发现自己忘记把鱼放生,现在回去又来不及了,只好跟上。好在周遭仙童即使没见过乞丐拿活鱼来送掌门的,也有处变不惊之态,皆面不改色。 仙童将两人领到处静雅屋宅,和远处看来的恢弘建筑不同,这里更像农家小院,一树一缸一桌,屋中一焚香一屏风一挂画,没有其他什么了。 屋中空空如也,掌门还没回来。 还以为慢慢走,就不用等了。没想到集议会开到现在还没散,看来黑龙那事真让仙界愁眉不展。 地板中央摆着个草编蒲团,只有这里能坐下休息。慕千昙环顾一圈,自然而然端坐于蒲团,整理着地板上流泻的裙摆。 裳熵在屋里转了转,一个猛回头:“我坐哪里?” 慕千昙眼皮未抬:“随你。” “哼。”裳熵先去屋外院中,把快要窒息的活鱼扔进缸里。见它肚腹浑圆,水缸多少施展不开,但最起码恢复生气后。她才回到屋中,席地坐下:“你就会欺负我。” 慕千昙道:“你不服气我们可以打一架。” “这不公平,你有法力,我没有。”裳熵调转视线,在女人细瘦手腕上流连:“你要是别用那些仙法,咱俩肉搏,指不定谁赢呢。” 慕千昙赞同这句话。这具身体过于单薄,很大概率是小时候营养不良,干巴瘦的,又长着高挑个子,更显弱不禁风,甚至到不健康地步,打起架起来必定赢不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肉搏呢? 慕千昙侧首,眼角流出点冷光:“无论正气,我能用身高赢你便用身高。无论公平,我能用法力赢你便用法力。你不该谴责敌人用心不良,而该痛恨自己弱小,并韬光养晦,蓄势待发。” 声音冷漠如冰,似乎散发着寒气,让屋中熏香也缓沉下来。 她不紧不慢继续:“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赢并不重要,得失才是你最该在意的,明白吗?” 虽然很少真心以对,但这话绝对足够真诚,因她心中便是这般想法。 她是因为女主偏离原著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本身就证明剧情线可以更改。 既然如此,被吃结局对她而言也并非注定。 李碧鸢将黑龙裂天视为灾难预言,但对于慕千昙而言,真正的灾难预言是原书内容。她如果不想承受那种命运,不如就好好经营,绸缪改变,也许就能让一切不同。 即使有黑手在心脏上监管,但只要抓到机会,她就会尝试去抢夺原本属于女主的命运线。 方才站在山巅,让她意识到一件事。 现世代表着真实,真实意味着残酷。她完成所谓的任务,回到那个任人宰割的黑暗世界有什么用? 道德稀缺,烂人横行,就算从稀泥生活中挣扎出来,也只是最最普通的那类人。没有保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变得一无所有。 只有在这修仙世界,实力至上法律淡漠之地,才有可能真正走到最高处。 献祭也好,掠夺也罢,最短捷径,就在身边。 收回视线,慕千昙最后道:“我好歹也是你师尊,这是我教你的第一课。记住了吗?矮冬瓜。” 裳熵喷道:“我现在多吃饭,以后肯定比你长得高!” 慕千昙:“...” 所以前面压根没听。 而且,你吃的还少吗? 慕千昙懒得再理她。 熏香飘过鼻尖,是一种雨水浸润泥土并泡开花瓣的淡淡香气。她顺着气味抬头,正好看到屏风。底色为白,极为素雅,只有在中心弯折处绘着仙鹤图腾。 现今修仙世家皆有图腾,是一种具象化的信仰体现。例如天虞门重视仙鹤,其意为长寿,美德,灵性,平安等。 而殿中所见过的那位小家主伏璃,他们家族则以白蛇为图腾,意为着神秘,避世,运气,高贵等等。不一而足。 图腾一般会绘制在弟子校服,普通武器,宗门建筑等等方方面面,也被用来做简称,例如鹤家,白蛇家。 ‘嘶...’李碧鸢道:‘看到这个,我有件事想不明白。既然天虞门以仙鹤为图腾,证明足够重视,甚至尊敬,那为什么瑶娥还要隐瞒自己身份呢,她本身就是仙鹤啊。’ 半妖之身可以选择将自己体内的妖血彻底炼化为妖,供给己用,可瑶娥却选择了更痛苦与困难的剥离骨肉,使得妹妹白瞳拥有了新生命,甚至独立于她本体存在。 ‘尊敬?’慕千昙冷笑:‘把它们当坐骑算是哪门子尊敬,对宠物温柔就会把宠物当人看待吗?能够站着,谁愿意屈居人下?’ 李碧鸢道:‘也是。’ 话题已至末路,门外依然没有来人迹象,也不知道集议会还要多久散去。 想到方才计划,慕千昙开始清点自己现在手头有什么资源可用。 狭海与苍青殿只能算个容身之所,还是交通不便那种。若瑶娥没在其他地方有存储的话,储物袋里那些便是所有资产了。 袋内乱七八糟的符篆法器尚不知如何使用,暂且忽略。只看她负在身后那两把武器。慕千昙将之摘下来,分别是一把王弓与一柄长剑。放平在膝头,她仔细端详着。 从书中描述来看,王弓是瑶娥平日主要使用的。顺着纤细如脆冰的弓身往上描摹,寻到两个小字:孤鸿。 将此弓掂在掌中,看起来轻盈,但重量不可小觑,两手端住才恰好。指腹勾住雪色弓弦时,用力到手臂颤抖也只能拉出大弧,想要用它杀人,有点困难。 李碧鸢道:‘你放心吧,瑶娥很明白自己先天不足,所以很会打补丁,你看看自己手腕。’ 慕千昙垂眸,抬高手掌,衣袖自然下滑,露出一截血管明晰的苍白手臂。 在腕骨稍下位置,扣着一圈符文般的金色手环。紧贴皮肤,流动浅色光辉。颜色不深,几乎看不出来。 李碧鸢道:‘这是聚力金环,只要将灵力注入其中,便可短时间内增大力量,使用孤鸿会轻松许多。不过有副作用,是虚弱,所以除战斗外,不要随意使用。’ 在她话语未落时,慕千昙已注入灵力以作尝试,手环金光大涨,而相应的,旺盛力量也涌入她身体。 不过她并未尝试拉弓,在李碧鸢最后一句忠告说出时,她也迅速将灵力撤回。也许是动作够快,并没有感受到副作用。 裳熵待着无聊,屋里又实在肃静,没什么可玩的,只好观察身边女人消磨时间。见她一直在摆弄武器,歪七八扭的坐姿慢慢端正了。 但坐了没一会,又觉得累,便干脆往地板上一躺,摆成大字形,呼呼睡去。 把孤鸿重新负于背上,慕千昙拿起另一把武器。这把剑似乎原主人未曾使用过,剑身表面爬满锈迹,不仅看不出名字,甚至锋刃粗糙到用力按压手指也不会受伤,基本上是废器。 这东西不比孤鸿要轻,既然用不了,为什么还要随身携带? 那头传来翻书声,李碧鸢道:‘剑的信息我是没找到,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毕竟她是远程法师,体弱的话,近战不行吧,舞剑可不止考验手臂力量...’ 听到几个陌生词语,慕千昙道:‘嗯?’ 李碧鸢喝了口水:‘就是,额...游戏你玩吗,游戏里...’ ‘不玩。’慕千昙打断她:‘不用解释了,说其他的。’ ‘行。’李碧鸢放下水杯:‘除了聚力金环,你身上还藏有其他武器,比如你头上那顶鹤望兰步摇,是淬毒暗器。又比如你的牙齿...’ 尽管她还没说后面内容,慕千昙已经感受到牙疼了:‘什么?’ 李碧鸢声音含糊起来,大概是自己在用手指试探牙齿的位置:‘口腔左边倒数第二颗牙,里面藏着根尖刺,外面用咒法封住,不影响日常使用。但如果被绑架的话,可以拔牙救急。’ 她忍了下,还是没忍住把那句吐槽说出来:‘真是武装到牙齿啊。’ 真紧急到那种程度还有能拔牙的余力吗?况且和牙齿有关的痛都让人头皮发麻。慕千昙阖眼:‘别说了。’ 瑶娥上仙,天生半妖体质所以身体很差,为求自保将所有积蓄用来制备法器,贴身存放。这无可厚非,但刚开始的那个疑问,现在更加突出了。 既然这么怕死,为什么不准备伤药? 这般谨慎小心之人,是怎么修仙到走火入魔,致使心脏破裂的? 为什么要将一把不能使用的锈剑带在身上? 当初又是为什么,会不远万里去往女主所在的村镇,除一个毫无意义的鬼物? 慕千昙重睁眼,缓慢道:‘这位师尊身上,也有不少谜团啊。’ 李碧鸢道:‘反正时间还长,如果你之后有兴趣,可以试着探寻自己的命运,只要不影响任务就好。’ 慕千昙沉默片刻,转头看向地板上睡去的少女,喃喃道:‘这不是我的命...’ 在真正成为女主之前,这绝不是她的命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黑龙裂天(六) 院外脚步声稳健,由远及近,在某处顿了顿,又续上。 慕千昙回眸,见门上珠帘后,走来一道明白色。 日光已不再灼人,逐渐染上橘黄。盘香饮来到廊前,挡住一角天幕,向她轻笑:“久等了。” 慕千昙起身,行礼道:“掌门。” 珠帘被拂开,叮叮当当。盘香饮走进来,行动带风,开口道:“坐下吧,后面还有事,我说几句就走。” 她手心捧着颗琉璃珠,巴掌大小,里头正复现着黑龙裂天的预言。慕千昙神色微凝,又不动声色压下了。 “方才殿上之事,你...”始终平视前方,差点没看见地上有人。盘香饮视线下滑,落在那睡到四仰八叉的少女身上。 她还未开口说什么。就见慕千昙伸脚将人踹醒,少女翻滚两圈,眼还眯着,就要跳起来打架:“你还踹我!” 慕千昙轻轻闪开,裙摆飘逸而落。她欠身:“掌门见笑了。” 裳熵扑空,准备回头再探爪,听清女人说话,这才反应过来屋里来人了。她回头看看,揉揉眼睛,道:“掌门好哇。” 慕千昙道:“你要说‘见过掌门’。” 现如今听她说什么都来气,裳熵下意识嚷道:“不都一样吗!你少来教训我!” 没立刻被骂被打,少女疑惑的动动耳尖,转头望去。只见女人淡粉薄唇微动,面容缓缓堆起受伤之色,仿佛被她凶到了。 见此诡异情景,裳熵本能觉察不对,后退两步。 想起殿上她两人种种反应,盘香饮问道:“你真的收徒了?何时之事?” 裳熵一甩头,双手叉腰,深吸口气,正准备把这位无良师尊的种种罪行全部喷出。 就在这时,慕千昙轻声道:“就在前些日子,我游历时遇见此女,发现她天赋异禀,有成仙之能,便动了惜才之心,将之收为徒弟,希望能好好培养。” 满腔愤怒在胸中憋死,凝固为坚硬如石的错愕。裳熵疑心自己听岔了,重又看向女人侧颜,疑问道:“你在说啥呀?” 只见女人眉尖蹙起,眸中光点荡漾,一副为徒弟操碎心的模样:“她本来答应了,但也许是我教授方式出了点问题,让我们之间产生了误会,变成现在这样...”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本就是如冰相貌,如今怜弱,更加易碎。女人接着道:“她如今不愿再追随我,未能给宗门添栋梁,我实在愧疚...” 裳熵傻了,咋恶人先告状啊! 李碧鸢小声道:‘你真是一点都不怕ooc。’ 虽说不懂那词意思,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也能懂她实际想说什么。慕千昙道:‘掌门连壳子里面换芯都看不出来,也不见得多了解她。装一装怎么了,并不过分。’ 盘香饮沉默半晌,很快做出决断,叹道:“我也是这般猜测。你从小就寡言少语,不善相处,偶尔交流也常常让人会错意。但我深知你禀性淳朴,绝做不出害人之事。即是误会,解开便罢。师徒之缘轻易修不来,自然也不可随意被破坏。” 她看向裳熵,本来相貌就较为威严,加上常年居于上位,养成说一不二斩钉截铁的语态。是好言相劝,但看起来更像威胁:“小姑娘,不要听信外界传言,你师尊值得托付,再好好磨合一下吧。” 裳熵闻言,肩膀塌下来,指尖在脸侧挠挠,还想挣扎,说这女人狂殴打她,甚至想杀人! 可余光突然闪过抹红色,她侧首看过去,居然是女人不经意间将袖子掀起来,露出那道始终未愈合的深红牙印了。 她这才意识到,即使把那些话说出来也没用,自己看起来屁事没有,反而是这女人一脸要死模样,谁打谁真不好说。且这是人家地盘,当然都向着她不向自己,这是龙潭虎穴啊! 真是世道艰险! 她气炸了,想要大闹一场。又听掌门道:“院内水缸中的鱼,是你送给我的吗?” 裳熵愣住,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盘香饮道:“我那小水缸中,大抵养不出那么肥硕的鱼。” 裳熵想起来,那鱼确实很肥,在水缸里游动有点委屈了。不过她只是忘记把鱼送回去,害怕它死掉才将之放进水缸,根本也不是送。 就算是有利于自己,如果没做过,她也绝不会撒谎,便气哄哄说了句不是。 方才几次想发脾气都被打断,如今情绪都无法连贯了。裳熵再次揉揉被踹的屁股,抹抹脸,看那可恶女人气定神闲,知晓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掉了。只得丢下一句我去看鱼了,灰溜溜跑去院中。 慕千昙从她狼狈背影中意识到她已经放弃告状,潮湿眼眸微微弯起,在一片破碎之色中诞生出笑意,不过这情绪也突兀顿住。 头上传来暖厚触感,她视线颤抖,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掌门是在摸她头。 盘香饮望着她,眸色柔和:“得有好多年了吧,没听你和我说过苦恼了。长大之后,越来越不爱说话。” 慕千昙原本低垂着腰,这下彻底没法站直,只能僵在原地。她盯着地板纹路,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本来只是想把裳熵闹大殿那事混过去,可现在....不管是原主还是她,年岁都不小了,这种哄小孩的行为不会有违和感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对这位掌门的年纪而言,她的确还算是“小孩”。 另外,掌门认不出壳子里换人,是因为长期没有说过话,甚至没见过面吗? 说不上谁更惨。 盘香饮接着道:“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会非常忙。和其他掌门商量好要出人去巡查九州地界,寻找祸龙可能出没之地。所以很难再分神帮你,不过你可寻舟摇她们,有需求便说,不必张不开口。” 那只手过于温暖,让慕千昙有些不适应,也同时在心中奇怪。原书里没说到两人关系亲密,还以为仅仅是冷漠的上下级,可现在来看,绝对不一般。 她快速整理心情,从方才那段话中提取出关键字句,而后道:“巡查?” 借说话之由站直身体,那手也顺势撤去。慕千昙目光随着隐入她袖中,又缓缓收回,捏了捏指尖。 盘香饮道:“是,目前还没有合适人选。” 慕千昙道:“让我去吧。” 盘香饮道:“为何。” 留在宗门中不知何时要去上课,还不如担下这巡查任务,远离宗门去外界游荡,正好还能带女主去做主线,一举两得。慕千昙道:“让我去巡查吧。” 盘香饮顿了顿,似在考量是否合适,片刻后道:“也可。” 她伸手入怀中,摸出沉甸甸一袋钱币,放入慕千昙未受伤的手中:“去买点伤药用吧,不要总是硬撑着。巡查详细事宜,在我开完会后再与你说。” 摩擦手心的麻布,袋上歪歪扭扭的“团圆”二字,以及将断不断的系绳。和她精致衣饰相比,这钱袋粗糙到难以相信是掌门在使用的。 虽然疑惑,但不可能开口询问。慕千昙收拢手指,握住钱袋,欠身道:“多谢掌门。” 盘香饮又道:“方才我瞧见你徒弟的脸,这般容貌,世间少有,未来怕是要引起争端了。要戴着面具就戴吧,平日你也要小心看着,保护好她。” 方才裳熵在殿内跌倒,正好摔到她面前,她自然能看到那张脸。她还算平静,而其他看到的,无不在小声交流,面露惊异。也许是经历过很多由过于突出的美貌而引发的悲剧,所以才有这个提醒。 珍惜美貌也如昂贵财宝,如果拥有之人没有守护自身的能力,就会招致不好的结果。掌门的担忧确实有道理,可慕千昙当然不屑:“知道了,多谢掌门。” “一口一个掌门,现在真是对我生疏了啊。”盘香饮笑道:“和之前一样,还是叫我干娘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烈火焚音(一) 仙鹤从铅黑云层下飞过,深色海面上风平浪静,月光泼洒一片银。 白日许是下过场小雨,空气略潮湿窒闷,糊在肌肤上,如凝了层湿气。 不远处可见金殿峰顶,掌心里的钱袋已经被体温捂热了。慕千昙收回目光,将钱袋重放入袖中。 指腹还残留着“团圆”绣字的粗粝触感,她揉揉指尖,脑海中回荡着盘香饮所说的“干娘”一称。 未曾想到这般展开,让她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被盘香饮误解为羞涩,笑了好一会。 羞涩? 原主那种糟糕性格也是会羞涩的人吗? 虽然不解,但也顺着承认了,又陪着寒暄几句无关痛痒的话语。这时间内,李碧鸢快速用关键字检索全文,想要寻找“干娘”这条线出自哪里,却未能得到任何答案。 也就是说,原文中没提到过这两人之间,还有这种关系。 李碧鸢狂抓头发:‘作者都不一定知道这个,纯粹是小世界自行发展时补充出来的细节,真是让人防不胜防啊。’ 回忆掌门神情,慕千昙道:‘刚才若我表现出意外,她会怀疑我身份吧。’ 按盘香饮那说法,叫干娘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突然神情异常,一定会被察觉不对。 李碧鸢道:‘有可能,所以你之后还是少和主角之外的角色接触吧。就算碰见了也少说话,反正你的人设就是寡言少语还不近人情的。’ 慕千昙沉默须臾,问道:‘原主的亲人,好友,仇敌等等,这些信息有吗?’ 李碧鸢道:‘书里本来就没给你很多笔墨,更不会详细去描写你的人际关系,谁能晓得这些。’ 想不答错题目,提前知道答案是必要的。但可惜她的位置还不够重要,也就无法获得作者笔墨的偏爱,导致人物过去一片模糊,回忆随着原主死亡一同消散了。 慕千昙微不可查地敛眉,不再说话。一抖袖袍,从鹤上站起身:“下去吧,到了。” 白瞳高鸣起来,翅羽扇动着狂风骤然下落,如一道白色流星。将要落地前,她放缓身形,平稳立于院中。一爪伸直,另一爪扣在裳熵腰间,将人悬着。 少女双手双脚都下垂,没骨头似的。两眼呆直,魂飞天外。 慕千昙飞身下鹤,抚了抚白瞳的灰绿色尖喙,而后将她妥帖收入后颈。 失去禁锢,裳熵也即刻落地,迎面砸上地板,声音沉闷,摔得结结实实。 时候不早了,该是休息时间。慕千昙准备进殿,刚走两步,发现身后迟迟听不到脑残龙的动静,狐疑着回头看了眼。 少女依然维持着脸贴地的趴伏方式,除了探出宽袍大袖的白皙手脚,整体像一截长着乌黑发丝的长柴火。 从小山殿里出来后,这家伙便失了魂似的,往坐上一坐,扒柱子说不想回去。 掌门事务繁忙,那时已抽身离开。慕千昙便不再装,也不惯着她,直接差白瞳把她抓起,拖带回来,一路上没少颠簸,都像是抓块破布般晃荡晃荡。 看她这状态,李碧鸢对此总结道:‘你也是挺厉害的,能把主角整到生无可恋,给你搬个隐藏成就,就叫驯龙高手吧。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没有。’慕千昙无语道:‘生无可恋?那就当她没了,我现在去把她复活。’ 她走上前去,脚尖点了点少女的腰:“什么死样。” 裳熵闷声道:“你们仙人都这样吗?” 慕千昙道:“怎样。” 裳熵歪过头,拿后脑勺冲她:“坏东西欺负人,还有帮坏东西欺负人。” 这截“薄木”看起来很适合做脚踏,慕千昙抬脚踩上她背心靠左,模仿着心肺复苏上下轻压:“说谁坏东西呢?” 裳熵双手撑地,支棱起来:“你!骗子!混蛋!” 慕千昙挑眉:“活了。” “呀!”少女忍无可忍,张嘴就要来咬。女人轻盈后退,裙角袍边如海浪般涌动,眨眼间便拉出几丈距离。 一噬而空,牙齿咬合声还未落,少女猛拍地面,翻身跃起。浑身紧绷趴伏于地,黑眸快速滑动着,死死锁住女人身影,抓准空当后如利箭般弹出。 这招在街巷打架时百试不爽,无人能敌,可近至眼前的女人腰身却如幻觉般再次远去,唯有擦过鼻尖的冷香留存。 她扑了满手灰土,不相信,挽起袖子裤腿再次疾冲。那人分明就在眼前,却总在靠近时骤然消失,手里只留一道虚影。 皎洁月光毫不吝啬的洒在狭海之上,两人一前一后,兔起鹤落,于夜色中追逐后退。 山中林叶飒飒,风风韵韵。水上冷光粼粼,如梦如幻。 几番运动间,额上已出了层薄汗。慕千昙再次恨这具身体柔弱,脚尖点出灵力将距离拉远,而后飞身落于树梢,居高临下望着她。 裳熵在树下急刹,溅起飞石。夜风扯落叶片,落下场雨,她就在这雨中抬头,执拗望着树上之人。 慕千昙道:“废物,浪费我时间。” 拨开肩头长发,裳熵道:“你下来!” 她□□,并非疲累,而是兴奋。似乎在追逐猎物中激发血性,此刻双眸如狼目,亮若星明,更为精致面容增添一份杀性。 慕千昙嗤了声,曲指弹出一点灵力,急速击在少女额头,让她往后翻倒,摔了个倒栽葱。 与此同时,她也从树上跃下,飘然落地:“弱到难以想象,说你是我徒弟我都嫌丢人。” 这一摔让裳熵冷静下来,跑这几步让她憋闷情绪也发泄的差不多,终于不像方才那么难受了。 她躺在地上大口喘气,哼道:“追着让我拜师的人是你,什么都不教我的人也是你,嫌弃我弱小的人还是你,你到底想让我怎样啊。” “着什么急,又不是活不久了。”慕千昙走到她头顶处,垂眸道:“把东西收拾收拾,三天后我们出发去鑫乐城,找你的五感。” 冷淡嗓音从头上坠落,仿佛兜头泼下一盆冷水,但内容却让人欣喜。裳熵昂首瞧她,喜道:“你要开始教我仙法了吗?”‘ 接着又反应过来:“五感?什么意思?” 慕千昙颔首:“现在起来坐好。” 裳熵深吸口气,两腿抬高,反手在耳边撑地,腰身用力一跃而起,又转身盘腿坐下,仰头眼巴巴望着她。 慕千昙道:“看着。” 她站立未动,也没动作,身体各处却逐渐渗出浅蓝色灵力。如同水母须尾,又如极清透的薄纱,更如自然生灵万物的呼吸吐纳,将她包裹在内,涌动如潮水,随着气息渐深渐浅,仿佛有生命般。 这样柔和的释放与引导,与直接出手攻击所展现出来的灵力相差甚远。少女在乡井混迹多年,从未见过这般奇景,顿时无可自控的沉浸其中,为最纯粹的灵美所震撼。 慕千昙眼皮轻掀:“想要修仙,需要先开灵。” 当初从边陲小镇回到宗门的那段空闲时间里,她从李碧鸢那里多少了解了一些灵力修炼方法,对于初学者而言不算厉害,但用来教导目前还一窍不通的裳熵来说非常好用。 在走主线之前,肯定要给女主多少讲解这修仙世界,慕千昙并不想在她身上耽误精力,但就算想要抢夺女主气运也不能直接就去做,偶尔用这种方法哄骗监视者李碧鸢是必要的。 “开灵即为开气穴,按照目前修仙公认规则来算,人身上共有二十三道气穴。分别是心,眼,耳,口,鼻,肌,肩,肘,腕,手,腹等等,基本位于身体重要感知和活动关节处。自然界中处处有气,但只有提前觉醒气穴,才能感知到它们。” 慕千昙抬起手,用灵力凝聚为一朵蓝色昙花,在掌心缓缓绽放:“气易消散,不能直接拿来用,在开启气穴并吸收气之后,我们还需在体内将之转化为力,并存储于气穴中,便是灵力。而这个过程循环往复,便是修仙。” 合拢掌心,将昙花捏碎,灵力也骤然收回。原本还算亮堂的院内渐渐暗下来,女人的容貌更显凉薄惊心。 “听懂了吗?” 裳熵用力摇头:“没懂。” 慕千昙道:“不懂也无所谓,照我说的办就行了。” 裳熵道:“你能不能再讲一遍?” 慕千昙道:“不能,今天就到此为止。” “诶?”裳熵一头雾水的站起身:“这就结束了?太快了吧,我还什么都没学到呢!” 女人背影越飘越远,直到没入黑漆漆的大殿,大门轰然紧闭。 “什么啊...”独站在院落中,裳熵愣了好一会,才叫道:“我刚认为你是好人,结果还是混蛋!” 三日后,鑫乐城外。 城墙本是用黑色石砖垒成,平日可显坚不可摧与威严沉重。但在特殊时刻,例如即将到来的那场对全城而言都非常重要的鑫乐曲宴,便会为了配合欢庆气氛而做出改变。 这改变每年都不尽相同,而今年是给墙体裹上了一层彩布。风从旁边缝隙钻进去,吹的彩布如船帆般鼓起,又猎猎作响。 城外主干道两边的荒草被提前割去,比平日要多上数倍的人流量将黄土地都踩实,被车马腾起的沙土转眼也被压下。 路边供游人歇脚的几处酒馆都挤满了人,坐不下的那些便端碗站在店外喝,边听着猎猎风响,便将碗中爽口酒一口口饮下,才开始排队顺着进城。 此刻外头已黑天,城中却依然明亮,隐隐有高喊声传来。而城外拉面摊前,吃完第十一碗面的裳熵刚放下空碗,举手道:“再来一碗!” 她的举动吸引不少视线,又因容貌相当出众,让人想要过去搭话,却因为她对面那位冷若冰霜的女子不敢靠近。 旁边有个顶着公鸡头装扮的男人在端碗嗦面,眼睛直勾勾盯着她,鼓起勇气道:“小姑娘长相真俏啊。” 裳熵摆摆手:“天生的!” 老板刚忙完,回灶台前拿手巾擦手,笑得见牙不见眼:“刚开始你张嘴就要十碗,我还不信,谁晓得你还真吃完了,了不起。” 裳熵洋洋得意,展开五指:“再吃五碗都没问题!” 慕千昙放下筷子,用折成方块的手帕擦唇角,淡然道:“你自己付钱。” 裳熵一怔,低声道:“我没有钱。” 慕千昙扫她一眼:“兜里不是有黄金?” 裳熵道:“那也是吃的。” 慕千昙道:“我帮你付面钱,你把黄金给我。” “不,”裳熵捂住口袋,瞪她:“你太奸诈了。” 慕千昙挑眉,起身拿出钱袋,只在桌上放了一份面钱,转身便走。 “诶!” 公鸡头男人又来搭话:“小姑娘,这是你姐姐吗?” 裳熵道:“呸,我才没有她这种姐姐。” 她从兜里摸出块黄金,忍痛咬下一小块,付了面钱,也不顾后面人再说什么,赶忙跟上去:“你等等我!” 随着人流一齐来到城门前,官兵正在排查入城人员是否携带危险物品。轮到两人时,裳熵一把将恶鬼面扣在脸上,笑道:“我这装扮可以吗?” 方才在面摊吃饭时,她注意到旁边几乎所有人都化了妆,还穿着或漂亮或奇怪的衣饰,心中顿感疑惑。 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鑫乐城主为了让百姓更有参与感,也让鑫乐曲宴的节日氛围更浓烈,便给那些愿意主动打扮迎合气氛的百姓以换纸劵,相当于固定数目的钱。不算多,但可以直接在城内使用。相当于打扮打扮就直接发钱。 官兵见她带着恶鬼面具,还穿着乞丐装,便道:“算的。” 正要拿纸劵给她,又见少女指着旁边女人道:“她也装扮了,你猜猜她扮成了谁?” 慕千昙垂眸看她一眼,手指又在泛痒。 官兵握着纸劵,对这见之不俗的女子不敢轻言下定论。在他犹豫间,裳熵道:“看不出来吧,其实她扮成了大扑棱蛾子!最凶神恶煞,最狡诈阴险,最...哎呦!” 慕千昙拧起她一边耳朵,对那官兵不冷不热笑了下,把人往城内拖。 “不许这样!我的耳朵要掉了!救命!”裳熵大喊大叫,然而在人声鼎沸的城市主干道上,这点声音连近在咫尺的人都听不太清。 慕千昙道:“你幼不幼稚。” 裳熵抱住她的手,阻止她继续扯耳朵:“那笔钱掌门明明说给我们两人一起用的,但是你却独吞,你很过分!” 慕千昙道:“你以为那钱是她是看谁的面子给的?” 临出发前,盘香饮忙完事情后又来找她一次,交代些巡查事宜同时确定路线,且再次给了她一笔钱,说给她们师徒两人当盘缠。 这脑残龙那会神游天外,想要出去玩,其他大部分内容都忽略了,对这句话倒是记得清楚。 裳熵道:“不管是为什么给钱,但她就是说过一起用啊,结果你连饭钱都不给我付!” 为了摆脱那只手,她随手乱摸,碰到一处明显粗糙的地方。女人身体一紧,顷刻松开她,撤开两步。 裳熵揉着耳朵,不明白她为什么松手,察觉到指尖潮湿,放到眼前一看,竟然有几片血迹。 慕千昙调整着手上绷带,将血迹一面翻出来,干净的盖下去,眼神又冷了几分。 那处牙印伤口没有她帮助就绝不会痊愈,裳熵比谁都清楚这点,便道:“扯平了,你不碰我,我也不碰你了。” 慕千昙剜她一眼,没有理会她,继续向城中走去。天色已晚,得赶紧找间客栈休息一下,没有时间浪费在这里。 裳熵见她不再追究,松了口气,又嘚瑟自在起来。远远看着那背影还在,便这个摊子瞧一眼,那个摊子摸一下,看什么都想要,看什么都新鲜。可惜兜里没钱,只能饱饱眼福了。 走着走着,瞧见卖绿豆饼的摊子,这热天吃冰丝丝的糕饼最是舒服,便再次去寻慕千昙,企图以精湛的美食表演说服她:“那个饼可好吃了...” 慕千昙刚从一间客栈出来,人太多,许多家店都已满员,没得住。正满心不耐,这脑残龙又凑上来,她正要发作,忽然又看见了一道人影,神情微凛。 一只沁着寒气般的手仿佛从热烈尘嚣中伸出,带着清冽气息拿过绿豆饼,付了钱。手的主人向两人走来,亮蓝色马面裙,鹤纹白衫,高马尾,锋锐十足的眉眼。 少女走到裳熵身边,将绿豆饼放入她手中,嗓音磁而凉澈:“我请师妹吃吧。” “咦?”裳熵问道:“你是...” 少女抬眸望向慕千昙,眼中再次翻涌起滔天仇恨:“我是封灵上仙的弟子,秦霜大师姐的妹妹,秦河。”【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烈火焚音(二) 她吐出后半截话语时,明显咬字加重,仿佛在强调与示威。 与此同时,她身后两位少女怯生生行礼道:“见过瑶娥上仙。” 这两位少女皆穿着天虞门弟子的通用校服鹤纹白衣,一个长发披散,戴着半块黑面具,眼边两团浓重黑眼圈。另一个头上两边各有铃兰发包,脸圆圆的,唇边有个小梨涡,分外可爱。 慕千昙觉得两人有些眼熟,接着想起,几天前在集议大殿上,自己对裳熵出手时,有几位弟子站了起来,其中就包括她俩。而此刻,两人神情都有些不自在,似在害怕她。 ‘这谁来着?等等我看下哈,’李碧鸢翻开书:‘黑眼圈那位叫冬原,铃兰发包那位叫夏橘。好像不是经常出现的角色,你留个印象就行了。’ “嗯。”慕千昙向两位少女颔首。 看着掌心那袋绿豆饼,裳熵没想到有这种好事,连声问道:“请我吃?真的吗真的吗?” 秦河道:“收下吧。” “哇!天降仙女赠我美食。”裳熵扯开纸袋,直接往嘴里填了一个,嚼了嚼,大为满意:“是这个味!姐姐你真好,我以后帮你打老鼠。” 似乎疑惑为什么要打老鼠,但秦河没问,只是轻轻摇头:“没关系,不用。” 即使在和裳熵说话,她的眼神也依然钉在慕千昙身上。 少年人总是这样不加掩饰自己的情感,尽管明知实力不敌也敢把杀意摆在明面。每个动作与神情都在说着,我要杀了你,我会杀了你,等着吧。 慕千昙心中微妙感愈重。李碧鸢半开玩笑道:‘昙姐别冲动,她不是坏小孩,身世挺可怜的,也没主角那么耐打,放过她吧。’ ‘.....’慕千昙:‘你想什么呢,我当然不会打她。’ 她不会出手,倒不是顾念秦河年纪小,只是因为这看起来很礼貌的小姑娘仅仅对她如此愤怒,都是因为那位已经离世的姐姐秦霜。 作为有妹妹的人,她没办法对这种孩子恶语相向。 慕千昙挪开视线,向裳熵道:“你还叫她姐姐,她比你小。” 裳熵噎住了,狂锤胸口把绿豆饼咽下去,再次打量秦河,不敢置信这位比自己看起来成熟许多的少女居然比她还小。 秦河抬手压在腰间剑柄上,扯唇角笑起来:“瑶娥上仙居然还记得我年纪,还以为在我姐姐去世后,你就彻底把我忘了。” 她身后两位少女对视一眼,都吓出满头冷汗。 夏橘上前半步,拉了拉她衣角,赔笑道:“秦,咱们不是还要去看尸体的嘛,再不去就太晚了,而且上仙肯定还有事要忙的。” 秦河压低眉峰:“是啊,可忙了,平日想见她一面都不容易。” 周遭人流太多,过于拥挤,所以几人站的不远。慕千昙能清晰看到少女搭在剑柄上的那只手在用力,甚至在颤抖,显然在压制着怒火。 她有点头疼,岔开话题:“你们接了鑫乐坊的赏金任务?” 原著前期,瑶娥上仙在知道女主龙族身份之前,对女主的修行不管不问,只偶尔丢给她一些杂七杂八的书籍,基本没什么内容。时间长了,女主学不到东西,也察觉到这样下去不行,便自己做了小船划出狭海。 在宗门内混了段时间后,她按照之前接活除鼠的经验,找到领取赏金任务处,自己慢慢在实战中琢磨出了修仙之法。 而她参与的第一个任务,便是鑫乐城器妖杀人事件。同时和她接下这任务并结伴而行的还有三位弟子,其中一个便是秦河。 作为后期女主身边的得力助手之一,她们便是在这次任务中结识并交为好友的。 秦河紧抿双唇,不作回应。夏橘走到她身前,头顶冒汗笑道:“是啊上仙,我们是接了任务才来的。” 作乱在鑫乐坊的器妖很厉害,天虞门只派了三位小辈,明显是分发任务之人低估了妖物实力,真是不负责任的行为。慕千昙蹙眉,嗓音略冷:“对敌要专心,不要小瞧看起来弱小的敌人。” 从没想过会收到这位冷面阎王的忠告,虽然看起来更像威胁。夏橘张圆嘴巴,半天才道:“明白了,多谢上仙。” 再待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怎样的矛盾,慕千昙准备离开。谁知这会,裳熵吃完了绿豆饼,慢半拍的脑回路转过弯来了:“秦河,你是不是讨厌瑶娥?” 夏冬两人正想拖秦河走。听到这句话,脸都绿了。 “给你看看,”裳熵突然出手,抓住慕千昙手腕,将她受伤的那只手展示出来:“这是我咬的,厉害吧。” 对面两人脸已麻木,同时又因瑶娥上仙被咬之事隐秘震惊着。秦河愣了愣,看见那只手上交错的绷带,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慕千昙抽回手,一巴掌拍在裳熵后脑勺:“脑子有病。” 打完也不再多说,直接提起她后衣领将人拖走。夏冬两人见状,认定裳熵要吃大苦头,皆目露怜悯之色。 秦河咬牙,正要冲出来,被两人死死按住。于是她喊道:“我住在城西有家客栈,如果有需要你可以来找我,我可以保护你!” 裳熵都被拖习惯了,闻言大为感动:“好,我会去找你玩的!” 又跑了好几家客栈,终于找到处空房,只有一间,且是最小的那种,条件也不怎么样。 好歹有张床能睡,慕千昙要求也不高,便接受了。付钱上楼时,裳熵跟在后头问:“我们要睡一张床上吗?” 慕千昙道:“想得倒美,你睡地上。” 裳熵道:“怎么又是这样。” 慕千昙道:“睡大街也可以,你自己选。” 故意把脚步声跺大了些,裳熵愤愤道:“自从认你当师尊后,我就再也没睡过床。” “修行本就是清苦的。” 走上楼梯,穿过走廊到尽头。慕千昙用钥匙开了锁,推门进去。房间狭小且拥挤,还弥漫着淡淡酸味。桌上仅有一根蜡烛,照不亮屋内,显得黑蒙蒙的。 她走到桌前,撩起袖子,小心将灯芯挑亮一些。暖光落在她面容上,竟让凛冽线条柔和许多。 裳熵坐于地面,正试探着睡起来舒不舒服,见状,嘀咕道:“都说人不可貌相,看来是真的。你的心要是有你一半美,都能被称为大善人了。” 慕千昙侧身坐于桌边,在朦胧光晕中拎起茶壶,倒了杯茶水:“被称为大善人是能得到什么吗?” 裳熵道:“至少大善人不会让我天天睡地上。” 慕千昙端起茶盏:“你自己有钱不用,怪谁。” 裳熵道:“我以前见过习武之人,师傅对徒弟都特别好,当成亲儿子亲女儿的,就你不一样。” 杯中茶叶飘飘,慕千昙抿了口,润润喉咙:“天下人都一样还了得。” 裳熵拍拍身上灰尘:“别人都是一样好,只有你最坏。” 鹤望兰步摇轻轻晃动,零碎光点落在慕千昙眼角。她放下杯盏,笑了笑,轻到只有鼻音:“那你又能怎样呢?” 店小二到房间门前问道:“客官现在可用水洗澡?” 慕千昙抬眸:“用。” “好嘞。” 他和另一位活计抬上来一个浴桶,两人手脚麻利的来来回回,用热水将浴桶填满,又递上些皂角毛巾,这才下去。 慕千昙起身:“你出去,等我洗完澡再进来。” 裳熵从地上爬起,看了她一眼,又看一眼,道:“你这样不珍惜我,我出去玩,不回来了。” 慕千昙垂眸解衣带:“随你。” 女人缎带般的黑发在暖黄光晕中几乎流淌成一条温暖的河,流过消瘦脊背。裳熵动动喉咙,哼了声,离开房间。 关门声响起,屋中静谧下来。 绕在衣带间的手指停顿,慕千昙微微侧首,确认她已离开,便开口道:“李小姐,我洗澡的时候,你不会也看着吧。” 李碧鸢道:‘啊?不会的。我之前就说过了,这种私密时刻我都会离开监视器,只和你语音交流的,别担心。’ 慕千昙道:“现在也是吗?” 李碧鸢道:‘你不是刚要洗吗,我这就关了。’ “好...”慕千昙放下衣带,又问道:“也不会有录像吧,我比较在意这个。虽然想也知道你们不会闲到剪切出来,但只要想到有这种影像,我还是会不舒服。” 李碧鸢唉了声,拍胸脯道:‘实不相瞒,我们这监视器虽然有录像功能,但每天有至少上百个小世界在同时进行,一天能产生的视频量至少有几百上千个g,只要不是出事了,没人会回看的。昙姐您放一百个心,随意脱随意造,别裸.奔就成。’ 慕千昙状似好奇道:“每天都产生那么多视频,要存储这么多数据很难吧?” 李碧鸢道:‘是啊,主要是没必要存那么多,基本都是没用的,所以库里一个月自动清理一次,就像外面的监控一样,没差。’ 慕千昙嗯了声,坐到桌边,指尖点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下李碧鸢是傻子六字,口中若无其事问道:“你吃饭了吗?” 李碧鸢道:‘刚拆一包泡面,准备泡着吃呢。’ “哦。” 指尖湿痕刚干,继续点进茶水,在那行字下面写上裳熵。紧接着,又在那名字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并在旁边加粗写下慕千昙。 写完之后,她安静等了会,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泡面盒响动,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反应。 慕千昙眸光微敛,抬手将所有名字擦去。 看来在这种时候,李碧鸢的确会离开监视器,看不到画面。而就像她说的,几百个小世界同时产生的视频量过于庞大,不到出事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回看。 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不管她做了什么,监视器外的人都无法得知,只要处理干净些,事后也很难调查。且只要间隔一个月,证据会灰飞烟灭。 那么,找准机会的话,就可以做到在李碧鸢眼皮子底下,对女主动些手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烈火焚音(三) 明确这点后,慕千昙轻松许多,将杯中茶水倒掉,扣回瓷盘。 虽说早就打定主意要顶替女主身份,但无论怎么想都知道,这并不是那么容易完成的任务,尤其是在处处都受制于人的情况下。 前段时间她躺在棺材板上歇息时,想了好几种方式来实现目标。可按照推演结果,基本上都是失败。次数多了,甚至让她怀疑这是否能完成。 不过,再细细琢磨来,她是因为女主行为偏离原著才来到这个世界的,这本身就证明剧情线可以更改。 甚至可能已经被更改了,那则预言就是证据。 既然如此,放弃绝不可行,在能力范围内收集更多信息,走一步看一步小心应对剧情,才是生存之道。 只要想到原著内容便会不甘,命运这种东西,果然还是掌握在自己手上最让人舒坦。 桌上烛火跳动。慕千昙离开桌前,脱去衣物,缓慢泡入浴桶中。热水温和包容着她消瘦的身体,隔着水面上散开的乌发与热汽只能看到几片影影绰绰的苍白。 她靠上浴桶,后脑垫在桶边。弯出弧度的脖颈白皙秀颀,水滴顺着筋络线条滑下,落于锁骨窝。 毫无瑕疵的肌肤之上,有一处格外烧灼人目。就在她右侧平直锁骨上下两侧,各缀着粒红痣,像是被谁叼在口中咬过,让牙尖留下了两点咬痕,鲜红欲滴。 慕千昙轻阖双眸,思绪放远,胡乱回忆一阵,又忍不住想着: 原主在占据绝对上风的情况下,居然还能献祭失败,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还让女主成长到了能够反杀的地步。 如果是她,必然会更谨慎,而后虔诚百倍的许下成神之愿。 洗完澡,身上还冒着丝丝缕缕热气时,她用毛巾侧拧着潮湿长发,打开门向外看去。 走廊墙上点着盏灯,地面空空如也,那脑残龙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算了,不在就不在吧。 关门回到床边,慕千昙以手指为梳,将齐腰墨发梳理整齐,重新插好鹤望兰步摇,披上外衣,这才半躺在床边。 这家客栈较为老旧,墙角能看到几团蜘蛛窝,堆在墙边的被子也散发着陈旧气息。环境实在不算好,却让她莫名安心。 在心中估算时间,慕千昙等待着。 来到鑫乐城之前几天,她一直都在研究李碧鸢那边的观测方式,拼拼凑凑得到了几个结论。 第一,她所见即为监视器所见。她看不到的,监视器也看不到。这代表着,只要她闭上眼,李碧鸢的视野也会陷入黑暗。 第二,她共享给李碧鸢的,只有听觉和视觉。 第三:李碧鸢的睡眠时间大概在凌晨一两点到六七点左右,这段时间她将会完全离开监视器,并且没有人倒班,所以联系会彻底中断。 慕千昙算算时候,现在差不多晚上十点,便开口道:“我洗好了。” ‘咳咳咳,’泡面桶被压扁,李碧鸢坐回椅内,嘎吱一声,将器具戴上:‘你洗得好慢啊,是泡澡吗?’ 慕千昙道:“难不成还有淋浴吗。” 固定头盔卡扣的咔哒声响起,李碧鸢没有一丝怀疑:‘说的也是。’ 微微侧身,曲指抵在太阳穴揉动着,慕千昙轻声问:“你又要玩游戏?” ‘是啊,’李碧鸢道:‘领的体力点消耗下。’ 之前闲着没事和她聊天时,慕千昙有了解过她。 这家伙线上聊天看不出来,但线下其实是个严重到需要看医生的交际障碍,也是究极社恐。 她几乎完全杜绝线下社交活动,整日沉迷网络,工作之余的所有时间基本都用来看漫画或打游戏。涉猎范围极广,从大众偏好到不能直说的小众爱好都有接触,是一个真正把公司当第二个家的纯宅女。 虽大门不迈二门不出,但她的“朋友”可不少。作为乙游重度爱好者,据她所说,按照正常照片厚度来算,她有辞海这么厚的好几本纸片人老公。而她的游戏角色老婆,竟然也有三个相册。 研究员工资不低,除了维持生活必须外,她基本上都花在游戏里,或者用来买周边,收集小卡立牌吧唧等等。生活欲望寡成菩萨,却不能忍受游戏里某个成就缺乏。 慕千昙自身不怎么玩游戏,不过也能理解有些人沉迷,毕竟游戏这种东西本身就是按照人们的需求来设计的。但她唯独不太懂爱情题材的游戏,也不知道和虚拟人物在一起能得到什么实质性的刺激。 于是问道:“角色能够给与的回应是有限的,而且没有新意。你这么喜欢玩恋爱游戏,为什么不去试试和真人?不是更有感觉?” 李碧鸢仿佛看开了:‘我不能和真人交流,会过敏,而且实际上的恋爱也没有那么美好啊,现实中的人哪会像纸片人那样不求回报的爱你。’ “...你能长大也挺不容易。”慕千昙回完,不太赞同后面:"与爱不爱无关,不求回报做任何事都是愚蠢的。" 李碧鸢道:‘也不能这么说吧,那做慈善的那些呢?’ 慕千昙道:‘你猜猜做慈善的人有没有求名利?你可以赞扬他们的确做出了贡献,没必要认为他们真的伟大。那些能够大方把钱捐出去的人,先看看这些钱的来路干不干净。’ 早年亏心事做多了,晚年用做慈善的方法来洗刷罪恶感的例子,她见得太多了。她认为不求回报愚蠢,可实际上也没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就算是被称为无私的亲情之爱,也有一个养老做前提。 李碧鸢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她,只好道:‘咱做人不能这么悲观,世上好事坏事都是并行的...’ ‘闭嘴吧,的确是并行的。但却是好人与坏事,坏人与好事的并行。’ 回忆到这结束,时间在一秒秒流逝,慕千昙望着烛火,忍住困意,轻轻打了个哈欠。 她抬眸看向天花板,年久失修让木板开裂,而裂纹走向仿佛一条飞卷云中的黑龙。 她缓慢眨眼,问道:“那个预言我也看了,的确是毁天灭地,但你从哪里看出女主将要去现世?小世界那么多,为什么不是去其他地方呢?” 黑手背后的眼珠滑动,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按灭了手机。李碧鸢笑道:‘因为预言里出现了现代建筑的海市蜃楼。’ 慕千昙以为自己听错了,忍不住重复道:“海市蜃楼?现代建筑?” ‘嗯。’ “就凭这个?”慕千昙揉揉额角:“现代背景的小世界多不胜数,你这个理由实在站不住脚。” 也许能够毁灭现世这么重大且危险的事件,在她穿越进书中这么长时间以来,居然只有李碧鸢和她对接,并且也没有非常强硬到紧逼她,更多是容纳了她的某些明显错误行为。 就仿佛,这件事也没有那么危急的样子。 慕千昙本来就觉得不对,没想到穿越理由这么随便,现在看来,女主发疯要去的那个世界,也不一定就是现世啊。 那她行动的初衷有什么意义? 李碧鸢悠然道:‘防患于未然嘛。’ 仿佛是感受到慕千昙不信,她又补充道:‘裳熵她会产生穿越时空这个想法的前提,是她意识到自己所处世界并非真实了,仅仅是这一点就很危险啊。’ 这样还能稍微将人说服,但慕千昙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这种直觉格外强烈,让她怀疑李碧鸢将她传送到这个世界里,应该还有其他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她先将疑惑压下,试探性道:“我还是觉得不靠谱,怪不得只有你一个研究员在观测这个世界,别人都觉得你是在异想天开吧。” 滑轮椅子在地上滚动,李碧鸢过了会才道:‘我一个人就够用了,你不要小看我好不好。’ 猜测得到了证实,只有一个人,那就简单许多了。 不管一开始目的是什么,现在总归是不一样了。还是先专注眼前,有余力之下再去探寻那些秘密吧。 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几句,夜色渐深,外头静得滴水可闻。 耳边基本不再传来声音,慕千昙又躺了会,撑着床坐起身来。把怀中钱袋拿出,翻过正面看着角落团圆二字,耳边细听着打更人的动静。 没过多久,街头处响起迟缓脚步声。大抵有两人,走了没几步,一人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接着便是敲锣与梆之声:“咚,咚!咚!咚!” 是四更天了。 恰在这时,窗户被人推开,有人喘着气扒窗沿,试图翻进来。然而脚还没上,先抬头看到了床边坐着谁,顿时吓得手一松,差点摔下去,赶紧又抱稳了。 两人对视片刻,裳熵干巴巴道:“你还没睡啊。” 慕千昙收起钱袋,下床走到窗前:“怎么,等我睡了你再偷偷爬进来,是想做什么?偷东西?” 裳熵疯狂摇头:“我才不是那种人,只是懒得走大门,恰好窗户就在这边,一翻就能进来了。” 她肩头衣服上都落着爆竹的零星碎纸屑,身上一股火药味,手里还攥着没吃完的绿豆饼,一看就是去外面凑热闹了,疯玩到现在才回来。慕千昙无语道:“你怎么不天亮才回。” 裳熵道:“你管我什么时候回,我和你又不睡在一起。” 慕千昙作势关窗:“你说得对,赶紧去其他客栈找房间吧,不然只能睡大街了。” “哎呦,”裳熵扒紧窗沿:“外面好多蚊子,给我咬了好几个包,不能睡。” 慕千昙道:“你这皮糙肉厚的还怕蚊子咬?” 裳熵不满道:“我哪里皮糙肉厚啊。” “你最好有,”慕千昙把窗户关上:“因为你今天进不来。” 为了避免被夹,裳熵只得松手,掉了下去。她气愤地抓了抓头发,叫道:“那我去找秦河妹妹了,她肯定愿意给我分一张床。” “你去啊。”慕千昙嘴上应着,将孤鸿与锈剑都放到床被里裹好,便不再说话。 楼下人抓狂地原地转了几圈,发现窗户真的不会打开,只好离开了。 听到脚步声远去,慕千昙这才低声道:“李碧鸢?” 接连叫了几声,那边都无人回应。 四更天,看来是去睡了。 慕千昙走出屋子,给门窗都打上一层禁制,确保除她之外无人能进,才从客栈前门离开。 街上空无人烟,漆黑一片,只有月色皎洁。她快步走出一段距离,追上方才那两位打更人,询问了城中所有药铺的位置,一一记下后,开始逐家寻找。 根据原著剧情来看,在鑫乐坊里杀人的是一只百年琵琶妖,因为某些原因和乐坊坊主的儿子间有仇。为了报复他,琵琶妖将会在两日后举城狂欢的鑫乐宴上放起一把大火,烧死乐坊所有人。 在犯下这种滔天大错后,她会因为嗜血成性与大仇得报而修为更上一层,并凝聚出极富灵力的妖核。 就是这枚东西,可以帮助女主开启五感气穴。 所以在琵琶妖显露真形之前,慕千昙会按照正常剧情向前走。但在最后诛杀妖物时,她可以做一些小手脚,让原本属于女主的妖核,落在她手上。 要实现这点,在那个拿妖核关键时刻,她的眼睛需要战略性的瞎一会,来阻隔李碧鸢的视线。 仅仅是闭上眼睛肯定不行,谁都不是傻子,万一下意识睁眼,就会被立即戳穿。而那个非晚上也非洗澡时间的特殊剧情时间内,其他理由也不会好用。那么使用药物就是最合适了。 大火之中,黑烟滚滚,就算是仙人,不小心磕碰到很正常,磕碰之后暂时眼盲也很正常。谁能想到是她主动喝药暂瞎的。 在心中默默记着那几家药铺的名字。她找了块蓝色薄纱遮住下半张脸,连跑了三家店,才终于在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的药铺里找到想要的东西。 “是一种蛇毒,三秒见效,毒性不强,对身体没有伤害,不吃解药也会很快就好。不过还是建议和解药一起买了,因为打折。” 向老板付了钱,慕千昙接过一个镶有铜蛇的小瓷瓶。 刚收起来,她又注意到柜台上有袋未拆开的甜饼,便一起买下。 从药铺出来时,她左右看看,拐进一条污水横流的小巷子里。 找了片干净地方站定,她拆开甜饼纸包,将之掰下一半,和细细碎碎的酥渣一起丢在地上,耐心等待着。 大约半盏茶的功夫,墙边开始有窸窸窣窣的响动。长尾黑毛老鼠抖动着胡须,滴溜黑眼珠反射光泽,从黑暗里爬出来。 它鼻尖抽动着,跟随诱人香气向前爬去,下脚轻盈,动作小心。 慕千昙一手提起裙摆,在黑老鼠经过眼前时,面无表情地抬脚踩下去,正中它那条肥滚滚的长尾巴。 突遭剧变,老鼠剧烈挣扎尖叫起来,想要逃脱,却被一股蓝色的无形力量压制在地,无法动弹。 慕千昙依然提着裙摆,另一手用拇指指背抵开蛇毒瓶塞,滴了点溶液进老鼠口中,而后默数三秒,抬起脚尖。 老鼠翻滚几圈,焦急逃窜,却失去方向似的,数次撞击在墙壁上,噼里啪啦撞倒不少东西。这让它更加慌张,兜兜转转间,甚至还跑回了慕千昙面前。 再次将它踩住,这次给它滴了点解药,三秒之后松开。老鼠转头观望,黑油一般快速流入阴影处,消失不见。 看来这药没问题。 慕千昙将药收好,看了眼老鼠消失之处,默默站了会。 其实原主这具身体,气穴已经开得差不多了,她远不需要这么个破妖核来做什么。但如果这次成功了,就代表着计划可行,女主之命就可以按照这种方法来复制。 隔着口袋似乎能感受到那瓶蛇毒的温度,死灰般的废墟里逐渐被狂风吹出火星。慕千昙长长叹出口气,看了眼天色。 时间还早,她决定再去鑫乐坊一趟,先熟悉熟悉场景。 而另一边,裳熵按照白天的地址找过去,询问了秦河的房间具体位置,上去敲门。没过一会,门被打开,果真是那位请自己吃绿豆糕的少女。 “秦河!” 首先闯入眼帘的是那张恶鬼面,深夜看见,冷不丁就会吓一跳。不过秦河已知道这面具下是谁,所以并未惊慌,也不意外,把门开得更大:“进来吧。” 裳熵走进去,屋子是单人间,一眼能看到头,那两位并不在。她转身道:“你们是一人一间吗?” 秦河给她倒了杯茶:“是的,一向是这种标准。” 裳熵接过茶,把面具摘下,噘嘴道:“真好。” 看她这样子,秦河轻笑:“你怎么没休息。” 裳熵嘟嘟囔囔,也没直说,而是被桌上叠放的几张纸吸引注意:“这是什么啊?” 秦河解释道:“是受害者身上的伤口,我画了下来,想对比着寻找到是什么样的武器所造成的。” 如果不是她说,还真看不出纸张上画的是伤,因为那看起来只是一条条随意画上去的线,杂乱不规律,想象不到与哪种武器相关。 裳熵看不懂,望向少女,她衣着整齐,与分开时看到的没差别。裳熵挠挠脑袋,回头看,床上的被子甚至还叠着,没有拆的迹象。她道:“好辛苦啊,这么晚都在做任务,不用休息吗?” 秦河眼神下移,苦笑一声:“不是...” 只是因为正面和瑶娥上仙对上,心情过于激荡,睡不着而已。可她没说出来。 “我帮你吧,就当是报答你请我吃的绿豆糕,”裳熵晃晃腿,笑道:“虽然我不懂武器,也没有灵力,但是我很能打的,而且还有些小本领,肯定能帮到你。” 秦河也被她情绪感染,轻笑:“不用了。应当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妖怪。你不懂武器吗?你师尊没教?” “没事,猫官本来就是要办案的,说帮你就帮你。”裳熵大手一挥,又不服气地重重点头:“她当然没教,她什么都不教。” 想想瑶娥上仙那个样子,不说教人,不打人就很不错了。秦河神色复杂,在望向裳熵时又冰雪消融,道:“那我来教你辨别吧。” “好啊!” 在同一城内的另一方,慕千昙正在赶往鑫乐坊。 在鑫乐城还不是城的时候,鑫乐坊便存在了。以到处活动为赚钱方式的小乐坊穷归穷,表演的歌舞节目却很受民间欢迎。所有人也总是很卖力,即使观众伶仃也会尽全力投入表演,刮风下雨都不改变。 好运总是在有充足准备时出现,某年皇帝微服私访看见此乐坊表演,大为称赞,说他们比皇庭乐坊还要优秀。从此鑫乐坊高飞于天,赚得盆满钵满。 流动式表演不利于长期发展,那时的坊主便选定一处村镇,将乐坊落地,演化为了现在的现场表演。经过十几年发展越来越壮大,还组织了一年一度的鑫乐宴,吸引了许多游人来凑热闹。村镇便渐渐变为城,有了现在的富庶模样。 不需要问路也能找到乐坊在何处,整座城的最中心被挖出一座小岛,周围注满水,铺上些风雅的水中植物。岛上则是鑫乐坊足足五层楼的高大建筑,此刻为了准备鑫乐宴而谢绝进客。 月光只能勾勒出建筑的复杂黑边,外面挂着许多灯笼却都熄灭。从远处看,整个乐坊如一只趴伏在黑暗中的沉睡猛兽。 大门前有不少身穿铠甲的人在值守,大概原本是用来保护城主的军队,被临时调来守护乐坊。向外放出的消息是为排练节目所以不许人靠近,其实是因为不久前乐坊内妖物祸乱的丑闻,算是守护,也算是警惕内部。 慕千昙站在树荫里,隔着小河看了看岛上值守官兵,沉思片刻,两指并拢抵在后颈,后退几步躲进树后。 凌晨时分,空气闷热,河边蚊虫聚拢。一位官兵正因汗湿的衬衣被铠甲压在身上难受的烦躁不堪时,忽见一抹纯白向河边走来。定睛一看,居然是只足足有两人高,正优雅起落的仙鹤。 鹤在仙界灵兽界是绝对正统,看到这种非同一般的仙鹤,一般就代表着有仙人在附近。他顿时高叫一声,吆喝其他人来看,两队人瞬间簇拥在河边,试图找到仙鹤主人在何处。 与此同时,慕千昙旁若无人的在河面上凝起层窄窄的坚冰,走了过去,并绕到后方翻过屋墙,进入乐坊。 穿过寂静无人的后院与饭堂区域,在一片凝固不化的冷气中,慕千昙终于听到点其他动静。 循着热闹走去,前方是舞台,大概是刚刚排练结束,不少老嬷嬷在清洗舞台和坐席区。 想要去歌女们所住的区域,大概要穿过这里。 慕千昙环顾左右,在迎客走廊的拐角处发现一尊抱着琵琶的泥塑。她将那泥琵琶拿下来,用外衣裹上,调整好面纱遮面的幅度,直接走入舞台明亮处。 正跪在地上清洗地板的老嬷嬷们瞧见她,都面露疑惑,又看见她似乎抱着琵琶,互相看看,还是向她行礼。等她离开后,才低声嘀咕。 “那是哪位歌女?感觉没见过。” “不知道,别问别管了,当心惹人生气。” “晓得晓得。” 穿过舞台大厅后,慕千昙将泥塑琵琶扔一边去,重批回外衣,又回头看了看。鑫乐宴上放火烧乐坊的那只琵琶妖将会在这里表演,而此刻大概还在休息。 她记住自己走过来的路线,接着打算去寻歌女们居住的地方,见见那位琵琶是何模样。可还没等走几步,忽然听见前方拐角处传来熟悉人声。 “我们这么晚来,会不会打扰到别人啊。” “还有两天便是鑫乐宴,不能让更多人伤亡,所以有线索就要抓紧确认,时间紧迫,分秒必争。” 慕千昙抬头看房梁,脚点地面,飘然飞起,藏在死角处。 拐角处并肩走来两人,赫然是秦河与裳熵。 这脑残龙还真去找她了,不过没想到大半夜秦河还在查案,蹭床计划泡汤,陪她一起出来游荡了吧。 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位值守官兵。裳熵道:“我知道了,的确。” 秦河见她皱着眉头,便站定笑道:“困不困?其实你不用来的,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我自己来办就好。” 裳熵忍住了还没打出来的哈欠,也停住脚步,拨浪鼓般摇头:“不困,我不放心让你自己来,而且都说了是报答你的绿豆饼。” 秦河道:“那点小事你何必总记在心上。” 裳熵叉腰,吹了吹前额碎发,气道:“就是小事嘛,芝麻大的小事而已,臭扑棱蛾子都不愿帮我,烦死她了。” 慕千昙:“.....”手痒了。 秦河脸上笑容淡了些,低垂视线,半天才抬起,问道:“容我冒昧问一句,你为何认她当师尊?” 就算不提个人恩怨,这人也凶名在外,但凡正常些的人都不会想不开找她当师尊。 裳熵道:“不是我主动要认的,是她逼我!” 秦河疑问道:“有这种事?” “是啊,她把我捆起来,逼我认她为师尊!”裳熵忍不住一嘟噜全说出来:“她说会对我好,会教我。我那时一时头昏脑热,叫她骗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她现在天天打我骂我,不给我吃不给我喝,还不让我好好睡觉。你看,我现在不就是被赶出来了吗,所以才去找你的。” 知道她坏,没想到是这种坏。秦河握紧剑柄,冷怒道:“岂有此理。” 裳熵叹道:“要是能跑我早就跑了,跟谁修仙不是修?但打不过她又不能出师,只能现在先这样了。” 显而易见的怒气爬上秦河面容,让她脸颊甚至都红了许多。她沉思片刻,而后认真问道:“熵,我问你三件事,你要老实回答我。” 裳熵道:“好。” 秦河问道:“第一:你可知晓瑶娥为什么要收你为徒?第二:她有没有对你说过奇怪的话?第三:她有没有利用你去做什么事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烈火焚音(四) 这三个问题不难思索。裳熵两手揉着脸颊想了会,回答道:“第一,不知道诶。第二:每句话都很奇怪。第三:没有,她基本上不理我。” 目前被收入门下还没过多长时间,的确暂时看不出她有什么目的。秦河意识到自己问这些还尚早,又道:“掌门有说什么吗?” 听到这话,裳熵瞬间焉了,两手抓着腰间衣服嘀咕:“她说都是误会,让我们再磨合。而且扑棱蛾子她装可怜!要哭不哭的样子,掌门一看见就心软了!” 秦河眼角微抽,唇齿缓动:“装可怜?” 裳熵点头:“是啊。” 秦河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控制不住联想着,而后嫌恶蹙眉,似乎无法接受那画面。 “你好像真的很讨厌她...”裳熵歪歪脑袋,长卷发从肩头流泻:“为什么呀?” 本来还以为她也和自己一样,被瑶娥欺负过,才会表现出负面态度。可现在来看,这种程度几乎能称得上恨意了,明显和她不同。 院外月光在秦河睫毛上跳跃,她目光凝聚在走廊红柱上,好一会才转回来,掌心在剑柄上摩挲:“之前是有发生过一些事,我还没有查清的事,关于我姐姐的....” 越说嗓音越低,直到沉默。她阖眼又睁开,已换了一副神情:“对了,还没问过,你们来鑫乐城是做什么的?” 这话题转的很突兀,能猜到大概是不愉快的记忆。裳熵没再多问,回道:“她说要来帮我找五感。” “五感?”秦河反应了一下:“是要帮你开气穴?” 裳熵手指点唇:“好像是这样。” 这么看来,瑶娥那厮好像是真要帮她修仙,可为何还是这种态度?秦河沉吟:“这倒是好事...” 裳熵举手道:“但是我现在决定,先帮你完成任务,再去找五感。” 秦河轻笑:“以自己的事为重吧,当心瑶娥知道你帮我忙而不高兴,回头又找你麻烦。” 裳熵拍胸脯:“没事!我有办法对付她。” 秦河道:“什么办法?” “我会喷火,而且打架也蛮厉害的,”裳熵叉腰:“只是没对她认真过。若我全力以赴,谁赢谁输还不好说呢!” 秦河抿唇笑笑,暂且没有告诉她凡人和修者的实力差距有多可怕,转而捕捉到另一个重点:“喷火?” 裳熵道:“没错,可惜现在时机不对,不好给你展示,等之后有机会,我会表演给你看。” 慕千昙隐匿着身形,闻言非常无语,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这脑残龙一点防备心都没有吗?这种异于常人的事情也随便说出去,不怕遭至怀疑或觊觎? 若非面对的是书中绝对正向角色秦河,一定会给自己惹出大麻烦。 秦河沉思半晌,猜测道:“能够纵火,难道你是天生的火系灵力?不对,你还没开气穴,不可能有灵力。而且火与冰相克,一般不会在同处修行,瑶娥更没有理由找你做徒弟了...” 试图从经验里寻找真相,怎么想都还是觉得那人有所图谋。 秦河蹙眉,喃喃:“这个先不提,只说收徒这事,我实在都想不通。以我对瑶娥这人的了解,她不是主动与他人往来的性格,也说过自己不会收徒,为什么非要逼你认她做师尊呢?” 裳熵道:“她说是命中注定。” 秦河冷笑一声:“不要听她花言巧语。你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她想要的,平日和她接触要多留意,小心为上。” 裳熵笑道:“没关系,她要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咬她。我咬人可疼了,她那个样子,肯定受不了。” 想起晚间见面那会女人手上的绷带,秦河知道她所言非虚,但眉头依然未松。 沉默片刻,她语气放轻些:“就算暂时没法摆脱她,你也不用着急。等鑫乐坊这件事结束后,我会回宗门找我师尊,托她去探探瑶娥的口风。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害你。” 最后一句话说得深沉而严肃,包含关切之意。裳熵咧嘴笑道:“好!” 两人说了这半天,差点忘记过来是做什么的了。于是再次并肩而行,秦河道:“你刚刚跟我说的那些,可千万不要再随便告诉别人。” 裳熵问:“什么?喷火吗?” 秦河道:“是的,如果表现出异于常人的奇特之处,很容易被盯上,并且也会少一张对敌底牌,所以要学会藏锋。” 裳熵抱拳道:“我明白了!” 见她活泼可爱,秦河笑了笑,也不再说些严肃事,话风一转道:“我可以问问你来宗门之前,是怎么生活的吗?” “当然可以啊!”裳熵跳起来,手舞足蹈:“我跟你说啊,我是我们那片有名的大猫官,专门捉老鼠的。所有人都见过,我恶面猫官一出场,十里八乡的老鼠都要闻风丧胆啊.....” 两人渐行渐远,声音也飘走,直到再也听不见。 慕千昙翻身落地,望着拐弯处。 原本是想去寻歌女提前看看妖物是何模样,现在这两人过去了,自己便不好再去找,万一正面碰上,又该是一阵鸡飞狗跳。 算算时间还有两天,倒也不急于一时。况且折腾这么半天,也快天亮了,还是赶紧回去为好。 最后看一眼走廊尽头,慕千昙抱起泥塑琵琶,再次从舞台穿过,沿着原路回到了客栈。 简单收拾好后她躺上床,抖开被子滚出孤鸿与锈剑,都斜搭在床边。又将储物袋摘下来放在床头,在袖中确认了蛇毒与解药,将所有东西都摆在用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环顾一圈,用灵力吹熄蜡烛。她蜷进被子,半边脸埋入枕头。 白日没少疲累,这会便很快入梦。阖上眼眸时的黑色在脑海中扩散蔓延,凝聚成实质浆液。不知是梦还是幻觉,前方黑暗中突然伸出两只小手,抓住自己的袖口。 接着,又是那声熟悉的呼唤:“姐姐。” 慕千昙睁开眼,猛地坐起身来,胸膛起伏着。 外头有人敲门:“客官,您要的早点送来了。” 差点忘记昨晚交代过要送早饭,慕千昙嗓音微哑道:“放门口就好。” “好嘞。”店小二走远。 紧闭的窗户缝隙里钻进几缕阳光,空气中浮动着微尘,能听见外头小贩吆喝声。比梦境层次丰富太多,将粘稠到要将人淹没的黑暗驱散。 慕千昙深深喘息着,向后挪了挪,靠在床头,抬手压在胸前,让不规律的心跳平息下来。 李碧鸢正在吃早饭,听起来是饼类:“你怎么了?” 慕千昙道:“没事。” 李碧鸢道:“你声音都飘了。” 本来睡的就不多,还被噩梦纠缠,头颅深处仿佛有虫子在钻来钻去。慕千昙曲指抵在额前,问道:“原主到底为什么会走火入魔?” 李碧鸢喝了口豆浆:“具体不知道,不过那段时间她好像状态很差,不吃不喝,整天就躺在那副玉棺上也不知....” 慕千昙打断她:“是噩梦。” “嗯?” 慕千昙眸色渐深:“害死原主的,应该是噩梦。” 来到这个世界并开始使用这具身体后,她只要睡着,就一定会做噩梦。虽说穿越之前也没少做,但也没到这种夜夜都有的可怕程度。 那么问题只能出自原主了。 噩梦无休无止,大概是原主走火入魔的主要原因。但到底是怎样极端的梦境内容,居然会让她心脏爆裂而亡? 是恐惧?还是愧疚,亦或者是痛苦? 这是靠原著内容无法回复的答案,除了自己去探寻,别无他法。 慕千昙轻咳两声,唇色泛白。 她推开被子下了床,边披外衣边去开门。走廊里放着一盒早点,旁边还有盆用来洗漱的水。 将东西拿进来,开了门窗通风。这边刚挽起袖子洗脸,门口传来一阵重重脚步声。 没抬头都知道是谁回来了,慕千昙沾湿毛巾,擦拭脸颊,回想着昨晚上这脑残龙个说过的坏话,琢磨着该怎么教训她。 裳熵大摇大摆从门口走进,故意将每一步都踏得很重,强调自己回来了。 站定在屋中后,她挺起胸膛,展示自己带来的两大兜子好吃的:“看!” 慕千昙洗完脸,拿着毛巾直起身,向她望去,眸光冷淡。 裳熵抖着手里的东西:“这可都是秦河买给我吃的,她可真是大大大——好人啊。” 脸颊边贴着濡湿的碎发,热水接触过嘴唇,让苍白颜色终于回了点血,却还是不太健康的淡粉。慕千昙轻轻擦拭着水迹,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桌前坐下。 裳熵见她没反应,走去桌前,坐到她对面。将所有吃的全铺在桌上,对比之下,显然慕千昙那点早饭少到可怜。 “没想到吧,就算离开你我也能过的很好,但你好像不行诶,”裳熵装模作样往她碗里看了眼:“就喝粥吗?那东西可吃不饱。” 慕千昙吃下半勺粥,抬眸扫她一眼:“你昨晚都去哪里了?” 裳熵道:“我去找秦河了。” 慕千昙道:“然后呢?” 裳熵顿了顿,咬了两块绿豆饼在嘴里,嘟囔道:“出去了一趟。” “去哪了?” “和你有什么关系!” 慕千昙侧过身,两腿交叠着:“好奇。” 裳熵道:“你还会对我好奇呢!真奇怪!” 她发泄般吞下两只肉包,又道:“我把你对我做的所有事都告诉秦河了,她好生气啊,直说要帮我逃离你的魔掌呢。看吧,正常人都觉得这样不对,也不知道你怎么抱着错误观念长那么大。” 慕千昙轻笑:“也许不选择错误,反而没机会长大呢。” 裳熵隐隐感觉不对,警惕道:“你今天怎么了。” 说了这么几句,对面人居然还没生气,反而好言好语的回答,这明显有问题! 不舒服时一碗粥都吃的费劲,慕千昙放下勺子:“我能怎么。” 揉按着眉心,她越发憎恶这具身子,动不动就虚弱生病,头疼脑热都算正常了。就算她之前状态最差的时候,也不会到这种地步,实在离谱。 不过仔细想想,大概是走火入魔造成的创伤还未恢复吧。 裳熵认真思索:“你居然还没打我,这不对....” 嘀咕完之后,自己也觉得说得有问题,避免对面女人真想起来动手,她赶紧转移话题:“我突然想起来,我要找你商量一件事。” 慕千昙向后靠上椅背:“不行。” “我还没说呢!”裳熵叫起来,又放低音量:“我想先帮秦河去除妖,然后再去找五感。” 慕千昙抬眸:“多管什么闲事。” 裳熵道:“可她真的很好!我想帮帮她。” 交叠双腿换换位置,慕千昙搅着粥:“她需要你帮忙吗?” 秦河不仅认得好几十种武器,也有丰富的理论知识,看样子也很能打。裳熵有点心虚,小声嘟囔:“不需要。” 慕千昙冷笑:“那你还要多此一举?况且你连气穴都还没开,你能帮上什么忙?” 裳熵低头,又塞了两个包子,才道:“我们昨晚上去鑫乐坊了,因为秦河在尸体上找到了妖怪的线索,本以为这趟过去可以直接把它抓出来,但是并没找到。” 慕千昙喝了口茶水:“正常,妖物都会藏匿。” “这个我也知道,毕竟连老鼠都会藏,更何况妖...但是...” 仿佛在回忆某种让人不适的感觉,裳熵小脸皱巴着:“我总觉得很奇怪,就是...好像有个很厉害的东西在我们附近,它非常非常危险,只要碰到就一定会死...” 慕千昙道:“没那么离谱。” 书中那只琵琶甚至在鑫乐宴大火当天才真正修炼为妖,在此之前都是对修者危害性不是很大的器魂。这处副本的难点在于找出妖物藏在哪里,无论对秦河还是女主来说,都不具有强烈到死的威胁性。 裳熵抓着两根油条,担忧地咬在嘴里:“你不知道,我从小就直觉很敏锐。就像我第一次见你,就感觉你不是好人,结果真是如此。所以这次我感觉很不妙,可能也是真的,我觉得那鑫乐坊很危险。” 慕千昙面色淡然,在桌下踹她一脚:“然后呢。” “哎呦!”裳熵捂住腿上伤处,猛地搓了搓:“就是...我想让你在必要时候,能出面保护秦河。然后就是,找五感的事情可以往后推一推。” 慕千昙心道:这脑残龙,还不知道找五感和琵琶妖其实是同一件事,不骗骗她都是亏了。 她道:“我保护她,能得到什么好处吗?” 裳熵噘嘴,吹吹前额碎发,郁闷道:“秦河有找过坊主,说情况危险,能不能停止举办鑫乐宴,坊主不愿意,说会造成很大损失。这样的话,如果不能把妖物处理掉,到时候它一定会伤害很多很多人,你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吗?” 慕千昙问:“我为什么不能看着?” 裳熵拍桌子:“因为修仙不就为了降妖除魔,替天行道吗?” 慕千昙:“天是谁?” “天...天就是...”裳熵答不上来。 慕千昙呵笑:“天若真有道,还需他人来替行?若有什么道是天不可行的,凡人难道就可以了?” 裳熵磕磕巴巴,哑口无言。 慕千昙起身:“管好你自己吧。” 裳熵从椅上跳下,冲到她面前,仰头道:“那不提这些,秦河是你后辈,大家都是一个宗门的,碰巧遇到了,帮帮忙不是很正常?况且我只是希望你能在她有危险的时候出手,我怕我护不住她。” 慕千昙垂眸看她:“你觉得我乐于助人吗?” 裳熵噎住,支支吾吾半晌,气道:“我还是昨晚那句话,你一点心灵美都没有!” 慕千昙不置可否。她这颗心若不是被黑手抓住,早就支离破碎了。一颗心碎成那样,是称不上美丽。 见她一脸淡漠,裳熵越想越气,抓起油条想和她干架,这边还没碰到她衣角,便见人影一闪,已退到门边。 慕千昙脸色有些差:“不要浪费粮食。” 裳熵正在气头上,只想逆反去做。把油条啪叽一声砸在地上,还上脚狂踩几下,让好端端的食物烂成一滩不堪入目的烂泥。 少女的圆眼睛瞪大:“你觉得我这是浪费吗?” 慕千昙捏捏指尖,面色冷凝,就要发作时。裳熵忽然又蹲下.身,把那摊混着沙土的油条泥提起来,揉巴揉巴塞入口中嚼嚼吃掉。因为脏东西不少,甚至能听见牙齿搅碎石子的咯咯声响。 慕千昙:“....” 终于把硬东西嚼完,裳熵费力咽下去,嚷道:“我这根本不叫浪费,因为不管食物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能吃下去。而你却认为食物脏了就不能吃,就要丢掉,那才叫浪费!” 慕千昙道:“....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长着铁胃。” “是不一样!但!”裳熵双眸如迸火星,怒气冲冲:“但我要是喜欢什么,不管它是坏了,脏了,还是面目全非了,变成什么样我都喜欢。可你的喜欢是虚伪的!道理也是!所有一切都是!你让我别浪费粮食,你自己连一碗粥都没吃完,我不想听一个挑食的人教训我怎么吃饭!” 慕千昙没理解她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想了想,可能还是拒绝帮助秦河这件事,于是点点头,问道:“你不挑食?” 裳熵道:“我当然不挑!” “好。”慕千昙走到撑起水盆的架子前,低头看看,她方才简单用来洗脸的水清澈干净,上面飘着店家放入的几片花瓣。 手背探入陶瓷盆中试了试水温,她道:“你过来。” 裳熵走过去:“怎样,你要打我!” “不打。”慕千昙冲她笑笑,手掌摸上少女后脑勺。 平日总难得见她笑,加上后面那只手力道轻柔,近似抚摸。裳熵一时愣住了,还没说什么,措不及防下天地突然旋转。她眼前一黑,整张脸被按入水盆中,呛了大几口水。 耳边传来模模糊糊的女声:“吃了那么多东西,不口渴吗?这么不挑食的话,多喝点。” 陶瓷水盆中很快冒出一串串泡泡,裳熵呼吸受阻,挣扎起来,水花四溅,却被死死按住。 慕千昙攥住她两只手:“别乱动,师尊关心你呢。” 眼看着就要窒息,裳熵被逼着开始吞下要命的温水,一口一口,咕噜咕噜,直到大半盆水都被喝下去。她终于重新喘息,如获新生。 慕千昙松开她:“喝饱了吗?” 裳熵懵懵然,跌坐在地,头发濡湿,脸颊上滚落一串串水珠。 半晌,她突然张口吐出一片花瓣,捂住肚子呲牙:“你是不是下毒了。” “你想得到美。”看她狼狈,慕千昙心情好了些:“毒物用在你身上,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浪费食物。” 在地上坐了会,裳熵渐渐缓过劲来,用袖子擦去脸上水迹,就要跳起来咬人时,忽听见女人道:“我可以帮忙。” 裳熵一怔,脾气又被硬生生压回去。她问道:“为什么又突然可以了?” 慕千昙走到桌前,转身向后撑着桌面,慢条斯理道:“当然是有条件的,把你的黄金给我,我就愿意帮忙保护秦河。” 昨晚上还说要喷火,看看没有黄金她还能喷什么。这东西珍贵,不去偷不去抢的话可不容易攒起来。 裳熵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忍耐片刻后,将钱袋摘下来扔在桌上:“你说话算话。” 没想到这么快就答应了。慕千昙挑眉,将黄金收起来:“成交。” 桌上还有许多吃的,但搞成这样,实在没心情吃。裳熵哼了声,道:“我答应秦河今晨在鑫乐坊碰面,一起去辨认乐器,我现在就要过去了,你不要动她给我买的食物。” 慕千昙道:“谁会对你的剩饭感兴趣。” 裳熵再次揉揉肚子,想往门口走,又心有余悸的看了陶瓷盆一眼,愤愤道:“没见过你这种人!” 慕千昙道:“不客气,师尊的作用,就是带你见世面的。” 她从怀中摸出一块玉佩,丢给少女:“拿着这个,遇到危险就弄碎,我这边能感应到。” 裳熵接过玉佩,翻过来覆过去看看,而后小心塞入怀中,又瞪女人几眼,快速窜出房门。 袋里黄金也不知道多少钱,慕千昙正想去数数,就见少女扒着门框,只露个脑袋:“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你连这个道理都不懂,枉为人师!” 说完这句,她脚底抹油快速溜了。 慕千昙掂了掂钱袋:“蠢货。” 清点黄金,是比可观数目,大概是裳熵毕生积蓄了。也不知道仅靠抓老鼠是怎么挣到这么多钱的,并且还只用来吃,浪费到令人发指。 把黄金收起来,慕千昙整理衣物,出去逛街。在鑫乐坊到来之前基本没她什么事要做了,那俩小的会按照原著剧情慢慢抽丝剥茧,慢慢靠近真相。这过程里根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裳熵的担忧完全是多余。 城中人不少,可逛之处也多。可她走了一会就觉得索然无味,也嫌周围过吵,便再次回到客栈,盘腿坐在床边修行。 李碧鸢道:‘你要这样干坐两天吗?话说平时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消遣?不玩游戏的话,看影视剧吗?如果你想看,我可以在这边播放,你那边听个声。’ 慕千昙道:“不用。” 李碧鸢道:‘要不要打牌?你口头出就行了。’ “不要。” ‘我给你读小说呢?’ “没兴趣。” 一连说了十来种都没否决,李碧鸢鼓掌道:‘清心寡欲啊昙姐。’ 慕千昙阖上眼,尝试着运转灵力到胸腔,去影响心脏上的那只黑手,却发现只要稍微触碰一下便是难以忍受的剧痛,便放弃了。 她仰躺于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琢磨着晚些时候再尝试,看看灵力能不能将黑手给撬下来。 如果只是疼痛,那可以忍受。如果是无法剥离的,之后可以再想想其他办法。 躺着躺着,她渐渐睡着了。突破噩梦再睁眼时,天边已有橙黄夕阳扑过来。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那么久。 她坐起身,准备那早上剩下的半碗稀粥喝了,突然察觉怀中某样东西在发热。拿出来一看,是一枚玉佩。会有这种反应,是因为与它相匹配的另一块被损坏了。 慕千昙蹙眉,那俩家伙遇到危险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烈火焚音(五) 夕阳彻底消逝时,慕千昙来到鑫乐坊前。 怪物般的庞大建筑依然矗立在黑暗中。从一层到最高处的每个角落都灯笼都被点亮,橙黄与暗红色交汇融合,给乐坊抹上一层不详亮色。 和凌晨看到的场景差不多,门前依然有一队值守官兵,正交错着行进,警惕四周。铠甲相互摩擦的声响在寂夜中格外明显。 灯笼被风吹地摇摇晃晃,乐声断断续续从乐坊内部传来,大概是乐团在为了鑫乐宴做彩排。 此处虽说气氛奇怪,但从外面粗略观察,并没有什么异常。 掌心中的玉佩依然在发烫,脑残龙要这层防护是为了秦河,定然不会随便拿来开玩笑或者浪费,恐怕是真的遇到什么了。 可按照原书剧情来说,现在她们俩应该还在寻找线索阶段,而琵琶妖断没有伤害她们的能力,那到底其他什么在作祟? 慕千昙不由得想到裳熵清晨所说的话:有个很厉害的东西在我们附近,它非常非常危险,只要碰到就一定会死.... 李碧鸢道:‘我起鸡皮疙瘩了...那些官兵不是在巡逻吗?看起来什么事都没发生...’ 慕千昙压下思虑,回道:‘这不是显而易见的?距离鑫乐宴只有一天,想要正常举行,如果是妖物提前作乱,肯定会悄无声息的下手。如果是坊主发现那两人出了意外,就更要装作无事发生了。’ 李碧鸢狂翻原著:‘但是这段剧情不该存在啊,你不害怕吗?’ 玉佩越来越热,慕千昙将之重放入袖中,喃喃道:‘怕有什么用,该面对的最后还得面对。’ 况且,剧情发展自然而然脱离原著,尽管危险,但也是她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她向前行去,走过小桥,脚下刚站定,便有其中一位值守官兵过来问话:“姑娘是来做什么的?” 慕千昙道:“白日里有两位仙门弟子来乐坊探查妖物,你们可曾见过?” 提到妖这个字,官兵明显紧张起来,却又强装镇定:“不曾,我们是晚班,刚换过来,白天值班的那些兄弟已经回去了。” 慕千昙开门见山:“你们乐坊内部出事了,我那两名弟子现在联系不上,我需要进去看看。” “这.....没听换班兄弟说出什么事,妖物更是无稽之谈了,也许是误传吧....”官兵回头看了眼乐坊:“且坊主如今不在,只有一个不准让人靠近的命令,我们这做下人的,实在没法自作主张放您进去。” 他这副神情明显知道妖物存在,却不敢忤逆坊主而选择装傻。慕千昙便道:“我从天虞门来,是苍青殿殿主瑶娥。名声虽坏,但传的还算广,就算你是凡人,也该有所耳闻。” 有另外几人凑过来,闻言皆额头冒汗,不敢作声,却也不敢放人。 慕千昙轻掀眼皮:“仙门弟子失联非小事,放任妖物害人也天理难容。拦住我耽误了时间,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你恐怕承担不起。” 为首那位道:“明白...” “若非事态紧急,我也不会直接找上门来。”狠话说完了也得给别人退路,慕千昙抬手,现出一枚刻有身份名字的玉牌。 “现在去把你们坊主找来,给他这个,把情况如实相告。另外让他快些在附近找几个厉害的修者过来。还不清楚里面那只妖实力如何,我怕仅凭一人之力无法与之抗衡,到时候连累你们也受伤,岂不是无妄之灾了。” 这番话说的满,还带关切之意,让人没有理由再回绝。为首官兵接过玉牌,交给旁边之人,示意他去寻坊主,而后抱拳道:“还望仙人能降服妖魔,还鑫乐安宁。” 慕千昙颔首,与他擦肩走过,径直来到乐坊内部。铮然乐声拔高许多,却依然断断续续,还混合着某位女子的吟唱。 凌晨才来过的地方,分明不算明亮,此刻却突兀的处处挂满了灯。仿佛一种此间无事的示意。 向深处走了一段距离,咚咚咚脚步声传来,几位提着水桶的老嬷嬷从旁经过,慕千昙将人拦住,询问两人下落,却都得到否认回答。 “什么仙家?” “没见过有谁来,也没听说有妖怪啊。” “乐坊里不会出事的,只管放心啦。” 继续往深处走,路上还碰到不少人,无一不是在重复这里无事以及让她回去的话。慕千昙索性不再问,直奔舞台而去。 穿过纱帐,乐声陡然惊耳。舞台上站着数位装束整齐,华贵柔美的女子,各抱着乐器错落站立,正弹奏着乐曲。 发现有人过来,她们并没有反应。舞台前方站着位高个女人,正细听着音律走向,见到慕千昙,她道:“仙家,你出去吧,乐坊这会不许生人进来的。” 慕千昙走到她面前,看向舞台:“你怎么知道我是仙家?” 女人脸上绷着泛白的光,笑道:“您气度非凡,一看便知。” 慕千昙道:“你有如此眼力,能否看出舞台上哪位女子是妖?” 女人笑容渐深,唇角咧出不可思议的弧度:“仙家莫要胡说,台上可都是良家凡人。” “是吗。”从背上卸下孤鸿,慕千昙在掌中掂了掂,揉擦着冷冰弓身:“琵琶,我跟你无冤无仇,也不想阻挠你报复。不过那两个小孩你暂且不能动,把她们放出来,我当没看见你,继续完成自己的复仇大业如何?” 台上乐声突然变急,女人眼角抽动:“仙家看来是喝醉了,爱说些奇怪话,还是回去歇息吧。等鑫乐宴开办时再来凑热闹好了。” 慕千昙看了看她,心中有了想法。 原书中琵琶妖之所以憎恨乐坊,是因为坊主儿子霍飞城曾用非常残忍的方式,逼死了她的主人。 作为毫无能力空有灵性的乐器,她想复仇,只能靠吸食人精力来修炼,为此不惜伤害了许多无辜之人,甚至为了成妖而获得能够杀死霍飞城的能力,选择在鑫乐宴当天蛊惑他人来纵火。 她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很明确且直接,虽然现在不知什么原因提前妖化了,但既然已经变得强大,为什么现在不动手,还要等宴会到来?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此刻想杀之人不在乐坊内。 慕千昙想起原书中的一个设定,以鑫乐坊发家的那位坊主霍极风非常重视乐坊的方方面面,唯恐出错,所以吃住都在乐坊内,要亲自确认每处细节。 但此刻眼看着鑫乐宴就要开办,这么重要的时间,他居然不在? 恐怕自己也知道乐坊内有问题,所以找到了天虞门。却不敢真的闹大影响到乐坊的生意,所以谎报了危险程度,只希望派来的仙人能走个过场便将妖物吓退,才导致目前的局面。 将孤鸿对准最中间那位女子,慕千昙向手腕上的聚力金环注入灵力。 力量充盈的同时,她闭上一只眼,缓缓将弓拉至眼尾,灵力凝聚的寒气箭失抵在弓弦上,嗡嗡震动。 “这样吧,我们做个交易。我帮你把霍飞城找来,然后和你交换那两个小孩,怎么样?” 本是真心交易,却没想到霍飞城那三个字刚出口,乐声戛然而至。那位高个女人怒目圆睁,身体突然浮肿胀大,直至爆裂。 明亮灯光顷刻间熄灭,藤蔓从角落里爬出,转眼便爬满每一片墙壁。乌黑色的水从地板缝隙里溢出,相互黏连着汇聚,逐渐上涨为湖。 在被水触碰前,慕千昙飘身跃到桌上,抬眼一看,舞台已彻底变了模样。 歌女们双瞳死白,身体僵硬,衣服破破烂烂,披头散发,而她们中间摆着两张椅子,一张用琴弦捆缚着昏迷的秦河,另一张上赫然坐着裳熵,也被牢牢捆住。 看来是彻底不信任人类,所以也不相信这场交易啊。听到名字就爆炸,的确憎恨到骨子里了。 见到桌上忽然出现的人,裳熵双目放光,不可思议叫道:“你真的来了!” 水位越来越高,水下也传来不详的咯哒声,一串串泡泡咕噜咕噜冒起来。慕千昙还没说什么,就见什么东西破水而出,在余光中划出道残影。 她迅速松手,让箭失飞出,直接射断一位歌女的喉咙。其他歌女尖叫着呼啦啦散去。 与此同时,她从袋中摸出黄金,脚尖轻点,飞身落至舞台上,抬手连带黄金一起捂在裳熵唇前。 她低下头,简单一个字:“吃。” 裳熵被逼无法,大口吞下黄金,吃得太多,咽下有些费劲。而喉咙里火星翻滚时,下巴又突然被扣住,脸转向台下,女人嗓音依然冷冷:“喷火啊,愣什么。” 她还没看清从水底下都跳出了什么,就下意识听话,张口喷出一道炽烈火焰,整个大厅都被这道火给照亮。那方才意图攻击的水下之物发出一阵阵嘶鸣之后,化为灰烬消散。 昏暗大厅内只剩下水滴啪嗒啪嗒声,危险暂时性解除。慕千昙打量着水面,用匕首划断捆住裳熵的琴弦:“怎么回事?” 虽然下巴方才被扣的很不舒服,但多少捡回条小命,裳熵没有顶嘴,接下慕千昙手里的匕首,去将秦河也松绑。 听见问话,她道:“我们本来快要找到那只妖怪了,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眼前所有景象都变了,我们也被捆住,难以挣脱。” 她说着,将秦河放平,仔细观察着少女面色。慕千昙问:“她怎么了?” 裳熵轻轻掰过秦河的头,在她颈间发现一道极细的勒伤痕迹,懊恼道:“都怪我,这玩意本来冲我来的,秦河先发现,帮我挡了一下,结果就昏倒了。” 慕千昙提起裙摆,单膝蹲下,用灵力试探着秦河的身体,发现只是单纯晕倒,没有中毒或受伤,便道:“不用担心,不严重。” 裳熵闻言,小心翼翼矮下身,拉过秦河的胳膊将人背到自己背上,仰头道:“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慕千昙道:“我也没想到你们会这么弱。” 裳熵撇嘴,转头看向水面:“现在怎么办呢?” 慕千昙道:“还有两个小孩在哪里?” 裳熵反应一下,才意识到她说的是夏橘和冬原,便道:“她们没有过来,留在城里找更多被妖物伤害过的人。” “嗯。”慕千昙点点头,伸手入怀中,确定蛇毒与解药都在,才抬眼望向黑黝黝的舞台大厅。 “接下来,就看看那个爱捉迷藏的妖怪,现在藏在哪里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20 第17章 灼目的那粒痣 虽然和预想状况并不同,但既然琵琶妖提前妖化了,还拥有着现在这种力量,想必妖核也已产生。 要拿到它,需要先找到妖物的本体。 舞台下黑水缓缓流动着,天花板上垂下串串枝条,苔藓爬上墙壁,渗出珍珠般的水滴。 入目所见皆在腐朽灰暗,却又充斥着濒死的旺盛生命感。 慕千昙低头打量着黑水,两指从储物袋中捏出一片叶子,注入灵力冲开叶脉后,将之弹入水中。 瞬息之间,一艘叶船仿佛巨型兽类翻身般从水里翻过大肚,黑水顺着叶脉经络滚滚滑下,露出碧绿色叶身,青翠欲滴。 这是原身的法器之一,【一叶扁舟】。不算很上乘的法器,稍微湍急些的江流就能将之冲毁,但用在这种狭窄的封闭水域,绰绰有余。 慕千昙走上叶船,站在船头,平视前方黑暗。裳熵抖抖身体将秦河背稳,也上了船。 本是单人使用的法器,现在上了三个人,有些超出船体能承载的极限,船身吃水颇深,快要下沉。慕千昙见状,补了些灵力上去,好歹强撑着缓缓向前移动。 离开舞台大厅,小船拐进长长走廊中。原本转头能看到花园的敞开式长亭如今被门窗遮盖,紧紧挨挨,一闪闪光晕朦胧的窗户纸上还渗透出模糊人影。 裳熵放下秦河,蹲在船尾,警惕着四周。 耳边听着叶船破水之声,慕千昙缓缓问道:“清晨你说过的,那个让你很害怕的东西,详细讲讲。” 裳熵缩起肩膀,回忆起那时的异样感受,依然浑身充斥着冰凉之手摸上后颈的冷感。 她皱巴着脸蛋:“其实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只是好几个瞬间,我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与秦河,就好像在找机会想要把我们弄死一样,非常非常可怕。” 原书确实有提到过女主有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慕千昙并不怀疑也许真有这么一个奇怪东西存在,毕竟现实的异常就摆在眼前。 她在心中问道:‘你确定引起黑龙预言内容的原因,只有瑶娥上仙意外去世这一点?’ 李碧鸢也在注意着前方,闻言紧张兮兮道:‘目前为止,我的确只观测到了师尊死亡这一个特殊变量。而在我进入你身体后,以你的视角观测世界开始,我就不能随意移动了,这时间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也说不定。’ 慕千昙道:‘也就是说,就算我完全按照原著内容去做,也不一定可以把剧情走向掰回去。’ 李碧鸢叹气道:‘祈祷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吧。’ 慕千昙轻掂着孤鸿:‘已经知道还有其他力量在搅合,干等下去岂不是坐以待毙?与其按部就班去做,不如试着主动去改变剧情,也许反倒能阻止悲剧发生。’ 如果能说服这位如影随形的黑手,她会有更多自我活动的时间和机会,也不会拘泥于原主行动,是件好事。 可惜,李碧鸢道:‘仅仅是有可能罢了,也许琵琶提前妖化才是意外。我目前依然觉得女主长歪的主要原因在于师尊死亡,所以我们计划不变,你继续扮演瑶娥上仙,不需要做其他事,这样才更稳妥。’ 慕千昙不置可否。 叶船继续碾开黑水向前,旁边走廊上的纸窗更亮几分。 朦胧人影边缘渐渐清晰,可见朱钗瑶环,原是一个个抱着乐器的歌女。皆落落临窗而站,偶尔信手弹拨,乐声铮然清脆,从四面八方而来。 裳熵抓抓耳朵:“不好听。” 乐声停顿,陡高的尾音来回激荡。而后又续上,声音明显大了些,显然带着怒气。 黑水走廊在三丈之外突兀分岔,变做两条水路,似要选择方向。慕千昙没有犹豫,略一转手,叶船向右边水道飘去。 裳熵问:“走右边?” 慕千昙:“嗯。” 裳熵左瞧右瞧:“好厉害,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千昙道:“没看出来。” 裳熵:“啊?” 慕千昙道:“两边水道一模一样,所以随便选了。” “哦” 叶船飘入右边水道,那四面八方的乐声之上,又加了道笛音。 本该是相辅相成的合奏,但仿佛是故意般,这笛子吹得极为难听,声音尖锐断断续续,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还与原乐声相互排斥,让人听得眉头直皱。 而在这其中,水中再次冒出串泡泡。慕千昙拿起孤鸿,拉满弓弦,蓝色灵力在倒映在冷眸中,随着破水声一同如闪电般离弦。 冰箭擦过妖身刺入远方黑暗,妖物叽里咕噜着跳上廊顶,倒挂垂下。 慕千昙抬起弓身,紧接着又是一箭,速度极快,但妖物更为灵活,再次闪躲,冰箭扎入木质廊顶,散发着森森寒气。 妖物发出呵呵笑声,用力拍打着翅膀,仿佛在嘲笑她准头。 裳熵扒住船边,绷紧身体,想要冲上去将它撕碎。慕千昙示意她别动。 略一沉吟,她依次拉起三支箭,瞄准妖物的左右上三个方向,在极短时间**出。妖物被迫向下逃去,想要钻入水中。 就在它刚触上水面时,第四箭同时入水,将那三尺水面冻结成冰。妖物虽没被射中,却被结结实实冻在冰中,挣扎不得。 纵着叶船靠近,窗后光晕照清了冰上妖物,那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啄木鸟,还长着人类耳朵与鱼鳃,十分怪异。 方才舞台前在水中祸乱的便是这种妖物。而此刻,它灵活的身体有半边被冻在冰内,尽管努力扑腾着翅膀,却无法逃脱,滑稽可笑。 慕千昙抬起一只脚越过船身,踩上冰面,俯身对准妖物脑袋拉起弓,蓝光缓缓汇聚出冰箭,箭头几乎戳进啄木鸟眉心。 “我准头是不怎么好,所以我选择这样射,你猜我会不会中?” 她极轻的笑了声,在妖物惊惧目光中松开弓弦。笛声越发凄厉,下一瞬,被射穿脑袋的妖物化为灰烬消散。 裳熵松开船边坐回去,挠挠脑袋。 叶船绕过冰块继续漂流,前方再次出现两条水道,这次慕千昙选择了左边。刺耳笛声忽然一改前调,柔缓下来。 窗上歌女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树影,而下一扇窗面上,那棵大树又被伐倒在地。 叶船从一扇扇窗前飘过,窗影也在不断变化,如同在表演,女子吟唱从遥远处传来。 细细听来,大意如下: 从前有一棵紫檀树,被木匠砍下,做了套桌椅小几,卖给城里富商。剩下些余料,讨要来为女儿做了个琵琶。 晚上时,女儿听见呜呜哭声,又惊又怕,缩在被中不敢出来。后半夜时,好奇心让她去院中一瞧,原来是那扇还没做好的琵琶在哭。 女儿天真,不知何为妖邪之物,也不知琵琶是在哭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她只知那哭声哀恸,便也忍不住掉泪。 小女孩哭的太惨,琵琶便不哭了,说她其实已经不会痛,也知晓这日早晚会来临,只是她从前很美,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不免难过悲伤。 女儿说:你现在也很美,而且,做一棵树这辈子都动不了,但如果你是琵琶,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玩,以后跟着我好吗? 琵琶说:好。 戏幕到这里结束,前方再次出现两条岔路,慕千昙依然随便选了条。这次直接选对了,又增加了哀婉的二胡声,乐声逐渐丰富起来,而窗影继续呈现着。 女孩的父亲是木匠,母亲是乐师。两人常年行走江湖,自由散漫,并无固定住所。在有了孩子后,才找了片山清水秀之地定居。 在女儿还小时,母亲发现她还不会说话,却能跟着鸟鸣起舞哼唱,知晓这是位音律方面天赋异禀的孩子,便悉心培养。 女儿也不负所望,跟着母亲学习,小小年纪便能弹首好琵琶。父亲见状,亲自用名贵的紫檀木做了把新的送给她。 自此,女儿常常在院中表演,技艺越发成熟后,走出了院子,来到街边,来到村镇,最终来到了音律之城鑫乐。 一年一度的鑫乐宴上,乐坊会有首固定曲目,但由不同的人来演,叫做《飞鸟》。每年表演之人,都需在鑫乐城中最著名的十家戏馆里演出,表现突出者,才有可能被选上。 为了登上那个最大舞台,女儿努力了三年,细嫩手指上磨出了厚茧,才终于获得在第四年上台演奏琵琶的机会。 第二幕结束,慕千昙眸光浅淡,继续操纵叶船前进,走错了便杀妖重来,就这么凑出了故事的完整模样,而乐曲也加入了古筝,扬琴等共奏。 画面继续着。穷乡村有一位少年,从小便有些聪明才智,七岁能脱口成文章,被全村视为骄傲。 他家贫穷,便吃百家饭长大,村民有好东西都舍得留给他,还供他读书,甚至凑足了盘缠,在他长大时送他进京赶考。指望他能出人头地,为老朽的村子带来生机。 少年身披期望离家,可赶路途中却被繁华迷了眼。他路过两座城池,都忍住不动摇,却在鑫乐栽倒。 吃喝玩乐,无所不作,又在青楼花光了钱,这才清醒,想起自己该干嘛。但兜内空空,只能去街上卖字画,以期能重新上路。 冬日天寒,他被冻的脚*趾僵痛,便去旁边戏楼凑热闹。就在这时,瞧见戏台上弹奏琵琶的年轻美人,心神大震,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人弄到手。 他蹲点多次,终于等到美人路过他的字画摊,便趁机卖弄学识,写出那般好诗句,谁不高看一眼?可这女人居然摇头拒绝。 他难以置信,幼时要什么便有什么,被全村人捧着,如何能接受这女人拂他面子? 同时,又在心中隐秘猜测,她必然是嫌弃他只是个穷书生,如果是位官老爷在此,恐怕定会满口答应吧。 这般男子总是如此,最喜欢以己度人,明明自己才是会为了钱轻易折腰的那个,却认为她人只看钱财。若是求爱遭拒绝,就认为对方贪图自己所没用的东西,并以此判定对方品性不佳,甚至要报复,坏极蠢极。 可怜美人心中只念着明年的鑫乐宴,只想着该如何更好的弹奏琵琶,还不知自己受着什么无端测念。 胸中郁闷的书生去喝酒,打听到了美人家住何方,便拎着酒壶醉醺醺走过去,在大门前放话:自己不日便要进京,到时定博个好功名!你若是有先见之明,现在出来给我道歉! 周遭不时有人嘲笑,说他痴心妄想,不知廉耻。他见房门竟不开,恼羞成怒之下,想在半夜翻墙而入,却被美人父亲抓住,立刻扭送到官衙。 县令抖着胡子,拿眼打量着书生,口中说这是今科试子,顾念他年轻且未来大有可为,便放过他吧。 父亲见他是位醉汉,女儿也没有受到伤害,便一时善心,答应了。 可谁知,县令并非为书生未来着想,而是观他眉眼竟与好友霍坊主相似,便找人来滴血认亲,竟发现书生是霍坊主多年前被拐走的亲儿子。 一夜之间,由撒泼醉汉摇身一变为最大乐坊的霍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他沉浸其间,想自己果真是有贵命。那个自己没孩子便拐走他的穷村民,害他少过十几年好日子,真是可恨至极。 赶考是为了以后出名,可有了这么一出,他也不再去考试。而拥有了鑫乐坊,也便拥有了差谁表演的权力。他再次寻到美人,骗她来乐坊参观,向她展示无数财富,可美人却依然摇头。 他幻想中的打脸场景没有出现,原来就算自己身份改变,也不会被她喜欢,这份现实让他无比羞怒,将美人关在屋中,大叫道:之前你不愿意,我穷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捏着你的命,你还敢作践我? 美人哭说自己无意,只是暂不想婚配之事。 他便道:不想?那就别走了,好好在这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你搞清楚,我手下有的是琵琶女,换掉你轻而易举! 这话恰被一位叫做珠环的琵琶女听见,信以为真,便夜闯霍少爷府邸,想取得宴会上的表演席位。 男人热气上头,一时答应,可第二日了解后才发现,原来这并非他能决定的,选择权在那十家戏馆和百姓手上。 他再去屋中,劝美人放弃,可她依然不肯屈服。数次被拒的新仇旧恨叠加之下,恶向胆边生。他放了把火,将整间屋子连人一起付之一炬。 面对火海,珠环惊倒在地,听见《飞鸟》的琵琶音律从火海中传出,如泣如诉。 整间屋子被燃烧殆尽,火焰熄灭,她站在灰烬中,发现美人常用的那扇紫檀木琵琶居然完好无损,流光溢彩。 鬼使神差的,她偷来了那扇琵琶。而听闻噩耗赶来的美人爹娘,只能面对被大雨冲刷的泥泞灰土与一片废墟。 霍少爷不敢露面,托人去说:本来美人能奏《飞鸟》是件大好事,可她还不满意,其他戏幕也想插一脚,就总来乐坊找我。我还有事要忙,哪管得了她,便叫她去旁等着,谁知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惜啊,她弹奏琵琶真是叫人见之难忘。这般美色,就这么没了。 母亲难以接受女儿就这么死去,自此疯癫。父亲跪在泥中,颤声说着:我和你娘亲本以为,让你来这里,去更大的舞台,会让你开心自在,怎么就尸骨无存了。 他不知道那位霍少爷真实的身份,以为这场大火只是发生在女儿身上不幸的意外。最后,他抓起一把泥,带着母亲一同离去,再无消息。 裳熵听完全部,气得恨不得冲进窗影中,把那霍少爷揪出来揍一顿。只可惜能表述出来的故事,就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更改,她只得连拍膝盖:“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因为被拒绝就要谋害别人的性命!得不到就要毁掉!他以为他是谁啊!” 慕千昙语气平静:“屡见不鲜。” 裳熵大叫:“那个霍少爷现在在哪呢!我要把他抓起来!这种家伙凭什么还可以那么幸福的活着” 所有窗影消退,歌女们再次出现,而前方不再出现岔路,有光芒隐隐约约漏过来。慕千昙轻呵:“别出声。” 门厅上垂下来的藤蔓如同珠帘,她用弓身拨开,光线骤然亮起。 这里依然是舞台大厅,但黑水直到门槛为止。平整光洁的地板上摆有十来排椅子,每把都坐着位被琴弦捆住的人。他们齐齐面朝舞台,从服饰来看,是乐坊的诸多表演者以及仆从。 而舞台之上,并没人在,却有数把乐器在各自演奏着。方才于水道中听到的乐曲,便来自于它们。 这曲声激昂,如同数只鸟儿振翅朝天上飞去,叽叽喳喳,欢快雀跃。可惜台下众人都垂下头去,显然陷入晕厥,无法欣赏。 慕千昙离开船只,走上地板,等后面人也上来后,便召回法器。一片叶子夹在指间,被她放回储物袋。 视线扫过众人,发现前排中间有位歌女还醒着,只是面色惨白,极度凄惶。她还没开口说什么,歌女已凄厉喊道:“救我!救救我!” 慕千昙细瞧她面色,居然和窗影上的那位叫做珠环的琵琶女差不多。怪不得妖物独独让这人醒着,该是故意让她恐惧且后悔吧。 复仇如果不让对方知道原因且诚心悔过,那就毫无意义了。 珠环还在嘶吼,慕千昙转头继续看台上,没有搭理。 裳熵将秦河轻轻放下,听见呼救声,本想去帮忙,可看清是谁后,便气道:“是你!你该死,我不会救你的!” 说完,她拿出方才那把匕首,给其他人松绑,却发现妖物似乎吸收了方才的教训,在琴弦里注入妖力,匕首已经割不断了,甚至还在渐渐收紧。 裳熵将匕首插回腰间,思索方法。慕千昙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两腿交叠,扫了眼众人:“人质吗?” 裳熵疑问:“什么?” 慕千昙道:“妖物把乐坊里所有人都抓来这里,还把我们也带过来,就是想用这些人威胁我们,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裳熵恍然大悟,接着回忆起方才所见,更是醍醐灌顶:“我知道了!秦河说得没错,妖物果然是乐器,并且就是琵琶!” 她转身面朝舞台,嚷道:“我知道了,你这么做肯定是想为你的主人报仇对不对?” 在原地转了圈,她又道:“你想报仇,可是那位霍少爷不在这里吧!要不然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把他抓来,你就不要伤害其他人了!” 李碧鸢悠悠道:‘不愧是你徒弟,和你脑回路一样。’ 慕千昙道:‘好歹目前还是女主,不能半块脑子都没有。’ 李碧鸢道:‘什么叫目前还是’ 没得到回应,裳熵提高音量喊了几遍,都被曲声覆盖。慕千昙道:“她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忘记你们为什么而过来了?” 裳熵道:“来捉妖。” 慕千昙看着她,眉尖微挑。 裳熵也反应过来,她们就是受坊主之命来捉妖的,在妖物眼里,就是和坊主狼狈为奸的仇人。想让妖物相信她们的话,的确不太可能。 “不仅如此,”慕千昙看向台上那冷光阵阵的琵琶:“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听不见别人说话。” 这句其实是瞎说,她可不知道妖物真正走火入魔是什么模样,只是为了接下来好办事,因为她不打算再耐心去等。 不知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鑫乐宴最起码还有一天才能开办。现在与原著剧情不同,也不知那位霍少爷还会不会来。 再等下去不知道琵琶妖会变成什么疯魔样,还是趁现在还有机会杀死,赶紧下手为下。 果然,裳熵问道:“走火入魔?那该怎么办?” 秦河还躺在地上,旁边有那么多人质。短短时间内发生太多事,她没有应对妖物的经验,也担心自己冲动之下会犯错,只能去依赖这位不讨人喜欢的师尊。 “这位琵琶妖本想用大火来了结那对狗男女性命,所以要等鑫乐宴,但现在我们等不及了。”慕千昙站起身,将黄金袋解下来,丢在地上:“她提前妖化,我们也提前把这里点燃吧。” 裳熵捡起黄金,犹豫道:“她还没有复仇,就要把她烧死吗?” 慕千昙冷冷扫她一眼:“不要释放你无用的善心,琵琶妖无辜吗?她难道没害死其他人?” 在器魂阶段,琵琶妖没有能力杀人,只能蛊惑。但每日看着仇人生活滋润,恨意积累,她逐渐拥有了影响他人的能力,并用这力量去控制。直到一年后,才稍微强大起来,直到鑫乐宴当天成妖。 裳熵无话可说,她跟随秦河去见过被残害过的尸体,知道妖物的确不能算完全无辜。 慕千昙拿起弓箭,对准台上:“至于她从前的恩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裳熵低头,唔了声,第一次愁眉苦脸的吃下黄金。虽心中犹豫,但咀嚼之后,还是朝台上喷火。 乐器们仿佛暴怒,震动起来,曲声陡然拔高,凄厉非常,如同化作实质,在舞台边缘竖起一面气墙,把所有火焰向两边拨去,点燃了四周的地板房梁。 慕千昙射出一箭,扎在气墙上。她偏头确认方向,再次拉弓:“继续。” 裳熵紧蹙眉头,一口口吃下袋中所有黄金,不断喷出烈焰,四周已是片火海,连黑水都骤然褪去,藤蔓在火中狂舞拍打,热量使得皮肤都胀痛。 接连不断的冰箭在呼啸乐声中穿透了气墙,下一箭便射中了扑过来的二胡,弦断之声清冽震耳。捆住众人的弦却松了松。 裳熵扔掉空的黄金袋,再次拔出匕首,将所有人放下,并拉到一处,躲开肆虐大火。 木材被灼烧的嘎嘎声不绝于耳,已经开始有燃烧的碎块砸下来,大厅看起来随时会塌。裳熵跪在众人边,听着杂乱乐声,看向滚滚火海前那道冰蓝色背影。 女人毫不犹豫一次次射出利箭,舞台上的乐器接连死去,而她面无表情。火海烧人的热度无法传递到她身上,那只是块冷冰。 裳熵呆呆望着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挪不开目光。 又是一箭放出,这次命中的是古筝。慕千昙两指勾住弓弦,忽然察觉到身体开始出现疲累,动起来有些费劲了。 使用聚力金环次数过来,虚弱的后遗症已经袭来。 她微微昂首,放开箭失。其他乐器已死光,满堂合奏也只剩她的声音,这箭便正正命中了琵琶。 急促乐声如同不甘嚎叫,用妖力构建的虚幻世界逐渐消散。走廊,窗影,藤蔓,黑水以及啄木鸟都消失不见。唯有火海依旧,却已然变成了妖紫色,滚烫烈面。 通向大门的路已经畅通无阻,慕千昙道:“你先把人都带出去。” 裳熵擦擦额上热出的汗水,没有多说废话,背起秦河就往外跑。草鞋被火焰燎断,她便跳起来将之蹬断,继续往前,直到闯出去,清醒空气猛地袭来,浑身一凉。 她放下秦河,发现外面已经聚了几位修者,没有统一服饰,应当是危急时刻随便拉来的散修。 他们正在布阵,想要封印妖物,见有人出来,大吃一惊,可还没说话。就见那姑娘抓着几位值守官兵叫道:“里面有人,快跟我一起去救!” 几位官兵眼看着整栋鑫乐坊都陷入滔天大火,怕是进去就会被烤干,都退缩了。裳熵捋了把卷发,见他们犹豫,不再管他们,又独自闯入火中。 眼见这小姑娘都如此有勇气,几人互相看看,都脱去厚重铠甲,个个钻入水中,把浑身泡湿了,才进入乐坊。 见后面有人追来,裳熵跳起,叫了声这里。火后要走的路和之前不同,她光着脚底板在前方带领,来到舞台大厅。 看见躺在地上的众人,官兵们一手一个,开始往外搬运。 裳熵亦一去一回,脚被烫的通红,边叫着好烫边搬人。房顶被烧到扭曲断裂,如同流星般坠落,轰然作响。 慕千昙再次压制住想要作乱的琵琶妖,调转方向用冰填补裂缝,暂时把房顶稳固住。燃烧的黑烟让她喉咙干痒,她忍住咳嗽,偏头确认着。 来回几次搬运,外面彻底陷入火海,官兵们已经进不来了,而大厅内只剩下两人,一位是珠环,另一位只有几岁,该是哪位仆从的孩子。 还是没忍住咳出来,虚弱让慕千昙脸色发白。她缓了口气,道:“救那个小孩。” 裳熵绕过珠环,弯腰将小孩抱起,正要转身,头顶却传来可怕的吱嘎破裂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推力让她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将孩子护在怀中,耳边听到呼啸风声,知道头顶塌了,心说糟糕,即刻闭上眼绷紧身体。 背后重击让她五脏愈裂,差点吐血,可却没感受到火焰的热度。 她疑惑睁眼,却看到方才还在火前搭弓射箭的女人正在自己上方,替她承住了熊熊燃烧的断木。 裳熵瞳孔皱缩,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火焰都无法热化的冷面染上艳红鲜血。步摇轻轻晃动,流转着光华。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动女人发丝,显出右边眼尾那粒细小的痣。在这样焦急的瞬间,裳熵却只能看到那里痣,点缀在雪肤上,在火光照耀下几乎熠熠生辉。 而下一刻她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推开那断木,看着伏倒地面的女人,手足无措道:“你怎么样?你你流血了?” 眼边有刺痛传来,热流滚滚侵袭,该是被碎屑划伤的。慕千昙却无心在意,掌心中攥着被捏碎的小瓶子,多余的蛇毒从指缝间流出,滴在地板上。 眼眶热胀起来,视线已然开始模糊。慕千昙想站起来,可背上的剧痛让她倒抽口凉气,没能成功。 裳熵跪在地上,颤巍巍想把她扶起来:“你的眼睛被砸中了?” 慕千昙压住咳嗽,哑声道:“带她出去。” 裳熵头皮发麻,想背她:“一起,我可以背动你们两人。” 慕千昙直起身,视野已经模糊成块状,可她还是精准的打中裳熵的后脑勺:“有你废话的时间吗?快点带她出去,我来终结这妖怪。” 裳熵被打懵了,揉揉脸颊,背起小孩往外跑去:“我马上回来。” 烈火熊熊,阻挡去路。裳熵犹豫片刻,将小孩放下,改为抱在怀中,糊住她头部,憋住一口气后猛闯出去:“好烫好烫好烫!” 一路叫着跑出去,她在出大门后摔了跤,孩子从怀中滚出。她从地上爬起来,身后再次传来崩裂之声,连方才走的那条路都已经被断木堵住了。 裳熵站在火前,确认孩子没事后,摸了把脸,准备再次闯进去,却被拉住胳膊。 回头看,是布阵的一位散修:“你不能再进去了,会死人的!我们正在列阵,再等等,很快就能引雨将火扑灭了。” 旁边不断有官兵舀水去灭火,却实在无济于事。裳熵道:“不能等,里面还有人。” 散修道:“那也不行,不能为了救人害了自己!” 裳熵双目明亮:“不行,我必须救她!” 散修意识到里面那人大概非同寻常,却还是死死抓着她:“是你亲人?” “不,”裳熵又想起那粒灼人的痣,坚定道:“是我师尊。” 她转身跳入水中,拖着湿淋淋的身体钻入火海。 蛇毒效果很快体现,在眼睛看不见前,慕千昙举起弓,忍着身体酸痛再射出两箭,一箭偏移,一箭正中。 伴随着琵琶最后一声惨叫,视野沉入黑暗。 李碧鸢这会彻底慌了:‘我看不见你了,现在怎么样?你没事吧?女主出去了吗?’ 慕千昙用孤鸿撑地,勉强站起来,往舞台走去,口中道:‘出去了,我没事。’ 李碧鸢道:‘没事就好,你居然会去保护女主,我实在没想到,但是你的眼睛怎么办?还能撑住吗?’ 她果然没怀疑。慕千昙冷笑,咽下口血:“能。” 经过珠环时,慕千昙停下脚步,费劲弯腰用手摸了摸女人的脸,发现全是泪水。于是笑笑:“喜欢看火吗?近距离好好看。” 已有火焰烧到腿部,珠环抽搐着大哭起来。她亲眼看着其他人被救走,而自己被捆住,无法逃脱,心中已然崩溃。 慕千昙充耳不闻,摸索着走到台上,找到琵琶妖的身体。 妖物已奄奄一息,不费力便能将她制住。慕千昙伸手探入琵琶的肚腹,没想到这乐器已经拥有肉身,木头板材内,赫然是热乎乎的皮肉。 好在今天拢共就吃了半碗粥,就算犯恶心也吐不出来。但方才那一砸过重,内脏会不会吐出来就说不准了。 手掌沿着奇异的骨骼走向搜刮着,身边是逐渐低下去的女人惨叫。慕千昙忍着浑身剧痛与头晕,喃喃道:“这居然不是地狱啊。” 没关系的,咬牙就能撑下去,这不算什么。 李碧鸢叫道:‘你还在乐坊里吗?出去没有?不要尝试去杀妖了,你眼睛看不见,胜算不大,还是肉身更重要,快逃快逃!’ 慕千昙摸到皮肉中的坚硬突起,应道:‘嗯,我正在往外跑。’ 那块突起被肉蠕动着推出,滚出两粒小东西。慕千昙接住,掌心感受到其中一颗光滑表面,圆滚滚的,还散发着热量,这便是妖核了。而另一个有点扁长,手感粗糙,边缘还有圈突起。 她本不该知道这是什么,但只疑惑了一瞬,便猜出结果,这是树种。 她明白琵琶妖是什么意思,主动把妖核与种子推出来,就是在说,她可以给出妖核,但她还没有放弃,她想杀了那个人。 慕千昙将种子收入怀中,难得好心道:“行,你会亲手杀了他的,用你想要的任何方式。” 撑着地面站起来,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肺腑也如火烧。她握着那枚妖核在心中感慨,快要崩塌的大概不是鑫乐坊,而是她的身体。 看不见大火情况,但从热度来感受,大概整个乐坊就快要扭曲了。这种时候不可能有谁再能进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出去。 受伤颇重,但是值得,东西就在她手中,她做到了,计划是可行的。 慕千昙笑起来,鲜血从唇齿间溢出,浓烈铁锈味让她反胃,她却浑不在意。只用力握紧妖核,直到掌心刺痛。 是女主又能怎样?有人监视又怎样?她还要的东西,还不是拿到手了? 她相信自己没有做不成的事,她就是秉持着这种信念才活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从没有人帮她,但她总是能做到。 擦擦唇角,慕千昙强撑着想要操纵灵力,可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少女咋咋呼呼的嚷叫。 “烫死我了啊啊啊,为什么我自己会喷火,还会被火烧啊!咿呀!我的头发焦了!” 脚步声停在舞台之前,少女惊喜道:“你杀了妖怪?好厉害!我来带你出去了!” 慕千昙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即使周身烈火炎炎,崩裂之声震耳欲聋,那少女的嗓音还是清晰无比的穿透火焰传递过来。 “你发什么呆啊!你还能走路吗?” 慕千昙回过神,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裳熵试图突破火线:“我找你啊!” 在火中待了太久,慕千昙嗓音哑得厉害:“你蠢吗?” 地板也在下陷,裳熵知道不能再等,撸起袖子直接朝地上滚,跃上了舞台:“烫死了!!” 她拍打着身上火星,抓住女人袖子:“你不要固执了,他们说这火会烧死人的!” 慕千昙后退一步,无语道:“知道会死你还进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但是都这会了,你不要挣扎了行不行?”裳熵想把她往身上扯:“也别说话了,让我背你出去。” 慕千昙被拉扯着,掌心碰到少女发丝,尾端不少都焦硬,该是被火燎的。 她沉默须臾,手掌按着发丝将人一推,道:“行了,别拉我。” 裳熵焦急道:“你就跟我走吧,别闹别扭了!” 慕千昙再次精准拍中她后脑:“不用,我有那么弱吗?” 裳熵揉着脑袋:“啊?” 慕千昙叹了口气,在火中默然良久,低声道:“其实这种方法也行不通。” 取代女主之路太过漫长,且不止一个节点,一旦失误一次就前功尽弃。 况且,李碧鸢后面一定会让她想其他办法给女主准备其他妖核,来弥补缺失的剧情,这意味着她需要再花时间走原著没有的情节,是很欠考虑的。 这并非是最好的方法。 裳熵:“啊?” 拿出蛇毒解药,拨开瓶塞,慕千昙喝下去。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她看到裳熵满头炸毛,以及在火场中来回太多次,被熏黑如同大花猫一般的小脸。 “咦?”裳熵瞪大眼,在她脸前晃晃手:“你眼睛又好了?” 李碧鸢也诧异:‘什么情况?’ 慕千昙没有理会她们,抬头望向已经被烧空的天花板。 就这么看了会,她开口道:“听着,当一位修者气穴通畅,并且在里面存满了可以使用的灵力后,可以用出一种特殊招数。” 不知为何她突然教习,在这种场合未免很奇怪,但机会难得,裳熵依然屏气凝神,认真听起来。 大火之中,慕千昙提起两指在胸前,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灵力汇聚。脚下绽开冰蓝色法阵,向外蔓延,眉心出也浮现出雪花状符号。 “【破灵法阵—冬至。】” 嗓音冷萃,周遭霎时间温度骤降,如冬日降临,方圆百米之内飘起鹅毛大雪。 冰层从女人脚下蔓延,火海依然在,可裳熵却呼出口白气,冷的打了个哆嗦。 “每位修者基本上只能修习出一种破灵法阵,在阵内将会有碾压敌人的能力,但也消耗巨大。所以在认定自己不敌,又不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要谨慎使用。” 李碧鸢破音了:‘你居然还学了这个?就半个多月时间,你学习能力真不是一般强大啊。’ 大雪铺天盖地,被火海融化为雨,噼里啪啦打下来。 没过多久,混合着灵力的雨便将火焰扑灭。地面被烤成焦黑色,整间乐坊只剩下残垣断壁。 体内灵力逐渐干枯,慕千昙周身的蓝光消退,面容上的几道血丝让那冷玉美感多了分生动。 她垂下眸子,问道:“记住了吗?” 阵法散去,最后一片雪花坠落。裳熵小心接住,雪花在掌心融化。 “哇,”她终于出声:“好美。” 她抬头,看着女人,重复道:“好美。” 慕千昙抬手,将一个东西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间:“你的东西,拿好了。” 裳熵低头望去,那是一枚玲珑剔透的圆珠子。 是妖核。 第18章 那道牙印伤口不见了。 从鑫乐城租来的马车并不算宽敞,但胜在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熏香,闻者会心身放松,是不错的疗养。 叠成方块的绣花小被放在角落,车厢内铺就的席子柔软清凉。车帘被放下,细碎阳光洒进来,落在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容上。 慕千昙侧身靠住车壁,双目放空,一手落在身侧。 在她指尖下方,叠放着孤鸿与锈剑,绣有团圆的钱袋有一半搭在剑身上,储物袋也搁在手边,下面还放着堆未拆封的伤药。 乐坊中那下被砸得太厉害,就算当时为了能够合理喝下蛇毒使得眼瞎合理,这方式也过于极端。 后背的大片创伤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刺痛,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从整片背部都麻木微肿的感知来看,该有一片深重淤痕浮起了。 本想着买些药来用,却连抬起手臂都有些费事,更别提自己上药。背上的伤需要脱衣服,她不太信任其他人来帮忙,就算是医馆郎中也不行,索性就先搁置了。 肿处虽然不舒服,但似乎没有感染的风险,还是等到回宗门再说吧。 本就常年淡粉的唇此刻更是近白,显得整个人都如薄纸般易折。就这么坐了会,她指尖动了动,将头也靠在车壁上。 风铃声阵阵。她面若冷仙无甚表情,心中却有两道声音在激烈交锋着。 李碧鸢气的不轻:‘昙姐啊,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么高强度的盯着你,还能让你悄悄做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出来!’ 慕千昙道:‘你自己心大怪谁。’ 李碧鸢怒道:‘论细心程度,我在我们局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多少次重要的小世界坐标校对都是我来调整,谁遇到比对问题不是第一个找我?我还心大?你善于欺骗不代表别人就粗心就傻!’ 慕千昙道:‘是吗,那你肯定发现我对女主之位觊觎已久了吧,也猜到我会抢先一步拿到妖核了。’ 李碧鸢噎住。别说猜到这事,要不是亲眼看着那妖核被交到裳熵手中,她还以为那玩意随着琵琶妖一起化为灰烬了呢。 沉默半晌,她咬牙鼓掌道:‘行行,行!我承认你厉害。但是做人要讲究基本诚信吧,不能你前面答应我好好做任务,转头就去惦记着女主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很容易翻车啊。’ 慕千昙道:‘翻了再说吧。’ 李碧鸢被她着态度气上头,脱口而出:‘你之后决不能这样了!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突然卡壳,慕千昙道:‘怎么,要惩罚我?’ 李碧鸢把话咽下去,没吭声。 如果换做其他人,李碧鸢定然要按照规矩掐她一把,让她知道疼知道怕。但上次惩罚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她实在不敢下手,唯恐引发最坏结果。 长吁短叹后,她耐着性子道:‘我怎么敢啊昙姐,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听听我的话?’ 指尖轻点着孤鸿,慕千昙沉默不语。 李碧鸢叹道:‘真是找了个姑奶奶,我当初还以为你比较好控制,又没那么笨,才选择你的’ 慕千昙道:‘判断错误,就要承担错误的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不免想起昨晚。 妖核刚被剥离出,滚烫圆润,躺在掌心,蕴含冲破五感气穴的力量。这本该是她掠夺女主之路的第一步,却在已成功跨出去后,被她硬生生收回了。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的确,取代女主的方法太粗糙了,需要很多细化,可也没必要把到手的东西给别人啊。 慕千昙有复盘失败经历的习惯,于是把回忆摊开来,一页页去重读,却无法找到真正的原因。只能在同一火海的底色背景下,认为这是她脑子被烧糊涂了。 现在事情败露,以后想做什么只会更难,她也要承受着判断错误的后果啊。 李碧鸢也道:‘算了,反正你也把东西给她了,我不说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没有良心的人不会突然发现良心。’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有你在,我总不能次次都弄瞎自己,这不是最好方法。’ 李碧鸢嘟嘟囔囔:‘你不会还想搞其他事吧,我会看着你的’ 车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一脚踩上车,哗啦掀开车帘,大片阳光闯进来,露出张笑脸:“那位霍少爷抓住了!” 慕千昙微微眯眼,手指拦在眼前:“嗯。” 裳熵神清气爽:“种子我也给秦河了,她会带给那男的,任务完美完成!不过她说不和我们一起走了,让我谢过你,然后先回去。” 一枚想要复仇的种子,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地方生根发芽,并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姿态,吃掉培育自己的“土壤”,这是琵琶未尽的复仇。以为事情过去就万事大吉的霍少爷,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大难临头。 至于秦河后面的那些回应,慕千昙猜到了。 为了释放破灵法阵,她体内灵力都被消耗殆尽,自然不可能再坐白瞳飞回去,所以雇了辆马车。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问了问秦河要不要一起。 刚醒来的小孩弄清楚状况后,脸色剧变,眼神飘飞,又立刻和接着赶来的坊主与城主说明情况,便没有回答。 虽然目的地相同,但秦河本来就恨她,醒来却发现被仇人所救,不知道现在心里有多复杂。做马车回去要好几天,她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也是正常,估计要缓一段时间吧。 慕千昙再次嗯了声。外面人没再说话,可阳光还在,车帘也没被人放下。 她默默等了会,挪开遮眸的手,看见少女犹犹豫豫又奇奇怪怪的表情,问道:“做什么。” 裳熵像是被点名,浑身一颤,抓紧车帘道:“你昨天在火场中,帮我挡了一下,我想说谢谢。还有问问你,现在还好吗?” 那瞬间还以为绝对要受伤,可实在没想到一天打她八百回的扑棱蛾子会替她受了。虽然因为过往经历,心情还是郁闷占据较多,但恩怨分明,道谢的话必须要说。 况且,她被垫在下面,尚觉得被砸得七荤八素,更别提直接承受大部分冲击的女人了。 她看起来身*板实在不是很强健,不会被砸出什么好歹吧 慕千昙移开视线:“我不是帮你挡,我是另有目的。” 裳熵不懂:“目的?是什么呢?” 慕千昙微微张开口,又闭上了。要解释这个行为有些太麻烦,并且以这脑残龙的智商也听不明白。白费精力,不如什么也不说。 “我知道了,”裳熵猜测着,恍然大悟:“其实你想救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小孩子对吧,你只是觉得我保护不了她,才出手的。” 见女人还是不回应,她自顾自道:“那个孩子我送回去了,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还是要代她向你说谢谢。” 话语如石沉大海,一点涟漪都没溅起来。裳熵晃着车帘:“你怎么不说话呀。” 尽管大部分时候都不中听,但她承认,她的确喜欢听女人说话。 因为她总是不疾不徐的吐出每一个字,就算生气时也只是冷了些,听起来还是平稳的,总让她联想到金玉,被冰水浸润,漂亮通透。 乡里人可不会这样,不管大事小事都扯嗓子嚎出来,是足够明亮清晰,但又缺了这份凝冷,便没那么抓耳朵。 裳熵漫无边际想着,目光也跟着乱窜,注意到那些药瓶,抬脚就要上来:“你要用药吗?自己不太方便吧,我来帮你!” 慕千昙面露倦色:“出去。” 裳熵生生止住身形,疑惑地瞪圆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这般态度。仔细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她道:“昨天还好好的,我又做什么惹到你了?” 慕千昙道:“看你就烦。” 就算心里还有残留的感动,这般年纪被贴脸嫌弃,也叫人心情不快。裳熵撅起嘴,哼道:“你受伤了,我让着你,出去就出去。” 快要走前,她偏头向外,又从背后拿出比脸盘还大的饼,晃来晃去:“你要不要吃?” 慕千昙只吐出一个字:“滚。” “这是人家仙者请的,不吃拉倒!” 什么金玉,什么冰水!还不如大饼来的实在。裳熵头一埋,在饼上咬了个半弧,转身朝车夫喊道:“可以走啦,去天虞山脉!” 等了没一会,风铃再次响起,车厢开始往前移动。车帘被放好,内部重归黑暗。 慕千昙费力拿起伤药,转着瓶身看了看,又放下了。 这里不安全,还是算了。 经历这么会空挡,李碧鸢已整理好语言,苦口婆心劝道:‘你这次侥幸得手,是我大意了,但就算我之后次次大意,你这条路也不可能走通的,放弃吧。’ ‘和主角作对,意味着和创作者作对,这绝不能成。你要记住,资源总会向她倾泻,而你注定得不到那些。就算一时胜利,也赢不了一世。看清这是条多么崎岖艰险的路,你是聪明人,不该误入歧途。’ ‘而且,你也没必要这样对不对?你不是看不起纸片人吗?那么活在虚假世界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规规矩矩完成任务,回来后领大笔赏金,过你的逍遥日子,这难道不幸福吗?’ 黑手上的眼睛眨呀眨,满心自信,必能将她说动,可输出半天嘴都干了,也没得到一句回答。 李碧鸢住了嘴,这才发现,视野已经黑下去有一会了。 ‘你睡着了?’她试探问道:‘还是昏迷了?喂!昙姐!’ 女人靠在车壁上,额角出了层薄汗,胸膛缓慢起伏,呼吸浅而均匀。 置身于黑暗中时,慕千昙环顾四周,明白这大概又是场噩梦。 知道将要面临恐惧,反倒没那么害怕。她静静站立着,等待着。 片刻后,远方骤然明亮,一个小女孩从光亮中走过来。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裤腿堆在脚腕,袖子甩来甩去,领口扯到变形。可脸上却欢快笑着,还蹦蹦跳跳,抓住她的手,歪头问道:“你是我姐姐吗?” “嗯。”慕千昙低下头,任由她拉着。 小女孩拽她向前走:“我就知道,咱俩长的一模一样,都很好看!” 目光里泛起柔色,慕千昙轻笑:“是吗。” 女孩如一只快乐的花蝴蝶:“是啊,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会出错的。” “嗯,”慕千昙望着那幻影,拉拉她的手:“今天吃了什么?” 女孩闻言站住脚,揉着下巴,认真思索后道:“好像叫牛排。” 她用手挥出一个大圆:“就是超大一块肉,放在锅里面煎煎,很香,味道也很好,如果能和你一起吃就更好了。” 慕千昙道:“也没这么大吧。” “在我眼里就是那么大!”女孩又画了几个圆,问道:“姐姐你吃过牛排吗?” 慕千昙道:“曾经吃过。” “你喜欢吗?” “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呢?” 慕千昙帮她拨开脸边的碎发:“以后你可以做给我吃。” 女孩笑道:“好啊,就是做饭有点难,我有尝试过,失败了好多次。我不是笨蛋啊,主要是那些工具太难用了,我之前哪里用过那些,都是直接放在盆里的,不过我阿姨说” 慕千昙听着她叽里呱啦说些零碎事,慢慢往前走。 远方的光幕越来越近,就要踏入时,她却察觉脚腕上传来铁铸般的拉力。用力之深几乎扎入肉中,让她再难前进一步。 低头望去,脚下是冰冷雪地,暗红在蔓延。女人瘦瘦弱如鹰爪般的手死死抓住她,那双浑浊双眼充斥着不甘与怨恨,无法闭上,不死不休。 “姐姐,”女孩又在呼唤她,转过身拉扯她的手,想将她一同拽进光幕:“我想你了,我们不能在一起生活吗?” 喉头上下滚动着,慕千昙极为迟缓地抬起头,哑声道:“不行。” 女孩叹气:“好吧,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慕千昙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女孩逐渐消失在光幕中。 “等我下次梦到你。” 她睁开眼,听见外头嬉笑声。马车已经停住了,一阵饭香从窗缝里飘进来,让她饿痛的胃发出不满。 用力揉了揉眉心,慕千昙呢喃道:“不是噩梦啊。” 昏昏沉沉睡了几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候。她撑着软塌坐起来,平复呼吸后,掀帘子走出车。 外头正是晌午,光线明亮。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会,才看清这是片竹林。 车夫与裳熵都在不远处生火煮饭,为了防止火灾,旁边一圈干草都被清理掉。马儿被卸下,在他们身边低头嚼草,尾巴一甩一甩。 虽然是背对着这边,但裳熵如同脑后长眼,迅速看过来,吐出嘴里的勺子,叫道:“你醒啦。” 慕千昙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辕上,半边身子靠住车厢,仰头望着穿透林叶的日光。 车夫道:“醒的巧,正好刚做完午饭,仙家要过来吃吗?” 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香气逼人。慕千昙道:“吃一些。” 车夫放下大铁勺,从包裹里翻出几只叠在一起的碗,五颜六色,还绘制着各种小动物,看起来像是为自家孩子准备的。 他道:“仙家可有看中的?” “我来我来!”裳熵放下自己的小猫碗,先跳起来,从左到右打量,挑出个最素净的出来。翻过来一看,也没有小动物,甚为满意。 用铁勺往碗里舀汤,裳熵道:“她这个人太坏了,小猫小狗小鸡小鱼都不喜欢她。这么好看的碗,才不给她用。” 慕千昙静静看着她,琢磨着该怎么揍她一顿。 车夫把其他碗小心包起来收好,乐呵呵道:“都是我闺女画的,也不珍贵。” “不,真心才是最珍贵的!” 裳熵发完豪言壮语,放下铁勺,端着汤碗走到车前,把碗往车辕上一搁:“不许挑食,之前还在鑫乐的时候你不吃,现在只能吃这个。” 碗里是小米粥,还有几粒毛豆。本来不该有这么浓烈的香味,但慕千昙已经好几天未曾吃点正常饭,便觉得美味异常。 她端起碗,慢慢喝,胃里终于暖起来。 从碗沿上方看人,这脑残龙身上那间乞丐衣被烧坏了许多地方,原本的长卷发也糊了不少,脸倒是洗干净了。 太干净,让人看着不痛快。 她开口道:“我给你的那枚妖核呢?” 裳熵从怀里拿出来,摊开掌心:“在这。” 慕千昙道:“知道怎么用吗?” 这还真不知道,裳熵改为双手捧住,摇摇头。 慕千昙道:“吃下去就好,你将耳清目明。” 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大概能猜到这东西是从妖物身体里挖出来的。一听要吃,裳熵顿觉手中妖核滚烫起来:“这个” “拥有妖核的妖物并不多,珍惜机会。”慕千昙放下粥碗,垫着手背搁在膝头:“我就在你旁边,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这副出尘谪仙样实在太有说服力,就算被耍弄过许多次,裳熵还是下意识信了,捏着鼻子愁眉苦脸的把妖核放入口中。 耳边听得玻璃破碎响动,她嚼地异常费劲,光是听着就让人牙酸。 终于,嚼的差不多了,咕噜一声咽下去时。热气从胃部炸开,瞬间波及全身,裳熵惊叫起来,捂住肚子立刻倒地,打起滚来。 车夫吓了一跳:“她怎么了?可是吃坏肚子了?” 慕千昙端起粥碗,唇角微挑:“什么东西能吃坏她肚子,不用担心,一会就好。” 只要看见这脑残龙,就会想到昨晚那不受控的行为,说不后悔是假的,可惜时间并不能倒流。 不过,她总会想到给自己解气的方法。 妖核是好东西,有一定概率可以让使用者打开气穴,但这个过程是缓慢的,需要将妖力慢慢转化为灵力,并多次试探着去冲开。 像这种直接吃下去,也不是不行,可肉。体上就要多承受些妖力横冲直撞的痛苦了。 斜睨着满地打滚的人,慕千昙不紧不慢的喝完整碗粥,少女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呈大字型平躺于地,身上沾满了沙土碎叶,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 极为浅淡的蓝光追逐在她眼睫间,本就澄澈的眸子越发干净润泽。 青翠色竹节根根相连,汇成碧海。清风不断吹来,枝叶沙沙作响,如同浪潮,遥远处传来鸟鸣,高昂脆亮。更遥远的地方正有江流奔腾,水流冲刷苔石,鱼儿跳出水面咬住垂柳。 天从没有这般蓝,云朵舒而卷,锅内咕噜噜冒泡的粥大约还剩一小半。身侧泥土散发着青草气息,有蚂蚁爬过她耳边。 裳熵没有挪动位置,却觉得周遭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楚,更为详尽。她沉浸在这感知中,只觉得身心都滚落在竹海中,随之飘荡,飞远。 可惜这状态大概需要灵力才能维持,浅淡蓝光消失后,周遭一切回归如常,世界再次拉远。 车夫走过来,弯腰看她,担忧道:“没事吧小妮子。” 裳熵翻身坐起,连衣服摩擦着肌肤的触感都更加明晰。她欣喜道:“五感!我明白了!” 她连滚带爬起来,跑到女人面前:“这就是修仙吗?你没骗我!” 寻常人直接吃妖核,恐怕要躺个几天,可她只用这么短暂的时间便能恢复如常,这份天赐的体质,让人很难不嫉妒。 慕千昙神色不变:“嗯,没骗你。” “太棒了!太奇妙了!”裳熵手舞足蹈,兴奋至极:“我什么时候可以修习灵力?我还想要那种感觉!除了五感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下次我们去找什么?” “下次去找你的双手。”提到这个,慕千昙目光偏移,也顺势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把粥碗放下,她伸手到日光下,仔细观察。 那手白皙纤长,指尖淡粉,指节细致,每处骨头皆生得恰到好处,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胜似美玉。 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裳熵还兀自开心着,幻想双手气穴开了是何模样,浑然不知身边人在做什么,也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过了会,慕千昙发现问题出现在哪里,眉头跳了跳。 那道牙印伤口不见了。 第19章 漂亮,孤高,但总感觉会轻易坏掉。 慕千昙冷冷扫视她,另一手指尖在手背上缓缓推过:“你干什么了?” 方才还一腔兴奋的少女石化在原地,其实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还是在那目光中寒毛直竖。两手晃晃悠悠,她目光转向别处:“什么。” 慕千昙从车上缓慢下来,裙摆流泻如瀑,嗓音平直:“你趁我睡着时做什么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带着强大压迫力停在少女面前,低下头用目光锁定着她:“说实话。” 吐出这三个字时,林中有飞鸟鸣叫着离开,仿佛被气氛所吓。被笼罩在来人阴影中,裳熵磕磕巴巴道:“不不知道。” 她谨地的后退一小步,转身开溜,后颈衣领被狠狠拉住,力道之大使得衣服差点被直接剥掉,而她也惯性向后倒去。 能感受到抓住她衣领的那只手在不停颤抖,衣料都快要被手指攥破,仰头望见则是那张因为冷怒而跳起青筋的脸。 完蛋了。 仙山之上,小山殿外。值守的小仙童见到来人,恭敬行礼。 本该就这样结束,而后继续巡查或办事,可当看清这两人是这么过来时,她又没忍住多看两眼。 瑶娥上仙虽然公认脾气不好,人还总是冷冰冰的,但几乎没有明显发怒过。可现在,她脸色差的几乎遍布黑气,比常年阴湿雷雨的狭海还阴森。手中也死死抓着一个人的后衣领,拖着她往前走,非常可怖,活像是刚杀了人。 而那位被拖行的少女,则了无生息在地上摩擦着。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两手无力垂搭在地,不知死活。 一开始还以为是瑶娥上仙拿个破麻袋来,没想到是个人。小仙童被勾起好奇,偷偷打量着地上少女,确认她是活着,只是没法动弹后,便收回目光。 没忍住在心中思量着:虽说这两人上次过来时就有些奇妙,但也没这么诡异,这是怎么了? 慕千昙当然不知道她在猜测,直接拽着人来到盘香饮的农家小屋。刚进去便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几乎瞬间浇熄了一半火焰,但还是没松手,抬脚跨过门槛。 裳熵背对着,躲避不及,屁股在门槛上狠狠撞了下,痛呼一声。 盘香饮正在案前查阅卷宗,还穿着那身宽袖的亮白色鹤纹衣袍。红唇热烈,又被身后素雅屏风中和,显出一种绝对平稳与冷静的克制。 她本在给小仙童交代事情,听见惊呼,抬眸望来,瞧见门口这两人架势,还以为是杀人拖尸现场,笔尖顿住:“瑶娥?” 女人没说话。裳熵费力转过头去,露出两只熊猫般肿起的黑眼圈,干巴巴笑道:“见过掌门。” 盘香饮按住卷宗,问道:“这是怎么了” 裳熵出手指,比出三根手指头:“我被打了”想了想,又加一根:“加刚才那顿,四顿。” 没等盘香饮询问,慕千昙直接答:“此人不服管教,略施小惩。” 裳熵仰头望着她:“我解释过了,是想报答你保护我,所以才舔你的。结果原来你不是,害我自作多情了,但伤已给你治好。明明你占了便宜,干嘛还怪我。” 墨水滴在纸页上,啪嗒。盘香饮捕捉到关键字:“舔” 像是被突然点着,慕千昙颤抖双手,脸色阴黑,看样子是真想杀人了。裳熵见状,向房间深处喊道:“掌门救命!” 盘香饮放下笔,向旁边交代了两句。小仙童俯身倾听,末了应了声是,抱着一沓书卷准备离开,忽然又被叫住。 盘香饮再翻那堆纸卷,小心抽出一张。整篇文字写的苍劲有力,干净整洁,唯有右上角有片晕开的墨迹,正是方才被打断后不小心滴的。 “你走吧。”她似不太能容忍那点不完美,将纸留下:“这张我会重新写,待会自己送过去。” 小仙童再施一礼,转身离开。 屋内熏香悠悠,犹如清茶。盘香饮重铺好那张纸卷,下巴点了点桌对面的蒲团:“过来,你小徒弟怎么惹你了?让你痛下杀手。” 慕千昙松着人走到桌前,一甩裙摆落落坐下,另一手死抓不放:“不用听她瞎闹,我是来汇报巡查结果的。” “师徒之间,年岁差距基本不小,往往都有着见识与经历的种种差异,有误会或嫌隙也正常。”盘香饮其实想象不到和舔这个字有关的矛盾是什么,但还是道:“产生矛盾要趁早解决,免得时间长沤烂,治不好了。” “”为了避免她再多问,慕千昙松开手:“的确没什么,她喜欢大惊小怪。” 后颈失去拉力,呼吸重新通畅。裳熵捂着脖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息道:“多谢掌门!” “无事,”铺开纸张,笔尖吸墨,盘香饮看着她:“上次着急,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这女人说话总让人有种愿意无条件回应的力量,裳熵立刻道:“我叫裳熵,衣裳的裳,火商的熵。” 盘香饮道:“这个姓和名都不太常见,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 裳熵拽住腰间红绳,一捋到头,将顶端两粒红色管珠展示出来:“我被人发现时,身上只有这两块玉环,里面刻着一个熵,便当做是我的名。后来因为我常穿这身霞衣,他们给我加了个姓。裳,就是裳熵了。” 盘香饮似想问什么,又改口道:“不错,适合你。” 裳熵来劲了:“不过我还有自己起的名字,叫恶面猫官!意思是我抓老鼠很厉害!” 她摘下头上的面具,两手捧起。悬在恶面眼洞处的铜钱随她动作左右晃动,‘见钱眼开’四个大字写在额头上,鲜艳赤色,难以忽视。 盘香饮眼眸微眯,问道:“你这面具是葫芦做的。” 裳熵将面具举高,欣喜道:“你看出来啦!没错!就是半块葫芦做的,我选了好久,刻了好久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盘香饮道:“我再猜猜,你还喜欢看打铁花?” 裳熵快要蹦起来了:“对!没错!你太了解我了。” 盘香饮面上浮出些笑意:“我小时候喜欢跟着铁花师傅学技艺,那会也都带着葫芦面具,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戴吗?” 印象里打铁花的都是些赤膊男人,没想到掌门还有这么一段过去。慕千昙正想象着那种画面,裳熵摇摇头:“不是喔。” 她一本正经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我长相太漂亮,容易引得别人起歹心,所以平日出行,最好戴上面具遮一遮。” 她说得诚恳,也确实没错。虽说头发乱,服饰不整,瞧着颇有些不修边幅,但那张小脸依然让人错不开视线,就算顶着黑眼圈,也只会让人猜测是不是某种特别装饰。整体来看,就是个乱糟糟的明艳小美人。 不过,由本人说出来,还是让听者有些无语,甚至替她尴尬。慕千昙手指微蜷,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盘香饮笑了笑,在纸上重新眷抄:“那人说得没错,你生有一副好相貌,没有绝对实力保护自己前,是该把宝物藏一藏。” 这话之前就说过,慕千昙又翻了个白眼,几欲作呕。 裳熵将面具系回头上,赞同点头。盘香饮接着道:“不过,这面具凶神恶煞,你还自称恶面,不怕别人说你是坏人吗?” 裳熵道:“自称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说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难道我就是了?别人肯定也没这么傻。” 盘香饮道:“没错。” 裳熵看向身侧,又变作小心模样:“不像某些人,帮她忙还要被揍。生着仙人面,却是恶鬼心。” 慕千昙眼风扫过去,裳熵立刻捂住脖子,连滚带爬往外跑:“好像没我事儿了,我先出去等你们!掌门再见!” 盘香饮目送她逃也似的离开,笑笑:“她和我曾经真像。” 书中可没提到她之前是何模样,但慕千昙无法将这位干练女人与那个毛躁小孩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便道:“她比您差远了。” 盘香饮道:“她还没长大,而你没见过我小时候。” 慕千昙垂眸,不再说什么。 笔尖再次吸饱墨水,盘香饮问道:“此趟巡查结果如何。” 慕千昙道:“并未有祸龙踪迹。” 其实她根本没去找,没有必要,当事龙刚从这屋里出去呢。 盘香饮点点头:“这种巡查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辛苦你了。” 正好可以用这借口离开山门,去走主线,慕千昙对此求之不得,便道:“我应该做的,下次该去何处?” “等等再去吧。”纸上的字隽秀工整,排列整齐,盘香饮道:“你受伤了吧,我闻到血气了。” 慕千昙一怔,疑心她在试探什么,见她表情未动,这一问大抵只是关心,便放下怀疑。 不过她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好好处理伤口。许是自己习惯了,没有闻到任何味道,现下被挑出来,为避免出疏漏,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我途径鑫乐,遇到了妖物,有出手” “我听说了,”盘香饮欣慰道:“你做得好,不过既然受伤了,就先休息吧。正好这段时间有其他宗门弟子来此处听学,那门课由你来上,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要上课,慕千昙顿时头大:“我” 盘香饮却是误解她意思:“不要逞强,听干娘的,休息休息吧。” 想说的话吞回去,慕千昙轻叹无言。 从屋中出来时,她脑中还回荡着方才盘香饮所说的授课内容。 在听到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一定无法担此重任,可听到之后,她发现,的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走至院中,裳熵正蹲在水池边观察着。听到脚步声,她动动耳尖,回眸看来:“掌门给鱼修了个大水池。” 慕千昙来到她身后,低头望去。上回来时裳熵随手放进缸里的鱼此刻换了家园,水缸被撤去,重修了一口方池,供那肥硕鱼儿游动。水中有泥沙造景,边缘生有旱伞草,上面还飘着浮萍做装点。 慕千昙面色冷淡:“得意吗?掌门把你这无名小卒送的礼物好好养起来了。” “这不是礼物,就是随手抓来忘记放回去了,”裳熵下了水池,擦擦手上方才逗弄鱼沾上的水迹:“你干嘛说这种话,听着奇奇怪怪的。” 慕千昙道:“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许靠近我。” 裳熵道:“都打了我好几顿了,你还在生气啊?”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几眼,移开视线,往外走去。裳熵揉揉两只熊猫眼,和鱼儿说了声再见,垂头丧气地跟上。 第二日下午,慕千昙带着裳熵离开狭海,先把她丢到学堂,而后自己去了趟宗门的镇妖山。精挑细选一批妖物后,正巧赶到上课时间。 学堂建立在半山腰,绿荫丛丛,微风徐徐,露出密叶掩盖的白墙墨瓦,稳重陈旧,书卷气浓郁。还没走进去时,能听见少年们欢声交谈的声响,零零碎碎,时低时高。 慕千昙进入门内,向下看了眼。这堂课上人并不多,有半数坐席都空置着,学生服饰也杂七杂八,明显并非出自一家。 前段时间各家族宗门来开集议会,基本上都带了不少小辈。虽说都是仙门中人,但各家修仙氛围都截然不同,且多数都偏向于封闭,是以平日没有多少机会与同辈相处,而他们此趟过来,感染到天虞门独有的开放气氛后,便也跃跃欲试,想来体验。 仙门长辈们恰好都在一处,听闻这种想法,便向盘掌门请求让弟子们可以在天虞门听学数月。盘香饮一贯秉持着知识没有门槛的治学理念,自然答应。 不过,想让所有学生都留下,是不现实的。众家商量过后,决定只留中最有前途的学生来听讲。所以此刻学堂内人并不多,且基本都是各家龙凤,优中之优。 前面已有其他殿主或先生传授各方面的知识,而今天这门课,则是由慕千昙来上。 她刚一进去,原本聊得火热的学生们如同见鬼,登时闭嘴,静悄悄走回各自座位,屋内气氛凝滞下来。 满堂人中,只剩一个在高谈论阔,正是裳熵。 她坐在另一位学生的桌上,背对讲台,手舞足蹈说着鑫乐城中的种种遭遇,引得众人对那霍少爷痛恨不休,辱骂不止。秦河本在桌前温习功课,边听边轻声笑,发现气氛突变,抬头一看,脸色顿变,拉了拉裳熵衣摆。 裳熵正说到精彩处,本不想停下,可一转头瞧见扑棱蛾子在门前,立刻软了骨头,从桌上滑下,坐在秦河身边。 慕千昙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彻底安静下来,才缓步走到讲台前。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学生们却瑟瑟发抖着,仿佛上台的是什么凶神恶煞。 学生怕老师是天性,不过他们这么乖巧,还有另一层原因。不消说,定然就是瑶娥上仙那残暴冷血嗜杀的“好名声”了。 其他先生的课尽可以调皮捣蛋,说小话传枝条,被发现顶多罚抄教训。但把这位惹着急了,那可就小命不保。 秦河习惯性坐在最前排,方便回答先生提问,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这堂课是谁教。 察觉到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她死死埋着头,并不想抬头看她。一想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便心中扭痛纠结。 鑫乐坊中分明被人救了命,最起码也应该说声谢谢,师尊也教她要知恩图报,可她却固执的不想面对这女人,更别提正面交流。所以,在鑫乐城拒绝了同行的询问,回宗门之后也没找过她。 这种无礼举动,如果被师尊知道了,少不了狠狠责训一顿。但没办法,她真的没法冷静面对这人。 闭上眼,狠狠抽了口凉气,她道:“起立。” 衣衫摩擦的簌簌声充斥学堂,众人向讲台拱手,齐刷刷道:“见过慕师长。” 耳边听着问好,站在高处受人敬仰,还被称一句老师。慕千昙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刻,觉出了新鲜,心中甚慰。 裳熵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行完礼后,她反应过来那个陌生的字眼,向台上问道:“你姓木?哪个木?” 到这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没问过这位便宜师尊的名姓。 “” 就算最荒谬的小学时期,也没见过直接课上问老师姓氏的学生,况且还是自己收了有段时间的徒弟,说不出不叫人笑掉大牙! 慕千昙不想理她,挪动视线看向她身边之人。秦河还是那副英气少女模样,行礼姿势规规矩矩,头却深深埋着,不愿抬起。 李碧鸢道:‘品学兼优的小班长,真漂亮真俊俏。’ 视线继续挪动,慕千昙看见这学堂内唯一的异类——坐在最右方,独占三排座位,甚至还带着两位侍女的白蛇小家主。 金发碧瞳的特征总能让她显著区别于众人,加上那绝无第二的傲慢神情,以及现在这副做派,身份呼之欲出。慕千昙念道:“伏璃。” 伏璃看过来,不轻不重嗯了声。不像回应,倒像是在听下人说话。 尽管全班唯有她不站起来行礼,她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理所当然般,微抬下巴,让身边的侍女给自己倒茶。 这真是无法无天了。 秦河相当不满地看她一眼。就算讲台上是可疑的仇人,在这种时候,她也会恭恭敬敬叫一声师长,不会当众叫她下不来台,所以看不惯这位小蛇完全无视礼仪的散漫态度。 可近来每堂课她都有提醒,这人却不知悔改,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旁人,可直接教训。但这人来自源雾山脉,那个自诩神秘高贵的白蛇家族,并不能轻易得罪,也只能忍耐。 慕千昙见状,开口道:“你为何不向我行礼?” 伏璃道:“我们白蛇家人,不拜天,不拜地,不拜任何人。” “是吗。”慕千昙道:“那你出去。” 显然没料到这种反应,伏璃愣了愣,才道:“什么?” 慕千昙微微偏头:“让你出去。” 屋内小小骚动起来。 伏璃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居然因为不愿行礼就被老师直接赶出课堂,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于是暴怒起身,眼神凶戾,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千昙与她对视:“不拜任何人的白蛇家伏璃。” 伏璃道:“那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慕千昙缓缓走到她桌前,双手轻压桌面,直直盯入少女眼眸深处:“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 伏璃动动喉咙,察觉到那双冰冷双眸中的强大压迫感,僵硬道:“你不怕惹怒我,我家人来找你报复吗?” 慕千昙问:“你们会杀了我吗?” 伏璃一怔,以为她怕了,笑道:“你现在和我道歉的话就不” “如果不能杀了我,”慕千昙平静道:“那我就杀了你,如何?” 伏璃瞬间僵住,双拳握的咯哒作响,良久才从唇齿中挤出一句话:“我们家很有钱,也有很多资源,我” 慕千昙打断她:“那就希望你家族永远强盛,否则有天跌落神坛,荣华富贵如过往云烟,方知从前的傲慢有所可笑。” 屋中安静的如同所有人都不见了,这窒息气氛持续到那两位侍女想要拔武器,伏璃故作镇静道:“我们信念不同,跟着你这位女师,看来也学不到什么,还是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慕千昙直起身:“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出去。” 伏璃脸色青白交接,随手推翻了桌子,狠狠剜她一眼,带着侍女风风火火离开学堂。 慕千昙已走回讲台前,道:“坐下。” 众人窸窸窣窣坐下。李碧鸢道:‘这小姑娘真够狂啊。’ 慕千昙道:‘有个*未来BOSS的疯子娘,她估计也不正常。’ 李碧鸢道:‘不过你就这样招惹她,不怕她报复你吗?’ ‘怕什么?我分明是好心规劝她,收敛一些,否则之后家道中落时可怎么办,不要扭曲我的善意。’ ‘’ 见所有人都安生坐好,慕千昙向门外道:“进来。” 话音落下,有数十位小仙童从门口鱼贯而入。她们手中各提着两只铁笼,里面装着色彩缤纷的鹦鹉,皆尖喙微张,转着头颅四处查看着,似在寻找食物。 “每人一只,”慕千昙言简意赅:“驯养三日,再进行下一课时。” 铁笼被放上桌,秦河握着它拨了个方向,观察着那只神色异样的鹦鹉,疑惑道:“妖兽驯养的课程,不是她上啊。” 裳熵拿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只铁笼,对这陌生妖物新奇万分,举起来左看右看:“哇,鸟诶,干什么的?” 小仙童又再次分发小块牛肉,猪肉,鸭肉以及小刀。秦河回道:“鹦鹉可学人语,若驯养得当,可以当做传话妖兽来使用。” 闻言,裳熵对着笼子发神威:“我是裳熵我是裳熵,跟我学跟我学。” 笼内鹦鹉没有丝毫反应,眼珠中心呈现出一种异质绿色,如同腐烂井口。秦河道:“要驯服才行。” 裳熵问:“怎么驯服?” “一般来说,只要它愿意吃你喂的食物,便算驯服了。”秦河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从笼子缝隙中插。进去,伸到鹦鹉嘴边,没得来任何回应。 裳熵道:“也许它们不爱吃牛肉。”直接用手捏起三种肉,全部丢进笼子:“你喜欢吃哪个就直接挑吧。” 然而,鹦鹉只是低头看了看,依然无动于衷,绿眼珠凝视着裳熵方才喂食的手。 “怎么什么都不吃啊。” 秦河翻出妖兽笔记,寻找到鹦鹉那页,仔细看过后道:“不对,它们什么肉都吃,不该这么挑食的。” 拿起小刀把肉切的小块些,秦河道:“也许是因为太大了才不行。” 可切小甚至搅拌之后,也没让饥饿的它尝一口。 慕千昙站在讲台后,将下面所有情景尽收眼底,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在除了秦河之外的所有人都基本都放弃时,她才道:“现在我教你们如何喂养。” 所有目光瞬间汇聚。 慕千昙伸手打开铁笼,轻轻抚摸着鹦鹉的头部。对所有食物没有兴趣的鹦鹉仰起头,啄了啄女人的手。 还以为会出现什么喂养灵兽的和谐画面,可温柔似水的动作就此停下。鹦鹉喉咙突然被掐住,尖喙两边的手指紧紧压着,使它控制不住张开嘴,露出鲜红细舌。 慕千昙用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住牛肉,连带筷尖一起直接塞入鹦鹉喉管,无视它剧烈挣扎而顶到最深处。而后抽出筷子,捏住它嘴,确保它咽下去了,才将之重新放回铁笼锁好。 鹦鹉失去神采般恹恹,方才的挣扎让它掉了不少羽毛,看起来很是可怜。慕千昙问:“学会了吗?” 屋内雅雀无声。 慕千昙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这批鹦鹉被饿了很久,再过几天不进食,就会死亡。是选择让它们饿死,还是用我教你们的方法喂食,看你们选择。但三日后,无论鹦鹉是死是活,都要再带到课上来。” 说完这些,她环顾一圈,道:“下课。” 带着裳熵回狭海时,这家伙还在强行喂食的冲击中,连续不断问道:“一定要这样吗?它得多痛苦啊?为什么很饿却不吃东西?它们经历过什么?” 慕千昙一个字也没回,刚落地便立刻收起白瞳,大步走进苍青殿后关进殿门,连个清晰的背影都没留下。 裳熵抱着铁笼站在原地,看了看远处平静海面,挠挠头,坐在地上,开始研究怎么让鹦鹉正常进食。 大门在身后关闭,慕千昙长舒一口气,挺直的腰微微弯了些。 在黑暗中站了会,她转身确认门被关死,从外面打不开后,便走到玉棺前,缓缓脱下上半身衣服,堆在臂弯与窄瘦腰际。 洁白如玉的脊背上,横着道突兀浮肿,还有数道细碎小伤口,都是那日在鑫乐坊留下的。而除了这些,在她因为瘦弱而有些突出的脊线上,还有一串如同脊椎的蓝色条纹,终点汇聚在后颈,这正是白瞳藏身之处。 昏暗之中,肌肤上的淡色荧光如同一株优雅植物,引人靠近,触碰后却见血封喉,危险而美丽。 慕千昙仰头深深喘息着,忍耐后背伤痛。片刻后,她唤出白瞳,将伤药递给她:“帮帮我吧。” 直接在伤口上用药,这种事她信不过任何人,与这具身体有血缘且无人智的白瞳,无疑是最好选择。 白瞳用嘴叼住药瓶,扇扇翅膀表示明白了。昨天回来后便让她帮忙上过一次药,这会不用解释什么,她便会自己行动起来。 抬手摸摸巨大鸟类的头部,慕千昙转身半趴在玉棺边,用手拨开及腰长发,额头枕在小臂上。她道:“看不见也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确认距离后,白瞳小心翼翼倾倒药瓶,循着近在咫尺之人的温度,让药粉均匀洒在那瘦削脊背上。 这药不算非常好,但也是花重金买来的,效果还不错。伤口处无时无刻的热痛终于被化去一些。慕千昙闭上眼,浅浅呼吸,脊背起伏着。 让白瞳来抹药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足够安心,她也不着急,趴着休息了一会,昏昏沉沉又醒来间,感觉好受些了,便叫道:“白瞳” 她迷蒙间又梦到了那个人,分离已经一种习惯,但她还是想说一些话,却不知道和白瞳讲这些合不合适。 沉默许久,黑暗给了人莫名其妙的勇气,也会让人放松警惕。她擦擦额上的细汗,侧过脸,轻声道:“其实其实我也有妹妹。” 不是同住在一个身体,而是与你完全不同的妹妹。 那是一个纯正人类,在现实世界,刚过十岁,住在那个捉襟见肘的小家,总是吃不饱饭,没上过学,骂人很响亮,收破烂技术一绝的妹妹。 “我”想说的话已到唇边,似乎要随着回忆喷薄而出,但慕千昙犹豫良久,还是咽了下去。 她呢喃道:“可我现在只有你这个妹妹,我可以相信你吧。” 原主是怎样和她相处的呢?是怎么看待这个从自己体内分离出来的,人不人妖不妖的残缺血亲呢? 她自己也说过血亲不可信,可还是 背上忽然传来尖锐刺痛,慕千昙闷哼一声,白瞳立刻紧张到翅膀狂扇,后退数步。原来是不小心让瓶口碰到了伤处。 “没事。”慕千昙揉着肩颈,站起身:“过来。” 白瞳慢慢走回来,愧疚地低下头。慕千昙将药瓶收起,摸摸她:“没事。” 白瞳巨大的身躯化为一阵蓝色流光顺着她掌心流入后颈,慕千昙向后坐在玉棺上,空茫等待着。 抢女主气运这事算是被她自己作失败了,李碧鸢那家伙一定会加强监视,让自己没有可乘之机。 那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让她可以躲开死亡的办法。 正思索间,大门被人敲响,外头传来裳熵闷闷的嗓音:“需要投喂。” 慕千昙以为她还在纠结鹦鹉的事,便道:“不是已经教过了,不要烦我。” 裳熵提高嗓音:“不是,是我,我饿了。” 慕千昙不耐烦道:“山上那么多飞禽走兽,海里也有鱼,你自己不会抓着吃?” 裳熵道:“我抓到了,两头猪,但是我不会杀生。” 慕千昙微怔,在心中问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李碧鸢道:‘咱们的猫儿龙不喜欢做会扣功德的事,所以她从不杀生,这是书中的设定,而且被她坚持到了最后。’ 慕千昙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不杀生之人,手上没有一点血,在这种世界也能走上巅峰吗?’ 李碧鸢道:‘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啊对,除了被吃掉的你。’ ‘’慕千昙道:‘有意思。’ 背后药粉差不多被吸收,她穿好衣服,去开了门。外头已经黑下来,月色皎洁,少女站在朦胧光晕中,仰头望着她。 慕千昙垂眸道:“你不杀生,怎么做的猫官?” 裳熵道:“我从来都是只管抓不管杀的,装进麻袋里,交给主人任由他们处理。” 在刘家时似乎就是这样,不过那时候她也没完全注意。慕千昙沉默须臾,将长发拨到身后:“多此一举。” “先不说这些,我饿了,”裳熵让开身体,指了指后面:“我抓了两头猪,你帮我杀了,我来处理好不好?” 慕千昙望向她所指之处,确有两头满身泥泞的野猪躺在地上,豆豆眼充满疑惑,想挣扎却被藤蔓紧紧缠住了四蹄,只能哼叫着。 收回视线,落在少女两只大黑眼圈上。慕千昙知道这家伙饿起来是个什么恐怖模样,加上自己也的确腹中空空,便摸出了刀。 难以置信,下午她还教课呢,晚上就在这里杀猪了。 用灵力将猪打晕,而后用匕首划开喉咙,等它断气就好。虽然来这世界后没少见血,但杀猪总归不是愉快活,慕千昙见这头猪够肥,差不多够吃了,便准备收刀。 见状,裳熵疑惑问道:“你不吃吗?” 慕千昙:“” 杀完两头猪,她倚靠着树干上擦手,看着少女麻利给猪放血,并处理猪皮毛内脏,忍不住道:“反正都会对它下刀,你直接自己杀了不就行,还找别人干什么。” 裳熵疯狂摇头:“不一样的,你不懂。” “呵,”慕千昙移开视线,望着月色:“无法杀生,我这门课你就无法通过了。” 匕首划错了位,裳熵愣愣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我这门课要教的,就是杀生。” 裳熵仰头,脸颊边染了血迹。她动了动唇,不可置信道:“不是驯养鹦鹉吗?” 慕千昙冲她轻笑:“养出感情了再杀,不是会让你们印象更深刻吗?” 这女人笑起来的次数很少很少,每回都这样轻轻的,似有似无,看着温柔,但往往意味着没什么好事发生。 裳熵后背都凉了,下意识摇头:“我不要。” 她依然笑,浅浅淡淡。裳熵不安道:“你骗我的吧。” 扔掉擦手的手帕,慕千昙道:“嗯,骗你的。” 裳熵却并没放松,而是低头继续砍肉,一声声钝响让两头猪分解。她沉默不语,压着火气,快速捡好柴火用石头生火,将猪肉串起来架上去烤,又拿过铁笼,用新鲜猪肉尝试喂给鹦鹉。 夜间空气微凉,慕千昙也走到火堆边,侧身靠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默无声的汲取着暖意。 尝试了许多次都投喂失败,裳熵放下肉块,肩膀耸拉下来。片刻后,她闷闷道:“你怎么总是喜欢骗人。” 慕千昙望着火堆,眸光淡漠:“有人诚实,就会有人欺骗,不是很正常吗。” 裳熵戳着铁笼:“我现在搞不清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是假。” 慕千昙道:“无法分辨的时候,就全当做是假话,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就好了。” “好麻烦啊,”裳熵抓抓头发:“就不能大家都说敞亮话吗?” 慕千昙道:“那你先找到这世上第一个说谎之人吧,谎言不从根部截除的话,是不会停止生长的。” 裳熵道:“那人肯定已经死了,上哪去找。” “是啊,他死了。”慕千昙幽幽道:“所以谎言永生。” 猪肉表面开始变色,肌理中逐渐渗透出浓郁香气。裳熵道:“如果你让我杀了鹦鹉,我拒绝,这样算是对自己有利吗?” 慕千昙道:“不算,因为我会揍你。” 裳熵道:“可是这样我会开心。” 慕千昙挑眉:“你的开心很廉价啊。” 裳熵道:“廉价好啊,越是便宜的东西,越是大量,大家还都抢着要呢!” 火舌扭曲着视野,慕千昙轻嗤一声。 裳熵又补充下句:“不像你,就是看起来太贵重了,所以没人喜欢。” 贵重看起来不像是用来形容人的词语,但她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贵,像是那种珍宝店里摆放的名贵瓷器,漂亮,孤高,但总感觉会轻易坏掉。所以不敢去触碰,怕自己赔不起。 她掀开车帘,想要叫她吃饭,看到在梦中蹙眉的女人时,心里也是这种想法。 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的那粒痣催促她过去,再次用手轻轻拨开女人脸边的碎发,露出眼尾那颗红痣。即使已经脱离了火场,在昏暗车厢中,却依然熠熠生辉着。 师尊啊师尊,你原来也会那样护着我吗?就算前一刻还冷眼相向,却还是那样抱住我,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吗? 裳熵腹内传来熟悉的饥饿,她本想亲亲那粒痣的,可最终觉得这样不对。她明明恨着女人想要打赢她,而打架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嘴。 但她还是无法抑制那种冲动,也越来越饥肠辘辘,便拉起女人的手,舌尖舔过那处伤口,用鲜血来满足饥饿感,一遍一遍。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她那时并非是想保护自己,可心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即使被打了好几顿,也不曾后悔。 奇怪。 刚才那句话说完,还以为又要挨揍,裳熵都捂住头准备好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沐浴着火色柔光的女人垂着眸子,似在思索着什么,没有反应。 裳熵放心些,放下手,接着便被石子砸中脑袋。她捂头大叫:“你又暗算我!” “你说得不对。”慕千昙抿唇,曲指将另一块石子夹在指尖:“这世上既廉价也不讨人喜欢的东西,才是最多的。” 裳熵揉揉头,摸到一块肿包,顿时什么痣什么贵重都烟消云散了。她噘起嘴,气地扭过身去,翻了翻猪肉,发现差不多可以吃了,便自顾自吃饭。 慕千昙弹开石子,拿起一小块肉,撕着慢慢放入口中。就这么吃了会,裳熵已经干完了一头猪,她手里那块肉还没撕完。 裳熵拍拍肚子,吃饱饭,所有不愉快也都抛之脑后了。她满意地撑着地面,问道:“你为什么老躲起来不让我看?” 慕千昙道:“我躲什么了?” 裳熵道:“今天下午,你在躲我吧,门砰一下就关上了。之前也是,一到晚上就关门。” 慕千昙道:“那是我在睡觉。” 裳熵道:“哦。” 她盯着火光看了会,话题又随着活跃思维跳走了:“你要看看我的小木屋吗?” 说着,她向后侧转,指着一棵粗壮大树上:“在那里。” 慕千昙懒懒掀起眼皮,望过去,发现树干上只放着块大板子,上面摆着那张传家宝木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说遮风挡雨了,这和直接睡树上有什么区别。 “”她道:“在树上搭个板子也能算木屋吗?” 裳熵脑子里却有更完整的画面,她比划着:“目前还只是个板子,我会慢慢加东西,以后会变成屋子的。如果住的时间长了,最后就是家。” 慕千昙将最后一口肉吃下,咽下才道:“并非居住时间长,就能成为家。” 裳熵道:“我也听说要和家人住在一起,才能称为家,但我没有亲人,你有吗?” 慕千昙垂下眼睫,火光在她眸中凝成耀眼的一点,却没有任何温度。半晌,她极轻声道:“不如没有。” 她直起身,准备回殿内,裳熵伸手拽住她裙摆:“等等,我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大家都叫你木师长,你姓木吗?” 慕千昙道:“你认识字吗?” 裳熵毛了:“瞧不起谁呢!我当然认识。” 慕千昙哦了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下慕千昙三个字,随即丢开树枝,身披月色走回殿内。 目送她背影消失,裳熵看着地上那三字,嘀咕道:“慕千昙,虽然是大骗子,但名字好听。” 笼中鹦鹉忽然道:“慕千昙!大骗子!” “诶呦!”裳熵惊出身冷汗,手掌捂住铁笼上:“你怎么突然说话了,哎呀,不管了,别说了,吃你的肉吧。” 一股脑往铁笼里塞了许多肉,心情也平复下来。 重新看那名字,一笔一划,呈现在泥土上,却仿佛变成那个女人的脸,饭前那奇奇怪怪的思绪又再次冒出来。 她长叹口气,摇摇脑袋,想学习该怎么写这三个字。便就着火光,一次次用指尖在掌心描摹着。 直到烂熟于心。 第20章 这具身体不太对 “成功喂食后,下一步是,杀掉它们。” 三日后,慕千昙再次站在讲台后,缓缓说出这句话。 和预想中差不多,鹦鹉全部生还,即使对灌食方法不认同,但为了让它们存活下来,大家还是这么做了。而经过三日相处,甚至有部分鹦鹉已愿意开口说话,驯养工作比预想完成的还要好。 堂内比前几日好热闹,都商量着在彻底养熟后,该给鹦鹉们起什么名字。在慕千昙说出那句话后,整间堂内陷入死寂,几乎所有人脸上都一片空白。 裳熵可能已经猜到那晚说的话是实话了,倒是不太意外,但伸手抱住了铁笼,神色坚毅,显然不打算配合。 秦河则是笑容陡然消失,逐渐转变为近乎压抑的愤怒,放在桌面上的手也紧握成拳。其他人则更多是茫然,以及无所适从。 慕千昙望着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手,门窗都砰然紧闭,屋内昏暗下来。意思很明显,不完成课业别想出去。 哪有用这种威胁方式来上课的! 学生们无人动作,刚开始那欢声笑语的气氛完全破灭,只留下窃窃私语与恐慌难过。慕千昙安静等待着,并不焦急。 几天前,盘香饮告诉她的授课内容,便是教这些年轻孩子们学会杀生,以及断舍离。 在场学生基本都出自名门,是家里或者宗门内捧着带着长大的,虽然早早接触修仙世界,但在对于生命的认知方面还停留在普通人阶段。面对那些会化形的妖,以及与常人极为相似的魔,根本就难以下手,所以教会杀生这一课就尤为重要。 不过,虽重要,却没有谁愿意来讲解这门课。 很容易理解,想也知道是有多吃力不讨好的,仅仅几天能教出什么?如果学生不愿意,难道要强行逼着来吗?万一没把握好尺度,把这帮未来宗门继承人惹生气了,那可能还会影响到自己,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名声本就臭到谷底,且完全不在乎这些虚名的瑶娥上仙,就是最合适的是授课老师了。 等了没多久,屋中出现一道剑器出鞘声。慕千昙望去,正是三日前刚上课便被她赶出去的伏璃。估计是家里人对她说了什么,这家伙今天居然还来上课了,只不过脸色阴沉的吓人。 拔出剑来的,正是她的其中一位侍女。两位都身材高大,穿着紧身劲装黑衣,衣服下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也都戴着斗笠,黑纱遮住面容,看不太分明。虽然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生活琐碎,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贴身护卫。 寒光森森窄而薄的长剑出鞘,侍女调转剑尖,插。入铁笼,以缓慢的速度滑进去,刺穿那只尚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的鹦鹉,又从另一端笼中刺出,剑身已变为红色。 鹦鹉没有任何挣扎,就算身体被刺穿,也还站在原地没动,足以见这把剑有所锋利。 而在这过程中,伏璃阴冷的目光始终盯在慕千昙身上,仿佛那把长剑刺穿的不是鹦鹉,而是讲台上那人。 就算知晓这小疯子心里想着什么,慕千昙面上也没什么情绪起伏,见侍女已在擦拭剑身,便朝众人道:“这位学生的示范,大家看到了吗?” 回应者稀稀拉拉。伏璃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眉目再次沉下来,片刻后,她霍然起身,一掌拍下,连带着铁笼与鹦鹉都成一滩屑泥。 慕千昙淡淡道:“给了个痛快,也不错。” 伏璃转过头去,眼珠却定格不动,像是冷血动物的凝视。她正正衣袖,一句话都没说,带着侍女再次昂首走出门去。 门重新关上后,慕千昙道:“其他人呢?” 三日相处,足以培养出感情,尤其在使用暴力喂食法后产生的愧疚,阻止它饿死为其延续生命后的成就感,以及听见它开口说话时的惊喜,而作为拯救者后再成为杀害者,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在这么等下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慕千昙为数不多的耐心也不会用在这方面,便道:“知道这些鹦鹉为什么难以进食吗?因为之前喂养它们的主人,喜欢用人肉作为饲料。妖兽都喜人类精血,吃过最好吃的,自然吃不下其他。” 学生们一阵恶寒,怪不得这鹦鹉眼睛那么奇怪,一片腐烂绿色,原来是用非正常方式驯养出来的。 而唯一没有色变的,正是裳熵。她听到人肉那两个字,下意识舔了舔唇,脑中瞬时回想起乡村小巷,她一口咬在那只手上时唇齿间肉与血的香气。 目光生生被拉动到女人手上,伤处已经愈合了,连点血色都看不见。她口中却又翻起熟悉味道,被她咕噜一声咽下去,连带着隐秘渴望一起。天啊,那香甜鲜红的血。 怪不得鹦鹉们不愿吃其他食物了,她承认,那个的确很美味。 “所以,这批鹦鹉本来就是留不住的,”慕千昙察觉到视线,面色不善的回了裳熵一眼,轻抖袖子遮住手背,继续道:“不过,看你们这么艰难,我也给你们另外几条路。” 有学生问道:“什么路?” 慕千昙道:“除了亲自杀掉鹦鹉这第一种,第二种是,你们不杀自己的,可以去杀别人的,也算作通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共同上过一段时间的课程了,加上都是差不多同龄人,所以很快就混熟,关系还不错。现在却要杀掉对方的妖宠,这比杀自己的还要难。 慕千昙继续道:“第三种,可以请其他同窗帮忙杀。” 虽然对鹦鹉而言结局都是死,但亲自杀,杀别人的,请别人杀,意义都完全不同,仅看个人侧重与选择。 “第四种,也是最后一种,”慕千昙缓缓道:“付出相应的代价,来换取它性命。但你们同时要保证这只鹦鹉剩余寿命里,绝对不会因为渴望人肉而伤人,否则自己承受后果。” 这个听起来还能接受,有人问道:“什么代价呢?” 慕千昙道:“例如,一根手指,或者一只眼睛。” 问话之人立刻没声了。本以为是钱财或者宝物,在座之人就没有缺这东西的,但答案却是肉身的一部分,只是为鹦鹉来伤害自己,那就完全不值得了。 更何况,谁能知道这些吃人肉长大的妖兽,不会有天再次产生渴望呢? 屋中再次窸窸窣窣起来,拖是拖不了的,经过漫长挣扎,大部分都选择了请别人来帮忙杀。而他们选择的对象,也都集中在角落一位少年身上。 这位少年也独占三排席位,坐在学堂最末,无人问津。若说伏璃是觉得其他人都不配,是主动把自己隔离开。他则是被迫,因为几乎没人愿意主动靠近他。 李碧鸢及时出来:‘这位是太行封氏的世家弟子,叫姜泯。他们家族谱有点混乱,我就不和你解释了。只简单总结下,他们家族之人因为早年干过的许多缺德事,导致后代个个都诅咒缠身,他也不例外,并且过不了几年就会自尽。’ 第一个将鹦鹉铁笼放在他桌上的人,也没管他同不同意,请求两句后,便逃也似的出了学堂。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将铁笼放在他面前,放不下就堆在脚边,似乎认定这家伙不会拒绝。 没一会,堂内只剩下秦河与裳熵两人还在座位上。而姜泯已经被铁笼围绕。 他一身黑衣,肤色苍白,脸色阴郁,眼中血丝密布,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对于大家请他帮忙的举动,没拒绝,也没接受,从头到尾都反应平平。 那些鹦鹉口中还叫着主人的名姓,想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慕千昙问道:“你愿意代劳吗?” 姜泯这才僵硬的转动脖颈,站起身来,脸上一点人色都没有,嗓音也虚柔:“我想选第四种,付出代价,来换取它们的命。” 慕千昙道:“你要付出什么?” 姜泯道:“我自己。” “”果然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尽的少年。 李碧鸢补充道:‘顺带给你科普,男主江缘祈也来自太行封氏,不过是跟着姐姐江舟摇随母姓,和她们关系也很亲密。但他娘亲逃出封家时并没有带走男主,所以他才会偷偷离家去找姐姐和母亲,这也是男女主相遇契机。’ ‘啊,顺带一提,男主身上也有诅咒,内容是:亲友所爱,注定分离。’ 视线瞥向裳熵,慕千昙心道:‘所爱也注定分离?结局男女主没在一起吗?’ ‘当然在一起了,诅咒只是恋爱路上的绊脚石,爱情不就是在携手克服困难中产生的吗。’李碧鸢笑道:‘再说了,咱们的小女主是很执着的,如果认定喜欢,就会追到天涯海角,再多困难也绝不放弃,区区诅咒可拦不住她。’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还小,慕千昙无法从这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上,看出她之后为感情要死要活的模样。便道:‘行吧。’ 不可能现在真让他死,慕千昙向那少年道:“不用,你也可以请求我帮忙。” 姜泯似有些遗憾,道:“请您帮我。” 慕千昙道:“你走吧。” 姜泯向她行了一礼,从鹦鹉笼堆中走出来,离开学堂。 现在,堂内只剩下两人了。 裳熵抱紧铁笼,坚定道:“我哪个都不选,我也不会让争春死掉的,除非你今天打死我,不然我绝不妥协。” 争春是她给这只鹦鹉起的名字,那一身斑斓羽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日,百花齐放时,故得此名。 慕千昙从讲台走下来:“行,那你最好别动。” 她还未走到桌前,忽听利剑出鞘之声,步伐立刻停住。低下头去,正有一把剑尖抵在她胸前,略微颤抖。 顺着霜雪般的剑身望去,看到悦歌两枚刻字,这是秦河的佩剑。 视线从剑上挪到少女脸上,上面写满了不忿,肤色也中毒般红起来。这般距离下,慕千昙才看清,原来她右耳下坠着两枚小巧银铃,只有大动作时才会叮叮作响。 裳熵窜起身,似想拉开那把剑,又不知该不该动手,犹豫道:“秦河” 秦河咬住下唇,持剑的手颤抖不已,似是终于忍不住般,质问道:“这样耍弄别人,你觉得很有趣吗?” 慕千昙道:“我在上课,何谈有趣。” 秦河道:“你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法的!没人会这样!” 慕千昙道:“每个人的授课方式都不同。” “是不同,但你格外过分!”秦河怒吼道:“你的课还没上完吧,后面还要杀什么?你又为何要挑拨离间?是不是最后要我们自相残杀,你才满意?” 慕千昙道:“并非。” “你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秦河脸色越来越红,手也抖的越发厉害:“你很享受这种事吗?看别人想解决你又做不到的郁结样子,你很开心吗?” 眼看着剑尖几次都擦着女人前胸而过。裳熵放下铁笼,想去拉她:“秦河,你先冷静些吧。” 掌心能感受到她小臂紧绷,知道她隐忍,不能直接用力将她拉开。裳熵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慕千昙。这女人被剑指着依然冷冷淡淡,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秦河瞬间红了眼眶:“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果然不仅仅是鹦鹉这事,而是长时间的情绪积累在此刻爆发。 这孩子心里对她怨气太大了,再加上前段时间被救,让她更痛苦纠结,无所适从,只是借这个机会发泄。 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慕千昙无视剑尖向她走去:“我不清楚。” 秦河也下意识后退:“你别过来!” 慕千昙站定:“你想杀了我吗?” 秦河眼眶更红了些,水光泛滥,嗓音沙哑:“我是想杀你,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问清楚,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这是原著并未提到的剧情,慕千昙诚实道:“我不知道。” 这答案比敷衍还要过分,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秦河怔愣片刻,越发愤怒,嘶吼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慕千昙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杀生杀生,这堂课由你来教太合适了,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啊,你自己还记得吗?没有心的恶魔,我姐姐,我姐姐”眼泪终于还是留下来,秦河哽咽道:“我姐姐对你那么好,喂你吃饭,给你梳洗,带你出去猎妖,连我都羡慕。结果呢?你是怎么报答她的?” 她眸红如血,咬牙切齿:“我亲姐姐!她死无全尸啊!你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在这装模作样去授课!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去耍弄他人,你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听着一声声凄厉质问,剧烈疼痛从胸腔传递到浑身,慕千昙脊背麻木,眼前一黑,差点没忍住直接弯下腰去。 死死咬牙忍过这阵剧痛,她在心中急促问道:‘你干什么?’ 李碧鸢疑惑:‘啊?问我?我啥也没做啊,又不是我拿剑指着你。’ ‘我的心脏’背上出了层细汗,慕千昙维持着表面稳定:‘你对我心脏动手了?’ ‘我没有啊。’李碧鸢高声道:‘别冤枉我!*昙姐,我现在只是个看戏的。’ 方才心脏上那只黑手似乎的确没有动作,但疼痛也不似作假。慕千昙蹙眉,灵力流动间,却没能查出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我询问你的时候,你都不回答,”秦河抽噎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 裳熵道:“秦河!” 看到她滚滚而下的泪水,胸中再次传来剧痛。这次慕千昙分清楚了,痛苦是由于短时间内汇聚极端情绪引起的,是愧疚,煎熬,自毁,挣扎,而这些并不来自于她! ‘不太对,’她忍耐着,脸色惨白,呼吸几乎停滞:‘李碧鸢,这具身体不太对’ ‘你怎么了?心脏疼吗?怎么回事?’李碧鸢手忙脚乱起来,忽然想到什么,闭上嘴。 是因为秦河在质问,慕千昙才会有这种濒死的心痛感,但这家伙才不会替陌生人愧疚,真正会痛苦的人只有一个。 李碧鸢意识到一种令人惊悚的可能。 ‘我的老天爷啊,’她颤巍巍道:‘原主的魂魄不会没死透,还有一部分在你身上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21章 我知道你总是在做噩梦 这句话一出来,慕千昙顿时感受到凉气从脚下窜起,席卷全身,恶心感化为一只大手反复搅拧着她的胃。她嗓音哑到干涸:‘你在耍我吗?’ ‘这只是有可能!’键盘敲得起飞,李碧鸢急切道:‘是我猜的,你先别着急。’ 着急倒也没有,只是一想到身体内可能藏着另一个人的部分,也许与她共享着某些感官甚至思维,便觉得恶心反胃。 慕千昙忍了又忍,藏在袖下的手指尖几乎陷入掌心,那种直接将她胸腔掏空的情感剧痛终于渐渐淡去。 她脸上不再是死人般的惨白,眼前重影也恢复原位后,少女因为久久未得到回答,早已停止哭泣。 “我追随着姐姐的仙路来到宗门,一心想要变强,就是为了有天能当面质问你。”原本哽咽的声音逐渐冷静,又到冷漠。秦河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我一定会自己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是该向你道歉还是寻仇,该做的我都会做,你等着吧。” 唰的一声,悦歌被她调换到左手,又横倒过来。她伸手右手,将剑身锋锐处抵在掌下。 “我选第四种,我要留住这只鹦鹉,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一根手指。”剑光闪去,秦河右手的小拇指掉落在桌上,伤口处露出苍白骨刺,鲜血迟一步涌出,滴答滴答,汇聚成泉。 尽管剑锋锐利,活生生砍掉一根手指的痛也让她瞬间白了脸。她却并未停住,毫无犹豫的将剑又抵在无名指指根:“谢谢你在鑫乐救了我,我还你第二根手指。” 裳熵傻了,叫了一嗓子,直接扑上去用手握住剑身,将之拉下:“秦河!你做什么!” 因她用手握剑,秦河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伤了她,便道:“你放手。” 裳熵毫无所觉危险,用力将剑夺过:“你犯什么傻!”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裳熵没少听那女人说过恐吓话语,可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打了一顿,她从一开始也没把割手指当真,又接着叫道:“她吓唬你罢了,不可能真要砍你手指的!你怎么听进去了。” 秦河道:“你不要拦着我!” 事情发生的太快,慕千昙刚从剧痛中挣扎出来,见她横起剑锋,还没反应过来,那根小拇指已被干净利落割去。 眼看着鲜血涌出,她长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抓住少女手腕,止住她动作,而后冷然道:“裳熵,拿上那根手指,去医馆。” 宗门医馆的其中一道房间门前,慕千昙抱着胳膊靠墙而立,脚边放着两只铁笼,笼中鹦鹉正好奇打量外部。 走廊光线并不充足,偶尔有人经过,发现谁站在此处,都会放慢脚步,尽量悄悄过去,不扰动此人,仿佛这是什么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 慕千昙无暇顾及他人眼光,把秦河送进去看郎中后,她用灵力游走过全身每一处角落,却找不到那块残魂的踪迹。 她问道:‘你那边有什么办法能检测出来吗?’ 李碧鸢道:‘不行我的视野已经不能更改了。’ 身体里里外外就这么些地方,一览无余,原主能藏在哪里?还是说,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出现,例如受到刺激。 慕千昙眸光微动,确认周围并没有人在,便低声道:“秦霜她死有余辜,活该”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阵强烈闷痛,从心脏传递到全身,尤如电流般钻入经脉,让身体瞬间麻木。 慕千昙差点没站稳,后仰让后脑勺靠于墙面。她微微张口,缓过这阵头晕眼花后,对着天花板放空视线。 片刻后,她道:‘没错,可以确定就是原主’ 李碧鸢道:‘真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当时原主死于走火入魔,心脏直接炸了,我本以为绝对不可能存活来着,也没有仔细检查你可以和她交流吗?’ 慕千昙道:‘已经试过了,不行,她不会回应我。’ 李碧鸢道:‘但是会对你骂秦霜有反应。’ 慕千昙撑着墙面站直,阖上眼压制呼吸,轻咳两声,道:‘如此可见,那传闻并非真实了。’ 除了愧疚带来的剧痛外,还有心脏泡在盐水般的酸胀,这种情绪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应该是思念。 慕千昙隐约明白原主究竟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被传播最广的那三件事,至少最后一件并非真实。 原主不可能害死秦霜,这具身体仅仅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就足够让她痛不欲生。 走廊的昏黄光晕落在她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此刻更显苍白,如同冰塑。 她微蹙的眉头没能松开,自嘲笑笑:‘我体内真热闹,白瞳,原主,还有你。明明是一个人,却有四道灵魂’ 她胸中又烧起火,肌肤表面微微刺痛,口中也泛起苦味。结局被写定死亡,连具身体都用别人用剩的,女配的命运就是这样。 让人厌恶到作呕。 李碧鸢道:‘对不起。’ 慕千昙默默立着,很想顺着墙面滑下去,在地上坐一会,可惜此处依然有人会经过,若是被人看到,并不妥。 最终,她只是用掌根揉揉眼尾,再次站直了。 休息了会,一道格外轻而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且目的地似乎是这边。慕千昙微侧首瞥了眼,看清是谁,指尖下意识动了动。 她离开墙面,注视着那人走近。 来人是封灵上仙江舟摇,女人这次没戴面纱。她面容白皙,丹唇红润,高高堆砌的发髻间插着晶莹水波银饰样。整张脸上没有任何锋利棱角,流畅到底,稳而柔和。一袭水红长裙,行动间裙摆如花海随风摇动,香风四溢。 她臂间挽挎着一个编有花环的竹篮,里面装满了黑色菱角,形状如牛角,水灵灵的,大概刚煮出来没多久,下面还垫着两层碎花小布。 伏璃双手负后,不紧不慢跟在女人身后。两位侍女正在剥菱角,白生生的果肉不停奉给少女。她随手拿起一个,左右看看,试探吃了口,又倒退着走,向女人笑道:“确实味道不错,我之前从未试过,原来贫民食物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舟摇也负责授课,和这帮学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了,两人认识不奇怪。不过这眼睛长头顶的傲慢少女居然会跟着江舟摇来医馆,还吃了菱角,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毕竟在原著中,这小混球嘴巴叼上天,可是认为源雾山脉以外的所有食物都是毒药来着。 江舟摇轻浅一笑:“也不能多吃,当心胃不舒服。” 伏璃拍了拍手,又转回身去,浅金色长发飘荡:“果然,这外头的食” 话还没说完,她注意到前方阴影中站着谁,脸色瞬间变差。两眼之下的六点红色如蛇眸冷光,紧盯着前方之人。 慕千昙没在她身上浪费视线,只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 江舟摇在距她三步之外站定,保持着这么个不近不远的礼貌距离,温声道:“阿河性子刚倔,让瑶娥上仙费心了。” 还以为她作为秦河师尊,是因为爱徒断指来找事的,没想到并无攻击性,还挺真诚。慕千昙颔首:“是我没能及时阻止,我也有错。” 伏璃这才知道她来医馆是做什么,蕴含风情的碧绿色双眸眯起:“是没能阻止,还是不想阻止?上仙连一位弟子的挥剑速度都不及吗?” 江舟摇略微蹙眉,似不赞同这种说话方式。慕千昙道:“我未料到秦河心善,愿为一只鹦鹉断指,还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视生命如草芥呢。” 伏璃道:“可笑,居然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杀鹦鹉比杀人还恶毒?我难道不比你强?” 慕千昙道:“人性是比出来的,既然我道德低下,比我厉害就没什么可骄傲。只是我尚且有崇敬美德之心,而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伏璃还待说什么,被江舟摇轻声打断:“阿璃。” 少女忍耐着闭上嘴,揉转指根金戒。江舟摇道:“我听闻前几日在鑫乐坊,您救了阿河一命。她与你之间有误会,大抵未曾感谢,我代她向您说,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误会,看来是相信原主没做那种事。慕千昙道:“分内之事。” 江舟摇微抬手臂,示意框内:“要吃菱角吗?” 慕千昙摇摇头:“不用,谢谢。” 江舟摇道:“如此,在下先去看看阿河,之后有机会,再与上仙叙旧。” 也不知道有什么旧可叙,但她礼数周全,慕千昙自然也配合:“好。” 江舟摇向她小幅度点头,如一朵散播着花香的水红色花朵般飘进房间。伏璃冷笑一声,也调转视线,不再看她。先是嫌弃了房门老旧,差侍女将门拉大,这才负手跟进去。 慕千昙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心中道:‘那个熊孩子,我早晚会揍她,先记着。’ 李碧鸢道:‘嘶这个可以有,后面的确有机会。’ 门重新关上,里头传来欢呼声,又过一会,再次打开,裳熵如一阵风刮出来:“太好了,秦河的手指可以保住。” 木门晃晃悠悠,被风吹着关上,屋内声音被封锁,走廊安静下来。裳熵一句接一句:“不过后面要做一种精铁指套,用来连接小手指和手掌,这样握剑就不会不稳,而且还可以做成那种可以发射暗器的,好帅啊!” 慕千昙静静听她说完,知晓里头人已经无恙,便抬脚绕过少女往外走。裳熵正说得开心,见她要离开,赶紧一手一个拎起鹦鹉笼,抓紧跟上。 “她说希望我能帮忙养一段时间,等她手好了就来拿,所以我会把她的一起带回狭海,没问题吧?”裳熵悄悄打量女人脸色,又问:“我还需要割手指吗?那个肯定是开玩笑吧。” 女人只是默默向前走着,走廊灯光在她脸上投出阴晴不定的光影。裳熵自言自语道:“我觉得秦河性格太认真了,说割就割,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不太喜欢这种不重视自己生命,乱来的。我就教训她了,她说知道错,我才原谅她的,所以会答应帮忙养鹦鹉。” 两手转着铁笼,裳熵歪头道:“吃人肉肯定不是它们故意的,是驯养者太坏了,他才应该得到处罚,鹦鹉很无辜。而且我觉得,既然能养成吃人肉的习惯” 她下意识舔舔唇,才接着道:“肯定也能重新养成吃其他肉类的习惯,只要时间够长就好。哦对了,她师尊好好看,好香,好温柔啊,问我课业繁不繁重,夸我卷发很漂亮,还给了我好多菱角。我之前没吃过这种,长的好丑喔,不像吃的,但是味道很棒。” 裳熵向前挺胸,想展示怀里满满一兜菱角,可惜并没有换来女人侧目。她眨眨眼,故意往女人怀里看了眼,笑道:“没给你,哈哈,你人缘差。”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裳熵望向前方,问道:“你不开心吗?” 慕千昙道:“没有。” 眼风偷偷扫着人,裳熵抿抿唇,又问:“为什么呀?” 慕千昙道:“什么为什么。” 裳熵道:“为什么不开心?” 慕千昙道:“不是说了没有吗?” “哦”裳熵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就当没有吧。” 两人并肩向前,脚步声却一轻一重。裳熵侧耳听着,小声问道:“秦河说的那些,是” 听起来,像是想问传闻是真是假,但好半天没等来后文,提问者首先放弃了。鹦鹉张开翅膀打着哈欠,用尖喙梳理羽毛。 眼看着快出医馆时,她才补上后面内容:“算了,掌门让我相信你,那我就相信。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觉得,以后只要说开了就好。” 走出医馆,夕阳橙红如血。慕千昙眼眸微痛,像是被那并不明亮的光刺中了。 为了避免脑残龙又半夜叫魂,慕千昙先带她去吃完了饭才回狭海。一天到晚其实也没干什么事,但就是觉得疲累万分,她一句话也没说,简单洗漱完后便飘回殿内,关紧大门。 卸下步摇,脱去外衣。慕千昙在黑暗中坐了会,用手揉开长发,侧身躺在玉棺上。 本来想着弄床,后来发现这棺材睡的还算舒服,加上在狭海上空搬运床铺实在麻烦,便作罢了。但现在她又觉得,还是该弄一个,至少也该有个被子,可以垫着柔软些。 阖上眼眸,睡意昏沉时,秦河白日质问犹如剪刀戳破纸片,清晰脆响:“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啊,你自己还记得吗?没有心的恶魔” 梦境再次铺开黑暗,雪地反射月光,十分微弱,但却如刀割伤她眼眸。 血水是黑色,吞没雪地,用从人体内带出去的热量暖化,引发一场场微型雪崩。她跪立在地,身下死死压着另一位女人。掌心越收越紧,仿佛能听到骨骼摩擦积压的响动,如同雪花在耳边砰砰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换来警车呼啸声。她从麻木状态中脱离,浑身抖的不成样子。 身下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双目原睁,目眦欲裂,似乎把所有怨恨吞噬于那双眼中,是两片烧红烙铁,在她心上炙烤的滋滋作响。 “你放过我吧”她不知道是谁在哭求,也许是自己。 “放过我,求你了。” 慕千昙从玉棺上坐起,血液流速与心跳过快,震的胸腔闷痛,像是有谁拿了把锤子在前胸不遗余力的锤击。 清晨能听见鸟鸣,还有断断续续的鹦鹉学语声,被关在殿外,朦朦胧胧。 梦中被扼住喉咙的人不是自己,可喉间却异常憋闷。慕千昙按住胸口,蹙眉调整着,并无效果。便下了玉棺向外走去,开门那瞬,潮湿海风送来清新空气,远方的白云蓝海也让她瞬间放松许多。 裳熵本在逗弄两只鹦鹉,见她开门,便叫道:“你醒啦。” 慕千昙没吭声。裳熵一溜烟跑过来,仰头道:“你又做噩梦了?” 慕千昙抬眸,再看了眼天色,转头走回殿内,将长发拢到一边,用手指梳理着。 裳熵也跟了进去,故意走到她面前:“我知道你总是做噩梦,但你对我真的太凶了,所以我从来都不安慰你。” 嘴上是这么说,掌心却摊开来,上面放着枚菱角。 慕千昙看也没看,捻起步摇,一手挽着长发,另一手将步摇小心插进去。额边碎发流动间,又露出眼泪那粒红痣,在日光下显得小巧而耀眼。 裳熵动动喉咙,哼道:“最后一个,我也不是特意给你留的。所以你爱吃吃,不吃拉倒。” 慕千昙转身靠坐在玉棺上,终于大发慈悲看了她一眼,:“不吃。” 裳熵跺脚,气道:“你这人,真是说不通话,对你好也没用。” 慕千昙低头整理袖子。刚起床,嗓音还带有泠泠的磁性尾音:“你不也说不通,赶你多少次都要凑上来。” 耳尖莫名有些痒,裳熵抓了抓,嘟囔着:“那我能怎么办嘛,我不说话就难受,狭海这里就两个人,我不找你找谁啊。之前我还能和小动物一起玩,现在山里的野猪见我就跑啊。” 慕千昙道:“现在不是有两只鹦鹉了。” “和它们说话就是在自言自语。”裳熵想了想,又道:“和你说也差不多。” 慕千昙淡淡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来烦我。” 裳熵撇撇嘴,摆手道:“以后等我变成很厉害的仙人了,大家都会来找我,你想和我说话都没机会呢。” “是吗,”慕千昙道:“准备准备,几天后带你去找双手。” 裳熵道:“这还差不多,不知道珍惜的扑棱蛾子,本大仙走了!” 趁女人发作前,少女一溜烟逃出大殿。慕千昙从她背影收回目光,低垂而下,落于手背。长睫承载了几片日光,微微发亮。 出了秦河断指一事,这堂课肯定是上不下去了。接下来几天好好歇息,应该就可以继续走主线。并且这趟出去,可以遇到另一个关键人物。 她仔细想了想,女主这条路走不通,没关系。这是本言情小说,那还有个男主,也不是不能掠夺。 计划还是要慢慢制定,男主没有女主那么多剧情,应该不算困难吧。 慕千昙思虑万千,噩梦带来的黑潮终于褪下。她略松口气,准备出去找点早饭吃,余光注意到什么黑色东西。 她望过去,玉棺角落,放着那枚小小的菱角。 第22章 锁骨上又添新牙印 如她所想,秦河断指一事从医馆如轩然大波传遍了宗门每一个角落,慕千昙本来就不怎样的名声再添了浓重一笔,但也有好消息,课程的确不用再继续上了。 喜欢压迫学生的老师被取消课程,不用想都知道那帮孩子该如何欢欣雀跃,慕千昙虽觉得这事怎么看也不能怪在她身上,却也乐得清静。 她从裳熵口中了解到秦河已治好了手指,彻底无碍,便也不再问这些事,专心养了段时间的伤。 于苍青殿休息了小半个月,眼看着下一幕剧情快要来到。她把原著看得差不多,心里也有些谱。 这次剧情地点并不算很远,任务难度也不高,与之相反,成果却非常丰富。在解锁双手的同时,还会遇到男主。他也拥有主角光环,和女主是不能相比的,但也不是不能用。不过想要代替的难度并不低,看来需要考虑些周密的计划。 准备出发前,慕千昙先去了趟小山殿,例行询问下一站要去何处巡查黑龙。虽然最终并不会过去,但表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不引人怀疑。 得到答案后,她正想离开,却被委托了新的任务。 坐于白瞳背后,穿行于云海间时。慕千昙看着手心那封信,心生烦躁。 原本打算在问完地址后便直奔下一个剧情地点,可谁知道这安排的次巡查点位置比较特殊,在前往此地的中途,会经过一座叫做“蕖雁”的大山。盘香饮说那座山上隐居着一位女仙,请慕千昙能顺手带一份信件过去。 掌门并没有说那位女仙是谁,也没有告知身份,除了递给她这封信,以及一个大山名称后,便没有再说其他任何消息。 这还是第一次从掌门那接到和宗门无关的任务,且看盘香饮那态度,收信那位女仙大概也是个重要的人。在这种前提下,慕千昙不可能找理由拒绝。 将手中信封翻到正面来看,信封很朴素,仅仅绘有鹤纹,并被层层秘术包裹,以保证水火不侵。从侧面看很薄,两指捻不出纸张外的其他东西,估计里面没多少内容。 也不知道蕖雁山上那位是谁,能使得掌门记挂着寄信。会不会是从前宗门里的厉害人物?是厌倦尘世生活才隐居了? 见面之前所有猜测都毫无意义。慕千昙收起信件,遥望着远方,思量下一步要怎么走。 这封信必然是要送到的,万一里头是什么要紧事没通知到,后续追责起来就糟糕了,没准自己根本不去巡查地的事情也会被发现,更难解释。 不过,她肯定也不会多跑一趟。掌门能让她顺路去送信,她也可以在送信时顺路去做做其他剧情。 摊开原著内容来看,除了她这次出发本来打算做的剧情外,在距离蕖雁山不远处,还有一处剧情点,即告密者红绸的收服。 书中描述到:红绸是条猪鼻蛇,身体细而长,双眼通黑,鳞片红如艳血,头上有三瓣梅花的陈旧伤疤。她有毒性,起初很微弱,后面在女主逐渐觉醒血脉且给她喂养天材地宝后,会逐渐变强直到最终成为毒王,为女主服务,也就是主角团的其中一位。 但在这之前,狡猾与冷血先让她有了一层告密者的身份。 万千大妖之中,评判地位高低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不是实力,而是血脉。龙族便是如此,作为妖类最顶尖与稀有的存在,即使还未觉醒,也天生对蛇类有压制,叫他们在御前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与此同时,蛇类相较其他妖类,也会对龙血更敏感。 凭借这点,加上与女主日日夜夜同在一处,红绸认出了女主是条大龙,且发现那位师尊可以利用,便将龙血与献祭一事皆告知师尊,这才引发后面的血祭。 她这么做,不求财富或力量,仅是因为性子恶劣,毒入神经,乐于见昔日旧主族人遭受磨难。而后面会归顺,也是被所谓的主角魅力所折服了,本质还是坏东西。 不过,作为戳破女主身份的揭秘角色,本来应该很关键,但收复过程却非常草率。 具体表现为,某天女主路过一座山,随手抓了把树枝,便将盘在上面睡觉的红绸给顺手带了下来。回去后发现,这小蛇还挺可爱,于是选择留在身边当灵宠。这就是全部过程。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是随手拽下来,所以不用考虑时间早晚问题。即使把这段收复剧情提前来完成,也完全没有影响。 既然如此,反正去蕖雁送信也要途经,不如顺道给做了。 白瞳破开云层下落,狂风骤起,脚下是连绵起伏的深绿色山脉。在这其中,有一座与世隔绝的仙山,名唤“甘泉”,红绸便住在其中。 慕千昙轻拍白瞳背部,示意她向下飞去,最后于山腰处找了片宽敞位置着地。 从白瞳身上下来,她环顾四周。此处是块裸。露出来的漆黑大石,周遭绕有密密匝匝的老树,风穿透枝叶发出簌簌声响。 在天上飞了好几天,这会终于在地上踩实了,裳熵深深吸了口山中灵气,畅快道:“果然还是山里最舒服呼——爽!” 在山崖边站了会,两袖子兜满了风,她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里找双手?” 慕千昙收起白瞳:“计划有变,先去找一条蛇。” 裳熵本就不是着急性子,比起修仙,四处游玩更合她口味,对此她自然没有意见,一连串问道:“蛇?什么样子?住在哪里?怎么找?” 书中描写太简单的事,想要复现就很不容易。也不知道女主是走到哪棵树后拽下来的,但也不能直接对她说你伸手抓抓。慕千昙便道:“红色小蛇,不知道在哪里,到处都看看。” 羊肠小道于密集树根中曲曲折折延伸到远方,落叶积攒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犹如地毯。暑气从脚下泥土内蒸腾出来,肥大叶片兜住阳光,漏下斑驳树影。 慕千昙沿着小道向前走,留意着树上动静。裳熵摘了条柔软树枝,薅去叶子,拿在手中,边拍打着周遭灌木边跟上。 这般前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连条绳都没看到。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慕千昙摘下腰间葫芦,抿了口水,站在一棵树下歇息。 她看着这片林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裳熵也凑过来,把自己的葫芦拿起来晃了晃,没听见水声,又放下,仰脸道:“我的水喝完了,想喝你的。” 慕千昙盖上葫芦:“不行。” 裳熵道:“为什么呀?” 慕千昙道:“我嫌弃你。” 手指穿进系在葫芦瓶口的红绳,将之转到飞起,裳熵嘀咕着:“我都不嫌弃你” 把葫芦收回腰间,慕千昙抬头望天,试图察觉出那股不对劲来自何处。 太阳边缘泛出一圈圈光晕,苍翠绿意在视野边缘点缀着。这是很普通的夏日场景,哪里能都看到,却让她感觉缺了点什么。 与记忆中的许多个夏季午后多番比较,她发现缺什么了。 是声音。 密林深处,往往有蝉鸣鸟叫此起彼伏,极有穿透力,整个林子都能听到,再不济也有动物们穿梭于矮灌木的沙沙响动。可现在能听到的只有树叶摩擦的死物之声,整片林中有种不与之相符的宁静。 慕千昙稍微站直了些,眉心浮现淡淡的雪花印记,几秒后又消逝。 她放出灵力查探这一小片树林,并没有潜在的危险,和表面看起来一样平和。但同时,也的确有没有生命迹象,这非常有问题。 在没有外力干扰破坏,且本身自然条件优渥的森林里,怎么可能会造成这种走半天都见不到一只动物的场景 慕千昙直觉这又是件麻烦事,不能侵入过深,必须想速战速决。指尖拭去唇上水迹,她道:“你常常随手拽点树枝,看看能拽出什么来。” 裳熵不明所以:“能拽出树枝呗” 慕千昙继续往前走:“我们从这片林子最中心穿过,你时刻留意着四周,多抓点东西。” “啊?”裳熵一头雾水,可惜询问也得不到回复,只得依言照办。 就这样,两人在林子里待了三天,什么奇怪东西都发现过,树都要薅秃几棵,但就是没发现那条小蛇。 又是夜幕降临,慕千昙眉目微沉,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随手一抓就遇到了吗?’ 李碧鸢道:‘嗯也许是时间不对?’ 虽然这段剧情没有特殊要求,看起来很容易实行,但实际上,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也许时间未到,就是漫山遍野都搜遍亦难寻踪迹也说不定。 还以为这事不太有难点,没想到已经过去三天了,毫无所获,还看不到头。慕千昙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但再待下去,又害怕耽误主线进度。 她蹙眉思索片刻,道:‘还有办法,抓本地妖来打听打听。红绸自己不出来,我们就去把她抓出来。’ 李碧鸢道:‘嗯,昙姐,豪杰也。’ 慕千昙没理会她,而是琢磨着该怎么抓妖。 这几日于密林中来回穿梭,和刚开始那会的空寂不同,她其实也有看到过一些小动物,只是数量的确稀少。 不过,既然存在,那么在这种灵气充裕的仙山,能修出灵性,开口人言的应该也有,问他们这些本地妖自然是最有效果的。 但既然有灵性,想要抓到他们,就得费些功夫。他们已习惯此处地形,且灵活狡猾,往往在感受到陌生气息靠近的瞬间,便已经扭头跑没影了。她们师徒俩两人都不是专业的林中猎手,在别人的场合里,正面交锋能抓住的几缕不大。 慕千昙道:‘你用搜索引擎搜一下,小型捕兽陷阱该怎么做。’ 机械键盘哒哒声响动着,李碧鸢自觉充当人肉引擎:‘得嘞。’ 经过彼端复述,慕千昙嗯了声,向蹲在旁边挖蚂蚁洞的裳熵道:“你去找点手腕粗细的结实树枝来,还有那种柔韧性很强的树皮,或者细藤条也行。” 裳熵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要做什么啊?” 慕千昙道:“少问,照做就行了。” “哦,”裳熵撸起袖子,又道:“你不和我一起吗?两个人干活不会累。” 慕千昙斜睨她:“只有你干活我更不会累。” 裳熵噘嘴道:“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慕千昙道:“因为我是你师尊。” 裳熵道:“我看你是老地。主。” “不喔,”慕千昙轻笑:“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裳熵道:“好啊,你比地。主还地。主!” “别废话,快点去。” 师尊说话如天命难违,裳熵哼哼唧唧跑远了。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走到身前小潭边,轻掀裙摆坐于一块大石上。 密林深处,夜色耗尽。这么位穿着冰蓝色衣裙的女人安安静静,倚泉而歇,若是要不知情的过路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林中仙子现世,昳丽轻盈。 就这么默默等了会,脑残龙还没回来,慕千昙抬起脚一同踩在石上,伸手揉着脚踝。凉气从下方溢出来,她视线在水面上放空。 她们在山里走了三天,都是铺满落叶的软路,可依然算是远途。这么一趟下来,裳熵还是活蹦乱跳,不受影响。她脚后跟却磨出了伤,碰一碰都要疼。 真是比不得别人皮糙肉厚。 慕千昙心有不满,暗骂某龙。 余光有彩色一闪而过,目光重聚焦点。她摘下后背孤鸿,对准小谭角落,瞄准后,箭失飞出,正插中一条肥嘟嘟的橙鱼,收获丰富。 这方小水潭藏在一片急坡下,是她们两人经过时无意间发现的。水质清冽,正好用来补充水源。没想到里面还有鱼,正好可以用来当做食粮。 在前世时,哪怕条件充裕,慕千昙做饭技术也没能修炼起来,到这边没有那方便的厨房用具了,技术就更是一落千丈,趋近于零。而对于食材的处理,她也只能做到基础三步,那就是杀掉洗干净,并去掉不能吃的部分,最后抬进锅里煎。 这会她也沿用了自己的老方法,毕竟是要进口*的东西,她处理的格外认真。一手按住死亡后依然筋肉跳动的鱼肉,一手用匕首逆向刮去鱼鳞,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鱼鳞飞溅到各处,满地零碎白斑点。 匕首终于滑到鱼尾,看到地上成片脱落的鱼鳞,慕千昙很有成就感。可当她要检视自己的成果时,才发现鱼身上还有成片成片的鱼鳞并未被褪去,且靠近边缘处要小上一号的鳞片也还顽强固定着,她处理得相当不干净。 “啧。”慕千昙可不想吃到一嘴腥气,正考虑着如何下刀,眼前笼来一片阴影。 她抬眸,看见一双穿着草鞋的小脚在她面前站定,脚的主人似乎松开怀了抱的手臂,从上头噼里啪啦掉下一大堆干柴树皮。 接着,少女蹲下,从她手中拿过匕首和鱼,神色自然地处理起来。 刀具用在她们两人手里,好似完全不同的武器。那刀尖仿佛上了油,极其顺滑地削去所有鱼鳞,切掉尾巴和头,拍挤出内脏。她剖开鱼身,洗干净内部,最后生火烤鱼,极短时间内就流畅地完成了一切。 等慕千昙反应过来后,一条被烤到焦香的鱼肉已抵到面前。 她越过鱼肉看人,裳熵似在咽口水:“我们一人一半好吗?” “”说不上哪里不爽,但就是不爽。慕千昙接过鱼肉,却没有给她分一半的意图,而是直接小口吃起来。 裳熵站在那等了会,意识到女人要独吞鱼肉,目瞪口呆:“这是我烤得诶。” 慕千昙道:“我没要求你来处理,是你抢走的,抢劫之后还要求别人分给你,要脸吗?” “等一下,”裳熵双手抱头:“我不是抢的呀,而且我不是帮你嘛?” 慕千昙道:“想吃自己去抓。” “我,我”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裳熵气懵了,暴跳如雷,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她知道说不过这不讲道理的女人,也打不过,为了这点小事更没必要去闹,只好重重哼道:“自己抓就自己抓,我抓得更好吃。” 她把衣服卷起,跳入水潭摸鱼。慕千昙吃着鱼肉,看她动作。李碧鸢道:‘昙姐,咱就是说,这是不是欺负小孩了呢。’ 慕千昙道:‘我毕竟是恶毒女配不是吗?’ ‘那倒也不用演的那么细致入微’ 水潭比想象中的要深,裳熵跳下去后,水淹没到腰部,冰冷刺骨。她边瑟瑟发抖着抽气,边伸开双手在水里摸索。好在谭水不宽广,鱼儿们无处逃脱,加上颜色鲜艳,很快便被她抓到一条,比方才那条更加肥美。 “哈!”裳熵双手握鱼,得意洋洋:“我比你强喔。” 慕千昙淡淡道:“我不会帮你杀。” 裳熵脸上那股骄傲顿时消失,她嘟囔着干嘛这样,赶忙从水里爬上来,把鱼捧到女人面前,噘着嘴,不吭声。 慕千昙视若无睹:“过来之前,杀生课不是停了吗?正好现在继续,我给你专门开小灶。来吧,从一条鱼开始,匕首在地上,杀了它。” 那条鱼还被裳熵握在手里,本来是一顿美餐,这会却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往前走了一小步,见女人脸上不由分说之态,终于放弃了。 可肚子里实在饿,裳熵把鱼放在地上,抱膝看着它挣扎,试图让它自行缺氧致死。慕千昙道:“你还不如给它个痛快,反正都是会死,谁来杀不是一样?你在执着什么?” 鱼儿口中已吐出一串串白沫,肌肉痉挛的频率愈加频繁。裳熵面露纠结:“它会死,但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半晌,许是再也看不下去,也没法逼自己下手。她还是将那条鱼放归水潭,看着一抹鲜艳没入水源深处,嘴里冲某人嘀嘀咕咕:“你好烦人,害我吃不到鱼,讨厌你,我不要你教我了。” 啪嗒一声,脚边扔过来什么东西,她低头看,是半条烤鱼。 还没来得及开心,一只冰白色靴子将那半条烤鱼踩在脚下,鞋头左右捻动,把鱼踩入尘土中。裳熵只来得及看见鞋面上银色的纹路与微光,等光芒挪开时,便只剩下沾满了小石子与灰尘泥泞的破碎鱼肉。 “你不是说脏了也喜欢吃吗?”慕千昙居高临下道:“吃吧,一人一半,别客气。” 上回那根油条是她自己扔地上踩烂的,自己捡起来吃,没什么问题,可现下这烤鱼却是其他人故意破坏,且极具侮辱性。慕千昙本以为这小孩会愤怒到跳起来咬人,谁知裳熵看了会鱼,翻眼瞅她,吵吵道:“干脆把你的靴子也给我吃算啦。” 她把碎到一地的鱼肉都捡到手里,一块块填进嘴里吃掉。这几天都靠吃没滋没味的干粮度日,现在有肉吃,她已经足够满意了。 慕千昙也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宽容,转头打量着裳熵带来的材料,在森林里藤条与树枝这种东西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所以她也带来了很多,有可选余地。 慕千昙挑了些合适的,搓树皮为绳,组装起小型捕兽陷阱。 根据李碧鸢的指导,她制作的还算顺利,日头渐渐沉入西边山崖,周遭只剩火光。 她想换个位置,到光更亮的地方,不经意抬眼间,发现裳熵已经吃完了鱼肉,正在嘎吱嘎吱的嚼鱼骨。 少女整张脸蛋都被火光照亮,脸颊饱满,下颌弧度清晰流畅,鼻梁高而挺,睫毛如两片忽闪忽闪的黑色羽扇,遮住亮晶晶的黝黑瞳仁。 按理说慕千昙不是第一次见她,不该有这种头回看清她长相的感觉,可这种心情却真实存在。 她思索片刻,找到了原因。这小孩把头发扎起来了。 之前每回见到她,这皮皮龙都顶着头旺盛的乌黑长卷发,由于行动如风,动若疯兔,她的头发很容易糊脸,再加上时不时喜欢戴面具,导致慕千昙虽然和她算是朝夕相处,却还没有像此刻一样,完完整整看过她的脸。 察觉到目光,吃完鱼骨正在舔唇的裳熵转过来,问道:“怎么了?” 慕千昙问:“你扎头发了?” “嗯,”食指绕了几卷发丝,裳熵道:“爬树有点不方便,就扎起来了。” 她甩甩马尾,一大把波浪卷松松散散,晃晃悠悠,看起来随时要崩塌。慕千昙收回视线:“连头发都扎不好。” 裳熵道:“我之前从来没扎过。” 慕千昙道:“以后也别扎了,你不合适。” “不合适吗?”小声重复着,裳熵离开火堆,蹲在她面前:“你这个是在做什么?” 刚刚还发生那种不愉快,转眼吃完东西就忘了,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凑过来。慕千昙腹诽她的粗神经,回她:“陷阱。” 裳熵道:“我知道了,你是用来抓妖的?你还会做这个哇。” “嗯。”慕千昙搓完所有树皮,开始组装起来。 做第一个还陌生,越往后越熟手,最终出来七八个成品。被她施加灵力后,能够在识别出妖物之后才触发,不会误伤普通动物来浪费陷阱。 裳熵看完全程,忍不住鼓掌:“你真聪明,我下次也要用这种方法抓老鼠。”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苍青殿可没有老鼠。” 她站起身,拿起几个陷阱,找到白日发现小动物行踪的地方,全部设立好后,又回到谭边。 休息了一夜,清晨醒来,慕千昙收拾整齐,穿过薄雾与冷气,找到昨日投放陷阱处。运气不算太好,头三个都是空的,但第四个里面困住了一只兔子。 裳熵本来还有困意,一看见那抹白色,顿时来了精神:“抓到了!真的抓到了!” 笼中是抽动着三瓣嘴的白兔子,她大概经常吃不饱饭,身量不算厚实,作为毛茸茸生物而言,瘦得有些不好看了。不过那双眼十足警惕,望着四周,发现来人,顿时四脚朝天,晕之大吉。 慕千昙打开陷阱,揪着白兔后颈把她拎起来,用力晃了晃,把她晃醒。 见兔子悠悠睁眼,慕千昙刚想问话,兔子嘤咛一声,再次晕了。 如此来回数次,她便晕了数次。最后一回,屁股处还湿了大片,毛发可怜兮兮贴在身上。 裳熵勾头看了眼:“她吓尿了,又吓晕了。” 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点用都没有。慕千昙脸色发黑,又把白兔扔回陷阱,任由她自生自灭。裳熵跟在后头,把白兔又捡起来,抱在怀里,摘了片叶子给她擦屁股。 接着去往下一个陷阱处,还未走进灌木,已经听得拍打翅膀之声,以及响亮的咕咕尖叫。慕千昙拨开枝叶望去,笼中扣着只老母鸡,正焦躁不已的喔喔狂啄,试图逃离,动作大到羽毛乱飞,沙土激溅。 发现有人靠近,老母鸡立即尖叫道:“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慕千昙道:“冷静一点,回答我的问题,答对就放你走。” 老母鸡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思考能力已被焦躁心情打乱:“我的孩子!我要回去!他们要吃我的孩子!” 裳熵道:“不如让她回去见孩子一面再问吧,她在这被关了半夜,肯定很着急的。” 老母鸡整颗头乱甩,拍打笼子:“我要我的孩子啊啊啊啊!” “行了,闭嘴。”被这尖叫刺到耳朵疼,慕千昙语气微重,挥手将陷阱掀开。 老母鸡刚出笼,立刻化为飞鸡,两腿动出残影,朝鸡窝急奔而去。慕千昙紧随其后,没过多久,来到一棵大树下。 足有三人合抱的树干中间是空腔,下面是落叶细枝与泥土塑出的鸡窝,里面此刻满满挤着黄色小鸡仔,都张大嘴嗷嗷待哺。 老母鸡飞进鸡窝中,以极快速度挨个亲吻小鸡仔们,又用翅膀抱了抱他们,才逐渐恢复理智。 看见有谁站在外头时,老母鸡意识到自己把敌人带进家里了,顿时眼露绝望,翅膀相并,仰天长鸣:“大王!放过我吧大王!我下有一十八个儿女,家里不能缺不得我这只主鸡啊!” “”慕千昙道:“如果能回答上我的问题,我就放过你。” 老母鸡挺起胸膛:“大王随意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慕千昙正要开口,一道黑影从她身边窜出,直扑进鸡窝深处,按压住了什么东西。老母鸡抱住孩子们,惨叫数声,才发现被扑的鸡不是自己,这才转头望去。 裳熵弯腰从树洞中出来,头发脸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与碎叶,怀里什么东西正左突右窜。她向上吹了吹额发,伸出手来,赫然抓着只浅棕色黄鼠狼。 “她藏在树洞深处,被我发现了!”裳熵一手抓兔,一手抓黄鼠狼,骄傲道:“我猜她是想吃小鸡,看见我们来了才躲起来,但我眼睛可尖了,一下就瞧见。” 老母鸡惊讶万分,点了点小鸡仔们,发现一个不少,这才放心。慕千昙对这现状无语片刻,不想理她,向老母鸡道:“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条叫做红绸的小蛇?” 老母鸡快速摇头:“没有,但见过蚯蚓。” 没想到忙活半天就等来这种答案,慕千昙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正打算去看看其他陷阱,忽听那黄鼠狼道:“大王,大王留步。” 慕千昙回眸。黄鼠狼搓着两只黑色小手,谄媚笑道:“大王是要找一条蛇吗?” 慕千昙问:“你认识?” 黄鼠狼道:“我不认识,但我掏过无数蛇洞,也许能按照大王意思找到你要的那条呢。” 慕千昙走近一些:“是吗。” 黄鼠狼道:“对,对的,只要大王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慕千昙平静望着她,黑眸子暗沉无色:“如果你对我而言没有价值,我伸手就能掐死你,你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吗?” 能够修出人性的动物,大抵都有灵活变通的心思。黄鼠狼扇了自己一巴掌,立刻赔笑道:“哎呦,瞧小的这嘴,不是提要求,是请求。大王是天上仙人,小的只是地里尘灰,也就偶尔抬抬头,想照一照仙人的光辉嘛。” 慕千昙受用,垂眸整理袖口:“说说。” “诶!听令!”黄鼠狼笑得脸皮皱起,就算后颈被提着,也拦不住她手舞足蹈:“是这样的,咱们这甘泉山,是因为山顶有汪泉眼,能流出蜜一般的琼浆之水才得名。” “从前这里可是片洞天福地,后来有一位仙人路过,觉得此处风景正好,还有甘泉可饮,灵力充足,便选择在此处修行。这倒没什么,可这仙人自私至极我不是说所以仙人都自私,像您就不是,我只啊,好,我继续” “其实我们本可以和谐相处,毕竟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过路人,但这位仙人,为了不被鱼虫走兽打扰清净,居然挥挥袖子,给甘泉山罩了层法阵。” “这可害苦了我们。法阵设立,除了人类之外,外界生灵都不可进入,山内也不可出。大家都被关起来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是挥袖,竟然直接消灭了一大半生灵,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洞里钻的,都没逃过大灾。处处哀鸿遍野,但仙人瞧不见,听不见。他每天都坐在泉眼旁修行,不曾下山,但山下却受他所累,已经死了太多生命了。”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不过接下来是重点了。这位仙人住了段时间,又觉得此处也没有多好,那琼浆之水喝多了就那样,便大袖一挥,直接乘云离开了。他走掉本是好事,可谁知他居然没有撤去阵法,我们还是出不去!” “这里已经不剩多少生灵了,且不知从何时开始,树木不再生新芽,也不再结果,表面看起来充满生机,但内里都已腐朽,大家都只能相继饿死” 慕千昙明白为什么此处这么安静,连声鸟鸣都没有了。 “不过,天无绝我之路。某次我上山觅食,发现阵眼居然就在泉眼之中,我立刻想带着好友们去将之破坏,却被一只独臂大猩猩阻拦。” 白兔刚抖着睫毛睁眼,听到独臂大猩猩,再次两眼一翻被吓晕。 黄鼠狼继续道:“我听说,那猩猩的一只胳膊是被老虎精扯掉的。他一路逃到甘泉山,恰逢阵法设立,老虎进不来,他才逃过一劫。这之后,他也侥幸在大袖下又存活下来,仙人离开后,他便是这山中最厉害的。逐渐变得凶蛮霸道,大家联合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放弃破坏阵法,东躲西藏,束手无策。” 裳熵问道:“他是害怕老虎继续害他,所以才不让他人破阵?可老虎也许早就离开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出去看看呢?” 黄鼠狼紧握双手,愤然道:“他当然不愿意,他自己深知,出了这座山,他便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所以,尽管山内食物并不充足,他也绝不让人破坏结界,要强做大王,直到吃光这山上的最后一只生灵!” 慕千昙心道:这也算是那句俗语的具体呈现了。山中无猛虎,猴子称霸王。 “好坏的家伙!”裳熵怒喷出声,立刻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把那只猩猩赶走,然后打破阵法!让你们都自由!” 黄鼠狼脸蛋笑开花,双手作揖:“太感谢您了大王,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会忘怀。” 慕千昙伸手弹了少女一个脑瓜崩:“我发话了吗?你答应那么快,你知道那猩猩是什么底细?你有本事杀得了?” 裳熵缩起脖子:“可以试试看嘛。” 黄鼠狼见状,又殷切道:“那猩猩不过是比我们这些小妖怪强些,和您这样的仙人是不能相比的,想来那猩猩绝不是仙人的对手!” 慕千昙道:“先找到红绸,我再考虑要不要出手。” 裳熵也是一喜,将黄鼠狼放下:“我师尊猎妖还是很有本事的,等会你就知道了。” “能遇见您二位,是我甘泉山的幸运啊,”黄鼠狼满心感激,向两人拜了拜:“小的这就去找,敢问那条蛇是何模样?” 慕千昙挑出特点来说:“通体红色,头上有三瓣梅花伤疤,应该很细小,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来。” 黄鼠狼道:“好嘞,大王放心,全甘泉山的蛇洞我都掏过,定然给您找到。”她说完,扭身钻入树丛,窸窸窣窣,消失不见。 老母鸡这时也从树洞中出来,开口道:“我也去帮您找,早日找到,我就能早日带孩子们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慕千昙没说话。裳熵道:“好,你去吧,我帮你看着你一十八个孩子。” 老母鸡离开后。裳熵盘腿坐在树洞前,伸手逗弄着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鸡仔们,笑道:“好可爱啊。” 一只黄鼠狼一只山鸡,这离奇的队伍,也不知道要寻到猴年马月。慕千昙正准备再去看看其他陷阱,忽然看到一抹如细绳般的红色,从裳熵发间晃晃悠悠抬起头。 “不会吧。”慕千昙呢喃着,不可置信的上前两步,伸手扒开裳熵黑发,从她发间捏出一条红色细绳,失去束缚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如黑泉般流淌。 “你为什么拆我头发?”裳熵捂着后脑勺,回头问她。 慕千昙手中握着一条细蛇的七寸,多余蛇身缠在她手腕上,小小的尾巴尖扫动着肌肤,带来丝丝痒意。 然而现在,她已经感受不到痒了。她盯着那条小蛇吐出的极细蛇信,看着她头上那三瓣梅花,咬牙道:“你用蛇来扎头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啊?”裳熵懵了:“我就是爬树的时候随手一抓,感觉很软,就拿来用了,我不知道那个是” 她放下兔子,从地上爬起来:“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条蛇吗?” 简直没有语言来形容慕千昙此刻的心情,三天没有成果,却原来早就在她头上,而且居然真就是女主随手一抓! 她握着那条蛇,扶额沉默半晌。在树洞内小鸡仔们都叫累了歇息时,她才缓过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既然找到了,那就走吧,该去送信了。” 裳熵又傻了:“啊?怎么这样,我们不是答应了要帮她们破阵吗?” 慕千昙两指并在后颈,准备叫白瞳出来:“我有答应吗?我本来就是说考虑,况且这条蛇是我们自己找到的,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裳熵在原地转圈,摊手道:“但是黄鼠狼和老母鸡都已经去帮我们找了,外面有那个猩猩,这么危险,他们都愿意出去,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呀。” “还有,还有,”裳熵蹲下去,摸着一窝小鸡仔:“他们怎么办啊,老母鸡不在,他们万一被吃了怎么办。” 慕千昙道:“关你什么事。” 裳熵道:“我刚刚答应帮老母鸡看家了!” 慕千昙道:“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随口答应别人的事就耽误行程?” 裳熵争辩道:“不会耽误很久的,咱们不是已经找到小蛇了吗?接下来只要上山去找阵眼,把它破坏就好了!” “所以我说你没脑子,”慕千昙语气森冷:“挥挥袖子就能杀死山上一大半动物,能持续那么久都不消散的阵法,这是多么恐怖的灵力储备,你能估摸出那位仙人的实力如何吗?你就能保证我们能够成功破坏那座阵法吗?” 裳熵哑然,她确实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道:“能不能成,也得试试再说嘛,不能直接就选择退缩吧。” 慕千昙道:“这叫退缩?用你的空脑壳仔细琢磨,这叫不要没事找事,当心惹祸上身。” 裳熵说不出话来,安静片刻,她突然转身蹭蹭蹭爬上树,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树干,叫道:“要走你走,我不走,我要等黄鼠狼回来,让她带我去阵眼看看!” 慕千昙呵笑一声,偏过头去,指尖梳理着碎发。 正琢磨着用什么理由骗她下来时,忽听少女道:“如果我们就这么走掉,那不就是见死不救吗?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三件恶事传闻中的第二项,正是铜陵镇至亲见死不救。面对亲人尚且无视生死,更别提连人形都还没修出来的动物了。 所有情绪一收而尽,慕千昙放下手,看向树上:“秦河告诉你的?” 裳熵道:“我自己好奇,问她的。” “呵”拇指揉动着指腹,慕千昙道:“现在不听掌门的话,选择相信我了?” “我会听!”裳熵抱紧树干:“但是我也会看!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得到!” “哦。”慕千昙回眸望了望某处落叶,脚尖轻点地面,后撤数步,站定后向树上人招招手:“不要多废话了,修仙之人崇尚以武相交,胜者为理。我们也可以这样,过来和我打一架,赢了就听你的。” 裳熵缩了缩脑袋:“我打不过你。” 慕千昙将锈剑与孤鸿都放在一边:“这次按你说的,肉搏,我不会用灵力。” 裳熵有些心动,刚想松手,又抱紧了:“可是你很喜欢撒谎!” 慕千昙道:“我这次不骗你,况且如果我想用灵力,我现在就可以用,直接就把你从树上抓下来,何必还要和你商量?” 好像是这个道理,裳熵想明白了:“好!” 她从树上麻利滑下,挽起袖子,跃跃欲试。之前她就觉得纯靠肉搏一定能赢这女人,这次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准备好冲击姿势,她盯着女人,叫了声我来了,而后便飞窜出去,想要一拳便击倒她。可眼看着人越来越近,脚下却突然一软,她整个人向下掉去,短暂失重后,重重摔在地上,头晕眼花。 方才还垫满落叶的平地上,此刻突然出现一个六尺宽的大洞。慕千昙走到坑边,垂眸打量着坑底狼狈的少女,道:“看吧,不骗你,我不会用灵力出手。” 在布置陷阱时,她就发现这山里有一些从前猎人留下的大型坑洞陷阱,里面一般只有张席子,并没其他杀伤性武器,且坑壁光滑,想爬上来并不容易。 这种陷阱用作小小惩罚很合适,也不会真的危及到生命,所以便留意了一下。方才她注意到这边也有,便故意引裳熵来此,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下来了。 裳熵坐在坑底,头发身上全是落叶碎稻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气到面容扭曲:“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嗯。” 裳熵跳来跳去,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暴怒道:“你个混蛋!你又骗我!混蛋混蛋!我早晚有一天要教训你!你给我记住!” “蠢货,”慕千昙望着她:“你既然这么想在这里待,行,我也不送信了,就陪你在这耗着。什么时候你和我认错,我就让你出来。” 裳熵道:“我到底有什么错?” “谁知道呢?”慕千昙轻轻笑:“不听话,惹我不开心的错吧。” 说完,她便轻飘飘转身,捡起锈剑与孤鸿,来到鸡窝边歇息。 刚开始,裳熵还骂来骂去,尝试出洞,大半天后,终于放弃了。慕千昙心情轻松,吃着白日里找来的果子,喝了水,手指揉捏着小鸡仔们柔软的身体。等到了晚上,黄鼠狼和老母鸡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眼看着天色将暗。弹去膝上灰尘,慕千昙站起身,去剩下几个陷阱看了看。只有一个里面有动物,是只山鸡,虽然是妖,但并没有修出灵性,只会咕咕叫,已经饿到奄奄一息了。 抓着山鸡回去,利索杀鸡拔毛架在火上烤,浓烈香气瞬间蔓延开来。慕千昙烤好了鸡,故意拿到坑边来,问道:“不道歉吗?” 裳熵坐在地上,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响动,她却很有骨气地偏头过去:“不道,我没做错。” 慕千昙道:“哦,可惜,那我只能自己吃一整只鸡了。” 裳熵动动喉咙,哼了声。 “哦对,”慕千昙看着烧鸡,忽然道:“我烤的这只鸡,就是刚刚那只老母鸡哦。” 唰的一声,裳熵猛地坐起,双眸张大,一种异常冰寒的震惊与冷意充斥她面容。她愣了半天,才问道:“真的吗?” 慕千昙头回从她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冷怒,有些新鲜:“是啊。” “你!”裳熵眼里爬上血丝,声音颤抖起来:“她已经有灵性了,她还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太恶劣了,你不配为人!” 慕千昙轻飘飘道:“我们俩之间,谁不是人还说不定呢。” 说完,她转身回到火堆边,开始拆吃烧鸡,动作慢条斯理。李碧鸢汗津津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洞中不停传来砸墙声响,慕千昙淡淡道:‘这有什么。’ 李碧鸢道:‘你不担心哪天女主把你撕了。’ 慕千昙嗤道:‘她倒是有那个本事。’ 她本就食量小,胃里刚垫过果子,这才刚吃了几口烧鸡,就有些吃不下了。而又因为成功压了女主一头,她此刻心情大好,便大发慈悲的用干粮纸将剩下烧鸡包起来,准备等裳熵道歉就赏赐给她。 这么想着,听见洞内砸墙声越来越大,慕千昙估摸着她暂时还不会低头。看天色已晚,便拿上武器回到鸡窝边休息。 坐着坐着,便靠着树干要睡着了。在梦中沉浮间,她忽然察觉到危险靠近,霎时睁开眼,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袭面而来。 她心中一惊,抬脚踹去,将那黑影踹飞滚几圈,这才看清那是裳熵。 慕千昙眯起眼,迅速看向坑洞,那里墙壁上被掏了大洞。裳熵竟是用双手挖掉墙上的泥土,垫在脚下,自己跳上来了。 “”她转回头去,趴伏在地面的少女双手沾满泥土,指甲里黑漆漆的,甚至还有血迹。而少女隐藏在发丝后的双眸,正散发着比月色还凉的凌厉冷光。 下一瞬,裳熵再次猛冲过来,慕千昙用脚尖勾起孤鸿,挑在手中,快速拉满弓弦射出一冰箭。正中裳熵手肘处,瞬间冻结了那只手臂,可她冲势不减,落地瞬间翻了个身,迅速拉近距离。 慕千昙还想拉弓,但这么近的距离,出手必然伤人,很可能致命。 她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把女主给杀了,便改为拔出匕首,想威胁她不要靠近。可谁知裳熵一矮身,聚力跳起,直接张口咬住匕首尖端,向后仰头。只听得清脆断裂声,匕首就这么被咬断了。 其实到这时,慕千昙还有机会逃开,可她看着那断了尖的匕首,久久未能从惊讶中脱出。而紧接着,就见冷光闪下,锁骨上传来锥心剧痛。 “呃。” 天地翻倒,噗通一声,她被扑倒在地,孤鸿与匕首都从手中滚落。 裳熵牢牢抱紧她,双腿勾在她腰间,手臂勒住她脊背,而面容埋入她脖颈,牙齿毫不留情地咬合。剧烈疼痛下,能感受到热血从撕裂的肌肤内快速流逝,齿尖摩擦骨头的触感让人心尖发麻。 刚聚起的灵力又被疼散了,慕千昙脸色苍白,双手推在她肩头:“你” 正在这时,老母鸡从灌木中走出来,看见夜色中躺倒在地的两人,惊讶道:“哎呦,两位大王怎么打起来了!” 第23章 被狗咬了 听见老母鸡的声音,裳熵忽然全身僵硬。 慕千昙推不开她,由于对身体使用还不够熟练,难以在疼痛刺激下聚起灵力。她胸膛剧烈起伏,后脑抵进落叶中。手下意识松了劲,红绸从她指缝间爬出,如一道红线流入地面。 几乎嵌进锁骨内窝的牙齿从肉中抽出,能看到血丝黏连。裳熵半张脸涂满鲜红,从女人颈间抬起头,看向旁边灌木。 沸腾热血渐渐冷却下来,裳熵懵然道:“你没事?” 老母鸡扇动翅膀:“我当然没事,不要小瞧我呀,虽然没有黄鼠狼会打洞,但是杀蛇还是不在诶!”她眼一瞪,脚刺入叶层,头歪着插。进去,将试图逃窜的红绸拔出来。 “咕咕,这是什么,咕咕!” 裳熵看见那条细蛇,才意识到方才她对身下人都做了什么。 刚想低头,只听啪的一声,清脆至极。她被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脸上,耳鸣声嗡嗡,头被迫扭过去,脖颈都因这突然扭动抽搐了一下。 “下去。” 距离极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让裳熵彻底清醒,抽出手脚一骨碌滑下去,跪在地上,慌张问道:“你还好吗?” 刚才那一扑,让女人衣服乱了些,衣领被牙齿勾着扯开,露出莹润肌肤。本是上好玉质,却被那道几乎露骨的鲜红伤口破坏,血染透衣襟,甚至在女人下巴上也溅了几滴。 这种状况,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并不好。 裳熵揉抓头发:“这我能让你好的。” 慕千昙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她脸色极差,不发一语,对询问声置若罔闻。坐着歇了口气后,起身捡起孤鸿与锈剑,拨开林叶往杂草堆走。 她的背影高挑又纤细,似乎轻易就能弯折。裳熵抓了把泥土来压制焦躁,又从老母鸡口中拽过红绸,再次绑起头发,爬起来跟上去。 经过火堆时,她看到掏出的柴灰里埋了大半只烧鸡,用干粮纸半包着,正是方才引她血热上头的罪魁祸首。 她抓起那只烤鸡,两手小心捧着,跟随女人走入杂草丛。边缘锋利的叶片割着小腿,她却没有任何感知般,只凝望着前方那道背影。 终于,那背影停下,女人没有回头,只道:“滚。” 裳熵道:“师尊,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下” 慕千昙道:“听不懂人话吗?” 裳熵低头看着捧在手中的烧鸡,握紧一些,再次抬头,声音小了许多:“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我真的分不清。” 慕千昙扔开锈剑,转身对着少女拉开弓。刚用力勾住弓弦,伤口便再次汨汨流出鲜血。 她的唇色*渐白,弓弦却逐渐绷紧,含有点点红色的冰箭凝聚在拉弦的两指间。 眼看着弓弦拉满,被瞄准的裳熵却站立不动,下半张脸上红呼呼一片,眼里却是星空般闪灭的无辜神色。 慕千昙道:“你能抓住兔子,山鸡,黄鼠狼,所以给了你强大的错觉吗?你以为自己仅凭一头热就能次次摆脱危险境地吗?” 裳熵摇着头。弓弦越绷越紧,慕千昙继续道:“你答应给别人帮忙,是默认我也会出手?我如今还是你名义上的师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 裳熵忙道:“不是的,就算是我独自经过这里,听到这种请求,也会答应的。” 她上前一小步:“除了咬你,我不觉得我做了错事,我也没想过让你出手,我只是想让你等等我。” 慕千昙道:“好啊,我等你。你尽可以去破阵,但你听好,如果你因为不听我的话而陷入险境,我不会救你,自己看着办。以及” 终究,她放出那只箭,冷光撕裂空气而来,刺穿裳熵手中的烧鸡,并将之连带着一起跌落在地,滚了几圈,沾满尘土。 老母鸡本想来看看情况,恰好瞧见那半只烧鸡被箭射穿,鸡头顿时藏进咯吱窝下,垫着小脚跑了:“哎呦,我可看不得这个。” 裳熵想去捡那只烧鸡。慕千昙已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站好。” 裳熵于是不动。 她脸上方才被抽了一巴掌,鲜血便被抹出个五掌印,此刻又浮肿起来。慕千昙拿起孤鸿,用弓箭顶端的扁弧处拍了拍那掌印。 “如果我想,刚刚我射中你胳膊的第一箭,就可以直接射穿你心脏。” 就着被拍打的力道,裳熵仰脸望着她,用力点点头。方才冻结胳膊的坚冰已经在热血流动下融化成水,湿透了衣服。 “冲动,易被挑拨,毫无章法,换一个敌人站在这,你已经死很多回了。”弓箭顶端也染上了血,慕千昙语气越发冷:“对你手下留情,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吗?” “我知道的,就是”裳熵伸手,想要抓住孤鸿:“我也有嘴下留情的,骨头如果断了会特别疼,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好,所以我没有用力咬” “啪!”又是一声,孤鸿在少女手背上留下一道鞭痕般的红印。 裳熵收回手,握住手腕,八字眉皱着,黑眼珠几乎陷入上目线,看起来确实可怜兮兮。 “是啊,所以我知恩图报,”慕千昙微微俯身,偏头在少女耳边道:“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就是我对你的感恩。” 最后一个字从耳廓滑进耳朵时,裳熵莫名起了寒毛。 血气近在鼻端,混合昙花幽香。她下意识舔唇,口腔中还残留着血,在舌尖迸发出奇异味道,几乎瞬间勾起她深不见底的食欲。 察觉到身体的热度再次攀升,她立刻后撤一步,逃离那花与血交织的冷淡香笼。 慕千昙下巴轻点少女身后:“滚。” 裳熵捂住一边耳朵,转身逃离。 慕千昙站定不动,阖上眼,后颈处蓝光浮现,白色羽毛层层叠叠从光中突刺而出,化为巨大仙鹤,轻盈落地。 锁骨上刺疼如裂,就算刚把人教训一顿,也不能压制这疼带来的怒气,所以她想顺便干点其他事,把看不顺眼的全清理了。 白瞳想要凑上来,慕千昙道:“你先别动。” 白瞳歪着头,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慕千昙后退几步,对她拉开弓。李碧鸢惊道:‘卧槽,昙姐,你想干什么?’ 慕千昙启唇道:“我知道你能听到,瑶娥上仙。虽然这是你的身体,但你已经死去了,本来也用不着了对吗?我接管以后,没打算干坏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你何必还留那一点残念,来折磨我呢?” 黑手咕噜转着眼珠,心脏没有任何反应。慕千昙继续道:“你重视你妹妹吗?你要亲眼看着她死在我手里吗?我数三秒,你最好自己出来,三,二” 数到二,那支箭便离弦而出,刺入白瞳爪边的泥土。 白瞳一惊,瑟缩起来。她感受到寒气,也知道是自己的姐姐在攻击,却没有躲开,全白色的眼眸眨动着。 “不小心射出去了,”慕千昙闭上眼,又睁开,再次拉起一箭:“不过下次,可不会射偏,三,二,一” 被丢在旁边草堆里的锈剑忽然爆发出光芒,锈迹如苔藓般全部褪去,露出光华剑身,一道缥缈女声传来:“住手。” 慕千昙偏头望去,收起孤鸿,走到剑身前单膝蹲下:“原来藏在这把剑里。你就是瑶娥?” 剑中女声道:“是。” 慕千昙道:“你怎么死的?” 女声没有回应。慕千昙又问道:“你平时也在剑里?” 女声道:“是。” 慕千昙道:“你还有抢回这具身体的能力吗?” 脾气顶上来了,她说话格外直白,也懒得绕弯。同时用手握住剑柄,时刻准备迸发灵力。只要瑶娥表现出一点不对,她便会将整把剑都摧毁。 女声道:“没有,你不必担忧。” “嗯。”慕千昙收回手,拨开草叶,看着剑身:“前段时间,只要提到秦霜,我心脏便会剧痛,是不是你在搞鬼?” “不是。”女声低沉下去:“会痛也许是习惯。” 大概是前主人每次在想到秦霜时,便会引来心脏抽痛,久而久之,居然已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也许就算只剩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也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始终钝痛着。 锈迹从剑锋处渐渐爬上来,女声弱了许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只有你叫我,才会醒。如果你不相信,或者不放心,杀了我也无所谓。” “你也是可怜人,对我没什么威胁,便不杀了。”指尖轻弹剑锋,慕千昙眸现思绪,呵笑道:“不过,虽然就这么死了,你也不用可惜,就算你现在没出意外,以后也会注定被杀。谁都想要成神,这本无罪,但你比较倒霉,生来就要被人压一头。若有幸得知处境,还能搏一搏,但直到死,你都蒙在鼓里吧” 她兀自说了许多,发现锈迹越来越深,光华淡去,似要重新沉睡了。 女声默然良久,最后道:“我从未想过要成神。” 深色铁锈将最后的裂缝弥合,光芒像是风吹烛火般熄灭,杂草摇曳,恢复寂静。 慕千昙指尖抵在剑锋,注入灵力,却又顺着剑身逸散出来,无法输送进去。瑶娥上仙似乎陷入了休眠,灵力也无法将她唤醒。 看到只有等她自己修养好精力,才能下次对话了。 慕千昙收回手,掌心按在伤处,静静思索着。 本打算将她引出来后,就趁机消灭,以免夜长梦多。但现在来看,只是寄居在锈剑里的一片残魂,没有任何威胁性,也并不能窥探她的生活,那么是否清除掉,也就不重要了。 况且,如果将之保留,以后有需要用到的地方,还可以再叫出来。 毕竟,无论是书中还是记忆里,她这个身份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而那道残魂,却有可能知道曾经都发生了什么。留作记忆储备,再合适不过。 将锈剑重背到身后,眼前投下一片暗影。慕千昙抬眸,就见白瞳来到她身边,用头顶蹭了蹭她的脸颊。又轻轻戳她的肩头,想把衣领扯上去,似在心疼那处流血伤口。 明明刚刚还被亲姐姐用箭指着,却完全不介意,还要亲昵凑上来。慕千昙这时心中才起了些微心虚,但观察白瞳神情,她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姐姐还在剑内,眼前只是个冒牌货。 看来血缘残缺影响的不止是双眼,还有其他地方。意识到这点,慕千昙却轻松许多,抬手摸摸她的厚实羽毛,持续许久的心烦气躁终于渐渐平息。 她撑着地面盘腿坐下,开始调理伤处。还好在意识到自己容易受伤后,便准备了不少药品,此刻处理起来,也容易许多。 白瞳趴在地上,用柔软胸脯垫在慕千昙后背,头则转到前方,时不时用长喙蹭一下她膝盖,白茫茫的身躯反射月光,甚至让这一小片地方都散发着莹莹光亮。 慕千昙扯松衣领,倒了些止血粉在伤口上,忍耐着蚁噬般的麻痒,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古人都十分在意死后躯体的处置方式,讲究入土为安,而原主发现有人占据她的身体,随意使用,可反应居然这么平淡吗? 结合她方才所说之话,连魂飞魄散似乎都不在乎,仅仅是肉。体被人拿去,仿佛的确不那么重要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 还有她说的,从未想过要成神,并不像撒谎,那么后面为什么还要献祭? 拿出伤药,敷上伤口,接着用纱布简单缠绕。做好这几步,那恼人裂痛也没能消退,甚至整条胳膊都微微麻木起来。 慕千昙后靠在白瞳身上,又意识到一件麻烦事。 由之前手上那道牙印可知,裳熵说的没错,她咬下的伤口也只有她能治好,否则用什么上好伤药都不能使之愈合,且会让人痛不欲生。 可之前伤在手上,又是在梦中无意识被治疗,后续想起来都觉得难以接受。现在这位置却更加尴尬,就算把她打晕,大概也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要不是这脑残龙,怎么会面临这种困境。慕千昙越想越气,问道:‘一定要用舔吗?口水只是**的一种,其他的行不行?眼泪什么的。’ 如果能用眼泪,她必然会揍到那脑残龙哭个半死,以后也不用担心了。 可李碧鸢泼了盆冷水:‘不行的,我记得书中有个剧情,是女主咬了男主,尝试用眼泪治愈,却失败了,所以只能用舔的。’ 慕千昙冷声道:‘什么恶心作者想出这种设定。’ 李碧鸢道:‘恋爱小说嘛,肯定都会故意弄些能合理拉近两位主角距离的设定,就比如说经典的水下吻啊,摔倒吻啊等等。而且你想想啊,我咬你一口,我再舔舐你的伤口。我伤害你,我治愈你,一来二去,交换心意。还有还有,让我品尝你的味道,你的骨骼血肉都是我的’ 慕千昙脸色发黑:‘闭嘴啊。’ 李碧鸢道:‘咳咳,不过原著中猫儿龙咬最多的就是男主,现在总咬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慕千昙正要说什么,身侧有脚步声传来。她侧首望去,是裳熵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黄鼠狼,总是勾头往上看,似在担忧什么。 裳熵走到距女人三步之外停住,费劲笑了笑:“我回来了。” “”慕千昙打量她脸色:“什么死样。” 这趟出去大概是经历过恶战,且没打赢那种。少女鼻青脸肿,一边眼睛红彤彤的充血,满头长发散乱如鸡窝,衣领袖口处都被划破不少。小蛇半死不活盘在她颈间,像条红链子。 果然,她道:“我没打过那个大猩猩,师尊说对了,他好厉害。” 慕千昙长睫微拢:“蠢货。” 黄鼠狼紧张道:“大王,您真的没事吧?” 手背抹去唇角血丝,裳熵故作轻松:“我没事,一次失败没关系,等我再想想办法。” 黄鼠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慕千昙,似乎想说什么,临到嘴边改口道:“大王这是,怎么受伤了?” 慕千昙道:“被狗咬了。” 黄鼠狼奇道:“我们这山上居然还有狗啊?” 慕千昙没有回答。 黄鼠狼干笑两声,两只小爪子又指指裳熵:“这位大王也受伤了。” 慕千昙倚靠着仙鹤,没有分来一丝目光。 裳熵低头,和黄鼠狼对视一眼,挠挠耳朵,弯腰在杂草中摸索着,找出那半只在泥地滚过脏兮兮的烧鸡,坐在地上啃起来。 连皮带肉,连骨带髓,都在口中嚼碎咽下。插。入鸡身的那只冰箭被她拔出,握在掌心里,用力不浅,仿佛要用体温将它融化。 吃完鸡肉,她四下看看,找了片柔软的宽大叶子擦擦嘴,把油水和血污一并擦去,撑下巴思索着。 黄鼠狼溜到她身边,搓着手:“大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慌,等我想想,蛮力不行,我们得智取。”裳熵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小人,复盘方才为什么失败。 黄鼠狼眼珠子转转,小爪拦在嘴边,偷偷道:“为什么您不求那位大王帮忙?她看起来很强。” 裳熵歪着身子,也悄悄道:“她生我气了。” 黄鼠狼道:“大王做什么了?” 裳熵道:“我是狗。” 脑子转了个弯,黄鼠狼才反应过来:“是你咬的啊。” “嗯,”裳熵扔开树枝,撑着膝盖揉下巴。片刻后,她拍了一掌,起身道:“有办法了,我们再去。” 黄鼠狼举起双手:“遵命!” 老母鸡举起双翅:“遵命!” 那一人两妖又雄赳赳气昂昂出发了,看起来有种不知死活的年轻气势。 慕千昙动也未动,在心中计量着时间,果然没过多久,这三位又灰溜溜回来了。这次裳熵伤得更严重些,身上多了几道呼呼冒血的伤口,脚还跛了一只,但脸上却是大大的笑容。 她怀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梅花小鹿,叫道:“师尊!我救了一头鹿回来!” 慕千昙分了点眼神给她:“赢了吗?” 裳熵道:“没赢。” 黄鼠狼也负了伤,举起手道:“但这次我们已经很接近了。” 慕千昙道:“一点失败就是彻底失败,没有什么接不接近。” 裳熵放下小鹿,拿起那把断了尖的匕首,帮她梳理着血糟糟的毛发,而后接过黄鼠狼递过来的草药,用石头碾碎,再贴于小鹿伤口上。 解下腰间水葫芦,拨开瓶塞,小心喂给她。大部分水漏下来,被裳熵用手心接住,又递到小鹿嘴边。 伤口得到处理,也喝完了水,小鹿恢复些精神,舔了舔少女手心。 见她无碍,裳熵松了口气,把剩下的草药都捣碎,糊在自己身上,又捡起树枝,复盘第二次失败。 慕千昙坐久了,有些疲累,支起一条腿撑着手肘,眼风扫过去:“猩猩抓捕其他动物,也是为了吃,为了生存,你为什么要救她呢?” 裳熵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杀。” 慕千昙嗤笑:“自然界本就遵循弱肉强食的默认规则,你自以为善良,却打破了平衡,难道就正确吗?况且,你平时不吃肉?自己吃却不让他人吃,不自私吗?” 火堆依然在燃烧着,但火焰已微弱许多。黄鼠狼掰了几根木柴填进去,用树枝捅开下面尘灰,火光涨起来时。裳熵缓缓道:“我会吃肉,但在我吃之前,不会活生生掏出他们的内脏,也不会故意折断他们四肢,就为了看她们痛苦狂奔。所以,我认为这两件事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受伤,她此刻说话格外冷静有条理。慕千昙望着她火光中的侧颜,问道:“哪里不一样。” 裳熵垂眸,摸了摸小鹿额头,看向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默片刻后,坚定道:“我还没想到怎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陷入沉思。橙黄火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有些朦胧。 也许是因为这两趟出去动静太大,不知不觉间,这里居然汇聚了不少小动物。 几只黄鼠狼分头捡柴火,几只山鸡给小鹿梳理着皮毛,几只白兔静悄悄的凑在裳熵背后,似乎想用毛毛给她温暖。原本静谧的森林突然多了许多声音,山中为数不多的动物,也许都在向这里靠近。 裳熵对此并无所觉,她始终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画的黑猩猩,寻找着能战胜他的办法。 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她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她兴奋到满脸通红,用力跺脚,却剁到受伤的那只,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抓住黄鼠狼,问道:“这山上可有什么墓葬?” 黄鼠狼两爪捧着下巴,打个不响的响指:“有!一共有两座,我都掏进去过。” “太好了,”裳熵把她放在肩头:“快快快,你带我去,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她再次头也不回的投身于黑暗中,小动物们也迈动着小腿一一跟上。慕千昙有些无语,心道:‘动物世界吗?’ 李碧鸢问:‘她找墓葬干什么啊?’ 慕千昙道:‘我怎么知道。’ 李碧鸢嘶了两声,犹豫片刻,试探道:‘昙姐,要不然你跟去看’ ‘不去。’慕千昙干脆否决。 ‘嗯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不会帮忙的话,但是我现在有点担心女主安危了,她不是还跛着脚嘛,而且去墓地,太奇怪了’ 怕会引人生气带来反效果,李碧鸢动动喉咙,放软语气:‘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啦,猫儿龙也不想咬你的。她是龙族,天性血热,容易暴躁,维持理智对她而言很累,所以做事往往只凭本能,偶尔才会动脑子思考,以后等男主给她调理好就行了。’ 慕千昙道:‘她和男主两情相悦,双宿双飞,为什么要我来容忍她的性格缺陷呢?’ ‘’李碧鸢哑口无言,叹道:‘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慕千昙道:‘那就闭嘴。’ 耳边清净了没一会,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慕千昙垂眸望去,那只被吓晕多次的白兔叼着只吃剩一半的胡萝卜,极其小心的靠近她。 发现自己被注视,白兔又颤抖起来,但还是坚持走到最后,将胡萝卜放在女人身边,还用粉红鼻子拱了拱,示意要送给她。 那根胡萝卜已经严重脱水了,断口处是细细密密的小牙印,该是她吃了许久都不舍得吃完的,此刻却全部送了过来。 慕千昙默默看了会,收回目光:‘我不会出手的。’ 白兔抽动着三瓣嘴,又拱了拱胡萝卜,转身溜走了。 揉揉眉心,慕千昙想把它捡起来扔回去,可余光里瞟见了什么,让她瞬间出了层冷汗。 夜风穿梭于枝叶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啸。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藏着一张大猩猩的脸。 第24章 脚尖在肩头轻轻一点 瞬时受惊让她僵在原地,一滴冷汗沿着脊背蜿蜒而下。 白瞳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抬头想要用喙戳一戳她膝盖,问问她怎么了,这一个小动作还未完成,那猩猩突然猛冲过来! 脚掌塌地之声震天动地,抽出便是个深印。猩猩噼里啪啦撞开树干与灌木,终于闯入月光下,鲜血淋漓的大嘴竭力撕开,吼叫声震耳欲聋。 慕千昙反手按在白瞳背后,另一掌拍地面,扭身翻上鹤背,短促道:“起。” 白瞳仰脖高鸣,振翅飞离,向下的旋风压低杂草,扇灭火堆。然刚起未有一丈,猩猩已至其下,用唯一那只粗壮手臂捞上来,握住了白瞳的长爪。 那手臂足有水桶粗细,稍一用力,便能将鹤爪直接掰断。慕千昙蹙眉,挥手收起白瞳,巨大仙鹤化为一簇簇白色流光钻入女人后颈。 失去坐骑,她自然下落,脚尖点在大猩猩额头,接着翻身落于他背后。 脚下还未站稳,慕千昙摘下孤鸿,迅速转身拉开弓弦,对着那猩猩背心便是一箭射去。 这猩猩本就身强体壮,在这林子里日夜受灵力滋润,更是在皮肤表面生出坚硬粗厚的黑毛,倒伏向下,如盔甲般。冰箭撞上去,犹如水撞船身,清脆碎裂。 猩猩望了望自己抓空的手,猛锤胸膛,跳着脚转过身来,缓慢踱步着。 火堆熄灭后散出一簇烟气,加重了紧张氛围。月光之下,对面那庞然大物一览无余。 他身躯高大壮硕,肌肉肥厚,面目疤痕交错,牙齿突出锋利。委实不是好对付的主,怪不得裳熵被打成那样。 那双全黑色眼睛倒映着冰蓝色倩影,猩猩来回踱步几圈,仿佛确认了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并没有反抗之力,便再次趴地俯冲过来! 李碧鸢吓到胆寒:‘我丢!你快跑啊!!’ “别吵。”慕千昙嗓音沉冷。 眼看着猩猩越来越近,危急关头,她忽然再次唤出白瞳,但并非全部,而仅仅在背后展开双翅,犹如她生长出了一对白色羽翼。 慕千昙伏低身子,双翅舒展又挥舞,直带她飞身而起,躲过猩猩的冲击后,轻飘飘落于一株巨大树木上。 猩猩手脚并用,在地上划出深深沟壑,才刹住身形。他再次扑空,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气到眼皮抽动,头颅震颤。 慕千昙扶着树干,蹙眉不语。 方才着急之下射出的那只箭,让她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流出,麻木刺痛从锁骨一直延续到指尖,就算现在加倍用上聚力金环,也无法射出强有力的箭失。 更何况,即使能发射,也难以刺穿他的坚硬皮毛。 一只妖物的实力要与当地的环境相挂钩,灵气稀薄之地不可能蕴蓄出强大的妖兽,而甘泉山虽说是片灵地,但还不足以养出大猩猩这般强悍的力量,另几座山头也不可能。 他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该是无意间吸收了部分那位布下法阵的仙人的灵力,才会这般强横。 思绪疯狂转动着,数种方法诞生又被否决,短短一秒被拉伸到极为漫长。而下一秒,她灵光忽现,伸手拔下头上鹤望兰步摇的其中一片花瓣。 淡橙色的菱形花瓣边缘纤薄,几近透明,看似无害的柔软花瓣,其实经过打磨,异常锋利,且含有剧毒。只要能割破皮肤,毒翻两匹马不再话下。 她用两指捻着细长花瓣,勾在弓弦上。新凝结出来的冰箭以花瓣为头,蕴含着千钧力道对准了猩猩的胸腔心脏。 猩猩嗤之以鼻,掌心狠狠捶打前胸,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仿佛在挑衅。 慕千昙闭上一只眼,唇角微勾,在箭失射出的前一刻抬高弓身,松开手指。 冰箭撕裂空气嗖然离弦,如鸿剑出鞘,尾光绚烂,直直扎入黑猩猩眼中。眼球炸裂后发出“噗”的一声,浆液于箭身上冻结。 毒液瞬间蔓延,猩猩痛极,撕心裂肺尖嚎着。他知道自己被骗,也感知到眼眶内瞬间弥漫开的麻木痛感。他预感到自己的死亡,猛锤几下地面后,浑身肌肉隆起,根根毛发倒竖,带着必死之志冲撞过来。 他要同归于尽! 黑色肉山砰的一声砸在树干上,接着又是一下,便叫两人合抱的粗壮大树拦腰折断。 木质断裂的吱嘎悲鸣与猩猩吼叫混在一起,震的人心神不稳,胸中气血翻涌。慕千昙轻咳两声,发现脚下大树在往下倒去,便立刻伸展双翅想要飞离。 可初次这般使用白瞳,她并不习惯,翅膀竟卡在了繁密树干间! 这种对战时刻,每分每秒都格外重要,需要竭力争取。这一卡便错失了最佳逃离时间,即使她极快收回翅膀,飞身离开原地,却还是没能拉开太远距离。 伤口越发刺痛,落地时她有些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危机就在背后,越靠越近,她没能缓口气,逼迫自己立时转身拉开弓,准备再射一箭。 可就在这时,她居然看到一团白色冲向了狂躁奔来的疯狂肉山,似乎想要阻挡他。 慕千昙惊讶望去,竟然是那只被吓晕无数次的兔子。 这么一小团白肉,还不够被猩猩一脚踩扁的,冲上去有什么用? 慕千昙无语道:“真会找死。” 弓箭调转方向,冰寒剑身融化为流动的水,射中那只兔子,转眼凝聚成冰,将她禁锢在原地,再不能前进一步。 猩猩早已在激怒状态下丧失理智,挥动手脚砸的地动山摇,看不见旁边那小小的白色肉团,径直朝那个可恨的女人冲去。 慕千昙侧身而立,深吸口气,再举起长弓,脸边的几滴血迹几乎清冷面容上唯一艳色。 毒发应当还需要点时间,她伸手再摘下一枚花瓣,打算把这猩猩一对招子全废了。 就在这时,天似乎突然白了,却原来是一道冲天烈焰从旁喷涌而出。汹涌火势所过之处皆化作焦土,猩猩也被包在其间,被烫到疯狂挥舞独臂,拍打脸颊,喉咙挤压着发出极为尖利痛苦的嘶鸣。 未被火燎到的灌木也干枯薄脆,被来人一脚踩碎。裳熵从林子里走出,双手抓满了金银珠宝。 一口火喷完,她直接仰起头,一把金链塞进口。牙齿切碎金子咽进肚腹,她后仰身体,深吸一口气直到前胸鼓起,而后全数喷出。巨大火光把这片森林都照亮,甚至光焰中心有些刺目,让人无法直视。 猩猩被逼退数步,知道不敌,转身要逃。裳熵狂奔至他身侧,瞅准机会,翻身踩中树干,借力跳出,一脚踹在猩猩身侧。 他顿时失去平衡,向旁边倒去,砸中地面时,居然没有止住趋势,而是连带着落叶一同继续下坠,由于身躯庞大,着底时轰然巨响。 这又是另一个猎人陷阱,甚至比方才困住裳熵的那个还要深而大。 一缕缕皮肉烧焦的糊味与黑烟从洞中升起,裳熵靠近洞口,往下望去,大部分火焰已熄灭,光亮照出猩猩那张脸,口角泛出大量白沫,双眼上翻,已经死去了。 脖子上戴着个玉手环的黄鼠狼也爬过来,确认大猩猩死亡后,兴奋大叫道:“太好了!苍天有眼!他终于死了!” 裳熵没挪脚步,脸上也没现出该有的兴奋或开心。她望着猩猩那张死去的脸,小声道:“为什么这样就死了?是我杀的吗?” “他中了毒。”身后传来冷然女声:“少胡乱揽功,是我杀的。” 裳熵回眸望去,比她高处些许的女人站在她身后,星月光辉勾勒出她眉眼,尽管染了血色,却依然平静如初。 脸上逐渐展开笑颜,裳熵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我只想把他赶进洞里面关起来,没想杀了他的。” 搞不懂这脑残龙为何这么在意是否由自己亲手杀生,慕千昙随意点点头:“嗯。” 裳熵侧身过来,上下打量她:“你受伤了吗?对不起,我刚从坟里爬出来就听着这边声音奇怪,赶过来才发现那猩猩也在。或许他是偷偷跟我过来的,我居然没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是我粗心了。” 果然是这样,猩猩不可能突然摸到这里,必然是被这蠢龙惹了两次,一时性起,才跟过来看看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来便是丢命之时。 慕千昙道:“知道就行。” 她身上的确染了不少血,但仔细看过后,发现几乎都是锁骨上那道咬痕溅出的,且现在还在星星点点的冒出血珠。裳熵低声道:“我帮你” 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干呕让她弯下腰去。少女愁眉苦脸,痛苦道:“不过,这些金子真的太臭了好难吃” 黄鼠狼搓着手,两只手腕上还各套着一枚玉板指。她凑近闻了闻,也嫌弃的吐舌头:“也是没办法,毕竟在坟里埋久了。” 慕千昙:“” 她还想着这脑残龙找墓葬干什么,原来是掏陪葬品。 不过这思路倒是没错,拼肉。体强度一定不是那猩猩对手,但只要还是凡胎,就必然怕火。而这种鸟都不会经过的深山,唯一可能有黄金的地方,就在墓葬。 李碧鸢道:‘她开始动脑子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慕千昙怀抱双臂,淡淡道:‘马上就要原形毕露了。’ 干呕完之后,裳熵蹲在地上,又去闻闻那两把金子,再次呕起来,怒道:“真是没天理,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好东西埋在地下啊,死后根本就什么都带不走的!这种事情难道只有我知道吗?” 老母鸡也从灌木中出来,她长脖子上挂满了金项链,重量压的她抬不起头,只能颤巍巍往前拱着身子。 黄鼠狼道:“太贪心了,小心脖子断掉!” 老母鸡叫道:“你懂什么!我要把这些留给我那一十八个孩子,以后等我修成人形,也有钱带他们去繁华城镇看看了。” 慕千昙瞥了眼,回转后道:“去盗墓,不怕减功德了?” 那么害怕自己杀生,以及辛辛苦苦抓老鼠,都是为了功德,可这世上的坏事远不止那一件。裳熵眨巴眼,两把金子全塞进黄鼠狼怀里:“送你了。” 黄鼠狼道:“嘿!” “我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的,”裳熵站起来,拍着身上灰尘,也不知道在和谁解释:“不是故意的,我错啦,对不起。” 慕千昙道:“结束了吗?” 裳熵道:“嗯不是,你说这里吗?还没有,我想去破阵,师尊和我一起吗?” 没等她回答,裳熵接着道:“我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万一还有危险呢?” 那枚多摘下来未能使用的花瓣被扔进洞中,慕千昙扫她一眼:“有危险难道要靠你吗?可不是回回都有三次机会供你慢慢尝试的。” 裳熵认真思索,而后道:“那我可以求师尊保护我吗?我怕山上还有猩猩。” 脚下传来簌簌声响,慕千昙垂眸望去,一堆雪白奶团子凑到她脚边,给她递上胡萝卜,紫甘蓝,大白菜。外圈还有不少欢呼雀跃的小动物,都小心翼翼靠近着,爪爪抱着食物,似想要送给她。 慕千昙收回视线,冷声道:“现在知道怕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拔脚离开原地,向林中小道走去:“跟上。” 裳熵道:“好!” 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晚风还是那个晚风,夜色还是那个夜色,裳熵却感觉轻松许多。她手中转着面具,抬头看着那道走在前面的欣长身影,月光将她影子拉得好长,长到能笼罩她,又长到她脚下。 她心中被不知名的欢喜占满,并且似乎要溢出来,还想大呼小*叫,但这样绝对会被嫌弃,还是忍住了。只专注看着那背影,可看着看着,又看出一些问题。 她歪着脑袋,侧向弯腰,直弯到头快着地。黄鼠狼道:“大王这是做什么?” 裳熵道:“我师尊的脚好像” 如果所瞧没错,女人走在石阶上时,每步都有轻微的凝涩,似乎不太舒服。但这感觉非常微小,让她不太能确定。 她决定待会问问。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山顶。风凛冽几分,星空无所遮挡,一望无际。 此处和山下一样生着密密丛林,不过叶片瞧着绿意更深些,灌木中也夹在着点点小花,还有一股诱人香气从林中飘来,引人前往。 踩着树根,拨开肥厚叶片往香味来源去,味道越发浓郁,到最后,一方泉水显露在眼前。苍白卵石拥簇起泉眼,涓涓泉水从中涌出,流过清石,渗入泥土,滋养着无数生灵。 这香气实在盈人,裳熵没忍住去捧起泉水喝了口,大呼痛快。而她俯首间,发现一颗不同寻常的卵石,就搁在泉眼旁,竟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光。 她伸手拿过那石,光点瞬间破碎,天地为之一震。动物们仰头冲天,黄鼠狼抽动着鼻子,道:“阵法破了。” “嗯?”裳熵把玩着那块石头:“就这样吗?” “就这样!”黄鼠狼拆下满身金玉,哈哈大笑着泥地上打滚:“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 随着她高喊,一时间,所有动物都蹦跳欢呼起来。禁锢在头顶多年的魔咒和囚牢都已破碎,从此之后,远方不再可望不可即,他们的双脚能走遍每一寸泥土,也可以投身更大的,更自由,更危险的天地。 裳熵丢下石头,噗通扎于水中,沉了下去,落在一片卵石间,再分辨不出。 “看吧,还是要尝试一下的,”她拍拍手,扬着下巴道:“有时候觉得很困难的事,也许做起来并不难呢?” 找了块大石靠坐下来,慕千昙道:“算你运气好。” 裳熵道:“我不觉得一次失败就是全部失败,我觉得一鼓作气,再而强,三而必胜!” 慕千昙瞥她:“挖坟,还瞎改句,古人要被你气死了。” 裳熵一惊,赶紧伏地朝泉水拜拜:“我不是故意的啦” 拜完后,她顺势坐下去,手掌向后撑地,朝女人晃着脚丫:“你的脚还好吗?” 视线往下滑,慕千昙无语道:“你自己跛着个断腿,还问我脚有没有事。” 分明离开前还明显跛脚,且身上还有不少伤,可回来后便上蹿下跳,还将猩猩踹坑里,一点都看不出有事,不愧是这个最活跃又最皮实的年纪。 “我那个时候,看到猩猩在冲向你,快要吓死了,好像就感觉不到疼了”可现在疼痛渐渐袭来,裳熵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崴了脚,这才抱着龇牙咧嘴:“但是,我很快就会好,但你好像不行。” 慕千昙语气凉凉:“我是不行,哪能和你比啊。” 裳熵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哇,你干嘛老是曲解我。我就是想说,黄鼠狼认识草药,我可以叫她帮你弄一些。” “不用,我有。” 脚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下,明日去送信还少不了爬山,到时候越磨越严重就糟糕了。 慕千昙在倾斜的大石上坐稳,抬脚踩在身下不远处,一手撩开裙摆,将层叠的凉滑布料搭在臂弯,另一手缓缓脱去靴袜,拉起内衬。 垂眸望去,从小腿到脚跟处的肌肉走势流畅,匀称纤细。肌肤常年不见日光,如苍白玉色,脚踝处经络纤薄,突出的那块骨头莹润小巧。偏头看向脚踝后方,果真磨破了皮,雪白袜上有星星点点的血。 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种长靴子也会磨脚,但她也习惯穿不合脚的鞋子了,便垂下长睫,用伤药熟练处理着。 一边上完,另一边也脱下处理。弄好之后,慕千昙放下裙摆,揉开裙身,将脚踩在小石上等药物起效。 对面少女沉默了好半天,才忽然磕巴道:“那这个你可以处理,但你肩上那个” 慕千昙将小瓷瓶压在指背,弹飞出去,正中少女眉心:“你还好意思说?” 说实话,要是放在平日,她被这么个咬法,一定要把这脑残龙的牙齿给拔了。可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她把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实在没精力再去发泄,倒显得平和了。 小瓷瓶砸中后又弹飞,裳熵揉揉脑袋:“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但你总是骗我,你不和我道歉吗?” 慕千昙说:“我在梦里给你道。” “还有”裳熵回想着:“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跟你闹,我当然有,可我现在是你徒弟,你唯一的徒弟。你也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师尊。” 慕千昙不置可否,裳熵继续道:“还有还有,晚上说的那个,我想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我觉得捕猎是本能,生存也是本能,但虐杀不是。大猩猩有了灵性,却没有人性。” “嗯还有” 慕千昙打断她:“说你的每句话都要拿出来顶一嘴,这种时候记性真好。” 裳熵放下手:“那我不顶你了。” 想了想,她又说:“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咬伤你了。你要是还生气,就也咬我吧。” 慕千昙瞥她:“脸皮比城墙还厚,我都怕崩了我的牙。” 裳熵蹲起来,搓着脸,像只青蛙一跳一跳来到女人身前:“不厚的。” “滚。” 慕千昙习惯性踹她,出了脚才发现自己还没穿鞋,这踹踢动作中途收了力,变成在少女肩上轻轻一点。 那一下触碰比裳熵承受的任何伤害都轻,可却让她心神震荡,脑中空白,僵在原地。 感受到药物已经在发挥作用,慕千昙又穿起靴袜,发现少女眼睛直勾勾看过来,蹙眉道:“你眼珠子长我身上了?” 其实托那双又大又亮眼睛的福,这脑残龙看人时眼里总有种不含杂质的清澈,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坏心眼。 可也许是受原著结局影响,慕千昙被她瞧着,总有种被猎食性的动物盯上的感觉,对视的话会减弱些,但依然存在,让她有些不舒服。 “没有”裳熵小声抗辩着,抬手揉揉肩头,脖颈像是生了锈,费劲转向旁边。 视野里忽然多了条红色,她反应过来,将之从头发里捏出:“对了,你要这条蛇做什么?” 慕千昙道:“暂时用不到,先放你那里吧。” 裳熵道:“好,那我扎头发了。” 慕千昙道:“随你。” 红绸重又绕进少女发间,游走一圈之后,停留在她额边,用身躯卷起一小缕黑发,绕了几转,而后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远远望去,还以为裳熵用红绳在脸侧扎了缕细细发丝。 慕千昙心道:果真是有血脉压制,这本性恶劣的家伙居然会这么乖巧。 天边忽有鸟鸣声传来,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快要天亮了。 等彻底亮起来,便要出发去下一站。慕千昙攒起仅剩的时间,揉揉小腿,放松身体,休息着精神。 回想起方才艰险,她也在心中反省自己,没有足够明确的战斗意识,且对于灵力的运用还远达不到纯熟境地。 终究是凡人心性,她仅仅是掌握了力量,却还没有习惯这种掌握。她现在拥有的这些,与她前二十七年里的生活方式,相差太大了。 鑫乐坊大获全胜也许只是侥幸,真正面对强有力且需要正面迎击的对手时,她很有可能应付困难,甚至受到很严重的伤害。而这猩猩根本不算什么,后面还将会遇到更多更强的敌人。 这段时间以来,她有空闲时间,便会提取原著中女主修行的片段,化为己用。但本质上,她与女主之间身体条件相差巨大,适合女主的,其实并不适合她。 看来还是要找机会练习,变得强大才行。 李碧鸢得知她想法,道:‘等下面这个剧情点过去之后,猫儿龙不是有个试炼情节吗?回头你跟她一起进去就行了,但要换个身份,不能以师尊之名。’ 再过一段时间,宗门将会针对年轻一辈发起试炼考试,女主在这场考试中备受磨炼,进步很大。而考试面对的是大部分初学者,让慕千昙也混进去来练习会非常合适。 沉默须臾,慕千昙道:‘到时候再说吧。’ 天光逐渐破晓,雾气弥漫在山林间,温度有些低。 “走吧。”慕千昙从大石下来,顺着来时路回到山道,下山而去。 裳熵抓紧跟上,走出几步,回头望时,发现雾中有无数朦朦胧胧的身影,在树上,地上,到处都是,仿佛在送行。 裳熵挥挥手,叫道:“再见!” 喊声回荡在清幽山谷间,影子们亦然挥挥手,最终消失于雾气中。 他们也许都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裳熵默默收回手,站在原地看了会,转身继续下山。 崴脚处没能好好处理,此刻大概肿了起来。她一瘸一拐,想要跟上前方的女人,可距离还是在拉远,于是忍不住叫道:“师尊,等等我!” 女人的声音似梦幻真:“废物。” 裳熵道:“我崴脚啦。” 冰蓝色背影还在远去,裳熵接连叫道:“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她不知疲倦的呼唤着,明明那个人并没有停下来,脚也依然在痛,可她却笑容满面,仿佛喊出这两个字就能在心中充盈什么似的。 “好师尊!等等我嘛!” 第一缕阳光刺破雾气时,慕千昙抬眸望向远方。万顷森林渐渐苏醒,雾气如海飘在山脉之间,逐渐被日光镀上一层浅薄金色。 这样的景色甚为美丽,她忽然觉得不欣赏欣赏,仿佛有些可惜。 于是,放缓了脚步。 第25章 真正注定之人 从甘泉山上下来,再行走半日,便来到蕖雁地界。 此处雾气浓郁,山重林深。即使日头高挂,天光热烈,也依然会一派沉沉阴寒之色。且论寂静,不输甘泉,只山崖更高些,甚至在峰顶覆了层薄雪。 不知道需要送信的那位女仙具体在哪里隐居,只能碰碰运气四处找找了。 刚入山中,慕千昙发现此地灵气浓郁,便找了块干净地方休憩片刻,待恢复的差不多,才唤出白瞳,于上空盘旋寻找着。 本想着就算是隐居,也该有个地方居住,找起来会有些难,但不会完全不见踪迹,可她在这里盘旋了两日,都没能看见那女仙的半个影子。 下来休息时,慕千昙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正在此时,恰见一位肩扛锄头的农夫从此处经过。 她将人拦住,询问此处山峰何名,农夫答为蕖雁山。她又问此处可有仙人隐居,农夫答从未见过。 告别农夫,慕千昙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对第二个回答的问题则没放在心上。仙人如果想在凡人面前隐匿踪迹,即使天天路过也不会看出来,他自然会否认。 认定没错之后,她又猜测,隐居之人会不会在山中设置什么障眼法,便在下一次搜寻时,拿出那封信,试图表露自己过来此处的目的。 然而这个方法,也没什么成效。 算算日子,女主与男主相遇时间就快到了,她们此刻却还守着空山打转,赶去主线目的地还要一段时间,如果错过,恐怕又要听李碧鸢在那里催命唠叨。 慕千昙蹙眉,考虑着是否先到此为止。 “师尊,我们要找谁呀?”裳熵趴在鹤身边缘,探头往外看,试图用手勾住一片云彩。 没有得到回应,裳熵又叫道:“师尊,师尊!” 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道:“哦。” 也没注意何时起,她开始叫自己为师尊,慕千昙并没拦着,毕竟合情合理,是该这么叫。 然而也不知为什么,她叫起来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应了也不说什么事,似不为得到回答,只是想这么叫。十分讨打,让慕千昙不胜其烦。 真是给了她三分颜色就要大开染坊。 远方朦胧烈日跳跃着,将时间与感官无限拉长。慕千昙遥望天际,心中不免道:这样慢慢寻何时是头? 斟酌之下,她决定不再耽搁时间,先去走主线,等回头完成任务,不着急后,再回来找。便轻抚鹤颈,飞行方向掉了个头。 裳熵抓住机会:“师尊,怎么突然换方向了?要去哪里?” 若不是这弱智龙在甘泉山耽搁许多时日,现在也不会时间紧急,连走一趟蕖雁最基本的送信任务都完成不了。慕千昙本就心烦,听见询问更甚,又是冷声道:“不要多问。” 甘泉山之行,她多有退让,已是不可思议,而这脑残龙总能让她做出这些决定后,心中又后悔万分,且不解当时心情,与鑫乐坊时如出一辙。 莫名其妙的。 “哦”裳熵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不晓得她为何又生气,刚想琢磨清,又被一片擦肩而过的彩色云彩吸引注意,将疑问抛到脑后了。 操纵着白瞳全速而行四日,两人来到一片葱郁山林。 行于绿林中,风吹树摇,翠色浸染。分明是第一次来,却满眼都是熟悉景致。只因这些山山水水,长的都差不多。 穿进这世界后,慕千昙没少混迹在山林中,起初还能觉得新鲜,现在看久了,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现代社会虽然过于嘈杂且节奏起飞,但若是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还是能忙里偷闲,寻得寂静,活出点奔头和快乐。更别提交通便捷,下楼就能在便利店买到食物,还有无线网络可供使用等等。 就算不谈这些,也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会有割裂感。在现代,就算和周围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大千世界唯有我一人不同的突兀知觉。而不是现在这样,身边全都是与她无法交流的古人,显得她格格不入。 现世很苦,可生活之苦有许多种,清修和贫困截然不同,但两者都各有各的难忍之处。 她做了二十七年现代人,本质上喜欢热闹。过往日子虽不尽人意,但从来没有厌倦那个时代,可现在,穿越进来还没有多少天,她就已经觉得厌烦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住在一片与世隔绝的狭海中央,殿内连张床都没有,吃饭都不方便。这样的生活在天虞门中似乎不是个例,那在修仙界自然也不是。并且,就算已经位置高如盘香饮,也没见多轻松,日子多快乐。 慕千昙忍不住扪心自问,她空有走向世界之巅的愿望,但真能够容忍寂寞百年的清修生活吗? 脚下踩碎成片落叶,前方路看起来坦荡却危机四伏。慕千昙站住脚,阖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 先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在考虑怎么活之前,至少也要先活下来。 慕千昙提起精神,开始观察周遭情景。不多时,她看到下方云雾之下,绿野之中,一条清澈小溪蜿蜒而过。平静流动的水面上,有一处泛起水花,向四周荡开波纹。里头似是站着个人,正踩水玩闹。 许是前面几天运气太不顺,这会终于有所恢复,让她没费劲便找到了剧情切入点,于是纵鹤飞下,在距离那玩水之人百米左右的林子里降落。 收起白瞳,慕千昙走在前面,方向直指那条小溪。当嗅到空气中潮湿的花香气时,两人看清了水中的玩闹者,那是一个皮肤微黑,四肢修长的少女,正在溪水中奔跑,笑声粗狂,老远都能听到。 再走近些,能看见那少女的脸,约莫十三四岁,鼻梁不高,零散点缀着雀斑,头发毛毛躁躁,扎了五六七八个彩色小辫,身上穿着特质裁缝的兽皮衣服,沾满水迹与泥巴。 水花四溅间,能看到她身材劲瘦,细胳膊细腿,却非常有力。她脚边有一坨粉色,时不时跳高,喷出一串水柱,刺中少女脸颊。少女便也泼水返回去,一人一兽玩得相当开心,浑然没察觉有人靠近。 “那是什么啊?”裳熵盯着那坨粉色,有些好奇,越过慕千昙跑到了前方。 她一过来,暴露在少女视野里,沉浸于玩乐中的女孩终于发现有陌生人向她走来,顿时停止笑声,满怀警惕看来。 两人越走越近,少女意识到她们可能是冲自己来的,立即抱起那粉色小兽,淌水到小溪对面,把小兽塞进灌木,又拍拍它屁股,示意它走。等它跑远了,她这才转头过来,踩着石头问道:“你们谁啊?俺不认识。” 裳熵奔到溪水边,双手拢了个罩扣在嘴边喊:“别害怕,我们就是路过。” 少女指指小溪尽头:“绕路吧,别从这走啊,前面有土匪。” “土匪?”裳熵追问:“是好土匪还是坏土匪啊?” 少女哈了声,奇道:“土匪哪有好的啊,当然是坏人,横行霸道喔。” 话本里总会出现一些经典的土匪形象,他们身强体壮,劫富济贫,充满侠义。裳熵怕自己误解,才多问一句,如今知道不是,便点点头,回眸道:“师尊,这边有坏土匪,要解决掉吗?” 慕千昙刚好走到她身后,不冷不热看她:“这会知道问我的意见了,怎么不一头热直接答应?” 裳熵仰头瞅人:“因为你会生气。我答应帮黄鼠狼的时候,你就生气了,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看你愿不愿意出手。” 慕千昙道:“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裳熵道:“那我就自己去,把坏人抓进大牢里。” 果然还是改不掉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不过算她好运,这次过来的确是为了除匪。慕千昙望向小溪对面的少女:“可以。” 得了首肯,裳熵喜笑颜开,冲少女挥手:“有土匪没事,不用担心,我们来自仙门,就是专门来打坏人的。” 一听到仙这个字,少女诶了声,灵活的五官都被惊奇调动。她在村子里长到那么大,妖见过不少,可从未见到仙人。一时间好奇心大起,连声问道:“真是仙人?传说中能飞来飞去的那种?你们会施法吗?可别骗俺!” 她把手掌搭在眉间,往溪对岸看。那个带着说话最多的女孩带着恶鬼面具,有点吓人,没什么说服力,但旁边那位瞧着冷淡的女人,倒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裳熵道:“那当然!我叫裳熵,你叫什么呀?可以帮我们带路吗?” 慕千昙低声提醒:“先去她们村子里。” 裳熵把话补齐间,少女已按耐不住好奇心,又淌水走回来。 近距离看,那更是张福态尽显的脸,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大门牙,眼睛眯成缝,像是两汪被溪水洗过的弯月。她边把裤腿的水拧干,边兴奋道:“俺叫谭雀,麻雀的雀!你们是打哪来的?都会什么仙法?真愿意帮忙除匪?哎呀,你们可真俊,好好好,俺这就带你们回村!” 由于年龄相差不大,爱好相似,又都是活泼健谈的人,裳熵与谭雀很快聊到一起。两人勾肩搭背大踏着步子下山,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说,凑在一处哈哈大笑。轻快交谈声回荡在树林中,还以为是孩子们出来野游踏青。 慕千昙跟在后方,步伐不快不慢。走下最后一节阶梯,踩上压实的黄土路面。再一抬头,看见道路两边交错放置着尖刺栅栏,尖端抹上特质药水,一致对外,用于抵御敌人。 绕过这些防备直达尽头,能看见村子的大门,与一个两丈高左右的瞭望塔。有个头系方巾的布衣汉子站在上头,拿着根长枪,正辨认着山上下来的三人。 许是看见熟面孔,他从塔上爬下,远远迎过来:“小鸟?你跟谁在一起?” 等走得近了,汉子速度变慢,眼含警惕看着两位陌生人,上前一步欲将谭雀拉走:“谁啊?” 谭雀反抓住他,跳来跳去:“快!带她们见俺娘!这是来剿匪的仙人!” 有这两位在,进入村中无比顺畅。 此刻正临近正午,将要准备午饭,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喷出烟气,独属于乡村的多种炖菜香味飘到整个村里,浓郁醇厚。在这其中,有一个味道格外突出且统一。 裳熵抽动鼻子闻了半晌,道:“是玉米吗?” 谭雀正拉着她飞奔,闻言点头:“是!俺们这就叫玉米村,大家伙都爱吃玉米!顿顿都要吃!” 裳熵道:“我也喜欢,玉米和玉米杆都很好吃。” 谭雀道:“玉米杆要喂猪嘞。” 村子内外的黄土路首尾相连,贯穿整个村庄。路两边的房屋都是木质,打磨过表面,泛着光滑的米黄色。门窗上挂着手工制作的装饰品,每家都风格特异,门前都栽着一两颗小树,结出小小的果子。 那汉子与谭雀过于激动,动静都不小,仙人进村的消息在村里迅速传开!这比土匪进村还要令人吃惊,村民们连忙扔下锅铲,纷纷出来看,交头接耳,猜测仙人会不会变形。 谭雀像只欢快的黑色小鸟般带路,直接叽叽喳喳着跑到尽头的一处宅院跟前。院门没关,中间铺一条石子路,旁边开垦了两块土地,分别种上了韭菜,葱,辣椒,白菜。少女飞跳过门槛,大嗓门叫道:“娘!俺娘嘞!” 屋里头走出个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敦实大娘。她腰间挂了一串木工用具,一双眉毛粗黑,手掌蒲扇大,一把拍住谭雀的屁股。喉咙里仿佛装着一面大鼓,说起话来震天响:“吵,吵什么吵,又干啥。” 裳熵叫了声大娘,女人的粗眉毛被这句甜甜叫声安抚:“呦,这谁家闺女,戴着面具认不得。” “你肯定认不得,这可是从仙门来的人!”谭雀把来龙去脉说了。大娘握着裳熵的胳膊,把人翻来覆去看,啧啧道:“仙门来的,怎么穿着乞丐衣,看不出来啊,这”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门前忽亮,走入个穿冰蓝衣裙的女子。那随风飘起的黑发与裙摆,那张薄削淡泊的面容,那高挑纤细的身量。大娘眼里泛光:“这还真是仙女下凡。” “”慕千昙走进院中:“你可是谭蓉?” 谭蓉大感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她身后的二层小楼里又走出几人,站在台阶上,有男有女,都上了点年纪,正交换着眼神,低声问:“这谁?” 谭雀又解释了一遍。慕千昙则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说道:“来帮你们剿匪,佣金怎么定?” 虽然剿匪这件事她不会自己动手,但可以拿钱的地方不能放过,得提前说好才行。 谭蓉转身向后方招手,一人拿过来一个钱袋,放她手中。她把钱袋抬高,向女人道:“都在这里,我们几个村一起凑的,数量绝对可观。只要您能把那匪窝连根拔起,就全是您的。” 后方那堆人,便是其他几个受匪患侵扰的村子的村长。其中一人道:“这刚来一个还没完,又来两,今儿是怎么了?” 裳熵耳朵动动:“还有人来吗?” 谭蓉道:“有一个男孩,就在你们来之前过来的,刚走没多久。” 慕千昙心道:男主真的如期而至。 她开始在脑中回忆这段剧情。 按书中该所说,以现在所处的玉米村为首,此地附近林林总总大约有四五个村子生活在一处。他们来处皆不同,但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争端,而是在总村长谭蓉的治理下和睦相处,共同合作。 村子景色怡人,村民勤奋劳作,有山有水,有田有牛,日子过的富硕而安康。可这种安宁,却被一伙山匪打断了。 群山之中,有一道奇险山崖名为飞龙崖,崖上窝藏着一个山匪帮派叫飞龙寨。寨主乃猎户出生,凶残无情,年幼时便杀了自己亲爹后逃离家园,流落为匪。现今,他已是位九尺大汉,能纵大刀将人从头到脚一砍两半,肚肠横流,所以江湖名号为刀两段。 这位刀两段,生性残暴,嗜杀且善战,好带寨兵强抢入村中,劫掠金银美女,周遭村民苦不堪言。 为求平安,受侵扰最深的几个村子集资请了不少武将来训练村中民兵,想要与飞龙寨正面对抗,保卫家园。可寨子里有足足数百人,都训练有素,以民兵的实力,并不足以御敌。 无奈之下,他们请求官府出力,这才在今日,堪堪使得匪寨安生片刻。 然而,官兵虽能护村镇一日安宁,但却拿飞龙寨无可奈何。只因那飞龙崖实在险峻难登,几乎垂直削做的石崖,只有一条小路,紧紧倚着山壁。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要过这路,需得时时留意,背贴石壁,谨慎前行。这时,只要有一位寨兵拿长刀在前阻挡,便可以死死卡住,不叫任何人过关。而除此之外,再无可登之路。 若是匪徒不出来,官兵纵然再精锐,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几个村子聚在一起,再一商议,发出数道求贤令,希望江湖中有能人志士可为剿匪出谋划策,破除飞龙寨天险防护。 可未曾想到,匪徒竟派人将所有张贴出去的求贤令全画上血刀,明目张胆威胁他人不要掺和这事,嚣张至极。 人心惶惶之际,男主江缘祈出现了。 少年拿着血刀求贤令,出现在村中,笑吟吟的表示自己可从中击破。 村中人见他年幼且过于清秀俊逸,担心他不能成事,想要婉拒。少年却傲然表示,其他不用多说,晚上让武将与村民们准备好扁担和箱子去飞龙寨抬钱财便好。 而江缘祈选择的方法,便是故意被当做肉票绑走,正大光明进入寨子后,再使计谋从内部瓦解。 既然男主按照原书剧情准时出现了,慕千昙的计划也得提上日程。 想要得到男主气运,这里面比较困难的一点,在于他并不像女主的成长一样,有作者明确规划好的所得物来逐步提升等级。例如妖核,例如法器,这种明确存在的东西。 更多时候,他的成长线在于心智提升及血缘带来的地位攀爬等等,较为模糊,且这些并非是覆盖高光点就能抢夺来的,所以还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另外一点,就是男主没那么好骗。 出生在每天刀光剑影且被诅咒包围的世家,小时便没有娘亲疼爱,还要被严苛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家规约束,他注定成为和裳熵截然不同但性格又非常互补的恋人。 慕千昙低声嗤道:“官配,真了不起,一切都是提前指定的,真恨不得方方面面都给主角双方安排最好的。” 裳熵那弱智龙被她用命中注定四个字骗的团团转,却还不知道,真正注定之人其实这才将将要相遇。也不知道她后面了解一切后,会是什么心情。 李碧鸢道:‘我有点激动,是不是快要看到男主了?书里说他巨帅,两页形容词呢!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慕千昙道:‘花痴。’ “那男孩厉害吗?有他出手,还需要我们过去吗?”裳熵看了眼钱袋,估摸着那男子是冲钱来的,如果在他已经出发的情况下,她俩再过去,这不就是抢人活了吗? 后面一位老人道:“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能成的,还带一只猫,以为是来玩的吗?我估计就是个小白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小公子,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多艰险,就知道放大话,也不怕丢了命。” 慕千昙心道:他在家经历的那些事,说出来怕是能把这些人都吓死。 裳熵抓抓脑袋:“那我们也还是去看看吧,万一他遇到危险,我们还可以救一下,”她转头看人:“对吧,师尊。” 门外凑过来一些人,能听到铁质武器锤在地上的声响。正在附近训练的民兵到了饭点,都回来吃饭,从院门看到陌生人,过来凑热闹。 慕千昙听着身后细碎议论声,不为所动。谭雀进了屋,端出两碗喷香的玉米汤,要给她们喝。谭蓉走上前一步,严肃道:“你当真是仙人?你可知那帮土匪最喜欢美丽女子,只要稍有姿色的都不会放过,更何况你这种” “呀!”谭雀惊道:“怎么冻上了。” 她的惊呼引来众人目光。只见那方才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玉米汤,被冻成了两碗冰坨坨,就算把碗倒置过来,也一点都不往下落。 刚刚还从四方传来的怀疑碎语,顷刻见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千昙颔首:“麻烦准备一下明日的早饭,多谢。” 说完,她也不管那各异的目光,转身往院外走。裳熵拍拍谭雀肩膀,也迅速跟过去。 离了村子,慕千昙一路走向书中描述劫匪出没的区域,找到了忠义路,再走不久应该就能遇到被劫匪包抄的男主。 她回忆着原著内容,转头看了眼裳熵,伸手摘下她头上的面具。 “怎么啦?”面具被摘,裳熵揉着头发。 慕千昙道:“继续走。” 裳熵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慕千昙答非所问:“你看前面是什么?” 前方大道尽头传来呼喝声,间或夹杂着拳与拳的钝击声,似有一堆人在腾挪跳转。 两人走得近些才看清,原是一帮带红头巾,绣飞龙纹,穿虎皮配大刀的大汉。他们围着位银白衣袍的清俊少年,刚刚将他打败,正要将他绑回寨中做肉票。 “是那帮土匪!”裳熵惊道:“刚刚村长说了,那个土匪最喜欢美丽的女孩,完了!不能让她被带走!她会很惨的!” 话音刚落,人已冲出,要救那人于水火。 慕千昙拉出面具系带,无语道:“还能把男主错认成女生,真是” 第26章 我能听到你 裳熵忍着崴脚伤处,竭*力奔跑,到近前时,用完好的那只脚塌地,借力将眼前最近处的大汉踹翻,接着翻身闯入人阵,想拉那女孩走。 不过靠近之后,目光从“女人”胃部一直抬到前胸,她才发现,这人与自己在远处看时不同,面容的确美貌出众,但身材未免过于高大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女人长这么高。 不过不管高矮胖瘦,该救的人都要救,她伸手握住“女人”手腕,要将她拉出人阵。 手腕被扯住,江缘祈瞧见这不知从何冒出的姑娘,愣了愣。刚见她冲过来时,还疑心是什么骗子,可现在看,只是个热情到有些傻气的过路人罢了。 这姑娘虽是好心,但计划可不能被一个过路人给破坏了,江缘祈假借被她扯走了手,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处对少女后颈一击,致人昏倒,又一捞手臂,将人拦腰扶住。 长卷发晃动间,他看到那张藏在发间的面容,再次愣住了。 没想到穿着破衣烂衫头发还乱糟糟的姑娘,生着这般好相貌。 他心道糟糕,若是为救他害这少女身入劫难,可就实在对不住了。 脚尖施力从地上推出潮泥,又装作扶不住的模样弯腰下去,两指挖了泥上来抹在少女脸上,他这才叫道:“这哪般的干巴傻乞丐,都讨钱到好汉这里了。我愿意跟你们回寨,把她丢了吧。竟敢弄脏我衣服,本公子在家时可没受过这种委屈。” 慕千昙戴上面具,心道:说的话都和原著剧情一模一样。 “别动。”一位大汉走上钱,抓起少女头发,让她仰脸朝上。 这大汉嘴唇缺了块,是之寨中小头目,书中有提过,叫李城。 卷发间露出张泥糊脸,李城端详片刻,道:“一并带走。” 江缘祈脸上笑容未变:“好吧。” 这时,又一道倩影闯入阵中,是个高个女人,脸带恶鬼面具,抱住少女狠厉道:“你们不要害我师妹。” 众人皆怔住,其中一人舞起刀来:“嘿,怎么还一个接一个的看不见爷爷这刀?你这般过来,不怕死吗?” 慕千昙道:“我并非没有求生意志,但若今日师妹无法离开,我愿与她同死!” “聒噪,”李城上前一步,要摘去她面具:“带这作甚。” 慕千昙压住面具,偏头过去:“还是莫要看了,伤疤骇人。” 一般在脸上的伤,需要特地用面具遮起来的,可能确实会有些让人想象不到的可怕。李城犹豫片刻,还是收回手,只拿眼将她打量。 “身材倒不错”方才舞刀之人道:“你不是要同生共死?来来来,三人都一并带走吧!” 两人身上武器皆被摘了去,依次传递,看个新鲜。江缘祈那管玉笛冷淬欲滴,坠着银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大汉们把玩着,但没有使用,想来是无人懂音律。 而慕千昙那把孤鸿,则吸引了更大注意力。几个大汉尝试拉开,却都失败。李城面容严肃了些,警惕道:“你这弓连我们都拉不开,你带着有什么用?是否有男人埋伏在附近?” 慕千昙道:“这把弓是亡夫随身武器,他离开后,我心中实在挂念,所以才将之背在身上的。” 李碧鸢噗嗤一声笑出来:‘亡夫’ 江缘祈像是听见什么,转头过来,眸中现出一丝疑惑,转瞬即逝。 有人道:“原来是寡妇啊,没事,马上你就不是了哈哈哈。” 周围笑开一片,李城道:“别说没用的。” 他又将锈剑上下端详,感觉没什么异样后,丢给旁边人拿着,又警告道:“不要耍花招。” 慕千昙道:“我怎么敢。” 心中却是道:‘脸全记上,一个都不要漏,等这段剧情走完,我会一个个找出来,挖了他们的眼睛和舌头。’ 李碧鸢憋笑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忍不了了。这次我不拦着你,炮灰想杀就杀吧,等男女主在这里完成初识的剧情后,随便你怎么做。’ 江缘祈再次看过来。 察觉到他注视,慕千昙也看回去,冷淡道:“怎么了?” 方才李城叫她背着裳熵,可慕千昙表示自己没有那种力气,便直接丢给了江缘祈。反正他现在还是男主,让他扛扛未来媳妇也没什么问题。 他还算好脾气,始终笑着,此刻眸中却带了些探究神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低道:“在下闻惊风,敢问你们也是来剿匪的?” 名字大概是随手起的,自己不想暴露,却试探别人身份。慕千昙虽知他性格如此,但依然不喜欢随口乱编敷衍了事的人,便没有回答,望向前方。 李碧鸢道:‘啊呀呀呀,你不要转视角啊,我还没看够帅哥!快快,转回去,再让我看几眼!’ \视线,不耐道:‘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我可以让你多满足一会。’ 她就这么看过去,假名为闻惊风的少年腰细腿长,肩宽背挺,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圆领袍,胸前到两肩处绣有银竹,腰上是红玉革带,腕间则扣着黑铁护腕。 身架子板正挺拔没什么好说,那张脸更是惹人注目。眼眸狭长而尾端翘起,一只眼瞳纯黑,一只琉璃琥珀,竟是异色。两缕龙须刘海,轻抚脸侧。唇角若含丹,笑意浅吟吟,俊美到雌雄莫辨,是相当出挑的美人相。 李碧鸢头回破音:‘卧槽卧槽绝世无敌大帅哥!’ 慕千昙难以理解:‘也就还行吧,至于吗?’ ‘当然至于了!现实生活中哪能见到这种货色。’李碧鸢嗷嗷叫道:‘真是受不了,太帅了太帅了!我宣布这是我新老公!老公!’ 江缘祈面上神情卡顿,眼角眉梢都都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莫名感,眼神不停扫过来,反复打量她。 慕千昙以为自己看他太久,让他狐疑了。为避免被当成奇怪之人,她调转视线:‘吵得我脑仁子疼,别看了,消停会。’ 李碧鸢:‘嘤嘤嘤。’ 一路前行,走过忠义路后爬了道坡,众人来到飞龙崖前。入目处尽是奇险之景,飞流瀑布,冲刷柱石山峰,一排排阵列,如严阵以待的士兵。 走到木桥前,刀削般山崖让人瞧着就眼晕。探头往下看看,碎石掉下去眨眼就无影。而崖壁上仅有那可供一人通过的小木桥,可怜攀附着。 若非勇气可嘉者,初来此地,必然腿软到挪不动步子。 李城在前方带路,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跟上,将三人夹在中间。 木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被雨水浸泡得深了度颜色,好在没有朽烂,只是踩上去发出不详的嘎吱声,犹如踩在人心上。 有人回头看来,满脸瞧热闹之色,似乎想见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被吓到破胆。 可江缘祈即使肩上还扛着一人,依然走得四平八稳,见人看来,还回以微笑。那人虽奇怪,也只得悻悻转回去。 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终于开阔起来。 面前是悬崖,下方河流湍急。对面是另一座半隐在屋中的山峰,两崖之间有索桥相连,走上去晃如飘舟,须得抓住铁索才不会掉下去。 过了这道之后,还要在绝壁上攀绳索。石壁没有借力点,表面光滑,若不是常年锻炼的臂力,绝难成功。 怪不得此处官兵拿不下,三道天险,易守难攻。若是寨兵不主动出来,想要抓住他们,会比登天还难。 走过了桥,慕千昙停在石壁前。她握住绳索,麻绳表面呲毛,有些扎手。 她用力拉了拉,身形并未动,但已经能够判断,仅凭自己力量肯定上不去。不过要是用了灵力,又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倒不是真的害怕谁,只是这次副本,她本来也不该出现。已经不再把女主当做目标的她,也没必要再去干涉女主的成长情节。所以隐藏身份,仅仅作为作为旁观者,再伺机对男主下手,才是她要做的。 思索间,她就这样站立未动。江缘祈握住她旁边的绳索,低声道:“需要帮忙吗?” 慕千昙没有理他,将体内灵力以极微量注入手腕间的聚力金环,光芒隐在袖间。她攀住绳索,轻盈向上飘去。 她讨厌主角,当然不止讨厌女主。 江缘祈一语落空,仿佛是觉得有趣,也浑不在意。一手将肩上人托稳,一手握紧绳索,悄然在脚下聚集上灵力,向上攀爬着。 到了最顶,方见飞龙寨真容。 由于位于高处,寨里总是笼着一层稀薄雾气,每一栋宅子外墙都显得湿漉漉的,土壤颜色颇深,像是被浸透了。寨兵们三三两两聚着,除了看门的,其他要么在训练,要么在擦拭武器,都窃窃私语,目露凶光。 所有人皆戴着绣有龙纹样式的红头巾,寨内也随处可见同样纹饰的三角旗帜。 看着身后两人皆气都不喘的爬上绝壁,李城回头,用怀疑目光扫视着,问旁边人:“寨主在何处?” 一起寨兵道:“正在主屋等候。” 李城道:“走,把人送过去,免得生事端。” 他走到两人身后,向身边人招手,要来两根绳子,依次把那一男一女的手捆起来。怕出纰漏,又亲眼赶他们朝主屋走,看他们有没有露出什么不对劲的马脚。刚走几步,他又问:“妙副也在吗?” 身边人应道:“在的。” 李城明白了,似松了口气,催带着两人往寨子深处走。 爬上来得过于轻松,果然还是引起他怀疑了。否则不会回来时不绑,现在才绑。慕千昙在心中冷哼一声,已经想好了要把这根现在系在自己手上的绳,最后用在谁身上。 而江缘祈,则是漫无目的般的眼神轻飘,神色淡定。 李城对前方两人的心理一无所知,只兢兢业业赶路。 去往牢狱途中,慕千昙有关注寨内分布,只见寨里各个区域划分严谨清晰,每位寨兵都各有所忙,种地开垦做武器等等,不像一般山匪毫无规矩。而安排这些的,大概就是方才那位寨兵口中的“妙副。” 妙副是指名号叫妙村夫的副寨主,他个头矮如树桩,面容也丑陋不堪,从小被人骂穷骂丑骂没见识,无钱无脸无爹无娘,世间万般好没有任何一丝落在他身上。甚至因为过于瘦弱而不能种地,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虽生得机灵好脑瓜,但他条件实在太差,无法走正轨仕途,只得每日郁郁寡欢。未曾想到某日,被彼时还不是寨主的刀两段看中,一朝蜕变成了军师,常常为他出主意,为寨中发展谋划,为飞龙寨的壮大出过不少力。 想起从前经历,他心中苦涩连连,却还是把别人骂自己的话拿来当名号,再加了一个妙字,便是妙村夫。 两人一文一武,相互配合,很快飞龙寨成了为祸一方的大山匪。 一行人来到主屋前,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怒声咒骂,一道格外粗犷的呵斥快要掀翻房顶。李城敲了敲门,汇报来意,那骂声没停,门却被开了个小口,一个丑陋不堪的男人露出半张脸,看见绑来的人质,有些不满,可碍于屋内人,可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他们让路。 门被打开,李城催他们进去。像是有八百年没有换气,屋子里充满了暖燥的腥臭。地面上铺着干燥兽皮,旁边点起两排蜡烛,主位上坐着一个发育过头的红头巾男人,盔甲满身,古铜肤色,满脸煞气。 这便是飞龙寨寨主刀两段。 “抓来人了?” 李城抱拳:“是,寨主,都是从下面村子里抓来的。” 妙村夫问他:“有没有被官兵看见?” 李城道:“我们没碰上。” “问他作甚?碰见就碰见,看看究竟是谁的刀硬,不出去他们还以为我怕了他们似的。”刀两段愤怒骂完,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下方。 他视线扫过屋中,似乎对这个人数不太满意,但有还是胜过没有,便摸了几下大刀,粗声道:“人抓来了就赶紧传书,让他们村子筹钱,要高点,只给两天时间,不然就把这几个人的尸体和狗绑在一起扔回去。” “寨主,您用我们来换钱,可是什么都换不到的,”江缘祈笑道:“我们可不是村里人,只是过路而已,谁会愿意为了几个陌生人而倾家荡产?” 妙村夫见他被明明被困,脸上竟没有一丝慌张,且言语气度皆不凡,绝非寻常人。他顿感不妙,刚想询问来头,就见一柄钢刀从主位射来,直直插。入那公子脚边的地板里。刀两段站起膨胀的身子:“你还敢躲?” 江缘祈扛稳了裳熵,摇头道:“没,您冤枉我了。” 刀两段气势磅礴地走来,一掌击向那公子,却没想到仿佛打进水里,没挨着实际,堪堪擦着男人肩膀划过。 江缘祈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一掌,看了看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脸上闪过一丝为不可查的嫌弃。他后退一步笑道:“不要动手啊寨主,我们可不是您这样的勇士的对手。” 妙村夫虽然看不懂他的动作,可也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人,便赶在刀两段反应过来前,抓住他手臂吩咐道:“来人,把他们三个都带下去!关起来!” 李城就侯在几人身后,听到了命令,却没有施行,而是看向了刀两段。那魁梧男人一把甩开妙村夫:“你作甚拦我!” 妙村夫知道和这蛮人讲不得道理,便道:“没听见吗?抓错了,都不是村里人,拿他们要什么钱?” 刀两段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村里的?” 妙村夫道:“村里那些人长什么样我大概都知道,你仔细看看他们,像是乡村那小家养得出来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跑出来玩的。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招惹他们作甚!” 刀两段虽脾气火爆,但在这方面,还是愿意参考他人意见的。一想到换不得钱,脸色更是深沉,隐隐有发怒迹象。 李城躲怕被迁怒,闪开视线,压住江缘祈,就要把他们带下去押进牢里。三人离开前,听到妙村夫道:“要我说,还是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官兵退走吧,我们自给自足,他们耗不过我们的。” “什么自给自足?不就是种地?种种种,种他娘的地,我们是土匪!不是农民!” “你若是想绑架,我还有一个法子” 屋门关闭,声音远去,慕千昙跟在李城身后,不由得想到这段原著情节。 说到那一文一武两人发展寨子,刚开始走向十分稳健,然而好景不长,许是妙村夫才华显露的过于明显,寨中人似乎更听他的话,使得刀两段大为不满,认为自己权力被觊觎,便没再给过妙村夫好脸色,甚至还常常找理由教训他。 这便算了,对于妙村夫提出的意见,竟也大部分都否决。 妙村夫是谨慎小心之人,多次劝刀两段不要做事过绝,杀太多人没有好处,做人要留一线,且最好能贿赂当地官方,扎一道官府那边的防护,但却被骂回去,说凭什么要给那些鸟官送钱,便不再提。 于是,寨子陷入了目前的困境——虽不用担心官兵冲进来,但被围守着,也出不去。 寨中有数百人,每天张嘴都要吃饭。而近几年来官兵越发多,围在外面,无法出去,也就无法补充,寨里的种种储备总有用完那日。虽能种地,条件也优渥,但若是收获的食物赶不上消耗速度,那么饥饿困境早晚会降临到寨中。 若是被逼到那份田地,主动权就完全丧失了。 这种时候,刀两段想到的解决方法是只派一小队人出去,干起老本行绑票,来钱快而多,把这片地方的钱都抽干了,再转移就好,没必要浪费时间。 妙村夫则想求稳,觉得这时任何主动出面的行为都是危险的,应该另寻方法,被直接轰出屋子,紧闭房门。 和蛮力疯子当然不能正对面对抗,但妙村夫心中又有妙计,冒着被揍风险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动了刀两段也试试用另一种方法,就是方才被房门隔绝的那个。 后续的剧情,就是由此法引出的。 江缘祈忽而低声浅笑:“运气不错。” 慕千昙瞥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 方才短短时间内,他已经观察出两位领。导者之间的不和。权力与权力之间出现了裂缝,那么整个体系都会变得脆弱,能够让他这种破坏者得到可乘之机。 思绪间,三人被拉到了牢狱前。 那是一片石头垒成的四方石屋,连着好几座并排,中间用木栅栏隔开。地面上铺满稻草,上面溅着星星点点的血。只有最里面关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其他牢房暂且都空着。 寨兵给两人分别扣上铁质锁链,分关到不同牢房中,而昏迷的裳熵则没有被缚,被随手丢在了慕千昙身边。 确认牢门锁好,寨兵才离开,李城警告性的看了他们一眼,才离去。慕千昙靠墙坐好,见人走远了,这才催动灵力,直接扭断铁锁,将腕间已见红色的手抽出,用掌心揉了揉。 坐在隔壁牢房的江缘祈见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姑娘真是深藏不漏,徒手拧开精铁,看来是练家子。” 慕千昙道:“彼此彼此吧。” 稻草上铺着栅格般的日光,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手掌轻轻在鼻尖前扇了扇,回那一句后,便蹙眉不做声。 如今和男主距离已非常近,是该考虑如何抢夺他气运了。 想要做事的前提依然是解决监视,可上次弄瞎自己的方法显然在此处不适用。 这意味着,想要隐瞒目的是不可能的,不如直接说出来。 但也不能贸然行动,她不能确认如果自己做的太过,李碧鸢是否有方法再从现世邀请一位新的魂魄来顶替自己。所以要先确保身份稳定,再去做其他事。 那么,要如何做到让李碧鸢不敢随便换掉她呢? 慕千昙沉思片刻,长睫微颤,伸手将趴在地上的裳熵拉到自己腿上,让她后背靠住自己膝盖,扶着头放到自己臂弯。 回头确认江缘祈看不到这里,她便扯开裳熵衣领,露出前胸,而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符笔。 接着,她握紧符笔,屏气凝神,用指尖按开了锁骨上的伤口,刺痛让她下意识肩膀微扣,锁骨更明显,鲜血瞬间涌出。 颈间冒着虚汗,慕千昙徐徐吐出一口气,捏紧竹节符笔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直到疼劲过去些,才回到淡粉。 她给自己顺顺气,才执起符笔笔尖到锁骨,沾了鲜血,又来到裳熵左胸前绘画着,同时道:‘来这里之前,我有看到过一张叫做同命符的符咒,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记了下来。’ 李碧鸢道:‘你在说啥?’ 笔触沿着起伏的肌肤与骨骼留下湿漉漉的红色印记,昏迷中人察觉到痒,想要抬手扫开奇怪触感,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控住手腕。 慕千昙凝视着笔锋走向:‘这同命咒,可以绑定两道魂魄,同生共死,所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最好都不要尝试干扰我,或者换下我的魂魄,否则女主也会死去。’ ‘’李碧鸢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她画的是方才过来时,看到那些飞龙寨旗帜花纹的变体,且叠了两遍,正常人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拿来骗人最好。 慕千昙收了笔,观察胸前那龙飞凤舞的杰作:‘你可以试试。’ ‘不用了,’李碧鸢有气无力道:‘我已经猜到你想做什么了,你还没死心,想对男主下手是不是?’ 血迹渐渐干涸,慕千昙道:‘你不会干涉我吧。’ 李碧鸢长叹道:‘你同命咒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我拿什么干涉你?不过我劝你好好想想,男主那条线值得你大费周章去走吗?在这个书中世界,他最终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女主的爱。你要这玩意干什么?’ ‘无论是谁的爱,都称不上最好。’慕千昙收起符笔,漫不经心道:‘我看上的是他的主角身份定位,总比恶毒女配听起来好听。’ 况且还能避开死亡结局。 那边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李碧鸢稍微提高嗓音:‘那女主呢?她对象没了!’ 慕千昙嗤道:‘没就没了,她可以不恋爱,一路变强就行了,怎么还非得给她配个男人呢?’ ‘她要是气不过,还是想要,那就多找几个弥补一下吧。那些以男人为绝对主角的故事里,他们娶老婆可不止想娶一个,怎么只给女主设限。既然她后期足够强大,随心所欲就好。’ 李碧鸢无话可说,一口接一口叹气,不用想都知道是多么愁云惨淡的脸色,但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看来面对慕千昙这位非常规穿越者的种种叛逆行为,她已经产生了一定抗体。 沉默许久,她妥协道:‘随便你吧,我是管不着你了,别对女主出手就行。’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慕千昙心头微松,应道:‘好。’ 正在这时,裳熵缓缓睁开眼,眸底湖泊荡漾发亮,定定落在身前女人身上。慕千昙见她醒了,松开控制她手腕的手,又将她衣领拉好。 缓了会,昏迷带来的头晕消退,裳熵蹭得坐起来,扯开衣领往下看:“你为什么在我胸上画画呀。” “咳咳咳”仿佛被什么呛住,江缘祈脸都咳红了些,忍不住笑道:“还真是在画啊” 他在后面看了半天,只瞧见女人的手动来动去。由于角度限制,他没研究出那是什么动作。满心想问,又觉得不妥,现在终于知道答案,堪称酣畅淋漓。 慕千昙道:“这是符咒,不是画。” 为了更像一点,才装模作样画在心脏位置,还用上了血,果然唬住李碧鸢。但就这么被说出来,以这样的位置而言,好像是有点奇怪。 不过也没什么吧,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她最落魄那会还去过公共浴室呢,画个画而已,又没掉块肉。 江缘祈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相当耐人寻味,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符咒?我擅长啊,不过,我还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符咒,需要画在胸前?” 原著中男主便是符修,的确非常擅长此道。若是被他看到,定然会一眼认出这是瞎画的。 “你能认出来吗?那你给看看?”裳熵说着,就要将衣领再扯开。 就算知道常理而言,这两人是注定的夫妻,慕千昙也无法对这场景容忍,于是伸手将她拽回来,目光冷凝:“男友授受不亲,这点道理都没人教你吗?” 裳熵的确没有这种概念,准确来说,对于俗世种种约束与礼防,她都没有意识,更别提羞耻心,害羞这种情绪。 江缘祈小声嘀咕:“其实我” 说了个开头便不说了,慕千昙也没有在意,将人松开:“老老实实呆着。” 裳熵哦了声,跌坐回去,又低头往里看。轻轻动鼻尖,抬眸笃定道:“还是用你的血画的。” 江缘祈问:“谁的血你也能闻出来么?” 裳熵道:“她的我可以,因为很香,而且她伤口破了,正在流血诶。” 江缘祈颇有兴趣:“原来如此,不过用血所画的符咒,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喔,你不好奇你师姐想做什么吗?” “什么师姐啊,她是我师尊。”裳熵不满道:“而且她现在可不会害我,她要带我找双手呢。” 江缘祈笑:“是这样啊。”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摘下面具,用力按在少女脸上,眸中多了些烦躁:“你闭嘴吧。” 真就一个心眼都不长,别人随便套一下就把实话全说出来了,能活到如今全靠主角光环吧。 哦,也不能问,不然又该说,‘我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她都能想象到这脑残龙欠揍的语气。 脸被面具结实扣住,裳熵呜呜道:“干嘛呀。” 慕千昙松了手,面具快掉下来,又被裳熵按住,重新捋到头顶系好。 她环顾四周,到这会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居然在牢狱内,惊奇道:“我们都被抓起来了吗?” 江缘祈调笑道:“是啊,好惨喔。” 裳熵道:“那你没事吧?这位姐姐。” 江缘祈唇角抽了抽,笑容未变:“我是哥哥喔。” 裳熵摇头:“不可能。” 虽然方才刚被慕千昙打击过,但李碧鸢转眼又陷入美颜中,飘摇道:‘确实有点难分辨,不怪猫儿龙认不出来。’ 不仅仅是长相,就连声音其实都偏向于中性。若他有心隐瞒,别人绝认不出他是男是女。 江缘祈无奈:“我真是哥哥,为什么你不相信呢?” 裳熵语出惊人:“你把衣服脱给我看看!我知道男人女人身上是不一样的!给我看看就能证明了!” “”慕千昙阖上双眼,额头微痛起来。 “诶呀”江缘祈哭笑不得:“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李碧鸢道:‘我要耍流氓,我想耍流氓!猫儿龙做得好,让他脱!全脱光光!有本事给大伙看看呢!’ 慕千昙难忍聒噪:‘你没见过男人吗?’ 李碧鸢道:‘这不能怪我没见识啊,我身边可没有这种帅男人。’ 慕千昙道:‘还不知他人品如何,空有皮相有什么值得迷恋。’ 李碧鸢道:‘这可是男主啊,能有什么人品问题?’ 慕千昙嗤道:‘不好说吧。’ 主角有瑕疵甚至道德问题的作品一抓一大把,确实不值得以身份做参考。李碧鸢道:‘呃但至这位男主不是。’ 慕千昙睁开眼:‘你还记得这是男主,这时候不想着他是女主对象了。’ 李碧鸢道:‘没关系,对我而言这就是纸片人,隔着屏幕的异世界呢,就看看而已。快脱快脱,好想亲老公么么么’ 之前只知道她沉迷纸片美色,没想到发作起来是这样的。慕千昙面露嫌弃,有点想把她从自己脑海里挖出去。不经意间抬眸间,看到江缘祈脸色异常,便仔细端详过去。 只见江缘祈紧靠着牢房墙壁,用一种非常莫测的复杂眼神看过来,简直如同见了鬼。 慕千昙隐约察觉到不太对,这不是男主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吓到,或震惊,或难以理解般。 她心中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好像能听见我们说话。’即使是心声,这会慕千昙也压低了嗓音。 李碧鸢还沉浸在盛世美颜中,哈哈笑道:‘蛤?别开玩笑了,绝无可能!你好像还不理解我们这边机器的运作方式吧,解释起来太复杂了,那么’ 她清了清喉咙:‘咳咳,嘿!帅哥!能听见吗?你好俊啊,我看上你了,请记住我的名字,叫李碧鸢。木子李,碧绿的碧,纸鸢的鸢。李,碧,鸢!记住了吗?’ 江缘祈偏过头去,脸色恢复如常。 ‘看吧,他听不见的。’李碧鸢嘻嘻笑道:‘对我们这边的安全保密程度放心吧。’ 慕千昙换了个姿势靠墙坐好,没有回话。 裳熵不理解“女人”为什么不愿意脱衣服自证清白,但这点心念转眼又忘记了,只蹭到牢笼边,想用牙咬开锁链。 那锁链当然是遭不住龙族的钢牙利齿,但若是让她就这么出去了,可不太好推进剧情,慕千昙道:“回来。” 裳熵扒着牢门:“怎么了?” 慕千昙道:“外面有数百人,你就这么出去吗?” 裳熵道:“又不是打不过,而且还有你啊。”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对喔,为什么你也会被抓进来啊,他们不可能打得过你,你比妖还厉害。” 慕千昙平静望着她,指尖点了点手背。 裳熵顿时明白:“所以双手在这里!我懂了!” 她喜滋滋坐回来,双手按着脚丫,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找呢?” 这时,江缘祈道:“咱们目标似乎相同,是否要联手呢?” 慕千昙微微偏头:“你的计划是什么?” 江缘祈离开牢房墙壁,靠近中间栅栏,用手指在地上画着:“那我便直说了,很简单,我会先摸清这里的区域划分,搞清楚那些被抢走的财富放在哪里,然后” 所有声音化作耳边嗡嗡,李碧鸢花痴道:‘天啊,我光是看着他脸,我什么都听不清,真是太迷人了,我想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咳咳”话音突然撇叉,江缘祈握拳抵在唇边,眼神飘忽。 慕千昙直觉他要说出炸裂性的话,提前坐稳了。 果然,他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我能听到你,李碧鸢。” 第27章 没关系,一定还有其他出路 黑手紧闭眼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有做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这个尴尬的事实。慕千昙梳理着见面以来都在心中讲了些什么,而后发现,好像什么都说了。 牢狱之内暂且无人说话,阳光中浮动着微尘,稻草被烤到温热,遥远处传来铮铮打铁声以及齐声吆喝。 唯一搞不清现状的裳熵左右看看,问道:“李必什么?那是谁?” 慕千昙从地上起身,走到她身后,趁人不在意,伸手击在她后颈,再次昏迷的少女噗通倒地。 “我们说的话,”慕千昙轻抖袖子,遮住手,望向木栅栏后的男人:“你听了多少?” 江缘祈面上又浮出笑意:“这个嘛,实在不好意思,全听到了。” 慕千昙来到木栅栏前,单膝蹲下,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江缘祈顺畅答道:“想法是,当初我选择从家中出来,真是选对了,能让我看到这世上这么多奇人异事,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慕千昙平淡道:“你过来。” 江缘祈问:“你想灭口吗?” 慕千昙未作声,眉间隐隐浮现雪花标记,后颈处蓝光闪动,一道*道白羽刺飞而出,穿透木栅栏凝聚在江缘祈身后。 脚下阳光忽然被遮挡,阴影铺来。江缘祈缓慢转头,在自己身后看到只巨型仙鹤,爪如铁钩,羽毛边缘锋利,体型高大,几乎将整个石屋牢狱占满。 那双眼眸一片死白,看不见的焦点却凝落在江缘祈身上,所有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满屋刺目的白。 任谁也不会在这样的眼神下无动于衷,他后退两步,肩侧越出一只手,抓住他衣领,而后用力一扯,让他翻身撞在木栅栏上。 慕千昙隔着栅栏,凝视他被压出痕迹的脸,问道:“你的嘴能否保住秘密?” 江缘祈试图挣脱,可这女人看起来柔弱,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费劲滑动眼珠向下,注意到女人腕间散发着淡金色,应当是用了什么法器,于是便不再挣扎。 “保住秘密?你说的是哪个秘密呢?” 就算被扯住要命点,江缘祈依然不紧不慢道:“是我身为男主,你准备取代我这个秘密。还是那个少女是女主,你和她签订所谓同命咒这个秘密?太多了,分不清你说的是哪个啊。” 果然全被听到了,这种话从角色口中说出,多少有些瘆人。好在他还没联想到这里是书中世界,大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吧。 灵力加量涌入聚力金环,慕千昙面无表情的用力,将人突然扯过来,足有人手腕粗细的木栅栏直接被他肩膀撞断,咔嚓两声,碎屑四溅,他被迫上半身探过牢房分割处。 慕千昙没有开口,故意用心声说话:‘听到多少,就咽下去多少,懂吗?’ 这般近距离看他容貌,精美细致处更不似男人。若不是提前知晓这是男主,她大概也会和裳熵一般不信任。 这让人忍不住怀疑,难道原著就是这么设计男主形象的? 慕千昙将他扯得更紧,细致观察起这张脸,心中道:‘李碧鸢,把原著描写男主的那两页形容词读给我听。’ 有没有问题,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慕千昙不耐道:‘不要装死,出来。’ 又过一会,才传来小说朗读的标准ai机械音。 ‘那被围在人阵中的少年,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白衣着身,银竹绣肩,墨发飞扬,面容刀削般凌厉。剑眉星目,异色瞳仁一纯黑一琥珀,如碧水洗净’ 对照着原文内容端详这张脸,大体相似,但所谓的“刀削般”,“剑眉”等等凌厉词语,并没有看出多少。慕千昙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怎么,对不上号吗?这太让人伤心了,就算我生着女相,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江缘祈向前挺身,唇角勾起:“不如你听听你徒弟的话,把我衣服脱了看看?” 慕千昙眼神滑下去一些,立刻又收回。万一真是男的,她可不想长针眼。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 她沉默时,江缘祈忽然开口:“我想问问,你们是谁?” 他眼中荡漾着探究意味十足的亮光:“突然出现,总说些奇怪的话,还给我安了个新身份,我总觉得你们来头不小啊。” 慕千昙道:“与你无关。” 江缘祈道:“你想杀我,还想抢我的某些东西。这怎么叫与我无关?” 慕千昙微微倾头,鹤望兰步摇在阳光下晃动着光点。她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她与李碧鸢之间的交流分明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 江缘祈笃定道:“如果抢不到想要的,你会直接对我下手吧。” 慕千昙不置可否,转而回道:“与你无关的意思是,我想抢什么不需要得到你同意,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最好当什么都不知道。” 江缘祈神色未变,仿佛对于杀身威胁并不在意。 慕千昙见状,换了句说辞:“除非你再也不想见到你姐姐了。” 打蛇要打七寸,杀人也要诛心。果然下一瞬,江缘祈面色骤变,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眼神凌厉,压低嗓音道:“你知道我姐姐和我娘在哪里?” 这个时间,他还不知道他娘已经去世了。 慕千昙也没有告诉他这点,答非所问道:“你从我这里听到的那些事,男主女主还有其他什么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栅栏边放着供囚犯喝水的扁铁盘,她探出指尖,从锁骨伤处勾了点血,再按进铁盘中。冰层凝结之后,露出水面,是一把锋利冰刃。 “所以,但凡我听到外面刮起风声,就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慕千昙拿出冰刃,目光追随着尖端,抵在江缘祈颈间,嗓音愈冷:“到时候,我不仅会处理掉你,你身边之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 冰刃依次在颈间划出三道浅浅痕迹:“你姐姐,你娘还有你那些好友” 慕千昙的话语中也带着笑意,嗓音压低到几乎只有气声:“希望这句话,能成为那些秘密的封条,永远烂进你肚子里。我再问一句,懂吗?” 江缘祈紧紧抿住唇,目光摇动,最终挤出一句话:“她们在哪?” 慕千昙冷哼道:“我有义务告诉你答案吗?废物,自己去找。” 白瞳回到后颈,她松开手,冰刃也叮咚一声丢进铁盆。下一秒,裳熵悠悠醒过来,从地上抬头。 “咦?”她顶着头杂毛,撑着地面看了一圈:“我们被抓起来了?” 慕千昙退回到墙边,靠好坐下,默然不语。江缘祈缩身回去,整理着衣领,视线在女人脸上巡索着。 见没人回应自己,裳熵揉着酸痛后颈,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朦朦胧胧想起昏迷之前的事,她转头道:“师尊,你把我打晕了吗?” 慕千昙道:“没有。” “哦。”裳熵点点头:“那我可能是自己晕了。” 几个呼吸间,江缘祈脸色已恢复如常,笑道:“我的计划,你还要听吗?” 裳熵道:“要听!” 注意到两根木栅栏破碎,她又奇道:“这是” “没什么,”江缘祈捻去衣领间的碎屑:“这牢房年久失修,晃一晃就碎了。” 裳熵道:“好吧。” 见他两人攀谈起来,而江缘祈似乎那那些话听进去了,暂时应该不会在琢磨这件事,慕千昙便收回了心思,问道:‘李碧鸢?’ 过了会,依然是那个ai机械音:‘我已经死了。’ 慕千昙道:‘装死也没用,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碧鸢道:‘我是真没想到我还能在异世界社死 江缘祈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慕千昙望回去:‘反正他也见不到你,无所谓。我是想要提醒你一下,至少现在看来,未来女主会摆脱原剧情走上毁天灭地的歧途,似乎不止是炮灰师尊意外死亡导致的,你不打算再细致查查吗?’ 就目前来看,鑫乐坊器妖提前妖化,男主莫名可以读心,原主师尊心脏爆裂,这全都是剧情可能出现劈叉的点。 这个世界的问题绝不止出现在师尊身上。 李碧鸢半死不活道:‘啊查查吧,查查。’ 看来社死这事对她打击不小,暂时有男主在的场合,都没办法好好交流了。 恰好,慕千昙也没有心思说太多。 她心里烦躁不堪。只因男主脱离控制就意味着,她还没有开始行动的替代计划就这么失败了,比女主计划还要早夭折。 一方是走不通,一方是无法再走,只能再去思考下面该怎么办。 真是没有一件顺心事。 慕千昙下意识轻轻咬下唇,放空目光。 日头逐渐西斜,她的面容大部分藏在阴影中,只有长睫掩映的眸中有点点晶亮。 虽然打击接二连三,但平白接受命运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走主角路线,就算只是以女配身份,现在就脱离所有困顿现状,直接远走高飞会怎么样呢? 想法是美好,完成却不简单。心脏上还有只幕后黑手,时时监控着,要摆脱这个视角,至少要先保证那颗破碎心脏修复如初。 而能够修复心脏的灵药,必然是绝世品级。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幸遇到,也必然有诸多障碍所拦,靠自己去找将会非常艰难。且稀世珍宝往往都有多人觊觎,想抢并非易事。 不过,这条路也并非没有捷径,细数女主成长史,在慕千昙将她献祭这个剧情之前,会有这样一段: 陷入危险重伤的女主濒临死亡,男主在苦苦寻找之后,得到一枚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千年灵芝。他没有私吞珍宝,也没有受贪心所驱使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将之用于女主,并成功救下她,让女主大为感动,算是两人感情升温的加热工具。 那个灵芝效用如此之大,修复心脏定不在话下。如果到时候慕千昙能够将之抢过来自行服下,先修好心脏,再锹掉黑手逃之夭夭,或许也能逃开必死的命运。 自由之后,再想做什么,就随她心意了。 火燥心绪因为想到了其他出路而渐渐平息,慕千昙再向两人望去,见江缘祈用手笼在唇边,吹出夜莺般的清脆鸟叫,十分仿真,穿透牢房飘远。 不多时,一只戴着斗笠,橙白色花纹相间的小猫从牢门钻进来。她脸圆圆的,穿着小白手套,山竹爪,姿态矜雅,尾巴和头颅都高高翘起,眼如黑葡萄,浑身毛茸茸,仿佛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哇!”裳熵大吃两惊,想去摸摸猫头,却被小猫甩头躲过,径直跳到江缘祈身边,往地上一趴。 “她叫压岁钱,”江缘祈轻挠着小猫肚皮,笑了笑,柔声问道:“好猫猫,知道他们的宝库在哪里吗?” 压岁钱卷着尾巴,喵喵叫起来。江缘祈侧耳倾听,捡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几笔之后,整座寨子的分布图便显露出来。 在其中一间房屋内画上圆,江缘祈道:“这里便是宝库了。” 裳熵欲摸不得,只能紧盯着饱饱眼福:“你的猫猫好厉害啊。” 故意被搜走随身武器玉笛,且显露价值,他们一定会将之放入宝库内,再让小猫跟踪,便知道位置会在何处了。 “当然,毕竟从小就跟着我,”江缘祈言笑晏晏,从怀中摸出纸包,拆开来,里面垒放着香喷喷的小鱼干。 拿了其中两条喂给压岁钱,正想收起来,他想到什么,将纸包递给少女:“你喂她试试。” “好!”裳熵挽起袖子,也捻起一条小鱼干,在压岁钱头上晃呀晃。 压岁钱舔了舔粉嫩爪垫,看了眼江缘祈,见他无异议,才纡尊降贵的咬住小鱼干,慢慢吃下去。 裳熵道:“她吃了,我可以摸了吗?” 江缘祈道:“摸吧。” 两人相处异常和睦,该是说注定姻缘。可惜,慕千昙已打定主意,必定要抢走那个灵芝不可。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两人会怎么样,男主还没有其他办法将女主救回来。 虽然始终在和裳熵说话,江缘祈却时不时打量这边,似没有放弃探究慕千昙的身份,而突然间,他眼珠一滑,问道:“我瞧你师尊气度非凡,并非常人,也不知来自何地?能修出这般好气质。” 裳熵还在逗猫,随口道:“我们从天虞门来,她可是殿主,很厉害的,当然,我以后也会很厉害。” 江缘祈喃喃重复着:“天虞门” 慕千昙已放平心态,大嘴巴说就说吧,反正男主早晚都会知道的。 裳熵逗完猫,拍拍手,还想说什么,可见对面姐姐的视线始终在自家师尊身上巡索,便不满道:“你干嘛老看她” 江缘祈哭笑不得:“这可冤枉我了,分明是你师尊先看我的。” 裳熵回头望望,阴影中的女人的确注意着这边。她又转回去:“那她为什么老看你,你干嘛了?” 江缘祈:“” 第28章 怎么样,我聪明吧? 发现和这小姑娘有点说不通,江缘祈及时改口,转移话题:“我这地图画好了,咱们接下来只要等待寨主传唤便可。” “哦。”裳熵不动声色地向右挪了挪,挡住他视线,才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 压岁钱舔完爪子舔身上,梳整齐毛发,又被江缘祈揉乱。他笑道:“想要钱呗,总不是把我带回来做客吧。” 见少女沉思,江缘祈回忆刚刚说的那句话,试探问道:“你知道劫持何意吗?” 这可真是看不起人了,裳熵昂首:“你瞧不起谁呢,我也被劫过。” 见她表情不服气,江缘祈哭笑不得:“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裳熵道:“哼,那我问你,你强不强?” 江缘祈道:“马马虎虎。” 裳熵道:“我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连猫都听你话,我觉得你还有点实力。那为什么要等寨主传唤?直接打出去不就好了?” 江缘祈道:“我这人不太喜欢见血,如果能不动手就解决问题,那再好不过。” 男主出生于一个充满血腥恶意的世家,他并不能接受那样的家族氛围,也不太喜欢自己所掌握的阴邪功法,所以他处理问题时,哪怕能做到实力碾压,也不喜欢直接出手,而是作为一个搅局者,看事态自行发展到恶劣,最后崩塌。 “还有,此地奇绝,屋宅乱建,不先探查好人质与宝物存放的地点,看看有没有难搞的机关,就贸然把人杀了,万一最后找不到怎么办?” “况且,要杀只杀领头那位就好了。除此之外,我不想再造多余杀孽。”江缘祈垂下眸子,指尖戳着压岁钱的肉垫:“山匪失去主心骨,必然会自乱阵脚,再让官兵来处理即可。” 裳熵道:“原来如此,你还挺好心的。” 江缘祈眉目含笑,仿佛被她吸引:“你居然能理解我。” 裳熵疑惑:“为什么不能?” 江缘祈叹道:“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做事扭扭捏捏瞻前顾后呢。” 裳熵道:“若男子气概便是无论对错,随意开杀戒,那不要也罢。” 就算不怎么常常遇到山匪,她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主动走上这条路,若是被胁迫,被强逼,那可能还有回到正途的机会。 他们是否该死,是否有罪,多大罪过,该受什么惩罚,让官府来评判就好。 “我还没说完!我一直觉得,那些能做坏事的人,应该也有能力可以做好事。如果把力量放在合适的地方,既遏制了坏,也发扬了好,不就可以一箭双雕?”裳熵拨弄手指,发表着自己的美好畅想。 江缘祈状似感慨道:“你和我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我们应该很能聊得来。诚心结交一下,在下闻惊风,请问姑娘叫什么?” “裳熵。” 牢房就这么大,两人之间的对话全部倒入耳朵,挡都挡不住,让人一言难尽。 慕千昙忍不住琢磨,狗血剧情总是这么吃香吗? 她对影视剧和快餐文学的印象停留在小学和初中,那会仿佛就流行老谋深算的男主遇到傻白甜女主后,觉得此女与他人好不同,于是多加注意,一见钟情,莫名其妙深爱到骨子里。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这种题材还“长盛不衰”。 可惜她想夺灵芝还得再等不少剧情,现在只能跟在女主身边看这小儿科恋情发展,还不能跳过,真是无聊到不行。 压岁钱挥舞白手套,拍开江缘祈捣乱的手,接着优雅起身,扶正头上的斗笠,越过木栅栏窝进少女怀中。 “哇!她投怀送抱!”裳熵大笑,立刻抱住猫,唯恐她逃跑:“她喜欢我!” 少女脸上还有污泥,白日糊上,现在都有些干巴了,贴在脸上有些好笑。江缘祈道:“你脸上有脏东西,我帮你弄掉吧。” 他想伸手穿过木栅栏,快要碰到时,却被人转头躲开。裳熵双手捧住压岁钱胳肢窝,把一长条猫抱起来,就要往女人那里去:“师尊,你看,猫猫!” 慕千昙道:“滚。” “哦。”裳熵又坐回去。 压岁钱没想到会有人拒绝她,瞪圆眼睛,狂扫尾巴,又跳回到隔壁牢狱,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女人。 江缘祈收回手,眼风挑过女人,歪头冲裳熵低笑道:“我听说不喜欢小动物的,都是些心狠手辣之人,你和你师尊相处可要小心啊。” 慕千昙抿唇,薄薄眼皮轻跳。 刚刚就开始了,这狗男人可真会装。 从太行封氏出来的人,从小接受各种杀人训练,明明比任何人都冷血无情,却在这装成君子,虚伪至极。 女主也是蠢货,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脑容量还不如那只臭猫。 这两人,一个愚蠢一个虚伪,偏偏还都最好运,也真是可恶的绝配。 裳熵却是说:“也不一定啊,如果是被伤害过呢?之前被猫抓过或者咬过的话,看到猫就会害怕,那就不会喜欢了。” 行,这脑残龙也有脑子活泛的时候。 江缘祈忍俊不禁:“也是。” 牢外始终没人过来,天色渐渐擦黑,这会已不剩几丝日光,牢房内更是黑暗。 一片阴郁中,压岁钱那条灵活长尾扫动着少年手臂。人与猫的眼睛似乎都在笑,欺骗性皮囊下不知还有多少阴谋暗算,活脱脱两只笑面虎。 不过,在光芒熹微的霎那,慕千昙倒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江舟摇的影子,该说不愧是亲姐弟,长相至少有四成相似。 这时,外头传来唔唔声,像是谁的嘴被塞住,还在拼命咒骂,情绪激动。还有两人交谈声夹杂其间。 “妙副又被打了?” “你也看到了?头上裹着呢,新鲜伤。” “也是倒霉,明明是副寨主,日子咱们这小喽啰还过的惨。” “总跟寨主唱反调,那能不惨吗?” 一道沉稳男声将之打断:“少说两句。” 头上传来拉力,裳熵顺着力道后倾身子,转头去看,面具再次被扣在女人脸上。她还捡起了锁链,重新挂住手腕,将破损处扭回去。 与此同时,江缘祈推稻草盖住地上图画,压岁钱扶正头上斗笠,后退进阴影中。 脚步声愈近,三人出现在牢狱外。 李城在最前,一个少女嘴里塞布,倒剪双手被他攥在掌中,推搡着走动。后头跟着两位寨兵,都拿着火把,火光熊熊。 那女孩看着颇为眼熟,光芒闪动间,露出张微黑的脸。竟然是白日见到的谭雀。 李城打开紧邻两人的牢门,将少女扔进去,再挂上锁。他身后一位寨兵道:“我听那**公主,还以为多好看,结果居然真是**,丑的我都不敢多看!” 另一人应和:“可不是吗,也不知妙副抓她有什么用。” 谭雀挣扎地更厉害,用脸拱地板想撑起身,却因为手脚皆被绑而失去平衡,又摔进稻草堆里。 将锁反正过来看,确定锁好了,李城这才松手,道:“走吧。” 途径江缘祈牢房时,其中一人又道:“公子哥,这牢房和您家大院比哪个更舒服?” 江缘祈道:“住惯了金屋,偶尔试试烂房,别有一番风味。” 那人啐道:“呸,还风味,真是好命,什么都让你体验了是吧。我看这牢房还是太好了,住这大半天居然还让你完好无损,小白脸皮可真厚。” 江缘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拥有此番相貌也非我本意呢。” 那人拿刀敲了下门:“嘿,还来劲了。嘚瑟什么,粘板鱼肉还敢多言。” 李城本欲直接离开,被争吵所扰,向牢内不耐烦扫了眼,而后目光聚于一处。 他侧过身,粗眉锐眼盯在栅栏破口处。发觉不对后,他打开了裳熵这边的牢门,走进来,拔刀而出,厉声道:“谁弄的?” 裳熵道:“是年久失修” 慕千昙打断她道:“是旁边那位公子,生得好力气。” 江缘祈愣住,无奈道:“我发现了,你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李城冷眼扫过几人,接着走近慕千昙,目光顺着恶面滑落到她搁在腿上的双手,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李城转身,从其中一位寨兵手中抢过火把,又走进来,半蹲下。身,将火光凑近那双手。 美人纤手如琢如磨,却被粗劣的黑铁锁住。凡人之心皆有不忍,但李城不为所动。 裳熵已然开始紧张,怕他发现锁链被掰开又合拢过,忍不住扶住栅栏,伸长脖颈往这边看。 李城观察须臾,举起刀,用刀尖挑开锁链,发现下面肌肤已被磨出一圈红痕,这才站起,又去观察那木栅栏上的破口。 拨开稻草,所有木头块与碎屑基本都在这边,说明是从对面撞过来的,这女人说得没错。 李城霍然起身,绕到隔壁监牢内,刀尖指人,震声道:“你有这种力量,为何不逃?有什么目的?” 这分明就是方才女人威胁人砸出的破洞,却面不改色诬陷给他。江缘祈苦笑:“没什么,我大开眼界。” 李城偏头吩咐:“去把翻天镜大师找来。” 两位寨兵应了声是,赶忙奔去。 这飞龙寨中最有地位和能力的共有三位,寨主刀两段,副寨主妙村夫,还有一位,便是被妙副找来为山寨提升防护能力的大仙翻天镜。 所谓大仙,定是胡起的,江湖中以仙自居,却只会坑蒙拐骗者多如牛毛。为此,天虞门还出过不少防诈小册子,广为传播。 不过这翻天镜也并非全个是庸人,的确有几分本事,这体现在他的法器上。 他行走江湖,常常随身带着一方巴掌大小的八卦镜,对着人后,镜中可摄出影,施以咒语后,再从头到脚影照出另一个人。这影子人能及原者九成九的力量,再让他与人拼杀,消耗之后收割,百试不爽。 这本事放在真正的仙人面前不够看,但用来对付那些官兵和村民,就太顺手了。 看江缘祈被误会,慕千昙心道:‘怎么样,帮你解气了。’ 李碧鸢那边还是ai机械音:‘其实是你想解气吧。’ 慕千昙淡然不语。 等大仙过来期间,李城始终用刀指着地上少年,未挪分毫。他道:“你假意被我们掳掠,是有什么目的?说!” 风穿透牢房,吹得火光炸动。江缘祈脸承微光,完美无缺的眉眼笑出几分肆意:“这一路,我观察到,你挺聪明的,还很谨慎,与那些蠢笨寨兵不同,那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李城呵斥:“回答我问题。” 江缘祈声音如烟,悠悠飘起:“我幼时学过诸多兵器,也算长了双利眼。你用刀并不习惯吧,刺比砍的动作要多,之前是不是用剑?为何要放弃君子剑而改用刀?还使的这般不熟练,你加入飞龙寨应当没有很久吧。” 李城怒目而视,未发一语。江缘祈眸光忽然凌厉,一语中的:“你有孩子。” 李城被说中,惊道:“你如何知晓?” 江缘祈并起两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笑道:“你的头巾上有只丑蚯蚓。” 李城一把拽下头巾,红色之上绣着那条飞龙,而右下角用墨汁仿照着画了一条扭扭曲曲的黑龙,由于画艺不精,看起来颇丑,更像条蚯蚓。 一看就是孩童手笔。 李城刚烈面色突然柔和一些,眼中竟波动起来。江缘祈问道:“你为何突然做了匪贼?是不是把柄被抓,亦或者他们许了你什么东西?” 李城动了动唇,似要忍不住说什么。 这时,一位佝偻着脊背的灰袍老者走过来。独眼如鹰目,鼻尖下勾,脸色发青,满面骇然象,正是那位大仙翻天镜。 李城立刻低下头,将头巾塞回去,方才那一点动容也被装起,消失不见。 翻天镜扫视牢房内,声音浑浊不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这也值得找本仙过来一趟。” 李城道:“他有几分本领,还请大仙试探他是否为修者。” 翻天镜道:“你以为什么货色都能当修者?他这副短命鬼相,哪里配走仙路。” 江缘祈道:“可不能说这话,本公子让谁来瞧,都得说句仪表堂堂,何来短命鬼相?” 翻天镜几乎拿鼻子瞅他:“不知天高地厚,和这等小儿说话都是跌份。” 他一甩袖子,作势要走,可又突然打出一团灵力,正中江缘祈胸口,让他倒撞于墙,唇角溢出血迹。 李城还是头回见仙人施法,竟能直接用那蓝光隔空攻击,神奇之余也不由得让人胆寒。 翻天镜转回身来,隔着栅栏死盯着少年,而后阴森笑道:“他不是修者。” 李城问:“如何得来?” 翻天镜道:“若是寻常修炼之人,就算灵力低微,突然被攻击,也会不经意间使出灵力自保。可他却毫无反应,生生被打中,要么是蠢材,要么就是并未入修仙一途。” 江缘祈拱手道:“大仙聪颖,在下甘拜下风。” 翻天镜抖抖袖子,哈哈大笑几声,眼中精光四方:“我先要离开,降低你防心,再来出手。要知道,偷袭就是要乘人不备!” 最后四个字突然狠厉,他再出一击,这次竟朝慕千昙而来。却被一直关注他动作的裳熵捕捉到,立刻起身拦住,替她承下这一击。 裳熵被砸进女人怀中,张嘴吐出一口血。胸前火辣辣麻痛,她大叫道:“糟老头子,不许打她!” 翻天镜眼神猜疑,闪烁不定:“瞧见我用仙法,你们这俩小儿未免太沉静了些。” 方才李城那般惊异,才是凡人的正常反应,隔壁那俩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已看惯了似的。 慕千昙手心已聚起灵力,脸上也微微吃惊,好在被面具挡住,加上裳熵掉进她怀里,也顺势散了灵力,才没被发现异常。 她心道:这老狐狸真够阴的。 脑中快速思索,慕千昙回道:“我不信这世间真有仙法,你也不过是个会用虚假方术的骗子吧。” 翻天镜大笑,呵道:“无知!” 还以为她为什么这般冷静,原来是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仙人。翻天镜不再理睬她,转而向李城道:“现在的人,有几手功夫便飘飘自以为然了,你多找些人来看着,就是些没大本事的。”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抬手在牢门上贴了几张符,这才甩袖离开。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李城也退出牢房,将门重新锁好。 牢中恢复寂静,外面飘起细雨。 裳熵咳嗽几声,转头过来,开心笑道:“我反应快吧,不然你就要被发现啦。” 第29章 虽然你不在,但是站这里,淋不到雨。 慕千昙道:“就算被他发现,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是为了充当李碧鸢观测的视角,才会出现在这个根本不需要她出现的场合。如果被发现,反倒是好事,就不用憋着烦躁在这里看小学生谈幼稚恋爱,直接杀出去算了。 裳熵挠挠下巴:“那你的计划不就被破坏了吗?” 慕千昙道:“我的计划已经被破坏了。” 裳熵愣:“什么时候。” 十五六岁的小孩爱跑爱跳,血液流速快,体温都很高,这脑残龙更甚,在怀里简直犹如抱着个热烙铁。慕千昙将她往外推了推:“起来。” 被新抓来的谭雀还在呜呜叫,想给自己翻个身,却失败,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裳熵动动耳尖,就着那点推力爬起来,边揉胸口边向少女走去。 江缘祈问道:“你还好吗?” 裳熵摆摆手,到了隔壁牢房前,从栅栏缝隙里伸手拽出谭雀口中的破布,一连串骂声仿佛泄洪般从少女口中喷涌而出。 “刀两段!妙村夫!你们两个生孩子没**的!”她用头顶地,一努劲把自己支起来,翻身盘腿坐于地面,继续辱骂:“人家搁水边玩干你们鸟事!良心比狗还黑,肠子挖出来上吊算了,****” 也许是常常生活在大山中,她嗓音极为洪亮且具有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刺痛。吐字虽不算清晰,但气势到位也能听懂,都是些乡野骂人话,内容脏到人心颤抖,从耳朵里过一遍都怕被污染到无药可救。 李城被这一连串脏话劈头盖脸攻击,吃惊到嘴唇一开一合,甚至忘记让她闭嘴。 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骂完了,解气不少,暂时休止。 裳熵距离战况最近,此刻已经目光呆滞,感觉方才那番洪水把她脑子都洗了通,两耳还有穿堂风过。 她还记得不久前,自己与这少女相谈甚欢,那时,她是多么的温柔啊,而如今 谭雀骂完,神清气爽,见她呆立不动,这才想起道谢:“多谢你啊朋友!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裳熵回过神来:“不用” 谭雀道:“不过你们居然也被抓了,这可咋办。这帮贱皮子贼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说话时会下意识晃动,也会张大嘴,裳熵看到她缺了颗门牙,但居然不会漏风,不由得肃然起敬。 江缘祈在后头问:“你是村民?” 谭雀道:“俺是。被他们从青蛙村绑来的,他们还抓了俺姊妹!铃铛!不晓得要干啥子,一帮狗。娘养的烂贼人。” 这完全不避讳的话语内容,让李城额角跳起青筋,刀背拍了拍牢门:“安静!” 谭雀嘴皮子一动,眼见又要泄洪。裳熵及时伸手捂住她嘴,指了指自己耳朵:“没事,没事,你小声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再过去转告给那边的姐姐。” 江缘祈道:“是哥哥哦。” 谭雀虽不晓得为什么要小心翼翼,但还是依言低下头,把来龙去脉都低声告诉她。裳熵听完,转身去江缘祈牢房前,全样转述。 原著对这段有详细阐述:飞龙崖对面的苍茫山林之中,有一窝妖物村,住满了大青蛙,还有位备受宠爱的青蛙公主。 这窝青蛙虽是实力不俗的妖物,但与世无争,性情温顺,对人友善,曾救下误入村落且受伤的妙村夫,还送他一株灵草以供温养身体。 人*与妖不刀兵相见,和睦相处,本是一段佳话,可惜妙村夫并非懂得感恩之人,而是噬咬农夫之蛇。 他眼见如今飞龙寨被逼进山崖中不可出,而官兵却越来越多,越围越密。着急之下,想利用妖物力量,先将官兵们杀尽,再让寨兵把附近所有村子都洗劫一空。 而妖物屠村的消息传出去后,这里很快会聚集大量修者来除妖,那么此处便不适合继续生存了。 既然如此,在洗劫后可让寨兵带着所有宝物转移阵地,彻底逃离这困局。 要如何逼妖物对村子出手呢? 他恰好知道该怎么做。那便是抓来村中最受宠的那位青蛙公主,再用她威胁青蛙村民。若不将山下村民屠戮殆尽,便将公主火烧至死,魂魄烬灭。 他们为保住公主性命,定会愿意为之做任何事。 制定计划很简单,而想要抓她,就更加容易了。 青蛙村对人们并没有戒心,见到妙村夫与刀两段来到村中时,还会咕咕叫以表欢迎,所以也就没注意到,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将他们的公主抓走了。 而不巧的是,寨中人没想到,还有一个谭雀存在。 作为山下村长的女儿,她却自小便不喜村中生活,极爱往山里钻。偶然结识了公主,一人一妖虽无法交流,却心意相通般,结下深厚友谊,只要没什么事做,几乎形影不离。 原本,妙村夫想要直接杀掉青蛙公主,再栽赃给村民,这样能省掉与和青蛙们交涉,他们看到尸体自会愤怒去复仇。 但当他抓到公主时,还发现了谭雀的存在,没想到还有山下村民生活在青蛙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以防万一,他临时改变计划,采用威胁一招,反正之后就要迁寨,也不怕这些妖物来报复。 妙村夫刚刚献上的计策,便是这个。 谭雀说起青蛙村便滔滔不绝,裳熵全部收下。有一次听的多了,她捂住耳朵,道:“别慌,我现在只能记得这么多,等我说完再来。” 她仿佛害怕记忆从耳朵里掉出来,便一直捂住,保持头脑稳当,到江缘祈那边才松开,复述着。 如此几趟,江缘祈听罢她们被抓来的遭遇,问了几个问题。裳熵折返回去,得到答案后,又回来告知。 慕千昙视线随着她转动,看她成为两个牢房间的传话筒,目光渐渐转到牢外。 李城见到这副场景,面露无奈,最终还是背过身去,没有再管。 江缘祈琢磨道:“让我猜猜,抓青蛙公主或许是为了威胁青蛙村,可他们要干什么呢?难道是想对那些村民出手?让他人互斗,自己好坐收渔利,真是歹毒心肠啊。” 经他这么一梳理,谭雀也意识到这多么可怕,捉急喊道:“这俩人面兽心的狗东西!俺绝对要杀了他们!” 江缘祈道:“妙副原来是妙村夫,副寨主啊。那么现今要处理掉的人,至少有三位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已能听见雨滴打在林叶上的哗啦声响。牢房内黑暗沉闷,时间渐晚,潮湿泥土的气息从土壤内钻出来,身下稻草微潮。 天边一个大雷砸下,霹雳啪嗒,一位寨兵踩水而来:“李兄,寨主找!” 李城看了眼牢门上的符咒,跟着寨兵离去。 “不等传唤了,我们现在就得出去。”江缘祈站起身,扶着牢门回眸道:“那位仙君会动手吗?还是继续旁观?” 能在天虞门做师尊的,必然实力不俗,此刻却主动被抓入牢中,心声被听到后还是留在这里,大概是为了磨炼自己徒弟,才这般作戏。 不过还是要问询下,万一她愿意,这局轻而易举便可破。 女人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并不理会。江缘祈已经知晓她的回答,不再问,而是伸手去碰牢门上符咒。 接触的那一瞬间,紫电从符中打出,这是防止符修以外之人触碰符咒所下的咒护,教他人不可破坏。但只要知晓画符内容,便可解破,并不困难。 没法从牢门中伸头出去看,江缘祈正思索着,裳熵将铁盆递给他:“用这个照一照。” 江缘祈接过铁盆,笑道:“好,你真聪明。” 裳熵叉腰道:“那当然。” 她揉揉鼻子,装作不经意用眼角往后看,女人没有任何反应,简直像是睡着了。 江缘祈将铁盆伸出门外,借着雷光从盆底看到符咒模糊的倒影,认清之后,放下盆,掀开袍边拆下提前缝的符纸,咬破指尖画出破护符,打在门上。 几道符咒都被弄坏扯碎,他催动灵力踢开牢门,将另外两道也一并打开。几人陆续从牢房中走出,裳熵帮谭雀拆掉束缚,慕千昙这才从容起身,手背轻拂掉衣上灰尘。 谭雀抖落绳索,叫道:“俺要去找公主了!” 江缘祈道:“不用着急,先去宝库一趟。” 谭雀道:“俺怕来不及!” 江缘祈道:“你只是凡人,可能连妙村夫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有个大仙。现在去也是再被抓,先等我们去宝库把武器拿回来,再陪你去找公主,如何?” 若只是普通寨兵,想处理掉并不难,可他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位修者翻天镜,保险起见,就不得不先离开一趟去拿东西了。 谭雀虽焦急万分,但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敌,狂点头:“好!” 雨水将脚下泥土泡烂,狂风撕扯森林,尖啸满地。压岁钱林中跳出,甩着尾巴跃上江缘祈肩膀。 他安抚着怕水的小猫,回忆着寨子地图,向宝库方向跑去。 方才李城被叫走,还以为只是寨主寻他有事。可他们四人此刻穿行在寨中,居然一个人影都不见,似乎所有寨兵都被集合在某个地方了。 按照猜测方向,这可不是好迹象。江缘祈道:“我们得快些。” 宝库并不在寨中,而是位于一座独立山头,也有索桥连接着崖边。几人走到时,对面峰上还有位寨兵,大概是在看护宝库。 其余人都被叫去做事,唯有他幸免,本是自得其乐的撑伞吃晚饭,可见对面崖上居然有人出现,衣施样貌并不似寨兵,他立刻惊讶惶恐万分。 丢了伞与食物,他抓起搭在身侧的长弓,发出几箭,都因为太过慌张而失了准头,打在索桥上。 江缘祈见状,便想直接冲过去,刚在桥上走两步。那寨兵恐慌之下,居然挥刀斩断索桥之绳。 江缘祈跳回崖边,索桥断裂下落,砸在崖壁上晃荡着。两崖之间距离并不短,除非他们长出翅膀,不然暂时过不来,寨兵终于冷静些,再次搭弓拉箭。 这次倒是挺准,飞箭直朝江缘祈射来,却在将要命中目标时,被一道浅蓝色灵力屏障阻挡,僵硬在空中。 江缘祈拿下那支箭,反手扔回去,正中那寨兵心窝,头朝下栽进万丈深渊。 想要来此宝库,需得先穿过整个寨子,所以此处守卫并不多,寨兵仅有一人。不过,现下最大的问题是索桥已断,而他们此刻都不会御器飞行。 裳熵倒是最先转过弯来,转身奔到女人面前,问道:“师尊,你的仙鹤可以借” 慕千昙果断拒绝:“不可。” 裳熵一怔,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别想着找我,去那边,自己想办法。” 原著中他们会有其他方式过去,可因为她在此,裳熵便直接来找她了。慕千昙心声道:‘要不然,下次主线我不来了,否则她总是注意我这边,不会影响剧情吗?’ 本意上是偷懒不想再跟来,反正也不打算再去碰男女主的气运,且有力量不能用,还要闷着受气,但还是有良心的说得好听点。 怕被听到,李碧鸢非常小声地嘀咕:‘不行不行,我就你一个视角,你不跟着我就没得看了。’ 慕千昙怀抱双臂,翻了个白眼:‘明明就能直接把整个寨子都扬了,我还要在这里装孙子挨骂,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李碧鸢安抚她道:‘毕竟这是人界篇嘛,无聊一点才正常。猫儿龙还只是个气穴都没开完的凡人呢,目前当然不能给她匹配太强的敌人,等到气穴开完就好了,那之后主要在仙界活动,你一定不会觉得无趣的。’ 指尖在臂弯轻敲着,慕千昙没再接这话,转而问道:‘男主的异常你有没有去查。’ 李碧鸢更加低声:‘查了,但没查出原因。我还询问了其他同事,都没遇到这种能听心声的情况。’ 慕千昙道:‘行吧,就你最倒霉。’ 想起某些痛苦回忆,李碧鸢呻。吟:‘啊啊啊别再说了,掀篇吧求你了!’ ‘对了,’她又活过来一点:‘说真的,你对小龙温柔点不行吗?就算你是恶毒女配也不用这么入戏的,她一口一口叫你师尊,还帮你挡伤,你真就一点都不感动吗?我都心软了!’ 慕千昙摘下面具,指尖勾着细绳,呵笑道:‘为什么感动?’ 细密雨丝落在发丝衣上,剥夺着身体温度,但还在可以忍受范围内,也没必要为了挡雨浪费灵力。 她微微抬眸:‘所谓善良本性,只是创作者赋予角色的其中一个性格特征。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就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你会因为扫地机器人帮你清理地板而感动吗?’ ‘我说实话,昙姐’ 耳麦似乎被调整,李碧鸢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你眼中的那些纸片人,他们虚假,人为塑造,没有独立意识,也不值得多加关注。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角色,他们的情感与冲动都来自于真实本心,思想与性格亦是,与现世之人完全无异。’ ‘对于这种存在,你最好不要忽视或贬低,不然以后可能真的会后悔。’讲到这里,似含着某种告诫意味。 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肯定是有某种目的。但慕千昙不理解有什么重要性非得反复去说,略微不耐道:‘如果是忠告,那就不用再讲了,我不会听。如果是威胁,那更不会听,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行行行,我不说了。’李碧鸢转动椅子,拆了包泡面:‘不过你下次也别拒绝那么生硬,好歹解释一下,不要伤害我们猫儿龙幼小心灵嘛,作为女主妈看到她不开心也很难受啊!’ 慕千昙心烦道:‘你真够啰嗦的。’ 那边,被拒绝的裳熵已回到两人身边。与悬崖僵持片刻,谭雀大嗓门道:“俺有办法啦!俺找俺朋友来!” 说完,她摘下一片叶子略微弯折,抵在唇边,吹出一声尖利锐啸,穿透风雨飞向远方。 雨越大越大,那位朋友过来还需要点时间,三人浑身都已湿透。裳熵仰脸感受下雨滴强度,环顾四周后,又朝慕千昙走来,扯着她袖子想往旁边密林去。 慕千昙将面具扣回她头上,也就由着她把自己拉走,等脚下站定,才道:“不要总是过来找我,你就当我不在,双手出现时我自会提醒你。” “哦,好。”裳熵松开手,按住头顶面具,仰脸笑道:“你就站在这里吧。” 湿发贴在脸颊边,慕千昙垂下眼帘:“为什么。” “好像还得等一会。”裳熵抹去脸上湿迹,眼眸于昏黑雨夜中明亮:“虽然你不在,但是站这里,淋不到雨。” 慕千昙这才发觉,已经没有雨丝打在身上了。她下意识向往看,头顶处恰有一块突出岩石,如一把伞,遮住了所有雨滴。 再低头时,裳熵已再次闯入雨幕,去那两人身边手舞足蹈着,似在询问朋友什么时候来。 李碧鸢吸了口泡面:‘亲爱的,我就随口一说哈,我家的扫地机器人可不会担心我淋雨。’ 慕千昙道:‘闭嘴。’ 第30章 心如明镜,镜中无影 雷电划破夜幕,山林如厉鬼呼啸,忽然听得唰啦一声,林中跳出一只大青蛙,从上头飞过,砰然坠地,水花四起。 “咕呱。” 谭雀被溅到满脸泥水,浑不在意,大笑道:“这是俺朋友!翠花。” 翠花蛙如其名,从嘴到爪都一水翠绿,肌肤沾了水珠便如叶脉纹理,平滑光亮。虽趴在地上,也足有一人高。眼睛则突出庞大,漆黑如洞,不敢多看。 平日里在水潭边看见个小青蛙都让人悚然,这么大一只蹲在那里,太过震慑神经。虽已在这世界见了不少奇妙生物,慕千昙还是忍无可忍,别开视线。 “翠花一下能跳好远,俺们到她身上,就能过去了。”谭雀踩着蛙腿爬上她背部,扶稳之后,伸手去拉裳熵:“来。” 抓住她手,裳熵也爬上去,两位少女都身量纤细,并肩趴在蛙背部正好,再加一人便太多了。江缘祈道:“我等下次。” 谭雀拍拍蛙头:“花花,咱们先去对面。” 翠花两腮高高鼓起,又缩回去,咕了声,表示答应。她跳着转身,看向对面,往下一矮,四肢上绷起肌肉线条,接着绿影闪动,已高高跃起到半空,落到对面崖上。 两人爬下来,站在崖边等待。翠花又原样跳回去,那边江缘祈正想往上爬,忽然叫道:“小心后面!” 裳熵先反应过来,将谭雀用力推开,两把斧头砸在方才两人所站之处。顺着斧身往上看,居然是两副铁光暗沉的盔甲。应当是从士兵那里抢来的,表面刀痕交错,残缺不全,被雨水冲刷着,渗出点金属光泽。 大概是时间较久,锈蚀了一部分,盔甲移动时关节咔哒作响,不怎么利索。裳熵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却见头盔内空无一物,只有张符咒小人。 看来那寨兵并不是守护宝库,这两具盔甲才是。她没见过这等奇物,但也知定与那盔内符咒有关,便趁着盔甲咔哒咔哒想再次挥舞斧头时,从地面跳起,踩中斧背,再一脚踹进那头盔中。 这下竟是直接将头踹掉,砸进草丛中咕噜噜滚远,剩下盔甲也暂时未动。谭雀也想用这招对付另一幅盔甲,可刚跳起来,还没碰着点铁皮,便被盔甲握住脚腕,倒提起来。 天地刚旋转倾倒,那盔甲再次遭受重击,头颅崩掉。裳熵取而代之,扒着盔甲身躯,撑着铁皮手臂将它爪子扒开,谭雀掉回地面,哎呦几声。 裳熵也跳下去,可着地时身体歪倒,差点摔跤,被接着到来的江缘祈扶住手臂。他问道:“你怎么样?” 首次见面至今还没有过多久,这个问题已经变着花样问了许多遍了,他自己都哭笑不得,而裳熵回答也和之前没两样,摆手说无事。 她扶着翠花站起来,脚尖在地上抵了抵。 甘泉山时对付大猩猩崴到脚,后面虽并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和治疗,但按从前的经验,应该也很快就能好,但实际上却脱离预想,越来越严重了。 草丛中咕噜噜响动着,定睛一看,竟是两颗头颅自己滚回来,无头苍蝇般乱窜,似乎想要找回身体。江缘祈笑道:“在我面前还卖弄这种雕虫小技。” 他往前看,小路尽头有间方方正正的小木屋,木质紧密结实,贴有铁皮。山峰上潮湿雨天多,让它墙根下生满了深黑色苔藓,门上还挂了把手臂粗细的大锁,应当就是宝库。 舌尖挑动,口中再次传出夜莺的清脆鸣叫,宝库内似有什么东西想破屋而出,却被拦住。江缘祈奔到门前,掌心凝聚灵力,将之握紧,一圈轰出,大门顷刻破碎。 尘灰之中,激射来一道雪色流光,正撞入他掌心,是之前被搜走的法器玉笛魔音。笛身由玉节拼就,雅致剔透,银穗飘飞,一看便是珍贵上品。 头颅已滚入身躯边,一滚一滚撞着小腿,让它们把自己抱起来安回去。江缘祈此时横吹玉笛,尖利笛声刺破雨幕。 一条竹简也从宝库中飞出,哗啦啦像是扇面般展开身体,刻字内涌出黑雾,两片纸人从中飞出,彼此旋转着,好似在玩闹,但须臾之间,已飞贴在头盔之上。 盔甲人们像是被压制住,再次陷入安静,凝固不动。 江缘祈放下魔音:“没事了。” 慕千昙望着对面情景,心道:魔音玉笛,葬命竹简,男主的两大本名武器,原来是这模样。 裳熵点头,也走进宝库中,拿了两样东西后出来。三人再依次爬上翠花,回到崖边。 慕千昙看着那脑从龙向自己奔来,才发现她怀中抱着锈剑与孤鸿,虽是陪着江缘祈去拿武器,但居然也没忘记把她的也带回来。 “给你。”裳熵把武器还给她,又转身与两人汇聚,比起方才时,脚一瘸一拐的有点明显。 慕千昙从雨幕夜色中观察她脚踝,破烂衣摆下时隐时现,原本细致纤细,现在似乎肿起许多,旧伤大概是严重了。 拿回武器,几人赶去寻找寨主,慕千昙紧随其后。 江缘祈还秉承着寻寨主了断飞龙寨的意愿,可把整个寨子都翻了遍,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厨屋门口的大水盆中堆满了刚吃完还没刷的油乎乎的碗,挂在武器库里的数把大刀都不见了,让人不由得联想他们是否倾巢出动去下山掠夺,便抓紧向寨门奔去。 刚出寨门,几人立刻停住脚步,屏气凝神。 只见一片空旷地面上,整齐肃立着数百名寨兵。他们被雨淋湿,衣服晕染开深色,如一块块系着红头巾的礁石。而最前方的崖边则站着三人,正是刀两段,妙村夫,与翻天镜。 此时翻天镜手中,正提着一只铁笼,里面趴着只粉色青蛙,神色恹恹,似快要一命呜呼。谭雀立刻道:“是她!铃铛公主!” 她说着就想冲出去,江缘祈道:“先别慌。” 这里少说也有五六百人,虽说就算正面迎敌,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还有翻天镜在此处,不知他道行深浅,万一分神之下被抓住把柄,恐难翻身。 所以,先无声无息的将寨兵解决才是上策。 权衡之下,江缘祈向上望去,道:“我们爬到上坡。” 绕到寨兵百人阵后,有一道突出斜坡,藏在坡上,能看到下方景色,还能恰到好处的隐匿身形,可以在此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三人趴在草丛中。慕千昙则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百无聊赖望向远方,回忆着这副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斜坡之下,妙村夫揉着头上伤处,道:“让这帮妖物去搞定官兵,我们再绕后抢完村子,正好还能借机挪窝,美哉。” 刀两段看都不看他,只晃着手中大刀:“本性是懦夫,才总是想到这种方法。还要借那污秽妖物之手,一点血性都没有,不如直接去杀完了事。” 闻言,妙村夫面色僵硬,但还是挤出了笑:“能减少损失,何乐而不为。” 翻天镜道:“待它们屠完村落,重新上山后,你们抓紧去抢。妖物最是损耗精力,我可拖不了太长时间。” 距离有点远,听不见他们具体再说什么。裳熵避拨开杂草,疑惑问道:“他们请来了大仙,还这么强,为什么不让大仙去打官兵呢?” 谭雀也道:“是喔,那个大仙从来没有去打过俺村里人,不晓得为啥子。” 裳熵道:“可能是觉得村民和他无冤无仇?” 江缘祈一遍遍擦拭着魔音,闻言勾勾唇角:“以仙人之身,夺凡人之命,会背上孽债,不利于修行。他应该也懂这个道理,不然早就开杀戒了。” 慕千昙心道:这是在自我介绍吧,他口口声声说不伤及无辜,只除掉寨子主心骨就可,实际也只是不想背孽债。 谭雀愤愤道:“俺之前还以为修仙的那些个,都是铁骨好人呢,现在看,呸,还不如俺。” 江缘祈面色从容:“自然,可不要因为仙人高高在上,就以为他们真有多干净了。事实上,仙界中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包括散修,就没多少底子清白的。越是表面避世高洁,越有可能藏有龌龊。人之力至大也不过是祸乱人间,而仙若是堕落,将成翻天覆地的魔障。” 慕千昙心道:又在自我介绍了,这不就是他的家族吗。 崖边,翻天镜像是等不及了,忽然翻手纵剑符飞起,剑尖直指笼中青蛙,并高声道:“快些去,不要拖延!不按商量好的去做,我绝对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对崖下高喊,不知听者是谁。三人望过去,只看到山上成片婆娑树影在晃动,形如鬼魅,并没有人在。 正疑惑间,又是一阵闪雷照彻天地。 当看清地面上是什么东西时,三人仿佛被雷劈中般,心神巨震,难发言语。 只见黑暗丛林之中,有成百上千只巨大青蛙正穿过丛林,乌泱乌泱向山下爬去。数量之多,铺成浪毯,沿山势蔓动,吞噬树影,极为恐怖摄人。 而方才,他们也许是并不想下山,所以放慢速度,寻找机会在不伤害青蛙公主的前提下将她抢回来。 可惜翻天镜丝毫不给他们思索时间,危险之器始终不离开公主致命处,还出言反复威胁,教他们快些动手。 指腹轻揉眉尾,慕千昙别过脸去,轻叹口气,她大概有很长时间都不能忘记这副大青蛙下山的崩裂场景了。 谭雀从震惊中脱出,明白那个让青蛙村民去杀戮官兵的猜测是真。她挥手砸入泥土,心急如焚:“这群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皮东西!太恶毒了!” 江缘祈道:“冷静,他们不会成功。” 他凝眉思索,不经意间回眸看了看坐在石上休息的女人,片刻后,向裳熵笑道:“我能制住这下方寨兵百位,你可以拖住翻天镜吗?不用久,能让谭雀抢回公主就行。” 裳熵道:“好,我去。” 江缘祈道:“若你实在不敌,你师尊应当不会放任翻天镜对你下死手吧。” 抓了把杂草,又从指缝穿过,只剩满手潮湿,裳熵犹豫片刻,不确定道:“她我觉得我可以的,你那里有黄金吗?” 江缘祈一怔,道:“方才宝库里不是有?” 库所剩不多,比想象中穷,但金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裳熵道:“是有,但我若拿了就是偷,这不好,所以想问你借一些。” 虽不知目的,江缘祈还是掏出钱袋,将黄金倒在掌心递给她。并不算多,指头大小的三四粒,算是他现在全部身家。 谭雀见状,也想贡献点,可把身上每个口袋都翻倒出来,也是空空如也,只能作罢。 裳熵点清数目,毫不客气拿走:“等我后面赚钱了,再还给你。” 借钱用这种话术,基本就不会再还了。江缘祈叹道:“无妨,无妨。” 青蛙们还在涌向山下,一旦进入村中,绝对是死伤成片,抢夺公主回来刻不容缓。他敲敲笛子,道:“待会我开始吹奏时,你们就冲过去,速战速决,明白吗?” 两位少女点头:“好。” 江缘祈站起身,挥手放出葬命。竹简在空中转动几圈,系绳被解开,围绕他摊开庞大的竹节。 他催动灵力,在身前摆出几种特殊手势,简上文字开始喷涌出黑气,逐渐浓郁后,突然飞出极多白色小纸人。 小纸人们脸上用朱砂画着笑颜,它们顺着看不见的风,如白鸽般向下方寨兵飞去,一个个贴在他们肩头,安营扎寨。不小心把自己撞歪的,便露出哭脸,飘飘摇摇落于地面,又从腿部爬上来,将自己贴好。 就这样,数百只小纸人全数压在寨兵们肩头,而他们也已发觉不对,想要挣脱,却发现身躯已经开始麻痹,无法自控。 “就是现在”江缘祈将魔音横在唇边:“去!” 锐利笛声仿若一支利箭,穿透夜色,与雷电相应和。裳熵先行跃出,穿过寨兵人阵冲向崖边三人。 翻天镜察觉出异常,回身看来,略一吃惊,当即打出一符。 符火从身侧擦过,裳熵急冲之下,将距离飞快拉近。人越发放大于眼中清晰时,她双手扑地,翻身借力,猛推地面,想从下方踹飞男人。 翻天镜冷笑一声,将铁笼丢给才反应过来的刀两段,硬生生聚灵力于掌心,抵在下巴处,接住少女脚底再握住,用力翻转,将人倒过来。接着想一击打在她胸前时,却又被人后倾躲过,还偏头咬了他小臂一口,连血带肉。 一击得逞,裳熵迅速后退,拉开段距离。与此同时,谭雀也入阵中,她坐于翠花后背,叫道:“吐舌头!” 翠花张开大口,几乎成圆形,长而黏腻的粉色肉舌爆射而出。 刀两段锤胸高喝,也旋即丢铁笼于妙村夫手中,他两脚往地上一踏,肉山般强壮的身躯于风雨中巍然不动。大掌拍开那肉舌,又反将之抓在手中,将翠花与花上人一并拽来。 那边妙村夫莫名接了铁笼,才发现眨眼间竟生惊变。他脸上横肉扭曲,叫道:“怎么回事?” 转头看向寨兵最前方的李城,他又嘶声喊道:“你等什么呢?这些玩意都闹到跟前了,还在这看戏呢?” 青蛙之海就在脚下,时间关键,不能出一点问题,否则妖物绝对要把他们活活撕了。他清楚利害,一时着急到破音,可喊完之后才发现,寨兵们并非不想冲来,而是被人定住般,皆表情挣扎扭曲,身体颤抖,甚至膝盖微微打颤,仿佛在肩上扛了座大山。 他正诧异着,忽听得雨声中的飘摇笛声,抬头望去。 只见众人背后的一处缓坡上,站着一位面若神塑的美丽少年。一道黑光范范的竹简将他半身围绕,而他横吹玉笛,银穗飞扬间,乐符有如实质,将下方众人压得越来越低,直到噗通跪下。 妙村夫瞳孔震颤:“他他果然” 尽管无法回头,李城也大概知晓作乱者是谁,毕竟是他亲自把笛子给收了回来。便用剑撑地,勉力道:“翻大仙已经检查过了,明明说他不是修者的” “他在装!我就知道!”妙村夫气道:“我都说了这种时候不要绑人,刀两段你非要一意孤行!” 这点破事,他已强调并叮嘱许多次,害怕那个喜欢冲动且没什么脑子的寨主不听,他还解释清楚了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下面那村长天天找奇人志士来解破寨子。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里,总有一天会遇到真正有两把刷子的。所以这会谁都不能相信,也不要轻易去招惹,万一就遇到硬茬又引狼入室了呢? 没想到就算这样,他还贼心不死。妙村夫一时着急上头,又喷道:“你想把寨里兄弟都害死是不是!” 刀两段本已抓翠花在手,想直劈下去,闻言顿时怒发冲冠,暴吼道:“你敢再说一遍!” 趁此机会,谭雀掏出狼牙小刀,反抱住刀两段粗壮臂膀,刺入他腕间,想让他吃痛松手。 谁知,男人在怒火中,这点痛居然感受不到了。她只得反转刀尖,几乎把一条紫色血管挖出来,才掰开他几根手指,放出翠花。 而当刀两段握紧大刀,迈步向妙村夫前,裳熵刚躲开两道符咒,还没站稳,接着御物符便化作一把飞剑向她刺来。 被咬一下,翻天镜非常愤怒,飞剑直指要害而去。虽说裳熵身法灵活,总能躲过,可她自己也清楚她已经拖不了多久了,便百忙之中回头望去。 笛声如催,一浪浪愈发急促,诡异尖啸。压在众人肩上的小纸人们,因为用力,笑脸已经变成了怒脸,拼命扇动翅膀向下压。而寨兵们也已跪趴下去,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倒下。 裳熵咬咬牙,想再抬视线,可这里看不见坡后坐于石上的女人,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分神,使她脸颊被飞剑割出一道细长伤口,血有几滴飘入唇齿间,在舌上绽开血腥锈味。 她轻舔双唇,尝到的是自己的血,却想起了另一种味道。 这虚幻气味重夺味觉与嗅觉的同时,分明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坡上,似乎已经传来了那人身上独特的昙花幽香。 师尊说要当她不在,是因为师尊觉得,自己不用依靠她,也能获得双手,战胜这些人吗? 想到这里,裳熵有了些力量。师尊比她厉害多了,师尊觉得她能做到,她就可以。 飞剑再次袭来,这次裳熵只侧半个身位躲避,且挽起袖子。剑刃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狂涌而出。 翻天镜狂笑道:“不行了吧小姑娘,你作为凡人有这般身法,实属不易,可惜还嫩,这下要栽进老夫手里了。” 慕千昙听见坡下传来这句妄语,心道不会吧,有这个桥段吗? 起身走到坡边向下望去,她看见裳熵哗哗流血的手臂,少女并没有用手捂伤口,而是任由它流逝,直到脸色苍白,才用力扎住。 李碧鸢道:‘啊,这是猫儿龙强制自己开机的一种方式,放血。’ 慕千昙也想起这茬。 其实裳熵也知道自己大多数时候都会犯浑,脑袋不清醒。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只要把体内那些让她心烦气躁的热血放出一些,就能冷静许多。此刻她便是想用这种方法,打破看起来一边倒输赢的战局。 放血之后,她的五感机敏数倍,这才听到妙村夫那边传来争斗,脑袋一转,想起牢中听到寨兵交谈话语,便高声道:“他不过是副寨主,却敢骂到你头上,别说什么着急之下口不择言,往往这种话才是真心话!” 慕千昙道:“她发现这点了。” 妙副与刀两段之间虽同为飞龙寨出心力,但彼此之间并不和睦。就来拿翻天镜这事来说,妙村夫花了不少钱才把他找来,他却说只愿守寨,不愿带兵打下去,让刀两段大为光火,认为妙村夫是在浪费钱财,豢养废物。 虽说后面制作无人盔甲等事宜,也展现了翻天镜那不*同凡响的本领。可刀两段还是为了解气,随手砸伤妙村夫,他头上的伤口便出自刀两段之手,到现在都不见好。 放远些说,这两人之间性情不合,一个自作聪明一个头脑简单,嫌隙其实早就产生。 妙村夫心底认为若不是刀两段目光短浅,飞龙寨不会仅仅是现在这种规模,也早就该把那几个村子拿下了。刀两段则是觉得有人仗着有些聪明才智,就要挑战自己权威,不可饶恕。矛盾日益累积后让破口越来越大,这会也是。 刀两段想要绑架,或者直接杀下去,是因为性情暴热,且从前便干这种营生,已经习惯了。而妙村夫却认为此时不该再冒险抛头露面,安心缩在寨中等待,或者着他人做肉盾才是上策。 为了寨子未来着想,他好不容易说服刀两段别随意招惹人,他也答应了。但没想到他根本没放弃,还是差遣了寨中好手李城,去绕开官兵到忠义路绑肉票。 结果现在,真让他一语中的,明显绑来了了不得的人。 方才那两句话虽然让刀两段生气,却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加上妙村夫几乎跪地求饶,才没有一刀砍过去。可现在又加上裳熵挑拨,他便再次怒上心头。 飞剑再次袭来,裳熵捡地上石子弹射以击,同时绕身避让,竟然那飞剑游蛇从身体擦过。 方才只是猜测这两人不睦,没想到那些话有用,她又喊道:“他闹出那么大动静,没准就是想找机会害死你,取而代之呢!副寨主多不好听,要摘掉副这个字,就要先摘掉寨主啊!” 刀两段眼中漫上血丝,他低吼道:“果然如此,你果然有这种想法!” 妙村夫有苦难言:“你不要听她挑拨离间啊!” 刀两段本就是极易上头的粗野之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只要痛快或泄愤,便怒道:“还需挑拨?我难道不知你是何人吗?” 就算想保持冷静,可总是遇到猪队友行为也让人心力憔悴,多年积累的愤怒与吃力不讨好让他忍无可忍,回顶过去:“我是何人?那你呢?你对自己没有一点数吗?” 这两人一来一回,翻天镜听在耳中,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吵!” 两人谁也听不进去,言辞交锋逐渐激烈。慕千昙看看他们,又去看那躲避飞剑的少女,翻天镜恼火她张嘴乱说,剑势越发狂乱。 半晌,慕千昙道:“我没记错的话,发现这两人不和并用言语点火的,不是男主吗?怎么变成她了?” 李碧鸢揉把揉把头发:‘额好像还真是诶。不对!从放血开始就有变动了,她使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清醒应该是从后面副本开始的,飞龙寨这里还太早了。咋回事?’ 慕千昙道:‘谁知道。’ 少女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失血程度显然已超过她原本想要达到的量,躲避身形也越来越慢。 慕千昙挪动视线,想看看那个废物男主怎么还在吹那个破笛,才发现江缘祈也在留意这边,甚至比起场中争夺,要更注意她这个局外人的反应。 自从她提到过他姐姐和母亲,这笑面虎便总是或大或小的试探她,连自己未来媳妇都不注意了,也是缺点脑子的货色。 慕千昙冷笑道:“看什么?” 江缘祈不作声,笛音狂魔乱舞,众人皆爬入泥地中,形容万分狼狈。 两人越吵越烈,已注意不到旁边场景。谭雀轻拍着翠花,想找机会将铁笼夺来。而翻天镜对这比老鼠还灵活的少女已耐心耗尽,他眼眸闪烁,突然召回飞剑,竟刺向倒地的李城。 裳熵没懂他为何出这招,但下意识扑过去,将人拖歪,躲开那飞剑。 剑身擦着李城眼睛刺入泥土中,光芒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张惊恐到僵硬的面容。 因这一拖,裳熵也倒在地上,趁这时间,翻天镜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镜,对准地上少女一照,金光四射下,居然塑出了一个与原主别无二致的虚影。 “哼,你们自己玩去吧。”翻天镜轻抚胡须,冷然开口。他觉得此事已了,下面只需让一人一影互斗即可。 但刚转过身,背后劲风袭来。他慌张躲过,发现打自己的人,居然就是方才他自己造出的黑影。 挥出拳头的虚影,眨眼间就散了。他不可置信,震惊万分,胡须抖个不停,将镜子翻来覆去看,不懂问题出在哪里。 他修的是杂家仙术,没人带领,到老也只是个有两手本领的“大仙”,只比凡人多会写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功夫,真正能让他骄傲的,还是那面偶然得到的八卦镜。 他刚刚使出的那招叫“对影成双”,只要将人完整映照,就能重捏一个虚影出来。 而八卦镜镜面如水,纯洁明净,可照出对镜者心中肮脏不堪的怨念,并将之充当虚影对原主的恨意来源,使得它发疯一般攻击对镜者,直到削弱对方或同归于尽。 此招颇为好用,且百试百灵,从未失败,没想到会在这里跌了跤。翻天镜瞪视着少女,意识到一个难以相信的现实。 这人心田中,居然能干净到一丝杂质都无! 只有心如明镜,才能做到镜中无影。 在翻天镜还发怔时,裳熵再次袭来,却因脚伤而缺了点力道,被翻天镜回过神来,反掐住喉间命脉。他道:“就算你塑不出影,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 他见少女脸上突然浮现笑容,正要说怎么,就见少女启唇,竟对着他喷出一道烈焰。 方才从未见她使用过这招,翻天镜未做任何防备。极端惊骇之下,他想侧首躲开,可半边脸还是被火燎到。 剧痛使他撒开手,倒地翻转,想用水熄灭火花,却摸到自己头发已被烤到焦硬扎手,浓烈臭味钻入鼻中。他惨叫起来。 刀两段本以举刀砍了妙村夫两次,都被他躲开,正要再砍,忽听惨叫声。两人都看过去,才发现翻天镜已倒在地上,半边脸被烧的红肉外漏,骇人可怖。 趁两人愣神空荡,谭雀与翠花冲上前去,想抢下青蛙公主。可刀两段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抓住翠花后腿,谭雀顿时摔下去。 她口中咬着狼牙小刀,就地翻了圈,到妙村夫跟前,被吓疯的妙村夫啊了声,想抓什么都抓不到,怕她再过来,竟直接将铁笼扔出去。 笼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了崖边,直直坠落。谭雀已来不及赶到,扔出狼牙小刀想固定住笼子,却没能成功。 裳熵恰也此时奔来,见状,飞身扑出,抓住了下坠的铁笼。青蛙公主撞上铁笼顶部,被这一惊一砸,晕了过去。 这一扑几乎用尽她剩余力气,失血太多,裳熵眼前已有阵阵幻影。她没松手,却也无法把铁笼抓回来,只能这般僵在悬崖上。 谭雀哇哇大叫,想过去帮她。但刀两段刀风已至,她躲避已费劲,更无法过去,急中生智,朝山下大喊:“别跑啦!公主在俺这里!停下啊!不要再下山了!” 她嗓音本就洪亮,这一扯嗓门大叫,似要将整片山林都刺穿。刀两段恼怒之下,砍断了翠花被握在他手中的那条后腿,还伸手钻入她口中,扯断了她的长舌。 谭雀大叫一声,两眼冒出泪花,仿佛被伤害的人是她。刀两段道:“来,再来,我接着要扯你的舌头!” 谭雀抱住虚弱的翠花,哭叫道:“俺要杀了你!” 翻天镜也从地上爬起来了,火烧剧痛让他理智全失。从李城腰间拔出长刀,他走到裳熵身边,将刀尖对准她抓住铁笼的肩膀,就要刺下去。 刀身残影刚现,便听见清脆叮咚。一支冰箭将长刀断成两截,脱手而出,掉下悬崖。 翻天镜转过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往箭失来处望去。 他修行大半生,为了养活自己也学过看相之术,于人间行走时见识过不少人,凄惨者比比皆是,可他还从未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那么多苦涩集合。 便一时间,看得愣了。 雨水连绵如丝,站在坡前的女人举起长弓,冰蓝色衣裙被雨染湿,随风烈烈飞卷。 长弓后的那张脸淡而文冷,雪肤墨发,神色明澹,极适合这凄风冷雨,又隐含悲鸿之意,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某个故事或情绪彻底结束的句点,为此在苦海浸泡,终其一生难以靠岸。 他看相术并不精,往往只有第一眼有用,等他回过神再去看时,那又只是位清冷仙子,没有其他含义了。 慕千昙微倾视线,以为他方才的那一愣神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便没在意。 李碧鸢道:‘你还是忍不住嘞。’ 慕千昙道:‘看不惯罢了。’ 原书剧情到这里,本该由男主放弃压制寨兵而赶去营救,但慕千昙对他这种捡漏行为莫名不爽。 明明付出最大力的人都在下面,他在上面吹那破笛子,就想在最后抢功,未免脸太大。 慕千昙用长弓尾端拨开江缘祈口中的魔音,笛声瞬间断开。 江缘祈道:“怎么了?” 慕千昙只用眼角蔑他一眼,轻飘飘道:“废物。” 失去笛音压制,寨兵们想要费力爬起来。可紧接着,地面上凝聚出来的雨水竟然冻结成冰,再次将他们困住。 李城挣扎间,忽然闻到一阵清香。他向后偏过头去,看到冰蓝色裙摆摇动着,穿过数百位拜倒的人阵。弓弦被拉开的紧绷声传来,接着是一道玉质冷音:“听说你喜欢把人砍做两半?” 话音落下,弓箭也离弦而去。李城费力抬头,看到蓝光近乎扯碎空气,呼啸飞出。上一瞬还站在原地的刀两段,眨眼间便从腰部被撕裂,竟是如方才那把长刀一般断成两截,跌下悬崖。 慕千昙已走到人阵最前方,对着妙村夫拉起弓。他赶紧跪地,砰砰磕头,眼泪鼻涕横流:“天啊这又是哪里来的仙人,对不住!真对不住啊,饶了我吧!” 她方才射杀刀两段那箭,穿过他身体后还飞了极远,消失于林中。翻天镜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真正的仙人了,这种压倒性的实力能轻易将他捏死,而眼睛眨都不眨。 好在她此刻对准的是妙村夫,翻天镜强忍烧痛,想降低自己存在感小心挪走。可刚动一下脚步,胸口传来剧痛。他低头望去,竟是一箭正中前胸。 他张口呕出鲜血,再次抬头。 仙子笑道:“偷袭,就是要乘人不备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你要对我负起责任啊 妙村夫已被吓到鸦雀无声,只双手合十顶在额头求饶。慕千昙没理会他,也没瞧翻天镜尸体一眼,径直走到裳熵身边,弯腰拎着少女衣领,将她连带着铁笼一起拽起来。 脚下刚碰着地面,又脱力软倒。裳熵抱紧铁笼,迷迷瞪瞪抬头望去。看清是谁,嘿嘿笑道:“师尊。” “嗯。”慕千昙收起孤鸿,察觉到脚边石子微震,似有所感,又拽起裳熵衣领后退两步。 脖间勒的紧,裳熵咳嗽两声,叫道:“我喘不过气啦” 刚被拖着离开原地,一道黑影从崖下冲上,携起腥风,又重重砸下,泥水如雨倾洒。裳熵被吓了一跳,向后靠上慕千昙腿部:“什么啊。” 视线定格,原来是只庞大强壮的黑色青蛙。他大嘴紧抿,两条鲜血淋漓的腿夹在唇中,旁边还有只角度奇异的手,正是方才掉下去的刀两段。 黑色青蛙嘴唇蠕动着,仰头张口,两块尸体皆倒入口腔深处,被他咽下。 慕千昙轻抬膝盖将人顶开:“起来。” 裳熵撑着铁笼站起,浑身已湿透,打在脸上的雨丝渐渐变小。曙光驱散黑云,播撒日光,森林之中流动半夜的妖海已停下,所有青蛙都怒视着飞龙崖上。 见此情景,妙村夫晕了过去。 日头渐浓,寨兵们已脱离束缚,他们被迫围观了整场争斗,没受到任何伤害,但也没了反抗意志,选择投降。 山崖下,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们聚在林子前,为打下山贼的几人喝彩叫好。寨兵们一个个下山,自愿被捆起来后由官兵押送入牢,听候审判。 李城也在队伍中,沉默不语。村民中有人道:“这不是隔壁村的城大哥吗?他居然也在。” “是个好人,但走上绝路了啊也不知那山匪给他许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救命药呗。郎中都说了,他女儿那病是治不好的,叫他放弃吧,那么多年了,他哪里能放啊。” 裳熵听见几人交谈,眨眨眼,看向被带走的李城。 妙村夫交代了连带着宝库在内的财务存放点,官兵们忙活好半天,从三人屋中搜刮出两大箱金银,用长绳垂落到山下,接管后运到村里。 这笔钱会被用来修理村中所有被损坏的建筑和工具,再屯下储粮以过今年冬日。 被抓到寨里的人也被释放,村民们迎来久别的亲人,皆是泪眼汪汪。 几名官兵将翠花也抬了下来,大青蛙抱着自己的舌头和后腿,半死不活躺着。不知道村子差点遭难的村民们哦呦感慨几声,想凑近去看,又害怕,只在远处打量着,说这山上有青蛙村,还以为是传说,居然是真的。 铁笼被打开,青蛙公主跳入谭雀怀中,柔软长舌扫过她下巴。 谭雀咯咯直笑,又赶紧抱着公主赶到翠花身边,铃铛细致观察着伤口情况,而后伸出右前爪抓了抓。 谭雀头发都快竖起来,狂喜着用脸蛋蹭向铃铛光滑的皮肤,呜呜道:“太好了,还可以治!” 裳熵也跟着松了口气:“能治就好,看来妖怪还是比我厉害啊,如果断腿的是我,可没办法好起来。” 翻天镜的尸体从金银道放下,用白布盖了摊上草堆,官兵与村民们围着他略发愁。 就算不信神,凡人多少对大仙多少都带点敬仰,害人山匪哪配入土为安,但万一不给仙人妥善处理后事,被他化成鬼盯上了可怎么办。 压岁钱跳上少年肩膀,江缘祈道了声借过,挤到尸体边,一手掀开白布,另一手探进去摸索着。不多时,拿出一面将碎不碎的八卦镜。 他扔下白布,道:“先是人,再是仙,怎么处理人,就怎么处理仙就好。” 村民们应和道:“好嘞。” 见这边不需要自己,江缘祈抛着八卦镜向裳熵走去,笑道:“这个东西,你想不想要?” 裳熵摇头:“不要,这是别人的。” 江缘祈道:“他不是已经死了?” 裳熵道:“那也不是我的。” 江缘祈道:“仙人之间向来是谁有本事谁拿宝物,虽然这镜子也不算多好,但好歹还能用几次,真不要?” 裳熵道:“不要。” “好吧。”江缘祈将镜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绸坐底,点了七枚金色小点,连起来正是天上的北斗七星。他道:“不要就不要了,这玩意本身也就是个仿品。” 裳熵来了点兴趣:“仿品?” 拿起镜子对天,江缘祈观察着镜面边缘处的细小裂纹:“是啊,仿造的,真品足有一丈高呢,原名就叫翻天镜。鎏金璀璨,上品法器,绝不可能落在这种江湖大仙手里。不过他许是也听说过北斗七星宫的故事,才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搭上一点边吧。” 某个名字引起裳熵注意,她重复着:“北斗七星宫?那是什么?” 江缘祈笑眯眯道:“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还是闲暇时间请你的好师尊给你讲讲吧。” 裳熵转身问道:“师尊,那个北” 慕千昙:“不知道。” “哦。” 指尖轻抚压岁钱下巴,江缘祈将小镜子收进怀中,道:“我记性一向还不错,貌似那日在林中是头次相见,仙子却能认出我是谁,还知晓我那失踪好些年的亲人下落。我还以为仙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说来说去还是想打听那点事,慕千昙烦不胜烦,扫了他一眼:“我不会和你透露任何内容,你也别在这给我拐弯抹角的说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江缘祈唇角极小幅度的抽了下,顿了顿才道:“仙子说的是啊”笑意未变,眸中却是不见多少温度。 慕千昙又道:“不要一厢情愿,你怎么知道你想找的那些家人也想见你呢?” 这话可直戳心田,江缘祈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半晌后,拱手道:“多谢仙子教导。” 这时,谭蓉安顿好所有人质,也走过来。困扰村子的最大威胁被除,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畅快和感激,大掌抓着三枚钱袋和生玉米:“各位仙人好汉拔除飞龙寨辛苦了,这是给你们的酬劳。” 她准备了三枚沉甸甸的钱袋,给裳熵与江缘祈一人一个,还有一个掂在掌中,迟迟没有给出去。 原因无他,只是那位站在后方的仙子看起来实在淡漠,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气质疏离又冷质苍白,况且还有冰冻玉米汤的前因,有些难以靠近。 踌躇之后,谭蓉还是将之交给裳熵:“这是给那位仙子的。” 钱袋奉上后,又将玉米也送给他们。并说到这是本地习俗,村里感谢人时都会送上两条饱满大个的生玉米,寓意着美好富足,金黄满谷。 裳熵抱了四条玉米在怀里,硌到胸前伤口,让她倒抽凉气。害怕被谭蓉发觉,她又忍住了,抿唇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听到耳朵里去了。 他们交谈期间,山上青蛙们开始往家走去,动静不小,引得村民观望,连连赞叹,纷说之后要多上山看看,拜拜能破山匪的青蛙神,以祈求好运。 习惯以山中灵物为神,百姓们向来如此。谭蓉道:“青蛙是很温顺的动物,也知恩图报,你们今日帮了他们,之后无论去哪里,都会有青蛙帮助你们的。” 裳熵道:“哇,好神奇啊!那我以后要在家里养只青蛙,就不用老坐仙鹤才能过狭海了。” 她半转过小脸,瞟向慕千昙,扬着个下巴,还瞥起嘴,仿佛在控告。 狭海将苍青殿包在最中心,和真正的大海相比小太多太多了,但靠坐船或游出去也差不多能累个半死,所以目前只能通过白瞳进出。 裳熵这脑残龙闲不住,觉得山上太安静寂寞,总想出去找其他人玩,主要是秦河。但慕千昙不喜走动,所以每回都拒绝,大概是让她心里产生不满了,记挂着呢。 接收到控诉,慕千昙平淡回应:“你好脏。” 昨晚上,她在牢里泥地里水坑里滚了不少圈,那件乞丐衣越发贴合乞丐身份,甚至有不少地方已经板结。头发也乱糟糟糊成一团海草,小脸上盖了层泥,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晶亮。 整体模样让慕千昙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一款面包,洒满了可可粉的巧克力面包,叫脏脏包,现在是脏脏龙。 裳熵皱巴起小脸,但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挺脏的,只得垂头丧气。谭蓉见状,热情道:“我马上叫人去准备热水,仙子去洗洗澡,吃顿饭休息下吧。” 本想直接回去,但看她这副模样,慕千昙不是很想让她上白鹤身,便轻点头,同意了。 谭蓉引他们来到处宽敞庭院,差人去烧热水,并拿最新鲜的食材来做顿大餐。慕千昙道:“不用这么麻烦,两道小菜加碗米饭即可,我们吃完就走。” 来乡里吃饭哪有随便吃吃的道理,谭蓉刚想热情劝劝,一瞧见那张比观音像还有仙气却过于冷淡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用力点头应和着:“好,就按仙人说的办。” 进入屋中,坐在桌边歇息。 没过多久,便又两名壮汉抬热水而来,在屏风后灌注了满满一桶。递上皂角,干净毛巾,又端上两盘小菜,一碗米饭,这才关门离去。 裳熵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响到打雷了,想吃完饭再去洗澡,被慕千昙优雅踹下桌:“先去洗,你在这影响我胃口。” “哎呦!”摔的屁股疼,裳熵叫道:“我也饿啊!都好久没吃饭了,足足有一天!” 慕千昙居高临下瞥她,脚尖将她的椅子勾进桌下,断绝她念头:“先去洗澡。” 裳熵坐在地上,翻眼瞅她,发觉无法引起女人的良心,便哼了声,揉着肚子拐去屏风后。 水声哗哗,热气氤氲,还有条龙噗通跳入浴桶,水花溢出,滴滴答答染湿地面。 慕千昙:“”洗个澡也这么闹腾。 从被掳走那会到现在,确实没吃什么,她也有点饿了。垂眸看桌上,一时有些无言。 村里人未免太朴实了,说是两盘菜,但用两盆来形容更为贴切,各种肉类晶莹剔透堆出小山尖,看着就让人饱了。 米饭倒是只有两小碗,大概是想让她们多吃些肉菜。 拿起筷子,挖了几粒米入口,再去夹菜。慕千昙吃的很慢,淡粉色唇上不沾油腥,脸颊只鼓起薄薄弧度,微耸动着,细细嚼完了才去夹下一口。 她没穿越之前就有严重的胃病,来到此后发觉原主也是个病秧子,这些小习惯也就保留了下来。且依她经验来看,饿了一天才去吃,如果不放慢速度进食,很容易就会胃痛,吃慢点没有坏处。 米饭刚下去小半碗,有人来敲门:“俺来啦!俺可以进来嘛!” 光是询问,没等里面人回答,谭雀便推开门,刚想大叫裳熵,突然和桌前正在用饭的仙子对上眼,话音又咽回去。 慕千昙夹了棵青菜入碗,转回视线:“不敲门吗?” “对不起!” 经历过山上的事,谭雀对这位仙子满满崇拜,立刻道歉,深深鞠躬,倒退着出去,将门关上,又小心翼翼敲门:“俺也可以进去吗?俺想找裳熵。” 慕千昙道:“嗯。” 谭雀嘎刚开门进来,屏风后传来一声响亮喊声:“谁找我!” 裳熵哗啦出水,从桶里翻出来,脚丫子踩地板啪嗒啪嗒,赤。条条跑来接人,见到是谁,笑道:“你送青蛙回去了吗?” 谭雀怀里还抱着铃铛公主,摆手道:“其他蛙回去了,铃铛有东西要送给你,让俺来找你哩!” 说完话,她上上下下将少女打量,又道:“你伤好重喔,你也不喜欢穿衣服吗?” 慕千昙咬着青菜,心道: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吗? 她抬眸,见裳熵虽没穿衣服,但面色平静,毫无羞涩之意,正大大方方展示身体。那上面青青紫紫,伤**叠,手臂上那道剑痕甚至还在连珠串般冒血。 窄腰长腿,骨肉匀停,一水与年龄不符的该有都有很有的好皮肉,此刻愣是找不到一片无伤的肌肤。 从甘泉山到飞龙寨,新旧伤不断,没在意间,居然这么严重。 裳熵揉着一大把海藻般长而卷的头发,安慰她道:“没事,我很快就好了。衣服是刚刚洗上,湿了,还不能穿。” 谭雀道:“你只有一件衣服吗?” 裳熵道:“我只想穿那件。” 谭雀道:“俺待会再给你拿件过来,你先凑合披着,等你的衣服干掉再换就好了。” 裳熵道:“好喔,谢谢你!” “对了,”谭雀举起怀中铃铛:“她想送你东西。” 铃铛是只漂亮的粉色青蛙,腹部奶白,皮肤光滑如镜,睫毛根根分明且纤长,还有两坨圆圆腮红。 “好!”裳熵甩干手上的水滴,捧起双手等待礼物。 铃铛鼓起两腮叫了几声,张开嘴,舌头卷着一条绿茎从红色口腔伸出。茎有手掌长宽,只有两片叶子。一上一下,叶片根出隐隐有蓝光流动,汇入叶脉,明暗交替,瞧着并非凡品。 “每片叶子都可以吃,能治病救伤,还能强身健体,是铃铛的宝物喔,现在送给你。”谭雀嘿嘿笑起,因为缺了颗门牙显得格外憨厚。 裳熵接过绿茎,开心道:“谢谢你们!我收下了。” 谭雀道:“俺给你拿衣服去,等会啊。” 她抱着铃铛跑出屋子,经过慕千昙面前时,小心放慢脚步,贴着墙面过去了,接着消失飞快,影都不见。 裳熵端详绿茎,喜滋滋来到桌前想吃饭。慕千昙道:“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回去等着。” 将绿茎轻放到桌面,拉出桌下板凳,裳熵坐上去,晃晃脑袋:“看到就看到呗,她是朋友,有什么不能看的。” 慕千昙面露不赞同之色:“底都没摸清,刚认识一天就成朋友了。” 裳熵道:“她人很好,当然要结交喽。大家一起玩,多开心。” 闻言,慕千昙没再说什么,夹了几粒米抵在舌尖。 原书中,女主有一个很重要的性格特征,那就是自来熟。 也许是在村里养成的社牛本领,裳熵和谁都能说两句,聊得来,扯家长里短,侃八卦旧闻,健谈又热情。 在成长路线上,几乎每站她都能交到新朋友,而这些早早就被她无意识培养下来的关系,后面会渐渐成长起来,成为她后期能一呼百应的力量源泉之一,推她走向这世界巅峰。 慕千昙缓缓嚼着米粒,甜味在齿间研磨,短暂尝到后又淡去。 她忍不住心想:有什么好说的呢,人家是主角啊,随便捡个灵药都是天材地宝,随便交个朋友日后都是顶顶有名的大人物,被创世者亲自保驾护航的人哪需炮灰角色来对她指点迷津,说来都可笑。 那点饿感瞬间消失无踪,慕千昙道:“滚去屏风后待着,影响我胃口。” 裳熵肚子里又在打雷,她才不听:“我穿衣服影响你胃口,不穿也影响,你这胃口也太差了。平时总是不好好吃饭,现在才会这样的,你应该像我一样,一天三顿,顿顿不能少,要” 慕千昙抬脚踹她凳子:“听不懂人话了?” 差点被这一脚踹翻过去,裳熵扒住桌沿,大叫:“我不干!你太霸道了!我就要这样吃饭!我又没有逼你脱,干嘛管我!” 慕千昙道:“师尊的话也敢不听了?要不要我教教你规矩?” 裳熵拼死抵抗:“都说了没有师尊是这样的,我就没见过!我们村里之前的木匠师傅会给学徒做玩具,秦河师尊还会给她做饭吃呢,只有你!对我那么凶!还总打我!坏人!” 慕千昙冷道:“那你去找她做师尊啊。”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裳熵双手搓着桌面,磨磨唧唧坐直了,半晌才道:“我要吃饭。” 正在这时,谭雀拿着新衣服过来,习惯性想推门,突然想起屋里是谁,立刻改推为敲。 慕千昙未作声,裳熵飞速过去拿了衣服,又送别谭雀,才坐回来将衣服马马虎虎穿上,嘟囔道:“穿了穿了。”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到最后,裳熵把剩下米饭倒进盘中,吃光了所有饭菜,擦干净嘴巴后坐在凳子上瘫会。 然而没消停半刻,突然又抓起绿茎往外走:“我马上回来!” 慕千昙没开口叫住她,一眨眼人已连影子都没了。她揉揉眉心,无语至极。 下次剧情是宗门内考试,大约还两个月左右。在这场考试中,裳熵会学习使用灵力,并和其他宗门弟子比赛且最终获胜,算是成长比较大的章节,但并非像双手以及五感这种不可替代,也就不是那么着急。 所以这段时间,她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再陪这脑残龙东跑西跑。 轻轻松了口气,慕千昙起身,准备把那条蠢龙抓回来带走,却突然想起那封还没送出去的信。 既然接下来并不着急做事,不如回去之前,再去一趟蕖雁山。 上次着急走主线才没有仔细去寻,这次多花点时间,也许就能找到那位隐居女仙,把掌门委托的信件送出去了。 打定主意,慕千昙往门外走去,轻提裙摆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内,白旋风从远处吹来,砸进她怀中:“哎呀!” 裳熵揉着额头,抬头看人:“你出来啦。” 慕千昙差点让她撞得一口气上不来,咬牙道:“着急忙慌的,想干什么?” 裳熵道:“我办完事了,回来找你。” 慕千昙毫不客气得推开她,低头整理衣领:“你还能办什么事。” “我把一片叶子送给那个大叔了,那个叫叫李城的大叔。”裳熵举起绿茎,上面果然只剩下一片叶子。 “”实在没想到有这种惊变,慕千昙气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随意送人?” 裳熵道:“就是铃铛送我的药呗,这不是还有一片吗?我觉得够用了。而且那些村民都说了,他女儿重病,治不好了,她比我更需要那片叶子” 女人面色越来越差,裳熵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理解女人为什么生气,她绞尽脑汁联想着,终于懂了:“难道这个就是能开双手气穴的东西?” 越想越觉得对,裳熵笑道:“那没关系呀,还有一片呢,只开单手也行!” 慕千昙深吸口气,嗓音如冰,一字一句道:“如果只能开单手,另一个你就自己想办法。你给我记住,我不会再陪你去找,全开完之前你不要回狭海。” 辛辛苦苦大老远过来给她走主线,忍着无聊还要淋雨,亲眼盯着,结果居然还能叉出其他内容,匪夷所思。 面上笑容消失,裳熵皱起八字眉:“为什么这样啊,我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我也不知道这个就是双手的,你又没说。” 而且说白了,这是她朋友送她的礼物,要怎么使用,不是看她自己吗? 慕千昙道:“他女儿有病关你什么事?天下那么多绝症之人,你怎么不全部治一遍?你有那个能耐吗?” 原文根本没有这个李城什么事,他那所谓的女儿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确认一下,东西说给就给,就该被骗的底裤都没有才知道错。 这下又偏离主线,都不知道只剩一片叶子效果还够不够。慕千昙气不打一处来,揉揉太阳穴,偏过头去:“*算了,你记得我刚刚讲了什么。” 裳熵低下头,又抬起,手中揉着绿茎:“但这不是恰好遇到了吗?天下虽有很多病人,但我现在还不” 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可是你也没告诉我这就是” “让你闭嘴没听到吗?”慕千昙维持着冷静,低声说完,不再给她时间反应,甩开裙摆向屋外走去。 裳熵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她走太远自己跟不上,赶紧进屋拿回衣服:“你等等我啊。” 慌慌张张把四串玉米挂在颈间,抓起钱袋,裳熵往外跑:“师尊!师尊!” 谭蓉见他们要走,出来想留他们再住两天,顺便看看山中风景,统统被那仙人拒绝了。她最后只好道:“您对我们有恩,如果后面有能用到的地方,我们玉米村的人必定会全力相助。” 慕千昙并不觉得这帮村民能为自己做什么,随口应付了。 江缘祈要先行离开,和谭蓉礼貌道别后,他转向裳熵:“之后我们还会再见喔。” 裳熵道:“好。” “对了。”她忽然睁大眼,把自己那袋钱拿出来,倒出几枚金粒,递给他:“还给你。” 没想到她真会还钱,江缘祈推回去,笑道:“不用了,就当送给你。” 裳熵问道:“为什么送给我?” 江缘祈拨开长发,笑颜如花:“因为我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大帅哥啊,记住我是哥哥不是姐姐喔。” 慕千昙嫌恶蹙眉。男人果然不能太自信,自信过头就变的虚伪油腻烦人且自以为是,长着张天仙般的脸也是白瞎。 虽然女主也烦人,但这两人相比较之下,居然是她诡异的更可爱一些。 她心里不爽,要平等的扫射所有人,直接道:“给你你就收着,别假惺惺的在那作妖。” “”江缘祈收了神通,乖巧接过钱:“好的。” 将钱放回去,他道:“各位以后再会吧,就此别过了。” 压岁钱压下斗笠,冲众人喵喵叫,似在说再见,而后蹭到主人脚边,甩着尾巴。 这边刚走出两步,江缘祈忽然又转头,挥手:“差点忘记,你也再见喔,李碧鸢。” 李碧鸢道:‘卧槽’ 慕千昙道:“我看到你那张脸就烦,你赶快走别回头。” 李碧鸢道:‘卧槽卧槽。’ 江缘祈大概从没听过这种话,脸上表情卡了又卡,挥动的手慢慢收回去,和压岁钱一起灰溜溜跑了。 裳熵攥着玉米,偷瞄女人一眼,被发现后赶快收回,道:“谭雀,我这就走了,之后有机会还会来找你玩的!” 谭雀道:“好啊,咱们可以一起玩裸。奔爬山。” 裳熵道:“好!” 慕千昙无语,这他大爷的有什么好玩。 辞别几人,她找了片空地唤出白瞳,也没说去哪里,兀自坐在鹤颈后方调养身体,一句不吭。 裳熵想找她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摘下那片叶子,放在口中嚼了嚼,吞下。 身体并没有什么反应,吃饱之后困意倒是汹涌而至,她窝下去睡着了。 四日过去,蕖雁山将要抵达。 慕千昙回眸,看向一觉睡了好几天,到现在还不醒的少女。 就算睡眠质量很好,这未免也睡太死了,连中途吃饭时的饭香都不能把她勾醒,要不是还能感受到她吐息,会以为她已经死过去了。 若不是到了目的地,慕千昙这会还不是很想理她。不过几天内李碧鸢一直在劝她想开点,不要生气,还给她读了点很没品的笑话,成功让她的仇恨转移到李碧鸢身上,倒是没那么想杀掉这脑残龙了。 白瞳降落在蕖雁山脚下,慕千昙将之收回。没有任何反应的裳熵立刻坠落在地,正面摔击,居然还是没醒。 “不会真死了吧?”慕千昙琢磨着,走进少女,用脚尖将人翻过来。 少女身体是软的,脸颊微红,胸膛也有明显起伏,还活着。 那怎么不醒? 仔细观察她状态,额上薄汗,耳后到脖颈间都是粉色,呼吸也湿热。慕千昙意识到什么,弯腰用手背试探她额头温度,果然,一片滚烫。 是发烧了。 原书中没有这个桥段,是因为缺失一片叶子导致的吗? 慕千昙捏住她手腕,注入灵力,沿着她两条手臂走了圈,发现有双臂气穴皆隐隐松动。也就是说,她还是得到了双臂,没吃的那片叶子,本来应该是治疗她身上伤处的。 发现这点,慕千昙心情多少通畅一些,不需要再去找灵宝了做补充了,剧情并没有大变动。 虽然气这脑残龙自作主张,不过任由她烧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本来就傻,万一更傻,实在难办。 慕千昙将她扶起来一些,掌心贴在背后,给她注入最精纯的灵力,压制着火气。 垂眸间,瞧见少女墨发中的小脸。这家伙不说话不闹腾的时候就是个精细雕刻的BJD娃娃,怎么一动起来就变成缺心眼两脚兽呢? 灵力如流水般涌出,涌入,冲刷着骨缝间的热度。裳熵悠悠醒来,脸颊还红润着,皮肤细薄,仿佛一戳就破。 慕千昙松开她:“起来。” “哦。”裳熵站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咱们要回宗门了吗?” 慕千昙道:“等我送完东西就回,跟上我。” 灵力虽好用,但往往只有自己炼化,且用在自己身上的,才有效用。所以此刻虽然可以暂时压制她的烧,但也压不了太久,很快会卷土重来。 慕千昙打算送完信就回去,把她丢进医馆,省得烦人。 裳熵迷迷糊糊的伸手:“你拉我走。” 慕千昙道:“不拉。” “不,你要拉我!” 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裳熵发现她居然真的不拉,只能自己跟上,撇嘴道:“居然不拉我。” 慕千昙莫名其妙:“我之前也没拉过啊,你委屈什么?有病。” 裳熵道:“你还不借我仙鹤。” 慕千昙道:“那是我的妖宠,借不借随我心意。” 裳熵道:“你还打晕我。” 慕千昙轻轻挑眉:“你不是自己晕的吗?” 裳熵气急败坏:“我又不傻!我怎么可能自己晕!我脖子很疼的,我只是没拆穿你罢了!” 慕千昙侧首瞥她,见她眼光迷离,就知道根本不清醒,便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会说谎呢。” 裳熵道:“我跟你学的。” 慕千昙道:“好的不学。” 裳熵道:“没有好的。” “”慕千昙放慢脚步:“你又想挨揍是吧。” 仗着脑袋成浆糊,裳熵吃了熊心豹子胆,用头顶她腰:“来啊来啊,咱们打架!仙人都是用武力说话的!你绝对不是我对手!” 慕千昙没设防,被她顶得向前动了两步,又站稳了。 恰好前方有棵树,她便撑住树干,反手用掌心接住少女脑袋,缓劲将她推开,转身垂眸道:“发什么疯。” 裳熵揉揉脸,想把让自己头晕混乱的东西从体内揉出去,可最终也只是把头发弄乱了。她松开手,满脸红印,撅起嘴,似有天大委屈。 “师尊。”她嘀咕。 慕千昙道:“干什么。” 裳熵向她走了一步:“师尊。” 慕千昙后靠上树干,叹了口气:“说。” 裳熵道:“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想帮他而已。” 原来脑子没转过来,以为还在那天。慕千昙嗤笑道:“你真心帮别人,他们心里不一定感激你。” “我不需要感激,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你为什么那样骂我?”裳熵本就不擅长藏心里话,不管好坏,有什么就要说什么,现下更是滔滔不绝。 她一句句控诉:“我知道我救不了很多人,你说我自不量力什么的,不止一个人也这么说过我,我知道我好像是有点天真吧,但这是缺点吗?你们说世上坏人多,让我多长点心眼,可为什么大家不叫坏人都改正,却来嘲笑我天真?” “而且,人家村民都说了他孩子生病,村民总不会说谎吧,他们干嘛帮土匪说话,你讲是不是还有你想想看,他就在我眼前,能救他亲人的药就在我手里,我当然要救下她。如果我以前有这种叶子就好了,我也可以” 这些话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但到此处,她突然颤抖起来,仿佛哽咽般。 慕千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依稀记得原书中描写女主是不会落泪的,便低头望去。 少女身上穿着谭雀送来的白袍,更显肤白灵澈,连脖颈间挂上的四串玉米都没能减其颜色,但眼中并无泪水,干净见底。 体内太热,裳熵下意识扯开衣领,向着冷气而去,想抱住身前人:“反正,我还是不觉得我做错了,如果他有两个女儿,那我两片叶子都会给他。” 她几乎热成一团火,碰下都要将人点着了。慕千昙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点着额头将人推开些:“那你滚吧,我没有你这种徒弟。” 裳熵过不去,只好站住脚,抬手抓住女人袖子,贴在脸颊边降温:“我不干。” 慕千昙道:“或者你去找江舟摇当师尊算了,她很温柔,一定愿意收你。” 裳熵道:“不许说这种话!” 慕千昙道:“我说了你能又把我怎么样?” 裳熵揉揉眼,轻轻道:“明明是你要收我做徒弟的,你要对我负起责任,不要老说这种话。” 第32章 什么都能做 听到这话,慕千昙觉得好笑,问道:“负什么责?我有说过要给你什么吗?” 师尊想要收心仪徒弟时,往往都会画点大饼,允诺些宝物,或答应助弟子成就威名。不然名师众多,人家为什么要跟你? 可慕千昙当初说收徒,只说收,也没讲过收了之后如何。与裳熵平日交流,说走主线,也没说为何要走,更没有详细解释过这样做目的是什么,裳熵根本就什么不懂。 既如此,说起负责,就根本没什么责任需要去负了。 回想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裳熵有点不开心,歪头思索,竭力维持清醒,搜刮浆糊脑袋里为数不多的逻辑。 “但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也是师傅,都和你差不多的,可先生会教做人,还会说,我这是为你们往后的人生负责,难道不是这样吗?” 慕千昙道:“你不需要学做人,你又不是人。” 裳熵道:“你骂得太难听了。” 太过匪夷所思的实话,随意说出来就不会有人相信。慕千昙冷笑一声,推开她:“你要实在不乐意,就当我这是火坑吧。吃个教训,下次别那么容易被骗了。” 她想抽身,袖子却还在少女手中攥着,抽也抽不出来,遂放弃。她离开树干前,继续沿着小路往上走,寻找隐居女仙的踪迹。 不舍那点凉意,裳熵拽住她袖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口中没停,始终嘟嘟囔囔着说些什么,但渐渐听不清了。 山中雾气越发浓重,分明是白日,阳光并不稀薄,雾气却如白粥般粘稠难散,笼罩了包括甘泉山在内的整个蕖雁山脉。 这绝非自然现象,许是那位女仙设下的某种阵法,用来隐匿行踪。 慕千昙站定,观察远方雾气流动。 没想到前方人突然停下,裳熵撞上她脊背,嘴里刚想说话,被女人提起玉米塞住:“别吭声。” 流动在森林中的白雾,比起上次来明显规律且充盈许多。慕千昙不禁猜想着,也许上回那位女仙并不在山上,所以雾气很淡,而此刻大概是回来了,才会加大阵法吗? 能被掌门记挂着,还已步入隐居阶段,这位女仙至少也是和盘香饮同一时代的人。实力差距太大,慕千昙并不觉得靠自己能破掉这迷阵,还是诚实面对比较好。 她从怀中摸出那份信,抬眸朝大山问道:“请问仙子在吗?” 雾气悠悠,周遭林静山空,并无回应。 慕千昙继续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位农夫穿透雾气走来。他穿长裤长褂,肩头扛着锄头,戴斗笠,脚登草鞋,口中哼小曲。虽是一副农夫装扮,但一点都不像下地干活的,倒是像踏青旅游,闲适放松,优哉游哉。 嘴里被塞上玉米,浓郁的甜浆香气盈满口腔。裳熵迷迷糊糊间咬合齿关,利齿刺破表皮,甜汁溅上唇舌,瞬间激活沉睡大脑。 她被转移注意,手捧玉米嘎吱嘎吱生啃起来。等她吃完一根,农夫也恰好走到面前。 “你们过来做什么?”农夫问。 慕千昙认出这张脸,上次过来时候也看到了,还向他问了路。总不可能时间错开的两次都巧合遇见他,恐怕是阵法的其中一部分。 “我来自天虞门,帮掌门给女仙送信。” 农夫道:“是香饮啊。” 此人竟然如此自然的直呼盘香饮名姓,看来是掌门的前辈啊。慕千昙自知不可招惹,语气不经意间更恭敬了些:“是她。” 农夫大笑起来,转身道:“跟我来吧。” 随农夫一同走入雾中,看不清前路,但从脚下踩着的大地可感觉到,前后左右都是坦途。农夫带路的身姿摇晃,步伐不快,速度却不容小觑。他哼着那梦一般悠远朦胧的曲子,前行方向时时变化,还能依稀看到雾中的山石在咔咔转动,仿佛启开一处封裹多时的宝箱…… 走了大概裳熵吃完两根玉米的功夫,脚步开始向上,接着又向下,前方浓雾渐渐稀薄,万顷阳光洒下,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山清水秀的谷地,漫山遍野繁花盛放,飞鸟流泉,茂林修竹。尽头之处,几间小木屋错落有致,藏于致绿中,恬淡静雅。 未曾想到山中浓雾里还别有洞天,且是这般心旷神怡之景。慕千昙心神微怔,适应了浓白色雾气的眼睛突然看到那大片大片饱和度过高的彩色花朵,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等她缓过来时,再去看那农夫,已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倒是不奇怪。虽说扛着锄头,但那农夫并没有把裤脚挽起来,草鞋上甚至没沾泥水,肯定不像干活的,只能是虚捏出来的幻象,相当于看门狗或猫眼的功能。 不借用工具,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还能凭空塑人相,且能言能语能唱,难辨真假,可见主人实力雄厚。好在一开始就决定不乱闯。 裳熵吃掉整整三颗玉米棒,舔了舔唇,将最后一个放进女人手中:“这个留给你。” 掌中有沉甸甸的触感,慕千昙低头,看见那根饱满金黄的玉米。再看少女,嘴巴边缘一圈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汁水,正被她用舌头卷走。 生玉米也能吃这么香,连玉米梗都不放过,虽然对她胃口见识过许多次,还是免不得震惊。 慕千昙把玉米扔回去:“你自己吃吧。” 她握住信件,往谷里走。先进入一片枣树林,树上翠绿中缀着一串串芳香红润的果,比葡萄看起来还喜人。裳熵刚吃完玉米,闻到气味,肚子又在震天动地的咕咕叫。她想去摘,但却被女人冷冷呵道:“跟上。” 她抓住自己的手,委委屈屈跟上,可脑袋突然被砸了一下,一粒红色滚到泥里。 她把那粒红枣捡起来,抬头看见绿荫之间站着几只大眼睛的长毛松鼠。她们正抓下来一把把红枣,全部丢给她。 裳熵一一接了,藏在袖子里,嘿嘿笑着小声道:“谢谢你们!” 走出枣林,最后一颗枣树比其他都要粗壮高达,树干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它们生着肥大的叶子,以树干为底,扭扭曲曲长成四个大字:雾里看花。 看来是这片谷地的名字。 慕千昙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靴子上不可避免的沾了泥,鼻尖嗅到多重花卉交杂的气味,浓郁到挤压肺叶。这香气的来源几乎铺满了谷地,大片花丛挤挤挨挨,争奇斗艳,随风起舞,像是图画方格般被划分到多处。蝴蝶与蜜蜂如一阵风,从花海上面席卷而过。 在小村子里长大的裳熵,对赏花的概念还停留在野外花丛,哪里见过此般壮观波澜的景色,由内而外发出连声称赞。她脑袋不清醒,也给不出冷静的夸赞,只是胡言乱语道:“春天被留在这里了。” 何止春日,四季都在此驻足。 慕千昙骨子里也是喜欢自然的,但对于大片大片的花丛没太有好感,总觉得太过艳丽,有点太张扬的意思。她还是更喜欢清幽些的环境,所以她没看太久,便极目放远视线,搜刮花丛与小木屋前。 终于,看到了花丛中一道纯白色身影。 女仙也感知到她过来,放下花朵,负手轻飘飘的往外走,仿佛一只流连花丛中的轻灵蝴蝶,承着阳光靠近。 她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穿着身毫无杂色的素白长裙,眸子两点黑漆,墨发如烟滚滚,素雅端仪,不比一张白纸更多颜色,却有万种丽质盈身,让人挪不开视线。 不知名姓,慕千昙谨慎道:“见过仙子。” 女仙轻缓点头,携一身花香停在她面前。几乎融于白袍的纤纤素手接过信封,看了看,而后拆开来,展开信件,细细阅读。 “”慕千昙只好等她看完。 就算是不怎么讲礼貌的她,也会在邀请来客休憩后再做自己的事,可没想到这女仙直接在她面前看起信来,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天真感。 女仙就站在原地,逐字逐句极其认真地读着信件。慕千昙等待,无意间瞥见女仙袖口染上彩色花汁,仿佛万千花束在她袖口又开了一遍。而她身后,还追随着翩翩蜂蝶。 看完信件,女仙将信纸按照原来折痕叠回去,小心放进信封,轻笑道:“路途遥远,辛苦了。” 她嗓音沉稳安宁,端正温和,让人听着筋骨舒透。慕千昙也放松一些:“掌门所托,应该的。” 女仙侧过身:“过来吧。” 花丛尽头有处缓坡,坡上有间小亭子。该是手工搭建,并不高,细节处有些毛毛糙糙,但总体还算玲珑秀气。坐起其中,可以看到整片花海,视野极佳。 亭中桌上摆着套茶具,青叶在盏中漂浮,女仙为她们倒了两杯茶,邀请她们品品,而后独坐对面,抿着茶水。 慕千昙端起茶盏,清新香气缭绕鼻尖,轻抿一口,茶中居然有股奶香味,违和搭配却并不奇怪,反而可口怡人,非常不错。 她正想赞叹一句,发现女仙视线停在桌面,似没有想要交谈的迹象。 还以为是有事要说才来这里,或者寒暄几句,但难道真就是纯品茶吗? 一直没等到她说话,尝完茶水,慕千昙将茶盏放回去。女仙依然在品,甚至对茶的口感和满意程度从脸上细微表情就能看出来,时而微微蹙眉,时而轻勾唇角,认真而又严格。 好像还真是纯品。 脸颊又热起来,裳熵坐在地上,摊开腿。 长到这年纪后便不怎么生病了,她对身体这陌生反应烦躁不堪,便拽出红绸,将一大把长卷发扎起来,手摸索到桌上找到茶盏,一饮而尽。 “烫!” 她仰头叫了一嗓子,接着拎起茶壶又倒满杯,再次一饮而尽。 “烫!” 慕千昙:“” 就这么气氛奇怪的坐了会,她觉得差不多该告辞了,还没斟酌好词语开口,女仙忽然起身:“时间到,该赏花了。” 慕千昙心中微奇,赏花这种事情不是兴致来了才赏吗?怎么还规定时间?况且这还是她自己的花园,更是不受限制,想何时赏就何时赏才对。 女仙可能没想那么多,说赏就赏。负手站在亭内,遥望片片瑰丽花丛。每隔一段时间便转个方向,似乎想每朵花都雨露均沾。 慕千昙:“嗯” 女子一般都心善,连白衣袖口染上花汁都毫不在意之人,应当是爱花爱到痴迷的,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谁知,转着转着,女仙居然转了一圈过来。面对小桌茶具,背对花海。 这还赏个什么劲? 偏偏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慕千昙忍不住问起,女仙回道:“其实我本意是让花来赏我,这样她们会长得更好。” “原来如此,受教了。” 嘴上承认,慕千昙心里开问:‘这到底是哪路神仙?神经病之仙?’ 李碧鸢神神叨叨:‘不清楚,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慕千昙道:‘什么?’ ‘泡面用微波炉叮一下会更好吃,一分钟左右就够了,再加条玉米脆骨肠,完美。’ 都是一帮不能理解的奇葩,慕千昙无语。 等裳熵喝完一整壶茶,脸已经红成猴屁股时,天边黑沉下来。慕千昙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便想赶紧告辞,可刚准备开口,女仙又发威了:“到晚饭时间了,我去做,你来饭厅等待吧。” 她说话并不似商量,而是命令,但语气柔缓,听着并不难受,还有些难以拒绝。 “好。” 慕千昙忍而又忍,还是应下来了。 李碧鸢趁机道:‘有好多次了,我发现你这人,特别欺软怕硬。’ 慕千昙道:‘是吗。’ 李碧鸢道:“如果做这些事的是猫儿龙,你肯定已经打翻她了。” 以李碧鸢目前对她的了解,很容易推想到,她对这种奇奇怪怪之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暴揍一顿,再不济也得骂几句,发泄不满。现在却一个字也没反驳,大概就是考虑到这女仙和盘香饮有关系,认为可能招惹不起,才这般顺从吧。 慕千昙拖起裳熵,跟随女仙来到饭厅:“那确实。” 李碧鸢道:‘所以,你不打算改改你的性格吗?平等看不起所有人还能说有个性,但只欺负比你弱小的,这叫做恶劣吧。’ 慕千昙松开人,拉开椅子,稳稳坐下:“那就不要比我弱。” 裳熵左右看看,屋内陈设非常简单,和盘香饮那居室如出一辙,除了些最基本的家居和零星装饰,没有其他东西,算得上空旷。 她站了会,走到慕千昙身边坐下,把最后一根玉米放在桌上,趴下睡觉。 李碧鸢好奇道:‘啧,我真不理解你这种人,到底为啥这么讨厌女主,只是嫉妒吗?’ ‘你很在意我讨不讨厌她吗?’指尖轻敲桌面,慕千昙问道:‘还是说,其实你很喜欢她?’ ‘啊这,每个角色我都喜欢啊,女主男主女配都是。’李碧鸢吸了口面条:‘我觉得大家都和睦相处多完美,作为看官也很开心啊。’ ‘我为什么要让你开心?我偏要随心所欲呢。’慕千昙微微侧身,抓起裳熵的头发,将人脑袋提起来一些,又拿起玉米抵在她唇边:“张嘴。” “嗯?”裳熵睡眼惺忪,半张脸上都是红印。听见指令,下意识张开嘴,结果玉米结结实实塞进来,给她呛醒了:“咳咳咳,干嘛啊。” 慕千昙神色淡淡:‘喂你吃东西。’ “咳咳咳咳”裳熵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眼眶微红,用袖子揉揉脸,接过玉米开啃,嘀咕道:“你怎么连喂人都不会,哪有这样的。” ‘你真的是,’李碧鸢拍案而起,又坐下,痛心疾首:‘就欺负她现在傻乎乎的好骗,但她总有长大那天,真不怕她以后可劲报复你吗?’ ‘反正做什么都要被报复,那就是什么都能做了,’慕千昙收回手,指背撑着额角,抵在桌上,另一手把玩醋壶:“别以为你站在上帝视角就真是上帝,什么都要管管了,我怎么做事全凭我心情,别来指手画脚。” 裳熵安静吃完最后一根玉米,坐着发了会呆,又想睡觉。这时,女仙端着盆过来。 看到她怀中是什么,慕千昙慢慢放下醋壶。 女仙面色静雅安详,不往下看,还以为她捧着花,可实际上却是一盆沉甸甸犹如小山般的大锅炖。 居然比来时那帮村民给的还要扎实。 放下盆,女仙又去拿了三双碗筷,分给她们。看这意思,应当是直接从盆里夹到碗里吃,并没有面条或米饭等主食。 慕千昙端着碗,向盆中看了眼,依稀辨认出茄子,青椒,香菇,芹菜,黄瓜等等,黄瓜? 各种食材非常匪夷所思的混在一起,且还没过油,全是水煮的,斋饭也不过如此!安慰自己这是汤吧,可又一丁点菜汁都没有,让人看着看着居然感受到无措。 然而最神奇的还在后面。她端着碗纠结时,看见一只肥硕的大老虎用鼻子顶开门扇,慢悠悠走进来,趴在女仙脚边甩尾巴等食。 是老虎啊。一只巴掌快有人脸大的胖老虎,它嘴里叼着饭盆,把盆放到女仙脚边。 就算去动物园,都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传闻中的大青虫,光是看那大块大块的肌肉和庞大身躯就让人很不安心。慕千昙保持警惕,就见女仙掰开一个青翠欲滴的绿苹果,夹了一筷子,一起丢进饭盆里。 巨兽埋头进碗中,大口吃起来。 老虎喜欢吃苹果,还喜欢吃大锅炖! 不可捉摸,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始料未及。 女仙看慕千昙脸色奇怪,以为她不好意思吃,便道:“吃吧,别客气。” 裳熵举手道:“谢谢你的饭!”抄起筷子,开吃起来。 女仙道:“多吃些。” 慕千昙端了会碗,眼见两人都开动,说明饭应该还能吃,便夹起颗青椒尝了尝。 挺好,还是菜的味道。 三人就这么吃起饭来。 女仙大概是隐居久了,不爱和人说话,且做什么事都过于认真,品茶便只品茶,赏花便只赏花,吃饭便只吃饭,不会同时做其他事情。慕千昙是本身就不怎么喜欢交流。裳熵这脑残龙应该是太饿了,加上发烧不舒服,也不吭声。结果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安静到甚至有几分诡异。 某双筷子不停叉入盆中,菜量很快消减,直到见底。裳熵吃饱了,放下碗,拍拍肚子,终于恢复些精神,开始找事:“仙子,只有你自己住在这里吗?” 面对她海量胃口,女仙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是。” 裳熵道:“我师尊也自己住,好大一片海。” 女仙道:“狭海。” 裳熵道:“是啊,那里可无聊了,我师尊都不搭理我,我只能和争春自言自语,给她取百八十个新名字,就是我家鹦鹉话说,你自己住不会无聊吗?” 女仙摇摇头:“山野之趣便在于静,怎么会无聊。” 裳熵问:“确实不错,那你在这都干嘛啊?” 女仙道:“浇花,观景,巡山,吃饭,睡觉。” “是今天吗?”裳熵问道:“那明天呢?” 女仙道:“浇花,观景,巡山,吃饭,睡觉。” 慕千昙放下碗筷,轻捻去唇上湿迹。裳熵嘟囔:“每天都这样啊。” “嗯。” 见她们都吃好了,女仙起身收拾桌子,裳熵要帮忙,被按下了。她道:“来者是客,你们休息吧。晚上还住之前那间屋,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屋后泡冷泉,有事再找我。” 慕千昙起身的动作微滞。 她说之前那间屋,说明原主曾经也来过吗? 无法从女仙那张端方面容上品味出更多信息,不过幸好今日过来没表现出初次见面的感觉,否则应当会被人怀疑吧? 从饭厅中走出,慕千昙迎着月色看向零星几栋木屋,不用问也知道该住哪里。除了厨房这种功能性房子以及主屋,适合居住的只剩下一间。 夜色渐浓,繁星点点,花香比白日更加清冽。慕千昙走过花丛,站在屋门前,打开来看,和饭厅一样素寡,床只有一张。 没关系,晚上把裳熵扔外面就行了,一张床也够睡。 第33章 你拖越久,只会越疼的。 绕去房屋后方,丛丛芦苇围起一方三丈方圆的冷泉。拳头大的卵石围在池边,泉水清澈见底,冷气飘飘,在水面凝成一小片白雾,静静涌动着。 池边有座石碑,刻着四个字:水中望月。 听闻天虞门内也有冷泉,可以舒缓身体疲劳,治疗伤处,妙用极多,但距离比较远,还是别人家的。慕千昙原主那些个人际关系就处理的不怎么好,加上她本人也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尽管伤时不少,也从未去试过。 此刻眼下就有一处,且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不体验一下实在可惜了。 慕千昙走近冷泉,摘下武器,脱去外衣,想下去试试。 衣物堆落在臂弯时,她想起来后面跟着一位,侧首望去,裳熵坐在草丛中,歪脑袋看她,乱糟糟的长卷发间一张小脸红彤彤的,眼神显然迷离了。 分明刚刚吃饭时还好,现在状态又变差了,这次高烧来势汹汹啊。 “”就着手臂勾住外衣的姿势,慕千昙走到少女面前,弯腰抓住她后衣领,将人拖到冷泉边。 她半蹲下。身,提起少女耳朵道:“你在这等着,一会等我泡完了,再下水,懂不懂?” 裳熵眨巴着眼,没能理解。 衣摆已浸入冷泉中,沁凉池水被吸入衣织,又触碰到膝盖。她被凉意刺激到低下头,看着于眼前逐渐放大的波纹池水,像是着迷般,往下一头扎进去。身子翻覆,瞬间沉底。 大朵水花荡漾开,几滴泉水溅在慕千昙脸侧。她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站了会,指尖勾去脸上水滴。 水面逐渐沉静下去,过了会,又开始咕噜噜冒泡。 裳熵扑腾着手脚,找准方向后哗啦一声破水而出,滴答滴答的爬回岸边,却没有上来,而是伸直双臂趴倒在池边,脸埋下去,就这么泡起冷泉。 慕千昙用脚尖推起她脸颊,微微倾身看了眼,见玉白肤色已然全被鲜红占领,若不压一压热度,恐怕真要出什么事,便放弃把她抓出来的想法。 等她泡完再去泡,也不是不行,反正泉水本是净物,脏脏龙也早已洗干净,让她先泡会也不会怎样。慕千昙大人不*记小人过,愿意退一步,刚想转身去屋中坐回,又听到落水声。 回眸一看,原来是裳熵没扒住卵石池边,又滑下去了。 水里再次咕噜噜冒泡,这次她却没及时出来。这是泡冷泉都能把自己泡死吗? “”慕千昙抬头望天,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摊到这种命,像个保姆般还得为一个脑残主角操心。 对天叹气后,她脱去外衣,叠放在池边,只着中衣,缓缓走去水中。 本该是冻入骨髓的凉,可冷意在接触皮肤的那一瞬间便柔和许多,甚至化为千丝万缕极细的灵气沿肌肤纹理滑动,温养着疲惫身躯。 果真是好东西啊。 池边向下有两道阶梯,慕千昙坐在上方,池水恰好到胃部。她向后靠在池边,伸手从水里把人抓起:“坐好。” 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少女胸前,即使在冷泉中,依然滚烫如火,像烤炉。慕千昙忍着烫,扶她坐稳了,才收回手,泡入泉水中降温。 栽水里咕噜这两下,让裳熵多少恢复些神志。她坐上阶梯,卷发不断向下滴水,目光懵懵的,缓慢转动视线,仿佛不能确认这是哪里。 “嗯?”正有些慌张,她想起来辨认,视线挪到最左边,看到那冷面女人就坐在不远处,便放了心,头一歪又睡着了。 芦苇摇动着,风中送来花香,幽冷轻浅。慕千昙阖上双眸,放松着身体,星辉柔月倾洒于泉水上,波光明灭。 她生来便是硬脾气,长发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柔软质地,稍微碰到硬处就要打几道弯。此刻倾泻下来,尾端在水面上散开,被风拂动,怜揉着池中月色。 大脑清闲下来,泡着汤也无事可做,慕千昙不由得回想起进入谷中遇到的这位奇怪女仙。 她应当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灵力,表面却丝毫看不出来。她可能有着和盘香饮差不多的生活阅历,可行为模式却实在不像一个有健全思维的成年人,更像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孩童。 琢磨着琢磨着,慕千昙朝后靠一些,想换个姿势,不小心碰到放在岸边的武器,发出细碎咯哒声。 她侧身想将孤鸿放远些,视线落在那把锈剑上,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就确定了原主也来过,那么也许她知道呢? 握住锈剑,转回身靠上石壁,慕千昙问道:“你醒着吗?” 从甘泉山现在已过去不少天,瑶娥大概是攒起波灵力,但并不多,锈迹仅淡去一些,内部荧光微弱。 “醒了。” 慕千昙问道:“你之前有来过这里吗?” 瑶娥道:“来过。” 果然如此。慕千昙又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瑶娥道:“不知。” 指腹揉动着剑锋,慕千昙沉吟道:“我第一次过来时,她似乎出去了。可她不是隐居吗?你知道她有可能去哪里吗?” 瑶娥道:“不知。” 想想也猜到了,沉默须臾,慕千昙还要再问,可锈迹再次爬满剑身,光芒散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休息了这么多天,居然只说了三句话又不行了,果然是非常不稳定的残魂,不知何时就要彻底散了。 将锈剑放回去,慕千昙决定暂且不问这事,反正也不是很重要。若还有下次要送,就送完了事,这女仙看起来也并不会来试探她身份真假,那就无所谓了。 冷泉的确有放松身体的功效,泡了大约一炷香,多日疲惫一扫而空,但几处伤都细细麻麻痒起来。 脚踝处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感觉,比较糟心的痛处依然来自锁骨那道牙印。 勉力垂眸,也只能看到胸前蔓延开的红痕,看不到具体伤成何样。不过不看也清楚,牙印这玩意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加上咬下这伤时那脑残龙的确疯了,这会便被比之前伤手时难捱许多。 如果有其他方法能治,慕千昙早就治了,她可是一点苦都不想吃的人,但这事混就混在真的只有让裳熵舔过才会恢复,这让人如何接受? 她轻轻吐出口气,被锁骨上疼痛惹得性起,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作孽。” 原本靠坐石阶,深入梦乡的裳熵再次滑入水中,吐出几串泡泡,突然醒了过来,从水里冒头:“嗯?” “怎么了?”裳熵擦去脸上水珠,看向女人:“你叫我吗?” 长睫投下阴影,女人唇色依旧薄粉,显得那张面容比玉石还凝凉。裳熵动动喉咙,蒙了层雾气般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目光下移,注意到那条平直锁骨上渗出的血色。 裳熵惊道:“啊,你又在流血了。” 她划水过来,刚靠近没几步,膝盖便被人踢了下,差点又站立不稳栽进水里。 “让我帮帮你。”稳住身形,裳熵站定在原地,两颗大眼睛漆黑纯净:“你拖越久,只会越疼的。” 慕千昙咬牙道:“我怎么就没你这种本领呢?恶心人一次不够还要恶心第二次。” 裳熵道:“不要这么说嘛,我不是故意的,已经知道错了。” 慕千昙道:“你最好知道,绝对没有下次,否则你那张嘴别要了,我用线给你缝上,这辈子就这么活吧。” 想象那恐怖画面,裳熵打了个冷战,双手捂嘴:“不敢了。” 骂是骂完了,心跳却越发强烈,愤怒和反感交织在一处鼓动着胸腔,几乎让慕千昙头晕。 她给自己缓着气,冷静下来。这处伤口肯定是躲不开,也是眼下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便只能给自己洗脑。 没什么的,不过是被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小辈舔一下不能这么想,更难接受了。 换种思路,一切都是为了治伤,只是药引会奇怪一点罢了,她听说过会把蝙蝠入药的,口水总比这种奇怪东西要好接受的多吧? 不断寻找着新理由,不断说服自己,不断辱骂他人,慕千昙洗脑自己已完全接受,可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忍无可忍道:“你咬你自己一下。” 裳熵哦了声,咬住自己手臂。 “见血。” “好。”裳熵含糊应了声,牙齿毫不留情地咬合,似乎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呼啦啦迸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池水。 看见伤害之人受到同样的伤害,多少是舒服点,慕千昙冷哼道:“过来,快点。” 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裳熵用手捏了捏伤口,轻舔几下,用掌心捂住,这才走过去。 头发往下滴啪嗒啪嗒滴水,黏在颈间。衣袍吸饱水,也紧贴身上,格外沉重。裳熵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把头发再扎起来,又衣服扒下来摊在岸上,整理好。 慕千昙握住岸边卵石:“你又干什么?” 裳熵道:“不舒服,脱掉。”放好衣袍,她又推开水面走过来。 涟漪一波波荡开,掠过慕千昙的身体,她坐直了些,克制着想要将人踹飞的冲动,紧抿薄唇。 终于走到面前,裳熵扬起白里透红的脸蛋:“你不要动喔。” 慕千昙脸色青黑:“别废话,快点。” “哦哦,好的。”裳熵赶紧将最后几步走完,可太过紧张总是容易出问题,不知在池底踩中了什么,她脚下一滑,直接向前倒去。 慕千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被她坚硬脑壳砸中,偏偏正好是伤处,尖锐痛感直冲大脑,让她破口骂出:“我去你大爷呃” 切冰般的冷声忽然变调,骤然虚弱下来。 裳熵深知自己这一砸犯了错,着急撑起身子,因为想要弥补的心情,直接在她毫无准备之下,将唇齿贴上伤口。 被冷泉浸泡而较低的体温,突然又被炽热包裹,痛楚与冷热交替在伤处发作。慕千昙到口的脏话被低吟替代,接着是连绵而缓慢的喘息。 “对不起对不起”裳熵移开唇,道完歉,从上目线望来:“疼吗?” 额头一突一突跳动,慕千昙磨着后槽牙:“少说两句直接办事” “好,好。”裳熵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了,又小心翼翼探出粉色舌尖,轻舔过由于主人纤瘦而突出的锁骨,一下又一下。 衣领有些遮挡,她便将女人中衣拉的更开些,露出更多肌肤。 鲜红色血液从伤口涌出,刺激视线,在接触舌尖后,又刺激起味觉,让她瞳孔徐徐缩小。 为了方便倾身,她张开双手,撑在女人两边。舌尖抽回时,泻出朦朦胧胧的呢喃:“好香” 潮湿发丝擦过脸侧,还有滚烫呼吸打在颈间,感触陌生又奇异。 慕千昙微微眯起眼,控制不住轻颤。她抬起手抵在少女肩头,指尖因用力而涌上血色,却忍住了没有推开。 忍耐忍耐 待会再暴揍她,现在须得忍耐 阿弥陀佛阿门 几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梦幻灵碟翩跹飞过,蝴蝶翅上的光点坠落在女人发丝颊面,如同坠了几粒剔透的宝石。裳熵注意到那些光点,睁大眼睛,呼吸不由得加重了。 少女气息其实是清冽炙热的,按理说不会招致反感,但慕千昙不知多久没和家人以外的人肌肤接触过了,还是没忍住后退。 可身后便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越压越紧,后背差不多已经被压红了。 视野中是少女一头波浪卷长发,以及她年轻白皙的脊背。只是看着,慕千昙便无比避免联想着此刻她在做什么,气血霎时凝聚,让她一阵阵头晕。 于是偏过脸去,眼不见心为净。 因她这类似于逃离的细微动作,裳熵从鲜血迷乱中清醒过来,眼珠缓缓滑动到眼角,看到近在咫尺处女人苍白的脖颈。 一缕碎发被水濡湿,横跨过颈间那条突出经络,显得女人羸弱不堪,一碰就碎。 那是生命最脆弱迷人的地方,只要轻轻咬住,就掌控了一切,无论是谁都绝对无法挣脱。 裳熵再次动动喉咙,压住冲动,还维持着一分清醒。她知道这种事决不能去做,她不能也不该伤害她,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不知过去多久,锁骨差不多都要被吮热了。慕千昙终于忍无可忍,将人一把推开,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差不多了吧!” 这声巴掌异常响亮,几乎把夜色抽碎。 裳熵没站稳,扑入水中蹲下,并未晕倒,但仿佛想给自己降温,也没从水里起来。 慕千昙将被扯开的中衣拉回去,盖住伤口,转身毫不留情地走出泉水,抓起外衣和武器飞也似地离开。 进入木屋,衣服还湿哒哒的。她扯下中衣,找了处架子甩挂起来,而后套上外衣,躺倒于床。 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闭双眼,曲起手臂,微侧过身,枕在自己腕间,另一只手轻揉太阳穴。 从小时候起,她就发现自己不太受不了与他人肢体接触,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触碰之后,很容易头晕目眩不舒服,所以总是习惯性和人保持些距离。 方才还以为提前做心理准备会好点,但现在看来,并不能,且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 头疼连带着耳边也有阵阵嘈杂幻听,仿佛有一万个人站在广场上尖叫,而她堵上双耳依然被吵到耳膜刺痛。 她屏住呼吸,漆黑视线里闪过电视无信号的雪花画面,滋滋作响,光碟被吞入DVD箱,画面跳跃,是只露出下半张脸正在喝啤酒的女人。 又一次跳转,皮包骨手臂上青紫色的针口,餐盘里插满半截烟头,烟灰缸从中间裂掉,碎片藏在被烧出孔洞的地毯。 每次情绪紧绷时,就会想到那些并不愉快的事。慕千昙沉重喘息着,微蹙眉尖,把脸半埋入枕头,手心下移捂住胃部。 胃袋一阵阵痉挛,好在并没有吃很多东西,也就吐不出来。她抓紧了胃部的衣料,这般在床上僵了好一会,才感觉头晕减轻些。 夏日的竹凉席床铺会让人清净心神,不过冷泉白泡了,身上又出了层薄汗。 慕千昙翻身躺平,没有睁眼,徐徐呼吸。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还是治疗效果,锁骨上的伤好像的确没那么疼了。 她抬起手,搭在眼前。 这种事唯一能够忍受的,大概是那脑残龙还是个女生。如果是给男主当炮灰,那这本书大概在最初那个巷子里便可以结束了。 疲惫过后,困意汹涌而至。慕千昙快要睡着时,听见李碧鸢道:‘咳咳咳,虽然可能你不太想,但不用去冷泉看看吗?她不会淹死吧。’ 慕千昙喃喃道:“死就死了。” 她实在累,刚嘀咕完,意识便昏昏沉沉陷入梦境。 狭小逼仄的卫生间,大红盆摆在地上,快把地面占完了,剩下那些角落则堆满肥皂泡沫。小女孩蹲在盆中,龇牙咧嘴一惊一乍:“我的头发要掉光喽。” 慕千昙坐在小马扎上,抓起女孩的头发,用梳子疏通板结处,然而比堵车还要难寸进。她紧蹙眉头,无奈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女孩摇头:“不记得了。”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又和头发作斗争:“妈妈不给你洗吗?” 女孩噘嘴:“她自己都不洗。” 慕千昙没吭声,遇到一处实在梳不开的,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耗尽。她抽出梳子,砸进盆里,兀自阴沉着脸。 女孩似乎被她吓到了,沉默须臾,点了点她的手:“姐姐,你的手真好看,又细又白,不像我的。” 慕千昙应声望去,女孩的确有着一双和年龄不符的手,皮肤粗糙,掌心厚茧,指甲坑坑洼洼,显然常年做着粗活。女孩又道:“妈妈说你之前过着公主一样的好日子,是真的吗?” 得不到回答,并没有打击女孩兴致,她一叠声问道:“我听说洗澡都是有那种浴缸,泡在里面可舒服了,我还听说水果放在那里,吃不完,都会坏掉,然后再换新的,这是真的吗?那是什么好日子啊?” “哪有什么好日子,做梦吧。”慕千昙低声说着,伸手想把梳子捡起来,探入水中才发现,这水早已变凉了,用来洗澡恐怕会生病。 她蹙眉道:“出来。” 女孩道:“怎么了?” 慕千昙站起身:“我再去给你加点热水。” 女孩抱住膝盖,前后晃动:“这可以呀,就这么洗,我之前都是这样洗的。” 慕千昙弯腰握住女孩手臂,把她拽起来,带到盆外。又拿起肥皂,在手心打出泡沫,才揉到女孩头发上:“你自己拿着。” 女孩按住肥皂在头上揉搓,慕千昙拐去比卫生间还要狭小的厨房,拎起暖瓶,空空如也,便打算重烧一壶。 水龙头里涌出的水带有泥褐色,放了两壶才终于干净些。可把水壶坐上布满油渍的电磁炉时,却迟迟按不亮灯。她转了两圈,发现家里停电了。 慕千昙呆愣片刻,酸涩席卷而来,让她眼眶微红,又竭力忍住了。她倒掉凉水,转身回了卫生间,妥协般低声道:“就这么洗吧。” “好。”女孩并没有受任何影响,又坐回盆中,还给她展示易拉罐做的玩具,用双面胶贴上杂志简报装饰,硬卡纸搓成桅杆,是很精美的小帆船。 她说如果拿这个去小学门口不知道能不能卖到钱,现在的小孩读书都读傻了,看见什么都新鲜,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忘记自己年岁也不大。 慕千昙在发怔,耳边听着女孩絮絮叨叨,继续拿起梳子,帮她去梳理永远梳不整齐的头发。 易拉罐帆船反射着窗外微弱的阳光,让她微觉刺目,甚至睁不开眼。 厨房里传来热水烧开的吁吁声,可分明停电了,她也没打开电磁炉。还没起身查看,又听见卧室电视机打开的声音,播放着往年的喜剧小品,接着大门被人敲动,敲门的人格外着急,快要把门砸烂。 她处于巨大的声音旋涡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女孩抓住她的手:“姐姐,我觉得洗冷水澡没什么,你能不能不走啊。” 慕千昙回头,想回答她,可睁开眼来,只余满室空旷。 窗外鸟鸣叽叽喳喳,她缓了会,坐起身,看向外头花丛遍野。白云青草悠悠地,安宁祥和。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34章 又被你师尊揍了 微微耸动肩头,慕千昙摸了摸伤口边缘。按下去不再僵硬,也没有麻痛,表面像是被盖了层薄膜,不再接触空气,也不再流血。 动起来时有轻微拉扯感,勾弦动作省力轻松些。比起前段时间折骨般的剧痛,现在舒服太多了。 之前治疗手上牙印时,她昏睡着,没有实感,现在亲身体验,总算明白裳熵特有的这种本领多么强大。 将衣领拉回,慕千昙沐浴在窗外扑进来的晨光中,喃喃道:“蠢货。” 有这种能力,却不知使用,实在是笨! 如果是她,先不谈修仙,只说赚钱,便直接找到那些无良富商,咬上一口,让他们哭天喊娘的把家产钱财奉上,再逃之夭夭,不是立刻就发财了? 那脑残龙不知道自己抱着怎样的金山,每天傻乎乎抓老鼠,才能挣几个钱。活到十五岁还在小乡村转悠,有心来笔大的早就去都城落户了。 身子挪到床边,放下双腿。慕千昙低头,一手从脑后挽起墨发,留下大半,剩下皆用步摇插稳。 接着,她又起身将中衣拿下。架子上晾了大半夜,已经干了,散发着浓郁花香,似被这花谷香气浸润似的。 将衣服穿好,系上腰带,背好武器,慕千昙推门走出去,脚边立刻有什么东西蹭然跳起。她转眸去看,正是裳熵。 该是一夜没睡,少女眼下挂着两团青黑,开口便是一阵磕巴:“你你你,你” 不知她发什么疯,慕千昙斜她一眼,转身往屋外走。 裳熵终于把话吐出来:“你起来了,怎么样?” 慕千昙道:“不怎么样。” 裳熵赶忙跟上:“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最起码也会舒服点吧。” 慕千昙不听身后人叽叽喳喳,迎着日头走入花中小径,视野里亮堂许多。 虽说住在这里很清净,也多有舒适,但终究是别人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送信任务也完成了,实在没必要久留,还是回去比较方便。 她在花丛前站定,寻着那位女仙,掠过数片花海,终在一片疏漏花田中看到那抹素白。 裙摆上沾了泥,路上可不好洗。慕千昙便将裙子提起来些,慢慢走到那片花田前,找到小路走进去。正见女仙侍弄着四丛花束。 她面前这片田,用竹围栏圈起,约莫两丈有余,光看土地颜色,便能知晓是片肥土。却空了大片,只隔断距离栽丛花,共有四簇,红红白白大大小小,每簇都截然不同。 慕千昙走近些,看见四丛花前各插着小木板,分别写着花名:桔梗,牡丹,麒麟,蕙兰。 其他花都是野蛮生长着,这四朵竟由女仙亲自侍弄。除了个体比较大,颜色更艳丽些,还有什么特殊吗? 正想着,麒麟花舒展巨大的花瓣,后仰身子,竟从花蕊中喷出一股甜液,直朝慕千昙而来。 好在她一直观察着花朵状态,发现不对,立刻躲开,没叫那甜液碰到自己。却是略感惊讶,止了向前的步子。 女仙也发现有花发难,先是放下小铲子安抚着麒麟,才回眸望来:“没关系,她们只是以为你会偷袭我。” 视线扫过其他三朵花,慕千昙才发现,她们皆面朝向自己。山间并无风,她们却细细颤抖着,似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女仙撑着膝盖起来,揉揉腰:“怎么了?” 这雾里看花谷地里就没什么正常的东西,慕千昙没再管那花,开门见山:“昨日多谢款待,我打算回去了。” 女仙没有挽留,也没有客气,而是点点头:“好。” 少去让人头疼的那些人情往来,这种相处方式也让人舒服。慕千昙心中松了口气,轻道:“告辞。” 脚边地上恰有一篮花,仿佛提前准备好似的。女仙将之拎起来,递给她:“在路上吃吧。” 路上吃花? “”慕千昙道:“好,多谢。” 接过花篮,身后遥远处传来脚步声。慕千昙回眸,见来时带她进来的那位农夫又在花丛尽头出现了。他扛着锄头,口中嘬着小曲,晃晃悠悠走到近前:“要走吗?” 慕千昙道:“嗯。” 跟随农夫再次走出浓雾,眼前又是悠远而平静的苍翠大山。往回看时,雾,花田与农夫皆消失不见。篮子里花香犹在,旁边挂着张红符,上面用金笔写着出入平安。 坐上白瞳回宗门的路上,慕千昙穿行于云层间,冷风刮过她耳际,将晨间日光残留的温度抽离,她没忍住回忆起昨晚的梦。 最终还是用凉水洗完了澡,肥皂只剩一小圈,电停到晚上八点还没来。女孩光屁股在屋里跑步,说运动发热,跑了好几圈终于暖和起来,才把衣服穿上,拉着她要出去玩。 慕千昙不懂她为何这么皮实,十八岁之前,她只在某个夏天热太狠了,才自己悄悄试过凉水澡。结果当天就生病发烧,难受到辗转反侧了几天才好。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个从小在垃圾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女孩,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比她坚强多了。 就算是大冬天被按进冷水盆里,也只是打几个喷嚏就完事。被烟灰缸砸破头时,还有力气大喊大叫让周遭邻居都忍受不了,出来帮忙。 她总是有着超出常人的旺盛生命力,百折不挠绝不放弃的精神,像跟弹簧一样被压得越深,就跳得越高。这种孩子,即使起点很差,未来也不会过得太遭。 今年过后,妹妹也过十八岁大槛了。未来还有那么长,再也不用挤在小盆里用凉水洗澡,再也不会挨饿受冻,还能上学,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如果能把她这个姐姐也彻底忘掉,就更加完美了。 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过来,慕千昙眼前凝聚出那栋老宅的景象,随着香气逐渐破碎了。 她追望香味来源,是裳熵把篮子里的花拿出来吃了,手里还捧着两朵,唇角残留着花汁,见她望过来,问道:“你要吃吗?” 慕千昙未作声,再次望向前方。 裳熵道:“很好吃,甜甜的。” 女人纹丝不动,裳熵估摸着她大概不会吃这种外形奇特的食物,便自己将花吃完了,擦擦嘴,仰面躺下,食指勾着红签转来转去。 天边染开红霞时,裳熵觉得时间差不多,忽然翻身趴下,蛄蛹到女人身后,闷闷道:“应该下一次了。” 慕千昙道:“什么。” 裳熵道:“下一次,你的伤,该治疗了。” “”慕千昙略僵硬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这嗓音薄如冷线,割人见血,恐怕眼神也极为不善。裳熵早有预料,将脸深埋入蓬蓬羽毛,这样便看不到头顶那张脸。 未想到,虽看不到人,但还是本能恐惧。想解释伤口需要多舔几次,话语到口边还是滑开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吗?” 慕千昙冷哼:“你喜欢被狗舔吗?” “等等”裳熵侧过脸,露个眼珠子往上瞧她:“我不是狗啊。” 慕千昙道:“差不多。” 裳熵大怒:“这怎么能差不多嘛!” 她跳起来,凑到女人面前,非逼她看自己一眼:“你看看我,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脸,我是人啊!” 慕千昙瞥她,见少女气的脸通红,仿佛快要炸了,便问道:“你昨天还烧的快死,今天就没事了?” 这话题转移的很突兀,裳熵愣了愣,抓抓肚皮上的衣料:“好像是好了。” 又揉起后颈:“但是你打我那下还很疼!你下了好重的手啊。我都要以为你不想让我醒,或者打算把我卖了。” 慕千昙道:“我不缺这点钱。” 裳熵一怔,怒道:“这点钱?我很贵好不好!你都没卖过就说我便宜,你真的好过分啊!” 她原地打转,上蹿下跳,咬牙咯咯作响。慕千昙淡淡回答另一句话:“你长着身钢筋铁骨,不用点力怎么打晕你。” 裳熵猛地刹闸,阴恻恻笑:“哈,你承认了,就是你打的我。” 她长着张骗不了人的干净脸,做这种坏蛋专属表情也只有可爱,毫无威慑力。慕千昙挑眉道:“你待如何?” “我!”裳熵窜起来,握紧两只拳头,绷住下巴,死死看着女人清冷面容,片刻后憋出来一句:“打架!现在就打,决战白鹤之巅!” 慕千昙又把话题扯回去:“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裳熵绝不赞同:“这不可能!谬论!” 她盘腿坐下,掰手指算:“我可以帮忙干活,还能挣钱,还能跟你说话,狗狗可说不了,他们只会汪汪汪。我还认字,能给你读信,狗狗可不认字,他们笨笨的,比我笨。” 慕千昙道:“狗吃得少。” 裳熵备受打击,师尊这是嫌她吃太多? 不过的确,要养她消耗不低,每次在宗门食堂吃饭总能引来数双见鬼般的视线。但大家都说能吃是福啊,这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吧 兀自纠结了半天,她渐渐由吃,联想到了嘴巴与舌头,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气道:“扑棱蛾子!你不要转移我注意,我只是想帮你治疗罢了,你干嘛” 话语被冰冷目光顶回去,她嗓音变弱:“你干嘛老是别扭。”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慕千昙蹙眉道:“之前那会,不是只一次就好了吗?” “不是舔一次就好,是”裳熵的气焰彻底消下去,目光躲闪:“是一直舔到好。” 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攥紧了。 一直,舔到,好。 从鑫乐坊回宗门路上,她在车里昏昏沉沉过去,最后一天晨间起来,发现手上原本伤口处连点印子都瞧不出来了,立刻猜到是这脑残龙搞得事情。但也仅仅是猜到,她可能舔了一两下,顶天了。 可现在,她明白了,伤口想要好得那么快,是需要一,直,舔,的。 “等等”女人面色越发冰冷,裳熵敏锐感觉到大难将至,迅速后退。 可这是在高空中,鹤背上,无处可躲,她只得高声道:“我错啦!!” 陌景峰上,云海之间。 慕千昙拖着人走进小山殿,小仙童见那位穿着乞丐衣的少女又一次半死不活,倒是习惯了,见怪不怪,只是说此刻掌门不在殿中,需得等待片刻。 “嗯。”慕千昙应了,来到那间小院,盘腿坐于屋中,等待着。 她终于松了手,裳熵泻力趴下去,好半天才抬头,露出两只熊猫般的黑眼圈:“掌门不在吗?” 慕千昙没好气:“自己长眼不会看。” 裳熵缩缩脖子,撑地爬起来,环顾四周,见屋子空空真没人在,知道要等一会,便悄悄道:“我我我出去等,我去看那只肥鱼!” 不等女人回应,她脚底抹油,立刻溜了。 继续待下去,若是被她看不惯,少不得又要挨揍。裳熵很明智的离开现场,走到院子欣赏欣赏景色,顺便看看池中鱼有没有更肥些。 蹲在池边,她捧起脸颊,从浮萍中寻到那条大肥鱼。笑意刚跳上眉梢,接着就跌下来。 拇指食指捏了个圈,隔着水面,圈那鱼的肥瘦。裳熵沉思片刻,惊讶发现,这鱼居然比刚开始要瘦了一圈。 难道掌门没有给它吃饭吗! 裳熵大惊失色,就想去问问,想起她还没回来,又蹲稳了。 害怕是自己误解,再次拨开浮萍拿手去量,可因她这动作,池中竟还有活物被惊动,呼啦啦一大片游走。 仔细去看,居然是小鱼苗,小拇指甲大小,和大鱼外形非常相似。 也就是说,不是这肥鱼饿瘦了,只是她原本也那么胖。身体膨大,仅仅是怀孕罢了。现在都生出来,自然瘦了圈。 没想到当时随手一抓,是条怀孕母鱼,还好现今母子平安,否则她罪过可就大了。赶紧双手合十,在身前晃晃:“太好了,感谢保佑。” “你信神吗?”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裳熵被吓,差点一头扎池里,还好稳住了,睁眼去看:“掌门?你来啦。” 站在她身后的,赫然是盘香饮。依然是初见时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蛾眉皓齿,眼角细纹不减美丽,反填魅力。掌中托一盏玉天平,正微微晃动。身后跟着两位小仙童,皆捧着卷轴竹简。 想起方才询问,裳熵回道:“我不信神,我是在感谢我娘亲。” 盘香饮微敛双眸:“原来如此。” 她这看似随口一问,其实是有来由的。 若要问起所有修者最终极的目的,那一定是成神。什么强身健体,什么延年益寿,都只是在修行途中所顺带获得的。 从世间第一缕灵气与人体交汇时,飞升这两个字便刻在了所有修者血脉中,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手掌日月,顶天立地,威名流传后世,这是没人能拒绝的诱惑。 可所有开始修习之人,都会慢慢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修行不易。自以为走上成神路,实际上是清醒之路,大家都会明白,天堑不可翻越。自第一位修者出现,迄今为止,还没有谁在真正意义上的飞升成神。 不过,没有神,不代表没有信仰。相反,人们会依照信仰,来创造神。 宗门,世家或国家为了给人民指引,总会将英雄人物塑为神仙,来引导民众行为,这种被称为“后世神”。看中妖兽的,以妖为尊,会敬拜“妖神”。即使距离修仙遥远的底层百姓,也有自己信奉的“俗神”。 所以世间无神,但又遍地是神。 部分宗门为了方便管理弟子,会限制他们信仰什么神,但天虞门并没有硬性规定,信什么神拜什么仙都是他们的自由。 盘香饮此番问询,是见她合拜,顺便问问。毕竟不同的神代表着不同的信仰,或重*善良,或重仁义,或重英勇等等,也多少能看出信奉者本身的追求。 看来她娘亲已不在,恐触她伤心处,盘香饮没有再深问,只是道:“咦你这眼睛,又被你师尊揍了?” 第35章 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 被人一提,裳熵瞬间来劲,控诉道:“是啊,又揍了我好几顿。还怕我还手,给我拿什么法器拘上,你瞧瞧。” 她抖开袖子,伸出手,果见腕间有勒痕:“这人,就会仗着年纪大,会用法力,来欺负我。等我以后也修仙了,变厉害了,我看她还怎么办!” 盘香饮道:“年纪不算什么,修行一道主要看天赋,其次是勤奋。如果你天赋足够,再多多努力,也许用不了几年就能追上你师尊。” 裳熵道:“那是一定的,不过就算是现在,论肉搏的话,她也根本不是我对手!你不信问问她,她自己也知道,所以从不与我对打。” 盘香饮轻笑,抬脚向屋内走去:“你师尊她小时候经常挨饿,坏了底子,这么多年也没养回来,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打不过你也正常。” “嗯?”裳熵没听过这茬,愣了下,才从池边跳下来:“怎么会挨饿?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说完才想起,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什么都能吃,就算是河边的青草石头都能拿来顶饿。人饿的时候,真的会饿死。 跟随盘香饮一齐进门,裳熵瞧见女人纤薄的侧身,脑中忽然想起甘泉山那夜,她气急败坏,猛冲过去四肢并用将人扣在怀中的场景。 埋头咬下去时,她收紧了双臂,几乎被怀中人硌得疼。如此消瘦,一点肉都没有,就剩下骨头,能有多少力气呢? 怪不得。 她这边胡思乱想,慕千昙浑然不觉,见人进来,起身行礼道:“见过干娘。” 没用这种称呼叫过人,头回开口,有些磕巴。好在她对娘这个字没有什么情怀,只短暂犹豫,还是说出了。 盘香饮道:“坐下吧。” 慕千昙道:“是。” 裳熵脑中想着事,步调慢了些,等盘香饮于桌后坐下,她才磨磨蹭蹭回到慕千昙身边。 人就在跟前,她还是想象不出这凶巴巴女人幼时挨饿的模样,便忍不住总看。眼神一飘一飘,想瞧又不瞧,瞧了又迅速收回,犹犹豫豫扭扭捏捏。 慕千昙侧首:“乱动什么,被鬼俯身了?” 所有想说的话梗死在喉间,裳熵耸拉脑袋,不吭声了。 两位小仙童分立盘香饮两侧,弯腰放下怀中卷轴竹简,按照优先级处理顺序堆叠好,时不时相互确认下,动作默契,显然对这种活已习惯了。 盘香饮放下掌心天平,注视着两端平衡了,才道:“近日真听话,定时来见我,比从前天天缩在狭海可好多了。” 慕千昙微垂眸,未言语。盘香饮又问:“此趟出行,有何发现?” 慕千昙俯身,几缕墨发从肩头流泻:“抱歉,没有。” 裳熵手痒痒,想帮忙把头发拨回去,对上女人冷淡视线,又收回手,握住脚踝看其他方向。 盘香饮道:“无需道歉,本就不是易事,辛苦了。” 慕千昙摇摇头:“没。信件已送到。” 盘香饮微怔,默然须臾,问道:“她怎么样?” 怎么样?应该会怎么样?正常情况下是怎么样?这些统统不知,慕千昙只好回答:“如常。” 盘香饮展开掌心,贴上纸面,仿佛无意识轻轻摩擦着。良久,才道:“好。” 没有追问详情,也省得慕千昙再编内容。她放松了些,手背将方才那几缕发推至背后。这一小小动作,又引得身边脑残龙的目光,飘飘摇摇后,定于一点。 女人生着双如描似画的丹凤眼,稍一阖便能攒起柔情,可惜眸光清寒,才显得没神色,但眼尾那粒红痣依旧夺目,若隐若现,煽风点火。 反正也是闲着,裳熵本意是想瞧瞧她究竟有所瘦,看看年幼时吃不起饭会产生多大影响,这视线才总不老实地扫过去。 可随着女人拂发,目光还是聚焦于那无关紧要的一点,那粒红痣。 她骤然回到火场,耳边再次响起房梁被火烧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脸颊也被燎到热烫。 除了这里,其实还有他处生着相同的小小红痣,也是她新发现的。月色下,丝丝凉气入骨的冷泉内,唇齿所裹含的锁骨上,也有这么两粒牙尖红痣。 或许她身上其他地方,也会有吗? 短暂注视引起了女人注意,视野里多了一双冷质黑眸。裳熵一个激灵,知晓自己该马上转开视线,不然该被揍。可脖颈仿佛锈住了,愣是转不动。 慕千昙现场抓到她偷看,这人居然还不知道避开目光。以为她在挑衅,趁盘香饮沉思,伸手狠狠在少女腿上拧了把。 被电打了般,裳熵绷直脊背,惨叫差点破口而出,愣是被她吞回去了。面容扭曲,狂揉大腿,龇牙咧嘴。 剧痛让所有幻觉退散,而裳熵揉完痛处,发现一点。 即使记忆中的大火早已熄灭,她的脸却依然滚烫。 完了,难道还没退烧? 裳熵又猛搓脸颊,手背试额头,掌心贴脖颈,竭尽所能的体察温度,试图寻找体热缘由。 把她所有情状收入眼内,慕千昙心道:这脑残龙变异了?猴子上身。 盘香饮身后,目睹一切的两位小仙童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隔岸观火。 燃香袅袅,盘香饮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慕千昙恢复那冷淡样子:“请问下次该去何处巡查?” 主线的下一个进行地点是在宗门内,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不宜出行。她想先问清位置,后面再找个理由推了,这样便可留下。 谁知,盘香饮道:“预言内容也并非全为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再说,还有那么多人扛着呢,你可别再遇到点小事就如临大敌了。文武试炼还有两月就到,下次去何处巡查,等试炼结束再说吧。” 正中下怀,慕千昙自然不会拒绝:“听干娘的。” 裳熵本来在搓脸降温,耳朵尖动动,问道:“试炼?” 盘香饮道:“就是考试,你不晓得?” 裳熵摇头:“不晓得。” 文武试炼,是天虞门每三年举办的一种大型考试,由掌门及几位殿主共同出题,分为文,武两大类。 文有仙界百年史,除妖降鬼录等,主要考核对修行基础知识的掌握。武有御气,试炼,排位等,用来考察灵力运用及实战经验。科目繁多,难度不低,非常挑战弟子综合能力。 考场向外开放,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也可送来参与,是检验修行成果的方式之一,所以往往声势浩大,若有哪家弟子表现优异,消息会立刻传遍整个仙界,也是一战成名的好机会,对于弟子与宗门而言都很重要。 一般情况下,在一次试炼结束时,就可以开始准备下次了,结果这还有两个月,裳熵居然还不知道这事。 盘香饮目光微凛,看来这师徒关系,比表面看起来还紧张啊。 见她面容严肃,裳熵问道:“这个考试很重要吗?” “说来话长,稍后回去,让你师尊给你解释吧。”盘香饮轻笑:“对了,我今日回来得着急,忘记给鱼喂食,你去帮帮我吧。鱼食就放在池边,你找一找。” 正想出去吹吹风呢,裳熵满口答应,爬起来跑出门了。 她刚一离开,盘香饮语气略微沉肃了些,低低唤道:“瑶娥。” 这明显有事要说,慕千昙下意识挺直腰腹,应道:“在。” 盘香饮道:“各家师徒有各家的相处方式,你与你徒弟或打或骂,我不过问。但为人师长,至少该尽到最基本的教习义务。身在仙途,便该领徒弟入仙路。文武试炼对新生弟子很重要,你不该漠视不管,放任她错过机会。” “以小见大,难道你平日也从未好好教导?” “瑶娥,我虽不知你为何突然要收徒,但既然收了,便要知道师尊这两个字有多重,其中包含弟子之敬,师道之恩,并非轻飘飘的叫两声便结束。你要担起责任,明白吗?” 语气里并没有强烈的责备,甚至越到后面越温和,但依然像压了座山在肩上,让人抬不起头,甚至脊背都微微弯下去。 慕千昙虽心中不完全认同,但也不会选择在这时顶回去,只是倾身道:“抱歉,是我的错。” 头顶安静片刻,传来盘香饮气音般的笑,她嗓音又扬起些:“好了,我并非教训你,这般委屈做什么。” “”啊?谁委屈? 慕千昙不认为自己会露出那种表情,便道:“我没有。” 盘香饮拨动着天平,叹道:“我本意是想告诉你,不要小瞧师徒之间的羁绊。修仙之途漫漫,寂静绵长,往往陪你到最后的,非亲人,非好友,而是与你始终同样步调的徒弟。所以,莫要浪费了好天缘。” 被人写死在弟子腹中,哪里算是好天缘。慕千昙沉默须臾,低声道:“我明白了。” 从屋里出去时,裳熵还在池边逗鱼,看鱼群追逐笑的肩膀直颤,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相遇以来,几乎每次与盘香饮见面,都会被她关心爱护,嘘寒问暖。这是头一回被教育,导火索还是那脑残龙。 慕千昙心中正不爽,看见她那么开心,更加不爽。也没叫她一声,径直离开小山殿。 身后刮过一阵风,裳熵注意到她走,赶忙跟上:“等等我啊!你等等我啊!” 眼看人停都不停,越走越远,毫不留情,她气恼叫道:“臭扑棱蛾子,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啊!” 第36章 得想个办法抢过来 走出没多远,便被身后人追上,听见少女嚷嚷:“等我一起嘛。” 听了也权当没听见,慕千昙脚步不停,直出小山殿,抬头打量,外面时间还早,可以出去一躺再回来。 裳熵在她身后刹车,连声问道:“师尊,师尊!真要考试了吗?” 女人不理,她只好绕到另一边,又问:“你为何不告诉我呀,掌门说好像挺重要的。” 慕千昙终于舍得吭气:“又不是我考。” 裳熵道:“是喔但我是你徒弟啊,别人都知道的,那个裳熵是那个慕千昙的徒弟。如果我没考过,或者成绩很差,你不会觉得丢人吗?” 慕千昙道:“我又不见人,丢什么人。” 她名声早就被败坏的没几点白了,这点又算什么。且她常年宅在狭海,两耳不闻窗外事,谁也见不着,只要别不长眼骂到她跟前,也就无所谓了。 裳熵纠结:“狭海确实没其他人了诶?咱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眼见女人行到空旷地界,唤出白瞳,就要走了。裳熵略有些着急,赶上前去,虚虚抓住白瞳几簇羽毛:“我想去见秦河,看看她手怎么样了,你要去吗?” 慕千昙道:“不去。” 裳熵道:“那我去了。” 慕千昙道:“去啊,谁拦你了。” 裳熵问:“晚上你来接我吗?” 慕千昙道:“做梦呢?” 裳熵道:“那我在饭堂等你吧,就算你不接我,肯定也是要吃饭的。” 慕千昙未作声,为白瞳注入灵力。仙鹤展开双翅,向上飞去,逐渐缩小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裳熵目送她背影完全不见,扁了扁嘴,向秦河所住的崖山走去。 行于高空中,被风一吹,不爽心情冷却些。慕千昙这才反应过来裳熵要去见谁。 按常理说,她也应该去看看秦河伤势恢复如何,毕竟这位弟子受伤也有她的原因。但只要一想到那小孩百般抗拒的态度,又觉得头疼,还是算了。 飞出这会,该是拉开一段距离,见不到那脑残龙了。慕千昙找了块空地降落,恰有小仙童在巡视,便顺道问了问藏书阁在何处。 从甘泉山那会她就发现自己实在缺乏对这世界的了解,就算有原著在手,对于书中没描写到的生活细节,还是会不懂,缺少相关经验。 并且,她对自己拥有的能力也并不能完全运用。虽说打架经验在逐步积累,但如何更有效率的使用灵力,不同武器的保养方式,如何最大限度发挥聚力金环而削弱后遗症,以及用灵力调养自身状态等方面,还有着相当一大片空白。 这就像是生活在现代,却不会使用手机付款,不会打电话,不会坐车,不会买东西等等,实在不方便。 慕千昙不喜欢身处于被动状态,那么,还是要补充些基础知识啊。 藏书阁名叫云上学府,如名字一样,几乎建立在云层之上。与学堂差不多风格,外头半空中悬挂着数张大型卷轴,随风摇动,缥缈虚妄。来往弟子不少,皆三三两两,汇聚激辩着。 慕千昙向大门走去,中途经过不少弟子,一看见她,交流声音顿时矮下去许多,生怕将她招惹。同时又好奇打量着,不懂这尊大佛为什么会出现在藏书阁。 一路走入门中,像是进了个全新世界。大厅宽敞明亮,窗明几净。扑面而来油墨香气,让人一进来,便能沉浸其中,氛围浓重。 再走几步,可见数排书架直顶到天花板,分门别类放满了书籍,可谓是汗牛充栋,浩如烟海。 向守门小仙童亮明身份,被问起需要找什么书,慕千昙道:“近日收了位新弟子,愚笨非常,找些基础书目给她补补知识,简单些最好。” 以她的身份来借普通书会引起怀疑,但若是说为徒弟借的,就瞬间合理了。 小仙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将她引进去,请她暂且等待,稍后会把书目整理好拿给她。 慕千昙颔首:“辛苦。” 小仙童恭恭敬敬退下。慕千昙找了片藏书区随便看看,周遭立时以她为圆心空出一片。她也不在意,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打发时间。 旁边人都跑了,安静的连翻书声都没有。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就这么慢悠悠晃了几排书架。突然,看到一本书,名叫《修仙从入门到放弃》。 这名字起的夺人视线,慕千昙正想拿下来看看,是什么神奇内容。指尖刚碰着书脊,书与书的缝隙之间,突然喷出一股股白雾,瞬息之间,就将她笼罩其中。 雾气气味并不刺鼻,反而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并非来者不善。慕千昙便没有催动灵力,只收回手,在身前晃了晃,撩散雾气。 “美人,要算命吗?” 一道不怎么正经的女声从书架对面传来,滑溜溜入耳。慕千昙抬眸望去,从书架与书本的缝隙间看到半张脸。肤白如纸,嘴唇却黝黑,饱满水润,贝齿咬着截烟杆,舌尖若隐若现。 看不见眼睛,但却能想象到一双弯月敛含水光的模样,丝丝酒气混在烟味中,一并飘来,让人如坠梦中。 “这可是藏书阁,”慕千昙依然拿下了那本书,低头道:“抽烟喝酒,不怕被赶出去吗?” 女人呵呵笑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慕千昙道:“等书。” 烟杆伸过来,外层裹着翡翠,通透皎洁,青翠欲滴。将她手中书抬起些,女人喃喃念道:“修仙入门?你还需要看这种书呀。” 慕千昙留意着她握住烟杆的手,根根分明纤细,非常漂亮,只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是人是鬼都不好说。 啪的一声合上书,她不准备费口舌,就要转身离开。这时,女人忽然叫道:“瑶娥上仙。” 原来是认识的,慕千昙小幅度侧过视线:“何事?” 女人歪头淡笑:“上回在集议会见面,我向你打招呼,怎的不理会我呢?” 她所说的,该是前不久讨论黑龙预言的集议会。那时殿里人太多,慕千昙一进去就眼晕,除了认识几个重要角色,其他都没怎么看,自然也没注意到这是哪位。便道:“抱歉,我下次留意。” 尝了口烟,女人捻弄发丝:“这就算了,但我还奇怪,你最近为何都不来找我?” 又是个不知道和原主有什么关系的奇怪女人,慕千昙拿不准她们平日如何相处的,谨慎道:“掌门给我指派了任务,最近没有时间。” 女人道:“哈,那今儿怎么有空来藏书阁了?还瞧这些初级弟子才会瞧的书。” 慕千昙道:“为我徒弟找书。” 女人笑笑:“为你徒弟?连这种事都亲力亲为,真是好师尊啊。” 慕千昙道:“小事而已。” 其实言语中听不太出来,但她总觉得这女人有些阴阳怪气。此人本性就是这样,还是说,之前原主和她关系就不怎么好? 无论如何,她不想和这女人继续交谈了,便抬脚往书架外走。 “你还在做噩梦吗?” 脚步再次停滞,慕千昙望过去,道:“偶尔。” 能倾诉噩梦,难道其实是朋友? 女人咬住烟嘴,嗓音黏糊糊:“梦见什么?” 对身份未知却有可能分辨出自己非原装的人,慕千昙心中虽烦躁,但还得小心应对:“还是那些。” 徐徐吐出烟气,女人道:“魔物吗?” 魔物? 原来她之前的噩梦与魔有关吗? 慕千昙道:“嗯。” 她这会看过去,才注意到女人带着耳饰,是两条缩小签文。一条是上上签,一条是下下签,正随着女人吐出烟气的动作于雾中摇晃着。 默默抽了会烟,四周都已烟气缭绕,女人才悠悠道:“你放不下,才总是梦见它,不过谁能放下呢?” 慕千昙不知这话代表什么,保持沉默。 “你说说,怎么总有这么多人,活在过去啊,真让人费解。”女人吐出一个烟圈,悠悠荡荡飘来。她笑道:“你总爱求些建议,真说了你又不听,我只能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讲。不过现在,你不问了,我却有一句忠言要告诉你” 她话风一转,声声震耳:“莫要贪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啊,否则,你召来的不一定是福气,还有可能是厄运。” “福气易逝,厄运缠人啊。” 说完这句话,雾气陡然浓重许多,而她的身影渐渐融入雾中,竟是即将要消失了。 慕千昙最听不得这种话,表面平和也不想伪装,伸手穿过书架,破开雾气,精准抓住女人衣领,用力扯过来。 女人嘴唇微张,身体撞上书架,差点把几本书都撞出。慕千昙盯着她尖尖下巴,冷声道:“咒完人就想走,你装什么世外高人?” 女人似在惊讶,片刻后,笑容从唇角绽开:“果然。” 烟雾骤然散去,小仙童从书架后绕来:“上仙,我为你寻来” 话音戛然而至,小仙童注意到谁在,怒气冲冲道:“你怎么又来了?” 她疾冲到书架对面,抓住女人,喝道:“给我出去。” 慕千昙松开手,这才发现女人哪还有方才所见那幽冷神秘的模样,分明是个油头满面浑身酒气的中年女人,被小仙童拖出去时,还披头散发哈哈大笑着。 将人赶出去后,小仙童折返回来,把书递给她:“真抱歉,让她惊扰到您了。” 慕千昙接过书,看了眼大门,问道:“那是谁?” 小仙童道:“一个疯子罢了,没什么。” 那女人说话可完全看不出疯癫,悄无声息潜进来,眨眼间便换了幅皮相,看来有两把刷子。 慕千昙心中有疑,嘴上却是问道:“既是疯子,为何不关起来?” 小仙童道:“这家伙神出鬼没的,轻易不能遇上。且这人虽疯,但没干过什么坏事,就由着她了。” 这人明显认识原主,也许两人曾深入交流过,否则以原主这沉闷性格,不太可能连做梦内容都被他人知晓。 但她此番现身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试探身份?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她是谁,要干什么,再敢靠近一次,可不会让她这么轻松溜掉了。 慕千昙带上书出门,现在去吃饭还早,她找了片僻静林间,将仙童找来的书翻出来看了看。 瞧封皮上的名字,的确都是些基础读物,想来应该不会很难。然而还没瞧两页,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即使是最基本的书目,由于遣词造句都过于文言文,且有太多疑难杂句,她几乎连一句都看不懂。 想当初还能上学时,她成绩也算优异,经常被老师夸脑子转的快,从没有过翻书后脑袋一片空白的体验。 慕千昙轻抚额前碎发,不敢相信,换了本书再次看,挫败感连连攀升,最后丢开书,兀自郁闷。 这事比想象中更难啊。 坐在大石上吹了会风,慕千昙安抚自己没关系,再难的书慢慢啃也能吃掉。再说,她又不用考试,慢慢来就好,不用给自己压力。 这般想着,心情舒畅些。她再次捡起书,让李碧鸢那边帮自己查一些古代生僻字,逐字逐句的翻译,像春蚕食叶般一点点吃掉书上的内容。 一下午过去,虽没看成几页,但还算有所收获。 天色渐渐暗下来,书上文字糊成一团,再看不清。慕千昙揉揉酸疼脖颈,将书收起来抱在怀中,往饭堂走去。 还没靠近,远远看见饭堂门前站着个人,个子高挑,身板标准挺秀,波浪卷长发垂至腰际,穿着身缝缝补补的乞丐衣。人群里不会再有第二人这般打扮,不看脸都知道是谁。 刚走近些,被那脑残龙看到,隔着面具都很感受到她喜悦:“你来接我啦!” 慕千昙与她错身而过:“我来吃饭。” 裳熵颠颠跟上,晃着自己身前背着的小布包:“秦河有好多宝贝啊,我借了不少,都是有用的,等晚上给你看看。” “哦。” 照常点了一大堆东西,打饭阿姨已经习惯有这么个大饭桶存在了,每次用铁缸给她盛米饭都会压实成糍粑,菜盘也重的让人端不动,良心过头。 慕千昙看书忘记了时间,来得其实有些晚,错过饭点,这里没什么人。正好,不用担心又引来烦人的视线,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两人面前摆放的饭量相差巨大,进食速度也截然不同。慕千昙慢条斯理,吃得不多,小半碗饭刚见底,对面已经吃完了一整盆,盆地光可鉴人。 裳熵拍着肚子,吃得开心,头上几乎要冒花。注意到女人又只吃那点,表情严肃了些。 认真想了想,她忽然道:“虽然你对我不算很好,但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饿着你。” 慕千昙:“?” 神经病。 吃完饭,带人回到了狭海,天已黑透了。 时间还早,没什么睡意,慕千昙在院子里找了块大石靠坐着,翻出书来看。 月光微弱,远远不能照亮书上文字,用灵力又太浪费。她看了没一会,便觉得眼睛疼,放空视线望着草丛间点点萤火,开口道:“你去抓点萤火虫,放在瓶子里当做灯。” 脑中依言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裳熵连连摇头:“那它们好惨啊,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去,不要。” 慕千昙支着额,懒懒掀起眼皮:“那你去找盏灯过来。” 裳熵道:“这不是看的很清楚吗?要什么灯?” 慕千昙踹了她肩膀一下:“快去。”徒弟就是用来使唤的。 她没用多少力道,不轻不重,让人感受的到,却又生不起火。裳熵身子微微前倾,拍拍被踹的地方,不满哼了声。 爬起来走去树丛,捡了堆柴火回来。她吃下金子点着火,见缝插针式填些柴,等火光熊熊起来,才道:“好了!” 慕千昙就着火光,低头看书:“嗯。” “也不说谢谢。”裳熵嘀咕着,脱去外衣,赤条条坐下。 被余光中的白色晃了眼,慕千昙从书里抬头,才发现这脑残龙又光着身子。正待要说,又接着发现,她居然在补衣服。 此趟出门没少挣打,她身上伤的多,衣服自然也不能幸免,破破烂烂真如乞丐衣一般了。还以为这回她终于要扔掉,却没想到还是保存了下来,真当做传家宝来爱护。 应当是从秦河那里借了针线和布料,工具齐全。少女脸上跳着火光,神色认真,拇指按好布块,根据破洞大小剪裁。针线穿行,安安静静缝补着。 见她没头没脑傻不愣登的时候更多,没想到这种细致针线活,居然做的有模有样。 慕千昙看了会,挪动视线,发现她放在身边的布包已经被打开,里面露出几本书角,和自己借来的相似。 裳熵注意力分明在手头针线活上,头上却像是生了眼,抬眸看来:“怎么了?” 沿着女人视线转到布包里,她道:“这些书是秦河借我的,是她以前用过的,上面有她写的心得经验,说可以帮我加快学习进度,还说如果看不懂,就愿意给我补课呢。哈哈,她真是大好人。” 是了,上一届文武试炼成绩最优异的弟子便是秦河,这东西可以算得上是学霸笔记。在这种考前冲刺阶段,绝对大有用处。 慕千昙道:“给我看看。” 裳熵毫不设防,将书递来:“给你。” 慕千昙接过,发现手感有些不同。仔细看看,应当是为了防止书坏掉,封面用一层和底色相近的纸包起来,还在正面工工整整抄写了书名,看起来和原书没什么两样。 秦河的确是细心孩子。 翻开来看,心中不由得一惊。书中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每句原文之后,就会都跟着端正小楷,包含从师尊,同窗以及自身各个角度的不同理解,丰富多元。 往深处看,不少纸页里还夹着小纸条,上面是秦河本身对于书中内容理解的精简版本,让真正没有基础之人也能看懂,比教科书还要详尽。 被晦涩语言折磨一下午的慕千昙,此刻看到这套书,犹如看到救星,这不比她边查生僻字边翻译学得快吗?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本书是脑残龙从秦河那里借来的,用于应付文武试炼。等试炼结束后,她大概就要还回去了。 仅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足够她和裳熵两人全部看完,而她绝对不会错过这套宝典。 不行,得想个办法抢过来。 第37章 某龙离家出走了 念头刚出,慕千昙拿着书,要发作,可还没出声。裳熵以为她想先看,便没有等待,继续低下头缝衣服去了。 要拿的劲没拿上,又按回去。 慕千昙随手翻几页书,从书沿上方望着。少女侧对火堆,身体被勾了层金边,正一针一线全心全意修补衣裳破漏,这神情就像 小媳妇一样。 被这想法惊倒,赶紧收住。可脑子一旦展开想象便刹不住闸,慕千昙又无可抑制的塑出一个男主人像,盘腿坐在女主对面,笑吟吟等待她为自己补衣服的画面,顿时被震散了神。 她望着此人,无法构想,这个上天入地满地乱爬的皮龙某天收心会怎样,更无法想象她柔情似水恋爱起来是何样。 这太惊悚了。 该想的不该想的想完了,慕千昙才住脑。把书又拿起来,重新想点理由把资料留住,可目光扫过书页时,她暗道自己犯傻了。 她可是有外援的,为何拘泥于是否有这本书呢? ‘李碧鸢,你那边帮我拍下照片。’她坐正身子,将书摊开在腿上,翻到第一页开始,确保每个字都能看清,补充道:‘用手机拍。’ 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这样使用,李碧鸢边叹气边点开相机,对准大屏幕:‘得嘞,听昙姐的,给你存个档。’ 点下拍照键会有咔嚓快门响,脆如笋断。慕千昙眼睫轻轻合拢,又睁开,翻下一页。整套书,不过一炷香时间,全部拍照留存。 这期间,她注意到书中笔记虽严谨端正,但也不完全严肃,还有不少小趣味夹杂其中。 例如,在介绍妖兽的书籍中,某页有只肉球妖物,圆滚滚的,可爱肥满,插图旁便有一行小字:汤圆成精!不知道是什么陷呢? 又有只八爪巨兽,形容可怖,口吐毒汁液,小字便是:串起来烧是最香,可切记要先把毒囊拆出来。 也许是为了方便记忆,秦河给许多妖兽取了绰号,也基本都写了小小批语。比起妖物洋洋洒洒的详尽介绍,还让人还想象不出。这仅仅寥语,天真开朗的小姑娘形象已跃然纸上。 想起那个小姑娘,慕千昙只能回忆起她对自己愤恨怒骂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与写下这笔记之人连到一处,不免叹息。 过去那些恩怨,书中未提及,她便无从得知,这仇恨也不晓得有没有落对地方。等下次残魂养足精神后,她再问问吧。 合上书页,侧过书本时,慕千昙注意到中间有几页贴的小纸条较多,甚至让书微合不拢。便探入手指,掀开来看,赫然有一个大大的魔字在标题处。 她立时联想到白日藏书阁里那个雾气迷蒙中,嘴唇黝黑的女人。一杆烟筒翡翠透亮,吞吐烟气间,有提到从前困扰原主的梦境,就是与魔相关。 慕千昙蹙眉,关注起此页内容。比起其他妖鬼仙怪,秦河在魔物这章所做的笔记要详尽非常多,而原文则很简洁: 魔,无实体,吸生灵精气,实力强横,嗜杀无情。 可仿人相,遇见时,需佩戴指面,切记切记。 原文下贴着数张补充材料,都是秦河收集来的魔物可能出现或作案的示例,连一些只是疑似的,也全放进来。内容丰富,甚至让薄薄几页纸都厚了好几倍。 细看笔触,是整本书中前所未有的锋利,可见恨意,几乎透纸而出。 越是感受到更多情绪,知道更多事情,越是如身坠迷雾。 慕千昙意识到这都是些扯不清楚,甚至危机四伏的烂账,为了自身安全,还是不要去碰,也不要尝试着去理解了。 过去*之事,还是过去吧。反正原主当下还活着,这就说明她虽然臭名昭著,但除了秦河以外,还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她的生命。 稍微支起身子,她正想将书还回去。恰好裳熵也已做完手头活,咬断线,站起来拎着衣服左右看。 凑近火堆,却不透光,说明破漏处都已被堵上。裳熵将之喜滋滋抱在怀里乐了会,才找了棵树挂起来晾着。 她走回来时,那具无论滚过几次泥地,晒过多少太阳都依然白皙细嫩的身体,被铮亮月光勾勒,净如壁色,玉体盈姿,美妙动人。 舌尖敲击牙侧,慕千昙原本递书的动作缓缓收回。 不是头回看,但每次看,心里都要不舒服一会。 原主这具身子,以及她现世所拥有的,都偏向于消瘦。穿好衣服看不出来,但脱去就能发现,覆掌可触到肋骨,身上没什么实在肉,皮肤也是不健康之人的苍白。 她那个傻妹妹总说她天下第一好看,但在她自己看来,这种身体,实在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好不好看也无所谓吧,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并不太在意这种事。 但幸福和悲哀都是对比出来的,她本来不在乎,可现在有个脸蛋身材都如神塑的完美孩子在面前天天晃悠,活力旺盛,怎么摔打都没事,让人很难不去注意,不去嫉妒。 她可以不关注身外之物的美貌,但却会真真切切的羡慕一具又美又健康的身体。 和这直肠子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慕千昙不客气道:“你天天不穿衣服跑来跳去?是不是想炫耀?” 裳熵回到火堆边,闻言奇道:“炫耀?炫耀啥?” 慕千昙冷哼:“还问,你自己不清楚吗?” 裳熵扶住膝盖,低头看了下,更加疑惑:“啊?” “装什么。”慕千昙蔑她一眼,嗤道:“都要戴面具来遮掩美貌了,你心里对自己有什么不是门儿清,点还点不醒你了?” 裳熵挠了挠头,也端详女人,而后认真道:“我的确漂亮,人家都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你也是好看的,很好看,特别好看。” 这话听听就算,都不过耳,慕千昙拨动书页。 裳熵又道:“而且你胳膊腿都在,并不残缺,与我本无二致,你为何觉得我跑跑跳跳是在炫耀?” 翻身坐直,慕千昙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裳熵更加用力思索,片刻后道:“我懂了,你是觉得我漂亮,就认为我顶着这张脸去见人,是为了向其他人展示,他们没有这些吗?” 慕千昙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刻薄,保持沉默。 裳熵思量后,认真在心里组织完语言,觉得正式了,这才说道:“容貌美丑虽是天生,不可更改,但与心性无关,不用过度在意。为人处世还需显露本质,我见过许多人过的好,许多人过的差,这些可不是由相貌来决定的。” 永远都是那些最好看的人说不用计较容貌,实际上在不在意,看她行动上追求什么就知道了。慕千昙对她的发言不屑一顾,心中又攒了不满。 她自己向往的,追求不得的,某些人就是能轻轻松松获得。且拿到手了,还会放在一边,对没有这些东西的人说没关系,这不重要。 无论容貌,去论其他,也是同理。 简直虚伪死了。 身后跳跃着火光,裳熵坐于其间,抿抿唇,突然道:“而且,你若还是觉得我在炫耀,那你也可以炫嘛。你也脱,咱俩比比,你肯定比我好看的,我是这么觉得。” 慕千昙没好气道:“我脑子被门夹了?” 裳熵道:“啊?什么时候?” “”慕千昙转向一边,不作声。 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这话题已结束了。裳熵伸手过来:“那个书,你看好了吗?我想看了。” 慕千昙余怒未消,又想起白日因为她被盘香饮教育,更是不爽,冷道:“这种书你不能看。” 裳熵道:“为什么呀?” 慕千昙开始胡诌:“你还没有把原文看一遍,就要瞧别人做好的笔记,就像吃别人吃剩的,有什么营养?没有自己的想法,怎么能学会呢?”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听着却又别扭,裳熵迟疑:“哦但秦河告诉我,没有一点基础,纯看的话,可能需要好几年才能弄懂,所以才给我这个的。只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我没有时间再慢慢去看诶。” 慕千昙啧道:“不听话了?” 裳熵道:“那你告诉我考试怎么办嘛。” 慕千昙道:“从现在开始自己看书,自己理解,不要借助别人的工具。” 裳熵噘嘴,掌心在小腹上揉来揉去,忽然闪身要抢:“给我嘛。” 及时抬脚将人踹开,慕千昙撑着额,拿书慢慢扇风:“去,别耽误时间,学习。” 裳熵转了两圈,又扭捏过来:“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呀。” 慕千昙道:“我故意什么?” 裳熵道:“故意抢我的书,不叫我看。” 慕千昙道:“怎么可能。” 裳熵想要大吵大闹,又忍住了,转身提来那两只鹦鹉,阴恻恻道:“她们有话要和你说。” 一只鹦鹉道:“慕千昙!” 另一只:“大坏人!” “慕千昙!” “大骗子!” “慕千昙!” “大忽悠!” 俩鹦鹉一唱一和,一缩头一矮脖,接得那叫一个顺溜,也不知练了多少遍。到最后,合声道:“慕千昙!你最讨厌!” 裳熵道:“好奇怪,她们怎么说这种话?不过师尊,你不会跟两只小妖计较吧。” 看她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估计以为自己可聪明了。慕千昙无语片刻,侧耳细听,疑惑道:“鹦鹉学人言都是口齿流利的,怎么这两只如此含混,我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怎么会?”裳熵低头看笼里:“不是很清楚吗?” 俩鹦鹉再次唱和起来,又来一遍,字字句句,牙白口清。裳熵道:“这次该听清了吧。” 慕千昙道:“没有,她们说了什么?” “大”差点脱口而出,裳熵抓回来重吃进嘴中,拒不回答。 慕千昙严肃道:“鹦鹉说不清话不是小事,可能会影响到她们之后的修行,甚至生命。你莫要做事不爽利,耽搁我给她们治病。” 一说到可能致死,裳熵慌张交待了:“说慕千昙是大骗子,大坏人,大忽悠” “嗯,还有呢?” “还有,你最讨厌。” 刚说完,便是一记响的打在头上。裳熵往旁边歪去,眼前金星直转,脑袋里嗡嗡作响,世界飘晃了好一会才定。 “我当然不和小妖计较,但既然你开了口,我就不能不管。”两腿交叠,慕千昙淡笑:“你是小辈,直呼师尊名姓是不敬。跟我说话,要用‘您’,而不是你。这一巴掌抵两个教训,记住了。” 裳熵放下鹦鹉,捂住头,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疼痛勾着火气冒上来:“是你先抢我东西的。” 慕千昙道:“我抢你什么了?” 属实没想到手里还拿着赃物,还能睁眼说瞎话问这句。裳熵放下铁笼,手背往手心砸:“秦河借我的书!我以为你就是瞧瞧样子,才给你的,结果你抢走不还给我了!” 慕千昙道:“我这是告诫你,为你好。” 裳熵道:“你这根本不是为我好,秦河那种才是,她会告诉我考试要考什么,借我针线和布块,还给我这些书,她这才是真心为我好。你只是想拿我寻开心而已!” 没想到一巴掌给她打聪明了,不好骗。慕千昙换了套说辞,苦口婆心:“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只是想让你先自行看遍书,看完之后,脑中留有印象,有几分个自解读,再去看释义,恍然大悟,会记得更牢些。你怎么唉” 她说着,还叹了口气,煞有介事。裳熵果然有些松动,甚至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吗?” “嗯。” 裳熵道:“但是我这里只有秦河的书。” 慕千昙指了指自己拿来的那些:“我都为你借来了。” 石边地上果然有一沓书,看书名与封皮,与秦河给她的一样。以师尊目前的地位与能力,可完全用不着看这种书,所以定然是为她准备的了。 裳熵又开心起来,将书抱起,如获至宝:“你今天下午没跟我一起去崖山,是给我借书去了吗?” 慕千昙点头:“是啊。” 裳熵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师尊!” 方才被打之事忘得干净,眼里只有怀里那捧书。她乐呵呵坐下,将书放在自己身后侧,远离火焰,害怕被燎到烧坏了。接着细致挑选后拿出一本,珍重翻开,对着光亮读起来。 碎发撩动着脸颊,慕千昙轻笑不语,后仰贴靠在大石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书脊。 几片灰蒙云块飘过月亮,柴将用尽,火光渐渐微弱。裳熵终于放下书,满脸空白,像是精气都被书吸走,回不来了。 她放弃了,这简直就是天书啊,完全看不懂! 抱住膝盖,转动脚踝,裳熵面朝女人,拽着她裙摆晃晃:“我不太行,你还是直接给我吧。” 慕千昙道:“你这么笨啊。” 裳熵心情低落:“嗯,我笨。” 听她亲口承认不行,莫名有种压她一头的感觉。区区女主,管她以后怎么势力滔天,现在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在下面求她,受她所制。 心里解出了气,慕千昙总算好受些,状似无奈道:“好吧,也没办法,给你。” 她随手将书扔出,谁承想,这一扔扔出了问题。 躺于石上,没注意到裳熵现下在哪,也没控制好力道,竟直直将那本书投入火堆中。虽火势已弱,但纸张本是易燃物,一遇明火,立时燃烧起来。 裳熵傻了,一脚踢翻火堆,在无数爆射出去的火星灰烬中抓住残书,边吹边拍,焦急万分。 好不容易火点熄灭,仔细检查,书本正反两侧都烧坏了部分,焦黑卷曲,字迹不辨,里面还算完好,但整体来看已毁掉不少了。 “你”她捧着书,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想给我就不给,干嘛往火里扔啊!” 慕千昙听见动静起了身,看见这幕,心道:这还真不是故意的。 “我” “你一点都不尊重人!你向这本书道歉!向秦河道歉!” 慕千昙蹙眉:“疯了吧你。” 裳熵脸颊通红:“你要骗我,骂我,我都忍了,可这是秦河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这么随意对待!” 慕千昙道:“不就是本笔记,有必要吗。” 裳熵叫道:“这是秦河的心血!她好心把东西借给我,但现在让你毁了!” 怒气烧得她眼睛极亮,心肝脾肺都糊在一起,丧失了理智。颤抖不休的嘴唇开开合合,竟挤出四个字:“狼心狗肺。” 慕千昙眸色瞬冷,起身又抽她一巴掌,脆声惊醒夜色,两只鹦鹉吓得在笼中扑腾翅膀,四目圆睁,大气都不敢出。 掌心火辣辣的疼,她尤嫌不够,又将人踹倒,声音淬冰:“会说几个成语就乱用了?” 裳熵站立不稳,向后摔倒。一张白脸迅速红肿出个五指印,身上也红一大片。她捂住脸,顺不过气,撑地面爬起来,握紧拳头。 “我说很多遍了,你不要随便打我,你从来都不听我说的话。”她用手背抹去额头疼出的冷汗:“你这个人,一会好一会坏,一会凶一会温不,你根本没有温柔的时候!” 是了,她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描述得很精准,不愧在同处生活过一段时间。慕千昙颔首:“受不了你就滚。” 掌根搓了下唇,裳熵不发一语。转身去树上拽下衣服穿好,低头系上腰带。又走回来把书本放入布包,看样子是打算收拾行李离开了。 慕千昙轻哼,没有出言挽留,转身回到殿里。门被狠狠带上,咣当巨响,要把整座山震碎。 玉棺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光亮,慕千昙摸准位置,躺下去休息。 阖上眼眸时,能听到外头啪啪响动,似在拆木板,又从树上丢下来,也不晓得要干什么。 侧过身,背对大门,慕千昙放松身体,不再去听。 也许是白日疲惫,入睡的很快。清晨醒来时,她发现这一觉破天荒睡的格外踏实,整夜无梦,神清气爽。 坐起身,她正琢磨着为何会这样,李碧鸢开口道:‘很显然,你昨晚上怨气太大,重到鬼都不敢近身,噩梦自然会散。’ “”慕千昙没理她,舒展着身体,松了筋骨,下棺向外走去。 清风白日,空气疏朗。门前空空如也,脑残龙并不在。 她向某棵树上望去,本来被钉在树干上的大木板被拆掉,连带着那方四角桌子,铁笼鹦鹉,都不见了。 某龙离家出走了。 第38章 染上了她的味道 对此结果,慕千昙并不意外。 那条脑残龙,本就是暴躁如火说做就做的性子,容易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根本不会顾虑离开之后要怎么办。 加上她有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晚确实闹得比较过。就算她再蠢,再好欺负,抵抗情绪一再积累,终究爆发,这才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跑路。 想起昨夜少女脸上愤怒神情,这回着恼,怕是不像从前那般好骗回来。 不过好在,慕千昙也没打算去找她。 在原书剧情中,这个时间点,裳熵从秦河那里得知文武试炼将要开始,而她啥也不会,不免焦急。去寻自家师尊,那人却依然对她不管不问,冷冷淡淡,完全没有指导意图。 这让她十分丧气。秦河听说后,气愤不过,邀请她来崖山给她补课。裳熵左右狭海待不住,便去了,并在学霸一对一指导下最终于试炼中获得还不错的好成绩。 所以这两个月,她本来也会离开,只是和原著原因不太相同罢了。 反正这也算是完成了剧情的一个小任务,就算李碧鸢说破嘴,慕千昙也有充足理由不去问女主事了,先过完这俩月再说。 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吃早饭,肚子有些饿了。 唤出白瞳,飞离狭海。下方是大片湛蓝海洋,一望无际。水面片片跃动着磷光,清美如画卷。唯有一点褐色破坏这美感。 慕千昙飞低些,看清那点褐色是什么。 想要从狭海出去,不走空路,只能走水路。没有妖物相助,就只能靠自己一双手干划,裳熵便是如此。 她拆下原本当做房屋地板的那块大木板,底下又用藤蔓绑上几根粗浮木,就充当船。自己坐在尾端,用一根长长扁扁的粗糙船桨划水,双手舞动飞快。面前放着布包,两只鹦鹉,四角方桌,全部家当都在此处了。 就算狭海并不如寻常大海宽广,想用这艘小船划出去也太难了。李碧鸢看不下去:‘你不能送送她吗?反正你也要去吃饭,一起带出去得了。’ “不行啊,她那么生气,我哪敢去触主角霉头,”慕千昙拿下孤鸿,对准那小点,缓缓勾起弓弦,绷直到紧声微微,一支散发着寒气的冰箭夹在她指尖。 李碧鸢道:‘你想干嘛?’ 她话音还未落,冰箭已离弦射出,犹如天降冰炮正轰在小船正中心,蓝冰炸开,转眼间整艘船皆冻成冰坨,在原地飞速打转。 裳熵被吓了一跳,往后翻倒入海水中,被灌了嘴巴耳朵。狭海水冷,她冻得哆哆嗦嗦,害怕久淹出事,赶紧涌出水面,扒住船沿,狂甩脑袋。 吐出最后一口咸湿海水,她定睛一看这满船坚冰,立刻晓得是谁在干坏事。猛地抬头,果见仙鹤飞舞于高空中。 瞧不清鹤背上女人的表情,但她射出这箭,害自己狼狈落水,肯定是瞧笑话般充满戏谑的。 光是想想都气到牙根发痒,裳熵炸毛了,一手扒住船沿,另一首握拳头挥舞着,恨不得把女人拽下来打一顿,口中也狂骂出声,可惜一个字都飘不上去。 那仙鹤优雅摆尾,飞走了。 耍弄一通,心情愉快通透,慕千昙连早饭都多吃了些,优哉游哉回去时,有留意着裳熵划到哪了。可惜水面宽广,那点颜色实在难找,她放弃了。 回到苍青殿,昨晚大石下的火堆被踢散后,灰烬也被风卷走,一丝不剩。慕千昙收起白瞳,侧身环望着院落。 自收徒以来,满打满算,裳熵也没在苍青殿生活多久。准确来说,根本就没怎么进过殿内,都是在外头生活。所以东西并不多,这么一走,全拆完,院子和之前竟没怎么变化。 不过,耳边的确清净了。 裳熵这趟出去,应当会和原书一样,去找秦河,那便完全不用担心,补补课而已,还有江舟摇坐镇,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白得俩月假期,慕千昙感觉身体都爽利些,又回屋睡了半天,养足精神,这才开始看书。 说到看,其实是听,毕竟照片在李碧鸢那里,又没办法传送过来,只能靠她读给自己,遇到难解之处才写下来,以备后看。 可一直空口读也并不轻松,李碧鸢喝光两瓶水后,找了台扫描仪把字体提取出来,用电子音给她播放,效果倒也不错。 听听书,吃吃饭,吹吹风,看看风景,虽然山中生活过于平静,但需要学习,快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日月轮转间,俩月时光流逝,文武试炼终究到来。 慕千昙听完了最后一本书,揉着太阳穴,长出口气。 简单过了遍,虽不能做到把所有信息点都刻进脑子,但好歹留有印象。 之后与他人相处,不用害怕会在某些小事上不懂而暴露穿越身份,也不会出现碰见未知妖物便手足无措甚至被压制的情况了。 睁开眼,依然是那座空院落。她下了大石,走到小池边,俯低身子,从镜般水面看到自己锁骨上的伤。紫红相间,伤处有新肉生长出来,比两月前要好上一些。 看来即使仅舔过一次,伤处也会慢慢愈合,但速度实在堪忧。 不过,只要开始痊愈,就能让人心中大安。否则,若真要靠那脑残龙舔到好,还不如一直疼着。 拢好衣领,慕千昙又回到大石前坐下,晒晒太阳,享受所剩不多的自由时光。 不多时,盘香饮驯养的传讯灵鸟飞来,递上一份文试时间表。 慕千昙接过,道谢之后展开来看。 从明天开始的文试一共有六门课程需考,持续两天结束。每门课不同考场都需轮换来监考,她负责最后一门课程,以及甲一考场,按照排班,只需去一趟就好。 两日后,她离开狭海,来到考场所在的三十二座楼外楼。 这片红楼群被茂密森林包裹,是几乎所有宗门弟子平日修炼听学的场地。站在山脚下,抬头见高楼冲天而起,依山建立,金檐飞翘,红墙厚重,巍峨庄严。 还未到考试时间,弟子们已陆陆续续来到考场。 由于文武试炼对外开放,面向近乎所有世家与宗门,以及天虞门编写的考题很有水平,谁都想送自家弟子来检验修行成果。是以,宗门内现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比之前段时间的集议大会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比起那时的欢快兴奋,诸位弟子这会考了两天,都变得惶恐严肃了。 在山里闷了俩月,甫一看见这么多人,慕千昙稍微有点不习惯。等适应嘈杂,先去对卷阁领了试卷,而后径直去往甲一考场。 甲一听起来有些奇怪,不伦不类。其实在之前,本是正常的甲乙丙丁,不过后来发现此举有划分排位之争,就好像越后面的弟子越不行一样。为避免误会,就改成了甲一,甲二,甲三等等,听起来好听些。 抱着试卷去考场路上,旁边也经过不少弟子,服饰杂乱,来自五湖四海仙门百家。或忐忑不安默背着口诀,或捧书做最后的记忆努力,皆行色匆匆,面若菜色。 进入考场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住,散发着不详气氛。没想过脱离学校这么久还会为考试紧张,慕千昙哭笑不得。 照着门牌找到地方,从门进去。里头整整齐齐坐满了弟子,看脸基本都是熟人,正是之前上杀生课时那批。 众人见她进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坐直了。慕千昙放下试卷,掌心按在台上,不动声色看了圈。 秦河依然端正坐在最前,容貌俊雅,神色坚定。伏璃在她背后,坐没坐相,正把玩着墨笔,悠闲随意。而裳熵被分到了最角落,埋头在桌上乱摸,明明知道她已过来了,就是不愿抬头看。 看来两个月过去,气是一点都没消。 不过脸蛋好像圆了点,看来江舟摇那儿吃得很不错。 四只乌黑色渡鸦飞上窗台,一溜排开,灵活转动着脖子观测全考场。一位殿主四位渡鸦,共五双眼睛,是天虞门监考标准配置。 慕千昙把试卷分发下去,远方传来撞钟之声,连续三下,飘渺悠远,是开始考试的提示。 众人开始唰唰唰写卷,慕千昙缓步穿行于木桌间,检查着弟子有没有准备小抄。经过秦河时,她停住脚步,垂眸留意着少女搁在桌上的手。 断掉的那根小指已被妥协接好,使用顺畅,外面还带了个单指手套,由细皮绳连系在手腕,不影响美观,更添几分精巧。 还好救的及时,否则无端缺一指,多么可惜。 察觉到她视线,秦河手指微抖,收拢到胸前,叫她看不见了。 不给看,那就不看了。慕千昙回到桌后坐下,铺开试卷,拿起一支笔,再次环顾考场。 能在甲一考场考试的弟子,正如之前所说,都是各家龙凤,品行自然也让人放心些,大事不敢保证,作弊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应该是不屑于去做的。 确认他们都在各自认真写题后,慕千昙也分了部分注意力在试题上,能答出来的便拿笔填上,模模糊糊的便叫李碧鸢帮自己翻答案,逐渐把一整张试卷都写满了。 不错,看来她这两个月听书还是有成果的,回头再去把另几门课的卷子拿来写写好了。 纸上墨迹渐干,考试时间刚刚过半。慕千昙撑着下巴,眼神滑动到考场最后。 也不知道是在写卷还是在打人,裳熵抿紧双唇,愁眉苦脸,面拢阴云。身体坐得过于板直,甚至僵硬,手却在颤抖。 她攒着很大力道握笔,每次下笔都十分谨慎,速度极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画符,错了一道就会前功尽弃呢。 慕千昙琢磨着,前面五门文试都考过了,这已是最后一门,她至于紧张成这样。可那表情不似作假,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才如此吗? 看她那没出息样子,绝对会出问题。果然一炷香过去,裳熵手中笔再受不住压力,居然咔嚓折断了。 裳熵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笔发呆,须臾,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向监考报道,并要一只新笔。 正要下意识举手,可她又突然想起今日是谁监考,把手收回,费力捏着笔头继续写。然而这样勉强出来的字,歪七八扭,连自己都看不懂,更别提将来的阅卷官。 裳熵面上阴云更甚,悄悄抬头看了眼,正对上女人调笑的视线。像被点着了般低头,被压下去俩月的火气再次卷土重来。 但试卷还是要继续写,她颤巍巍举起手,也不说话,指望着女人自己看见。 慕千昙当然能看见,也知道她需要什么,但愣是不吭声,也不过去把笔给她,只是等待着。 没一会,裳熵耐不住性子,目光飘来飘去,叫道:“我笔坏了!” 其他人听到声音,本能转头去看。可刚有动作,便被四只渡鸦发现,嗷嗷叫起来。他们瞬间僵直身子,不敢再动。 慕千昙将笔抬高到眉毛的位置,食指敲了敲笔身,这般勾引,却依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裳熵气愤难平,甩手收回,想直接揉卷跑了。抬头间瞧见秦河背影,想到她这两个月勤勤恳恳帮自己补习,就是为了考试,哪能就这么放弃呢,岂不是坏了她的好心。 脸颊憋得通红,裳熵忍了,咬牙切齿又恭恭敬敬道:“师尊,我的笔坏了,请再给我一个。” 听到想听的,慕千昙终于施施然起身,端着笔飘到考场最末,递给她,还不忘叮嘱:“手下注意点力气。” 随着女人靠近,那若有若无的昙花香也擦过鼻尖,使得周身如水洗般冷冽。 时隔两月闻到熟悉的味道,裳熵几乎头皮发麻,赶紧夺过笔,再次埋头不理人了。 桌前人又轻飘飘离开,可香气并未抽离。裳熵心中有疑,追寻着气味低头,发现那居然来源于自己手中的这支笔。 这东西被那个女人用一阵子了,甚至染上了她的味道。意识到这件事,那细细如缕的气味直钻大脑,轰然爆炸,让她整张脸涨红起来。 裳熵轻捶桌面,激愤嘀咕着:“烦人烦人烦人” 再这样下去可就做不了题了,她想把气味驱散,抓过坏笔塞嘴里吃掉,又咕咚喝了口墨水,感觉闻不到了,才继续写下去。 考试结束时,慕千昙收了卷,送到了对卷阁:“甲一。” 负责弥封的小官结果试卷,笑道:“辛苦上仙。” “应该的。” 向他要来了另五张试卷,卷卷拿在手中,慕千昙走出对卷阁,看着楼下密密麻麻考完去玩的弟子们,考虑着要不要去看看那脑残龙现在在哪。 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再不情愿,后面剧情还是得走,早晚的事。 逆着人流回到甲一考场,里头空空如也,人都走了。 慕千昙思量片刻,从旁边楼梯拐下去,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墙壁后传来一道熟悉女声。 顺着声音过去,墙壁之后,身后跟着俩侍女的伏璃抱臂而站,脸含笑意,似在说些什么,而她对面,赫然是被逼到角落里的秦河与裳熵。 慕千昙略有些无语。 怎么回事?难道修仙宗门里还有校园暴力啊。 第39章 我就担心你不走呢! 修仙沾了个仙字,总叫人潜意识里觉得出尘脱俗些,然而需知晓仙与凡之间最大差距便是力量强弱,和心性毫不沾边,自然也不可能真正脱“俗”。 况且,普通校园里头还会有力量差距带来的霸凌,更别说本就是以武为尊的世界,只会更严重罢了。 慕千昙住了脚,没过去,想先听听这矛盾怎么簇成的。 “秦斋长”那边伏璃先发话:“大家都说你助人为乐,不求回报。若有困难,向你求助,必全力帮扶。怎的我只是想让你给我看几题,这点小事,你都不乐意呢?” 秦河未说话。裳熵抢到她身前,不满道:“她自己的试卷,想给你看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她都没追究你踢她椅子的事,你居然还敢找上来,讲不讲理?” 慕千昙略惊,还有这茬? 监考时,渡鸦们站在窗台,仅仅能注意着弟子们上面的动作。而她随意巡查一圈,便回到桌后写试卷,只留有几分心思在她们身上。就没发现到桌下还有动静。 凝视着秦河平静的侧脸,慕千昙还记得这小女孩坐在前排,就在她面前,从考试开始到结束都是八风不动的端正坐姿,提着笔把试卷从头到尾稳稳写完,一刻不停。 谁能想到,桌下居然还容忍着身后人的骚扰啊。 真是好定力! 秦河按住蠢蠢欲动的裳熵,开口道:“师尊说过,考试不能作弊。我是斋长,有督促你们的义务,自然不能给你瞧。” “哈哈哈哈,好孩子,乖宝宝啊,这么听话,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怪不得你师尊那么喜欢你。”捻起一缕浅金色发丝揉揉,伏璃笑道:“不过,一场考试而已,又没奖励,并不重要,何必这么认真呢?” 秦河镇定道:“规矩就是规矩。” 听到这句话,伏璃压下眉峰,碧绿色双眸透出阴黑的精光。 她用那种掺杂着不屑的语气阴阳顿挫道:“外面的人就是不懂事,连你这种无血缘无家世的杂碎,也敢来跟我讲规矩。你知道吗?在我家那边,你这种人早就跪地伏拜,连我的脚都不配看到,更遑论顶嘴了。” 慕千昙心道:说话真够难听的。 不过考虑到她成长背景,有这种发言也不奇怪。 仙门百家中,以门,教,派,帮等等命名的修仙势力,往往只有在掌权者易位时会考虑到血缘,其他时刻都是实力至上,而世家则完全不同。 依托家族势力发展起来的世家宗族,本身存在基准便是血缘纽带,自然会以血统为尊。 不论强大与否,向外辐射越广,越是旁支,越是低贱。上一代家主离世,就算本家只有废物,嫡子最终也能够独揽大权,不叫外人染指。否则便是坏了规矩,家不成家,天将倾也。 这种理念深入人心,凡是类似宗族,无法出脱。在这其中,又以盘踞于源雾山脉的白蛇伏氏最为严重。 伏璃作为现任家主的唯一嫡女,位于枝繁叶茂大树的最中心树干,从小被捧到天上去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被自身最为尊贵,他人皆贱的理念教育长大,养成了无法无天的骄纵性格。导致就算不在家中,亦这般处世,已成习惯。 秦河知道这点,还能劝慰自己,纵使心中不快,也不会由着脾气去和伏璃正面冲突,免得与伏家交恶,影响到自家师尊与宗门。 可裳熵不懂这些,只觉得她骂人格外难听,无法容忍。想为好友出气,就要去打:“你说什么啊?不配看你脚?谁要看啊!以为自己算什么香饽饽,忒不要脸!” 秦河一把按住她,拉到身后:“小伏家主,说多无用,不如我们武斗考场上见真章。” 考试期间宗门内人流量过多,且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容易引起摩擦。为了避免出事,天虞门有个明文规定。即:在考试期间内,禁止私自斗殴,若有违者,将被剥夺考试资格。 这意味着成绩全部作废,惩罚不轻,用此来约束弟子行事前三思而行,颇有成效。 但仅是立威,不能从根源处解决矛盾,该生气还是生气,到这种地步,不打不行该怎么办? 答案是,可以先憋着。 在试炼全部结束后,为了给那些武试中不服排名的弟子们一个决斗机会,还会有一场点名比武,能够点其他弟子上台论武,各凭本事,打到对面认输称服为止。 于是,考试期间内有摩擦者,都会忍耐到点名比武时再动手,便可合理合规打架出气。秦河说出这句话,也相当于提前宣战。 正好还有之前听学时对她不重礼仪的厌恶,新仇旧恨可以叠在一起算了。 伏璃肯定也懂这个理,却是不听,还要挑衅:“不敢现在和我动手?” 秦河道:“没有必要。” 伏璃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裳熵撸袖子,激愤道:“你跟我打!你看我不把你屎都打出来!” 秦河面色不变,稳稳握住裳熵腰际,将她制住,而后才道:“不必使用激将法,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伏璃唇角一勾,舌尖抵在齿后。裳熵眼皮微跳,直觉她将要说出让事态脱离掌控的惊爆话语,就要扭身挣脱,去捂她嘴。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得伏璃开口道:“真是个没种的东西,怪不得能容忍瑶娥那个杀亲仇人在身边,这么久不去复仇。你姐姐死的惨喔,尸骨无存,还要摊上你这窝囊废妹妹,真是倒霉。” 渡鸦飞远,叫声零落。此方角落中安静如死寂。 秦河额头渐渐突出青筋,一条,两条。红色从耳后曼延到脸颊,直至眼角爬上血丝。怒火让她浑身颤抖,再压不住,手掌已移到剑柄,极缓慢的拔剑出鞘,冷光乍现。 伏璃神态自若,两位侍女则做出攻击之态,一触即发。 慕千昙知道该出场了。真让她们打起来,卷了女主进去,成绩作废可就不好了,便从墙后拐出,紧张气氛因她的出现瞬间被戳破。 裳熵一瞧见她,手指抽动两下,倏然想起方才那只浸透香味的墨笔,别过脸去。秦河则保持着抽剑的姿势,眼眶烧红,怒色并未消退。 伏璃啧了声,似在失望,道:“我们瑶娥上仙要来伸张正义了吗?” 慕千昙道:“没,我路过,看看戏。” 原本以为她会顺着承认,这样便可说她本身也臭名远扬,怎敢说正义二字,却没想到是这种回答。伏璃准备好的讽刺言辞没用上,一时噎住了。 慕千昙道:“你们继续。” 这还怎么可能继续,一时沉默。 环顾几人,慕千昙道:“不吵了吗?行,那就散了吧。” 伏璃还待要说什么,可对上她那双淡漠眼睛时,又说不出了。 按理说她不该怕这女人,毕竟娘亲为她配置的两位侍女非常厉害,自己也实力不俗,就算对方是一方殿主,也足以护她周全。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人是很不要命的那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一旦被打搅,便会发疯拉所有人下水。从那次上课就感受到了,十分强烈,叫她少有的畏惧,不敢多言。 不过,可拿捏得还是要拿捏,她向秦河道:“刚刚没说错你啊,人都到眼前了还” “闭嘴吧。”慕千昙打断她:“不给你抄答案还得罪你了?文试都结束了还在这里找事,不嫌丢脸。” 伏璃脸色微变:“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不怕我娘来找你吗?” 慕千昙道:“狭海苍青殿,时刻等她来。热茶没有,海水管饱。” 出生以来还没遇到过谁敢这般怠慢她家人,伏璃微怔,继而道:“你你真是,我只是想和我们秦斋长切磋切磋,你何必来管?” 慕千昙道:“适才秦河不是说了,比武场上见真章。你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吗?非要现在闹,是何居心?” 收卷时她有简单看过,伏璃那张卷明明写得挺满,没有空漏处,说明很会,根本不需要看别人的。却还要找事,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那句话并不好听,伏璃怒道:“小辈之间吵吵闹闹不正常吗?你真够多管闲事的。” 慕千昙道:“即是小辈之间,就不要总搬长辈出来。伏家是很厉害,但你命贵不代表你命好,安分点不要到处树敌,也别把你家那套糟柏拿出来丢人现眼,免费以后家道中落遭人嗤笑。”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诅咒了,上次也是如此,任谁听都绝不对味。伏璃怒气上涌,脸颊上六点鲜红灼灼如火,配上她绿眸,毒蛇般阴冷。她一字一句道:“我家族未来怎样无需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来操心。” 看她气成这样,为防她突然出阴手,慕千昙挡到秦河两人面前,漠然望着她:“不来招惹我门下弟子,谁操心你家那破事。” 伏璃沉默着,神色更冷。 此时,若有一方先行离开,便可解这僵局,但没有人低头,两方僵持着。 终于,伏璃开口,却非好话:“你也是个不懂规矩,忘恩负义的,反正你仇家多,我何必与你计较,离了这里依然逍遥自在。也许哪天就听到你的死讯,我可不会道一声可惜。” 慕千昙并未介意,叹道:“别再闹了,像只金色的斗鸡。” 裳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伏璃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这般年纪的少女正是爱美,她怎能容忍他人说她像斗鸡,方才积攒的怒气立刻迸发。叫她再不管什么面前是谁,直甩出掌! 一道耀眼如闪电的银光从她小臂上飞出,疾风抽来。慕千昙抬起手,啪的一声,就在耳边,将那银光握在掌心。 转头望去,那是一条蛇骨拼接而成的细细蛇骨鞭,修长苍白,质地极硬且锋利,是名家法器,叫做惊煞。 平日里,惊煞会蜷在伏璃小臂上,尾端植入掌根肌肤,与腕骨相连,如同手臂的延长般灵活。迎敌时乘人不备,可悄然从袖中抖出,无知无觉中取人性命。 此刻,镶嵌着红宝石的一端从掌心射出,另一端握在慕千昙手中,死死绷直了。伏璃想催动灵力抽回来,但惊煞被那人攥着,纹丝不动。 慕千昙已催动聚力金环,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角力还是不在话下的。她问道:“你确定要对我出手吗?” 察觉到她话中狠意,两位侍女纷纷伏低身子,严阵以待。 已有渡鸦发现这里气氛不对,想飞来观察是否有人不遵守规则私下斗殴。慕千昙提醒:“攻击师长可是罪加一等。” 伏璃正在气头上,哪还能听这话,为鞭子注入灵力,想用力拖回来。渡鸦已飞近,叫声盘旋于头顶。慕千昙寻思着玩够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便拉紧鞭子,似乎要拽过去。 伏璃哪能随她意,她用多大劲,自己便也用多大,甚至更大,为了赢,浑身都绷紧。就在她脸都憋红之时,忽见那冷面女人唇角一点笑。 还未搞清楚为何,就见女人松开手,鞭子猛弹回来,她失重摔倒,狠狠砸在地上。 “噗哈哈哈哈哈!”裳熵捧腹大笑。秦河也面色稍霁,将剑压了回去。 “小家主!” 伏璃呆呆躺在地上,目光呆滞。两位侍女慌张不已,七手八脚把她扶起。伏璃抿紧唇,甩开侍女,怒吼:“别碰我!” 她气喘吁吁,虽怒火尤甚,可也看到了已落在墙檐上的渡鸦,知晓此刻再打只会对自己不利,便强压愤怒,说了句你们等着,拂袖离去。侍女匆匆跟上。 拇指指腹勾了勾掌心,鞭子留下一条密密扎扎的小伤口,刺痒闷痛。慕千昙心道:下手真够狠的。 她走了,裳熵的笑声也渐渐停止,接着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应该保持冷漠的,赶紧偏过头,又是那张愤然脸。 秦河也垂着头,掌心摩挲着剑柄。 慕千昙打量着这两位都不想看自己的少女,将试卷重拢好握在手中,转身准备离去。 才走出几步,秦河忽将她叫住:“上仙!” 慕千昙顿住脚,等她下文。 渡鸦都扑棱棱飞走了,秦河才把一句话挤出来:“我师尊请您,去吃饭。” 怎么会突然请吃饭? 除了现下,近日来她与这对师徒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本被烧毁的笔记。难不成江舟摇想给徒弟出气?所以这是鸿门宴吗? “希望您能来。”可终于说完了,真够费劲的。 慕千昙止住瞎想,回眸望去。便见秦河嘴上讲着希望,表情可写着赤。裸裸的拒绝,只是不想忤逆师尊才问这么一嘴。裳熵也是满脸不情不愿,明显不想让她去。 本来觉得尴尬,不打算答应,可现在看她们这样,慕千昙改了主意,道:“好,我去。” 她最喜欢膈应不喜欢她的人了,一次膈应两个,稳赚。 江舟摇名号封灵上仙,住在崖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大片高高低低起伏的丘陵,像一个个碧绿色的碗倒扣于地,苍翠可爱。雾气稀薄如纱,揉动山体。 因这里的土壤极其适合种植作物,所以许多在天虞门讨生活的普通凡人会选择住在此处。沿着丘陵根部排开一座座木头房子,时间久了越聚越多,渐渐有了个名字,叫做尘梦村。 村民朴实能干,没有浪费任何一块地方,在门前与丘陵上开辟出层层叠叠的梯田,种满各类作物,田地分割整齐,翠染大地,生机盎然。水面映照出苍穹天空,彩云飘过,澄澈如海,构建着修仙宗门中难得的乡野景象。 这会快到晚饭时间,乡野间响起招呼回家吃饭的高喊,回荡于田地间。烟囱里冒出滚滚烟气,饭香飘出十里,勾人起了归乡之思。 空气湿润,小路略有些泥泞,蜻蜓多到随手便能抓住一只。不少孩子三五成群抓蜻蜓,或用扫把捂,或用衣服盖。每个孩子手中都撮住五六只,满载而归,叽叽喳喳分散入各家开饭。 有几个孩子拉拉扯扯从面前经过,踩过水坑,见到她们,挥手道:“秦姐姐!裳姐姐!你们回来了?” 秦河道:“嗯,走路慢些,别摔倒了。” 裳熵哇了声,叫道:“你们今天抓了这么多蜻蜓,如果我也来,怕是比不过你们嘞!” 那少年倒退着走,将蜻蜓高举起来,哈哈笑道:“快下雨了,这两天都格外多,可好玩了,但谁叫你要考试哇,赶不上了吧。” 裳熵做扼腕状。少年眼见两人后面还有谁在,张头望过去,瞧见个冷冰冰的女人,先是脸颊一红,接着缩起脖子,不敢再作声。 几人陆续都看到谁来了,皆捂住蜻蜓,又是一阵你推我搡,都灰溜溜跑了。 慕千昙都不知道自己的威名连凡人都能吓跑了,不过想想也是,虽是农人,但也生活在天虞门,多少听到过她的大名,自然害怕。 一位迎孩子回家的老婆婆拍了自家孙子一头,又将怀中小瓷坛颤巍巍递过来:“刚腌好的萝卜菜,香着勒,你们拿去吃吧。” 秦河敬重接过,抱在怀中:“谢谢李阿婆。” “别客气啦。” 搀扶着李阿婆回家,秦河才抱着萝卜菜回来带路。 三人路过尘梦村,来到崖山。上到半山腰后地上铺了层鹅卵石,踩上去,脚底硌得微痛。路边插着不少防蚊笼,蛾子飞来飞去,晃人视线。 再往上走,拐过弯,远处可见一栋两层小竹屋,门前院落极大,向下缓坡。小鸡小兔小猪小羊分圈而养,旁边还有一片花田,姹紫嫣红。 前方一排葡萄架,缠绕爬满了葡萄藤。三人从下方走过,抬头便可见藤上缀着沉甸甸红而大的紫皮葡萄,架脚边还有不少肚大浑圆的咸菜坛子,肩并肩排列。 空气中杂糅着各种味道,酝酿成一种特有的土地香气。 江舟摇用襻膊缠起袖子,正在葡萄架尽头洗菜。 她头上用浅色小碎花头巾裹上,露出那张毫无棱角的柔和脸庞。不似仙人,更像江南水乡酝酿千年难出的美人妖精,柔进了骨子里。 见师尊在忙,秦河放下萝卜菜,疾步向前,要帮忙。江舟摇让开身子,拿过一边架上搭着的毛巾擦干净手指,向来人轻笑:“您来了。” 慕千昙道:“嗯,多谢邀请。” 裳熵也蹲下帮忙洗菜,猛搓茄子,好像那是谁的脑袋瓜。江舟摇道:“您四处逛逛吧,再等一等,饭马上就好了。” 慕千昙道:“好,辛苦了。” 说逛就逛,毫不客气,她转身又穿过葡萄藤,来到方才就注意到的花田前,驻足欣赏着。 李碧鸢道:‘我去虽然你是客人,不过那边三个人都在做饭,你自己出来溜达等吃吗?不用搭把手吗?’ 注意到花田内部其实被分割的更为仔细,一块块的,前方还插着木牌。慕千昙拎起裙子,蹲下。身端详着,口中道:“不想去。” 李碧鸢道:‘这是否有些脸皮厚。’ 慕千昙道:“没听过一句话吗?脸皮厚,吃得开。蹭得多,活得乐。” 木牌上写着人名与花朵信息,下面还跟着不少村民的名字,写着某某人,某某时间来浇花,翻土等等,看来是村民共同照顾的。 那两月期间,除了听秦河的笔记,慕千昙中途又去了一趟云上仙府,借了点杂书看。里面有本叫做天虞门五大狠人录,说的就是五大殿主,描述江舟摇时,有提到这片花田。 由于许多人心中有照料植物或豢养宠物的想法,却苦于时间或场地不够,就会托封灵上仙要一片崖山的地,定期交钱,请她帮忙照料。 上仙温和亲切,来者不拒,但平日要忙于宗门事务,时间也有限,所以这项工作就落在了尘梦村的村民身上。 他们会在花田前或动物脖子间插上木牌,写着这些属于谁,然后定期去帮忙喂食或浇水,再把信息登记于木牌,分工合作。 一个月之后,主人会过来观看,按照木牌给村民结钱,是双赢的好事。 据说这种想法来源于掌门,能算是最早的云养殖吗? 这里总让慕千昙想起那雾中女仙的花谷,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走到一处,发现有两小儿在争吵。 细听内容,仿佛是在争论一朵花的死亡,不知是水多浇死了,还是不小心踩死了。毕竟是和结钱有关的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不要吵了,抬头看看这里是谁坐镇的地方。” 两小儿顿时偃旗息鼓。第三人道:“上仙说过很多次了,让我们不打不争不吵不闹,有事直接找她就行。走吧,现在就去找她做见证,看看究竟是谁的错。” 两小儿都道:“走就走,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遇事便寻江舟摇来决断,似乎养成习惯了。五大狠人录也提到过这点,封灵上仙被称为最亲切和善之仙,也被叫做吵不起架的和事佬,以和为贵,不喜争吵。所以有难以决断之事,找她来就对了。 确实,看那人面相便能瞧出来,水般的柔性子。 不过提到这个,不由得顺带说说其他四位殿主的总结:最嫉恶如仇之仙,最神秘莫测之仙,最深藏不漏之仙,以及慕千昙,最十恶不赦之仙。 看到这页时,她把那张纸撕了下来,十恶不赦四个字折进纸飞机里,顺风飞走了。 三人依次离开。慕千昙走到方才他们争吵之地。 大多盛开的白色菊花中,唯有一朵恹恹巴巴,大头朝下,花瓣零落。根部的泥土被踩出一个大脚丫。 这很显然是被谁不小心踩死的。 向天招摇枝叶的菊花们,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同胞正在角落慢慢死去,兀自盛开着。 慕千昙垂眸望了会,蹲下身。掬起掌心,将大量灵力凝聚出一捧晶莹剔透的水花,浇在那朵残菊上。 丰厚纯净的灵力让它瞬间复苏,伸展枝叶,扬起头颅,层层饱满抱在一处的花瓣徐徐舒展,香气四溢,比其他所有花都开得更为灿烂。 见此情景,李碧鸢不由得道:‘你对一朵花,比对你徒弟还好。’ 虽说生灵之间相互传输灵力的效率很低,但像方才慕千昙手中那凝成水滴的满满一捧,足够让几个月前发高烧的裳熵恢复健康,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慕千昙轻抚着菊花花瓣:“你又要发表什么见解?” 李碧鸢道:‘你这人矛盾的狠,又强又菜,又丧又乐观,又善良又恶毒。’ 指腹推平那道泥脚印,菊花摇动着花枝,看起来就像没受过任何伤害。慕千昙满意了,只捕捉其中一个字:“你说我菜?” 李碧鸢道:‘啊,可不是吗?你那具身体就是很弱。’ 慕千昙轻轻弹去指尖泥土:“我菜,那你敢出来和我打一架吗?就算我再体弱,也比你这个八百年不挪窝的宅女社畜强。” ‘’李碧鸢呜呜道:‘你好强的攻击力,还好我们之间有次元壁,不然我遇到你绝对绕路走。’ 慕千昙道:“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须知言语也能杀人于无形,而我至今还没认真骂过你。” 她站直身,察觉天色已黑下来,没想到在花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饭应该已做好了。她往回走去。 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正抱着葡萄架,抬头往山下看,似在张望着什么。 慕千昙走到她身下,抬眸道:“找什么呢?怕我走了吗?” 裳熵立刻呲溜溜从架上滑下来,掉头就跑,还不忘高喊道:“你走了正好!我就担心你不走呢!” 第40章 那是骗你的,蠢货。 裳熵丢下一句话便跑没影了,脚上草鞋踢踢踏踏,差点蹬飞。 慕千昙站了会,往葡萄架里走。 浓郁果香之中,迎面过来三个小儿,手中捧着菱角,满脸喜色,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上仙果然聪明。”“就是该这样”云云。 想来是方才那三个踩花的孩子,吵架过来,欢喜离去,矛盾烟消云散。 穿过葡萄架,走过一片草地,接上卵石小路,终有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平地。 江舟摇捻着碎花桌布来,给平地中央那张方桌铺上,细细扯平褶皱。 秦河两手各端两盘菜,步伐稳健,大步流星来到桌前,将菜放下。裳熵一手端菜,另一手抓着把筷子,也来放置。 这菜肯定不是刚做好的,否则不会这么巧,她刚回来便上桌。估计是做好后一直放在锅中煨着,又叫裳熵来唤人,才端出来。 主人家真是好脾气,如果是慕千昙要请人吃饭,客人到饭点跑没影了,饭做好还不知道回来,她可不会等人,自顾自吃饱了再说,饿肚子就是客人倒霉了。 这边摆好筷子,裳熵嘀嘀咕咕:“也不干活,玩完就吃,真是讨哎呦!” 慕千昙拍她后脑勺:“说什么呢?” 秦河看见,下意识想要制止,但人家师尊教训自家徒弟,她还是小辈,不好插手。只得握紧拳头,转身往厨房走。 裳熵抓着她衣摆,朝慕千昙凶凶耸鼻子,朝前询问:“那个谁今天不来蹭饭了?” 秦河道:“应该是不来。” “哼,料她也不敢来了。” 边聊着边上菜,渐渐齐全,一共七道,都是刚从地里挖出的食材,颜色新鲜,香味丰富,不算名贵珍馐,但尝农家味道。再加一碗白白胖胖的米饭,叫人肚里咕咕作响。 也的确有人肚子响了,裳熵咧着嘴笑,忍不住先坐下,拎起筷子,往桌上垛齐,立时开吃。 桌子不高,也没配椅子,都是小马扎,未免有些过于接地气。 秦河替江舟摇先把马扎拉开,等她坐下,才绕去对面坐好。慕千昙也入席,潮湿的晚风拂面而过。她朝前望去,发现这里是绝佳观景点。 越过平台,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山崖。 晚间雾气散去,远方连绵起伏的丘陵褪去翠绿,只剩剪影。天边彩霞像天神倒了墨,毫不吝啬,涂涂抹抹,染完云彩,又来染大地,为层层梯田作画。 再往远处瞧,一汪碧波粼粼的湖水安详睡在山间,叫做慈湖。在五大狠人录里介绍崖山,会称这汪湖水为亲人拥抱,爱人眼泪,拥有包容一切之美。 不过,整个崖山最为人称道的景点,还要数日落。 都道崖山有着全天虞门最绝美的日落场景,即使在整个修仙界名字也响当当,引来不少人参观赞叹,甚至题诗,在凡人话本中,更是难得一见的仙界福地。 虽目光已跨越万重丘陵,于现世不过一瞬。 方才于花田前瞧见残菊,如在心上蒙了层灰尘,总叫人不爽利,现下被晚风一吹,拂去不少,心情敞亮些。就免不得稍微解释自己来晚的缘由。 慕千昙道:“刚才我去瞧了花田,种的真好,叫人心喜,我也帮忙浇了些水。” 江舟摇道:“多谢,可有在木牌上填名?” 慕千昙道:“这不是填到你面前了吗?” 江舟摇笑开,扎起袖子:“都是山下村民送上来的蔬果,尝尝味道如何?” 慕千昙道:“好。” 几人皆开始吃饭。这里的夜晚比狭海要嘈杂些,是以桌上并无言语,却也不算安静。 就在这时,两只鹦鹉飞来,落在各自主人桌前。 裳熵夹了块猪肉给她,争春咬住,仰头张嘴慢慢吞下。秦河换了双筷子,喂自家那只吃了点蔬菜,再配上肉,都吃得不亦乐乎。 慕千昙夹了块鸡蛋碎,眼眸打量着那两只鹦鹉。 这是她亲自挑选的妖物,刚被发现时,她们眼珠上都覆盖一层常年食用人肉堆出的腐烂状薄膜,也因为饥饿而骨瘦如柴,命不久矣。 而如今,几个月时间,她们眼珠薄膜褪去,爪子也锋利不少,皮毛油光水亮。看起来被喂养得很好,已瞧不出曾经的影子了。 见她瞧得专注,江舟摇道:“如有需要,你也可以在此处种些花花草草,养些宠物也行,村民们都很擅长照顾,基本不会出问题。” 裳熵哼了声,道:“她这个人,冷漠!根本不喜欢好看的。” 慕千昙道:“嗯那就种一池昙花吧。” 说起来,虽然名中有个昙字,但她仅仅在小时候见过真正的昙花。 那时她家中有一个庭院,池中栽满月下美人,盛放时满夜清香,如临仙境。可惜,她不懂珍惜,生命中也有太多比昙花更美丽的事物,便从未欣赏过。 而此后,远离那方庭院,便不再有时间与精力去特意观看。昙花泡影破灭,凝成她名字里的灰,再也未能擦去。 江舟摇道:“好,我记下了。” 记忆里,这种娇养的花是需要不少人维护的,前期准备也有点麻烦。慕千昙稍一琢磨,向旁边问道:“你要回去吗?” 裳熵喂食的动作僵住,仿佛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似的,挺直脊背,铿锵有力道:“我才不回去!” 慕千昙道:“那正好,你种吧。” “”裳熵微怔,转过弯来,怒而拍桌:“我不干!我不会帮你种的!” 被她这一拍,争春受惊,扑棱棱飞走了。另一只鹦鹉也随去。 裳熵方才大吃特吃一顿,已光了碗,现下气得连饭都不添,嘴一抹便跑了。 秦河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擦唇角,也起身追鹦鹉而去。 江舟摇轻笑道:“无妨,我来就好,侍弄花草已经习惯了,比裳熵那孩子熟手些。” “我开玩笑的,不用种。”慕千昙摇头,抬眸道:“我是想问问,上仙请我来,所为何事?” 江舟摇喉头微动,低眉浅笑,将筷子并排搭在碗上:“也没什么,就是阿河那份笔记” 没想到真是因为这个。慕千昙立刻道:“那是意外。” “这个我知道的,是小事,不足以辛苦您来一趟。”江舟摇将碎发勾到耳后,斟酌半晌,缓缓开口道:“我请您过来,本意是想试试阿河目前对您的态度。和从前是是否有变化,可惜,似乎没有。” 慕千昙咽下口中食物,低垂眼睫:“是。” 江舟摇微微叹气:“我一直想让阿河放下过去,也在寻找方法,让她不再对您怨怼愤恨,平和下来。” 就算是不愿看见争端吵架的和事佬,也该知道,这种可能潜在的杀亲仇恨也不会说抹就能抹去的。但慕千昙身份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便轻抚着碗边,好半天才道:“等她觉得累了,应当就不会纠结了。” “越累,其实越停不下来,所以” 江舟摇解下头上的碎花头巾,铺在腿上,叠成方块,好生收入怀中,眸中闪耀着水面般的碎光:“心里埋着仇恨的人,是过不好日子的,我总想让她活得更轻松些。” 身为当事人,却对过去一无所知,又不能从旁观者角度给与回答,慕千昙也不知该怎么做了,最终只是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夕阳已落,山上沉浸于漆黑夜色。 快吃完饭时,江舟摇留她在这里休息,正好房间多,住哪里都可以,且晚上回去多有麻烦,她稍稍思忖,便同意了。 溜达到后院,恰见裳熵坐于方桌后,脸朝下趴着,不知在干什么。慕千昙走近些:“装死呢?” 裳熵没动,闷声哼哼道:“晒月亮,借酒消愁!” 她双臂皆搭在桌上,中间笼着一壶酒。慕千昙微微弯腰,一手负后,另一手点上脚边盆栽,指尖沾了点水,凝成冰晶,曲指弹出。 冰块撞上酒壶,顷刻炸开,爆射出去的水花也凝结为冰,如同几千粒珍珠飞散开来。 裳熵被冰粒弹了个满头满脸,还以为受了袭击,却没从桌上跳起,而是张开双臂用上半身护住桌子,等周遭安静了才抬头。 慕千昙已走到桌前,抬手接住了其中一粒冰,在掌心融化。她垂眸观察,道:“是水啊,不是酒。” 裳熵仰头瞅着女人,反应过来又是她在搞鬼,立时窜起身,太过着急,甚至撞倒了椅子。 “你又欺负我!” 掌心之水再次凝聚成冰,运动到指尖,弹向少女额头,引得她捂头痛呼。慕千昙道:“这两个月,你是不是长胖了点?” 裳熵揉着脑袋,愤愤道:“没胖,长高了!” 慕千昙道:“还是矮冬瓜。” 裳熵磨着后槽牙,放下手,蠢蠢欲动想要扑过来:“你你好过分,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武试好好考。” 裳熵微怔,嘟囔道:“要你管。” 慕千昙回眸看看,身后不远处种着两棵柿子树,中间挂着张网绳吊床。她走过去,躺进吊床,悠悠道:“只是提醒你一下,考不好也只丢你的脸,与我无关。” 裳熵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就算考不好,我也不觉得会怎样。人家都有师尊带着一点点学,我没有,只用两个月突击补课,能好到哪里去?成绩出来了我也不在乎。” 慕千昙轻挪身子,一截冰蓝色裙摆从吊床边缘落下来,似霜雪。她支着额,微阖双眸,望着朦胧月色:“随便你。” 裳熵瞧着那截裙摆,默默坐了会,抚落桌面上的冰粒,又趴下。 李碧鸢痛心疾首:‘昙姐,你干嘛老招惹她。都置气俩月了,该哄哄了吧。’ 慕千昙道:‘这不是哄了吗?’ 李碧鸢道:‘你管那叫哄?那分明是火上浇油。’ 曲指轻揉着太阳穴,慕千昙蛮不在乎:‘是吗?’ 李碧鸢道:‘别这样,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慕千昙道:‘确实,看她那么生气,挺爽的。’ ‘这有什么爽的,不理解你’李碧鸢道:‘唉,不过,咱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一个人天天这样造作你,你是什么心情?不想把她卸八段吗?’ 慕千昙道:‘想。’ 李碧鸢道:‘是吧,所以’ 慕千昙道:‘所以还是要提高实力,才能在需要杀人时想动手就动手,不必有后顾之忧。裳熵受制于我,不就是因为现在她还不够强?’ 李碧鸢道:‘但明明你只要对她好点’ 慕千昙道:‘还换位思考,你怎么不替我考虑?脑细胞不是给你天天想垃圾用的,虽然你脑袋的确是垃圾箱。’ 李碧鸢道:‘这个’ 侧过身,手腕垫在额头下,慕千昙冷然道:‘我穿到这世界里来唯一的幸运,就是原主还有几分本事和地位,如果只是普通人,无法用实力说话,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完结重开。’ ‘’李碧鸢彻底无言,遁了。 耳朵刚消停一会,那边,裳熵双手摩挲着桌面,似纠结万分般说道:“秦河原谅你了。那本书上写的内容,她都可以默背出来了,所以这件事,她不在意。” 怎么还提笔记的事,就算她是故意的,一本书至于吗。还好仅仅是这种话,让人不那么来气,慕千昙短促哦了声。 裳熵着重强调:“但是我很在意。” 慕千昙:“是吗。” 桌上的手滑下去,捡了颗冰珠。裳熵头顶着桌沿,看着那枚冰珠在掌心滚动。 “你抢我东西,弄坏了书,打我,骗我,把我推水里,对我不管不问,还弄碎我的酒壶。我目前就生气这些,如果你跟我道歉,我就跟你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吊床摇动着,与树干连接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慕千昙阖上眼,叮嘱道:“记得给我种昙花。” 裳熵窜起身,坐直了,看着满身月华的女人,不甘道:“不要无视我!” 慕千昙道:“昙花快开时,再来找我。” 裳熵怒道:“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我每次犯错都会道歉的,为什么你不*行?” 冰珠融化成水,被她体温暖热,又从指缝露出,滴下去。 她无知无觉,用滚烫掌心揉了揉额头上红肿处,片刻后道:“我这两天,遇到不少人,来自哪里的都有,我问她们师尊是什么样,有温柔的,有严格的,有亲切的,有洒脱的,甚至还有孤僻的。” “但共同一点是,他们都是真心对待自家徒弟的。那些师尊会谈心,会赞美或适当谴责,会把弟子当成人来交流,会教导她们不做仙人也要做好人,也会好好说话,不会喜怒无常,动不动非打即骂” 慕千昙听在耳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段话还算通顺,不像冲动之言,是夜晚太冷,血凉下来了? “师徒之间,不是本该如此吗?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这些。”裳熵声音越来越低,潮湿掌心摩挲着桌面上的木质纹路。 “我不求你像封灵上仙对秦河那样好,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我,和我说说话,偶尔夸夸我,有事和我商量着来,这样也不行吗?” “” 听完了,只觉得耳朵疼。慕千昙睁开眼,徐徐吐出一口气。 真够麻烦的,做那些不想做的任务就很烦了,她难道还要给心理不成熟的小孩做心理疏导? 可拉倒吧。 “是,你说的对,”慕千昙从吊床上坐起身,身体微晃,那截裙摆也如水中之月,波纹荡漾:“做错事了要道歉,然后获得原谅,大家其乐融融。” 裳熵道:“我这会不是说道歉这件事了。我” 慕千昙道:“哦,那行,我知道了,但你算什么?值得我为你改变行为方式?” 裳熵上下唇磕碰一下,被这句话堵得喉咙酸痛。 指腹流过袖间雪花状绣样,慕千昙口中淡然:“最后总结,我不会道歉,是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有错,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说到这里,她偏过脸轻嗤一声,仿佛刚刚提到了某个让她觉得好笑的词语,接着道:“同时,也无所谓能不能挽回你,你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明白吗?” 尽管院内昏暗,却仿佛能看到少女瞳孔皱缩,她张张唇,挥舞一下手臂,还要说什么,被慕千昙打断。 “别问了,你以为我当初真想收你为徒?如果我能选择,根本不会去找你。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那是骗你的,蠢货。” 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以此往复。裳熵转头看旁边,视线摇晃不定,又挪回来。 她胡乱抓了抓头发,沉默半晌,踢开椅子,搬起桌子回到自己屋中,没有回头。 见她搬回去,慕千昙这才想起,她方才趴的桌子应该就是她从村里带到狭海,现在又带到崖山的那个。 一张破方桌,一件乞丐衣,都还能当宝,真不能理解。 院内清净了,慕千昙躺回吊床。夏日夜间并不冷,蚊子也不敢近身,在这睡倒也舒服。 迷迷糊糊中,听见李碧鸢问她怎么办,和女主闹掰了,后面剧情还走吗? 慕千昙含混回应,没关系,到时候需要再抓回来就好,无非是再骗一次。 第二日清晨,她辞别江舟摇,下了崖山,赶回狭海,歇了一天后,在第三天接到了武试监考时间表。 这次比较幸运,是第一天监考,而且只有一天,算是轻松了。 会这样安排,也能猜到原因。毕竟几位殿主内,她虽然年轻,但算是不怎么出挑的一个,平日会用的法器也与别人不同,比较“冷门”,自然需要她监考的弟子会比较少。 收好考试名单,慕千昙赶去考场。 外头和前两天文试一样热闹,不过这会弟子们都带了武器,多了显摆资本,都在相互比较,询问厉害与否?哪位大师锻造?该如何使用? 也有部分依然紧张到脸色苍白,抱住法器蹲在一边颠着屁股,默背口诀。 还有一些,在捂脸抱怨着运气太差,居然分配到瑶娥上仙这里来,也不知道今天该怎么熬过去。 慕千昙进入空旷考场内,声浪瞬间被截断,人群骚动平息。 她走上演武台,听见三声钟响后,按照名单,一个个点名,叫那些弟子上来展示武艺。 没有刁难,没有辱骂,没有讽刺,一切照常进行。弟子上台练武,上仙打分,作简短评语,是多少便多少。这位瑶娥上仙,和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台下人相互看看,暂且保持沉默。 实际上,慕千昙只是想快些结束这场武试,不想整其他幺蛾子罢了。 由于这是第一场武试,某些弟子还是新生,没弄懂规则,闹了些笑话,害怕被严肃冷面的瑶娥上仙责怪,紧张起来,更是出错。冷汗津津,不敢抬头。 “”慕千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挪开打分表,尽量放柔语气:“不用紧张,和平常一样就好。” 下方小小骚动起来,有人低声道:“感觉更惊悚了。” 另一人道:“不对劲,邪门了,我居然从‘瑶娥’嘴里听到这么温柔的话,肯定是我没睡醒,现在还在梦里。” 这个瑶娥读音非常奇怪,每个字调调都不对。慕千昙默默重复几次后,想起了原著中曾提到过的,对瑶娥上仙的一种蔑称,妖恶。 这是认为她德行有损,不配为仙,才取名妖恶,倒过来便是恶妖,本质还是来源于对她的厌恶。 反正骂的不是她本人,她倒不是很在意。但突然把注意力放在了瑶娥这个称呼上,让她联想到了这个名字的另外一层含义。 瑶娥,那不就是嫦娥吗? 传说中背叛爱人独自飞升,最后落在广寒宫永受孤寂折磨的月中女神嫦娥。 向李碧鸢确认一下,这个世界神仙故事体系与现世并不相同,民间也没有后羿嫦娥等类似神话传说,而是另有一套属于独特的。 所以此称号,应当也没有被赋予什么特殊意义,不必多想。 李碧鸢喝着豆浆:‘说到这个嫦娥呀,在地上长生不老难道不好吗?执着求仙有什么意思?还要背叛爱人,最终还不是两手空空,啥都没了。’ 豆浆空盒压扁,丢进垃圾桶,她感慨着:‘有长生不老药,没有后悔药,这是无药可救啊。’ 慕千昙不赞同:‘不,她心还不够硬。丹药都吃了,爱人都扔了,怎么还受那多余良心折磨?’ ‘飞升是她最初的念想,她却对此产生了后悔之意。背叛自己,才是最无药可救的背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穿上马甲了 头回听到这种解读,听起来似乎有点没良心,不过一想到来自慕千昙,无论多么荒谬的发言都瞬间合理了。 李碧鸢赞同鼓掌:‘昙姐见解独到,让我等佩服的五体投地。’ 执笔给刚表演完的弟子打分,慕千昙吐出两个字:“闭嘴。” 第一场武试持续到申时结束,弟子们陆陆续续散去。慕千昙拿着打分表,从头捋了遍,找到几处空缺,登记下来。 整理好缺考名单,又按照宗门大小再次筛选,比较有名气的全划掉,只留下两个,都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宗门,想来做些手脚应当不会被发现。 将打分表提交上去后,慕千昙向其他先生打听到,那两个名字缺了不止一门考试,大概是弟子觉得太难放弃了。 为何会这般随意,也能猜到,小门小派不用害怕被关注,回去就说没考好,无所谓,也没人会追究。 得到信息,慕千昙斟酌过后,将其中一个完全没参加过考试的名字丢掉,只留下一个加入几门后才放弃的。又去领了个空号码牌,借身份之便,给牌子录入那位弟子的信息,入考场所需的假名牌就做好了。 将名牌翻来覆去的看,确定找不出瑕疵后,慕千昙将之收起。 等文武考试都结束后,真正的试炼才会到来。她做的这些准备,便是为了这场试炼。 宗门后山,与三十二座楼外楼遥相辉映的,是七十二重山外山。 被高峻山脉围起的广袤原始森林里,大阵扑天盖来,封印着森林中不同品阶的数千种妖物。水中,树上,山洞,地下,每处都可能藏有难以想象的危险,一不小心,便会一命呜呼。 除此之外,还有百年前深埋于地下的坟墓,不时啸出阴风,森森惨然。鬼魂飘荡于林间,怨气深重,烂成一把骨头也从坟中爬出来的活尸,窥伺人间。都在等待着啃食新鲜血肉。 而试炼内容,便是要弟子们带上求救烟花后,组队进入这七十二重山外山中,根据平日所学知晓的妖物习性,来选择性行捕猎。 在这过程中,会考验到多人合作,对妖物习性熟知程度,克制方法,随机应变能力等等,是检验弟子在实战是否有降鬼除妖之能的绝好方法。 是以,重要性也不言而喻,甚至可以推翻前面文武试的所有成绩。 毕竟纸上谈兵最无用,成绩好但无法运用到实际,或者没有胆识,面对妖物就吓趴了,都不行,能杀能打才是最重要的。 裳熵在原书中走的便是这个路子,她文试在秦河俩月补习之下只能算勉勉强强通关,并不亮眼。 武试更不必说,连趁手法器都没有,也没有灵力,且秦河会叮嘱她不要展示出会喷火的奇怪技能,怕引人怀疑。就只能打些拳脚功夫,不值一提。 到此处,这场文武试炼女主角都平平无奇。但在接下来的试炼中,她会在抓一只斑蝉小妖时,意外触发高阶大妖兰花螳螂,并在九死一生之际成功将之击败! 这种越级斩杀,以及种种突出表现会覆盖她之前的所有成绩,让她成为与秦河并列最优秀的那一档,一战成名! 为避免出现剧情意料之外的事,加上慕千昙也需要精进修为,增加力量,所以会选择隐瞒身份加入裳熵所在的小队,成为她的队友,以继续监视女主行动路线。 本来若只是裳熵还好说,根本不需要做名牌,随便骗骗就能加入队伍。 可她势必会和秦河组队,那个孩子聪明着呢,大概率会在查清她身份后才同意,这些准备就很有必要了。 确认好名牌,慕千昙回到狭海,翻出储物袋,找到她曾经清点原主资产时便注意到的假面。 行于江湖中,总会有些需要易容换面的时刻,假面便不可缺少。 现在她手里这张,贴于脸上后,会收敛一部分灵力气息,继而变作一位清秀女子相貌,吃饭说话休息等皆不受影响。 若非与她差不多实力或专营此道者,大抵是看不出来。 不过以防万一,还是要试验下。 四日过后,武试快结束时,慕千昙找了件黑衣换上,戴好面具,拿上武器库随便借来的下品灵剑,赶往考场。 考场内外依旧是人山人海,比她监考那日还多个好几倍,声浪快要把房顶震翻。 慕千昙混入人群中,挤进考场,“不小心”踩了别人脚好多次,转头来骂者没有一人看出她戴着假面,效果着实不错。 前方靠近演武台处,时不时爆发一阵呼喊。慕千昙顺着躁动人流往前推挤,找了个地方站稳,抬头便能看到台上。 现在正考核的是丹修,基础炼丹术。 台上摆开三条长桌,分门别类放满各种材料。一位黑衣少年正站在桌后,两手催动灵力,推起一个西瓜大小的炼丹炉。 炉身左右震动翻滚,内里熊熊大火,黑烟从炉口滚出,仿佛随时都要炸裂。围观弟子好奇等待,推搡拥挤,却也绷紧精神,以求遇到危险能第一时间躲开。 慕千昙观察片刻,认出这是谁,之前上课时坐在角落那位总想自尽的少年,姜泯。 此时,他脸颊,脖颈,以及露出的手掌肌肤皆苍白如鬼,身形瘦削,一根棍般支在地上。就算看起来情况紧迫,脸上依然是一副死寂神情,若不是他手中快速调整着灵力火焰,还以为是在发呆。 随着灵力渐渐汇入炉中,火焰颜色像紫色过渡,炉身被高温炙烤,不断泛出彩色薄膜,闪动推移着。 而其中不断传来叮叮当当响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左图右窜着,想要破炉而出。众人聚精会神,皆在猜测这炉到底会出个什么样的丹药。 不多时,一声格外响亮的撞击声后,炼丹炉翻了个跟头,炉身爬出一道散发着刺眼光亮的裂纹。 姜泯面色不改,继续输送着灵力。炼丹炉震动幅度愈大,撞击频率愈高,裂纹逐渐爬满了整个丹炉,而火焰又将丹炉烧的灼红烫人。黑烟如柱,滚滚向上,几乎燎到天花板。 炉盖开始啪嗒啪嗒拍打着炉口,火焰陡然转为黑色,有人道:“不妙!要炸炉!” 就在这人说到炸这个字的瞬间,丹炉轰然爆炸,光亮耀眼,众人惊叫起来,唯恐被碎片所伤,下意识矮身躲避。 这时,一道人影如闪电般飞离人群,冲到台上,将站在原地丝毫未动的姜泯扑倒。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到台柱才停。 光亮与黑烟皆散去时,众人小心抬头,才发现一帘钢针铁线般的拂尘尾巴将丹炉爆炸的碎片与热度全部收拢其间,死死箍住。而方才扑倒姜泯想要救人的,是一位生着长卷发带有恶鬼面具的少女。 慕千昙顺着拂尘向后看,见到一位站在演武台边缘的黑衣道姑。 那人高挑挺拔,身穿黑白相间的大袖道袍,衣领处有白色护领,纤尘不染。长发一丝不苟全部束起,露出完整的脸。头戴玉色莲花冠,后缀有烟雾般的黑色薄纱。 肤色光洁,五官略锋利,唇红而眸黑,眼角与细眉皆上扬,显出怒目严肃之态,虽是漂亮,却让人不敢逼视。 这是五大狠人录里的那位“最嫉恶如仇”,名叫谢眉,是通明上仙。 拂尘尾巴越收越紧,包到差不多只有炼丹炉大小时,又顷刻散开,骤然缩回。 丹炉碎片噼里啪啦掉落在地,只留下一枚紫红色丹药在飞速旋转,白气随着转动向四周溅射,完全停下时,飞向谢眉掌心。 将丹药仔细看过,谢眉简短评价:“优。” 众人面面相觑,骚动起来。那位姜泯不过只有十来岁,却能炼出让严格的通明上仙评为优的丹药,这是什么天才丹修! 骚动中心的姜泯本人却对此评价没甚表示,只是从地上爬起,接住飞回来的丹药后,向谢眉行礼,又向裳熵道谢。 虽说拦住爆炸之人是谢眉,但她在关键时刻跳出来将他扑倒,按理说也算是救命之恩。 不过,嘴上说着感谢,表情却有些遗憾。慕千昙猜他心中应当是在可惜吧,那么好的机会,又没死成。 裳熵笑道:“没事没事!我没做什么,是上仙救了你!” 姜泯道:“还是多谢。” 谢眉忽然问道:“那位弟子,你叫什么?” 发觉她似乎在叫自己,裳熵道:“我吗?” 谢眉道:“是。” 裳熵道:“见过上仙,我叫裳熵。” “嗯”谢眉略一点头:“瑶娥的徒弟?” 裳熵喉咙微动,应道:“现在还是。” 谢眉道:“我知道了。” 人群中有人低声道:“真幸运啊,被问名字了,肯定之后会有关照。” “哪里幸运,她师尊是瑶娥啊。” “再怎么说那也是个殿主,还是幸运的。” “刚刚那会我都吓呆了,只有她第一反应冲出去救人,被上仙注意到也正常吧。” “唉,浪费个好机会,早知道我刚刚也跳出去了。” “只能说咱没那个命吧。” 台上,姜泯道完谢,将刚练出来的丹药抛给裳熵,道:“这个送给你吧,受伤时使用,可以止血,紧要时也许可以救命。” 裳熵接住丹药,被烫的左右手互抛,开心道:“送给我吗?谢谢你啦!这个药叫什么?” 姜泯道:“没名字,我自创的,你叫它止血药救命药都无所谓。” 众人又是倒抽凉气,居然还是自创配方,这天才更加可怕了! 裳熵道:“我会帮你取个好听名字的,这会脑子有点乱,想不到,等我之后想到再告诉你,保证好听,以后你都可以用。” “以后吗”仿佛对这个词语感到痛苦,姜泯脸色的颜色又减几分,却是依然道:“好,谢谢你。” 他下了台,裳熵还未下去,而是两手互抛着丹药降温,目光在人群中巡索着,像是在找人。 找着找着,视线滑到慕千昙时,突然定住。 “嗯?” 她盯了又盯,错也不错,就像已认出她是谁一样。 慕千昙未挪视线,与她对视,用手悄悄确认下自己面具是否还带在脸上。 假面没有问题,好端端发挥着作用,就连站在身边的弟子都看不出,可她为何一直瞅向这边? “仙子,请借过一下。” 身后传来一道温和清冽的女音,慕千昙下意识侧身让开位置,眼前忽一亮。就见穿着白衫与亮蓝色马面裙的少女从她身边走过,年纪极轻,肤白若雪,右耳下两枚银铃叮铃响动。 谢眉在这时念出下一位考试者:“秦河。” 裳熵挥手:“来了!下一个该你了!” 秦河走上台,向谢眉行礼,又朝裳熵淡然一笑,走到桌后,拿了个新炉,观察起桌面上种种材料。 怕影响她发挥,裳熵默不作声,挥舞着双手为好友加油,透过面具都能看到两眼晶亮。 秦河腰悬双剑,背负古琴,身板挺直,进入状态后,锐利目光扫过桌上药材。一手掌炉,另一手精准挑选药材入炉中,无丝毫犹豫不决之态。 选完材料后,她双手掌炉,徐徐注入灵力。火焰渐渐燃起,烧炼着药材,再萃取出精华之处,于火中翻滚,凝聚,最后形成一枚蓝色丹药。 整个过程中,丹炉只在药成时晃动几下,其他时候都安静恬然,足可见操纵者灵力淳厚。 看她干净利落的动作,谢眉眉宇间现出欣赏之色。 到这时,细细碎碎的交谈再压不住:“好像是刚考完剑术过来了。” “很可怕,这几天一直有看到她考试,音修,剑修,符修,丹修,门门皆优,同期弟子的噩梦啊。” “以前只是听师尊说起天虞门有位天才,我还不以为意呢,要知道这世上最不缺天才,可未曾想到居然天才到这种程度” “有何奇怪,她姐姐秦霜当年也是这般,甚至更出色,如果不是被瑶娥害死,现下早该成为上仙,名动一方了。” 有人忍不住酸劲:“就是因为她姐姐啊,好苗子被扼杀,除了瑶娥,所有殿主与掌门都觉得她很可怜,就多多照顾。不是她师尊的,也愿意授她功法,所以她才涉猎如此广泛。有这么多大能亲自教,能没点本事吗?” “是啊,但凡是在其他小宗门,可不一定能有这种成绩。反之,如果咱们也能得到天虞门这种修炼环境,还指不定诶!谁?” “她本身是青松,才能长成青松,不论生在哪里都一样。”慕千昙一手一个,掌住他们的后脑勺:“给你们这种歪枣树浇再多水,也难以成材。不会学,倒会酸。” 两人愤怒回头,发现是个面容清秀的陌生女人,就要反击。 可谁能想到,捏在后脑的手指陡然加大力道,几乎要钻进脑壳,恐惧之下,他们瞬间不敢动作。 这清秀女子,怎得如此大力! 慕千昙双手向内侧转弯,硬生生把他俩头掰回去了,面朝台上,才道:“看好什么叫全科天才优等生。” 灵力翻涌止息,炉焰终于熄灭。 秦河从丹炉取出散发热气的丹药,递交上去。 众人屏住呼吸,紧张起来。 谢眉接过丹药,观察须臾后,赞道:“优。” 台下哗然。 “你太棒了!”裳熵欣喜若狂,冲过前将人抱住,力道太大,差点掀飞:“又是优!全都是优!我为你骄傲!大骄大傲!” 秦河拍拍她,笑道:“好了。” 台下依然如沸水般热闹,排在她后面还未考试的弟子们开始连连道苦。 秦河面色平和,似乎并不把方才得到的荣耀当做一回事。弯腰一一将地面上方才姜泯落下的鼎炉碎片捡到手中。裳熵也来帮忙,收拾完之后,这才一起下台走出考场。 慕千昙松开前面两人,目送她们的背影远去。 基本可以确定假面没问题了。 武试彻底结束的第二天,试炼开始,慕千昙带着假面及衣服灵剑来到七十二重山外山上的监考点,安静等待着。 由于这场试炼较为凶险,掌门与五位殿主都会同时参加监考,六处瞭望塔分别建在围起山外山的大阵边缘,均匀分散。另外还有数百只渡鸦散落在森林各处,监视着弟子们,以备出事时可以第一时间示警。 监考点内东西不多,一张书桌,一堆山外山内百种妖物的介绍录,试炼期间内共五天的食物,方便修养精神的藤床等等,挺适合闭关清修。 喝完几杯茶,慕千昙拿起妖录看了几眼,视线移到窗外,高山之上,阳光倾洒,雾气沉下去,在宁静黑暗的森林中弥漫。 时间差不多了,她拿起摆在桌面上的天眼灵珠,向内注入灵力,一片雪花凝聚在灵珠中,象征着她已到监考点。 再等片刻,三声钟响自窗外飘来,试炼开始了。 下方应该已开始放弟子入内,及时下去就不用再费时间找人。慕千昙迅速将假面带好,换上衣服,又塞了些食物进储物袋,最后拿上天眼灵珠,催动灵力加速往山下去。 虽然要跟着女主,但整体监考任务也不能丢。试炼会持续五天,中间任何时间考生都可以自行放弃。如果在她的监考区域内有弟子拉响求救信号,天眼灵珠内会有显示。 那时她应当已经入队,找个理由暂时离开去处理,应该来得及。 况且,按照她得到的数据来看,真正会求救的并不多,毕竟说出去并不好听。更多的,都是在察觉自己能力不够后,原路返回选择放弃的。被发现的风险应该不大。 前方可见深深密林,慕千昙放缓下降步伐,站在原地观望着山外山入口处,找准方向后走去。 弟子们已提前三三两两的组好队伍,为避免相互抢夺猎物,刚入山外山便立刻散开。越过几支小队后,她终于看到两人并肩前行的身影。 试炼刚开始,两人还算轻松,边交谈着边走,似在讨论这次抓什么妖物。 组队一般都在进入山外山前,慕千昙本想在那时去找她们,但依照秦河谨慎的性格,提前暴露,被发现不对的可能性比较大,还是进入之后再找机会更加合适。 不远不近的跟着她们,逐渐走入林中深处。等到日头近晌午,她们才歇下来,准备弄点饭吃。 握紧灵剑,慕千昙翻出天眼灵珠看了眼,没有求救消息,又装了回去。 她向后隐入丛林,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地方找到个网状陷阱。这也是宗门为了增加难度设立的,有许多种类,一般情况下想要破开并不困难,前提是拥有利器。 慕千昙掂了掂手中灵剑,将其扔在地上。找准陷阱位置后踩上去,落叶之下瞬间弹起一张网,将她锁在其间,挂到树上,晃晃悠悠。 抬手抓住网绳,她用那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喊道:“救命啊!” 第42章 瑶娥上仙并非良选 接连喊了几声,已能听见密林中传来极轻的踏碎落叶之声,那两人应该听到了,并在搜寻声音来源。 慕千昙不再呼唤,静待两人过来。 不多时,层层灌木被拨开。裳熵先一步发现被网绳陷阱挂在半空的人,刚要开口,看清陷阱内是谁时,微微怔住。 秦河前后脚跟来,也瞧见这幕,并未动作,腰间长剑脱鞘而出,银光飞过慕千昙头顶。 网绳被割断,带着些枯枝断叶噼里啪啦砸下来,失重感袭来的同时,慕千昙翻身朝下,黑袍飞卷,稳稳落地。 指尖挠挠下巴,裳熵看着她,似有些不解,没说话。 慕千昙未注意到她眼神,向秦河拱手行礼道:“多谢两位仙友出手相助。” 银色剑光回鞘,铮然响动,四方平息。秦河道:“无事,举手之劳。” 她目光下移,于草堆中搜寻着。察觉到一点闪亮,弯腰拨开草丛,捡起那把灵剑,递还过来:“您的剑。” “多谢。”慕千昙口中称谢,伸手接剑,刚握住剑身,便听得身前人开口:“这位姐姐不常用剑吧。” 手上用力握紧,慕千昙抬眸与她对视:“妹妹何处此言?” 秦河道:“善用剑之人,基本会把剑视为生命般重要,绝不轻易离手。” 以为她是在说挂树后失剑一事,慕千昙道:“我未曾见过这种陷阱,一时不察踩中,惊吓过度,失手脱剑,并非故意。” “的确如此,不过,我说的不是这个,”秦河那双有神黑眸子望着她,澄澈干净,仿佛要映照出什么似的:“您从陷阱出来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寻剑,在我等剑修看来,是挺匪夷所思的事。” 原来是因为脱离陷阱后没立刻去找剑,引起了她的怀疑。 没想到这么点小事也会被注意到,慕千昙心中微动,作低落状:“是,我不常用剑,因我这具身体灵力低微,即使拿上剑也用不好。若非宗门要求带着,我应当也不会拿进来。” 看不出信还是没信,秦河松了手:“原来如此。” 按了按藏在袖中的名牌,慕千昙心中感慨。还好提前做了准备,否则想全以谎言靠近她,一不小心就得露馅了。 这般想着,她又道:“请问,我可以跟着两位妹妹一起走吗?” 秦河微愣:“一起走?” 问完,才反应过来这是想和她们组队的意思。 她看了眼摊开在地的网绳陷阱,虽说是特质材料,专对仙人使用,但就算再低微的灵力,也不至于连这种陷阱都挣扎不开吧。 轻而易举就能推断出眼前女人的实力范围,面对组队请求,秦河陷入沉默。 以为她是嫌弃自己实力弱,慕千昙开始打感情牌:“我不会拖你们后腿的,也不贪功绩。若是你们抓到厉害妖怪,还是你们的成绩,我只要随便带点小妖就可以拿回去交差了,否则我宗门” 有句话说的好,戴上面具何尝不是摘下面具。这辈子人生履历里从未示弱过的慕千昙,这会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低下头,怯弱说道:“否则我宗门可能会把我赶出去,我不想走,拜托你们了。” 裳熵脸皮抽动。 林中不间断传来高昂鸟鸣,秦河掌心抚摸着剑柄,似很为难,半天才道:“可仙子,你若没有自保之力,跟着我们,会很容易受伤的。” 她与裳熵想抓的妖物,不太好对付,寻妖之路上也危机四伏。她两人皆有一定能力,可随时相互照应,但加了一位后,万一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危险,可能分不出精神来保护她。 原来犹豫不决,并非是嫌弃她灵气弱或宗门地位低,而是担心无法护她周全。慕千昙道:“我没关系的,掉进陷阱只是刚进来,没做好心理准备,我其实也没有弱到那种程度的。” 秦河还在纠结,问道:“你叫什么?” 慕千昙将名牌拿出来:“这个。” 接过名牌,上面是两个字,叶林。秦河仔细观看每处细节,不动声色的确认了这牌子是真货,而后抬眸往密林深处看,目光似乎穿透森林回到山外山入口处。 看她这样,不难猜测,一定是在考虑护送慕千昙回到山外山边缘。若是此时离门不远,应当已经提出此想法了。不过大半日已过,一来一回免不得耽误许多时间,所以犹豫起来。 “给我看看。”始终沉默的裳熵忽然开口,拿过她手中名牌,看了眼名字,而后道:“让她留下吧。” 见她面色笃定,秦河疑惑:“你认识她吗?” “没见过这张脸,反正留着呗。”将名牌抛回给女人,裳熵道:“她不是说了吗,都要被宗门赶出去了,怪可怜的。” 已经熟悉她性格的秦河知道,不让她帮忙,恐怕会一直惦记这事,便也不再坚持,改口道:“好,不过您要时刻跟紧我们,不要擅自行动,我们会尽力保护你的。” 裳熵扒拉着大袖,不看这边。慕千昙心中微觉奇怪,还是道:“谢谢,我知道了。” 有惊无险混入队伍,午饭还是要继续吃。 三人回到方才位置休息,坐在枯木上。裳熵拨开葫芦咕噜噜喝水,秦河拿下背后包裹,翻开来,掰下两块牛肉干,肉肠与玉米饼,均分给另外两人。 “我先和你说一下我们的计划和路线吧,”一手拿着食物,轻咬一口,吃完咽下后,秦河继续道:“这样你跟着我们,不会太茫然。” 慕千昙道:“辛苦你了。” 把食物塞回去,秦河另摸出一张卷轴,并拢膝盖在上头摊开来。是张简笔绘制的地图,一圈黑色大山围绕起庞大古老的原始森林,层层叠叠的绿色上绘有一条桥梁般的线条,从一个点连接到另一个点,最终成为一条路线。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叫糖榕森林” 对于这块剧情已了然于胸,慕千昙并没有听的兴趣,只自己在脑海中又过了一遍。 她们要去抓的妖物叫做斑蝉王,全身连同粪便皆可入药,价值极高,因嗜爱吃甜食,所以生活在树干与枝叶皆可分泌糖分的糖榕森林中。 两人会花费大概两天时间,于山外山的某个区域找到那片森林,继而想方设法抓住斑蝉王,再引出后续“螳螂捕蝉”的新内容。 没啥意思,围观就行了。 少女声线渐渐飘远,慕千昙神情看似专注,思绪已落在手中食物上。 她小口小口咬着牛肉干,肉质并不算紧,咬一口就掉几块,在舌尖融化为某种咸咸的甜腻,味道很不*错。 脑中原著翻开,她记得秦河天赋拉满的背后,有一点技能几乎是完全负数,那就是做饭。 明明是能掌炼丹炉的手,却控制不好做饭时的火候,下佐料也如下毒药般,导致每次出品都是满盘火炭或稀烂一锅汤。 慕千昙孬好还能做一桌人能吃的饭出来呢,这种还不如她的烹饪技术,是不可能做出这种牛肉干和玉米饼的,所以这份干粮应当是她师尊江舟摇准备的。 从上次蹭饭就感受到了,手艺真好,让人吃之难忘。 慕千昙咽下玉米饼,倾倒牛肉干观察着肉质纹理。 她以前是个蛮挑食的人,后来没有条件去挑,饿坏了胃,痛到受不了,也就调理过来,什么都能吃下。但人本质还是爱吃好吃的,碰上合胃口的餐,便也忍不住想着,如果以后也能吃上就好了。 有了想法,就要考虑实现可能。天天去崖山蹭饭是不可行的,估计秦河看见她饭都要吃不下。那么要不要去跟江舟摇偷学一下?但她也没有做饭天赋,出来成品那味道大概也不会如人意。 想到最后,最好的方法是:让裳熵去学。 反正她以后差不多会经常去崖山,学点做饭手艺,堂堂女主角肯定学得会,等她回来,再威胁她给自己做,这不就是佣人吗,想想还不赖啊 胡思乱想中,眼皮轻轻一跳,察觉到视线焦灼在身上。慕千昙顺着回望过去,发现目光就来自裳熵。 秦河还在低头讲解,并未发现她在看谁。而裳熵也毫不掩饰,双手轻拍着抖去食物残渣,也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眼珠动也不动凝望过来,看样子已经瞧了有一会了。 她看谁都这样吗? “”换张皮还少不了被这脑残龙盯,慕千昙忍下揍人冲动,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继续吃牛肉干。 那边秦河已讲完了,合上卷轴收好,见裳熵手中已空,把自己那份分出一些给她,被她拦了回去:“我包里还有,你吃你的。” 秦河道:“你够吗?” 裳熵道:“我有什么够不够,不够的话吃土也能吃饱。你好好吃吧,不用在意我。” “哈哈,好吧。”维持着递食物的动作,秦河偏向另一边:“您那些够吃吗?” 慕千昙握着玉米饼,还未回答,裳熵插嘴道:“她吃不了多少。” 秦河道:“你怎么知道?” 裳熵伸手过来,拇指食指捏了个圈,比在慕千昙手腕两侧,哼哼道:“她那么瘦,好好吃饭的人可不会这么瘦。” “”慕千昙压住脾气,礼貌笑道:“够吃了,谢谢。” 三人都吃完饭,出发往糖榕森林赶。这片地形相当不平,上上下下没有规律,又生长着密集灌木,让人看不见下脚位置,当心踩空,速度便不算快。 走得久了,身上出了层薄汗。裳熵卷起袖子,从旁边灌木上抓了把蓝色浆果,嗅了嗅,确定能吃,喂给头发丝里游出来的红绸。 还不足小拇指粗细的小红猪鼻蛇在少女耳尖上趴着,支起上身,张口咬住浆果,脑后的三瓣梅花抖动着。 吃完浆果,红绸自觉往头发埋,艳红身躯在黑发间穿行,将她长发卷起,扎高。秦河轻笑道:“也只有你会用蛇来这头发了。” 裳熵愣了愣,回想起什么,才道:“之前出去,顺手从树上抓下来的,我还以为是绳呢,结果是我师尊要找的蛇妖,还说先放我这,我就一直用着了。” 那条蛇看起来就是条普通红蛇,天虞门就多到满地爬,何必需要出去找?秦河有些疑惑:“为什么?” 手臂拍打着身侧经过的灌木,裳熵嗓音闷闷道:“我哪知道为什么,她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从来都不说。” 秦河沉默片刻,唔了声。 林中景象看多了哪里都一样,她留意着路线不要走岔了,安静并行一会,还是没忍住低声道:“我只是想问问,并非想干涉你决定,就是你为什么不选择出师呢?” 她前段时间抱着方桌与两只鹦鹉出现在崖山时,连续几个夜晚听她疯疯抱怨那个冷酷无情的师尊时。秦河就想问问,已经到这种程度了,为何不出师呢?毕竟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方法。 不过考虑到裳熵也许还有她自己的想法,所以没问出来。但此刻,还是忍不住想要知道这个答案,又接着补充道:“并非因为我与她之间有私人仇怨,我才这么说,只是想以朋友的身份提醒你,就师尊而言,瑶娥上仙并非良选。” 第43章 突然之间赌气? 秦河说得没错,按原主那个性格,的确不适合做师尊。就算没有这层恩怨,换谁来说,都是一样结论。 修仙却不修德,总有一天会滑坡为恶人。这是五大狠人录里对原主的评语。 书中还有详细描写“十恶不赦”,慕千昙全都瞧了一遍,虽然不屑,但以旁观者角度去看,也能理解。 流传最广的那三件恶行,若其他两件还能说没有亲眼看到的目击者,证据不足,可能是谣传,但对亲人见死不救这件,可是在众目睽睽下发生的,不容置疑,千真万确。 冷血不孝的坏名,自然也钉在了她身上,一辈子休想刷洗。 除此之外,还有她多次自视甚高,无视百姓求助,对他人恶言相向等等,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这种情况下,原主不被排斥和讨厌才是不合常理的。 秦河只说不适合做师尊,已经是委婉了。 裳熵道:“我认她做师尊那会,只觉得她脾气差,还不知道这些。” 秦河道:“你现在出师还来得及。” 好像有所顾及,裳熵小声嘀咕,又用正常声量丧气道:“我有想过,但她说要打赢她才能出师。” 哪有这种说法?秦河知道她被骗了,郑重道:“天虞门向来尊重弟子意愿,来去皆随心意,从没有这样无理强制的规则。” “啊!”裳熵后知后觉:“我就知道!” 她用力拍打灌木,掌根处染上绿汁,口中不停道:“果然,果真是如此!连这句话也是骗我的,在她嘴里,就一句实话都没有!” 听她说得悲愤,慕千昙很不理解。 被骗一次就该有心理准备了吧,次数多了就该麻木了。为何这脑残龙每次反应过来,都还是这副伤心透顶的样子。 难道一颗心死掉后还能复原如初,再死无数次吗? 秦河道:“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陪你去找掌门。瑶娥上仙不放你走没关系,你把入师门以后的种种实情与掌门说说,她见不得不平之事,定会为你讨公道。” 裳熵道:“掌门知道她怎么对我的。” 对这个回答感到惊讶,秦河沉思后又道:“掌门可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并不想背后讨论长辈是非,但按照你说的那些,可以看出瑶娥很会伪装,也许是她在掌门面前说了什么,才让掌门觉得这事并不急迫。” 隐约可听见蝉鸣,脚下突然出现道缓坡。裳熵迈步跨过烂了半边的朽木,有气无力应了声:“可能是吧。” “嗯”秦河沉吟着,拔剑注入灵力,劈开拦住前路的麻团般的长条树枝,而后道:“这样吧,我请我师尊去找掌门,瑶娥对你如何,我师尊也知道,她最讨厌仗势欺人者,一定愿意帮这个忙。” 想脱离苦海,这绝对是可行性很高的好注意,裳熵却陷入沉默,手掌握紧浆果,甜滋滋的汁水撑破果实,从她指缝滴落。 “我其实”喉咙里堵了把热沙,她说得格外费劲:“其实她也不是” 翻过缓坡,蝉鸣如海浪般铺天盖地兜头袭来,如一张扎满尖刺织线密密的大网,瞬间刺痛所有感官。 裳熵未说完的话语被堵回去,三人站在坡前,向前望去。 只见一片潮湿泥泞的低洼盆地中,成片橙黄色榕树粗壮高耸,肩并肩拥挤着,压弯了不少外围树木,却不知收敛,反而展开宽大枝叶,相互推挤着向外倾倒,像爆炸凝固的瞬间。 密密匝匝缠绕于树干上的藤蔓不断分泌出晶莹树脂,巴掌大小的叶片也沉重托起甜汁,沿着叶脉滑落,不堪重负,砸入尘土。 此番壮观之景,仿佛天降下浓稠大雨,雨滴挂满树梢,铺枕大地。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也能嗅到空气中甜到让人反胃的腻香。 这片与原始森林格格不入的鲜艳颜色,就是糖榕森林。 足有人小臂长度的斑蝉爬满树干,硬壳后背突出两扇边缘锋利的蝉翼,金黄色斑点点缀于漆黑外壳,细长口器注入甜汁中,以撑爆肚子的速度疯狂吸食。 喜悦充盈大脑,翅膀翁动,鼓膜不知疲倦的震颤着。蝉鸣极端刺耳,几乎凝成一只只实质大手,死死暗住太阳穴灌入杂音,无法抗拒。 从这里望去,一株株粗大树干上皆爬满斑蝉,头碰头尾碰尾,叫人头皮发麻。 前方两人一个土生土长乡里人,不怕虫。一个有所准备,也没什么反应。只有慕千昙则向后退了一小步,喉头微动。 她从小就害怕腿多的与没腿的各种软体或硬壳虫子,不小心看到会好半天回不过劲,而糖榕森林随意掠过一眼,便有一大堆虫腿与口器交叠爬行,恶心的人胃袋抽动,饭都要吐出来。 后退时,踩中半截树枝,咔嚓一声,在漫天蝉鸣中几乎不可闻。裳熵还是敏锐捕捉到,回头看来,眼眸敛了片日光,微微透明:“你害怕?” 慕千昙果断否认:“没有。” 裳熵道:“你害怕就离远些。” 慕千昙忍无可忍:“说了没有。” 秦河也回头看来,安抚道:“叶姐姐别怕,我们不用进去抓,从外面下手就好了。” 慕千昙:“”算了,爱怎么想怎么想。 泼天蝉鸣快要将人从中撕碎,久待下去,恐气血不宁。三人原路折返,拉开一段距离,直到声音被密林遮掩的朦胧些,才歇下。 立于树荫中,秦河毫无预兆地开口:“裳熵,我问问你,斑蝉王如何抓捕?” 裳熵刚想坐上横倒的树干,屁股还没碰着,就遇上抽查,赶忙调动脑袋思索答案。 手掌先摩挲着树干缓缓挨上去,片刻后,她回道:“糖笼。” “对。”秦河轻笑道:“是需要一个比糖榕森林更甜的糖笼来吸引。” 裳熵坐稳了,补充回答:“对对,我还记得,如果条件不够,可以融化白糖放在扎了孔的瓦罐中,再加热散发香气,也能把他们引来,但效果不算特别好,仅是能用。而最好也最方便的法子,是找块蜂巢砍下来,直接拿去勾引,一抓一个准。” 秦河为她鼓掌:“是的,看来你妖物志背的还不错。” 裳熵笑道:“那当然,只要” 她意味不明地看了慕千昙一眼,大声道:“只要有人愿意好好教我,我学得可快了!我是我们村里最聪明的!” 耳边还残留着蝉鸣的幻听,慕千昙后靠着树干,两指有一下没一下按着胃部,闻言低低呵笑一声,低头望着卷边落叶。 “我们现下就身处于林中,自然也要就地取材,选择最好的方法,先去找块蜂巢。”秦河拿出地图卷轴,展开来看,目光划了半晌,最终顿在一处。 她抬头指定方向:“从这里走,大约五公里,会有条小溪,先过去吧。” 三人再次穿入林子,行了一阵,果见一条小溪拦住前路。 清澈见底的水流从遍布卵石的河床上涓涓淌过,蜻蜓点过水面又飞远,不少青蛙藏在石块缝隙中,听见有人过来的动静,不再发出声音,黝黑眼睛隔着水面打量上方。 秦河道:“有水源之处,也许会有蜂巢,方圆三公里之内都可以找找。”手掌搭在眉间,她看了眼日头:“节省点时间,我们分头行动吧,争取在傍晚前找到蜂巢。” 低头望来,她问道:“叶姐姐,我与裳熵分开两边,你是跟着我,还是跟着她?” 这是默认慕千昙并不能独当一面,还需要保护了。不过想着那种被垃圾陷阱困住的出场方式,会这么想倒也正常。 慕千昙道:“我” 裳熵不自然地挺直了背,眼珠子乱转,耳朵支棱着。 本来就为了监视主角才来,慕千昙自然不会有二选:“我跟着裳妹妹吧。” 裳熵立即道:“好吧!” “嗯,那就这样。”秦河点头:“裳熵,你不会纵灵力,这里妖物又凶,如果碰到蜂巢,不要贸然动手,而是回到此处,等我去处理。若是一个时辰内没找到蜂巢,也同样回来,明白吗?” 一个时辰后,差不多就要天黑,林中危险会提升许多个等级,还会有鬼魂出没,必须要找个地方扎火堆休息,不能再乱走了。 裳熵抓着头发尾端伸出双手:“我知道了。” 秦河转向另一方:“叶姐姐,你要跟紧裳熵,她会护着你。裳熵,你也要注意着叶姐姐,当心她别被什么喜欢偷家的妖物悄悄抓走了。” 注意两个字有着区别与其他文字的重音,听着是担忧她安危,但言辞之间,也有让裳熵防备着她的意思。 看来秦河依然不信任她啊,只是顾及好友心情才没直愣询问。 心思如此缜密,随便丢个心眼给那脑残龙,她也不至于傻成这样了。 裳熵笑道:“我会的,你放心啦。” 两人从此处分开,各自于林中寻觅蜂巢。 裳熵走在前方,挨着溪边。慕千昙跟在后头,被虫子恶心的那股劲还没下去,一手揉着胃,视线追随着小黑鱼游动于清水中。 走着走着,裳熵忽然蹲下。身,在溪水里洗手。 慕千昙也停住脚步,百无聊赖望着水中越聚越多的青蛙。 揉尽指缝间方才凝结的浆果汁水,裳熵状似无意问道:“你来这里干嘛?” 这问题真够奇怪又不合时宜的,慕千昙无语道:“试炼。” 裳熵问:“你还需要试炼吗?” 慕千昙也偏头向水面,波纹荡漾的溪水上浮动着一张清秀女相,假面好端端扣在她脸上,黑袍,长发,武器,声音,全部伪装,天衣无缝。 于是话音里带了点底气:“我怎么不需要?” 浆果汁水顺着溪流飘走,一只青蛙从石头下探出头来,鼓动着腮边,似在辨认着蹲在水边的是谁。 裳熵提起湿淋淋的手掌,撑在膝盖上:“就只为了试炼?” 这脑残龙,莫名其妙问什么呢?真想给她按水里。慕千昙忍了忍,小不忍则乱大谋,便道:“不然呢?” “那你!”裳熵用力甩去手上水滴,没好气问道:“那你跟着我干嘛?” “”慕千昙道:“奇了怪了,我是突然跟着你的吗?现在才想起来问?” 波光粼粼的溪水将一部分阳光反照在少女脸上,细细绒毛都清晰可见,白皙脸颊一侧鼓动起牙关紧咬的肌肉,裳熵不再说话,猛地站起身,加快速度向前走。 慕千昙满脸写着无语以及茫然,神经病,突然之间赌气? 第44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岸边泥土浸泡溪水,松软湿泞,踩下去便是深深脚印,甚至要往下陷,微微使力才能拔出。 裳熵穿着草鞋,鞋底总被泥泞吸紧,带子勒紧脚背,留下红痕,更艰难了些。 于是,她只好用力抬脚,再用力塌下,肩膀耸动着,像是发泄般。 “”习惯性想骂她,临到关头,慕千昙及时刹闸,忍住了。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算心里记挂着脸上带假面,要把本性藏起,在裳熵面前也会下意识忘记,总是用平时态度去对待她,忍不住话里带刺。 一次两次还好,次数多了,待会把裳熵骂醒了,慢慢琢磨过劲,哪里不对,顺藤摸瓜猜出自己身份就不好了,还是收敛些吧。 “我是觉得你很好相处,所以想跟着你的。”在她面前伪装格外费劲,要压着心里那点不爽才能开口,慕千昙偏头望向林子深处。 “我怕出事,我觉得你能保护我。” 女人冷淡轻柔的嗓音被风送进耳朵,裳熵脸颊鼓起,紧绷的肩膀却松下来了,她喃喃道:“你哪里需要我保护” 几只小青蛙从溪水里跳出,扑蹬小腿紧贴在裳熵脚后,生怕跟不上。她却忽然站定,回头坚定道:“还有,秦河也是很好相处的人,比我要更好,你不要误解她。” 慕千昙道:“哦。” 听她答应的不痛不痒,裳熵又是憋闷,哼了声,要继续往前,下脚时似踩到什么东西。 她脚跟不动,挪开脚尖,草鞋脚印之中,赫然有一个青蛙坑。 “呀!” 裳熵震惊跳起,又赶忙蹲下,手指插入软泥,翻出了被她踩进泥里的青蛙,摊在手心。 青蛙仰面躺下,张大嘴巴,舌头挂在唇边,细细白白的四肢贴着手心垂落。 以为她被自己踩断了气,裳熵头发都要倒竖,慌慌忙忙将之捧入溪水中,又用两指一下一下按她白白肚皮,如此抢救片刻,终于听见咕呱一声,青蛙翻身跳起,在她手心鼓腮鸣叫。 “呼”裳熵大松口气,往后坐倒在地。 谁能晓得,又一屁股坐趴数只青蛙。 “啊啊啊啊!” 经过新一轮抢救,终见一地青蛙活蹦乱跳。 裳熵擦去额上汗水,一一点过众青蛙的脑袋,交代她们不要靠人这么近,腿脚无眼,容易受伤。 慕千昙静静望着她表演这套生死轮回,附带教育节目,不发一言,眼中又仿佛有千言万语。 怎么回事?古言仙侠文转型成儿童绘本了? 那边教训完,裳熵反应慢半拍的意识到,围在她身边的青蛙,是不是太多了点? 站起身来,青蛙们仰头看她,咕呱咕呱,一只只往前跳,似是想给她带路。 “啊,我懂了!”裳熵双手合十,拉到胸前抵住:“你们是不是听见我们说话了?要带我去找蜂巢?” 青蛙们向后翻起跟头——她们居然会后空翻。翻完之后,大摇大摆朝前蹦跶,大约是默认了。 裳熵心情大好,紧跟上去:“太感谢你们了!” 慕千昙道:“这样也行?” 还以为只是主角光环在作祟,正满心不屑,她又想起另一件事。 之前从飞龙寨出来时,谭蓉村长有说过,青蛙们性格温顺,懂得感恩,还说她们帮了忙,后面无论到什么地方,都会有青蛙相助。 本以为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青蛙们一蹦一跳在前带路,走了大约半炷香后,嗡嗡振翅声从耳边飞驰而过。 裳熵捂住单边耳朵,抬起头。只见前方溪边,有一小片姿态妍丽的火红花束,鹅黄嫩蕊上爬满了黑黄野蜂,皆拇指大小,体型庞大,将花枝都压弯了些。 走到此处,青蛙们便不太敢向前了,纷纷扎入水中,只露两只黑眼睛。 裳熵冲她们摆手道谢,而后观察起花丛。 一些野蜂浑身沾满花粉,又采完了花蜜后,急速向上飞去。 目光追随过去,小心穿过灌木,裳熵看到一棵高大且枝叶繁茂的棕榈树。锯齿叶片下突出一大块黑褐色蜂群,蠕动交叠,像扭曲生出的瘤,正是蜂巢。 慕千昙淡淡瞧了眼,便立即转开视线,捂住胃部的手加了些力气。 这片原始森林对昆虫恐惧症患者实在不太友好。 确认蜂巢位置,裳熵跃跃欲试,正想把它取下来,又想起秦河的叮嘱,决定不要擅自动手,原路返回。 与秦河碰面后,带她来到花丛前,裳熵按下灌木:“好多蜜蜂,不太好取下来吧。” 蜂群过于密集,让人一眼望去会觉得毛骨悚然,若是不做准备强行取下,多多少少都会受伤。 而这种居住于深山老林的野蜂,有没有毒还不好说,若是被咬上一口,绝对有的受。 秦河端详须臾,道:“不难,裳熵,你看好了。” 说罢,她叫几人都后退,跨过溪水去往对面,又找到一处视野不错的地方藏匿。 而后,她凝视着叶片下那块蜂巢,打出一团灵力入水,手中捏了个法决。 那团灵力霎时搅起漩涡,仿佛一只手水面揪了下,搓成一个大水球,摇摇浮起,又慢腾腾飘到蜂巢之下,从底部开始,将之整个吞裹起来。 接着,秦河腰间银光一闪,飞剑出鞘,去而又返。蜂巢已被连根削去,彻底坠入水球中。 无数野蜂发狂嗡叫,脱离蜂巢,从水球表面爬出,似乎不能理解建立在树上的家园为何会被水淹没。无法找到始作俑者,只能围绕其飞舞,如无头苍蝇。 秦河低声道:“现在往糖榕森林走。” 要保证灵力输送,距离不能拉太远,为避免被野蜂察觉,又不能发出声音,免得被报复。三人皆凝视着几丈之外的蜂巢,静悄悄挪动步伐。 夜色渐渐吞没森林,时间持续过长,秦河额角渗出细汗,但动作依然稳健,操纵着水中蜂巢回去。 半个时辰后,终于赶在最后一丝余晖从天边褪尽前,将之放在了糖榕森林的边缘。 水球噗嚓破掉,蜂巢坠地,甜浆流出来,引得附近斑蝉翅膀震动,调转方向。野蜂则警惕守在蜂巢上,寸步不让。 “好了。”秦河收回手,平息着灵力:“天黑了,我们找个地方等等吧。” 五天试炼,刚过去一日,就如此顺利,叫人心情舒畅。 暮色浓郁,星铺远空。除了糖榕枝叶上的糖浆在散发淡淡荧光,其他皆淹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斑蝉群终于歇息,与森林一同入眠。 三人走上一处视野不错的斜坡,这里曾经被雷劈过,大片树木干枯倾倒,搭上突出大石,正好搭了个棚,在下面休息可遮风挡雨。 裳熵先走进去,驱走吱吱乱叫的老鼠与蛇,又抱着一捧略潮湿的干草垫在地上。秦河捡了些柴火,堆在一处:“熵熵,过来,点火。” 从怀里摸出金粒,扔给她。裳熵迅捷弯腰,用嘴接住,牙齿磕碰几下,喉间涌出滋滋啦啦的火星。 她深吸一口气,喷出股粗壮火焰,点燃了柴堆。 黑暗被撕开,三道人影打在石壁上,或坐或站,随火光摇晃着。 慕千昙心道:没带点火工具吗?真够有钱的这小孩,浪费。 秦河笑道:“好吃吗?” 裳熵舔舔唇,踮起脚:“好吃。” 慕千昙道:原来是投喂,还是浪费。 不知道身边人心中所想,秦河拿出干粮,分给另两人:“如果这片林子里真有斑蝉王,等到明天晚上就知道能不能钓出来。若那会还没有任何反应,咱们就得想象要抓点其他妖物了。” 踢踢捡捡,翻了块石头坐下。裳熵接过食物,探头往坡下看。 已有几只小型斑蝉爬到蜂巢边,完全无视暴怒蜂群,用口器品尝着地上甜浆。 看他们舞动翅膀的状态,这蜂蜜应当是无上珍馐。可他们仅仅尝了一小口,便又向后退去,藏于林中不见。 裳熵道:“怎么不吃?诶我想想,书里好像有说过” 秦河含笑望着她。裳熵咬着牛肉干呜呜几声,咽下后道:“想起来了,有斑蝉王活跃的地方,最好的食物往往都要给王来享用,其他斑蝉若敢偷偷吃,是会被杀掉的。” 秦河道:“没错,所以我们很幸运,这里的确有斑蝉王。” “那等就行了,真好。”裳熵感慨一声,三下两下吃完食物,伸开长腿,把路上摘来的浆果喂给红绸。 慕千昙靠于石壁,一条腿支起,撑着拿食物的手,另一条腿放平,空置的那只手轻压着胃。 不经意抬眼间,注意到红绸已将眼睛撑开一条缝隙,看来这俩月喂的很不错,再过段时间,应当就能张嘴说话了。 跟在龙族后裔身边,虽说会被血脉压制到动弹不得,但修炼速度也足够可怕啊。 慕千昙小口咬着玉米饼,不知在想什么。 裳熵晃晃脚尖,道:“不过,你真厉害啊,能用灵力化水球来运送蜂巢,我就不行。没有一点灵力就算了,也想不到这种好方法。” 明明五官与双臂的气穴已开,却迟迟无法吸引灵气入体,更别提转换为灵力供自己使用。 这段时间没少询问秦河,也没少看各种入门书籍,都无法摸到引气窍门,让人想不通。 秦河见状,找来自家师尊封灵上仙,想检查下她身体有没有问题。江舟摇摸过她脉骨,大意是说: 能开气穴的人,往往都是对自然之中的灵力敏感,在不知情下被冲开。或者用药物以及其他方式强行破开,但这需要花费大量天珍地宝,成功率很低,且一次能开一个就很相当不错了。 而她,虽说并非天然开启,但短时间内连开数道气穴,应当天赋奇佳才对,却反而感知不到自然中的灵气,闻所未闻。 裳熵于是更加迷惑,梗着一口气不想去问慕千昙,只能自己抱着书琢磨。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的身体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秦河拨动柴火,闻言回道:“非也,因果错了,是未能掌握灵力,所以导致想法被限制,就像你若是从未用过剑,怎么能想出精彩的剑招呢?嗯这也不一定。” 修仙界的确有一位拿屋檐下的冰凌研究处惊艳剑招的,且那位还在第一仙门最高位置上坐着。秦河调整了措辞:“我想说的是,其实你也很聪明,脑袋活泛,反应快速,等你能凝聚灵力,一定会想出很多有趣的战术,我相信你。” 来自好友的情绪总是正面积极的,裳熵嘿笑道:“借你吉言!多谢!” 为避免她再想这些事,秦河又突然提问:“斑蝉王是什么等级的妖物?” 俩月间早已习惯这种温习方式,裳熵脱口而出:“白肉,剑阶!” 秦河道:“正确喔。” 慕千昙没什么精神的听了一耳朵,也迟钝回忆着秦河那份妖鬼录相关的笔记。 世间所有妖物,可分为四个大类,分别是:虚灵,死骨,白肉,以及活器。 由已死**中脱出的灵魂异变为妖,是虚灵。 脱出灵魂的尸体成妖,叫死骨。 尚存活于世的生灵化妖,为白肉。 由无生命之物修成的妖,称活器。 例如斑蝉王就为白肉,斑蝉王死去后灵魂出窍,是虚灵,剩下那个窍叫死骨。而鑫乐坊那只琵琶妖,便是活器。 四大分类之下,还有按照实力划分的三种等级:咒,剑,琴。 这套划分标准其实比较古早,是先辈按照当时流行的武器强弱,来简单类比到妖类,咒是最强,琴是最弱。到目前来,已经并不适用了,但大家早已习惯,也就没人想着去改。 不过,传闻天虞门羲朦上仙盘香饮,近来有重新设立修仙界种种标准的意愿。其他方面吵的不可开交先不说,仅谈这个妖类实力划分,就算大家伙用惯了,改一改还真没什么好说。 要说原因吗,很简单,也很让人哭笑不得。 已知现如今妖物众多,三个等级不太够用,所以诞生了上咒,中咒,下咒等等更详细的分类。 于是,这产生了一个很好笑的等级:下剑。 就算是妖也得要面子吧,谁会愿意被这么叫呀。修者自己说起来也不好听,写进书里更不合适。 若能避开还好,偏偏下剑还是经常能用到的词语,却叫先生们都不好开口,用其他替代便觉得不严谨,只好支支吾吾一笔带过,或者干脆不提。 是以,听到要统一换套标准,在这点上,没人会有异议。 脑子里过完这段趣闻,慕千昙却是笑不出来,握住玉米饼阖上眼,催着睡意快些上来。 那边,秦河又问了几个比较常考的妖类题目,见她都答上来了,才道:“真棒。” 裳熵吧嗒嘴,感慨道:“我从前见过会和人打架的老鼠,那会已经觉得非常有灵性了,没想到现在看见会说话的青蛙也见怪不怪,还在森林里用野蜂抓斑蝉,真叫人不敢想。” 秦河轻笑:“这世上很大,以后你走向更远的地方,也会看到更奇妙的事物。” 裳熵道:“好啊,等我学成出师,咱们一起周游世界吧!我太想看看外头是什么样子了!” 火光幽幽吞噬着柴火,发出细小的爆鸣声。秦河敛下眸中水色,轻轻拂过腰间剑柄,并未作声。 裳熵掰着手指:“口里说见得多了,但那四种妖物里,我其实只见过两种。白肉最多,活器的话,仅有琵琶妖而已,还需再多涨涨见识哇。” 秦河道:“慢慢都会见到的。” 提到琵琶妖,她想起无知无觉身陷危险,还被仇人相救的过往,不免心中窒痛又起,低声道:“那次我太粗心了,实力亦不够,才会使妖物一击得手,若非你在我身边,恐怕我已丧命。” 裳熵忙摇头:“可别这么说!你还粗心?若不是你心比发细,如何能发现尸体上有那一道道琴弦伤痕?又如何晓得原来是器妖在作祟。况且那妖物凶悍,连我师尊那会都受了伤,你就算再强也和我一般年纪,怎能敌过?” 秦河道:“也只有你不分好坏,天天在后头夸我了。” 裳熵道:“怕是你耳朵聋了,整个天虞门的人都在夸你,震天响!你却说只有我,你眼睛坏掉啦。你知道嘛,你不是藏在石头里的金子,你是被雕刻成漂亮首饰的金子!虽说我眼睛的确雪亮,但大家也看得见你的光呀!” 每回稍稍不自信自己的修行,便要被裳熵大肆“教育”一顿,大赞特赞。秦河笑笑,不再说这些,问她要不要再吃点,裳熵摇头,说留着吧,后头还有四天。 聊完之后继续休息,方才说过的话又在脑海里逛来逛去。 裳熵用叶子擦拭草鞋上的泥水,眼前却再次浮现出鑫乐坊的重重火海。 师尊那时确实受伤了,但却不*是被琵琶妖所伤,而是为了护着她,才被燃烧的房梁砸中,甚至流血 啊不对,那女人说了不是护!可不许再自作多情了! 丢掉叶子,裳熵噘起嘴,用怨气满满的眼神瞅向靠坐于石壁前的女人。 刚看过去,怨气骤然消散,她惊讶发现女人微闭双眸,脸色苍白,呼吸缓而轻。 她手里的饭不多,却都现在都还没吃完,似乎不太舒服。 回想一下,好像从下午见到斑蝉那会,她就脸色不对了。 忍不住看得更细致些,女人没拿食物的那只手,死死压在胃部,看着用力不轻,指尖都泛了红。 是胃痛吗? 想问问是不是,可又想到下午时女人的冷言冷语,小心脏硬起来了。裳熵转头不看她,提高嗓音抱怨道:“好多蚊子!” 这声儿不小,惊醒了半睡半醒的慕千昙。 她下意识握住食物,绷紧身体,认清眼前是哪里后,又松懈下来,继续缓慢进食。 秦河面露懊悔之色:“抱歉,我居然没考虑到这点。” 蚊子这种凡人都可轻易驱散的物种,对于拥有灵力的修者而言根本不算个事,随便赶赶就走了。 除了早些年给崖山尘梦村的村民制作驱蚊笼,秦河已许多年没和蚊子打交道了,早已忘记还有这种烦恼,自然也没想起做些驱蚊准备。 裳熵道:“说什么抱歉,是我自己没想起来。无事无事,我把袖子放下来,他们就咬不到了。” 方才那一声抱怨,一方面是想吵醒那女人,另一方面是这原始森林中的大蚊子着实凶残,给她胳膊上咬了好几个大包,奇痒难耐,才忍不住说出。 正要将袖子放下,忽然一阵凉滑从胳膊上一擦而过。 裳熵惊讶望去,发现几只小青蛙蹲在她身边,正吐舌头吃下一团团蚊子,便道:“你们是跟我过来的吗?太聪明了!” 青蛙们后空翻。秦河没忍住噗嗤一笑:“他们好可爱,变成你的驱蚊帮手了。不过我见他们的样子,似乎并未开灵智,你是怎么与之结交的?” 裳熵戳着他们小脑袋,回想道:“不是刚认识的,是前段时间我师尊带我去飞龙寨,遇到了命中贵蛙,那时” “咳咳咳。”慕千昙剧烈咳嗽几声,打断她话语,两人齐唰唰望过来。 秦河微坐起身:“你怎么了?” 当然没怎么,至少与咳嗽无关。慕千昙突然出声,只是想打断裳熵讲述过往罢了。 她这会,反应过来一件事。 从前她随随便便糊弄盘香饮,说自己去过巡查但是没去,借机带裳熵走主线这事,没有第三人在,办起来可谓是肆无忌惮。 但其实,此举有着不小的风险,那就是裳熵本身。 这是个嘴巴比老奶奶裤腰还松且没有心眼的傻子,可能随口一说就会暴露她糊弄人的事实。听者是秦河,暂时不会有问题,但她迟早会偶然和掌门或江舟摇聊起这些,两相一对,不就露馅了吗? 这巨大风险一直都在,但慕千昙潜意识里觉得裳熵过于弱智,正眼都不想瞧她,居然能把这么重要的一茬给忘记了。 最起码也得叮嘱一句,开气穴方法之事不可以告诉他人吧,结果连这都没有。 好在目前来看,这俩月间,两人也没怎么聊到更多惹人怀疑的事情上,现在谈到了,也被她及时制止。 看来以后真要在她身边盯紧了。 慕千昙神色虚弱,轻柔道:“没事,有点胃疼。” 秦河道:“我来帮你看看。” 慕千昙道:“不用,老毛病了,休息一会就好。” 见她笃定,秦河便道:“如果受不了,跟我说一下吧,渡些灵力可能会好些。” “嗯,多谢。” 裳熵揉着青蛙,心道:还真是胃痛,瓷器一样脆的人,身体未免太差了些吧。 被她突兀打断,两人话题接不上,果然没再继续聊。慕千昙徐徐吐出一口气,困意又席卷而来。 夜色越深,秦河见蜂巢外并无动静,便道:“晚上轮班看守吧,你” 她转头往石壁望,才发现女人已靠墙睡着了,脸色不太好,眉尖也蹙着,该是不好过,便只向裳熵道:“我们两人轮班吧,上半夜与下半夜,你选哪个?” 裳熵道:“我睡下半夜。” 她直觉斑蝉王也许会在下半夜出现,到时肯定要一起去抓妖,下半夜的人也许会睡不好,而她即使睡眠不足也能保持精力,不如由她看着,让秦河睡满一个上半夜。 秦河道:“好,你记得叫我。” 裳熵道:“知道啦,你歇下吧。” 秦河也抱剑靠上石壁,阖上眼睛,放松精神,很快入睡,又留有一丝灵力警惕,探知着附近是否有危险。 没人再说话,深夜的宁静瞬间压下来,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裳熵给火添柴,确认斑蝉那边没反应,又把注意力放在女人身上。 她大抵是在做噩梦吧,唇色连常有的那点粉都消退,只余惨白,还在细细颤抖。 实际上,裳熵猜的不错,她的确是在做噩梦。 背着书包坐进轿车时,慕千昙正扣上安全带,车窗一半没升起,留了片天空,挤来一张人脸:“送你的礼物记得要拆喔!” “知道了。”关闭车窗,她从包里摸出那个包装精巧的红色小礼盒,想要拆开看看,但考虑到这是车里,还是算了,等回家再说。 回去时,母亲正打电话,穿着旗袍的雍贵女人站在价值百万却毫无美感的大瓷瓶盆栽边,笑声如银铃。 慕千昙路过她,叫了声妈妈。 女人用缓顿温润的语气说着下周再去日本旅游的计划,或者去马来,英国,脸上却是和语气截然不同的严肃,指了指落地钟,示意她回来太晚了。 慕千昙攥紧书包带,轻声道:“学校留堂了。” 笑声陡然高昂许多,像是从电话里听到什么笑话。母亲的注意力也不在她身上,侧身抚摸着富贵竹,抬抬下巴。 慕千昙于是不再说话,上楼回到自己卧室,扔掉书包,陷入椅子中,照例发了会呆,想起那个没拆封的礼盒。 扯过书包,把盒子摸出来,放在桌上。 慕千昙撑着下巴,垂眼端详着礼盒上完美形状的蝴蝶结,沉默片刻后,开始拆封。 那帮人手里大概送不出好东西,且看看是什么吧。 撕掉鲜红包装纸,碎片落了一地,像还未凝结的血。慕千昙抱着见识笑话的心态,慢慢启开包装盒。 缝隙刚开,一对鲜红触角从里面猝然探出。 这什么东西,怎么会动? 慕千昙还未反应过来,盒子的缝隙被瞬间撑大,三条百脚蜈蚣如一颗炸雷在她眼中引爆,即刻引发她比雷暴还要高昂的尖叫。 “啊啊!” 她从椅子里跳起来,甩飞盒子,用力拍打身上,脑海里反复播放着三条蜈蚣扭在一起,无数条细腿同时盘动的画面,从而头皮发麻,惊吓过度,浑身颤抖,尖叫无法收场。 盒子最终砸进角落,火红蜈蚣以及其他密密麻麻的小虫从摔倒的盒中爬出,很快扭动身躯藏进屋中的阴暗角落,不知所踪。 她还记得这是在家中,要忍住,可还是哭出来,手抖得太厉害,在门上摸了好几次才终于握住门把手,按下去。 接不上来的气哽在胸中,夺去她所有力气,刚出门便跪倒在地。脱离房间,她依然惊慌失措,唯恐哪只小虫还爬在肌肤上,钻入衣领,在她不知道的某个角落栖息攀爬。 哭声无法止息,眼角掠过的任何一个虚影都可能是虫影,她快要被短时间内积攒的过多惊惧刺激到胃袋扭曲,几乎要吐出来。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吐,她隔着栏杆,看到母亲站在楼下,用一种更不可置信的眼神望过来,犹如两道白刺。 接着,母亲匆匆按断电话,仿佛让女儿的哭声被外人听到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丢人事。 慕千昙从脚底升起一阵恶寒,是了,这副尖叫崩溃的样子可能不太体面,母亲最不能容忍这些。 也可能只是无法容忍她而已。 惊恐过后,这事当然不能这么结束。 慕千昙用自己零花钱找来抓虫公司,把卧室每一个角落全部清理一遍,床单之类的用品也全换,直到气味都焕然一新,她才开始构思要如何报复。 从小时候起,她就没有好脾气,长大后更甚,面对送虫这种程度的冒犯,已最够让她安安静静发场疯,并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于是,她买了两大盒德国小蠊,马陆,青色大豆虫,茸毒蛾,跳蜘,巨骆驼蜘蛛等等,带上三层胶皮手套,忍着恶心与恐惧后拆封后混于一盒,带去学校,并于体育课的课间全部倒进了送礼之人的书包,接着满心期待的,在上课时听到一声戳穿屋顶撕心裂肺的尖叫。 回头望去,虫群如一锅稀汤从那人身上滚下。 这画面也让人反胃,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无所谓,目的达到了。 时至今日,已想不起那人长什么模样,但对节肢昆虫的厌恶依然牢牢贴附在她骨头上,比小时候更甚,成为梦魇,挥之不去,以至于只是看到都要反胃。 只恨那时没有报复的再狠些,才残留下这心理剧毒。 梦境以全班的尖叫结尾,再撑不住,轰然破碎,慕千昙被胃痛扰醒,昏昏沉沉醒来,却见身前蹲着一人。 差点抬脚将她踹飞,看见那张熟悉面容,才好歹忍住了。 裳熵道:“你醒了?我刚想叫你。” 她手中捧着一块光滑的大贝壳,里面盛满水,还在冒热气。慕千昙道:“干什么?” 她嗓音微哑,攒不起力气般冷虚。 裳熵动动耳尖,仿佛还生气般,故意不看她,口中嘟囔着:“你不是胃痛吗?我请青蛙帮忙找来的大贝壳,给你烧了点热水。” 将水捧过来:“你要不要喝。” 第45章 你明明受的很开心 慕千昙愣了片刻,抬眸看看少女神色,又低头望向热水。 沉默半晌,她接过贝壳,端在掌心:“多谢。” 贝壳被放在火上烤过,底部暖烘烘。将边缘送到唇边,水温正好,不会烫口,热流融入身体深处,暖意顷刻扩散。 她脸上稍稍恢复些血色,噩梦残冷也被驱赶。 裳熵道:“好点吗?” 慕千昙把空贝壳递还给她:“嗯。” 裳熵没接贝壳,唇角浮出丝笑:“还要吗?” 慕千昙摇摇头。裳熵又递来半块玉米饼和牛肉干,放在她捧起的贝壳里:“刚刚看你睡着了,饭还没吃完,估计你醒来还是要吃的,就先拿过去热了一下,再吃吧。” 将食物放下,也没再等她说什么,裳熵坐回原位。 给火堆添柴后,她继续观赏青蛙们表演舌吐蚊子及后空翻,被长卷发拥起的小脸承着火光,眼里闪着星星亮点。 慕千昙垂眸看了那食物一会,从怀里摸出手帕,擦干净手指,才拿起来吃。 热过一遍后,饭食口感更软,刚送过热水的胃袋接受良好,很快便吃了个干净。 分明眼神盯在青蛙群上,余光却留意着另一边。见她吃完了,裳熵压低嗓音道:“你继续睡吧,我和秦河约定了轮换守夜。” 慕千昙倒也不客气,顺着还未散尽的困意再次入睡,也许是胃里吃饱喝足了,这次并没有做梦,是近来少有的平静安眠。 寂夜流逝,火光暗了又亮,月亮渐渐隐到云后。 天边刚泛初阳时,两人被叫醒。 裳熵急促道:“快看斑蝉!” 秦河抱着剑,本还在迷糊,听见这四个字,梦散了个干净。她弹跳而起,疾步走向坡边,望向糖榕森林。 只见蜂巢还好端端放在原地,斑蝉王并没有出来,却有数只小斑蝉用爪子切割着蜂巢,并将碎片一块块运送到森林深处。 秦河判断形式:“那斑蝉王察觉到这是陷阱了,不敢出来,却又舍不得糖笼,所以差手下来拿。” 裳熵道:“他有这么聪明吗?” 秦河道:“一般是没有,书中也写这几乎是万无一失的方法。” 慕千昙也站起身,理顺了裙摆,不急不慢走到火堆边,凑着残火暖了暖手。 裳熵道:“怎的这次就失了?咱们露馅了吗?” 秦河略一沉思,道:“我猜,可能是这只斑蝉王曾经被其他人用同样方法攻击过,那个人也失败了,而他长了记性,所以不愿出来。” 慕千昙微微张开十指,暖意穿过指缝,烘热的指节微红。 她侧耳听着两人对话,目光没有焦点,在心中道:‘我没记错的话,剧情不该这样发展吧,她们应该等到斑蝉王了才对。’ ‘是的。’李碧鸢很快给与答复,应当是本来也觉得奇怪,咕哝道:‘后半夜斑蝉王会被糖笼吸引,试探走出,再被两人擒获,怎么不一样了?’ 清晨薄雾蒙蒙,慕千昙眼神掠过两人肩头,只落在那一点糖笼上:‘再等等,也许待会就出来了。’ 三人等待片刻,没等来斑蝉王,而蜂巢已被切割一半,看样子是不打算出来了。 裳熵开始出新主意:“喜欢甜的,肯定讨厌臭的,要么咱们去找一只厉害的臭屁虫妖怪过来,只有斑蝉王亲自出手才能赶走的那种,如何?”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也只有她能想到这种方法。 秦河轻笑一声,道:“听起来不错。” 得了夸赞,裳熵瞬间来劲:“那我们现在去找吧,找那种最臭的,丢进去。领地受到侵袭,斑蝉王肯定会忍无可忍来处理的!” 秦河道:“是好主意,不过,臭屁虫可没有固定的活动地,想找到它们,还得是有实力的,需要不少时间,而我们的试炼有时间限制喔。” 裳熵揉揉下巴:“也是,那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雾气逐渐被阳光稀释,林中的一切都清晰起来,无数昆虫颤动的细爪相当生动,细节到毛骨悚然。 裳熵默默看了会,意识到什么,回眸望了眼,轻轻挪动身体,挡住身后人的视线。 目光焦点由远处转移到少女背影,顺着长发滑下,收回,慕千昙一一捏过指尖,装作刚起来,问道:“怎么了?” 秦河道:“斑蝉王学聪明了,自己不出来,我们可能需要想想” 就在这时,入目可见的所有小型斑蝉皆受了什么指令般,突然从树上滚滚爬下,疯扑向糖笼,抱聚成密密麻麻一大团。 这番虫群蠕动的场景,不讨厌虫子之人也该觉得恶心了。而他们并没有围拢多久,很快又呼啦啦散去,蜂巢已消失不见,原地连一丝蜂浆都不剩,地面都被刮下半寸。 裳熵惊道:“这怎么突然抢起来了?不用给斑蝉王了吗?” 秦河嗓音微沉:“该给的,却不给了,也许” 裳熵道:“也许斑蝉王死了。”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下来。 糖榕森林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会也没看见什么其他妖物或人进去过,甚至斑蝉群都很冷静淡定,为什么斑蝉王突然就死掉了? 是谁下的手? 正思索间,忽听见远处传来震耳巨响。 三人齐刷刷望向声源处,只见树冠簌簌抖动,一簇簇尘烟冲天爆起,频率密集,隐约可见巨兽现出粉色身影,极快穿行于林间,嘶吼嚎叫,肆意破坏着。 裳熵惊讶道:“是谁招惹了高阶妖物吗?这破坏力!太可怕了。” 一抹白色人影忽现于尘烟处,时高时低,似在极力躲避。距离太远,看不清那是谁,只能瞧出她应当是受了伤,白衣已被红色染开。手中则不断掷出什么东西,引发爆炸,却丝毫不能阻拦巨兽一步。 不断有高大树木被咔嚓咔嚓拦腰斩断,妖物横冲直撞,对她紧追不舍,所过之处惊起无数飞鸟,紧迫万分。 秦河道:“此人明显不敌,为何不发求救烟花?” 裳熵挽起袖管:“该不会她受伤过重,没法求救吧,咱们赶紧过去看看,救人当先!” 目睹远方争斗,慕千昙心道:‘这什么发展?’ 未等李碧鸢求证,前方两人已向妖物出没地疾冲。慕千昙叹了口气,怕有疏漏,只得跟上。三人不吝脚力,穿过大片森林赶往附近。 距离近了,瞧见被追之人的相貌,那一头金发,居然是伏璃! 裳熵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么危险,她还不愿发出求生烟花,是不想丢脸吧!” 堂堂伏家小家主,若是在试炼中空手而归,还发出求救,连普通宗门弟子都不如,该是让人指着鼻子笑掉大牙了。 秦河仔细辨认着那追逐在后方的究竟是什么妖物,而慕千昙脸色微沉,心道:‘剧情又变了?’ 李碧鸢道:‘不会吧邪门了,看看后面是不是螳螂再说。’ 情况紧急,伏璃未注意到三双眼睛在关注,兀自向前急奔。她身上多处受伤,鲜血淋漓,形容狼狈。一手纵鞭,一手不断向后扔出弹丸,投入烟雾,一声声爆鸣震耳欲聋。 巨兽尖声嘶吼,从滚滚浓烟中伸出粉白色利爪,挥舞间斩断几棵白桦,轰然倒下的葱郁大树意外划破浓烟,露出巨兽真容。 身躯细长壮硕,粉白渐变,眼睛大而狭长,黑色触角震颤,整体如一朵盛开烂漫的巨型兰花。 秦河道:“是兰花螳螂!” 裳熵眯起眼,补充道:“两只!” 巨兽突破烟尘,得以在阳光下看清,那倾倒树海的,赫然是两只巨型兰花螳螂。 许是用完了炸药,伏璃不再投掷,转而甩开蛇骨鞭,试图将之斥退,可灵力大抵也耗尽,鞭影虽密集,却毫无用处。 眼看着好几次螳螂前足擦过她身体,秦河从身前分岔双手到腰间,握住两把长剑,拔剑出鞘,两道银剑光滑粲然。她沉声道:“先救人。” 两人闯入阵中,秦河飞出两道绚丽剑光,击退其中一只螳螂。在它举起前足格挡之时,另一只错身急奔而来,裳熵吃下两颗金粒,冲它正面喷出烈焰。一时间林中剑光四射,火焰滔天,眼花缭乱。 她二人半道突然出手,螳螂们虽有铜墙铁壁之身,措手不及之下,也被暂时击退。 伏璃捂住伤处,察觉有人来救,本是心中一松,可看清是谁,又怒吼道:“用不着你们来插手!” 双手抓住藤蔓,裳熵借着火气余韵荡到一棵树上,扶住树干,呸道:“白眼狼!” 秦河收起剑势,拔身向前奔:“先别说那么多,快跑。” 两只兰花螳螂脑中聪慧,似是意识到那忽然出现的两人没有多大杀伤力,便再挥前足。四条花瓣腿前后扎入泥土,加快速度追赶而来。 伏璃本还想再骂,见此情景,浑身一抖,骂声咽回肚子,掉头便跑:“真是阴魂不散!” 秦河时而向后打出剑光,问道:“这兰花螳螂少说也是中剑级妖怪,甚至上剑,你仅仅一人,怎敢同时招惹两只?” 伏璃恨恨道:“要你管!” 裳熵又朝后头喷几口火,口中还含着火星,愤怒道:“别人来帮忙,你不知道谢,不懂礼貌。别人救了你,你不懂感恩,自私至极!” 那螳螂前爪一弹,便将剑光与鞭影拨飞,倒是火焰让它们微微警惕,虽是不避,却多少迟缓了步伐。 伏璃狂甩鞭子,怒道:“是我让你们来的?我没发烟花也没求救,解决这两只完全不在话下,还不是你们自己要出来逞英雄?!” 被她这厚颜无耻惊呆了,裳熵道:“你的脸比螳螂壳还厚!” 螳螂们依然紧随后方,秦河转身倒退着奔逃,舞出剑光的同时,也在凝神打量着两只螳螂。 她发现它们身上部分硬壳涂满黑迹,甚至向内凹陷一些,该是方才被炸药所炸,而双目皆赤红,像是怒极,故丝毫不肯放弃,死咬不放。 秦河大声道:“不许再吵了!伏璃!你干什么了?为何它们这般生气?” 伏璃哽了一下,原本不太想说,可操着四把大刀的疯狂妖物还在后头追砍,步步紧逼,隐瞒可不是上策,便满不在乎道:“还能做什么?不过是抓了它们的娃,想用来钓大的,没想到中途被发现了。” 裳熵又是深吸口气:“天下哪有不爱子的母亲,你竟然利用孩子,咦!听着好讨厌啊。你求救吧!我一点都不想帮你这种人!” 伏璃咬牙道:“我不!绝不!你们也别多管闲事!” 秦河道:“你们俩给我停!熵熵,我问你!兰花螳螂该怎么对付?” 裳熵甩开藤条,跳到两人身边,并排逃跑:“啊啊!我想想!” 伏璃哈哈大笑,也不知在笑什么,傲然道:“这你都不知道?脖子啊!” 裳熵大叫:“不许你抢答!问的是我!脖子,和眼睛!” 全身被硬铠覆盖的螳螂几乎称得上是刀枪不入,只有眼睛和脖子处较为柔软,容易被利器刺穿。可不仅他人知道这点,它们自己也清楚,所以会特意护住,想要攻击那些地方,还是要先破其他部分的防护,也不简单。 裳熵道:“要么我们先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她再次喷火,火光还未消逝,她咳嗽几声。短时间内喷了太多,喉咙都开始干哑肿痛了。 一直被追,勉励逃跑,体力总会消耗殆尽。在这之前若想不到想法,只能被螳螂赶上,一刀斩为两半。 秦河脚步不停,收鞘一剑,右手还纵剑飞光,左手从囊中掏出地图卷轴,一甩展开,目光飞速在地图上滑动,寻找合适藏匿点。 裳熵则寻找着另一道身影,不多时,抬眸望见黑衣女人于树干间轻灵跳跃着。她神色淡然冷静,长发翻飞,察觉视线,也低头望来,并无神采的双眼像蒙了层淡淡的灰。 见她不打算出手,裳熵收回视线,问向身边人:“咱们去哪?” 秦河一抖卷轴,重收入怀中:“前方大约七八十里处,有个瀑布和深潭,先去那里躲一躲。” 伏璃虽是不忿,但裳熵已不再闹,她自然也不说什么,得急着眼前,先找位置歇下再说。 三人便如三支冷箭,于林中急速穿行。 慕千昙输送部分灵力到脚下,比起三位小辈略显狼狈的逃窜,她显得从容悠闲许多,还有余力观察后头妖物长相,与李碧鸢攀谈。 ‘果真是螳螂,剧情乱了。上回出现这种情况,是在鑫乐坊。’ 李碧鸢愁地乱翻书,纸页哗哗响:‘就是说啊,鑫乐坊是琵琶提前妖化,这里是螳螂提前出现,还多了个和剧情无关的伏璃。啥情况啊,明明每步都按照原著来走的,到底为什么还会歪掉!’ 慕千昙道:‘静观其变吧,这部分小副本还未结束,也许只是过程有些不同罢了。’ 李碧鸢道:‘也只能这样了,你得多看着点她们。原著里面对一只螳螂都快把那两人累死了,现在有两只,肯定不好对付,可别真让她们出事了。’ 慕千昙不置可否。 几人一路疾行,向深潭冲去,终于于半柱香后突破森林,望见一片明亮地带。 半高不高的山崖之上,白练般的瀑布携哗哗声响奔腾而下,砸入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冲刷出一堆堆白色泡沫。 潭水宽阔,水面波纹由瀑布下向外扩散,到谭边已无影,静谧深邃。 久追不上,越发愤怒的螳螂们已逼近她们脑后,将锋利前足舞得虎虎生风,势要将她们斩为碎片。 危机当头,虽说潭水中也有可能藏有妖物,但现在几人已来不及多想,纷纷扎入水中,拼命向潭中心游去。 潭水冰冷刺骨,叫人瑟瑟发抖,肌肤都被冰刺得痛。四人忍着寒意,游到差不多了,才回头望去。 螳螂并没有下水,而是在岸边分散开来,触角一前一后晃悠着,缓慢踱步。看来打算长久守在那里,等她们受不了上岸时,再来下手。 进入潭水,身上湿透,温度一点点抽离,时间长了,绝对会抽筋或体力耗尽沉水,更何况还不知这黝黑水里有没有危险,她们拖不起。 这下,虽暂时延缓了它们的攻击,但也是被逼到了绝路。 李碧鸢道:‘嗯你现在要暴露身份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会,那你们去后面那个瀑布吧,这种地方是小说中藏宝地的标配。去后面看看,也许有活路可走。’ 慕千昙回眸望向瀑布。 伤口泡在冷水中,被冰住了血脉,反而不再流血。伏璃松开伤口,抖着苍白的唇,哼道:“要不是我受伤太重,何至于被追杀到这种地步?早把那两只妖物降服了。” 裳熵道:“就会说大话,你刚被它们追那时,难道有受伤吗?还不是因为不敌。” 伏璃怒道:“你!” “闭嘴。”慕千昙终于舍得开口:“什么时候了还吵。” 剧情偏移,还得自己出手,已经够烦,这俩还一直吵吵,不管是不行了。 裳熵不再吭声,脸半埋入水中咕噜噜吹泡泡。 伏璃被人一怼,本能恼怒,却发现这说话女人虽仅是清秀,貌不惊人,却气度不凡,明显非常人。她身份尊贵,在家中见过不少能人志士,这点识人本领还是有的。 可又转念一想,都是在这试炼中,最尊贵也无非是几大世家或宗门年轻一代的子弟,实力最强那位——不,还没正面比过,不能承认,应当是实力很不错那位,现在也在旁边水里泡着。那这位让她产生奇怪感觉的女人是谁? 慕千昙不管她小心思,回眸望向瀑布,道:“要不然,去那后面看看吧,我曾经听说瀑布后往往会有空腔。” 虽不懂为何这般提议,但反正已在水中,目前也上不了岸,几人没说什么,缓缓游过去。 越是接近,瀑布冲刷声越是刺耳,直到两人面对面说话都听不见,便都闷声不吭。终于到下方时,身躯被水流推着后退,巨大冲击力使得水花四溅,眼都睁不开。 秦河大喊道:“我们要拉着手!才能进去!” 脚下并没有支撑点,而瀑布冲击力过大,甚至可能把人打晕,万一被冲入黑谭深处,那可就生死莫测了。所以须得手拉着手,若是有人失去意识,其他人也能把她拉回来,最大程度保证每个人平安。 秦河那一喊灌足了灵力,其他几人都能听到。 几人彼此之间大部分都不熟,起初定是不愿,然而瀑布就在面前,那般恐怖冲击力肉眼可见,再大胆量也给冲没一半。 考虑到自身安危,还是不情不愿地拉上了。 “”为了不那么突出,慕千昙自然也没拒绝,而她是决定后便不会扭捏的性子,说握就握,直接抓住那只向自己伸来的,犹犹豫豫摇摆不定的左手。 第一反应是,还好,没有抵触心理,毕竟只是握手。 紧跟着,便是一种很明确的触感,柔软。 想想也是,平日再怎么调皮,上山下海,张嘴乱咬,本质都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的确是柔软的。 握住她的同时,那边人似乎愣了愣,才稍微加大力道回握。五指在慕千昙手背上留下痕迹,用力之深,该是怕她被水冲走。 若论平时,那少女的手掌受血脉影响,应当会滚烫万分,此刻却在潭水失温下冷凉如冰,与自己平时一样了。 不过,两只皆冰凉无温的手,握在一起时,反而彼此都会觉得温暖。 各自攒起灵力举到头顶,一鼓作气之下,四人猛冲过去。 头上重压一瞬,耳边短暂嗡鸣,再睁眼时,前方山壁之上,正有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如一枚庞大眼球,静静望着来人。 瀑布之后居然还真有空间! 山洞内部平整干净,且无血腥气,想来也许并没有凶兽住在此处,正好可用来休息。四人依次爬上岸。 慕千昙于洞中站稳,那边两人已在打量山洞内部,她的手依然被紧握,便道:“还不松开。” 裳熵如梦初醒般,立即甩开,自己把手捧到胸前,也没看她,溜到一边去了。 此处洞穴比想象中要深,秦河向里走了几步,眼前黝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她拔出剑,使得剑光照亮一段前路,依然看不见尽头,便放弃了,回到洞口。 刚从潭水中上来,虽有灵力护身,依然被冻得瑟瑟发抖。好在靠近洞壁处墙角堆着一些稻草,收集起来铺好,点燃便可烘暖身体。 裳熵正要吃金,伏璃已先一步掏出方块大小的物体,拨开盖子,稍晃几下,火星复燃用它点燃草堆,又放了几块白石进去,火焰瞬间涨大许多。 裳熵没忍住问:“这是什么?” 伏璃斜她一眼:“这都没见过,点火器和燃石啊。” 裳熵道:“没见过不是很正常,我也见过你没见过的。” 发现吵架苗头又起,秦河及时制止:“都这会了,别吵,浪费精力。” 被追赶一通,又下水泡过,的确损耗精力,几人都不再说话,围火而坐,等火堆烤干衣服。 慕千昙恰坐于伏璃对面,不经意间,抬头瞧见人。少女浅金发色于火光朦胧中仿佛相机里的过度曝光般铺开光晕,衬着那双碧绿眼眸如宝石般晶莹深邃。 李碧鸢忽然说道:‘我老早就这么觉得了,她好像外国人。’ 从头到脚一水白袍,腰间被金腰带勒起,纤细白皙的脚踝上系着圈圈银链流速。脸部轮廓清晰,高眉深目,处处异域野情。眼眸狭长,那点碧色更显流光瑰丽,与美人尖额饰相互辉映。 这是和女主是截然不同的美,就算沾上不少血污也相当打眼,但的确和他人不再一个画风。慕千昙道:‘怎么不能是少数民族呢?’ 李碧鸢道:‘国内还有金发的少数民族吗?’ 慕千昙道:‘有。’ 李碧鸢道:‘还真有?不过就算有,应该也不在中原活跃吧?虽然她很漂亮,但感觉在全是黑发黑眼的世界里看到金发人,有*点奇怪。’ 慕千昙无语道:‘我们刚刚还被两只螳螂追杀,你怎么不奇怪这点呢?’ 漫长的沉默后,李碧鸢道:‘也是喔。’ 衣服逐渐被火烤干,温度回升,秦河放松一些,又紧接着凝眉思索对策。在这之前,顺带想起造成目前这种局面的引线是什么——那个斑蝉王的突然死去。 “就在你叫醒我们的时候,那会斑蝉还没有开始抢夺蜂巢吧。”秦河询问着,确定自己清晨的记忆有没有出错。 然而,没等到回答,她不由得抬头,向裳熵望去。只见少女搂着自己双腿,不停揉捏着左手,双目放空,也不知在想什么。 黑发贴在她脖颈与脸侧,衬得暖肤如玉,耳后微红。难道是生病了? 秦河轻缓叫道:“熵熵?你不舒服吗?” 这一声终于让她的魂魄咣当坠回躯体,裳熵浑身一颤:“啊?” 秦河轻轻一笑,将两个问题重复一遍。裳熵摇摇头:“没没没,我好好的,对,我叫你们的时候还没有。” 得到答案,验证记忆无误,可秦河实在想不通,斑蝉王的死因。 糖榕森林里应当只有斑蝉在,因为他们数量过于庞大且集中,这会帮助他们吞吃掉误入的所有生命,且在入侵者刚出现时,所有斑蝉都会疯狂爆起,以作示警。 可她们刚看到那会,**们明明十分平静,没有任何攻击意图,说明没东西进去,但接着没过多久,斑蝉王便一命呼呼,这前后矛盾之处,如何说得通? 怎么都想不通,秦河只得将之放放,稍后再想。不过心中又产生一个疑问,她道:“方才我始终担心叶姐姐跟不上,便时时回头望,才发现完全是无用的担心。叶姐姐身姿灵动,面对两只剑阶妖物也从容不迫,说自己灵力低微,其实过于自谦了。” 这小孩防备心真太重了,稍有不对劲的地方就要问问,慕千昙沉默须臾,道:“就是因为灵力低微,实力不济,所以才练就逃跑本领。否则,也不敢独身来到这里。” 确实能够解释的通,秦河略一点头:“明白了。” 伤口又在呼呼冒血,伏璃看了眼,习惯了似的,不以为意,一手从怀中摸出储物袋,提着袋底抖一抖,里头滚出瓶瓶罐罐等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咣当响动。 从中翻出伤药,她简单处理伤口。 地上那堆东西,什么形状都有,模样奇特,闪闪发亮,裳熵有些好奇都是用来干什么的,便忍不住多看几眼。 伏璃见状,笑道:“都是我们伏家的宝贝,乡巴佬多瞧瞧,以后可没机会看了。” 传闻中,伏家的确以擅长些奇淫技巧而闻名,裳熵背诵仙门历史时有看到这点,心中对聪明人多有佩服,却实在看不过这人,切道:“宝物一箩筐,也没见你把妖怪打回去。” 伏璃道:“我只是没准备好。” 裳熵道:“归根结底,还是你招惹在先,还用那种方法。” 伏璃道:“奇也怪哉,杀大的也是杀,杀小的也是杀,怎么用小的来威胁大的,就不行了?再说了,我们本就是进来抓妖的,不招惹妖物还招惹什么?” 裳熵道:“你太自不量力了!就算要抓,也要想想你有没有那个本事抓到。若是你多想几分,咱么也不会进到这个洞里。” 这话听起来冷静异常,慕千昙知晓她少有的清醒了,应当是冷水浇的,脑中思索着要不要在她以后犯浑时,也给她浇浇? 秦河无奈扶额:“唉,你们算了,小伏家主,你有没有把它们的孩子送回去?” 伏璃道:“送回去了,但它们还在发疯。” 秦河道:“差点被偷走孩子,定然愤怒,想要撒气。” 伏璃道:“就等着呗,反正它们不敢入水,难不成还能一直在外头守着吗?” 秦河道:“不要小瞧妖物的耐性。” 本来找到水源处,是想在这里杀掉那两只螳螂的,毕竟只要入了水,许多昆虫都会丧失大部分战斗力,甚至暴露出弱点。 但堵在外头的那两只明显也懂得这个道理,并不上当,还借助地形将她们困在其中,只需等待便可瓮中捉鳖。而她们找来瀑布的这一行为,则成了饮鸩止渴。 终于将身上大大小小伤处处理完毕,伏璃收起药膏,把地上东西一件件捡回储物袋。眼风扫到身前,她略一怔愣,抬起视线,隔着火堆打量着对面那女人。 想起方才潭水中一幕,伏璃问道:“敢问这位仙子是何来头?” 慕千昙与她平静对视,报了自己的假身份。 伏璃喃喃念了几遍,像是不敢相信,那般气度之人只是个无名小卒?视线扫过女人腰间那把无甚灵气的下品灵剑,毫不珍贵,遍地都是,于是对着身份多了几分信任。 原本还以为是什么隐藏高人,结果只是个门派名都排不上号的,想到自己还被她怼过一嘴,不免气愤,话语便格外不中听:“小门小派,无名散仙,听都没听过,不知道!” 裳熵蹙起眉尖,身体微微前倾:“那是你没见识。” 伏璃不屑道:“所以你知道?哼,有什么用?知道的多不代表见识广,还得考量下你知道的那些有没有价值,可别把什么杂七杂八的世面都当成见识了。” 当人面还把话说这么难听,无非是仗着世家背景无人敢动,若是她对面这位的确是小门小派之人,自然是不敢说话的,但实际上并不是。 慕千昙道:“大家族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想必学识与能力都是顶级吧,快指导一下我们,该怎么突破眼下这死胡同一般的局面?并且,您惹出来的妖物,是不是也该由您亲自来收拾呢?” “我自然会把它们收服,还用你说?”伏璃语气森然道:“你也配和我说话?天虞门就是门槛太低了,才让你这种货色也能进来。” 慕千昙还得反驳,裳熵忽恼道:“有眼不识泰山!” 伏璃好笑道:“啊?谁是泰山?你?还是她?” 你一言我一语,又吵起来。秦河位于嘈杂中心,兀自坐定,神色安然,似放弃了制止这两人。 那句有眼不识泰山也叫慕千昙陷入沉思,目光扫过少女脸颊,来来回回,直到她本人都察觉,揉了揉脸,别过去不看她,声音也渐渐弱下去。 吵架需得两人都攒劲才行,一方弱势,另一方也不会痛快,伏璃便也止住了。方才两人争论的余韵在洞内回荡,消逝,而后彻底陷入寂静。 就这么等了不知多久,饭吃了两顿,再出去看时,天都快黑了,两只螳螂完全没有离开迹象,依然活力十足的绕着深潭巡逻。 秦河坐回来,思索片刻后道:“恕我直言,若是它们一直不走,咱们又想不到方法突破,也许就得求救了。” 都是爱面子的年纪,谁都不想被嘲笑说空手而归。裳熵转动脑筋,竖起食指道:“我知道了,你看这瀑布直入水中,潭水却没有满溢出来,说明下面很深,且连接到别处,若下去看看,也许会有路呢?” 伏璃道:“什么破主意,地下暗流比妖物要可怕多了,有命下去可没命找路。” 裳熵充耳不闻,眼神不知哪里一扫,叹气道:“若是我师尊在这就好喽,直接用仙鹤带我们飞走就行。” 慕千昙本在阖眼休养,闻言道:“螳螂也会飞。” 掀起衣摆烤火,裳熵哦了声。 孤鸿不再手边,只有一把自己不太擅长使用的低阶灵剑,想对付那两只螳螂并不容易,况且她也不打算暴露身份,不可能自打脸动手,但确实需要做些什么来打破僵局,不可放任情况变糟糕下去。 否则,她们如果真选择求救,而此地恰好是她的监考区域,她却无法在三双眼睛下脱身,很难办。若不是,来了其他殿主,发现她在此,也是难办。 将现状重捋一遍,慕千昙道:“天上水里都不行,但其实还有一条路。” 秦河道:“叶姐姐有何高见?” 慕千昙指向山洞深处:“这里。” 伏璃道:“谁知道里面是不是死路。” “是不是死路要试试才知道,况且,”慕千昙立起手掌,袖边微舞:“你们没有感受到风吗?” 经她一说,几人凝神留意着,果然感受到丝丝缕缕的风从山洞中吹来。 她继续道:“瀑布在外,风却从里面吹,说明这洞至少两端相通,且对面风势不小,大概在开阔处。” 这发现让人振奋,然而洞内过于黑沉安静,比那潭水还要让人心慌。 “俗话说,有多大能力担多大责任”慕千昙嗓音柔了些许,似诱哄:“我们这里最尊贵最有胆识的,只有一个小伏家主,不如就由你来探探路吧。” 裳熵抓了抓耳朵,眨巴眼睛。 伏璃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是故意报复方才那几句话的,不由得攥紧拳头,又转头望向洞穴深处,忍不住战栗几下。 人对黑暗的恐惧是天生的,难以克服,就算洞穴内没有妖物生活的迹象,也会让人忍不住猜测,黑暗里是不是藏着什么东西,正蓄势待发,准备在有人靠近时突然袭击。 伏璃动动喉咙,视线扫过另外两人,裳熵抬头望山洞顶部,秦河瞧着火堆,都没有否决之意。而那无名小卒,竟还敢脸含笑意。 虽心中恐惧,但面上不可能表现出来,且今日被人看见追杀,的确丢了不少脸。伏璃沉思须臾,用这个机会来嘲讽一下其他人也不错,便轻弹衣袖,站起身来:“一帮胆小鬼,我来就我来,都给我看好了。” 她向前走了几步,走出火光照耀范围之外,只余一个朦胧背影。 眼前再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瞎了般,实在迈不开脚。伏璃抿紧唇,从怀中摸出一颗散发着柔柔光晕的夜明珠,弯腰将之滚出去。 夜明珠没入黑暗,一点明亮远远滚走,没遇到任何障碍物。可她还是不放心,又滚了几颗,直到第六颗夜明珠被丢出去,和那五颗撞到一起,依然没反应,她才松了口气。 “切,没什么啊。”伏璃向那六颗夜明珠走去,越往深处越冷,风也大了些,耳边只剩下自己的脚步声。 她终于走到那六颗夜明珠前,一颗颗捡起来放入怀中,准备待会继续扔。 就在她伸手向最后一颗夜明珠时,忽然发现,有另外一只手,正按在那颗夜明珠上。 那是一只骨瘦如柴,粗糙如树皮的手,明显不属于人! 仿佛被人猛击大脑,伏璃瞪圆双眼,大叫一声,怀中五颗夜明珠全部掉落,在地上弹来滚去。 她异常惊怒,神思全乱,转身拔足狂奔,朝着遥远处那一点火堆跑去。 眼看着火光越来越近,她却过于慌张而平地摔倒,扑下去滚了几圈。再停下时,她长发微乱,眼神呆滞,狼狈至极,保持着有些好笑的跪拜姿势,望向对面的女人。 慕千昙勾起唇角,难得温柔道:“我只是个小门小派的无名小卒,小伏家主对我行此大礼,我受不住啊。” 秦河与裳熵对视一眼,纷纷腹诽:你明明受的很开心 第46章 好像是个人 她轻飘飘的语气,配上那张淡然冷静的脸,讽刺意味爆棚。 从出生以来,伏璃就没受过这种当面侮辱,登时脑袋嗡嗡响,恨意与愤怒在碧绿眼眸中交织爆炸。她眼角通红,艳色迅速弥漫到整张脸,再到脖颈,没入衣领。 缠在她小臂上的蛇骨鞭惊煞犹如活物,发出嘶嘶吐信声,蜿蜒爬下,被伏璃握在手中,用力极大,直到整个手都颤抖起来。 “小伏家主,冷静!”秦河本欲制止她,耳边忽听得脚步声。 她抬眼望去,洞中黑影弯腰将散落在地的六颗夜明珠全部捡起来,抱在怀中,正向这边走来。 夜明珠的微弱灯光只能照亮黑影胸前和下半张脸,辨不出是人是鬼。它一步步走来,除去脚步声,似乎还有什么的东西在地上拖动的声响,这情景可谓是诡异极了。 裳熵从地上爬起,望向来者。秦河拔出双剑,目露警惕。伏璃也反应过来身后还有个诡异存在,瞪了慕千昙一眼后赶忙站起。 黑影终于走入火光范围中,显露出部分相貌,几人皆是一惊。 那是个瘦巴巴到几乎只剩骨头的女人,脸颊向内凹陷,眼眸紧闭,嘴唇只剩干皮,两端微微勾起,像是在笑。 若只是皮包骨,倒不会让人吃惊。可她吓人之处,在于肌肤上覆盖着一层沙石,乍一看去,还以为是石像在移动。而那张微微笑着的脸,也像是一尊老旧后逐渐风化的神像。 慕千昙心道:‘李妹妹,真是宝藏啊。’ 李碧鸢咳嗽几声,尴尬道:‘人家书里遇到瀑布,后面都是些珍奇宝物,怎么到咱这就是鬼啊。’ 慕千昙道:‘似乎也不是鬼。’ 许是察觉到她们的恐惧,女人在火光边缘处停下,慢慢弯下腰去,膝弯与腰部都向下簌簌掉下小石子,咔吧作响,生锈般费劲。 弯到差不多时,她伸手拿起夜明珠,手指与珠子接触,发出清脆的敲击声。前方三人立即警惕起来,只见女人像方才伏璃那样,把夜明珠往地上一滚,接连几颗全滚到三人脚下。 似乎只是想把东西还回来。 洞内静谧非常,裳熵率先道:“好像是个人。” 秦河道:“阁下可否现明真身?” 伏璃踢飞脚边夜明珠,将惊煞一甩,鞭影爆鸣在洞内回响。被惊吓与当众丢脸的赧然使得她语气阴森:“管她是人是鬼,先抽一顿再说。” 感受到浓郁杀气,女人面色未改,依然是那幅笑相,顶着四道视线,向前踏出一步,两步。她脚上没穿鞋,按理说走起来应当悄无声息,可却有着不小的脚步声,应当是脚底也硬化了。 秦河方才抢到最前方迎敌,此刻见她走来,便侧过身让路,又两剑拿于一手,按住伏璃扬起的手腕,示意她不要贸然动作,先看看这女人要做什么。 女人迈着极其僵硬的步伐,走到火堆前,伸出干巴巴瘦而黑的两只手,悬于火堆正上方,而后右手叠在左手掌心,再慢慢向左划去,两根大拇指相钩,双掌摊开又弯起。 伏璃余怒未消,甩开秦河的手,从鼻子里哼了声:“在这看一只鬼杂耍。” 女人充耳不闻,只保持着自己的动作。秦河凝神细望,想理解那手势是什么意思。然而她动作实在诡异死板,叫人完全看不懂。 裳熵默默看了会,也展开双手学着她的动作,自己调整为更易辨认的频率,恍然大悟道:“是翅膀!” 拇指相钩,其他八只弯曲又摊平,正是翅膀扇动的模样。 秦河道:“翅膀,是指鸟类?” 女人头向下一点,又抬起,做了一个向上指的动作。 三人抬头望去,是火光照耀下橙黄色的山洞顶部,秦河道:“是指这座山吗?” 女人再一点头,最后一个动作,摸了摸自己的腹部。 秦河道:“这是指你自己?” 女人摇摇头。 若想指自己,正常人应该都是拍拍头或指指胸前,而这个女人却抚摸肚子,仿佛那里面有什么似的。裳熵道:“我知道了,是不是指你的孩子?” 女人缓慢拍拍手,微晃脑袋,大约是在开心。但这具石化身体做这一切,让人无法跟着欣喜,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行动过于迟缓,即使攻击,也很难有大杀伤力,秦河收起剑,温声道:“可否直接告诉我们,你想表达什么吗?” 虽是猜出了她每个分部动作表达的含义,但鸟,山,子,这三者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想要联系都无从下手。 伏璃抚摸着鞭尾,不满道:“何必听她多说,耽误时间,不如想想怎么对付那些螳螂妖。” 裳熵道:“你废话真多,不愿听就自己出去。” 秦河额角突突跳动,再次按住伏璃,向女人道:“真是抱歉,我们不了解你的手势是何意,可否用明确些的方式告知?” 火光照耀着女人脸庞,使得那一丝笑十分诡秘。她再次动起手,依然在火堆正上方,但这次就没那么好理解了。 手指掰弄,跳跃,手掌鼓动,乱七八糟,从哪个角度都看不清轮廓,普通人的手似乎也无法扭曲到这种程度。秦河惊叹道:“这这是什么啊。” 伏璃方才还气冲脑门,见秦河看不出,好胜心立即上来,去猜那手势。 三人都集中看一点,越看越是奇怪,越奇怪越是想知道答案,可想破脑袋都不知她在演示什么。只有还坐在女人对面,始终未动的慕千昙向上望去,淡淡道:“在上面。” 第47章 鸟,山,影 三人霎时抬头,豁然开朗。 是影子! 单看女人双手摆出的姿势,扭曲怪异,让人不知所云,无从下手。但她借着火光投射于山洞顶部的手势影子,则可依稀看出一栋乡野木宅的轮廓。 秦河喃喃道:“是房子,鸟,山,子,屋?” 更加没有联系,更加无法理解了。 伏璃将那影子望望,低头看手,再抬头,自己掰手指试了试,扭着扭着手便酸疼难忍,还没有一丝相像。她不禁道:“怎么做到的?” 裳熵动动耳尖,鼻尖微皱:“有声音。” 轰隆隆闷响时断时续,时轻时重。几人凝神细听,认出这是雷雨,似乎从外部传来,但仔细听又不是那么回事。三人目光巡索一圈,最终都凝固于山洞顶部那片影子中。 影子里居然能传来雷声,于黑魆魆的山洞中显得格外奇绝诡异。 一声震裂天空的惊雷后,女人手势未变,房屋影子忽然扩散开来,弥漫到整个山洞顶部,形成一片黑黝黝正翻动沸腾的黑影。 那影中雷电交加,起初还仅能听见部分片段,渐渐越来越大,越来越密,直到响彻头顶,让人避无可避。而影子形状变化不停,光影掠动着,仿佛皮影戏,几人看得入迷,雷声忽在耳边炸响,眼前已换了场景。 刚被暴雨冲刷过的森林潮湿厚重,清晨雾气弥漫,空气中充斥着湿润泥土的香气。四方八方传来鸟儿啼叫,猿猴游荡于山间,河水满溢,急流骤注。 这里依然是那片原始森林,却似乎比她们见到的更密,更深邃,更广阔,最重要的是,鲜少人为活动过的迹象。 几人在黑暗中待了一天,现下甫一回到外面,还看见雨后森林,都愣了好大会才回过神来,开始打量现下处境。 接着,她们便发现惊奇一点。当下四人并肩而立,悬于半空,脚下是被风拂动的苍青松树尖端,而她们并没有用任何灵力。 这彰显了一个事实——此处是幻境。 慕千昙简短道:“这是影子里,她要给我们看东西。” 话音刚落,脚下传来树枝被拨动断裂之声,一只大约两人高的巨型黄雀鸟妖正扬起双翅,拍打树木,迈动双脚,在林中快速穿行着。 它嘴中叼着一头半腐烂的鹿,双目四处张望,似在寻找合适进食点。 经过一处山崖时,异变陡生。有块大石头位于高高山壁上,平日被硬泥黏合,可以保持不动,此刻被雨水大雨冲泡数日,皆化为软泥水从缝隙间流出。大石无所依托,从壁上掉落下来,正正砸在黄雀头上。 极短促的尖叫后,翅膀与黑爪抽搐几下,黄雀一命呜呼。光滑清亮的黄绿色羽毛下晕开一圈圈暗红血液,冒着咕噜噜血泡渗入泥土。 雨彻底停下时,浸泡了血液的山影中,爬出一团黑色物质,如胶般粘稠而腐烂。它虚弱嘶鸣着,将自己捏成了黄雀模样,滴滴汤挂,往山下爬去。 下山途中,它吃掉了许多小兽,却填不满腹中饥饿,身体也依然虚弱。它痛苦哀叫,仰头冲天,忽然闻见一股异香。 它被牵动着鼻端倒下,口水横流,聚起全身力气追寻着气味来源。 峡谷间有处村落,几百来户,沿着一条蜿蜒小溪建立。村中居民在山中住了几百年,祖祖辈辈皆居于此。与世隔绝,悠闲自得。 瞧见这山窝中的村庄,伏璃略惊奇,蹙眉道:“还有人住在这种地方?” 一听她发言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裳熵反问:“怎么不能住?” “房子破破烂烂的,人穿的也是,吃的也是,看着”随手点了点,伏璃撇嘴:“又穷又辛苦的。” 裳熵不赞同:“能吃饱,能穿暖,家人朋友都在身边,明明很幸福。如果是我,也愿意住在这。” 伏璃道:“难道仅仅吃饱穿暖就够了吗?没有其他追求?外边那么大,怎么不出来看看?几百年不挪窝,这不是井底之蛙吗?” 受不了这脑残二号,慕千昙淡淡道:“说的轻巧,不动脑筋。如果他们祖辈都生活在此处,怎么想得起来要出去?有人来点醒他们吗?井底之蛙要先知道自己在井内,才能考虑要不要跳,无法仰望天空的蛙,连思考天空是否只有井口大的机会都没有。” “况且,人家好好过人家的小日子,你胡乱点评什么?这种生活的确艰苦,但人如何选择自己的出生地?” “你以为他们不想生来就拥有一切,不用劳作就生活富足?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人幸运,就有人不幸。” 裳熵道:“师” 女人眼神骤然凌厉,裳熵强行扭回来:“是啊,你说得真对!” 几只蝴蝶飞落袖间,慕千昙将之轻轻挥走,扫了眼金发少女,又补充道:“你若信这世间有因果轮回,就少瞧不起别人出身,当心下辈子连人都做不成。” 还以为会引来激烈反驳,可这次伏璃微微睁大眼,居然沉默了。 小小插曲结束,几人注意力回到村中。 此时正值白日,村里不算热闹,男人们于村后山开辟的田地间劳作,女人们在林中狩猎小型动物,只剩下老人与孩子们正围在一处吃吃喝喝,清洗蔬菜以供为晚上村中宴席备餐。 孩子堆中,有个女孩跌伤了腿,正流血不停。她抱着腿哭声哀切,大颗泪珠滚落,两位小伙伴陪在身边安慰。老人们呵呵笑笑,把细豆芽放进口中嚼。 影子黄雀来到村前,抽动着鼻子,爬过晾满衣服被褥的竹竿,穿过晒着兽类肉干的晒场,推翻了用于风干脱水的草药架,进入村里,横行无阻。 众人察觉身后阴冷,笑闹皆停。转头过去,竟有个庞大黑影默默伫立着,众人刚刚张大嘴,甚至来不及尖叫,那东西便将头向下伸,吃掉了三个小孩与一位老人。 它把食物嚼碎了,拖着满地鲜血和肚肠爬回林中。 不知为何,影子黄雀放过了那个散发着致命香气,用鲜血引她而来的女孩。不过嚼碎人骨时,它的确尝到了骨髓清甜,发现了最为美味的食物。 场景在这时变幻,宽阔屋中黑沉沉的,众人面色沉重,围着一盏油灯而坐。 老村长已睁不开眼,住着拐杖,颤巍巍与年轻一辈商量讨伐影子妖物的计划。 屋中人稀稀拉拉的举手,凑够了一百三十七人,绑上头巾,带上长矛弓箭锯子与铁质短剑,上山寻了处平坦处,砍了数百棵大树。 老树的哭鸣几天间响彻整个山谷,苍白色木屑堆积厚厚一层,几乎淹没脚踝。灌木与杂草都被拔除,土地上只剩圆圆木桩,以无法愈合的伤口面向太阳。 村民们认为影子惧怕阳光,须得让它无所遁形,便在茂盛林间开辟了这么一片无影之地。并挑了一日大晴天,让一位青壮男子站在无影地中央,割破手腕,流出鲜血。 众人围着无影地,搭弓拉箭,等待影子降临。 血液不断流出身体,伤口渐渐凝血止住,便划破下一道,接连三刀后,黄雀从林中爬出,慢慢走到无影地中。 就在这时,强壮勇夫一声令下,无数长矛,碎石,弓箭向黄雀投掷而去,攻势如雨。 诞生以来并未受到过这种攻击,黄雀一时不察,被人重创,可紧接着也意识到自己拥有压倒性的力量,反击回去,人们死伤惨重,逐个倒下,无影地碎肉飞溅,血流成河。 当人阵中只剩下最后一位勇夫时,黄雀也耗尽力量,转身奔逃。勇夫立即追赶,黄雀难以招架,眼看着就要刀砍断头,黄雀口中忽然发出一阵婴儿啼叫。 眼中分明是狰狞影妖,可那哭声却真实到惊悚。勇夫愣了愣,就这一个空隙,便被洞穿胸膛。 黄雀靠吃下百具尸身,逐渐强大。而村中人未等到家人们回归,知晓厄运已至,极端恐惧之下,他们开始靠献祭来博取生存机会。 一个个被选中牺牲之人,由村民们一齐抬往无影之地,供奉给妖物,以换来村子暂时安宁。 曾经被用来围杀黄雀的地方,现在被村民们当做了向妖物屈膝的祭台,血流过一层又一层,像是人们勇气的流逝。裳熵握紧双拳,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再尝试一次呢?” 若是他们愿意再试一次,或者干脆第一次围猎便更多些勇夫,也许黄雀已经被杀了。 慕千昙道:“还能有什么原因,就是被吓破胆了。黄雀知道人多会危险,可能也不会再去村中作乱。村民又不知道,想用部分人的牺牲来换取安全感,祈求它吃开心了就不要再来。” 裳熵道:“为了自己能活下来,就送别人去死。” 慕千昙道:“没办法,毕竟敢于拿起武器反抗的人,从一开始就死完了。” 在人命滋养下,黄雀越发实力强横,性子也越来越恶劣。某日,它正琢磨着什么时候下山把那些人全部吃掉,过个嘴瘾,这时,有一个女人被村民们献来。 那是个柔美的女孩,也许只有十来岁,身体纤瘦,可肚腹却突出一圈。 村民们将她丢下,便手慌脚乱逃跑了,他们被地上众多动物尸体再次吓破了胆。女孩抚摸肚子,垂着泪,坐于无影地中最大的那棵树桩上,望向不远处随村民一同下山,却又频频回头的男人。 同样的两双泪眼,失去勇气后被迫放弃的痛苦,早早出现比纸张还薄的破碎爱情,一切都被即将到来的死亡碾压,如身下的死桩般无法拯救。 不过这时,她停止了哭泣,因为她看到树桩边缘生出了一条嫩绿细芽,招手般一摇一摇,虽然脆弱到一折便断,却又有让人心折的旺盛生命力。 她瞧得入迷,等意识到眼前一片漆黑时,猛地抬头望去,才发现影子黄雀已走到了她的面前,正低头看着她。 从一片影子中,看不出它的五官,可女孩却能感受到自己被注视。黄雀张开嘴,弹出一条漆黑长舌,碰了碰女孩腹部,划出了一道细长伤口。 鲜红流出时,它闻到了自己诞生时曾闻到过的异香,认出了原来这就是当年因为跌破膝盖将它引来的女孩。同时,也从女孩身体内听到了两道强弱不一的心跳。 她怀孕了。 秦河略惊讶道:“她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却有宝宝了,好辛苦。” 伏璃脸上也是差不多的神情,她们与那女孩都是同样年纪的人,要考虑这种事还遥远得很,却发现同龄人步入不同命理河流,才会觉得匪夷所思。 裳熵挣扎不休:“它要干嘛?还要吃人!为什么我动不了?” 慕千昙道:“动了又如何,都是过去之事,你改变不了,安分点别乱动。” 黄雀感受到那还在孕育中的生命,在它手中犹如那树桩上的细枝一般柔弱,却也有着不可忽略的力量,实在不可思议。 它从吃掉并消化的脑花中学会交流,在这一瞬间拥有了与人对话的能力。 它问:“若只能存活一人,是你的女儿活,还是你活?” 女孩道:“我的孩子是女儿吗?她一定很可爱请让我的孩子活下去吧。” 黄雀将问题重复了三遍,答案皆相同。于是它又问:“若只能存活一人,是你活,还是你的母亲活?” 女孩不懂她为何这么问,接着,就看到它将手顺着伤口深入自己腹中,不知对那个还未成型的孩子做了什么,孩子居然开口回答,是极为童稚的嗓音:“请让我的母亲活。” 又问三遍,还是同样答案。 黄雀有些纠结,不知该选哪一方,于是带上女孩回到村中。 刚被送上山的祭品突然和妖物一起出现,众人大惊失色,以为献祭失败,惊叫逃亡。鸡飞狗跳中,黄雀问起孩子父亲是谁。得到答案后,它杀光了村中的所有人,除了女孩的丈夫。 村中水源全被染成深红色,空气中飘动着冲鼻腥气,月亮似乎都被血色侵染。黄雀对面站着唯一存活的丈夫,它问道:“是想要女儿活,还是妻子活。” 妖怪拿不定主意,所以来问问其他人。 丈夫被屠村杀戮吓到魂飞魄散,颤抖着说道:“我想活。” 下一秒,他的头颅应声落地。 黄雀哈哈大笑,吃完尸体,带女孩回到山上。女孩活了下来,女儿也活下来,根本不需要选,生死之权本就掌握在它自己手中。 不过,妖物并非怜惜生命才叫她们活着,而是想要寻找适合自己的躯壳。 它遭受无妄之灾,被天降巨石砸碎了肉身,只剩下了影子。它不想一直以现在的形态存活于世,所以想要夺取其他生命的身体,可尝试了很多种,都失败了,被它随手杀死的动物已经快要将无影地填平。 它痛苦愤怒,恰在这时遇到了怀孕的女孩,心生希望,也许她腹中孕育的新生命可以为它所用。 就这样,几个月过后,女孩于黄雀怀抱中诞下了一枚女婴。妖物再也等不及,想钻入婴儿身体。* 刚刚生下的孩子就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女孩无法阻挡,只能泪流满面。泪水滴在婴儿脸庞,滑入她嘴中。孩子尝出苦涩,睁开眼来,见到了哭泣的母亲。 从回答那三个问题时就已拥有灵智的孩子,与母亲共同见证了亲人皆死的悲剧场面,并不愿这般离开孤独的母亲,于是与体内黄雀争斗起来。 最纯净的初生儿有着最为沸腾的血,快要将黄雀烤干。妖影从孩子体内流出,却又无法完全脱离,痛苦至极的爬走,嘶吼,最终跌入潭水中。 紧接着,一座山破水而出,巍巍而起,与其他山脉生长在一起,顶部挂下瀑布,汇入山脚下的深潭。潭水静幽幽的,雾气拂过山,仿佛在那里存在了数万年一般自然。 它是山的影子,夺取血肉之躯后,却又重变成了山。 女孩想寻找女儿,瞧见山体上的山洞,似乎听见了孩子的哭声,便走了进去。 眼前黑漆漆一片,她走了片刻,肚腹突然一痛。伸手摸去,居然是一条柔软脐带,另一端连接于山体中,而身后的洞口已被重新弥合。 这以后,与大山融为一体的孩子不断以开阔洞口捕猎,吞下数以千计的生命,甚至还有后来参加试炼而误入山洞休息的宗门弟子。 累累白骨藏于山壁之中,不见天日,而他们的灵魂与**都化作养分,被黄雀吸收,以此供养肚中的女孩,留住凡人脆弱而短暂的生命。 沧海桑田,数百年转瞬流过,身为一个凡人,女孩却奇迹般活到了现在。母亲于孩子的肚中生存,犹如孩子曾在母亲腹中孕育。 然而,即使是修仙者,也难有那么漫长的寿命,女孩也早已与山体渐渐同化,变成不人不鬼的怪像。 而她失去原本相貌的同时,也意味着孩子的本性逐渐被黄雀重新占领,等到它再次修炼为妖,恢复自由之身,数百年积累的怨气恐怕会让它以更加残忍的方式作乱世间,重现无数次山中村落的悲剧。 几人最后的视野停在山腹中,所有画面重塔缩为影,火光晃动。洞内安静片刻,裳熵愤怒道:“那只黄雀,害死那么多人真是可恶!” 伏璃摩挲着手中惊煞,环顾四周:“所以这是山妖肚子里?” 女人依然站在原地,微笑着。秦河问道:“你为什么要给我们看这些?” 女人换了个新手势,用拇指在自己颈间滑动,接着指了指山洞顶部,再次滑动。意思非常明确,先杀了她,再杀了黄雀山妖。 这是在请求她们帮忙。 裳熵干脆道:“好!” 秦河沉思片刻,正想说什么。慕千昙先一步拒绝:“不帮。” 三人瞬间望过来,她继续道:“你是担心黄雀会为祸人间?不需要,你久不出去可能不知道,这片森林已经被阵法包围,隶属于天虞门,黄雀即使修炼成形,也难以逃出四五位殿主的监控。” “我们不会出手,但可以答应回去后立刻找人来帮忙。” 可笑,都还不知道黄雀是什么级别的妖物,怎么可能以身犯险,还不如考虑考虑怎么在不暴露身份的情况下解决那两只螳螂妖逃出去呢。 被直接了当的拒绝,女人并未表现出失落,只是极轻极轻的叹了口气,慕千昙居然从那张石化面容上看到了悲天悯人之相,可随即,她意识到不对劲。 山洞中过于安静了,以至于连那三个小孩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但此山洞门前就是瀑布,不可能静到这种程度,除非 慕千昙回头望去,山洞出口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坚实墙壁。 第48章 想要她低头,需要她低头 慕千昙眸色微动,拇指指背抵住吞口,推出剑身,剑光携充沛灵力击出,蓝光绚烂,刺在墙上,清脆的叮声后,飞剑弹回剑鞘。 山壁之上,出现一道自上而下的割口,露出苍白内里,但又很快被推挤着愈合,直到一丝痕迹丝毫看不出来。 慕千昙面色沉了些。 虽说灵剑只是下品法器,发挥不出多大力量,但方才这一击是她灌注了不少灵力,寻常妖物都该被串个透心凉了,这座山却只是破了个口,且下一秒便愈合如初。 后方三人也看见此情景,纷纷愣住了,看向石化女人。她摇了摇头,指向上方,意识大概是并非她动的手,而是山妖。 回想方才所看的幻境内容,能够相信她说的为真。毕竟她只是被供养者,能够实际控制这座山的妖还是黄雀。 所以,她们现在成了黄雀捕猎的那个猎物。 慕千昙站起身,走到伏璃面前,向她摊开手:“你那些炸药还有吗?” 她心情不好,便会体现的很明显,语气冷硬,面色黑沉。平日没谁敢这么和伏璃说话,她这会却完全没想起来发脾气,支支吾吾了几声,低头扯开储物袋扒拉起来。 手在里面搅合半天没找到,只得提着袋尾全扔出来。伏璃从闪闪发亮的一堆工具中捡出几颗弹丸,递给女人:“给。” 递完之后,伏璃又暗暗琢磨,我为什么要听她的?以及,这女人发脾气的神态为何这么熟悉? 慕千昙接过弹丸,回到墙前,只取一个到指尖,弹射出去。 黑丸遇墙面时轰然炸开,声浪刺耳,尘烟扑面袭来。三人立即抬手掩在面前,裳熵叫了句:“喂!” 狭小空间内,尘灰本该难以散去,可四周墙壁却将烟尘吸收,洞内又渐渐清朗起来。慕千昙站在原地,未受影响。而墙面并非破开,只是多了片黑迹。 她将剩下几枚弹丸抛起,又接住,合拢五指收进袖中。 没有用就不用了,不能浪费,也许后面还有用处。 用剑扎不开,炸药炸不开,山壁内部的防护已固若金汤,看来想出去,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杀掉黄雀。 可谁能知道山妖该怎么杀?且她们现在还在别人肚子里。 慕千昙紧急让李碧鸢翻了翻妖物录笔记,可惜这些书目本来就是给初级修者,或秦河她们这种小辈看的,都是些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根本没有影妖吃了人后变成山妖这种难以理解进化方式的妖物,也就没有标准的应对方法。 连螳螂妖都对付不了,靠那三个小孩肯定是没用的,而这只黄雀据她观察,可能会挨着咒阶的边。想要突破困境,她就不可能再隐瞒,须得拿出全部实力不可。 想想这两日都发生了什么,慕千昙坚决否决了现出真身的想法。 人可以死,但不能社死,还是在这几个豆丁面前!绝不可以! 认清这点后,她疾步走到裳熵面前,道:“求救烟花给我。” 与其让她社死,不如叫其他殿主过来,她将所有气息敛一敛,也许就能瞒天过海。 总之,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会出手! 裳熵道:“啊?怎么就要” 慕千昙呵道:“快点。” 裳熵按住布包:“不!现在求救,我试炼成绩就没了!” 眼看她不愿,慕千昙不再废话,抓住她的布包直接抢过来,甩开破口,从里头抖出求救烟花,拿在手中。裳熵怀中一空,目瞪口呆:“等下,等下!” 另两人已呆滞,不懂这女人怎么就突然发难,还上手抢东西。秦河脑中还播放着初遇女人时,她被困在陷阱汇总,唯唯诺诺柔弱的模样,现如今这怎么 将乱七八糟不知道装些什么的布包甩回去,慕千昙拿好求救烟花,刚想放,而后意识到一个严重问题。 这是山洞啊! 炸药都炸不开,烟花怎么可能放的出去? 他大爷的,烦心事一个接一个。 “”慕千昙仰头望着山洞顶部,片刻后,将烟花扔回去。 裳熵手忙脚乱接住,塞进包中,搂在怀里用力抱住,忿忿道:“又是这样!你完全不听我说话!一意孤行!” 舌尖轻敲着齿侧,慕千昙没理她。深吸一口气压住沸腾心火,她转身走到女人面前,拔剑指向她:“黄雀的弱点,你应该知道在哪里吧。” 女人点点头,指了指自己鼻尖。 慕千昙道:“具体点。” 女人沉思片刻,在空中画了个圆,指尖点在圆形最上方,又画了个小圆。 慕千昙道:“头?” 女人做了个掰开的姿势。慕千昙微敛眉尖,沉默须臾后道:“头里面妖物的头里面妖核?” 女人拍起掌,示意答案正确。 后方三人已瞠目结舌,这也能猜出来? 其实,慕千昙本不该对这种事如此敏锐,但她曾剖开过琵琶妖,亲手从骨肉内脏中挖出妖核,至今还记得那东西在手心滚烫的温度。所以打开妖物身体后能看到的东西,她所联想的只有妖核。 况且,拥有妖核的妖物实力强劲,是因为可以以此储存并积累力量,必要时拿出使用,那么相反的,作为弱点而言非常合理。 不过就算知道弱点,也难以运用。 若山顶就是山头,那也很是一个大范围,难以定位,且妖核必定被山壁层层保护起来了,而她刚刚就已经试过,想突破防护非常困难。 慕千昙正烦扰时,紧接着想起,女人方才还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先杀她,再杀黄雀。 难道先杀掉这个女人,才是制胜关键? 剑尖往前探了探,搭在女人肩头,慕千昙道:“是要先杀了你?为何?” 女人静默不动,半晌,她极缓慢地张开嘴,从喉咙里发出沙石摩擦的粗粝声响,隐约可辨认出大意:“不杀我,你们,找不到,她,在哪。” 原来她还能说话,只是这声音不像人能发出来的,太过难听,要集中精神连蒙带猜才能明白。 不杀她就找不到黄雀在哪,慕千昙解读着这句话,想起幻境中被黄雀消化的层层白骨,道:“我明白了。” 黄雀山妖捕猎后,并不会立刻杀死猎物,反正已经困在山壁中,他们逃不出去。所以进食后,往往会让他们在惊惧下慢慢死亡。在这个阶段内,它不会显露真身去攻击,自然也就不会暴露弱点。 但若是杀了女人,一定会被察觉到。 母亲与孩子以脐带相连,母亲死去,孩子也不会存活。黄雀会瞬间失去约束,像曾经于村中一般,急于吞吃些新鲜人肉,恰好腹内就有,必然会直接下手,这时便有了机会。 想透这层,慕千昙给灵剑注入灵力,打算斩下女人头颅。裳熵突然窜至身边,抓住剑身用力往回拽,使得剑尖偏离女人脖颈。她道:“等等,也会还有其他方法。” 慕千昙冷冷看着她:“松手。” 裳熵略激动起来:“哪能就这么杀了她啊!” 女人第一次说出诉求时,慕千昙记得明明这脑残龙答的很迅速,便嗤道:“你刚刚不是应得挺干脆。” 裳熵道:“我只答应了后半句话!” 秦河也赶上来:“我也觉得可以再等等,万一还能有其他解法呢?” 慕千昙道:“别人与这座山相伴了几百年,你们比她还要了解?” 洞中声浪嗡嗡回响,裳熵胸膛起伏着,不解道:“你明明也看了幻境,你知道她也是被逼的,她没有罪!你要杀一个没有罪过的凡人,一点都不会犹豫吗?” 慕千昙道:“你都说了是幻境,怎么能证实那是全部真相?若她才是真正的黄雀,只是编了个故事骗你玩,你怀疑都不怀疑,这不就上当受骗了?” “不论她说的是真是假,就算不杀她,你那么厉害,难道真就没有这个力量逃出去吗?在你眼里人命一点都不重要吗?都这种时候了,你还要装” 说到这里,她顿住,把话咽回去,可多日积攒的怒气彻底迸发:“而且你怎么总把别人想的那么坏!谁会用自己的命来骗你啊?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满口谎言,不值信任!” 灵剑上淡蓝色光芒流转着,慕千昙默然少顷,才念道:“你再说一遍。” 秦河赶忙插。入两人间,推开裳熵,已察觉到面前人身份比想象复杂,说话都谨慎些:“姐姐,叶姐姐,这还有时间,我们不用这么着急的,先找找有没有其他解决方法,实在不行的话还可以再调头回来,你说是吧?” 伏璃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作壁上观。 几人忍不住抬升的争吵声还在洞内回荡,慕千昙听到某个重复出现的词语,看了秦河一眼,深吸一口气,抽回灵剑:“行,找去吧,能找到就算你们有本事。” 灵剑入鞘,她抱臂而立,靠在石壁上,闭目休息。 裳熵定定看着她,眸中还烧着火气。 秦河推着人肩膀,带她向后退了数步,压低声音道:“熵熵,你是不是认识她?从陷阱那里我就这么觉得了。” 伏璃也凑了过来,好奇问道:“那个到底是谁啊?怎么和你们混在一起的?也不像小门派里出来的人,但脸很陌生,我真没见过。” 裳熵道:“她自己都不说,我有什么好说的,谁知道她是谁。” 攥紧拳头又松开,来回几次,她脸上换做笑脸:“算了,不管她,咱们赶紧去找找路。” 一人抱上几只夜明珠,结伴进入黑暗洞穴中。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慕千昙都有些站累了,回到火堆前坐下。 火光照亮女人半个身子,那张侧脸真如石像般凝固,眼睛下方有一条浅浅的竖形缝隙,仿佛经年累月被水迹冲刷所留下的痕迹。 她身上衣衫早就朽烂完了,此刻是赤。身裸。体,没有遮挡,能看到她石化皮肤的肚脐前伸出一根脐带,大概是她身上唯一还柔软着的存在。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慕千昙擦着剑问道:“除了杀掉你之外,可有其他出路?” 女人缓缓摇头。 慕千昙调转视线,回到飘飘摇摇的火焰上,沉默片刻,道:“几百年过去了,你的家人早已死去,孩子差不多也被黄雀反噬的快没了,其实你也不想活了吧。” 这次,女人等待了好一会,才点点头。 橙黄色火光在她眸中跳动着,慕千昙压低目光,阖上眼:“猜也猜到了。” 年轻者总还觉得人生很长,就算经历磨难,以后还有翻盘重来的机会。 殊不知,对于已在歧途走至陌路的人来说,活着才是一场漫长的杀戮,死去反得新生。 即使救下了苦海中煎熬半辈子的人,她余生也不会忘记那种冷,早晚会再次被淹没。 又等了许久,慕千昙怀疑外头是不是要天亮了,那三人才回来,表情都不怎么好,裳熵尤甚,简直丧气满满,头都抬不起来。 秦河身上还有灵力涌动的残留,伏璃则是整理储物袋,看来是用了不少方法,都碰壁了。 明明知道前路不通,头再硬有什么用,撞过之后还是要回头。慕千昙道:“有结果吗?三位仙子。” 故意阴阳怪气。 伏璃耸耸肩,没打算解释,言简意赅:“不行。” “不行啊。”慕千昙喃喃重复,站起身:“那就老老实实按照别人给的方法做吧。” 她拿下灵剑,扔进裳熵怀中:“你们谁动手?” 三人静立不动,没明白她什么意思。秦河微怔:“叶姐姐” 慕千昙不紧不慢道:“方才,我仔细想了想,背上杀害无辜之人的罪名确实会影响修行,所以我这会不想动手了。” 她神色轻松,视线扫过几人:“既然你们这么有主意,都能在山妖肚子里转一圈还安然归来,实力不俗,这种事还是你们自己做吧。免得我做什么,你们又不满意,还来指责我。” 被螳螂妖追杀一路,本就体力流逝严重,筋疲力尽,刚刚又在山洞中大量消耗,身心都疲惫不堪,没想到回来后,还要面对由谁来亲手杀人的选择,几人皆愣在原地。 她们要么从小在无害的村镇中长大,要么被宗门或家族保护的很好,猎妖除鬼或许不再话下,但杀人,且杀一个客观来看没做过任何坏事的人,是绝没做过且十分困难的。 惊煞爬回伏璃小臂,松松圈绕着。她低头看地面,掌心抚摸着臂上蛇骨,看起来已神游天外,彻底放弃了。 秦河纠结良久,低声宽慰着自己,这是杀妖必做的!不出去的话可是会被消化,会死! 但每次眸中刚聚拢坚定的光芒,便在转向女人时顷刻散去。 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女人只是和她们同样年纪的女孩,一场大雨改变了她的命运,从此她的人生中雨再也未停。 这彻头彻尾的悲剧,让她们无法把已经妖化的女人当做妖物看待,也就难以下得去手。 死寂在洞中蔓延,慕千昙唇边漫开浅浅笑意。 正好,之前杀生课没上完,现在可以接着上了。 “快点做抉择,别耽误时间啊。” 掌心擦过灵剑表面的古朴花纹,裳熵始终埋着头,抱着剑,不言不语。 慕千昙耐心等待着,她的耐心往往只有在作弄他人时才如此充沛。 像是受不了这种心理煎熬,终于忍不住般,裳熵上前两步,将剑递回来,却依然死死抿紧唇不说话。 慕千昙垂眸,不冷不热的目光在灵剑与她脸上巡回:“这是什么意思?” 裳熵死不吭声,却是抬起头,八字眉耸着,让任何人来看都绝对会心软的一双大眼睛波光粼粼,藏着灰败与请求,居然有点可怜兮兮。 慕千昙呵笑一声,抱着双臂微微弯腰,与那张脸蛋只有半掌之距,她用气音低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得说话告诉我啊,不然学着那位姐姐做手势也行,对不对?” 裳熵眨眨眼,吸吸鼻子,把剑又推过来一些:“请你帮忙。” 慕千昙道:“具体点。” 裳熵道:“请你帮忙除妖。” 还是避开了杀人这俩字,慕千昙哦了声,勉强放过她,又道:“刚刚你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敢再说一遍吗?” 裳熵摇摇头。慕千昙抬手握住剑身,最后问道:“知道错了吗?” 平心而论,她并没有做错,如果有更好方法能保全一条生命,那会是最佳选择。慕千昙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但她受了忤逆,于是不满,便想要她低头,需要她低头,并享受她低头。 两片嘴唇仿佛被粘着了,费力启开一道缝,又立即闭合。裳熵垂下去的手抓住衣角扭来扭去,骂人那股犟劲又在脸上死灰复燃,似乎下一刻就要坚定说出我没错了。 这时,旁边忽然传来水滴声。 几人望去,发现女人已不知何时自己扭断了脐带,一滴滴延续生命必要的液体滴在地上,她仿佛瞬间被抽干,变得干瘪起来。 “你”裳熵哑然。 女人跪下去,掌心还挂着断裂脐带。她双手合十,向几人跪拜,似在为自己带来的争吵和麻烦而愧疚。 数百年时光未能从她身上夺取的死亡在短时间内汹涌而来,她急速老化,溃烂,最后一点生命化为泪水从眼眶流逝,而后整个人化为飞灰,消失不见。 下一刻,婴儿惨烈的哭声响彻整个山洞。 黑影迅速吞噬洞内所有光线,连带火堆也被生生吞吃,而这极致的深黑只持续几个瞬息,紧接着天地大亮,眼前依然是那片潮湿宽阔的原始森林。 她们站在无影之地中,身边全是圆滚滚的苍白树桩,累累白骨交叠挤在树桩之间的空隙中,有各种动物,也有人骨,未完全朽烂的甚至还能看到几片衣饰。 而在她们正对面,耸立着漆黑巨大的黄雀影妖。 第49章 血哗哗流下 它立在远处,头颅与胸腔高出树林不少。透过枝繁叶茂的摇曳树影,还能看清它每一根羽毛,黝黑锋利如刀,但周身又如同融化般,不断滴下漆黑胶质,似濒临腐烂边缘。 四人立于白骨无影之地中,还未从女人自断脐带的震惊中缓过来,灰尘忽从脚下土地中浮出,向上飘去,犹如硝烟,又如女人身体碎裂的无数灰烬。 黄雀抽动着头颅,嵌在眼眶内的两颗眼球莹白圆润,仿佛飘于水面,沉浮不定。 它未有动作,仅仅是站在丛林中,便已让人胆战心惊。 慕千昙手中还握着灵剑,她低头看了眼,抬手掌住剑柄,向身侧甩去,剑鞘飞离,剑光流转。其他几人自知危险,也默默按下心情,各自拿出武器。 突然,那两颗眼球极速旋转,似要脱离眼眶飞去,又定于一点,如两道白色电光向几人刺来。 慕千昙道:“要来了,不要硬碰硬,先寻妖核。” 果见下一刻,黄雀撕开尖喙惊叫,展开双翅疾冲而来! 方才还在远处,转眼已至身前!它踩碎累累白骨,冲击之势不停,两侧之人已向旁闪避开。秦河脚尖点地,使出一招踏地飞天,从上方躲过。 唯有裳熵,心怀为女子复仇之恨,已至眼放精光,张口冲黄雀喷吐出一束高温烈焰。 谁知,此一击并未中。并非黄雀躲开,而是从身体中间掏出一个大洞,那火焰正从洞中穿过,接着它右翅扇来,携风带刃。裳熵只得住嘴,急向后退,转身奔入林中。 黄雀乘劲追击,裳熵躲入阴影,绕树而行。黄雀则横冲直撞,碗口粗的树干不比筷子更坚,咔嚓咔嚓成片倒下,森林发出阵阵悲呼,又被雀鸣镇压。 尖利羽毛数次擦身而过,裳熵额角滴下汗水,又吞下数块纯金,回头喷去。树木燃燃烧卷了叶,烧黑了根,黄雀再次躲过,那影做的身躯如泥水般随意变换形状,追击之势不停。 不过瞬息之间,一排森林已火烧为柴,黑烟滚滚。 裳熵跑得太快,脚腕发出不和谐的骨骼呻。吟,酸痛不已,可她不敢停下,身后黄雀近在咫尺,将要逼近! 一个疏漏间,脚腕爬上冰凉物事,她刚低头看清圈在腕上的黑影,身体顷刻离地而去,被狂抡甩飞,抡断一排杨树,最终砸上巨石。石面受冲击过大,龟裂开数道裂缝。 她吐出一口鲜血,头晕眼花,心知紧急,猛晃脑袋清醒,却发现黄雀已至身前。 数滴黑水啪嗒滴下,在石面上滋滋作响。黄雀张口咬下,这一刻时间骤然变慢,狰狞脸庞在眼前不断放大,似能看到它咽喉深处的无底黑洞。 裳熵目光震颤,她多次面对妖物,从未怕过,此刻仍是,可就在须臾之间,她清晰意识到一个让人无力的事实。 那就是,她引以为豪的喷火术,以及强于普通人的速度与体魄,在真正强大的妖物面前,不值一提。 一朵黑色小花在黄雀嘴中绽放,定睛一看,原始蛇骨鞭的暴刺尖端,穿透后颈,往上钻去,勾住黄雀额头,使它噬咬之势被生生截停。 双脚在地上摆阵塌稳,伏璃扯鞭笑道:“螳螂救命之恩已还,我不欠你了!” 口中说不叫她们入阵帮忙,结果心中还记得那点恩情! 她说话同时,秦河落至大石上方,弯腰抓住裳熵后衣领,向上一提,使她自黄雀口下滑脱。 见她脱离,伏璃即刻撒手。三人脚下生风,朝黄雀背后逃去,拉开十余丈才停。 飞身落于一根树枝,秦河脚上不敢卸力,只放下裳熵,虽是侥幸从黄雀手中救人,面上却丝毫未轻松,反而更加严肃。 裳熵挨着她脚边蹲下,将嘴里的血吐干净,擦擦唇角,这才抬头打量影妖。 伏璃落于她对面的树上,抬手搭在眉间,专注观察着黄雀下一步动作,惊煞不断发出嘶嘶,摇晃着头部,犹如毒蛇。 黄雀转动脑袋,啄了啄尸石上落下的几滴血,挪转身子飞来。 几人皆神色一凛,各摆好阵,呈包围之势让黄雀自行入阵,继而剑气,火光,毒药喷雾及符咒齐向中间掷去。 影妖两扇大翅之下,生出数只长臂黑手,弹开剑光,扇走毒雾,撕烂符咒,也有不少被砍伤甚至斩断,黑手根部便会冒出一个痛苦人脸,张口悲呼着,瘆人至极! 不过,虽有被斩退者,大部分黑手还是行为狡猾,动作迅捷,身硬如铁。 几番交战下,三人身上皆大大小小挂了彩,但黄雀没出新招,尚可压制一番,甚至在某次默契配合后,将它击退一截! 三人还未来得及开心,就发现那黄雀完全没有战败颓然,而是轻轻巧巧跃回大石上,踏青般悠然自得,甚至嘻嘻笑着甩了甩尾巴。 正疑惑间,黄雀张开大口朝天,四面八方的风涌向它口中。伏璃疑道:“它在做什么?” 眼前忽飘过一缕白色,秦河视线偏移,注意着四周,发现空气中不少柳絮般细而小的白色物质都向黄雀涌去。 她略一辨认,道:“是灵力!” 黄雀在吸收自然中的灵力来补充自身! 裳熵似有所感,伸手捞住擦过身侧的灵风,触感凉而柔缓,水流般从指缝溜走。 掌心贴近鼻尖,她嗅了嗅,眸中渐现出神采。 远空之后,慕千昙审视着方才黄雀那一套行为,暗暗记下。 虽是影子,但可以攻击到它,只是需要称它不备,或将要进食,或它本身需要实体来攻击时。以及,所有被吸收的灵力都涌向黄雀头颅,证明那个女人说的对,妖核就在它头中! 将灵力吸收完全,黄雀身躯胀大一圈,利爪刺入石中,甩尾翻身,再次冲来! 这次三人心中知晓实力差距,皆如飞箭般向周边散开,避免正面迎敌。黄雀未改方向,继续碾尘推树,目标只直向后方那位基本未曾动过的女人。 庞然大物迎面而来,慕千昙从容不迫,挽了个剑花,朝另一方向飘然奔去,黄雀紧追其后。 没记错的话,这片无影地与那方深潭仅搁一箭之地,果然没错。只见前方林外,躺着一池潭水,比现实中要宽阔许多,沉静幽幽。 抵达谭边时,慕千昙止步停下,将剑抛到左手拿稳,回身面向影妖。 她右手负后,蓝色灵力自掌心流出,湖水般柔和,顺着手指滴入潭水。 眼看着黄雀越来越近,大地砰砰作响。慕千昙碗间金光暴涨,灵力凝结,在它袭到眼前时,右手作撒花状抡出,一只巨大的冰塑碗钵呼啦啦破开水面,从碗边倾泻而下的潭水如大雨突至,碗口向下,正将黄雀扣在其中。 她这具肉。体着实不顶用,孤鸿不在身边,就算拿剑也难以伤敌,更何况她根本不会用几招剑法,只能借环境之便最大程度利用自己的能力。 碗壁爆出上百道突刺,扎向那碗中之雀。影妖霎时扭散身躯,化为无数黑球于碗中弹跳撞击,渐渐加速。 慕千昙右手下压,碗口几乎陷入泥土,同时收拢五指,碗身急速缩小,想将影妖挤压其中。 可黑球速度也快到肉眼不可见,撞击力道也愈发急猛,终于,冰碗上爬出几道裂缝,眼看就要炸开! 慕千昙收手后退,脚尖轻点水面,便是一朵荧蓝色冰昙花绽放。 恰在此时,冰碗轰然爆炸,黑影化为一柄柄利剑刺出碎片之雨,潮腥气一齐砸向面门。 她已退至潭水中央,挥起衣袖,一道弧形冰壁拔水而起,黑剑刺入冰面,又融化且融合为一体。 正待要翻过冰壁,身后抛来一张孔眼极细,几乎不漏水滴的金色大网,将它笼在其中,网边有数道金钩,死死扣进冰壁,叫它挣扎不得。 伏璃道:“抓住了!” 秦河一跃而至,踩上冰壁,双手皆反握灵剑,交叉向黄雀头颅刺去,扎入其中,再轰爆灵力,那颗头顷刻破破烂烂,妖核灵光乍现。 秦河心中一喜,正要及锋而试,把妖核刺破。可谁想到它自己吐出妖核,在舌尖转了圈,又卷入腹中,还发出一阵尖细笑声。 挑衅! 影妖再次暴起,身躯融合为一柄利刃,斩断金网法器。 秦河即刻反身后跳,躲过锋刃。而伏璃手中还掌着法宝,一时未能走脱。 巨刃在她瞳中一现,继而滑开,原是裳熵已抱住她一同上窜,踩住刃身跳入水中。 两人入水,裳熵专注望着利刃轨迹,伏璃抹去脸上水珠,拍了下水面:“不是吧,我又欠你了?” 裳熵道:“先别想这些了。” 慕千昙翻转手腕,摊平手心,向前吹了口气,冰渣化为千万尖刺,向黑刃激射,又被挥舞着撞散,黑刃直起身刺向水中。 那两人显然来不及逃,慕千昙手掌前推,冰晶凝成的海豚将两人顶向岸边,黑刃与她们擦身而过,扎入水面。 两人被秦河拉上岸,趁它还在水下,慕千昙使出一招冰冻三尺,轰入大量灵力入潭,将整个潭水从上到下凝结成冰。 冰面寒气腾腾,落叶沙沙飘下,几双眼睛都凝固于冰面,警惕着任何一丝丝动静。 一息,两息,三息。 就在几人认为影妖已被困住时,一口气还未吐出,对岸三人脚下忽漫开黑影,如同沼泽般将她们皆吞吃到腰际! 这家伙,居然挖开冰层从泥土下面偷袭! 三人肩并肩,后背相抵,不断下陷。虽未停止挣扎,但那看似柔软的黑影,竟如钢铁般叫人动弹不得! 并且,黑影边缘已凝聚出新的尖刺,就要将三人刺死。慕千昙见状,掌心推开灵力,飞身过去。 水已化冰,不堪再用。她纵起灵剑,抖手劈出几道剑光,劈散尖刺后,想一会过去后直接御空将三人拔出。 然而,没想到这是诱导陷阱! 她刚飞至潭水中央,剑光将将打完,正是消耗时,来不及调转,一簇黑刃却在这一霎打冰层下射出。 慕千昙刚见黑色残影,腹部便传来剧痛,沿着脊椎过电般传递全身。 她闷哼一声,低头望去,黑刃穿透腹部,滚烫鲜血近乎喷涌,滴滴砸在冰面上,绽开一片红色。 对面三人挣扎动作僵住,皆呆若木鸡,冰潭内外鸦雀无声,似能听见血哗哗流下*的声音。 终于,裳熵打破宁静,撕心裂肺:“师尊!!” 第50章 灭口!灭口!灭口! 身体重心本就集于伤处,慕千昙死死咬住牙关,正勉力支撑,忽听得这惊天动地的嘶喊,双眸微微睁大。 原本忍在喉间的一口血,终还是没忍住,剧烈咳出来。 裳熵挣扎得更激烈,嘴唇颤抖,显然已慌神了:“师尊!师尊!” 耳边是被愤怒及其他情绪催发的放大心跳声,轰轰震动。慕千昙握住扎入腹中的黑刃,额角跳起青筋,迅速抬头,冷冷看了那脑弱智龙一眼。 比起除妖,她现在更想杀人。 挥剑砍断黑刃,速度快到拖出剑影。脱离被穿刺状态,慕千昙向后跳去,翻身落地。 她掀开手,瞄了眼伤口,是在左腹位置。幸运的是避开了脊椎,不会暂时失去行动能力,但应当是扎到什么器官或血管了,血呼呼冒不停,眨眼间便叫她脸上血色尽褪。 深黑色衣裙看不太出血迹走向,只有温热黏潮的触感可以感受到血流到哪里,她眉尖微蹙,察觉到不太乐观。 脚下传来震感,冰面上不少碎冰粒跳动起来,影妖似要冲出来了! 没有任何时间处理伤处,慕千昙眸色瞬冷,右手掌心贴于前腹伤口,左手盖到后腰,同时发动寒冰之术,将汹涌血水连带伤口一齐冻结。 血止住了。 她闭了闭眼,挪开微微颤抖的手,唤出白瞳。膨大白羽从她后颈飞出,在悠长鹤鸣中凝成一只巨型优雅的冰上仙鹤,头上一片红艳丽如血。 慕千昙跳上鹤背,抹去唇角血丝,纵鹤飞起时,拿手指了指裳熵。 虽然她没说话,也没有多余表情,但这是任何一个小辈都能立刻看懂,且极其惊悚的手势。 等回家,我再跟你算账。 白瞳双爪离开冰面时,带起一阵旋风。数只黑手穿透冰层探出,试图抓住仙鹤,却被剑气斩断。 黑手骤然缩回,冰面下传来尖锐的冰层破裂声,接着一团巨型黑球炸开冰面,漫天冰晶飞射开来,折射阳光,竟有一道狭弯的彩虹出现。 而在这其中,壮硕黑球如炮弹般砸向仙鹤。慕千昙抓住鹤颈,连人一道快速翻转着向右闪避去。 黑球砸了个空,在半空中重化形为黄雀模样,口中嘻嘻笑着,与仙鹤对峙。 另一边,裳熵兀自挣扎不休,但身体越陷越深,难以脱逃。 身边两人已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不是没猜过那人是伪造身份,但决决然没想到,居然会是瑶娥上仙。 这个结果奇怪又不奇怪,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这样做,但想想这两天她说话语气,某些细节神态,除了刻意伪装,大部分时间都与瑶娥上仙的日常很相似,没一开始联想到才是奇怪。 像是憋着一大堆话无法说,也难以发泄,堵在胸腔变质的苦涩难言,秦河神色极其复杂,别过脸不再看战场。 伏璃则是不受控制的想起洞中跪地一幕,若这只是陌生人,她还可以说服自己以后反正也不会见面,好像打不过,丢人就丢人了吧。 不过现在,她实在忍不住了,五脏六腑都因这迟来的窘迫而扭曲,转而变成了隐秘愤怒,火烧火燎。 这是瑶娥上仙!那个嘲笑她教训她的瑶娥! 她都数不清自己在那个女人面前吃过多少次瘪了,次次都是如此,忍不住在心中咆哮,为何总是这样,为何总是这样啊! 裳熵没注意到这两人心绪百转千回,她瞳孔被那点红色刺激的张大又缩小,目光急转如电,始终紧追着空中缠斗的两只大鸟,观察每一处细节。 可以随意分裂,变换,虽是影子却并不虚幻,能够打到人,还能吸收灵气壮大自身,简直无敌了。 但世间万物相生相克,这是不变真理。看起来无敌,只是还未找到突破口,不可能真有谁能做到毫无弱点! 脑中雾气散去,裳熵开始从头捋起这影妖来历。 被掉落大石砸死的黄雀,血液溢出,浸透雨水和泥土,以及泥上的山影。一片影子逃脱,再化为黄雀模样,祸乱山下村庄。 直觉哪个地方不太对,她不停在脑中循环盘理这个过程,猝然停在一处。 那片无影之地! 影妖是影,诞生自无光处,依黑暗而活,起初并没有妖核,那么弱点只可能是与它出诞生原因相反的:日光。 村中人一开始就看出这个,所以寻找弱点也相当准确,行动更迅速,短短几天内靠砍树造出一片影子稀少,又方便行动的无影之地。 但没想到,虽然他们特意选择了艳阳天出击,可影妖出现后,居然丝毫不受日光影响,连稍微的行动受阻都没有。 好在众人勇猛,毫不畏惧,还是将黄雀压了一头。若不是它施用了奸计,假唱幼儿哭声来分走最后一位勇夫注意,早就被杀死了。 这说明,那个时候的它连凡人之力都不敌,如此虚弱,若它真害怕日光,绝不可能不受影响。 可到底为何,丝毫不惧呢? 思维陷入死胡同时,不妨直接大胆猜测,也许它根本就不是影妖! 裳熵低头,看向困住她们三人的那片黑色。如同水面,漾起波纹,本该柔和,却有着想不到的挤压力,就好像 就好像沼泽一般。 她脑中灵光乍现。 这的确不是影子,而是黑泥! 雨水洗刷大山,溶解了山壁上扒住石头的硬泥,才使得石头掉下来,砸中黄雀。 石上黑泥受雀妖鲜血与意外死亡的怨气所侵染,与不甘心就这么离世的雀魂融合为新生命,从尸体下游出,看起来就如同影子,后面又变成了山,才叫人误解了那么久! 怪不得每次裳熵喷火,它都会灵活躲开,但面对毒气及普通攻击都毫不畏惧,直迎而上。 它就是块软泥,毒不死,砍不完,有妖力加持就能够免疫几乎所有伤害,但若是被火烤久了,就会变成陶瓷,硬度和强度都会大大减弱,且再也不能肆意变化躲避了! 这才是真正的弱点! 发现这个,裳熵心思通明,想要喷火,可手也被困在下方,硬拔也拔不出来,无法吞金。她只好冲不远处叫道:“它是泥妖!它怕火!” 这一嗓子喊到尾音都快劈了,慕千昙自然不会错过。 稍一回想,她旋即明白这句话是何意,烧泥为瓷,即可得胜。 可她是冰系法术,不可能造出高温场景。只得再往深处思索,既然将它烧为瓷器,是为了减弱它行动能力,并试图打碎它,那么极低温也可以做到! 黄雀被戳破伪装,玩闹之心骤然破碎,厉声喊叫,想立时清理所有人。 慕千昙赶在它发威前一步,以自己与它作为圆形边缘的两点,发动破灵法阵:“【冬至】。” 阵法越是小,越是能够把威力集中,须臾之间,一人一妖便身处于鹅毛大雪中,气温骤降如腊月寒冬。 眉心忽隐忽现者雪花标记,慕千昙纵着法阵不断降温。作为施阵人,可不受影响,但黄雀明显撑不住了,动作迟缓许多。身体表面还在涌动,想要逃离,但下一瞬便覆盖上一层厚厚冰壳。 这时,它用尽最后力气举起几双黑手,似在投降,可喉咙中居然又传出窃笑。 慕千昙刚疑惑一瞬,便立即反应过来,越过它投降的黑手向后望去,发现那三人还被困在地下,而泥妖显然收紧了力道,她们皆呼吸不畅,脸色发青,危在旦夕。 黄雀挥舞着手:“我错啦,我真的错啦,上仙绕我一命啦,哈哈哈哈。” 这个阵法能瞬间在范围内使冬至降临,伤害性不小,所以慕千昙只把阵法范围约束在附近,而没有圈住那三人。 可黄雀也反应迅速,竟直接将她们当成人质,间接逼她放弃! 无法,慕千昙只得暂时撤销阵法,温度慢慢回升,冰雪融化。黄雀舞动身体,覆盖表面的冰壳破碎,掉下一堆堆冰渣。 它后退拉开距离,又化作雀妖模样,警惕着女人。 这种灵阵法术都极消耗灵力,方才突然施出又骤然收回,使得慕千昙唇色苍白,身形微晃,白瞳用头轻抵她背心,又扶着她站稳了。 黄雀看出她有些虚,尖尖窃笑变成大笑,仿佛有人质在手边胜券在握般,不再管女人,而时转身绕着三人转圈。 摸摸这个,看看那个,它口中喃喃道:“都很好啊,啊这个!我要这个!” 它停在裳熵面前,探出两只手鼓起掌来,兴高采烈:“不错!不错!好躯壳!” 裳熵死死盯着它,眼角漫开血丝,继续下死劲挣扎,甚至与泥妖接触的肌肤上,已浮现用力过度牵拉出的血线,似乎快要崩裂了。 黄雀不满道:“别动,我要你的身体,不要搞坏了。” 见状,慕千昙想起幻境之中,黄雀后面一直试图寻找一个好用的新躯壳。 为了达到目的,它什么物种都尝试过,都失败了,但没放弃。而最后一次,是看中了小婴儿,却没想到被反噬得如此严重。 它为何对新躯体有这么大执念? 稍微琢磨下,也能想通。毕竟本来是活生生的雀妖,倒霉至极被砸死,变成了肮脏不堪的泥,对它而言,这种事实很难接受吧。 慕千昙心中有数,微抬视线,捡起几块冰渣握在掌心,开口道:“她的血可比那个小婴儿更热,你要夺去,不怕再被烧坏?” 说完第一句话,她便曲指弹出冰渣,没用灵力与法器,仅仅是手上力道。 是以,冰渣没被弹出多远,毫无威胁性,黄雀随手拨开,冷声道:“往时今日,不可同日而语。这些年我吃了多少人与兽,就为了这一刻。不管这小家伙的血再热,我都能保证可以吞下!” “就知道放大话。”慕千昙一手负后,继续漫不经心地弹出冰渣:“还有那个小婴儿,不觉得丢脸吗?之前吃了至少几百个人,最后居然被刚出生的孩子打败了。” 那冰渣着实无力,比起攻击,更像挑衅。黄雀随意挡住,漏了几个也没在意,无语道:“你干什么?打不过就在这恶心我?输不起啊上仙。” 慕千昙道:“怎么不回答?” 黄雀道:“荒谬,若不是我想问那三个问题,我怎会给她生命?若不是提前有了生命,她怎会有思想,还能来反抗我?” “这么说来,我也算作那孩子的另一个亲人吧”它喃喃自语,往这边走来,语气骤然凌厉:“不过,这些事,是那个女人告诉你们的?” 山洞里根本没别人,除了那个女人,还有谁可以和这些外来者说过去的事?黄雀低沉道:“就不该让她活那么久。” 慕千昙依然在抛掷,一次丢出数颗:“你为何留她一命?” 冰渣飞来,黄雀瞧之不起,甚至不再出手阻挡,任由冰渣穿过身体,悠悠道:“为何?” 低声重复着:“为何呢时间太久,我也不记得了。” 沉默须臾,它忽然尖叫道:“烫!” 立即从原地跳开,又在地上打了个滚,它才抬头望去,看见自己方才看中的躯体居然又在喷火。 但怎会如此?明明据它观察来看,这位少女每次喷火前都要吃下金子才行,而她现在双手皆被困在地下,不可能有机会吃金的! 而转瞬间,它就看出问题出现在哪里。 少女面前,散落着一地冰渣。 迅速转头望向唇角带笑的女人,它气的羽毛炸起,怒目而视。 这个女人,故意说它感兴趣的话题,拖延时间,又用没有伤害性的弹冰渣,来让它放松警惕。为的就是,在它选择不抵抗时,把金块裹在冰里,投喂给它身后的少女! 女人很清楚如果直接喂,会被它截住,且会再次打起来,没有余地,所以只能另辟蹊径,用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把黄金在它眼皮底下送出去了! 狡猾狡猾! 它暴怒而鸣,就要冲过来决一死战,可剧痛再次传来! 裳熵口中喷出火焰,这次不再是暖橙色,而是稍稍偏向于蓝,专注轰击在自己面前的那片泥妖上。强烈高温之下,居然在几息之间,就将那片黑土烧制为瓷! 看着那道蓝橙色火柱,慕千昙心道:‘来了,原著剧情,在被逼到绝境时用出的灵力火焰。’ 李碧鸢道:‘对对对,哎呦太好了,这说明过程虽然错了,结果仍是正确的,可喜可贺!’ 火焰用光,瓷器已成,应该砸碎,可手无法拔出来用武器,裳熵便毫无犹豫用头砸地,声音沉闷,裂纹一片片扩大,直到整个破碎。 她目光如刀,顶着血流不止的脑袋从碎片中跳出,向黄雀奔来,同时摸向腰间,双手齐用,把所有黄金塞入口中大嚼特嚼。 这凶兽般的神情让黄雀震撼不已,本能恐惧,下意识后退。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冬至】。” 她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了! 脚下绽开冰蓝色法阵,眼前撞来滔天烈焰,冰火碰撞,竟撞出一道道极光,美轮美奂。而它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一声,便被打碎为瓷,冻结为冰,散落出无数碎片,在冰面上跳动着。 瞬息之间,形势扭转,胜负既定。 裳熵大口喘着气,以为解决了,赶忙奔至女人面前,迭声问道:“师尊,你怎么样?” 她低着头,似想查看下伤口情况。慕千昙伸出一根手指,抵着她脑袋推远些:“黄雀还没死,先找找妖核在哪里。” 不破坏妖核,它就还有卷土再来的可能。 秦河与伏璃也跳了出来,但已知道那是谁,便不再靠近,远远听到这句话,都闷头在地上寻找着。 裳熵心思还在她身上,闻言,也知道什么更紧急,只得忍住,转身在冰面上搜寻。 黄雀之身碎了许多块,都被包在冰层中,需要一个个踩碎,才能查看有没有。 这样找,不知要找到什么时候去,况且她们在这耽误时间,万一让妖核瞧瞧溜走就糟糕了。 慕千昙心思微转,施了个小法术,让伤口处的冰融化,血水顿时涌出。她脸色相当苍白,像是脱力般委顿在地,咳出几口鲜血。 “师尊!”裳熵丢开冰坨,又跑回来:“你怎么样,你” 慕千昙道:“别管我,赶紧找到妖核,摧毁掉,避免它再吸收灵气。我已支撑不住,它若是现在回来,我可护不住你们。” 她嗓音极虚,下一秒就要昏倒似的,配上脸色,以及呼呼往外流出的血,任谁都不会怀疑马上就要不行了。 裳熵尾音颤起来:“师尊” 这时,地下忽传来一阵哈哈大笑,一枚小小圆珠从林中土地弹射而出,飘到半空,状若癫狂:“你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失望了吧!怎么可以现在降低警惕性啊!被我听到了吧,哈哈哈。” “我活着,我还活着!不仅活着,我还要把你们所有人都撕碎,一点不剩的统统吃掉!” 慕千昙虚弱道:“快!它疯了,快阻止它吸收灵力!” 说完这句,她附耳朝裳熵悄悄说了什么。少女微愣,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便火速去办事。 被打击到这种程度,妖核早就疯了,哈哈大笑着,果真开始吸取自然界中的灵力。 那股漩涡般的灵风再次飘向它,而这次,由于太过着急想要恢复实力,它吸得有些杂乱,竟连一些小树枝,叶子,尘土以及其他杂物都没耐心滤掉了。 它们混在灵风中,全涌向妖核,似要拼成另一个躯体。 见此情景,秦河与伏璃都甩出武器,要去阻止它,刚走出谭边,却又忽被拽住。 裳熵示意她们不用过去,对伏璃说了句话,又从她哪里拿了什么东西,这才折返。 慕千昙依然倒坐于地面,摸出洞中要来的那几粒炸药,注入灵力,使得炸药细碎成灰,而后摊开掌心,轻飘飘的药灰也纷纷向妖核飘去,并被吸收。 裳熵道:“师尊,给。” 慕千昙接过,那是伏璃在洞中曾用过的点火器。 她仿佛瞬间痊愈了,那副虚弱相貌转瞬消失,转而是微微笑着的面容。她站起身来,咔哒一声,从容打开点火器,随手弹向妖核,不过这次,加注了灵力。 黄雀一看到她的笑容,就直觉有问题,可它不能这会停下,否则方才的灵力都白白吸收了。况且它已现身,就算立即收手逃跑,也是在别人眼底下逃,根本不能逃出生天。 于是,它咬牙撑住,绝不停下,那一点点火不会把它怎么样,它要快些塑造出新身体,然后杀了这些人,全部杀掉! 慕千昙轻语道:“蠢货,再给你点个火。” 点火器终至妖核前,没入已经积累一层的杂物圈,紧接着,数道凄厉尖叫从中爆出,耀眼金光穿透包围,向外投射出一道道光芒。 妖核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但它已没有能力挽回,于无可抑制的爆炸中碎裂成千万片! 几人还没来得及高兴,天地震动,眼前幻境瞬息破碎,变作山洞之中。大地摇晃,上方不停传来山体震裂之声。还未反应过来,山体已崩塌。 无数大块碎石从天而降,似要带着怨气将几人砸死。秦伏两人从前开道,不断用灵力轰开掉下来的石头。慕千昙被裳熵强硬扶住,甩也甩不开,只好先由着她。 四人一路从山洞中逃出,瀑布已消失,她们跳入潭水,躲开碎石,疯狂游动。 大概是察觉到山体有变,螳螂妖感受到威胁,先行逃离,已不在上岸。四人趁机爬上,再回头看,整座小山都已崩塌为废墟,灰尘如烟,往上飘去。 脱离危险,周围才是生动森林,几人松了口气,都卸下劲来。 裳熵没看那边,手慌脚乱从身上搜出一枚丹药,递过来:“师尊,你吃这个,可以止血。” 慕千昙垂眸看了眼,是前段时间姜泯送给她的那枚可以止血救命的药丸。 这药经过另一位专业上仙的鉴定,是好东西,可以用。她也不客气,直接接过,但没有吃下,而是蹙眉思量着。 比起伤处疼痛,目前显然有严重的事发生了。 那就是,她的身份被发现了! 静静打量着对面两人,秦河与伏璃身上衣服皆破了不少,灰头土脸,披头散发,形容狼狈,而脸上神采也有点统一,不愿看这边,复杂晦涩。 慕千昙握紧丹药。 要灭口吗?要灭口吗?要灭口吗? 裳熵焦急得仿佛受伤的是自己:“你快吃吧,师尊,你在流血。” 差点把丹药捏碎,慕千昙手上松了力,将药含在口中吃下,而后照头拍了少女一巴掌,试图找出伪装理由。 “废物,什么都不会。若不是我在旁边看着,你现在有几个命活?我就知道你不行,才随在身后,却没想到你无用到这步田地。” 作为师尊,来监视下自家弟子表现如何,顺带保护下,应该没问题吧。 那么,为了让自己的假身份合理,装柔弱什么的,也是能够理解的吧! 裳熵捂着脑袋:“可是瀑布下面,是你让我们进去的啊。” 慕千昙咳嗽几声,咽下喉头血腥,又拍了一巴掌:“顶嘴?” 裳熵道:“我没有,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我哪有什么都不会,你害怕虫子,说胃不舒服,还做噩梦,我不是安慰你,还给你烧热水了吗?” 往事不堪回首,慕千昙沉默不语。 要么还是灭口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我们谈谈吧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裳熵头上还哗哗冒血,满是泥污,却全然不在乎,只目光坚决,理直气壮。 慕千昙抬手揪住她耳朵,不想被后面那两人听到,便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给我带来多大的麻烦。” 少女被揪得歪着一边脑袋,勉力摇头:“不知道。” 慕千昙道:“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裳熵道:“你在台下看秦河炼丹。” 本来以为,可能是进入山外山后某个神态或说话语气被她察觉端倪,但原来从那么早就已经发现了吗? 这面具,戴了和没戴一样啊! 一想到自己从刚开始,就顶着瑶娥这个身份与她们互动,这样这样,那样那样,而这一切被脑残弱智傻缺智障白痴龙看在眼中,慕千昙顿时尬到头皮发麻,心潮沸腾,不忍回望。 她甚至完全想不起那会脑残龙面对自己的反应是什么样了,不是记忆力不好,而是大脑的保护机制在起作用,肯定是这样。 慕千昙咬紧后槽牙,尽量维持表面的体面,道:“你不懂得看破不说破吗?叫我干什么?伪装的目的就是隐藏真实身份,你倒好,一嗓门给我戳漏了,故意的吧?” 裳熵道:“我本来不想叫你的,不然我一开始就叫你了,你说是不是?但这件事我确实做错了,我可以道歉,对不起,我就是很担心你。” 慕千昙忍不住呸道:“你担心个屁!有什么用?还不是要靠我杀妖?” 裳熵嘟囔道:“但本来就是你让我们去瀑布下” 又绕回来了,掐她耳朵的手改为捏住两片嘴皮子,少女脸颊立刻因生气而鼓起。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用眼神谴责她:说不过就要动手!非君子也! 慕千昙正式考虑起要不要痛下杀手,又想起来一事,问道:“怎么发现是我的?” 还未得到答案,忽听见破空之声,她抬眸望向某边天空,能瞧见细微的灵力激荡。 有人过来了。 大概是这边动静太大,引起了监考的注意,害怕会出现危及弟子性命的风险,所以过来查看下。这种一般会是殿主,被抓到可麻烦了。 慕千昙松开某龙,竖起一根食指在唇前,向三人道:“不许说我来过。” 她那副冷淡相貌很难温和,但威胁起人可非常有效果。 说完,她转身步入树荫中,很快消失不见。 她前脚刚离开,后脚江舟摇便到了。女人面容柔美,水红长裙近乎曳地,臂弯挽着飘带,香气四溢,犹如一朵盛开水莲,花中仙子。 秦河眼前一亮,心头骤松,叫道:“师尊!” 江舟摇道:“嗯,原来是你们闹出的动静,这是怎么了?” 秦河道:“刚刚我们杀了只泥妖。” 差点将瑶娥上仙交代出来,又猛地想起她刚说过不要泄露身份,虽不理解缘由,但还是及时改口。 江舟摇道:“泥妖?” 秦河道:“也不只是泥妖,本来是一只黄雀,后来它被石头砸中” 她试图解释清楚,不断整理语言。江舟摇口中嗯着,垂眸瞧见她浑身狼狈,便抬手轻轻帮她勾碎发到耳后,指尖擦了擦她脸上灰尘:“听着有些复杂。” 伏璃忽然凑过来,道:“是啊,我家那边有个妖怪塔,里面什么奇形怪状的妖物都有,但我也没瞧见过这种。” 江舟摇问道:“你们都受伤了?” 伏璃道:“一点点吧,毕竟那妖怪很难对付。” 江舟摇眉目弯弯:“真棒。” 伏璃干咳两声:“也就还行。” “其实”秦河清清嗓子,低下头去:“我们能赢,主要是靠运气。”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指尖顺了顺女孩额前碎发,江舟摇笑道:“瞧瞧这都成什么样子了,你们后面还要去捉妖吗?” 试炼还有两天,按理可以再去探索探索。但她们对战黄雀,耗费太多精力,灵力近乎空了,就算心有不甘,面对妖物也只有挨打的份。况且身上还有伤没能处理,大抵是不能再去捉妖了,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无奈摇头。 江舟摇道:“那便去驿站休息休息,边走边说吧。” “驿站”是试炼考场中,宗门为弟子们准备的补给休息场所,里面放满了换洗衣服,伤药,食物等等,可以供已有试炼成绩,且觉得满足,并后续不再继续抓妖的弟子休息到试炼结束,再结算成绩。 向最近的驿站走去,秦河把斑蝉到走入瀑布后遇到的种种全部说了,提到自断脐带的女人时,忍不住扼腕叹息,甚至微微红了眼眶。 伏璃见状,惊叹道:“这就哭了?” 秦河不想理会她,问道:“那时,如果师尊您在场,会有办法解救她吗?” 江舟摇沉吟片刻,温声道:“为师也没有办法,她的命已与妖物相连,要么共生,要么共死。” 是杀掉害人妖物以及无辜者,还是为了让无辜者存活所以放过妖物,这是无法双全的单一选择题。 秦河神情低落:“好难选。” 江舟摇道:“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无法做到两全其美,所以遗憾总是成双成对。” “面临两难选择,你不知该怎么做时,便只需顺意而为,最终结果就是你本心的选择。不必为这种结果懊悔,不完美的是选项本身,而不是你。” “山妖害人无数,无辜者虽死,但之后不会再有人再葬于鸟腹,你们挽救了无数人的性命,做很对。” “且要晓得一点,未能救她,与实力无关,也绝不是你们的错,而是我们这些没在一开始就注意到害人山妖的大人之错,和你们没有关系,明白吗。” 秦河咬了咬唇,擦擦眼角,点头道:“嗯,我明白了,多谢您,师尊。” 伏璃转转眼珠,看了看女人,不知在想些什么,又收了回来。 江舟摇笑了笑,回眸望去:“瑶娥家的小徒弟,怎么不说话?这满头鲜血,是不是头痛?” 裳熵原本心不在焉,见话题到自己身上了,才回过神道:“没有,我在想事情。” 江舟摇道:“嗯,一起过来走吧。不专心,当心摔了。” 裳熵紧走两步跟上:“好!” 来到最近的驿站,江舟摇又交代了几句,告诉她们药品和衣服摆放位置,顾念着监考身份,先行离开了。 三人在驿站简单吃了顿饭,伏璃掏出储物袋,倒出一堆堆小瓷瓶,眼皮都不抬:“你们确定要用那些伤药?我刚刚看了,都是些不入流的材料,不如我带来的这些十分之一好。” 秦河去架子上挑了两瓶,正好是自己能用的量,没有多拿,继而回到椅子前坐下,开始料理伤处:“够用了。” 其实在普通弟子看来,天虞门提供过的这些,绝对能算很不错的药品了,但对天材地宝浇灌长大的小伏家主来说,确实能算上不入流。伏璃道:“那我可收起来了。” 秦河没说话,看向门口。 裳熵没处理伤处,也没去换衣服,而是蹲在门里,手指戳着门外的土地,似在犹豫纠结。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秦河道:“熵熵,这会出去的话,你的试炼成绩会作废。” 进入休息驿站后,要一直待到试炼结束,中途不能出来,否则拿了补给后再去试炼,就属于违规行为,前面所有努力全部白费。 裳熵站起来,回到架子上抓了几瓶伤药,大概是她自己那份,揣进怀里:“还要在这里住两天才能出去,我受不了。” 伏璃随口问道:“受不了什么?” 裳熵道:“我要去见她。” 伏璃道:“她是谁?” 刚问完,又自个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瑶娥上仙?” 见她点头,伏璃又道:“你找她干什么?” 裳熵拉开衣服,给她展示方才放进去的伤药。伏璃懂了,奇怪道:“她是一殿之主,还能缺你这点废料?” 裳熵回想着,道:“好像不缺。” 伏璃道:“所以你没必要去啊,她那种实力阶层的人,不会被这点小伤打垮的。” 裳熵低下头,摸着小瓷瓶冰凉的瓶身:“她身体本来就不好” 将衣服拉上:“不行,我就是要见她,我等不及了。而且,那只黄雀本来就不算是我杀的,我不需要这种成绩,承认了反而是说谎,作废就作废吧。” 说完,也不管屋里人再说什么,裳熵喊了声再见,不假思索跳出门去…… 慕千昙一步一咳,费了老大劲回到监考点,连抽出椅子的力气都没有,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背靠滕床,平复着呼吸。 从怀中天眼灵珠拿出,随意看了眼,扔到桌上,撞到笔筒才停。 好在一直没什么求救,这方面真是给她省了不少事。否则,还真没那么容易蒙混过关。 这趟过去,眼看着裳熵觉醒了使用灵力火焰之能,还马上就要因斩杀咒级妖物而名动天下,任务还是完成了。 只不过,她杀的妖,最终功名却会落到主角身上,这最标准的送功绩行为,多少让人不爽。 当然,最不爽的还是伪装被戳穿。 想到这个,慕千昙扶住额头,似乎觉得腹间伤口都疼了不少。 真是一点都不能回想,这段记忆中毒了。 烦啊。 坐在地上歇了会,却没有好转。 这次身体太过虚空,两次阵法发动把灵力刮净,血也流了太多。头脑发晕,脚底打飘,让她感觉自己成了副没有重量的空壳,内里空空如也,所有东西都流逝殆尽了。 也可能一直是空的。 默默坐着不动,她望见最后一丝日光从窗外消逝,星星爬上来,辛勤发光。 得起来吃点东西,不然又要胃痛。 现在这状态,可不能再多一个致痛点了。 撑着地面要起身,慕千昙倏而听见有人敲门,先下意识看了眼天眼灵珠,没有问题,这才问道:“谁?” 是那大傻子龙的声音:“我,师尊,裳熵。” “”慕千昙脑子没坏,记得很清楚,距离试炼结束还有两天,而考生私自离开考场是犯规行为,不禁道:“你有病吧,过来干什么?” 裳熵道:“我想和你谈谈,很多事情都想谈。我想问问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对我生气。我也想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以及我为什么对你生气。” 慕千昙道:“我不想知道,滚回去。*” 裳熵道:“不要赶我走嘛,我已经出来很久,回不去了。” 慕千昙道:“我数三个数,赶紧给我滚,一,二” 门外传来脚步声,该是害怕逃跑了。 慕千昙向后靠去,叹了口气,结果还没叹到底,窗外传来低低软声:“师尊。” 抬头望去,裳熵站在窗外,满脸黑乎乎的尘土,下巴搁在窗户台上,神情委屈,像是趴了只黑脸逻辑猫。 “师尊,我们谈谈吧。” 第52章 我给你种昙花吧 也不知道为何,总有这么多话想说。那颗脑袋趴在窗台上,像个盆栽,恨不得叫人拎起来丢掉。 慕千昙背靠床边,慢慢挪起身子,也没瞧她一眼:“不要死缠烂打,赶紧滚回去。” 裳熵双臂圈起,把脸埋下:“那我在这睡觉,我不是来找你的,我睡觉。” 眼睛闭上了,耳朵还支棱着,听着屋内动静。女人好像是走过来了,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她坐下,吱呀一声。 心脏砰砰跳,接着,头顶传来那道熟悉的冷淡嗓音:“死了吗。” 裳熵快速摇摇头:“没有。” 慕千昙拉开抽屉,抽出一根香,插在香炉里点燃了:“给你一炷香时间。” 裳熵立刻抬头:“师尊,你戴面具干嘛。” “这个问题PASS。” “啊?” “略过,下一个。” 交叠双手,下巴垫在手背上,裳熵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试炼场找我啊?” “滚。”慕千昙握住一扇窗,就要拍进窗台,裳熵赶忙摆手道:“我不问了!” 好歹救下自己小命,可又担心她动不动就要关窗。裳熵环顾四望,找了块石头垫在脚下,身体朝窗内探了探,扒稳了,才道:“可是你不告诉我,我就会胡思乱想的。” 慕千昙展开试炼场妖鬼录,想看看有没有那泥妖的信息,随口道:“怎么想了。” 裳熵撑着下巴,认真道:“我那天在台下看到你,还没想啥呢,后来又在试炼场遇到,你还说要跟着我们。我就开始琢磨喽,为什么呢?” “然后我猜,你肯定是跟我吵架后,觉得这样不好,想和我道歉,又不好意思,所以才伪装起来靠近我的。” 慕千昙嗤道:“你这确实是胡思乱想,白日做梦。” 她忆起为抓斑蝉去寻蜂窝时,这脑残龙于溪边问自己的那几个问题,那时以为伪装天衣无缝也就没多想,却原来那会就在试探确认了。 裳熵道:“但是你不该给我道歉吗?你那天晚上说话就是很过分啊!” 慕千昙伸手要把香掐断:“时间到了。” “诶不要啦。”裳熵护住那香,长卷发铺上桌面,盖住了妖鬼录一角。 她望着那星点香火,脸颊贴上手背,嘟起团软肉:“我总是说让你道歉,但其实我也没那么在乎对不起这三个字,我只是觉得嗯,怎么说呢?” 她舔了舔唇,眸中透出鲜有的思索光芒,似在寻找合适形容。 片刻后,她缓缓开口,一字一句,像是舌头顶着什么易碎品,慢而谨慎。 “你看,就像我和秦河是好朋友。我如果做错什么了,我就会和她道歉,她做错了事,也会和我道歉。” “我们会这样,是因为我重视她,她也重视我,我们都很在意对方。我对你也是这样的,但你对我不是。” “还有,我觉得无论是交朋友啊,还是师徒,或者其他,都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不同关系嘛。有复杂的,有简单的,有的需要注意很多,有的就很任性,但很相似的一点是” 她收回护香的手,盖在脸前,闻着掌心檀香:“彼此之间,如果心不整齐,一方认真,一方随性,是很难长长久久的。” 虽是脑袋日常不顶用,也不会刻意琢磨人际关系,但对情感破灭的本质,倒是惊人敏锐。 李碧鸢忽然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千昙道:‘别讲。’ 李碧鸢道:‘女主这会在你面前就好像那个,那个跟男朋友撒娇的小女友喔。别翻白眼,我跟你学学:哎呀,怎么还不哄哄我啊,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嘛,拜托你快点回应我啦。’ 慕千昙道:‘弱智龙都知道两人之间感情复杂,什么类型都有,你还只能联想到爱情。李闭眼,这是病,得治。’ 李碧鸢道:‘哦你叫女主什么?等等,你叫我什么?’ 慕千昙道:‘闭眼,闭嘴。不要窥探我们,不要发出声音。’ ‘’李碧鸢麻溜道:‘好嘞昙姐,吃泡面去也。’ 手背拂去妖鬼录边缘的黑发,露出妖物狰狞面相,翻页过去,慕千昙淡淡道:“如果我不想和你长长久久呢?” 天上星子渐渐变多,一闪一亮,黑色夜幕都过渡为深蓝。 裳熵安静了会,把手往下挪,盖住下半张脸。片刻后,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偷偷翻到上目线,瞧过来:“那你会把我丢掉吗?” 慕千昙道:“会,把你丢岩浆里。” 李碧鸢差点被泡面汤呛住:‘诶诶诶额!昙姐!球球了,别说这种话!剧透了!’ 裳熵喃喃道:“岩浆吗?那好烫喔。” 慕千昙默不作声,翻了几页书。 深山虫鸣此起彼伏,萤火虫翩翩飘来,擦过窗沿,藏进少女黑发中,星星般闪亮。 她指尖在桌面上画着圈,脑瓜转了半天,憋出一个猜测:“既然决定要扔掉,当初为什么要收下我呢?还有,你这么讨厌我,是嫌弃我是个小孩吗?” 慕千昙自动忽略前半句话,只答后面:“多大年纪了还小孩。” 裳熵道:“应该是十五岁。” “应该?” “嗯,具体是什么时间出生的,我也不太清楚。”裳熵似陷入回忆:“我只记得那是个山洞,啥也看不见,但有很多金银财宝,味道特别好。等我吃完了所有财宝,从洞里出来之后,到今年,就恰好十五年。” “哦还有!”想到某处,少女眼睛猝然亮起来:“我还在洞里时,有件事记得很清楚。就是我还没出生那会,我听到我娘对我说,我早晚有一天,会遇见我的命定之人。” 慕千昙微怔,蓦然想起刚从那小村镇将人接出来时,她本不愿,是因命运那句话突然改变了主意。 原本还不懂她怎么这般容易哄骗,又为何对那个词语如此执着,原来是亲娘曾预言过。 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你娘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她爱我。” “你信吗?” 裳熵惊奇道:“啊?干嘛要怀疑别人的爱。” 一炷香已燃去大半,烟灰掉落,散发着残冷。慕千昙垂下眸子:“她爱你,还离开你,这么多年不管你。这种爱怎能不怀疑呢?存不存在都不好说。” 裳熵道:“肯定是爱的,只是她有事情要忙,也有可能不在这世上了。不然,肯定会来找我。” 慕千昙道:“可笑。” 当孩子得不到父母的爱,又万分渴望时,就很容易自欺欺人,甚至能为父母找出他们自己都想不出来的理由,来为他们开脱。 归根结底,不愿相信自己是被抛下的那个。 少女未回话,慕千昙继续道:“爱是能够明确感受到的,也需要靠行动来表示,只挂在嘴边就意味着,对方除了嘴皮子功夫,什么也不会为你做。” 裳熵往桌面吹气,起了层雾。 她嘟囔道:“那这世上有人爱我吗?” 她问出这么个问题,满心得意,认为可以列出长长一串名单,但审视过后,又觉得能用到爱这个字的,其实少之又少。 掌心擦去雾气,她扬起脑袋,哼道:“如果没有的话就算了,我爱别人就好,爱与被爱都是一样的。” 闻言,慕千昙轻轻叹息。 不一样,太不一样了,付出与收获永远都不会一样。 她不赞同,却也没反驳,只是道:“随你吧。” 香已燃尽,火星熄灭。裳熵动动喉咙,生怕她要赶人,火速续上话题:“哦还有还有,我想和你说个事。” 慕千昙:“放。” 裳熵道:“就是,我想告诉你,在山洞里那会儿,我在生气些什么。主要在于那个姐姐刚说完,你就要杀了她,一点都没想过试试寻找另外的法子。生命都很珍贵,但你好像不在意。” 慕千昙掀掀眼皮:“你们去找了,找到其他方法了吗?” 大概是又想到那时的挫败感,裳熵皱巴起小脸,手指戳着桌面:“没有” 又立即来了精神:“但去找了没找到,和完全不去找,是两码事!” “我最后会妥协于你,是因为那是我竭尽全力后,意识到唯一正确的路,但你从刚开始就没想过要挽留!” 慕千昙算是懂她别扭的那个点了,无非是想要个救人态度,哪怕是象征性的为人命惋惜,惭愧,不忍都可,但她表现得过于无所谓了,显得好像没太有人性。 “而且,”裳熵补充道:“我还以为你是想一直藏着实力,不愿显露身份救她,才要动手的。为了不被发现伪装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别人是死是活你都不在乎” 合上试炼妖鬼录,慕千昙打断她:“一条条来。” “首先,你难道看不出那个女人也不想活了吗?家族亲友全灭,几百年来活在仇人肚子里,看着亲生女儿被一点点蚕食而无能为力,你想象得到这种生活有多难过吗?” “你救下她,到底是延续了她的生命还是痛苦,你想过吗?” “你一意孤行要救人,怎么不考虑下她想不想被救?” “其次,即使那个女人不想死,但若是被我发现杀了她才是逃脱之法,我也会不假思索对她下手。” “生命重要吗?当然。但生命平等吗?不平等。万千生命之中,最重要的还是我自己。在我这里,我大于任何人。别人是死是活,本就是与我无关。” 这番话语虽内容略严厉,她语气却并不深重,像是平常交流般凉缓,但嗓音本质依然如冰泉。 裳熵仿佛被汨汨流动的泉水冻住,眼睛都不眨一下。等她最后一句话说完,才缓慢僵硬地趴下去,闷闷哦了声。 是啊,她根本没意识到,还会有人不想活着的。 她静静趴着,良久良久,才涩声道:“对对不起,我是没想过,我只是觉得她很苦,都那么苦还要死掉”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 发间萤火又飞起,在她头上盘旋,因那眼睛太润泽,倒映其中,亮晶晶的,像是泪珠般晶莹。 慕千昙少有地笑了笑,声音很轻:“你活得有那么幸福吗?还有余力为别人的不幸落泪。” 裳熵爬起,抹了把脸:“我没哭。” 深吸口气,又立即吐出,来回几次,少女又咧开嘴笑道:“那现在总归是好结局,她肯定和女儿一起投胎转世了。” 慕千昙嗯了声,背靠椅背,神色倦懒。 坐得久了,伤处又在阵阵锐痛,像是腰部被人一棍打断了。好在姜泯那颗药确实好用,至少血流止住不少,不至于血崩而亡,但精神和身体都太累了,不知要休息多长时间才能缓回去。 得好好睡一觉。 正要赶人,忽又听那少女道:“那你呢?” 慕千昙:“什么?” 裳熵道:“你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不幸,所以才没法直视别人的幸福吗?” 要不是那张脸蛋瞧着确实毫无恶意,甚至单纯到有点犯蠢,慕千昙几乎以为她是在讽刺自己了,无语片刻,道:“时间到了,赶紧走。” 裳熵哼唧道:“我不想走。” “别找事,我这会没力气揍你。”慕千昙握住窗户,瞥了眼夜景:“你出来应该没人发现吧,现在回去还来得及。黄雀可能是咒阶妖物,这个试炼成绩足够让你们一鸣惊人了,不要浪费机会。” “不不不,黄雀又不是我杀的,是你的功劳。我若是认了,那不就是骗子了?”裳熵狂甩脑袋,坚决道:“我出来时就已经知道后果是什么,我也接受了,所以我不回去。” 慕千昙道:“试炼成绩作废,丢我的人。” 裳熵理直气壮道:“你之前还说你都不见人,怎么会丢人呢!这会又改口啦?没用,我可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啊,你没力气吗?是不是伤口疼,我都差点忘记我要来干嘛了!” 她才想起什么似的,猛拍自己脑瓜,从怀里掏出几瓶药物与纱布,堆在桌上:“你伤势怎样了?” “这就要处理了,下去,”慕千昙抬抬下巴,等人从窗台滑下,才将窗户关上锁好:“回去,别烦我了。” 少女的声音隔窗传来:“我回不去,也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你能不能收留我啊。” 撑着桌面站起,头晕到差点没站稳,慕千昙才意识到透支太过了。她缓了缓,才道:“怎会没地方?去找你最爱的封灵上仙。” 裳熵道:“怎么就变成我最爱了,不是喔。” “是吗。”慕千昙离开窗前,背对窗户,低头解开腰带衣领。 准备掀开纱衣时,她呼吸顿住,咬牙用力扯开。那些风干在伤口边缘,黏住衣服的板结血块哗啦啦落下。她脸色瞬时惨白,等那口气吐出来时,才徐徐回温。 “咳咳咳”压低声音咳嗽几声,窗外立即道:“师尊!用药了吗?” 慕千昙没理她,兀自挽起长发,露出整个纤瘦脊背。 她肌肤莹润光洁,于略昏暗的房间中仿若晶莹之玉。肩膀到腰际线条流畅,越往下越收窄,微微突出的脊线之上,流动着脊椎纹样的蓝色灵光,后颈处隐隐发亮。 狰狞伤口就在左腹偏下方,背后也被洞穿,再往下两指便是浅浅腰窝,血渍与翻开的红肉格外瘆人,让人不敢多瞧。 慕千昙默默看了会,心道:看来身体不好只是和其他修者相较而言,比起凡人,她应当还算不错,不然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还能站在这里了。 外头又在嘀嘀咕咕:“师尊,师尊呀。” 指尖揉着脸颊一侧,慕千昙取下面具丢进储物袋,翻出伤药:“有事说事。” 裳熵道:“你不要嫌弃我话多,我也不是故意要烦你的,我就是想把事情说清楚,不能有误会。因为我知道,如果矛盾没有及时说开或者处理掉的话,之后会越来越严重的!就和伤口一样,所以你也要和我说说你的心事喔。” 药粉先覆上前面的伤,不太够用,慕千昙又拿过桌面上的,忽然想起件事,顺带问道:“你怎么认出我的?” 窗外人沉默须臾,声音扬起些:“我很熟悉你的身体形状。” 瓶口差点戳到伤处,慕千昙一阵恶寒:“轮廓?” “哦是的!是轮廓!嗯还有气味。” 指尖揉去血渍,慕千昙低声道:“真是属狗的。” “反正,我总能第一眼认出你,不信你下次再试试其他伪装!” “滚。” 将前后都处理好,一圈圈绕上纱布。这本该是个比较痛苦的过程,但满耳朵灌注某人的絮絮叨叨,分走她不少注意,竟也没察觉到多疼。 外头还在继续:“我刚刚说的话,你要听喔,不能忽视我!我对你” 窗户忽而打开,慕千昙居高临下看着她。裳熵嗓音矮了一截,顶着那双淡漠眼神,把最后一句话说完:“我对你毫无保留,可你的真心话从不对我说。” 慕千昙拿出别人家的孩子大法:“学学人家秦河,心眼是缸,万事能藏。你连勺都没有,当然毫无保留。” 女人身上不断飘来药味,混着少许清香。裳熵动动喉咙,仰头道:“我也不是在谁面前,都做勺子的!” “是吗,殊荣吶。”慕千昙偏头过去,收起烟炉:“回去吧。” 摘去面具露出的那张脸,由于流失太多血而略显苍白,长睫投下阴影,收敛眸中光色。长发流淌,墨色如缎,点缀着几点萤火。仿佛戏剧话本中难得一见的薄情美人。 裳熵眨巴眼睛,真切道:“你好美。” “”慕千昙淡淡扫了她一眼:“说再多都不会让你留下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裳熵手忙脚乱,磕巴道:“秦河美,掌门美,封灵上仙美,你也很美,但又不一样” 她眼中光芒闪动,噎了半天,最后道:“你那天说的,我答应了。我帮你种昙花。” 第53章 给你捂捂jio 窗户关上了。 深更半夜,气温略低,屋内很凉爽。 为了避免压到伤口,慕千昙侧躺于滕床,眼前是朦胧月色下发青的墙壁,镂空窗影打上墙面。空气中残有几丝余香,如昏沉睡意。 试炼场走一遭,身体与精神都疲惫不堪,本以为挨枕头就该能入眠,可此刻躺了半天,那飘飘荡荡的困意就是不落到实处,让她半梦半醒。 究其原因,大概就是床下还睡着另外一个人,让她不习惯。 怎么会多一个人呢? 方才站在窗前,又谈了些乱七八糟的,说了什么这会迷迷糊糊也不记得,但这多说几句造成的结果,就是不知怎么着,答应让那脑残龙进来睡了。 虽然她躺在地上,挺安静的,只要慕千昙闭上眼就瞧不见,按理应该影响不到。 但她在穿越前,很长时间内都自己住,自己睡,自己待着,来到这世界后也是独自休息,所以,在心理上就很难忽视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事实。 要么还是赶出去吧。 完全没有食言与反复无常的愧疚,慕千昙翻过另一面,手肘撑起身子,越过床沿往下看,准备把她叫醒,再赶出去。 察觉到床上人的动静,黑夜之中,一双明亮到灿然生辉的眼睛望过来:“师尊,你还没睡啊。” 裳熵双手捧着一枚明珠,凑近脸边,笑道:“你安心啦,我给你看着呢!没有人求救。” 慕千昙这才想起,对,是这个原因。 受伤让她精神头很差,万一睡得太沉太久,耽误监考错过求救的弟子,那后续揪起责任来可就不好办了。但又不能不睡,只好叫别人来帮忙看。 这里没其他人在,她只能答应那脑残龙留下的请求,让这家伙时刻留意着天眼灵珠,有任何动静再把她叫醒。 忆起这茬,慕千昙默然无声,又静静躺了回去。 少顷,床边凑过来一张热乎乎的脸:“师尊,你怎么不睡啊。” 天眼灵珠的少量灵光从下打在她脸上,好好的一张少女面容变成了微笑厉鬼。慕千昙张开五指,按在那张脸上,又加力按下去:“躺好。” “哦。”裳熵顺着她力道往下滑,却没把脸移开,等那只手撤离,她才舔舔唇,抱着灵珠躺倒:“你睡不着吗?” 慕千昙道:“睡着了。” 裳熵道:“骗我。” 慕千昙:“嗯。” 床下传来哼唧,还有拍打地面的沉闷啪啪声,若不是知道下面躺着谁,还以为是小狗钻床了。 安静片刻,裳熵又开始发威:“师尊猜猜我在干什么?” 慕千昙道:“在活。” 裳熵道:“我在想你刚刚和我说的话,然后,我还有个问题想问”她压低了声音,悄悄道:“我们真的不是命中注定吗?” 是,当然是。命中注定我杀你,你杀我,不得好死。慕千昙冷哼道:“我怎么知道。” 裳熵似在犹豫:“我希望是,又不想是。” 屋内静悄悄的,又听不见上头回应了。少女掌心在灵珠表面摩挲着,满心热烫降不下温,便自顾自道:“你能不能对我好点呀,我很喜欢你的。” 人声飘飘:“看情况。” “那你以后不要总是骂我了,这样总可以吧。”裳熵翻身趴下,两手将灵珠滚来滚去,试图商量一下:“你打我都行,不要骂我,你骂人可难听了,但是打人不怎么疼,可能是因为你身体不好?” 又没声了。 睡了? 从床沿冒出半个脑袋,裳熵还没看清床上情况,就被一袖子抽开。她捂着脸,翻了几圈,在地上趴好。 半晌,她又翻回来,面朝天花板,叹息道:“我想要的真不多,希望你能和我好好说话,希望你把我当成人,希望你重视我,夸夸我,赞美我。” 慕千昙简短回应:“白日做梦。” “我没有!”裳熵据理力争:“你看看外面,是晚上的,可以做梦了!” “”慕千昙偏过头,揉揉太阳穴:“指望别人改变是不会有结果的。” “好吧,那我会改变的。”裳熵接受的很快,一手抛掷灵珠,一手垫在脑后:“啊还有,我刚刚还在想一件事,那就是,我想变强。” “师尊你以前带我出去找手啊,除妖啊啥的,我总记着要玩,都不认真去修行,所以我才那么弱,打不过那只黄雀,还让你受伤了。但我现在改了!” “你下次带我出门,我肯定会紧紧跟着你,学怎么除妖,怎么使用灵力我我不想再看你受伤了,我会变强的。” 听她嗡嗡说个不停,倦意又浮上来。慕千昙阖上眼,嗓音渐缓:“变不变强是你自己的事,别说是为了我,好像成了我的责任一样。” “哦,知道了!我是自己想变强,然后再保护你不受伤,这样总行了吧。”裳熵撑着地板起来,伸直手臂:“咱们拉勾勾,一言为定。如果我以后做不到,你就骂我再也长不高。” 眼睛撑开一条缝,慕千昙稍挪视线,看到床沿伸出握拳的手,小拇指支起来,勾了勾。 见她没反应,那只手不放弃得靠过来,又勾了勾。 慕千昙道:“滚,脏死了。” 驿站时没去洗漱,还在地上滚来滚去,身上确实脏兮兮的。裳熵嗖的一声抽回手,爬起来往外跑:“我去洗洗。” 开门闯入夜色中,她抽动鼻子,找到空气中水汽较重的方向,直奔而去。 拨开灌木,一条银缎带似的小溪穿林而过。她边向溪边走边火速脱去衣服,跳入水中,洗干净身上,又把衣服搓了搓。拧去水滴后,加速往回赶。 找了根结实树枝,晾上湿哒哒的衣服。裳熵赤条条进屋,刚想说洗过了不脏,忽然注意到床上人闭着双眼,呼吸均匀,似乎睡着了。 她闭上嘴,关门动作顿时放轻,老朽木门发出极细微的吱呀声,最后落锁。 裳熵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席地坐下,双手撑着下巴,默默看了会。 女人睡着时,脸上不再紧绷,也就不会有那些冷漠神情,比白日显得沉静无害多了。而又因着伤势所碍,唇上毫无血色,几乎与肌肤相融,白玉堆雪,还能瞧见她颈间淡紫色的血管。 裳熵抿抿唇,循着香气靠近她,嗅了嗅,浓浓药香之中,总有某种无法形容的女香混在其中,并不强烈,若隐若现。让人想要追逐源头,找到,按住,闻个够。 但这些只能想想了,她还不敢动手,只得抓抓耳朵,趴在床沿。 要睡了。 就这么趴了会,困意上来,裳熵打了个哈欠,打算睡觉。而睡之前,她伸出小指,小心翼翼勾住女人平方于身侧的手,滑到小指夹住,摇了摇。 害怕将女人惊醒似的,又立即抽回来。 现在真要睡了。 刚在水里洗完澡,身上还凉飕飕的,胸腔里却热起来,这种感觉就像 为了找到贴合感,裳熵又翻起回忆,她想起曾经某个闷热憋闷的车轿内,鲜甜血液从唇齿滑入肚腹,带来一阵阵让人战栗的美味,那些灼人眼眸的鲜红色液体是比黄金还要让人食髓知味。 按按腹部,压住那强烈涌出的饥饿感。为了避免自己再胡思乱想,裳熵决定睡觉,猛地躺倒,啪嗒一声。 真真真要睡了! 一只手又悄悄爬上床沿,两根手指一前一后走到女人手边,指尖犹犹豫豫,若即若离。最后,碰了碰女人指甲,又骤然缩回。 哈哈,她摸的是指甲,师尊肯定看不出来,也感觉不到的,也就没法教训她了! 裳熵自鸣得意,抱住天眼灵珠,随着那点香气慢慢沉入梦乡。 同一片夜空下,另一边的驿站内。 伏璃已处理完伤口,去洗了个澡,脸上污迹擦去,又是那张与年龄不符的勾魂夺魄的面容。浅金发色在屋内几乎发着光,美人尖精致小巧,点缀在邪美的眉眼之上。 她唇角挂着轻蔑的淡笑,在一堆新衣服前挑挑拣拣。要么嫌材料用的不好,要么嫌颜色不纯正,挑来挑去,不怎么满意,又不能不穿,只得随便拿了件虚虚搭在肩头,朝外间走去。 “喂,秦河,同样都是师尊,封灵上仙和瑶娥上仙,怎么差距这么大啊。” 秦河端坐于桌前,正用毛巾擦拭着发丝:“她们性格本就不同。” 伏璃抽出椅子,懒散坐于对面:“做瑶娥的徒弟真惨,亏那个姓裳的还能忍受。”她揉揉下巴,咦了声:“我才注意到,怎么还有人姓裳呢?” 秦河道:“之前听熵熵说,是因为出生那会没有姓氏,下山后身上只穿着件长长的彩霞衣,所以就叫裳了。” 伏璃迟疑道:“彩霞就是那身乞丐衣?” 秦河重点念:“是霞衣。” 伏璃切了声,指尖揉了揉脸颊上的鲜红点缀。 片刻后,她站起身走到架子前,边挑选伤药边道:“说来,我这人最讨厌欠别人东西,虽然我没要求,但你们也算是救了我,我肯定会奖励你们的。等过段时间我回家了,会给你们发书信,邀请你们来伏家参观,怎么样?” 这种话换个人说,都能招至耻笑。那可是救命之恩,去家里参观算什么报答。 不过,从她嘴里说出,就能够理解了。 在她意识里,源雾伏式是这世上最尊贵最典雅的修仙世家。由于血缘关系至高无上,又避世而居,所以能来伏式之人,都是家主精心挑选过的,皆非尊即贵,地位非凡。 这封邀请信,是一种可以拿出去炫耀的荣誉,也是一种身份认可,是别人求而不得的存在,完全可以充当给出去的奖励。 对于这些原本没什么地位的人,能得到她这种承诺,已算她赏赐了。她自觉满意,回头过来补充道:“先说好,管她霞衣还是什么,她去我家时可不能再穿那件了,我们家不欢迎乞丐进来。” 听到这种掉头上的大好事,秦河面色不变,放下毛巾,将之叠好:“要不要去,看熵熵决定。” 伏璃蹙眉:“那你呢?” 秦河道:“我那会已经不在宗门了。” “嗯?”还以为她要去做任务,伏璃问道:“你要去哪里?” 秦河沉默片刻,起身将双剑重新配在腰间:“我要下山,去查查当年的事。” 她没有过多解释,可伏璃已听懂了。 瑶娥上仙的名头这般臭名昭著,就是因为她做过的那些事流传甚广,而第三件就与秦河有关。 坊间一直传闻秦家姐妹俩被盘香饮收留后便生活在一处,感情深厚,相依为命,都是彼此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秦河遭逢此大难,失去血亲,必定满心仇怨。想要下山查案,只可能查的是她姐姐的案。 伏璃道:“不是说瑶娥害死的吗?还有得查?” 秦河默然。 她起先也始终这么认为,甚至认定了此生唯一目标就是不断精进修为,而后斩杀瑶娥为姐姐报仇。 就算掌门劝过她很多次,当年鸳鸯河那件事没那么简单,她也依然把瑶娥当做最大的仇人。 可鑫乐坊一次,山中幻境一次,她足足被杀亲仇人救了两次,她能将仇怨记得如此深刻而长久,怎能把恩情视而不见? 她欺骗自己到无法说服的地步,可那个大部分时候冷漠到难以接近,可又能对她流露出几分温柔的女人真会杀掉姐姐吗? 她不想,但却被迫回忆从前之事。其实她心底也不相信被她姐姐照顾着长大的那个女人,会真的对姐姐动手。可她不止一次当面询问瑶娥,从前女人是默不回答,后来便说不知道。 瑶娥是唯一知情者,她不说,没人知道真相如何。 秦河只当她是心虚,不愿承认,不想面对,但无论她态度怎样,秦河已不愿在继续混沌下去了。 她心中烧有恩。**同浇起的烈火,她必须去查明真相,弄明白当初发生了什么。恩情她会报,仇恨当然也会,这些事必须要想办法结束。 等她半天没回答,也能猜到心情复杂,伏璃转而道:“需要我家帮忙吗?” 秦河摇摇头:“多谢,不用。”系好配剑,拿上布包,转身往门外走。 伏璃道:“你这会去哪啊?” “找我师尊。” “啊?” “熵熵说得没错,”在门前停了停,秦河回眸道:“那妖物不是我们杀的,是瑶娥上仙,所以这不是我的成绩,我不要。” 她往森林中走去,站在月色下找准方位,去寻江舟摇所在的监考点。 林中不时传来灌木摇动之声,风吹林叶,婆娑如海。秦河浑身轻松,行步如飞。 方才裳熵走时,她就想离开了,不过想想自己满身狼狈,以此相见师尊不妥,不如清理完再出发,这才耽搁一些时间。 现下过去,除了说明那妖物不是自己杀的,她也要和师尊商量着下山之计。 这趟出去,追查一个多年前的旧案,手上没有任何线索,还可能会涉及到困扰仙界至今的难题——魔物,难度可想而知,归期必然遥遥不定。 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也说不定,真不晓得师尊会不会同意。 想起那个温柔似水的女人,秦河心中的烈火渐渐平息。 她是幸运的,拥有对她无限好的师尊,一直保护她,包容她。否则,她绝不可能成长到现在这副模样。她愿意付出一切来报答这份恩情,但她无法听师尊话,去放下仇恨,好好生活。 她知*道,仇恨是放不下的东西,是底部尖尖的花盆,要么推倒摔碎,吐出恶气,要么扶住一辈子,需要忍着过活,而她已片刻不能忍了。 正思绪飞转间,耳侧猝然传来女声:“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做正直的好人?那我是靠自己杀了黄雀是不是?” 秦河没看她,笑了笑:“小伏家主,少年英才。独战咒阶妖物,前途不可限量。” “切,耍我。” 掌风袭来,秦河侧身躲过,向后挪步,跳上树干:“你要跟着我去找师尊?” 伏璃站在树下,耸耸肩:“不然我去哪?一个人在那地方住两天吗?那不无聊死了,还不如去找你师尊,最起码她会陪我聊天。” 秦河道:“好吧。” “话说,”伏璃微微歪头:“你就这么不要试炼成绩了,封灵上仙不会罚你吗?” 飞叶成片落下,秦河摇摇头:“只要我解释清楚,便不会。” 伏璃道:“瑶娥说不许我们讲她来过。” “我会编其他理由。”秦河反问:“这个问题你问了好几遍,那么在意,难道你回去会受罚?” 伏璃神色变了变,偏过头去,左手抚摸着小臂上的惊煞,半晌才道:“我家里人肯定不像你师尊这么温柔。” 她语气虽轻佻,但神情却有些神往似的。 秦河忽然心中雪亮,将遇见她以来做过的所有事串一串,得出一个答案:“你三番两次找我事,是不是在羡慕我,有封灵上仙做师尊啊。” 明明是谁都瞧不起,但刚开始就会追在江舟摇身后,连菱角这种对她而言狗都不吃的食物也吃了不少,甚至后来还天天蹭饭,蹭到裳熵想和她打架。 平日里,还总是言语中有意无意贬低秦河,抬高她师尊,小心思太明显了。居然现在才看出来,秦河暗道自己的识人之术似退化了些。 树下少女愣了愣,肉眼可见的红了脖颈与脸,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其他。她甩出惊煞,大喊道:“你瞎说什么呢!” 这份态度反而佐证秦河的想法,意识到她不过是羡慕罢了,之前那些累积的细小不满瞬间烟消云散。反正之后大概也不会有太多交集,秦河也没有和她深交的打算,纠结这些没有意义。 她道:“好了好了,我瞎说的,你身份这么尊贵,要什么样的师尊没有?怎么可能羡慕我。” “你知道就好。”伏璃收起惊煞,兀自喘息几口,才哼道:“我刚刚跟你说的话,还没回答我,邀请信寄给你,你来不来。” 秦河飘然下树,站在少女面前,郑重道:“不立约定,就不会打破约定。我不想承诺我可能做不到的事,但如果那时我还有余力,会去参观的。” 伏璃道:“就一次机会,错过可就没下次了,后悔去吧你。” 秦河又答应了两句,她才罢休。踩上月影,两人并肩没入深黑森林中…… 清晨,慕千昙从噩梦中缓缓醒来,睁开眼来,天花板晃来晃去,飘忽不定,好半天才坠回视线。 她揉揉眉心,手指拭去额上细汗。 噩梦抽离了温度,汗都是冷的,手脚冰凉。 躺了一会,她撑着床面坐起,身体各处传来酸痛,像是前天刚爬了座山,零件都颠散了。 捂住腹间伤处,慕千昙察觉喉咙干痛,想去弄点水喝。 脚放床下放,踩中一团柔软,她顿时被惊散了困意,抬起脚,往下看去。 “你睡醒啦。”裳熵捧着灵珠,正笑着看她,墨发在脑下散开,像一片纯色的山水画。 慕千昙坐在床沿,将松垮衣领拉严了些,冷道:“又不穿衣服。” 裳熵道:“洗了还没有干。”她伸手捞住那只脚,又拉回自己小腹:“好凉啊,给你捂捂。” 脚踝被握住之处微痒,慕千昙本想抽回,可脚下踩着一团软软白白又平坦的肚皮,竟是比暖水袋还舒服。 她面无表情踩了会,又压上另一只脚。 第54章 有聚便有散,最不缺别离 两日后,试炼结束。弟子们陆陆续续走出试炼场,递交考试成绩,领取药品。几位小仙童在门前登记,核对名单,勾出失踪人员,准备去山中搜寻。 修养两日,恢复些精气神,但伤口愈合状况并不乐观,看来得去弄点珍惜药材。慕千昙最后一次上药,用纱布细心裹好,而后收拾东西,离开监考点。 裳熵等在外头,打了个哈欠,见人出来,问道:“咱们去哪呀?” 慕千昙扫了她一眼:“你不是住崖山吗?还问我做什么。” 裳熵理直气壮:“我住俩月了,该回去了。”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顺带看了看天色,时值正午,恰是饭点。 下午还得去对卷阁,与其他四位殿主一同校这次文物试炼的成绩,回狭海一趟来来去去,还不够浪费时间的,要么就去吃完饭,再随便溜达溜达算了。 带某龙一道下山,往饭堂去走。刚走没多远,中途碰见同样离开试炼场的江舟摇,身后还跟了两个小的。 看见朋友,裳熵开心挥手,蹦到秦河身边叽叽喳喳,顺带向伏璃发泄不满,三人顿时吵闹起来。 与江舟摇对上视线了,不打声招呼说不过去。慕千昙向她点了下头,不欲多言,就要离开。谁知江舟摇竟是将她叫住:“瑶娥上仙,中午来崖山用饭吧,到时可一起去对卷阁。” 慕千昙迟疑霎那,与其费劲去弄,不如吃现成的,同意了。 回到崖山,葡萄架尽头摆着几个大陶盆,盛满哗哗流动的清水。水面飘着白菜,茄子,蘑菇,青菜与大萝卜,旁边水缸上顶着盘木案板,插着枚菜刀。 几人穿过葡萄架,本是两位长辈在前,三位小辈在后笑闹。瞧见前面就到,秦河已自觉先行一步,摘下架上搭好的抹裙系好,准备洗菜切菜。 裳熵也紧随其上,蹲在秦河脚边,一手一个萝卜往水下按,抬头大叫道:“你不干活,一会可别想吃饭!” 伏璃正双手负后,边观察着架上垂下的葡萄藤,边优哉游哉往前走,闻言惊道:“哈?本少主生来就是享尽荣华富贵的,此等卑微活技你也敢让我做?你” 话没说完,后颈便是一阵凉气,不用转头就知道是慕千昙那阴森森的女人。她咽回要说的话,憋着满腔气愤蹲下去,对着一盆萝卜干瞪眼。 那两个女人从身后经过,香风吹散。伏璃松了口气,就见裳熵满脸幸灾乐祸,从水中掏出一个萝卜砸她:“你笑什么?” 裳熵道:“你天天不是鼻子朝天,厉害着吗?怎么还怕我师尊?”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这要是在我家,我怕她?十个瑶娥上仙来也得给我做小伏低。”伏璃压低声:“还有,我不和母老虎计较。” 裳熵摇摇头:“她不是母老虎,她是扑棱蛾子。” 一束灵力窜来,盆中中立即结冰,将两双手与一堆蔬菜,全冻在一处。伏璃叫道:“啊!我的手!” 裳熵也叫:“别动别动!萝卜要碎了!” 两人同时起身,盆掉下去,冰块还在,吱哇乱叫。秦河提着菜刀,无奈道:“你们真是” 那边,江舟摇摸出一块碎花方巾将头发丝细细包起,指尖压着边缘,没有一片遗漏,而后轻笑道:“还请您到处走走,稍后回来,饭便好了。” 慕千昙微微颔首:“辛苦。” 目送她往厨房去,慕千昙扫了眼还在与冰块斗争的三人,兀自走去花田。 阳光正骄,花田暴晒于日头下,颜色鲜亮艳丽,浓烈欲滴。 这会没什么人在,估摸着村民们都在吃饭。 慕千昙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在花田里随便溜达。和上次比起来,那些木牌子上似多了些名字,看来真有人不断来照顾,否则这些花不会有这么好的长势。 脚下微顿,她拐去另一方向,找到片菊花田。 一片菊花丛中,开放最盛烈的,依然是曾被慕千昙浇注过大量灵力的那朵。花瓣膨大,连花茎都比其他花要粗上一圈。栽种在它附近的菊花则萎缩不少,大抵是被抢夺了养分。 慕千昙微挑眉头,提着裙子蹲下去,右手悬于菊花上,灵力再次溢出,顺着手指一滴滴划入花蕊中。她喃喃道:“这么争气啊,继续长大吧,把其他花都吃掉。” 这世上应当不会有第二个人用如此奢侈的用灵力,来浇一朵普普通通的菊花了。她却神色坦然,沾有灵力的手指按了按花瓣,起身继续闲逛。 她对赏花这事没什么追求,曾经被妹妹说过真是审美洼地,所以看花向来只随意看看,消磨时间,而除了那朵菊花,这次,她又在一片陶土花盆前停下了。 此处恰有一大片树荫,多风凉爽。树下肩并肩摆着数十个圆滚滚的褐色坛子,里头是翻过的湿润黑泥,还没有生长植物,但小木牌已经插好了。 慕千昙倒退一步,看那牌子上什么字。 瑶娥上仙:昙花十三朵。 当时只是随口一说,江舟摇居然真给她种上了。 不错,能种起来的话,应当挺好看的,到时候就叫裳熵来照顾算了。 默默站了会,慕千昙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往回走去。掐得很准,穿过葡萄架时,最后一盘菜刚端上桌。秦河正分放筷子,裳熵摆好椅子,江舟摇道:“入座吧。” 几人陆陆续续坐下,开始吃饭。几双筷子伸开又收回,有快有慢,盘中菜不断减少。偶尔聊些零碎的,崖山之事,试炼之事,宗门之事,大多数时候静谧。 两只鹦鹉飞来,讨要食物。裳熵打开个小坛子,将生肉夹给她们。对面伏璃见了,赞叹道:“这种低等妖物,也能养出这般成色,费了不少劲吧。” 裳熵摸摸鹦鹉背部:“呸!什么低等不低等,都是一样的!” 伏璃道:“那是你没见过好的。” 裳熵道:“我的就是最好的!” 伏璃嗤道:“等你来我家就知道了。” 裳熵啊了声,奇怪道:“谁要去你家。” 伏璃把那天晚上与秦河说过的话又说一遍,裳熵咦了几声,问道:“你要去吗?” 秦河咽下口中食物,看了自家师尊一眼。 江舟摇道:“说吧。” 秦河放下筷子,擦干净嘴,深吸口气,而后向慕千昙道:“多谢瑶娥上仙救命之恩。” 她手下的那只鹦鹉跳到主人肩膀上,学着秦河道谢:“谢谢你,谢谢你!” 秦河接着道:“鑫乐坊那回,若没有您出手,我必然已死于非命。我明知道这点,却一直在心里逃避,不懂报答,甚至恶语相向。真是对不起,我错了。” 鹦鹉抽动般前后晃动着身体:“对不起,对不起!” 刚听前面,还以为这小崽子把自己进试炼场的事给捅出来了,还好后面很快续上,慕千昙一颗心刚提起来又放下去。 听完后面,从没想过会得到的道谢和感恩杂糅一处,被还带着稚嫩的少女说出,让她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好,也不需要她反应,秦河又道:“我已得到了师尊的应允,今日我便会下山,去查明当年真相,您不愿告诉我的那些真相。到时若还有恩仇账,我会再来和您算清。” 最后一句应当是咬着牙说出来的,显然比前一段更有力。 慕千昙目光扫过去,少女身后是辽阔天空,宽广遥远,似她将要游荡的天地。 目光下移,那只曾被割去小指的手,现在搭在剑柄上,紧紧压握住。而她目露锐气,眸中光芒似比初阳还热烈。可见决心之盛,不达目的绝不罢休。 慕千昙收回视线,嗯了声。 须臾,又补了句:“我等你。” 鸳鸯河那件事,她确实不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并非有意隐瞒,用亲姐姐的死亡真相来欺吊一个小孩并不会让她有成就感。 但她问过剑中仙,瑶娥并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问得多了,甚至那片残魂也会不稳,就要彻底消散。 以后还有用得着残魂之时,慕千昙不会把她往死里逼问,所以唯一能得到的信息,便是——那大概是一个会让原主痛苦到身死魂灭的真相。 裳熵来回看看两人,原本叼着筷子,这会放下去,问道:“我没懂?秦河,你要下山?” 秦河道:“是。” 裳熵道:“何时回来呀?” 面上终于涌出些愧疚,秦河沉默,摇摇头:“熵熵不好说。” 裳熵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没问过多,却像是知道好友的决定已不会更改。于是垂头丧气,赌气般端起碗扒饭。用力过大,差点把筷子和碗一起掰碎了。 秦河见状,不知道该怎么办,与师尊对视,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饭食都异常安静,慕千昙略微留意旁边那脑残龙的情况。回回能干一缸饭的大饭桶,今儿居然一碗都没见底。 吃完饭,秦河洗完碗,收拾完行李就要出发。 她站在葡萄架外的空地里,身后是只两人多高的仙鹤。它皮毛洁白,油光水滑,头上一点红是点睛之笔。 这是江舟摇为自家弟子提前养好的妖宠,为方便她行走江湖做任务用的,现下当礼物提前送给了她。它双眼明亮,身量健壮而优雅,能够带领小主人去这世上任何地方。 秦河拉紧布包,向江舟摇行礼。鹦鹉站在少女肩头,啄了啄女人的手,鼻子凑近,像是要记住她味道似的。 江舟摇递来一个巴掌大小的小笼子,笼内是只挥舞着双爪的兰花螳螂。她道:“还记得我那天晚上说的话吧。” 秦河珍重接过,道:“记得。” 那日晚上,她说了入试炼场后遇到的种种妖物,说到斑蝉时,江舟摇说可能是蝉妖内部恰好在那时争斗,有斑蝉夺位,所以斑蝉王突然死去也不奇怪。 又说到螳螂,江舟摇沉思片刻,说螳螂的攻击方式与双剑类似,可让她吸取教训,多向妖物学习,更加精进双剑配合的技法。 师尊总是这样,对成绩作废可能会被其他人指指点点的事实完不在乎,也从不对她失望,反而关心她,安慰她,说没关系,不要在意。 双眸渐渐湿润,漫开红色,秦河忍住心头忽涌上的酸涩。 若是她姐姐还在,她便可与姐姐一起,像小时候一样在师尊身边尽情玩闹了,也不用离开这里,离开师尊远去,可一切 可一切都早已改变,无法挽回。 秦河猛地抱紧双拳,弯下身躯:“我会尽早回来的。” 江舟摇轻笑道:“别的我就不说了,只再强调一点,可千万不要自己做饭。” 秦河瞬间红了脸。裳熵也哈哈笑着,甩手道:“虽然我们是好朋友,但我得说,她做饭真的可难吃了!” 伏璃道:“真的假的?封灵上仙有好手艺,没传给你的爱徒?” 裳熵道:“这没办法,她什么都学得会,唯独做饭不行。看吧,人的确没有十全十美的,不过她也只有这一个缺点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能说的话也说完了。江舟摇这才道:“去吧。” 秦河提着小螳螂,最后冲几人行礼:“我走了,再见。” 修仙之人,向来心途坦荡,说走就走,并不稀奇。 她翻身上鹤,仙鹤振翅飞离,卷起旋风。在几人目光中,越变越小,逐渐浓缩为天空边缘不可见的一点。 葡萄架下飞奔来两人,是伏璃的那两位侍女。大概是没在试炼场门口接到人,此刻略有些慌乱,见到伏璃在此,才松口气。 其中一人道:“小主,要回去吗?” 伏璃自天边收回视线,余光又瞧了江舟摇一眼,才道:“嗯。” 向几人道别,她也离开了。 方才还热闹的葡萄架下,竟然只剩下两人相对而立。目送她们走远,江舟摇拆下头上的碎花方巾,微笑道:“瑶娥上仙可去屋中休息片刻,下午时在下会叫您。” 慕千昙道:“嗯,多谢。” 转头看看,脑残龙从秦河要翻上仙鹤起就不知道跑哪去了,整个崖边无影无踪。她也没多想,能够猜到。好友就这么走了,不知归期,按那脑残龙的性格,估计着是钻哪个角落自闭去了。 回院休息,慕千昙在吊床前站了站,察觉白日眼光太烈,不适合在院子里久待,就往屋里去。 路过那张四方木桌,她无意间低头,瞧见桌腿边有脚黑衣。 心里有了答案,她走到桌前,抬脚往桌下一踹,裳熵哎呦一声,从另一头翻出来,滚了几圈,坐在地上。 居然在桌子下面蹲着,慕千昙道:“像什么样子。” 裳熵衣服灰扑扑的,分明送人离开时还笑嘻嘻,现在又变回吃饭时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她揉揉屁股,抱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闷不吭声。 慕千昙侧身靠上桌沿,掌心垫了一半,指尖轻敲:“下山而已,又不是死了,至于吗。” 似乎连头发丝都蔫下来了,裳熵动动唇:“我不喜欢离别。” 慕千昙道:“那你得早日习惯了。人生很长,人来人往,有聚便有散,最不缺别离。” 像是被吓到了,裳熵猛地低头,把脸藏进膝盖,长发触地,遮住她整张脸,仿佛一盆把自己埋起来的盆栽。 敲击动作停住,慕千昙收回手,没有欣赏蔫花的乐趣,打算去找张床休息一下。这时,听到盆栽含混不清的声音:“可是她下山是为了” 听不太清,慕千昙蹙眉:“好好说话。” 裳熵抬起脑袋,脸颊两侧都有膝盖映出的红印。她不敢看过来,断断续续道:“可她下山是为了,查案,查她姐姐的案子,如果真是你杀了人,那你们” 飞速扫来一眼,又低头:“那你们不是会打起来吗?” 脑袋不大,想的不少。慕千昙问道:“你想表达什么呢?” 裳熵似困惑至极:“那到时候,我是帮你,还是帮她呀。” 她尾音坠地,恰有一阵穿堂风吹来,屋内响起清脆风铃声。 慕千昙盯着那团盆栽龙,等这阵风过去,才偏头向窗外,不咸不淡道:“你觉得呢?” 裳熵道:“你是我师尊,我很喜欢你。但秦河是我好朋友,我也很喜欢她,所以我现在” “别想了。”慕千昙打断她道:“这么早想这些没意义。” 裳熵掰着手指:“那你不能告诉我过去的事吗?你有没有做那些事,这样我也能先做做心理准备” 风铃再次响起,叮铃叮铃,像是绵绸的雨。慕千昙扯唇笑了笑,不想多说似的,刚要拔脚离开,又重新站住,问道:“你灵力用的怎么样” 话题突然扯到灵力,裳熵反应少顷,摊开双手张张合合:“能用一点点。” “过来。”慕千昙下巴微点:“去院子里。” 气穴开启之后,穴与穴之间会逐渐连接,出现气脉,供灵力传输。在黄雀幻境中,那脑残龙后面喷出的蓝色火焰,便是注入了灵力的龙焰,说明她已形成了初级气脉,且能够使用部分灵力了。 这两天在监考点,日子过得比较清净滋润,慕千昙认为自己作为师尊,没有去查探下弟子的修为情况,真是失职。正好现在有空,不如试试。 两人来到院中,她走至其中一角,向前推出右掌,另一手负后:“来,把你所有灵力集中在手心,和我对掌。” 那女人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按说早看惯了,没有杀伤力。但裳熵就是觉得哪里不对,抓住袖子扭来扭去,惴惴不安道:“只是对掌吗?” 慕千昙道:“别废话,给你三秒钟,一,二” 念声轻轻,却如洪钟催命。少女立时慌了神,双手合十抵在额前,疯狂调动双臂里稀薄如雾的灵力,集中在右手手心。终于,在第三声脱口而出前,于指缝间汇聚出浅金色光粒! 她大喝一声,脚下瞬移,奔至女人面前,一掌打出。掌心相抵,轰然响动,荡开一圈向外旋转的光波,朝两边红柱上切了圈竖道。而裳熵被巨大冲力推向后方,砸塌了一整面墙,灰尘四起。 墙面断裂处还在往下簌簌掉渣,一只手从烟中探出,扒上残垣断壁。 须臾,裳熵咳嗽几声,挥手驱散烟雾,顶满头满脸满身白扑扑的灰尘,头晕目眩,眼冒金星,懵然道:“你干嘛用这么大力啊。” 慕千昙平息着灵力,呵道:“废物。” 莫名挨了一下打骂,裳熵也来了气性,倒是想不起为好友离去伤心了。她咬了咬牙,双腿打齐膝土灰中拔出,双掌狂揉头发,又甩甩脑袋,而后再次冲来。 劲风迎面袭击,待她至跟前。慕千昙侧身避过,微扭动腰,抬高右脚扫向少女腿部,正中目标。 少女失去重心,向前扑去。慕千昙扫出的右腿绕高,又以千钧力道踩上裳熵后腰,向下踹去,重重砸向地面。 “啊!” 这一下摔得忒狠,地上差点被砸出个人形坑。裳熵被那只脚踩得死死,好半天没爬起,头晕眼花之后,侧过脸贴地,边咳嗽边道:“你干嘛!” “实力没多少,光一张嘴利。”慕千昙不屑道:“还想要变强,梦里修炼去吧,草包。” 仿佛被这话所激,裳熵面容一阵红一阵白,试图对抗腰上力道撑起身子,却被牢牢踩住,翻身不得。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忽然向上洒出一团白灰。 这正是她方才被打翻墙体握在手里的,一掌灰尘向上打出,正遮住了女人视线,她不由得后倾身子,脚下失了力。 裳熵趁此机会,反手握住她脚踝,顺着往上爬。慕千昙挥出灵力罩了个冰壳在面前,一只拳头将之打破,击穿,改换为爪,携带着风流般的金色灵力停在她颈间。 灰尘散去,是少女洋洋得意的脸:“我赢啦。”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脸上绽开大大的笑意,两排小白牙亮晶晶的,而下一瞬,她笑容凝固,转为疑惑:“咦?” 低头往下看,地面越来越远。喉间传来紧勒感,身体猝然被拎起,手爪被迫撤离女人颈间。 她回眸望去,却不知何时,女人竟把白瞳叫出来了。仙鹤立于她身后,用嘴叼住她后衣领,就这样把她整个人都拽至半空。 衣裙上留有方才脑残龙留下的手掌灰印,慕千昙一一掸去:“赢了吗?” 裳熵晃晃悠悠:“输了。” 慕千昙抬起左手,漫不经心做了个轻甩手掌的姿势。裳熵立即被甩飞,像不值钱的垃圾袋般摔入方才那堆墙灰里。 她噗嗤一声冒出脑袋:“好过分啊。” 算着时间差不多,慕千昙打算去对卷阁,将身上处理干净,冷冷瞥了少女一眼,飞身落于鹤背。 裳熵从灰里滚出,啪嗒啪嗒跑来,抱住白瞳长腿不撒手:“带我一起。” 慕千昙由她扒着,纵鹤去接了江舟摇,一道向对卷阁去。 除了一场大多数人都不会参加的比武,文物试炼差不多可以算作结束,宗门中已少了许多人,街道空旷,广场宏大,连自然之气都更浓了些。 直接来到对卷阁,她俩是最先抵达之人。此处地方敏感,弟子不可进来。慕千昙便将那脑残龙扔了出去,任由其自生自灭,自己则与欲言又止的江舟摇共同进屋,坐在桌边喝了会茶。 半柱香燃尽时,才有其他人陆陆续续过来。 首先来的,是那位点评过秦河炼丹之术的谢眉,依然是那副微微怒目的肃然相貌,手执拂尘,一身黑白相间的道袍,配合额发尽梳的玉色莲花冠,尽显沉静如墨。她与江舟摇点头做礼,却只对慕千昙冷哼一声,不瞧正眼。 不错,最嫉恶如仇之仙,果然看不惯她这“十恶不赦”。 慕千昙抿了口茶水,没怎么在意。门前又进来一人,浓浓药香飘来,引得她好奇去看。 那是个外表不怎么起眼的女子,放在普遍美人扎堆的仙界略有些平平无奇,身上也穿着件毫无特色的白衣,白的像豆腐块,像面粉,像雪,实在不惹眼。不过五官清秀,肤色白腻,也能勉强算个小美人。 她性格大约比慕千昙还要冷僻,进屋后没和谁打招呼,仿佛游魂般安安静静,就独自飘到角落,坐下发呆,神游天外。 根据部分显著特征,慕千昙认出这是五大狠人录里的“最深藏不漏之仙”,沈心。 她是位医修,因不喜别人叫她上仙上仙,便没取仙号,叫大家直称名姓就好。但众人心中尊敬,便不应这要求,都退一句,称她为沈仙师。 据说她医术极为高明,望闻问切,只需望便可定大部分疾病,而稍一出手便可妙手回春,稍一用药便能药到病除,是最强医修,当世无出其右。 书里一定有夸大部分,但若真是如此,那可的确是深藏不漏。 最后还有位神秘莫测,也不知是这么个神秘法。 慕千昙等待着,那边盘香饮都过来了,还没见神秘莫测出来。 小仙童们抱来一堆堆杂卷,小山般厚重,让人憋气在胸中,看着都头疼。 慕千昙也被分了些,整理成绩,拿卷在手,恨不得全扔掉化为雪片纷飞。可也只是想想,在掌门和其他殿主面前可不能发疯,那后果不堪设想,只得将脾气按住了。 烦啊,烦。 正支着额头半死不活的看卷,最后一位殿主才姗姗来迟,笑声一串串,脚步轻曳,雾气弥漫:“来晚了来晚了,各位姐姐不介意吧,最美的美人总是最后出场的。” 这声音莫名耳熟,慕千昙抬眸,瞧见来人时,眼皮抽了抽。 那是个涂着深黑唇色的女人,一只眼被眼罩盖住,另一只眼带着琉璃镜。紫裙绚丽,身姿曼妙,双手戴着半截黑手套,懒懒靠着门框,唇齿间咬着翡翠烟杆。 琉璃镜下的眼眸弯如月牙,润如溪水。女人吐出口烟气,如梦境展开的前篇,仿佛又回到云上仙府,书架对面,半张幽冷魅惑的脸,墨色双唇饱满潮湿,一张一合,说着一遍遍死无葬身之地的忠言。 是那天在藏书阁遇到的无名疯女人,她竟然是最后一位殿主! 第55章 你完了!! 她叫幽怜梦,也就是那位“最神秘莫测之仙”,文秀仙子。 看到她的那瞬,慕千昙立即翻出回忆,把在云上仙府遇见她后的种种对话摊开来重新审视,查找有没有露馅的地方。 结果,都是些模棱两可的片段,用那些应当只能产生怀疑,并不能确定她已非本人,慕千昙心头警惕却丝毫未少。 那个女人是五大殿主之一,必然和原主有所交集,上次见面却不明示身份,说话云里雾里,还以那般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定然也是感受到了不对,须得小心应付才行。 五只渡鸦先后飞进来,落在对卷阁最大的那扇窗户边缘,站成一排,尖喙梳理羽毛,时而歪头,时而正首,屋中所有人与景浓缩为小球倒映在它们黑而浑圆的眼珠上。 幽怜梦随着它们走进,笑声还不停,手背随意拂开身前墨发,饱满浑圆的唇珠下抿出两个烟圈,在空中追逐,破灭,丝丝缕缕的植物清香逸散开来。 谢眉像是极看不惯这轻浮浪荡的行径,怒色更甚,别开脸去。 幽怜梦本从她跟前走过,不打算住脚,见她神情变换,来了兴趣,往她旁边的椅子一歪,烟斗从唇中吐出,犹如干涸血渍般的浓黑软唇勾起弧度:“还是坐这儿,舒服。” 最后两个字拖了长音,又柔又转,和那般烟气似的,挥手就散,却像是结结实实打了谢眉一下。她脸上浮起黑气,握住拂尘的手用力极大,甚至手背也跳起青筋,看着就要忍不住出手。 慕千昙恰坐在两人对面,把那小细节看个清楚,看出这俩人不太对付。 为避免事态升级,盘香饮及时开口:“文秀,怎得又来晚了。” 幽怜梦交叠双腿,朝椅背上一靠,琉璃镜下的眼眸弯起:“好酒醉人肠啊,一滴叫人梦里坠,好久未得此等珍宝,那不就多品了品,差点忘了时候。” 细细闻来,清香中果然还夹着点酒气,慕千昙暗自腹诽:叫做文秀,根本不文不秀,起这名字,怪会给自己贴金。 “下次再这般状态,我可要去把你酒都没收了。” “掌门忒凶了,”幽怜梦口中回着话,长而魅的眼睛微转,一点黑漆般的眼黑滑来:“就爱用这招对付我。” 措不及防与她对视,慕千昙目光沉静,并未退让,抿了口茶水。 盘香饮面前那堆卷子码得整整齐齐,像块砌垒的砖墙。她单手从最上头拿起一块卷轴,走到门前,面朝几人道:“人来齐了,正好我能说事。今年的试炼成绩,你们绝对猜想不到。” 谈到正事,谢眉脸上的不快消散许多:“还是秦河那孩子胜了吧。” 盘香饮缓缓摇头:“有三个孩子表现很突出,联手斩杀了一只妖物,粗略评估是咒级。若是公布出去,必然名震天下,可惜可惜,她们的成绩全部作废了。” 听到前面,谢眉眼中大放光彩,正忍不住要夸赞,又接着听到后头,不解道:“为何?” 江舟摇与慕千昙对视一眼,各自默不作声。 盘香饮道:“因她们全部在试炼期间,违规离开了考场。” 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原因,谢眉问道:“是哪三人?” 盘香饮道:“伏璃,秦河,裳熵。” 虽说斩杀咒阶妖物以她们这个年纪来看难以想象,不过若是这三人,再加点运气成分,没准真能做到,但又为何违规呢? 谢眉道:“伏家那小儿心浮气躁,不足为奇。封灵上仙那徒弟可是百年难遇的优中之优,谨慎细心,从不出错,怎会呢?” 她询问起自家徒弟的事,江舟摇不好再沉默,便道:“她们杀死的那只妖物在我监考区域*,那日我听见动静赶过去查看,妖物的确是死了,那里也只有她们在,我也以为是她们解决的。” “可当日晚上,阿河找到我,说妖物其实并非她们所杀,而是有位路过的绝顶高手,见她们不敌故出手相救,还说以她们三人之力,是绝无可能击败那只妖的。” “高手不愿透露姓名,她们也不想作假,所以选择放弃成绩。” 谢眉疑道:“还有这种事三人皆不敌,却能被路过之人斩杀,那是哪只妖?” 妖物之间等级差距非常之大,下咒甚至能做到秒杀上剑。 往年入试炼场中多有少年天骄,心高气傲,即使知道这点,也会跃跃欲试,觉得自己能敌,但往往都落得身死魂灭的下场。若是不小心碰见,也会来不及求救便被妖物吃个干净。 唯恐这种没必要的悲剧再发生,宗门早就在地图上标定了,将为数不多的咒阶妖物圈出,叫众人记得避开。故咒阶基本都有名有姓,提来便知,她才有此一问。 盘香饮抖开卷轴,向前泼去,卷纸悬于半空,表面浮起层层叠叠苍绿色山峦,周围圈起群山,宛如七十二重山外山的缩影。 “一只黄雀为妖,该叫白肉。身死后成妖,该为死骨。魂魄附着于山泥,勉强可称虚灵,但又有身体作乱,最后该叫些什么呢?” 卷轴之上,有座山按照盘香饮所言,不断扭曲身体,变换形状,黄雀,山崖,甚至人形,最终又重回山体。 谢眉道:“山外山竟还有此等妖物” 盘香饮道:“如果没被那三个小孩发现,这只妖还会继续藏上几百年。而若非亲自探查,找来了那山妖的妖核碎片,我们也不会知道世上还有这种异变。” 她收起卷轴,语气略沉重:“既然提到这个,我把另一件事一道讲了。” “近些年来,外头传来不少血案风声,民间有仙界也有,许多超出常规理解的异变妖物毫无征兆,突然出现,嗜杀嗜血,凶残暴虐。虽数量不多,但杀伤力不小,已形成祸乱。” 谢眉要说什么,盘香饮现出掌心压下,继续道:“我早已差人去剿灭,不必担心,这非重点。我目下提到,仅是想借黄雀一妖说明,这世上生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且可能存在已有成百上千年,不知何时出来。” “目前已有的等级分类,应敌法则与妖鬼录总集等等,都过于落后,早已不够用,还需得再研究更细致些。也是我最近常说的事,你们早该听到了。” 慕千昙闻言,却是不觉奇异。这些祸乱妖物都是书中大BOSS伏家那位的杰作,只不过没想到,原著后期才会揭露的事实,从那么早就开始有风声了。 掌门目前还认为是仙界疏忽了对妖物的观察记录,应敌手册该更新了,殊不知是有人在背后搞鬼。见着一屋子看不透现状的局中人,慕千昙这才感受到到有上帝视角是种什么感觉。 将卷轴仔细卷好,单手扣上,盘香饮道:“若没能教好弟子,让他们用上最新的方法,日后遇上陌生强敌,不就白叫弟子送命?通明,这事你要好好办。” 宗门内负责编撰妖鬼类书籍的人一直是谢眉,她一甩拂尘,半俯身道:“掌门所言极是,我当下便着手去办。” 盘香饮道:“话转回来,黄雀先放放。我现在更加好奇那位路过的绝顶高手是谁。秦河可有说明那高手有何特征?” 江舟摇轻轻摇头:“并无。” 想想方才秦河那番理由,慕千昙无奈扶额。 这小丫头也太不会撒谎了,这可是在宗门内部的试炼场,能路过什么高手?还不如说那妖物本就是半残,她们只是捡了个便宜呢。 果然,谢眉奇道:“这些小辈,我最看好的弟子便是秦河,若她不敌,我实在无法想,还有谁能杀了那妖物?难道是外面来的人?” 眼风一挑,幽怜梦撑上小桌,双肩微耸,领口敞开,露出那双平直锁骨,又弯下水蛇腰身,笑道:“谢道长是说我查阵不力吗?” 山外山充当试炼场接待弟子之前,是要先由幽怜梦带人去检查阵法完备,才可开办。谢眉完全不瞧她,冷哼道:“我只是猜测,你无需凭虚臆度。” “道长说话忒重,罢了罢了,”幽怜梦转了身子,咬着烟嘴:“外面大抵是没有来人的,杀妖的也不一定是弟子,也有可能是哪位殿主跑进去了,都不好说啊。” 眼神扫来,她道:“瑶娥,我观你脸色,瞧着不太好,是受伤了吗?怎么监考也会受伤呀。” 果然来找事了。 慕千昙道:“旧伤。” “我早知道你性子温吞,但新伤旧伤都不能拖拖拉拉,你身子本就不好,不注意养着,以后越来越差该怎么办。” 烟杆在茶盏边缘磕磕,烟灰落进茶水中,幽怜梦道:“你平日不爱出门,劝你都没头说,这会大家好不容易都在,不如叫沈仙师给你看看吧。” 听到自己名字,由始至终都神游天外的沈心终于回神,放下卷子,眸子里聚了点光,似在试图理解现状。 慕千昙放下茶盏:“不用了。” 谢眉这时道:“说来,那三人之一的最后一位,叫做裳熵的,是你的徒弟吧。你为何突然收徒?” 本来被质问就心烦,又来一位,慕千昙压着脾气:“我要不要收徒,收谁为徒,和您没有关系吧。” “自然没有。”谢眉略微抬首,握住拂尘的手用力些:“上回集议大会上,你徒弟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是自愿拜你为师的吗?你可有逼迫她?” 阁中静了静。 盘香饮道:“之前瑶娥未收过徒弟,教习方法有误,我已说过她。那孩子也聪慧,是块材料,两人磨合磨合,现在有误会也该解决了。” 江舟摇喝了口茶,始终听着,没吭声。 她倒是挺够意思的,没把之前那脑残龙活生生出走崖山两个月的事说出来,否则还真有点麻烦。 谢眉冷哼道:“我见过那孩子,炼丹炉要炸,别人都不敢动,唯有她飞身救人,极有勇气,我瞧着根骨也不错。这好好的弟子给她教,势必会教歪!” 指尖轻敲着座椅扶手,慕千昙咬了咬后槽牙。 这帮人,真是教训她上瘾了。 不骂不行了。 戳人还得戳痛处,不然就是浪费口舌。慕千昙思绪微动,想起五大狠人录里说过这位通明上仙,许是运气不佳,虽说一直有收徒传衣钵之想,也有惜才之心,可总是遇不到合适的弟子。 要么是看中了被别人捷足先登,要么是修行理念并不一致。总之,就是不合适,找不到。 为此,通明上仙没少发愁,多走动以期能碰见没拜师的,去民间瞧瞧可有漏网之鱼,统统失败。郁结之下,甚至还做过法事,望徒前来。 话说得那么难听也能理解,她苦求求不得,而今看到慕千昙手下就有块好材料,却不主动雕琢,放任自流,不免心痛难忍,言语过重。 “这就不麻烦谢道长操心了,您还是多琢磨琢磨自己吧。” 捻起杯盖绕着杯沿缓慢转圈,慕千昙诚恳道:“少评价别人徒弟,多积攒点功德,徒弟缘才能不被冲撞,来到您家。否则就要被您那一张嘴散完了,说着说着心里是爽,但得不偿失啊。” 适当时候补充微笑:“我知道您看不惯我,但我的意见您还是要听的,毕竟连我这种人都有合称心意的徒弟呢。” 谢眉脸色阴郁不定,还未开口,幽怜梦又起身走来,唇角笑意浓重:“可别欺负我们笨嘴拙舌的谢道长了,瑶娥上仙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慕千昙掀起眼睫,正迎上那只光泽流转的眸子:“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我就是好奇,我上次见您也没过多久,怎的就有那么严重的旧伤了。”幽怜梦扭着水蛇腰走来,烟杆收入袖中,又转而飞出一把玳瑁折扇入手,唰的一声展开来,挡在唇前。 “来,让姐姐看看是什么伤。” 说着,带有半块黑手套的手就要伸向慕千昙衣领。 这千转百回的尾音让慕千昙紧皱眉头,好歹没流出嫌弃表情,却是毫不客气拍开她手:“请你自重。” 这脑残三号绝对是在怀疑她身份,并且大概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了,之前一直没发作,现在故意挑了个殿主与掌门都在的时候,来逼问她,想让她在五双眼睛下自乱阵脚。 虽说形势不利,但慕千昙除了被几人同时质问的烦躁外,并不太慌张。 她前段时间就想到,目前这漏洞百出的角色扮演,随着遇见越来越多的人,早晚可能出岔子,被瞧出不对。便特意去云上仙府查过,得到一个让人兴奋的结论——这个世界没有夺舍的概念。 在这里,魂死肉便死,或异化为妖,或飘摇成鬼,不可能存在一个灵魂完全占据另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躯壳,还能和从前无异继续生活,不被人发现问题的情况。 至少到她这个能力与身份,不可能做到。 而这些人之所以还逼问她,真正担心的,并非夺舍,而是魔物。 在这本书中,魔是一种可高度复制人体的逆天存在。 只要见过一面,便可做到以假乱真,比真人还像真人。且虽然有极强破坏力,但魔物不喜欢直接伤害,而是忠爱玩心,擅长潜伏,从内部将人彻底击垮,达成目的后又立即消失,销声匿迹。 历史上有过被魔物替换后引发血雨腥风的例子,无不下场凄惨,让人警醒。是以,很多地方对魔物都高度紧张,几乎要摆出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的极端架势。 在秦河姐姐秦霜那件事上,流传较广的也是:瑶娥上仙为了自己活命把秦霜推至魔口,那么作为正面与魔物交锋过的人,被魔记住脸也是有可能的事。 若非掌门一力担保,认为她是魔物变成的这种荒谬言论大概也会甚嚣尘上,甚至比其他恶名传得更广。 然而,可能是她最近表现出与原主太大的细节差异,加上那次在云上仙府有异常行为,便引起了幽怜梦注意。 这女人应当是想要试探出她是否为魔。若不是,皆大欢喜。若真是,在掌门与几大殿主面前,也不担心会叫她跑了。 正琢磨着要如何证明自己并非魔物,幽怜梦忽然道:“你近来瞧着总有些不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你对我这么冷漠,我们的关系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慕千昙慎重的保持沉默。 幽怜梦叹息一声,问道:“我之前送你的那副玉棺,你还留着吗?” 阁中几人脸上都浮现出疑惑之色,但慕千昙注意力在女人身上,并未留意到。她还在琢磨苍青殿那副玉棺材是这女人送的?不能确定,就只说:“还在。” “好用吗?” “嗯。” “不谢谢我吗?” 那两个字在舌尖上绕了几圈,慕千昙选择开口:“谢谢。” 几双眼睛同时看过来。 幽怜梦那副冷魅脸蛋似沉浸于某种奇妙欢。愉中,玳瑁折扇收起又展开,来回几次,合拢后往额头一敲:“哎呀,是我记错了,那不是我送你的,是掌门送的啊。” “我活的太老了,记性是越来越差,不过”她作叹息状,唇色渐深:“瑶娥,这种事,你也会记错吗?” 拇指指腹揉着食指指节,慕千昙静静凝视她,在心中骂道:这狗东西 顺带问起:‘李碧鸢,这些人能看到我心脏上的那只黑手吗?’ 气氛过于紧张,李碧鸢不敢大声,磕磕巴巴道:‘看不到,看不到我的。’ ‘那行。’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脸上露出几分为难,接着像是挣扎不已,最后妥协。 在众人面前表演完这一套,她才慢慢捋起袖子,向沈心道:“沈仙师,可以请您来帮我看看吗?” 从第一次被叫名字,但没后续,短暂回神的沈心又开始想些有的没的。这次再被叫,有了明确指令,还是她最爱的诊疗环节,沈心欣然接受,走到慕千昙面前,伸手把住她手腕。 那一身衣服真如豆腐般素白,让人由不得想象,但凡沾上一滴血,都该十分明显到刺目吧。 她在瞧衣服,其他所有人则都看向她腕间。只见沈心三指在她瘦白手腕上捏了半天,不断小幅度挪动位置,本来无甚光彩的脸蛋,逐渐迸发奇异光辉。似越品越奇,最后还咦了声。 谢眉道:“怎么了?” 沈心先是摇头道:“并非魔物。” 几人似松了口气。幽怜梦眼前的琉璃镜反射着艳绿色光点,神色无甚变化。 慕千昙并不知她是怎么看出来的,但既然刚开始幽怜梦就叫沈心来看,她也许就有相应的能力。 与其躲躲藏藏,避而不谈,不如直面,就给她看。 反正慕千昙很确定这具身体不属于魔物,让她先得到否定的答案,自己再抛出另一个新编的理由,既然这些人心有疑虑,不如趁此机会叫她们彻底打消怀疑,以后做事也不用总受人设来束手束脚了。 沈心又摸了几下,这才饶有兴趣的抬首问道:“你伤得很严重,气血也亏缺,但这都是小事,我就想知道,你的心脏碎成这样,怎么还活着?” 盘香饮闻言略奇,也走过来,抬手覆上慕千昙肩头。温暖灵力流入身体,沿着心脉走了一圈。她也道:“瑶娥,怎么回事?” “走火入魔。”慕千昙拂开她们的手,垂下眼睫:“有段时间总是被噩梦困扰,修行时也未能躲过,结果灵力逆流入心,就成了这副样子。” 说出这些,她似如释重负,略显失落:“我丢了部分记忆,从前的事很多都想不起来了,可能是有些变化吧,我也不太清楚。这些事我本不想说,是因为我觉得我能处理好,况且也没死,就凑合活吧。” 慕千昙抬起头:“文秀上仙,你可以说我实力不足,是个废物,但怀疑我是魔,未免太侮辱人了。” 苍白唇色配上略显凉薄的眼,叫人看着都有些不舍了。幽怜梦微眯眸子,笑道:“是我误会妹妹了。” 盘香饮道:“各家面对魔物都如惊弓之鸟,容不得错。文秀她也是为宗门着想,莫要怪她,就怪我吧。瑶娥,你告诉干娘,心脏这样多久了?目前可有不适?” 慕千昙避开视线:“好几个月了,没有。” 方才的确有一瞬间的猜疑,盘香饮没法否认,面对明显置气的她也是毫无办法,无从下手,只得道:“这样吧,你今日先回去休息,这边的事我来处理。结束之后,我再带你去看看身体怎么回事。” “不用,多谢掌门。”慕千昙站起身,行了一礼:“我没什么事,您别管我了。” 她说完就要往外走,谁知,沈心那家伙把她抱着紧,像是遇到了什么百年难见的疑难杂症,整个人兴奋起来,迫切要搞清,双目放光,不想放手。慕千昙用力抽才抽回,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出对卷阁。 刚一出去,便吐出一口恶气。不用看卷了,相当好。 从窒闷环境中离开,外面的一草一木都非常亲切。 慕千昙沿着巷子走了片刻,李碧鸢才从窒息中挣脱,慌张到牙齿打颤,狂揪头发:‘你不害怕吗?刚刚吓死我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这要是被发现了你跑都跑不掉啊。’ 慕千昙道:‘发现什么?我是冒牌货?呵,这就是提前看书的重要性,这里根本没有夺舍,只有魔物顶替,她们怕的也是这个。’ ‘我魂魄虽非原主,这具身体可是货真价实,就算被发现记忆对不上,理由不也是随便编?有什么好慌的。’ 李碧鸢道:‘我是不行,我心理素质太差了,刚刚我都不敢睁眼看啊,亏得你还能用演戏,还演那么真,不会是真情流露吧。’ 慕千昙轻咬下唇,片刻后:‘怎么可’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让她措不及防之下向前扑去,撞上墙壁,又被握住肩膀,翻转过来。 “什么?” 背靠巷子墙面,慕千昙看清眼前人,是幽怜梦。 两人都站起来,才发现她比自己高出许多,在距离很近的情况下,压迫感极强。那股植物清香也缭绕周身,带来一阵阵冷。 “你脑子有病吧。”慕千昙想推开她,被女人用一只手攥住手腕,叠在一起压下去。 幽怜梦并未回话,脸上依然是那副老狐狸般的浅笑模样,眸中还有若隐若现的寒冷。 她无视身前人的挣扎,用另一只手拂开慕千昙额边的碎发,指尖点在她眼角,轻揉出红痕,才道:“眼角有粒痣,没错。” 魔物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做到身上每一粒痣都完全复刻,毕竟她能看到人脸,可要怎么看到身体上的细节呢? 幽怜梦不相信自己的判断会失误,就算沈心已下结论,她也要自己确认下。 因她这无法抗拒的触碰,慕千昙颤抖起来,胃袋开始皱缩。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忍住反胃感,怒视着女人:“那位沈仙师都说了不是,你还纠缠什么啊?放开我!” 幽怜梦充耳不闻,指尖下移,落到她颈间,温柔至极的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以及那两点红痣与一道浅浅牙印。 “锁骨上两粒痣,也不错。咦,怎么还有牙印,你被人咬了?” 凉风从扯开的衣领灌进去,慕千昙气到牙关颤抖,生平第一次遭遇这种人这种事,且力量压制之下,她竟然完全无法反抗。 暴怒使她丧失理智,手脚并用想将人踢开:“我去你大爷的!你完了!我一定杀了你!” “别急别急,我再确认下就放开你。”眼见女人并不听劝,幽怜梦不堪其扰,手滑下去,落在她小腹,按住她伤口,无奈道:“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 剧痛传来,慕千昙眼前一黑,瞬间失去力气,却没能倒下,被女人捞着腰抱住。酒香与植物香气混杂其中,让她头晕目眩,只能低声喃喃道:“滚” 幽怜梦笑道:“乖啦,别乱动。” 她手伸向慕千昙后衣领,想拉开往里看:“背上应该有妖纹” “你在干嘛啊。” 一道少女声音从身后传来。 幽怜梦停住手,回眸望去。慕千昙听到熟悉声音,从女人怀中抬起头,气息不定,满脸苍白。 裳熵就站在巷口,不知又去哪里野了,怀里抱着一堆黄橙橙的果子,手里还拿着没吃完的一半。她走近几步,看清发生什么后,怀里果子掉了一堆,哗啦啦滚开。 “你在干嘛啊?” 她又问了一遍,听起来似在咬牙切齿。 第56章 师尊是骗子,也是胆小鬼。 幽怜梦只向后随意看了眼,没仔细瞧脸,还以为是哪里的杂役弟子,便一手安抚着怀里的女人,冲后面笑笑:“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不要插手。” 腹部伤口方才被她一按,现在大概晕出血来,热烘烘一块。脊背则有只手一下下抚动,顺着神经下滑。 慕千昙深深喘息,被疼痛与怒火强自攒起力气,想推开眼前人。可双腕被人攥得紧,再压下去,丝毫动弹不得:“你” 曲指弹了弹女人脸颊,幽怜梦笑道:“这么生气,看来是真把我忘了。” “你在欺负我师尊吗?”裳熵越过满地果子走近,手往兜里摸。 幽怜梦咦了声,终于又仔细看了下身后那人,凑近女人耳朵:“她是你徒弟?” 再向后打量:“就是那个叫裳熵的?谢道长可看好你了。嘶这是什么表情啊,熟悉了,我见过你的,但我看过的人太多,有点记不住脸,真不好意思啊。” “你在”裳熵似还想再问,又忍不住了。手在怀里摸了个空,才想起黄金早在山外山就用光,只好双手爆出金色灵力,俯冲过来:“我不管你在干嘛!我要打你了!” 她如一颗小炮弹来势汹汹,幽怜梦轻轻眨眼。平地突起一道烟墙,将少女笼在其中,便如进了蛛网。 裳熵竭力挥动双手,隔着烟雾瞧见慕千昙额角疼出的细汗,手中灵力瞬间暴涨,比白日对掌时亮了数倍不止。 她紧咬牙关,眼角漫开血丝,被无头无尾的怒气刺激到灵力起火。舞动双掌扭身翻身,蛛网烟墙被瞬间燃烧殆尽。 她冲出飞舞的黑灰,一击朝女人脊背轰出。幽怜梦微挑眉头,一手还掌住慕千昙手腕,同时转身,另一手拍歪裳熵的攻势,面上笑容不变,又吐出一口烟雾。 迎面笼入雾中,还不知那是什么,裳熵本能闭气闭眼,同时拿手捂住耳朵,身体朝下一缩,躲开雾气,脚下施力踩稳,接着撞来! 幽怜梦赞叹道:“果真不错。”把人松开,闪身让开那一撞,结果闭眼捂耳的裳熵,看不见听听不见,冲劲还在,停不下来,就要往慕千昙身上撞去。 快撞上时,后衣领被幽怜梦揪了下。脚在地上差点擦出火星,裳熵停住步伐,松手睁眼,就见慕千昙靠于墙面,调整着气息,而陌生女人已不在了。 袖中抖出烟杆,幽怜梦将之咬在唇齿间:“打人前还要说一下,你这小徒弟好可爱啊。” 裳熵迅速转身,怒视道:“我讨厌你!把你名字告诉我,我以后” 她还没说完,被扒着脸向一边搡开,慕千昙不顾还在流血的伤口,闪身出来,摘下后背孤鸿,立即拉开弓爆射出三支冰箭。 灵力蓝光与聚力金环的金光,在她冷怒燃烧的眸中交融出细细闪电,她不停歇,前走几步,又接连射出数支。 那几支冰箭可谓是杀气腾腾,毫不留情。拂开两支,后续又密集跟上。幽怜梦无奈道:“好凶喔。”周身爆出一团烟雾,又顷刻散去,站在原地的只有一位小弟子了。 小弟子似要拱手求饶,话还没说出,冰箭接二连三,她再变换为他人相貌,甚至最后变成只无害的大眼睛狗,都还是无法让慕千昙平息怒火。 无奈之下,幽怜梦只得摇摇头,最后化为一只狐狸,蹦蹦跳跳远去:“下次再来找你玩喔。” 慕千昙气息不定,浑身都在颤抖。本来这两天就没恢复多少灵力,这下又在暴怒状态全打出去了,身体不由得虚空,甚至腿软。 她还想追,刚走出两步,就往下倒。裳熵抓紧来扶:“师尊!” 胃里还是一阵翻江倒海,慕千昙哽住喉咙,忍住了,只攥紧孤鸿,死死盯着女人离开的方向。 刚才就感觉到了,即使不考虑目前她是重伤状态,就算在平时,她也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正面迎敌能胜的可能性不大,现在追过去更没有意义。 这混蛋玩意 要对付,只能以后看看了。 早就知道实力重要,但也仅仅是觉得需要稳固身份,谁能想到还要防这种流氓! 慕千昙用力抓紧衣领,不想回忆经历了什么,火冒三丈之下,连身边人一直在说什么都没听见。 缓了几口气,她唤出白瞳,赶回狭海。路上时,李碧鸢小心翼翼的开口:‘这这这,这人怎么这样啊!’ 慕千昙捂住伤处,冷笑道:‘仗着有些本事就不知分寸,早晚要她好看。’ 李碧鸢道:‘她刚刚是在检查你吗?还是怀疑?’ 慕千昙道:‘那个姓沈的都说了不是,还来找茬。管她要干什么,我算是记住她了。’ 嘴上这么说,脑中也不由得琢磨起原因。 按理说她刚开始就让沈心来试,就该对那个人有所信任,给出否定答案后,幽怜梦那狗东西还会追出来,大概是觉得自己攒出的六人局想要审判她,却被她用走火入魔心脏破裂外加失忆这种有点突然的理由给破坏了,觉得面子挂不住,才动起手来。 怎么看都是狗。 李碧鸢道:‘她好像对你很熟悉,不是,对原主很熟悉,哪长什么都知道,这啥关系啊。’ 慕千昙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原著里这个人物都没出现过几次,谁晓得她现在发什么癫。’ 纵着白瞳飞回狭海,激荡不已的情绪终于平稳一些,只有让人不适的触感还残留于肌肤之上。 慕千昙从白瞳身上下来,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浮现一圈红痕,还有清晰的指印。 真服了。 明明是休息足够后走出来的,这会又疲惫不堪了。慕千昙走近苍青殿,无意间扶了下大门,感受到掌心有粗粝触感,抬手去看,手心沾着几粒灰尘,看着像是墙灰。 她愣了愣,脑中明晰一瞬,转身望去,果然看见裳熵站在殿前。衣服头发上还有白日对掌时被拍到撞翻墙体留下的苍白墙灰,没完全拍干净。 少女此刻站在不远处,两手抓着衣袖,眨巴眨巴眼,沉默望向这边。 “”慕千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气急之下,居然把她忘得一干二净。 现在她能出现在这里,应当是紧急之下,抱上白瞳腿部才飞回来的。 “你在那等什么呢?” 见她终于发现漏了谁,裳熵心中欣喜,转瞬又被烦躁吞没了,忍不住问道:“那个人叫什么啊?” 慕千昙道:“幽怜梦,一个殿主。” 裳熵拍去衣服上的浮灰,语气里压着莫名情绪:“她欺负你,我讨厌她。” 慕千昙默然片刻,才道:“她神经病。” 像是肩膀上压了座小山,裳熵低头,耸下肩,看着自己脚尖,瓮声瓮气道:“我以前对你生气的时候,都没这样过,她怎么就好烦” 她这句话说得含混,慕千昙没听清楚,问道:“什么?” “没。”裳熵甩头:“你怎么样” “死不了。”慕千昙握住门扇,往屋里走。 余光里最后一幕是那明显闷闷不乐的少女,殿门在身后轰然合并。听见声响,慕千昙瞬间脱力,撑着门没倒下,慢慢走到玉棺前,坐了上去。 脱去衣服,拆掉纱布,她垂眸确认着伤处。红肉翻开,又在蜿蜒流血,且原先抹上去的药液也被冲走了,和血污混在一起,还得重新处理。 钻心痛劲一阵阵涌上来,几乎让她直不起腰。她忍耐片刻,扔掉染血纱布,这一点小动作就让她疲惫不堪,只得放空视线在殿内黑洞洞的角落。 真是到底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啊。 穿越进这个世界以来有遇到过一件顺心事吗? 虽然没穿越之前也没遇到。 手指穿过领口抵在锁骨上,能抵着坚硬骨骼摸到皮肤上的两点微微突起,是那两粒红痣。愈合不够彻底的牙印越过红痣,也有触感。 略微迷茫的冷怒化为单纯火气,咬在这种不尴不尬的位置,还被发现了,要是被幽怜梦那狗东西传出去,谣言得变成什么样? 这蠢龙 算了,不想了,先上药吧。 擦去额上汗水,慕千昙垂着眼睫,重新处理伤口。包扎好后,她出去洗了个澡,重点搓洗被那狗爪碰到过的地方,直到那如同蛛网黏连的奇怪感觉褪去才停。 在这过程中,裳熵那家伙始终抱着膝盖坐在大石上,面朝大海,似在沉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 慕千昙经过时,在门前停了停,还是进殿了。 虽然天色还早,但她现在迫切需要休息一会。 躺上玉棺,睡意昏沉,因她精神头不好,噩梦也如期而至。 白幕过后,是一处华贵大厅。顶端垂下层层水晶灯饰,与垒叠起的高层酒杯相互辉映,零零碎碎的光泽流转。 厅内站着不少人,皆衣着华贵,三两攀谈。 外头不断飘来让人轻松的悠扬乐声,慕千昙却丝毫不能放松,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盛装的自己,美艳到让人陌生。她心中惴惴不安,向后道:“妈妈,这个裙子好难受。” 对于她这个十二岁的年纪来说,这种专为成年人设计的礼服实在有太多不合理之处,刚穿上身她就这么觉得,仿佛喉咙与胸腔都被一只手捏住,以极其难受的姿势架起来。 面对神情严肃调整着细节的母亲,她本不想说出自己的感受,但又担心以这种状态,待会出去会犯错,只好鼓起勇气开口。 “嗯,”母亲面色淡淡,将一朵花别在她耳边:“美丽都是有代价的。” 慕千昙认同这句话,可她不想以这种方式美丽。便动了动唇,小声叫了声妈妈。 却没能说出话来。 仅仅是生日宴而已,其实也没必要弄得那么隆重,本来你也不是为我过生日才这样的 心里能组织好语言,无论如何都难以开口。 门口有侍者敲门,提醒母亲有人找她。 母亲点了点头,指尖抬起慕千昙下巴,左右看看,确认没问题,这才带上细绒手套,往外走:“等会记得好好表现。” 慕千昙有些丧气的坐在原地,在生日宴上不去享受生日氛围,还要表现什么? 她真是不懂。 门外传来一折杂乱脚步声,几位女孩同样穿着与年龄不符的华贵礼裙,嘻嘻哈哈走进来。看见坐在梳妆镜前的她,纷纷两眼放光,像是一群蚂蚁被甜食吸引:“哇这件裙子,我妈妈想订但是没订到,果然在千昙这里。” 另一人道:“还好你没订,万一叫千昙妈妈知道了,你穿比她女儿还贵的礼服,该给你穿小鞋了。” 慕千昙站起来,眸色微冷:“你说什么?” 童言总是无所顾忌,那人也攒了许久不满,冷哼道:“我说错了吗?你老妈也太霸道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哪有这样的。” 被怒气鼓起的胸腔又被衣裙勒回,慕千昙憋住火气,意识到今天人多,是个特殊时候,绝不能此时犯事,便无比*艰难的忍住了。 其他几人都开始赞叹起来,夸脸蛋与长裙相配。那人见她不说话,又装模作样过来摸来摸去,年纪太小,不会伪装,语气中藏不住嫉妒。 “是好看,但我觉得主要是裙子漂亮。诶,你平时不是最大气吗?不如脱下来给我们试试?反正现在你又不出去。” 与不熟之人的皮肤接触让慕千昙起了层鸡皮疙瘩,胃里也泛恶心,拍掉她手,表情极难看。在那人看来,就如同嫌弃她一般。 少女霎时沉了脸色,通红着脸嚷道:“装什么啊?摸一下能掉块肉啊。” 慕千昙不欲过多解释,只冷冷道:“恶心。” 那红色立即蔓延至整张脸,摧枯拉朽膨胀的愤怒:“你说谁呢?你算什么啊你就嫌弃我?我还觉得你天天板着个脸恶心呢。” “整天阴森森的,好像谁欠你一样。要不是我妈让我找你说话,谁稀罕来找你这种人?你问问旁边的,你问问她们,有一个人愿意跟你玩吗?” 唯恐她冲动下做傻事,旁边几人赶紧把她拉住,突然被指到,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慕千昙,只埋头低声道:“别说了别说了。” “我怎么不能说!你们怕什么啊?慕千昙,大家平时都捧着你,是为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视线扫过畏畏缩缩的众人,慕千昙冷笑一声。 “我知道啊,你爹妈让你来讨好我的,本意是讨好我父母吧。” 她抬手捻着耳边花朵,挪了个位置,更显面容娇嫩欲滴,目光却如花中毒蛇,冷刺如电:“所以名利财富就能让你这种人跪下啊,嚷那么大声,还以为你多有骨气,还是一窝膝盖软的东西。” 旁边几人面上阴晴不定。那人一愣,更加暴怒:“慕千昙!你尽可以傲慢,瞧不起别人,但可别忘了一句话,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今日你在最上面,不代表你以后也在最上面!天天昂着头,不看脚下路,不怕哪天摔的惨吗?” “在那之前”慕千昙转身往外走,只留给她们轻飘飘一个冷眼:“我会让你先摔一下,给我做个示范。” 大厅里聚集了父母许多商界与政界的朋友,觥筹交错,热烈攀谈。母亲所谓的好好表现,大概就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于方方面面做好一个豪门大家闺秀,给他们脸上添光。 虽然心中不愿,但那么多年,已经习惯了,对她而言并不难做。 跟随母亲,她游走于各个亲戚朋友间,脸都快要笑僵了,才终于争得一口松气,有了休息时间。 越过众人走到长桌前,她见左右无人,偷偷从桌上拿了个小蛋糕,又数出十二根蜡烛,摸了个打火机。想在这些食物被处理掉之前,带一点回去吃。 只要不被母亲看见,偶尔还是可以放纵下,吃点“垃圾食品”的。 晚上再给自己过个真正的生日吧。 满怀欣喜经过长桌一角时,她没注意到自己右边掠过了谁,拿好东西准备回去,脚下被什么绊倒。 她心道不好,难以控制向前摔去,下意识抓住了桌布,拖带到整个酒杯塔从桌上倒塌坠落,就在她面前,噼里啪啦碎裂成无数发光碎片。 她呼吸停滞了,整个大厅都安静下来。 所有人侧目,看着主人家的小女儿带着私藏的蛋糕摔倒,并扯掉桌布,还摔碎了几百个酒杯。衣裙尽湿,毫无风度,毫无仪态,丢人现眼。 似有人在讥笑,也许没有。 慕千昙发着抖,空气中浓郁的酒气膨胀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球,重重砸在她身上,让她几乎吐血,又产生了幻觉,仿佛在满地碎片中看到父母漆黑又破碎的脸。 不能这样不能 从梦中醒来时,刚洗完澡干净的身体,又出了身冷汗。 慕千昙躺在玉棺上,呼吸缓慢。 她静静看着大殿顶部穿透镂空打在墙面上的阳光,与白日比已稀薄许多,带着点橙色,像彩霞。 手背抵在眼前,她笑出了声。 梦境到这里结束,的确算是噩梦,还好她会自动补齐后续发展。 生日宴不久之后回到学校,开学典礼那日,慕千昙给那人的鞋子做了点手脚。 作为下一位要上台发言的学生代表,那人踌躇满志,昂首挺胸,却在数千位学生,学生家长,以及校高层领导面前,摔了个四脚朝天,十分狼狈,颜面全然扫地。 站在人群中,听着话筒撞击地面发出刺耳高鸣,慕千昙笑得比谁都开心。 以这种方式结束的话,就不叫做噩梦了。 那个幽怜梦也别想逃过,等她伤势好些,必定会找机会报复回去。 又躺了一会,脸上笑意不知何时消失了。她放下手,殿顶已不再有阳光透进来,晚霞也消失,只剩下灰暗。 梦里的那句话重响在耳畔,不断放大,如同魔咒。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那时她在台下笑的酣畅淋漓,从没预想过十几年后生活会有这般翻天地覆的变化,更无法想象时至今日,她居然还会在一本虚构的小说里满怀怨气,备受苦难。 风水当然轮流转,苍天也从没饶过谁。 她知道,她早知道。 睡得太久,天都黑了。 肚子有些饿,慕千昙再歇半晌,起身往外走去。 夜风微凉,让人神清气爽。她深呼吸几口气,把没用的烦扰抛开,注意到院内地面上摆了不少东西。走近看看,就在箱子里,药品食物应有尽有。 裳熵蹲在一颗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听见开门声,调转脑袋往下看,嚷道:“你睡好久哇,有没有舒服一些?” 箱子上有封信,慕千昙拿起来,还未看,先瞧瞧树上,问道:“你干什么呢?” “我在修我的小屋。”裳熵脚下是宽大结实的树干,已被她重新订上一大块木板,四面墙壁刚立起两扇木墙,顶部凹凸不平,表面粗糙,实在没几分品相。不说的话,还以为把贫民窟建在树上了。 她手里还拎着把不知道哪里抓来的生锈斧头,砍在木板上:“你有什么要我帮你做的吗?” 考虑到她这个木工水平,慕千昙本想直拒,不过看着这宽敞院子,脑中忽然出现一把能够晃来晃去的摇摇椅,便道:“椅子。” 裳熵从树上贫民窟跳下:“椅子?” 如果有把椅子,在这院子里晒太阳吹风一定很舒服。慕千昙道:“是,要能前后摇的那种。” 拍去身上木屑,裳熵有些奇怪:“前后摇?”在脑子里想象一下,似懂非懂:“我知道了?” 抖开手中纸,慕千昙垂眸望去:“记得给我做。” 纸张并非信件,而是以真实笔触画了个奇丑无比的女人,旁边还烙了个黑色唇印,写下一行脚底打滑的丑字。 送给小瑶娥的画,你可真美,让我的笔蠢蠢欲动,一幅画送给你,下次再来找你玩喔。 裳熵好奇不已,伸头看看:“这是谁啊?” 慕千昙脚下一阵恶寒,将信件冻结,扔到悬崖下,回道:“是幽怜梦的自画像。” 还最神秘莫测,画风神秘,脑回路也挺神秘的。 裳熵闻言,大笑道:“哈哈哈是吗!画的好像啊!和她一模一样哈哈哈哈。” “”慕千昙抄起箱子,以为是她送的,想一并扔下去。裳熵火速拦住:“这个是掌门给你的!还有旁边的蔬菜和水果,是封灵上仙给的。” 动作顿住,慕千昙再往下看,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伤药,各式各样,细致划分,足够她用好久了,的确不像那狗东西的手笔。 裳熵道:“你们今天聊了什么呀,那个讨人厌的殿主来了,掌门来了,封灵上仙也来了,还有个白衣服的姐姐,不认识,也来了。我都给你她们说你很累,在休息,她们就没找你,光是把东西放下了。” 慕千昙思量着。盘香饮送她东西,多半是因为她白日在对卷阁,为了尽早脱身而表现出的委屈,让盘香饮作为干娘,觉得良心有愧,所以送东西做弥补。 而江舟摇,应当是听见众人对话,以为她真的受重伤,就想要让她补补身体。多么细心,真是大好人。 不过,白衣服的沈心也来了? 她来干什么? 再往箱子里看,果然看见食物箱子里的另一张纸,打开来看,是一行娟秀文字: 你的心碎了,我的名字里也有心,多么巧,让我来看看你的心吧。 “”慕千昙将信揉成一团,也扔到崖下。 能看出沈心喜欢疑难杂症了,为了能诊疗她身体,连这种网络都不稀生成的土味梗,也能从她笔下写出来。 真是深藏不漏。 只有她自己最倒霉,被一对变态盯上了。 腹内又传来饥饿感,头也略略眩晕。慕千昙弯下腰,扶住食物框,定了定神,不再想这些,打算先弄点吃的。 裳熵方才笑完,转头去找木料做椅子了,不知何时回来。慕千昙环顾四望,实在没力气去捕猎,不如就随便吃几块萝卜垫垫。 刚拿起萝卜,准备去洗洗,经过木屋树下时,她竟然看到个石头垒成的简易灶台,还有个半大不小的铁锅,已被洗干净了,搭在灶台上,锃光瓦亮。 这幅情景,那脑残龙真把这当家了? 出去住俩月回来,反而更有感情了? 难以理解。 有锅在,能吃些熟食,肯定比吃生的好多了。慕千昙翻了翻食物箱,还找到了一罐猪油,再往下看,不得不说江舟摇足够贴心,居然连火柴都备好了。 点上火候,挖了半勺猪油进锅,又拿了些蔬菜洗净后放入锅中,慕千昙用筷子翻炒片刻,许是失血过头头晕的厉害,或者不太喜欢使用这种原始灶台,她没注意到火候。等反应过来时,锅中菜已经半黑半黄,还油乎乎的,看起来非常不好吃。 沉默半晌,慕千昙考虑要不要销毁证据,端着锅踌躇不定。那边裳熵以背推开道道枝叶,拖着一块大石头拼命走来:“我找到了!” 慕千昙望去。只见她说找到的,是一块两掌厚度的大石头块,形状有点像懒人沙发,恰有个能躺进去的凹陷,被拖动着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痕迹。 裳熵满头大汗,浑身紧绷,呼气又吐气,一点点挪,终于将大石头推到院子里。刚一撒手,她便力竭倒下,躺地上仰脸笑:“我找到个天然椅子!你试试坐着舒不舒服。” 本来只是因为她提了一嘴,慕千昙心血来潮,随口一说,没想到她真搬来个椅子,不过是石头做的。 放下锅,她走到椅子边,用手摸了摸。触感温良,虽然坚硬,但形状恰好,倒真挺适合休息的。不过,她道:“这不能摇。” 裳熵累地翻了个身,长发铺上女人靴子,睁着大眼睛从下方看过来:“我不会做摇摇椅,你就坐这个吧,也挺舒服的。” 慕千昙道:“好吧。” 裳熵道:“人要懂礼仪,我帮了你,你不应该说谢谢吗?” 拿布巾擦去大石上的浮灰,慕千昙坐上去,动了动身子:“说什么?” “舒服吗?”裳熵手肘撑起,抬起上半身:“说谢谢。” 向后靠在石头上,正有一阵风吹来,难说有多舒适,慕千昙喟叹道:“舒服,不用谢。” 裳熵不服气:“哼哼,我早晚会叫你学会懂礼仪的!每天说谢谢你,对不起!” “嗯?”慕千昙枕上椅背,侧首过来,露出大半张泼了皎洁月色的面容,肤色冷白,却显出少有柔和:“你试试看啊。” 这声音也朦朦胧胧的,尾音泡在夜风里,被削的细。叫裳熵猝然想起白日的小巷子中,她隔着烟墙看到那张脸,因为痛苦而微红两颊的,沾染细汗的脸,以及女人被抓住手腕,无力委顿的模样。 先是怒焰燃烧,可扣去那个讨厌殿主在之后残留的画面,却让她莫名舔了舔唇。 今天又是打架,又是修木屋,又是搬石头,快累死了,也该饿了。裳熵捂住肚子,把那痒痒的奇怪心情归结为饥饿,她鼻尖抽了抽,往前看去:“你做饭了?” 拳头抵在唇前,慕千昙轻咳两声:“做了点。” 裳熵惊喜道:“哇!我还能吃上你做的饭呢!” 她急急跳起,奔到灶台前,看清锅中饭菜时,陷入了短暂的犹疑,接着又变为坚定。 可能是晚上看不太清,这锅菜绝不是黑色的。 她拿起一条品尝,咽下,那犹疑便来到了脸上。 缩短了咀嚼过程,她咽下去,须臾,开口道:“挺好吃的。” 简直莫名其妙,慕千昙用气音笑了笑:“睁眼说瞎话。” 裳熵道:“就是,比秦河做的好吃。” 慕千昙道:“你不懂礼仪了?背地里说别人坏话。” 裳熵端起锅:“我当面也这么说。” 她将锅里菜一股脑倒进肚子里,大嚼特嚼,全吃干净,抹了把嘴。 慕千昙懒懒扫她一眼:“你吃完了,我吃什么?” “你那么挑食,这些你肯定不爱吃。”裳熵准备去洗锅,顺便问道:“要我教你做饭吗?” 慕千昙没理她。 可笑,她当然是会做饭的,但那是在家里,就算后面日子再难过,也是有电锅有煤气的,也不会缺一些调料品,比这简陋条件好多了。她不缺做饭技术,只是缺设备而已。 裳熵看见她拒绝的后脑勺,兀自端锅走了,挫掉锅底干结的黑菜叶子,又回来起锅烧油。 她自个在村里住的时候,除了蹭饭时,基本都自己做着吃,像现在这样简易搭个火就能开饭,熟练得很。 李碧鸢道:‘昙姐,我就没见过你这样奴役主角的穿越者。’ 慕千昙眼睛半睁半闭,显得略迷离:‘我以后没准会被她杀了,现在用用能怎样?’ ‘嗯好得很。’ 不多时,四盘小菜端上来。 这里没桌子,她那个还在崖山没拿过来,两人只好在另一块石头上吃饭。裳熵道:“肯定没有封灵上仙做的好吃,不过比你的好吃,也比秦河的好吃,我可以保证。” 慕千昙接过筷子,尝了一口,菜是菜味,比她确实好多了。敷衍道:“还成。” 裳熵道:“你看看你,又这么说。所以我才想和你说个事。” 谈了几天了还没谈完,慕千昙道:“又说什么事。” 裳熵道:“我希望你以后能实话实说。” 慕千昙面不改色:“我向来实话实说,从不骗人。” “我是认真的,”裳熵放下筷子:“你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和我对掌?” 慕千昙道:“不是说了?检查下你的灵力。” “不,”裳熵斩钉截铁道:“你是因为我前两天晚上才说过要变强保护你,结果今天就在你和秦河之间犹豫,不知道帮谁,所以才生气的,你要和我对掌,只是借这个理由想揍我罢了!” “”慕千昙筷头顿了顿,瞥她一眼:“想太多了吧。” 李碧鸢道:‘坏了,昙姐,被你打聪明了。’ ‘滚。’ “我没想太多,就是这个原因。”裳熵陷入回忆:“我之前就是想的不够多,才总是看不清你。我从前觉得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不去想为什么会发生,也就不理解,我身边也没有很复杂的,叫我弄不懂的人,他们好,他们坏,都一眼能看出来,就像秦河与伏璃,一个好,一个坏。” 她抬起头,那双深黑眸色比身后的星空还要明亮清澈:“但师尊,我从没遇见过你这样的人。” 搁在膝头的手微动,慕千昙道:“你要是见过我才奇怪。” 裳熵摇摇头,道:“你有时候很有趣,我想到你总是会笑起来。有时候很坏,打心眼里坏!让我恨得牙痒痒,想揍你!但有时候你又很善良,不要皱眉!不要否认!我可以举例的,就像你之前会从大猩猩手里救小白兔,我看到了的。” 慕千昙道:“吃个饭事儿真多,你是拿碎嘴话来下饭的吗” 裳熵道:“我以前只会捉老鼠,现在却要去理解你,很难,你太多面了,我看不透,又不想随意猜测你” “你已经在随意猜测我了。” 裳熵抢道:“这不是随意,这是我观察之后思考出来的!” 桌上静了静,慕千昙扔开筷子:“我去休息了。” “别啊,”裳熵拽住她袖子,深呼吸后道:“我不说了,你吃饭吧。” 等她再坐好,有一搭没一搭夹菜时,裳熵又小声嘟囔道:“师尊不愿意面对我。” 慕千昙重新树立了规矩:“食不言。” “你不愿意面对我,也不愿意和我实话实说,还不愿意跟我学做饭。”裳熵低下头,手指挠着石头桌面。 “有些问题,其实只要直面就能解决。有些事情,只要再试试就能成功。但一次失败就把你打倒了。师尊是骗子,也是胆小鬼。” 第57章 她的师尊很能忍 聪明不聪明不好说,胆子是越来越肥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慕千昙面上神情未动,下边已踹了她一脚,用力不轻,必然能留下痕迹:“再说一遍呢。” 裳熵龇牙咧嘴,抱着腿揉了揉:“骗子,胆小鬼!”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你胆子大,双腿自己去找。” “什么腿啊,我这不是好好”翻开衣服,裳熵揉着迅速青紫的腿部,说着说着眼珠一转,反应过来:“啊,你要带我去找双腿了吗?” 慕千昙道:“三日后。” 即将出门的欣喜,叫裳熵忘记方才挨了揍,手指在石头上画个小人,戳戳点点,笑道:“太好了,双手开了,五感开了,等双腿再开,就快开完了!我就可以专心修炼了。” 慕千昙夹了条炒青菜,放入口中慢慢嚼了嚼。 这家伙以为开完气穴与气脉,就能完全跨过修仙门槛,步入修行成神之路。殊不知,开完气穴之后,要面对的不是更为顺畅的修行,而是龙性血脉觉醒,那可不是好受的。 虽说已从原书中知道她后期会变成什么样,但亲眼见到并日夜相处,和单纯看文字,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她这没心没肺在桌上画小人,还真难以想象以后她成为龙神是个怎样情态。 不过,也不一定绝对能成为龙神。如果慕千昙能够成功反抗原著,将她献祭成功的话 成神的就不是她了。 如果不能成功,就得想办法逃离被吃结局。 等从她那里抢来能治疗心脏的灵药,便能摆脱系统限制。这之后,若是献祭失败,慕千昙就跑到天涯海角去,让她没办法找到自己,不正面碰上,就不会死。 至于后面她再成长为龙神,就和自己毫无关系了,也就不用在意她未来是何模样。 正想些乱七八糟的,那边少女忽然道:“可你的伤不是还没好?” 慕千昙道:“所以你少给我找事。” 好像自从穿越过来后,身上就没有全好时候,不是哪里磕碰就是流血破口,她以前也没受这种伤。仔细想想,顿觉无语,炮灰女配就没人权了吗?非得这样造。 裳熵道:“我哪里给你找过事,天天说我。” 慕千昙又踹一脚:“还顶嘴。” 这下两条腿上各有一个青紫,相互对应了。裳熵拿掌心拍拍嘴:“不说啦,以后我都不说啦,从此我的嘴只用来吃东西,你让我说我也不说啦。” 三日后,两人来到一座小镇,叫做米酒镇。 空无一人的长街尽头,逐渐出现两个影子。 一位身着乞丐霞衣,带恶鬼面具,正好奇的四处打量。另一个则穿着冰蓝长裙,戴着薄色鹤望兰步摇,一走一摇,面冷若冰。 这趟出来,慕千昙没找任何理由,带上人就走,也没和谁解释。 掌门心中对她有愧,免了她一段时间的授课和宗门事务,也不叫她出来巡查龙迹了,就算看见她出门,也不好意思过问,所以这趟走得坦坦荡荡,比藏着掖着还要找各种理由舒服多了。 果然还是自在些好。 镇上人烟稀少,店面破败,街上黄土尘灰漫天,犹如垂死老人,行将朽木。唯有酒糟香是唯一的活力,混在灰尘与薄雾中,让人沉醉。 裳熵隔着面具往外看,见如此破败之景,还以为是自己面具问题,掀开一些,顿有酒香扑鼻。她晃晃脑袋,问道:“师尊,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啊?” 慕千昙道:“杀鬼。” “哦!”裳熵立即理解了这里的残破:“好像是有鬼,我闻到鬼的味道了。” 慕千昙道:“这是酒味。”抬手将她面具按下,紧贴脸蛋:“不要闻。” 裳熵道:“为什么呀。” “我们不在这里抓鬼。”慕千昙抬头,看到见店面还算干净的酒楼,也可能是全镇唯一的酒楼,便拽着少女衣领走进去:“只是歇歇脚。” “哦哦哦。” 店里还算敞亮,酒肉飘香。人也不少,都歪在桌沿,看着有拿刀拿剑的,差不多都是练家子。服饰混杂,没个准头,是散修偏多。 里头人本都是在高谈论阔,当慕千昙走进来时,屋中声浪被截断,等她找了张有阳光的角落桌子,才又变为细细碎碎的交谈。 不时有人偷眼打量,端着酒杯,装模作样,不用听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慕千昙撩开裙子坐好,没管那些,只把孤鸿摘下来放在桌沿,目光立时少了不少。 小二端来两碗米酒糟,殷切道:“二位客官要点什么?” 裳熵道:“你们这边盘有多大呀。” 小二见她脸带恶鬼面具,却有一头黑缎长发,又是清脆少女音,不免心中微奇,多看了眼,又拿俩手的拇指食指一圈:“这么大,客官,咱家分量足,您这样的,吃半盘就差不到就到顶了。” 裳熵看了那大小,点点头:“肉要五盘,菜要五盘。谢谢,你先给我上吧,不够再说。”向对面问道:“师尊,你要吃多少啊?” “”顶着那小二如见恶鬼的惊异目光,慕千昙吐出两个字:“半盘。” 小二诶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去后厨点菜了。 裳熵搬条凳挪了个位置,确保能背对店里所有人,这才摘下面具,露出张与残破店面格格不入的光艳秀丽的小脸。 她凑近酒糟碗闻了闻,正要伸舌尖去尝尝,碗却被人拿走,舔了个空。 “你干嘛。”裳熵收回舌尖,想拿回来:“我想尝尝。” 将她碗里的倒进自己碗中,并将空碗倒扣回去,慕千昙道:“不行。” 原书中说到女主酒量奇差,沾酒便醉,若醉后倒头睡下还好,可还偏偏喜欢到处发疯。就仿佛那一身热血被酒水所浇,熊熊燃起,精力异常旺盛,蹦个三天三夜没问题,让人十分头痛。 慕千昙可不想应付这精力旺盛的家伙,故严令禁止。裳熵不知所由,下巴搁上桌面,翻眼瞅她:“坏女人。” 慕千昙道:“之前讲过,要不说话的那个人呢?” 裳熵捂住嘴:“她后悔了,她发现不说话会很寂寞的,所以还是要说。” 从怀中摸出几枚铜币,弹到她脑门上,又掉下来在桌上打滚。慕千昙道:“给你个锻炼机会,我们过来的地方,有家卖甜豆花的,去买点来。” 许是屋里人太多,又都是些粗犷的,聚在一处,味道便不那么好闻,叫她心情不爽。想起来路时看见巷子里有家甜豆花,那时没什么感觉,现在倒想用来清清口,便叫她去买。 伸手把钱笼到手里,裳熵扣上面具:“你想吃就直说嘛,又说要锻炼我。就算你不这么讲,我也会去给你买的。” 她拿上钱往外走,店内另一边,有桌男子忽得暴起,怒道:“这么点事敢卖爷爷这么贵?拿钱去买命是吧?” 小二被吓得浑身一抖,害怕事情闹大,赶忙好声好气:“不收钱了,不收了,爷别来气,都是小事。” 男子一身肌肉块膨胀,咆哮道:“你看看我,看看,谁借你的狗胆要欺到爷爷头上?” “爷,您是小的爷爷,您先坐下,您这桌不收钱了,是小的嘴不利索,讲了冲撞您的话,我自己罚。” 男人太高,小二仰头瞧他,腿打着摆,劈脸给自己两巴掌,脸颊红肿也不敢碰:“您先吃着,小的再给你上几盘菜。” 男人道:“上菜上菜,我看你像盘菜。” 店里人低声笑开一片,慕千昙端着米酒浅尝,冷眼看了会,目光滑向门口。 下一秒,裳熵提着甜豆花从阳光里蹦进来,先是疑惑店内氛围怎的变了,接着看到那边争吵,只见男人要将小二领子提起,她忙喝道:“你干嘛呢!” 这一嗓门干净响亮,引得众人回头。裳熵紧跑几步回到桌前,将甜豆花搁下,说了句你先吃,便跳入那边场中,拽小二到身后:“干什么呢!” 男子愣了愣,噗嗤笑出来:“小二借了个狗胆,还分了你个黄毛丫头一半是吧。” 众人又笑起。只因那小二在男子面前,便如公鸡于雄鹰,而这少女只能算个鹌鹑,两相对比,不免好笑。 不过这笑声很快止住,店内有不少人都认得角落里那位是瑶娥上仙,也知道这姑娘是和上仙一道来的,必是有点本事。本来在小二身上看热闹的劲,就转到那男子身上。 不顾小二阻拦,裳熵道:“你在欺负人吗?” 男子道:“怎是我欺负人了?这边哪个不是来寻东城那鬼头的,都想要情报,你卖可以,卖这么贵就是没品了吧。不是他先欺负人?奸商难道不该打?” 裳熵道:“生意买卖是双方的事,做不成就不做,你嫌贵就别买,又没强卖给你,你打人却是不对的!” 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小姑娘毫不留情的顶嘴,男子脸上挂不住,见她身形纤瘦,与她同来的女子也瞧着忒弱,很好拿捏,便不欲费口舌,大掌去抓:“带了个面具就敢出来吓唬人,让爷爷给你教教规矩!” 灵力聚于五感,男人的动作立刻变得缓慢滑稽,裳熵抬手握住他手腕,向下一撇。本来只想将他攻势往下引,却听得咔吧一声,竟是将他胳膊直接阙折了。 男子瞪大双眼,捂住胳膊惨叫起来。裳熵赶忙收回手:“不好意思,是不小心弄得。” 她见这男子人高马大,还认为挺厉害,谁料稍一用点力,便把他胳膊折了,这是花架子啊。 惨叫依然不停,甚至满地打滚,裳熵不由得嘀咕:“有那么疼吗?” 她自己一向是不怎么怕疼的,断胳膊断腿还能飞檐走壁,混不介意。但也知道人耐痛能力都不同,没拿自己标准看别人。 不过,她清楚记得,她师尊受过几次比这更严重的伤,甚至直接被穿透腹部,也能一声不吭,更没有这么大的反应,这男子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或者说,是她的师尊太能忍。 疑惑完了,肯定还是要问问的,裳熵弯腰道:“你别动,我看看伤成什么样?” 正无从下手时,一道清冽香气飘来,精致如白玉的一双手扶住男子肩膀,稍一用力,又是一声咔哒,将骨头回正位。男子叫声立刻消下,满头大汗,连声嘶呼。 裳熵还未瞧是谁,脚边先是一暖。她低头看,一只带着斗笠的橙白色小猫正蹭着她小腿,爪子抓抓她草鞋边缘,整只猫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压岁钱!” 裳熵大叫一声,以劫匪强盗之势把猫抱起,抡到自己肩头,狂蹭一波。 半蹲在男子身后的少年抬头,露出张唇红齿白的惊艳脸蛋:“裳熵,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 裳熵举起猫:“江姐姐。” 江缘祈笑道:“都说了叫哥哥。” 那男子被治好了手,知道碰见硬茬,不敢多说,飞身离开。江缘祈来到她们桌,坐于一边,还是那身竹影圆领袍,黑铁护腕,轻便飞扬,无端俊俏,开口道:“我本想去天虞门找你玩呢,没想到我们半路碰上了,真有缘分。” 因着帮了大忙,小二上菜格外利索,没一会便摆满整桌。裳熵边抓肉边道:“你来这边做什么啊。” 江缘祈还是头回见她吃饭,跳上桌面的压岁钱也是,一人一猫皆表情震惊。片刻后,他道:“自然是有点事想办,你们呢?” 裳熵咽下一口肉,道:“来找双腿。” 江缘祈疑道:“双腿?”他朝下看了眼:“你的腿不是好端端在身上?” 意识到自己的表述在外人听来可能会云里雾里,裳熵重新道:“是来找能开双腿气穴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听到气穴两字,江缘祈认真打量她:“说来,上回我见到你,还是个凡人,这会已是变成修者了吗?” 裳熵道:“我老早就是修者了好不好,我见到你那次,开过五感了,之前又开了双手,马上要来开双腿了。” 一人一猫又露出震惊神情。江缘祈道:“从上次我见到你,到现在,才两三个月,你就开了双手?双臂也是吗?” 裳熵点头:“嗯。” 他们说话是正常音量,不过方才男子闹过一通后,店内已静下许多,他人便听得清楚,她这番话立即引得众人喷饭,咳嗽不已。 见所有人都是一副备受打击欲言又止的模样,裳熵满脸天真:“咋啦?” 江缘祈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拱手道:“裳姑娘真是天赋异禀,旷世奇才。” 对于寻常人而言,开一个关节气穴都是顶难的事,要看气运,要看根骨,可能有些人庸庸碌碌一辈子也摸不到门槛。 而这少女仅用两三个月,就把双手双臂上至少六个气穴全开了,这是什么逆天天赋! 江缘祈又问道:“那气脉呢?” 开气穴是一道坎,气脉又是另一道坎。若是仅有存储灵力的穴,而没有输送灵力的脉,那么想修成正道还是过于艰难。 以为是自己说的太轻飘飘,*其他人不信呢。裳熵干脆举起油乎乎的双手,将双臂内流动的金色灵展示出来:“有喔,打妖怪的时候修成的。” 店内又是一阵喷饭! 江缘祈已面色苍白,双唇抖动,久久不能言语。 气脉结成是比气穴还要看天赋与运气的,结果她打打妖怪就结成了,还用这么轻松的口吻说出来,跟喝水吃饭似的,谁听到这种事不郁闷啊! 在宗门里见到的厉害人物太多,还有个秦河这种全才朋友,裳熵对自己的天赋并不能很好理解,也实在不懂他们的反应,向一边问道:“师尊,我怎么了?” 还能怎么,被你无形之间秀到了呗。慕千昙放下米酒碗:“觉得你太笨了。” 裳熵从不认为自己笨,不过师尊在这方面比她厉害的多,还是听师尊的吧,便道:“这样啊,好,那我以后会更努力的。” 这饭,不能吃了! 闹剧过后,慕千昙为避免她再出言说些吓死人不偿命的话,将目的说了说:“我们是来东城抓鬼的,江公子也是吗?” 江缘祈受了不小刺激,还在回忆自己辛辛苦苦开气穴的惨痛过往,闻言哈哈一笑:“更巧了,我也是,抓那东城之鬼。” 慕千昙对巧这个字不置可否。 距这米酒镇大约十来里的东城,是个还算富硕的城镇,百姓安居乐业,城内一片祥和,基本没出过什么大事。 可就在几月之前,和平被打破,充城中突然出现了一位吃人厉鬼。它只在夜晚出现,神出鬼没,追杀过路之人,凶残至极,已有数十条人命惨遭毒手了! 人命关天,城主不堪压力,附近又找不到合适的仙家,只好放出征召令,雇佣仙界江湖人士来杀鬼。而米酒镇是前往东城的必经之路,故聚集了不少在此处歇歇脚再重新出发的修者。 原书中,男女主就是在这里第二次见面的。 若论慕千昙平日的脾气,该是一步到位直接去往东城了,故意在这停留,就是这个原因。 那边小二来撤空盘,上新菜,被这少女的吃相惊呆,又听了一耳朵谈话,便端着碗道:“你们要去东城抓鬼,小的这恰好知道些内情,仙家要不要听?” 江缘祈道:“哦?辛苦店家说来听听。” “不辛苦,”小二脸上还有红肿掌印,他恍若未觉,点头哈腰道:“就说那鬼物,其实不是鬼,而是具尸体,还是具漂亮的尸体。穿着会叮叮当当响的衣服,走过时,会唱戏,瘆人的勒。” 裳熵两手抓着鸡腿,睁大眼睛:“会唱戏的尸体?” “是啊。”为配合内容,小二故意用阴森森的语调说话:“那艳尸昼伏夜出,跳着往前走,闻到生人就会紧追不舍,用长爪子把人撕开,喝干净血,吃干净肉,连骨头都不会剩!” “太坏了!”裳熵愤愤不已,用力咬了口鸡腿:“害人精!我非得抓住它不可!” 江缘祈道:“你如何晓得东城之事?” 小二道:“咱家这儿的糟米酒,都是卖到东城去的。最近城里出事,人都不敢出来,大家就不去了,反正也卖不动。我是卖人家店里,都还收着,就还过去,听大家伙说的。” 怪不得着米酒镇街上没人,酒卖不出去,也只能在家待着了。 江缘祈从怀中摸出钱袋:“明白了,多少钱?” 这种店铺内,往往打听情报也需要收费,小二会用这种方法赚些私钱,方才那男子生气原因,也大概是为这个。 小二端起空盘,笑道:“不用钱,方才多谢你们出手相救,仙家继续吃,小店管够。” 吃完饭,三人一同前往东城。 时值正午,城中人流稀少,偶尔遇到几个出来办事的行人,皆行步匆匆,面色惊慌,不敢多停留。路边不少店门直接关闭,墙上贴了密密麻麻的符咒,被风一吹,呼啦啦响动。 就算传闻中的鬼尸是夜间出没,但有个残忍的杀人恶魔还逍遥法外,还是叫人心中不安,只想快些办完事,回去躲起来。 三人缓慢行于长街,见此情景,知晓情况危急,想去官府问问情况,途径一家棺材铺子,有几人聚在门前,像是在领取什么东西。 走得近些,可见几人最前方,有位年岁十六七左右的蓝衣女子。 她相貌柔如水波,端正清秀,十足耐看,只可惜许是腿脚不便,坐于轮椅之上。正发放着木牌之类的事物,笑容温婉,脸色略白。 她身边有两名侍卫,手握刀柄,眼神如狼,时刻警惕着周边,防止有不怀好意之人靠近自家小姐。注意到三人走近,又不像是来领东西的,长刀缓缓出鞘。 江缘祈停住步子,拦住一位刚领完东西,正颤颤巍巍走过来的老太太,问她道:“奶奶,我们是修者,来东城抓鬼的,能不能问问你,这里在领什么?” 听到是抓鬼的,老太太脸上的死灰骤然剥落,露出光彩。她抓住江缘祈的手,眼泪花冒出来:“仙人,仙人,能不能救救我儿子,救救我儿子。” 见她双腿打弯,就要站不稳,裳熵绕到另一边,小心将她扶住:“奶奶,您儿子怎么了?” 老太太像是抓紧救命稻草,死死扒住两人:“求求你们仙家,我就一个儿子,我就那一个儿子啊,他被鬼害的好惨啊。” 两人对视一眼,道:“奶奶,您带我们去见见你儿子吧。” 老太太家在城中极偏僻的一个小巷,拐了许久才到,地上泥泞不堪,污水横流。土墙剥落大半,门板也破破烂烂,内里黑洞洞的,不像有人居住。 颤抖着双手推开门,老太太又爆发出力量,挣脱两人搀扶,扑倒在屋中一道人影前,哭道:“我的儿,我的儿啊” 这哭声悲恸,让人动容。慕千昙听在耳中,神色淡淡。找了片干净地方站着,没有进去。 另两人进了屋,凑着门外漏进来的光查看老太太身下那道身影,是个青壮年男子,衣服上血迹斑斑,脸色发青,胸膛无起伏,明显已不再人世了。 裳熵攥紧拳头,跪到尸体旁边,铿锵有力道:“奶奶,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抓到那只鬼!杀掉它,为你儿子复仇。” 江缘祈一甩衣摆单膝蹲下,用两指撩开男子的衣服,凝神观察片刻,蹙眉道:“不对。” 安抚了痛哭到抽搐的老太太,裳熵也向尸体看去:“什么?” 江缘祈指了指尸体皮肤上的伤口,虽然惨不忍睹,血肉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出,皆是差不多宽长,密密麻麻凑在一起的,并非用手撕扯或用嘴咬出来。 他道:“这分明是利器所伤,可我从没听说过,有哪家鬼喜欢用武器杀人的。” 第58章 我这小徒弟涉世未深 不论是凶尸,还是鬼物,性情残暴者,行动时往往毫无章法,只凭嗜血本能去撕咬杀戮,根本不会拿武器动手杀人。这利器伤痕也交错可怖,如同发泄,比起凶鬼,更像是出自一个癫狂疯子之手。 江缘祈已将伤口看了遍,目光却未移开,而是仔细用手量了量伤口宽度,甚至翻开来看内部,始终含有笑意的表情似沉了沉,略有阴郁。 裳熵虽没怎么见过凶尸鬼物,但在书上也看了些,能明白他意思,便道:“那会有可能,是什么人在动手吗?” 江缘祈道:“不能排除。不过,若真是人动的手,恐怕关于‘艳尸’的传闻也是他放出来的,目的是为了扰乱视线,洗刷自己的嫌疑。” 裳熵攥紧双拳:“杀人许是有仇怨,可连杀数人,就不可能全是要报仇吧,弄得人心惶惶,这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江缘祈道:“目的不目的不好说,可能有,可能没有。不过,裳姑娘大抵是没见过,有些人做坏事,并不为什么,就单纯是以戏耍他人为乐,看别人恐惧害怕就满足,尤嫌不够者还要动手,热爱杀人,享受杀人,根本不把人命放眼里。” 像是被当头打了一棒,裳熵震惊不已,摇摇头:“我我不知道,世上竟还有这种人。” 江缘祈笑了笑,一副知心大哥哥模样:“若你是由凡世入仙途,那么之后你会慢慢看到的,仙人并不比凡人出尘脱俗,甚至更黑暗者比比皆是。善者至善,恶者至恶,力量只会放大人的本性。我方才说的那种,并不少见。所以裳姑娘行走江湖,可要小心啊。” 裳熵似难以接受,良久才叹气道:“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世上好多坏人,我会小心的。” 慕千昙就站在门外,屋里人说的话都飘进耳朵,听到这声道谢,翻了个白眼。 她骗了这脑残白眼龙这么多次,恶毒话破烂事没少做,也明里暗里说过些忠告,到头来她还是那副没心没肺天真无邪的样。怎么这种话从男主嘴里说出来,就立即听进去了?懂得长心眼了? 未来爱人说的话才最管用是吧。 只有爱情能推动成长线,也只有爱情会奏效的爱情小说都是什么鬼设定 见他还在注意着伤口形状,似在思虑,裳熵问道:“你怎么老看伤口?还有什么发现吗?” 江缘祈微怔,将掀开的衣服盖回去:“没。” 裳熵也没多想,听了方才那些话,心神正是震荡,又看看惨不忍睹的尸体,皱起八字眉,轻声问道:“奶奶,你能不能说说,他是怎么被害死怎么变成这样的?” 老太太已哭的浑身无力,歪倒在裳熵怀中,听闻此问,抹抹眼泪。要开口说话,可年岁太高,记忆混乱,说的内容便颠三倒四。裳熵听了好几遍,才捋出意思。 原来这对母子并非东城本地人,而是来自这附近一个贫穷小村落。 三口之家,父亲老早去世,母亲重病缠身,村中无药可医,眼看就要撒手人寰。儿子为了给她治病,将她背来繁盛些的东城问医,以求续命。 不过,他只知道大城镇有更好的条件,却也没想到,想在这里生存下去是那么艰难。 他家在村中,世代贫苦,即使掏空了所有钱,用来买药吃饭外,也绝不剩了,甚至还倒欠许多。所以,他只能带母亲住在这偏僻土屋,并找了数份活计,鸡鸣而起,三更而归,非常辛苦,才能勉强存活。 近几个月城中出了事,母亲虽足不出户,但也从儿子口中听过最近外头不安生的传闻,死活不愿儿子再出门。 这要求起初还有用,毕竟家中还有存粮,可在家里待了半个月后,药品和粮食都见底了,儿子按耐不住,还是要出门,不过答应了母亲会在天黑前回来。 母亲阻拦不成,只得每天守在门边,等着儿子踩着最后一丝日光到来。 这种日子一直持续到前两天,儿子备好母亲一天的饭食后,如往常般去城中富商温家做活,可到了晚上,并没有如期归来。 母亲拖着重病之身,等了又等,实在疲惫,竟靠着门扇睡着了,再醒来时,外头已是黑灯瞎火,可儿子依旧不见归。她心中惊慌起来,眼睛不太好用,白日都看不太清,更遑论晚上了,但还是摸出门去,沿着小巷一步步往外走。 深更半夜,她摸着墙往前,踏过儿子走过成百上千次的泥泞土地,没行出多远,便被黏糊糊的东西绊倒。她想起来,却无意间摸出,那绊倒自己的似乎是个人。 她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测,跪在地上,再惶恐又仔细的摸去,从破破烂烂的胸膛往上,到脸颊,那是她比熟悉自己还要更熟悉的五官,是她的儿子。 就在距离她家不远处的地方,她儿子死了。 她铆足了力气,终于把孩子拖回屋中,为儿子擦脸擦手,可他已醒不过来。 她枯坐到白日,哆嗦着去找温家人,想要个说法。 她出发前还好端端的儿子,怎么会冷冰冰躺在那里,就这么死了?可温家人却全然不听她说话,将她赶出,让她滚蛋。 她无法,只好摸索着去官府。大城镇的官府多么远,多么吵闹,以至于听不清她这个老太婆子的话。她扯哑了嗓子,不断重复她儿子是个好孩子,可这样的孩子突然就没了,最后也只能得到敷衍。 于是,她赖在官府不肯走,哭喊吵闹,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泼妇。 闹了两天,别人怕她死在这里落人口舌,才将实情说了。 原来最近在外面闹事的是只鬼,而这种特殊时间,官府早就下令宵禁,不准百姓夜间外出,免得遭毒手。说她儿子非要在这时间还在外头晃,纯属咎由自取。 她失魂落魄的回去,守着儿子尸体,她看着这个从一小点长到如今能撑起家的孩子,知道他不敢断口粮和药物,为了延续她这个早该入土的娘亲的寿命,才选择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还出去。每每想到此,恨不得就一头撞死。 听完全部,裳熵面上已是怒容,虽隔着面具,依然可感受到低压扑面而来。 她环顾屋中,墙上仅有一扇窄窄小小的窗,根本没有阳光进来,才显得屋中黑洞洞的。而地面虽是黄泥,却干燥清洁,显然家主人平日常常做家务,手脚勤快。 靠墙角落里,摆着个药炉,旁边还有两个缺了口的碗。一碗放着熬好的药,一碗是放了两天没吃已经略有些馊掉的饭。应当都是儿子离家前准备的。 裳熵再忍不住,猛地一拍地面,将老太太扶稳坐好,道:“太过分了!” 压岁钱踱步到尸体边,朝衣袖间嗅了嗅,江缘祈顺着摸去,捏出几片碎红纸,凑到鼻尖,道:“是炮竹。” 裳熵道:“放炮?是那温家人在放炮吗?” 江缘祈丢掉红纸:“大抵是。奶奶,您儿子那天出门前,有说过什么话吗?” 面对仙人提问,老太太赶忙回忆,不确定道:“讲过好像讲过那天温家有喜事” “我懂了!”裳熵高声道:“他们家有喜事,肯定是要开宴会,是开了很久,拖了时间!害得他晚归许多,才遭难的!” 江缘祈道:“很有可能。” 裳熵已怒不可遏,简直有把火在周身熊熊燃烧:“奶奶你放心!我定然帮你去温家要说法!” 她说完就跳起,往门外冲去。被怒火驱使,这一下本该直冲出几里地。可慕千昙就站在门口,见她过来,也并不让开,想要出门,只得从她身边穿过去。但裳熵并不想挤着她,便道:“你让让我。” 慕千昙垂眸瞧着她,片刻才道:“排队领东西的事问了吗?” 裳熵满腔热血顿时被浇下来,意识到还有个关键点没问清。 他们是在大街上碰到这老太太的,她在儿子死去后,无比挣扎痛苦,恨不得陪着一块死掉之时,却还出去领了什么,那应当是很重要的东西。 少女又掉头回屋中,而江缘祈已问了,老太太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太起眼的木牌。 “我在官府外头闹,有个年轻人好像看不下去了,觉得我穷,可能买不起棺材收敛我儿子就跟我说,那边能领棺材,有人做好事,要送,领了木牌之后就会有” 那东西在城中作乱数月,残害不少人命,如今百姓白日都不敢出来,碰见生人更是要躲避,才使得米酒镇的人都卖不出酒。而如此危险情状之下,到了夜间还不得已外出的,只有那些家境贫寒至极,或急需用钱者,如草芥一般的人。 这样的人死了,就是灰尘被吹散,除了至亲之人,没人会在意。 如此看来,那发送木牌的清秀蓝衣女子,应当是个善心人,能发现这点,并无偿给这些穷人们目前最需要又买不起的东西,棺材。而制作棺材需要时间,所以才发放木牌,等做好之后,再去领取便可。 这位母亲拖着重病身体去领的,只是儿子的入土为安。 安顿好老太太后,裳熵携着满腔怒火出门,路过巷口时,发现了一个来时没注意的东西,一地瓷盘碎片,还有个饭盒,里头掉出一堆名贵食物,杂七杂八堆在一个盘子里。不像是买来的,更像是饭局结束后打包的残羹剩饭。 江缘祈提起那饭盒,翻过来看,角落里赫然写着一个温字。 看来此处就是儿子死去的地方了,他带来的这饭盒,应该温家主人散席后赏给他的。 这里都是些平日见都见不到的珍奇食物,那儿子大概是满怀欣喜地将之拿回来,想给母亲尝尝鲜,却在快到家那会被残忍杀害,满地食物残片,何尝不是他的性命。 裳熵没说什么,跑出巷子,抓了个过路人问了温家地址,嗖的一声利箭般狂奔过去。 抵达温家,是片瞧起来确实富硕的宅院,温家牌匾高高挂起,白墙看着似难以翻越,漆黑大门尤为厚重,紧紧关闭,门脸贴了两张囍字,看着的确是有喜事发生。 墙根之下,还能瞧见一些零星红色炮纸。裳熵大步流星冲到门前,把门拍的啪啪作响:“有人吗!” 没拍几下,里头便传来应答,仿佛就等到门后似的。开门的是个家仆,上下打量这带着面具的陌生人,奇道:“你是谁?乞丐?” 裳熵快速将来龙去脉一说,那家仆脸色顿沉下来,嫌弃道:“你是那老太找来的?闹事是吧?滚滚滚!” 说着就要关门,裳熵伸手将门抵住,怒道:“外头还有坏人在闹,这个时候办事,拖了短工那么久,害的人性命没了,又对别人不管不问,你们家人有没有良心?” 家仆呸道:“我们家可从不短人银两,比他人给的多多了,对得起任何人,当然有良心。他不也是看中这个才来我家的?他自己不知道外面危险?还不是为了点钱就留下了,死了是他倒霉,城里那么多条道不走,竟走小道,他不死谁死?该死之人早晚该死,别来碰瓷!” 这话说得过于难听了,裳熵目瞪口呆,用力将门推的更开:“你们在家办喜事,别人在家要办丧事了!既然时间不早了,何不留他过一晚?但凡你们重视一条人命,就不会叫他赶夜路回家!” 家仆惊讶于这看似纤瘦的少女,手上力道却如此之大,用肩膀将门抵住,高喊道:“来人啊!有人闯门啦!” 里头立即有数位家仆过来,一道将门推住,一齐使力,门却纹丝不动。 最前头那位有些焦急,脱口便出:“不过是个奴才,还是短工,咋可能留他过夜,有给他住的地儿吗?” 自己不过是家仆,却说别人是奴才。裳熵气笑了:“就算不愿意留,现在事都出了,你们总该对他母亲表示表示吧?好歹也为你们家做了工,但你们也不赔偿!全无过问,还把人家母亲推出去,是什么意思?如果死掉的是你们家人,你们作何感想?还能这么无所谓吗?叫你们老大来答!” 数位家仆拼尽全力,脸色涨红,竟压不住那少女掀门,眼看着门就要打开。少女身后那位俊俏至极的少年忽然走来,拉住少女,使得她向后倒退数步。 裳熵怒道:“你抓我干什么?放开!” 江缘祈道:“你难不成要强闯进去,” 裳熵已气血上头,血管里头快要沸腾起来,哪还听得见这些,强道:“是!我就是要闯进去,我要找那温家主算账!揍他一顿!” 江缘祈动用灵力将她拉住:“冷静些吧,裳姑娘,当务之急是那艳尸,而不是这事!” 此话一处,裳熵终于不再往前冲,剧烈呼吸着,反应过来。 江缘祈趁机道:“你可不是凡人,你是仙家,还是有头有脸大宗门的弟子。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和你师尊,你的宗门绑定的,你这会借仙人之力闯进凡人家中大闹特闹,也许目的是达到了,但这种事传出去,对你和你师尊而言都是个麻烦。” 这话正切要害,裳熵动动喉咙,热血渐凉,看向身后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那女人脸上倒是没觉得丢人什么,只是看过来的目光中带有几分轻蔑,像是早有预料,知道自己会这般冲动行事一样。 裳熵抓住袖口,扁了扁嘴。 她不喜欢师尊用这种眼神看她。 江缘祈苦口婆心道:“你可记得了?” 裳熵道:“我记得了。” 慕千昙错开视线,冷笑一声。 又记得了,记得真快。 门后的家仆见她不再闹,就要急匆匆把门关上,忽而为首那位瞧见什么,嘿呦一声,反倒将门拉大了。 “小姐回来了!” 四位轿夫抬了顶轿子回来,轿上人蓝衣温婉,居然就是棺材铺施棺之人! 还以为温家人都不是好东西,谁曾想这温家小姐竟会去做善事,这可让人看不明白了。 那边家仆生怕她们再闹事,催促轿夫快些进门,等送入门去,大门再次关闭了,严丝合缝。 裳熵抖开江缘祈控制自己的手,愤愤道:“等我晚上先去抓了那搞鬼的,再来找温家家主算账,最起码要让他赔钱!不然那奶奶自己怎么办?” 压岁钱来到她脚边,蹭了蹭小腿。江缘祈状似被她所感染,也答应道:“裳姑娘之心真是良善,好,回头咱们再来找。” 慕千昙呵笑一声,心道:真是虚伪,这家伙根本不在乎那老太太后面要怎么办,不过是想将人稳住,怕她闹大了不好收场而已。 裳熵终于松了口气,准备想将心头大患解决,又奇道:“也不晓得那温家小姐,知不知道他们家人做的这事,要是知道,该伤心了。” 江缘祈道:“这年头可不能光看表面,她施棺不代表她就完全是好人,也许是做做样子的,也说不定喔。” 裳熵小脸皱巴在一起,似很疑惑,显然很不能处理太多复杂人物的信息。江缘祈道:“不如去问问好了。” 那东西说是晚上才出现,这会时间还早,总归都是要等,去打听打听也不妨事。裳熵道:“可这外头都没什么人啊,我晓得了!咱们去问那个棺材铺老板!” 那棺材铺与受害者亲属接触的多,也许还知道些有关凶手的事,值得去问。 想要做就去做,裳熵又跑开了。后头两人跟上,不紧不慢,看似是三人办事,实际上真正一头热血想解决问题的,只有一个。 跑了一阵,来到那棺材铺前。门口两具刚做好还没上漆的棺材,暴露在外,黄白木色。地上铺着不少木屑,一团一团簇起。一位老汉脚踩着案板,弯着个腰,啪嗒啪嗒抽烟。 他身边两位少年坐在小板凳上,正呼哧呼哧的磨棺材板,看见来了三人,一个乞丐一个公子一位仙家,正疑惑这搭配,看清楚那最后头女人的面容,大抵是从没见过这般姿容的仙子,统统羞红了脸,赶紧埋头卖力削木板。 走到近前,裳熵刚叫了声老板,就见那老汉身处一片烟云缭绕中,挥手散了散,严肃道:“老板,能不能不要抽烟?” 老汉吧嗒抿了抿嘴,觉得好笑,声音沙哑:“这小奶娃还管起我抽烟了,你讲讲为啥不能?” 裳熵像是生着闷气:“抽烟不好,很不好!” 慕千昙看了眼她后脑勺。 这脑残龙可不会莫名其妙管别人抽烟,该是这烟杆,让她想到幽怜梦那狗东西了,才说不好。 她正是万事不服的年纪,被那女人压着打,还叫她跑了,应当是心有不甘,才会看见抽烟的光是联想到都生气。 老板听她声音年轻,还以为是不喜欢烟味才这么说,于是将烟杆拿开,放到一边,才道:“找我啥事?” 裳熵道:“也没什么事,我就是看见温家小姐在这施棺,感觉她真是好人。” “你们是来抓鬼的仙家吧,头回见她,”老板没烟抽,嘴痒痒,搓搓手指:“他们温家可不是啥好人,家主家仆都横的狠,鼻孔朝天,却有好命,有个那么善良乖巧的闺女。” 裳熵道:“她好像坐着轮椅,是腿出事了吗?” 老板道:“是啊,出事了。她老子造孽,偏偏要反到她闺女身上,说是去山上庙里祈福,下来时摔坏了腿,好几个月了不见好,脱了轮椅走不动路。就这还想着别人呢,瞧着多让人心疼。” 裳熵哦了声,面上显出动容。江缘祈问道:“老板您可知道。关于这东城之鬼的事?” 老板一拍膝盖,说知道些,接着便说出一串信息,竟和米酒镇小二说的差不多。低头一看角落一排米酒坛子,便知道那小二的情报是从哪里得来了,江缘祈便只是笑笑,说了声谢谢。 裳熵沉思片刻,又问道:“给那些人的棺材,多久可以做好呀。” 老汉朝后看看,道:“最起码得五日吧,近来死人越来越多了,城里好几家棺材铺都在忙,都供不上了。” 裳熵道:“有已经做好的,能直接用的吗?” 这种天气下,尸身放那么久,不知道要变成什么样子了。一想到那老太太看见儿子死还不算完,还要看着尸体渐渐腐烂,她就觉得于心不忍,想问问有没有做好的,先行将尸体下葬吧。 老汉道:“有是有,但那不是拿木牌能换的,贵。” 裳熵摸摸口袋,内胆都掏出来,一个子都没有,穷光蛋。她回头看看身后的霜雪女人,眨巴着眼,几乎是在明示,可惜女人全然不为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不屑分给她。 没有办法,裳熵道:“要么我打” “我来吧。”江缘祈适时掏出钱袋:“老板,辛苦您帮忙送一下,我订个棺材。” 付了笔可观的钱,老板就要领那两少年去取棺材,拿板车运过来时,果然是个雕刻精美,漆面完整干净,又沉甸甸的大棺材。 他那边问了地址,江缘祈这边回答,老板道:“哦,是她啊。” 裳熵道:“您认得她?” “不认得,看她眼睛不好还摸过来领棺材,觉得怪可怜的,”老板又摸钱带出来:“她是可怜人,你们是好人,这棺材就打个折吧。” 退了一笔钱回来。江缘祈道:“老板真是宅心仁厚。” 老板抽了口烟,摆摆手,两位少年拉着板车往前。 裳熵悄悄赞扬道:“你真好,老板也好。” 江缘祈两眼弯弯,笑道:“还是裳姑娘最心善,我也是受你影响,才想着要做点好事呢。” 慕千昙走在后头,对这疑似男女主感情增长的桥段无语。这男主明显是说假话,顺着哄呢,脑残龙不会一点都看不出来吧。 裳熵道:“真的吗?太好了,这世上能多一个人做善事,都是极好的。” 慕千昙:“” 棺材运到老太太家门前,两位少年扶着车等待。老汉往门里一看,登时瞧见那凄凄惨惨的尸体了,猛地抽了口烟,又徐徐吐出,烟杆往腰间一插,拢袖子要去帮忙抬尸体。 老太原本还在发呆,瞧见有人来搬尸体,立刻护住,张皇道:“谁?谁?” 老汉偏头吐出烟气,两手插。进尸体身下,要把尸体抱起:“入土为安吶,别难受了老婆子。哎呦烂成这样” 裳熵也来劝道:“奶奶,您儿子不能再这样放下去了,这棺材棺材咳咳咳,是提前做好的,不用等木牌换,”说谎对她而言实在艰难,这段快速含混的带过了,说了又像没说,重点道:“先把他葬下去吧。” 老太太回头,瞧见门口板车上端端正正的棺材,这才从恍恍惚惚的梦里惊醒,意识到儿子死去已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了,立时难以接受,痛苦万分,哭求道:“仙家,仙家,救救我儿子吧,他怎么能就这样死啊,他不行啊,啊,他” 老汉也于心不忍,想摸烟抽,瞥见少女在跟前,又忍住了。 老太太求了一圈,情绪过于崩溃激动,竟去抓慕千昙的裙子,像是着急之下,看出这沉默的女人才是在场最强的,苦苦哀求着。 慕千昙微微偏头,瞧着抓着她裙摆痛哭的老人。 少顷,她弯下腰,轻柔无比的牵起老人的手,带她回到尸体边,将她的手按在尸体胸腔前:“试试。” 老太太不明所以,只顾流着泪。慕千昙拉着她的手又挪到尸体脸上,不含情绪道:“心跳,鼻息,都没有,你儿子死透了,求谁都没用,知道吗?” 她嗓音轻轻的,如梦中呓语,只是简单陈述一件事,却如重捶,让老太太哭声骤停,呆呆坐在原地。 裳熵见之不惯,抓住女人袖子拉开,低声叫道:“师尊,你别这样。” 慕千昙扯掉她的手,向老汉道:“下葬吧。” 活到这把年纪也没见过这样的人,老汉也是呆若木鸡,这才回过神来。 外头两位少年开了棺,老汉与江缘祈一同将尸体搬出去,放入棺材,盖上棺盖。又拖车去城外找了片风水不错的地,挖坑把尸体给买了。等纸钱烧完,又奉上些贡品之后,天已斜斜擦黑。 自从将儿子葬下,老太太便失魂落魄,目光发直,僵硬身体不说一句话。 裳熵唯恐她想不开就要寻短见,绞尽脑汁找理由,终于寻到,激动道:“老太太,您可千万不要有事,等我们抓到杀害你儿子的凶手,还得叫您来看勒!” 这话让老太太脸上恢复些光彩,重复着:“谢谢你,谢谢你们我儿能有你们送他一程,也是幸运啊” 老汉看着天色,不安道:“天要黑了,都赶紧都去吧。” 他说着,又想起老太太所住的那要塌不塌的老宅,问道:“这老婆子就自己一个人了?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去我那棺材铺住?人多些平平安安。” 老太正犹豫,裳熵道:“对对!人多更平安,奶奶你去吧,等我去给你抓鬼来。” 听到这*话,老太太才答应着。三人将他们护送回棺材铺,又辛辛苦苦找家店吃了顿饭,天才彻底黑下来。 大街上空无一人,寂静异常,唯有灯笼与墙面上的符纸被吹得晃动不已,显出几分诡谲。 三人行于长街上,并未碰见奇怪身影,江缘祈道:“东城不小,这样撞很难撞见,不如引他出来。” 裳熵道:“怎么引?” 江缘祈道:“若是凶鬼,最爱血气。若是人,会听响动。咱们能放出点血味,再多溜达溜达,造出点动静,也许就能引着。” 想了想,裳熵道:“这个简单,你有刀吗,给我用用。我把手割破,淋点血出来不就好了?” “这不太好吧。”嘴上说着不好,江缘祈却还是拿出一把精致小匕首,正要递过去,慕千昙出手握住他手腕,神情冷淡:“帮你买个棺材,说几句好话,你就感恩戴德愿意放血了?” 她原著虽看的断断续续,基本只瞧了个框架和重点剧情点,对于感情推进的部分,都忽略没读,或草率掠过,也就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搞到一起去的。 本来还以为他们走的是那种纯情少年互相打动的路子,结果现在来看,这就是单方面各种自以为是的教育和哄骗啊。 买个棺材就是特别好了,被夸几句就喜不自胜了,那脑残龙不会因为这种小恩小惠就慢慢攒起好感了吧。 如果是,她也蛮没出息的。 慕千昙本不想管,实在无法容忍,不得不开口。这话是对着裳熵说的,她眼神却看着江缘祈,不太客气。裳熵道:“啊?我没有啊,我只是想早点抓住那个家伙。” 慕千昙道:“别人放个鱼钩,你就咬上去了,说这话的人自己怎么不放血?” 裳熵道:“这个无所谓啦,划谁身上都是一刀啊。” 慕千昙道:“是啊,划谁身上都可以,你不能找只鸡来吗?蠢货。” 裳熵默然须臾,才道:“是喔,但是,去哪找鸡诶?” 这空空大街上鸡毛都不一定有,哪里来的鸡。 慕千昙蹙眉,眼神划过去:“刚刚吃晚饭的店里不就有吗?这还要我说,脑瓜子转都不转一下,活该给人骗。” 裳熵被训的抬不起头,连声道:“知道啦知道啦,你别说啦,我这就去借。” 江缘祈还是笑眯眯的:“瑶娥上仙对我颇有微词啊。” 慕千昙与他对视:“我这小徒弟涉世未深,没见过人,天真到蠢,我教教她,有什么问题吗?” 江缘祈摇摇头:“当然没有,我只是觉得您对我这陌生人态度差就算了,对您自己亲徒弟还这般,未免太让人看不惯了吧。” 慕千昙道:“看不惯你就不看,滚远点。” 从遇到男主起,李碧鸢就自觉保持沉默,免得又被听到多尴尬,然而到此时,也不得不开口了,只是声音小的可怜:‘昙姐,昙姐,人家小情侣培养感情啊,不要赶男主走’ 她话还没说完,长街尽头猝然传来叮铃一声响,有人过来了。 第59章 指尖游走于掌心,带来细细的麻痒 黑夜之中,长街之外,灯笼被风吹的转圈,光圈在地上打转。三人视线居于一点,街道尽头的草垛后,慢慢走出一个衣着华贵的女人。 她带着鎏金面纱,长发披散,身穿装饰繁复的戏服,走起来会叮叮当当的响动。距离过远,只能看见手中握着一点晶亮,该是断剑亦或是匕首。 江缘祈警惕道:“小心,是杀人凶手。” 方才还想着去借鸡引它出动,没想到运气这么好,就碰上了。 看来命案已将城中居民吓的全不敢出门,这家伙找不到人,就摸到这条街上了。 裳熵双掌浮起浅金色灵力,跃跃欲试:“今晚就把她抓住,押到棺材铺!” 那一步步缓慢走来之人,显然是个女子。她迈步时腿部会顶起略紧的长裙,勾勒出细而长的腿形,还是个身姿纤美的女子。只是行动时关节处微微僵硬,看着就有些诡异。 站在前方的两人,已拉开架势,就等那女人走过来。 她们三人站在一处,散发出浓烈的活人香气。几息过后,女人越发走进,越被气味吸引,终于站住脚后,向前俯身,而后猛地冲来! 脚底塌地声急促响动,两人迎击而上,从两方包抄。一人纵符,一人挥掌,女人则双臂举起,用短剑划破了符,用长指甲刺开了掌,响起锦布裂开之声。一击过后,两人迅速退开。 江缘祈先后倒身,同时抽出腰间玉笛魔音,恒横于唇前,抿唇吹去一串尖利曲调。一面竹简在他身后迅捷展开,喷出黑雾,白色小纸人嬉笑着成群冲出,如白色旋风般将女人包围其中! 女人身上衣服多处被白纸人划烂,露出的肤色苍白发青。她挥剑劈砍,纸人源源不断。她怒吼一声,抬起头来,手往怀中一摸,洒出一捧红砂。 一碰那红砂,纸人脸上的笑容顷刻消失,变为哭脸,像是挥不动翅膀,纷纷坠落下去。江缘祈双眼微睁,像是被震撼,笛音都断了一瞬,又慌忙续上,声音更急促尖锐。 葬命竹简疯狂摇动着,表面字迹透出金光,白纸人们再次飞出。而掌熵掌风也至,五指间流动着金色灵力,穿透红砂,轰击在女人手臂上。 这一打,倒不像打中了人,更如钢铁般坚硬。裳熵被震的倒退一步,相击的手在细细颤抖。 女人似察觉到今晚的猎物没有之前好对付,在新一波纸片人袭来之前,她转身逃跑。动作依然僵硬,可速度不慢,身后追着的纸片人如白色风潮。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道:“追!” 那三人瞬间远去,不断有肉。体兵器击打声传来,渐渐连这也听不到了。慕千昙这才往前走,慢慢悠悠。 压岁钱跟在她脚边,甩着尾巴,抬头看看,斗笠帽檐下的两只眼睛如黑琉璃珠,似在询问 你为什么不上啊? 慕千昙斜睨她一眼,压岁钱两只耳朵压下去,成了飞机耳。 她低低弱弱的喵呜一声,迈开四爪追上三人,仿佛是觉得哪怕是凶尸也没这女人恐怖。 人走了,凶尸走了,猫走了。李碧鸢终于敢开麦,清了清嗓子:‘昙姐,你刚刚为啥要赶男主走啊,他走了这感情还怎么培养?’ 慕千昙道:‘他怀有目的来的,怎会轻易离去。说他这两句如果都受不了,心理素质未免太差。’ 李碧鸢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别对女主那么凶啊,这话我都说好多遍了,感觉昙姐你从来都不听。’ 明明是有些强势的话语,偏偏语气是小心翼翼,害怕招来顿辱骂似的。慕千昙不由得好笑,道:‘知道我不听还说。’ ‘我承认你骂她的那些都对,她是傻,她是不聪明。但我也跟你说过,在你把她丢进岩浆里洗洗脑子之前,她基本都是靠本能做事的。什么叫本能?本能就是与类似于额’ 李碧鸢拆了包泡面,往里头倒热水:‘类似于条件反射?本心?下意识?差不多这种,所以的确不会从脑子里转弯,这不转弯,哪里想得到那些啊,你对现在的她其实不必有多么高的要求。’ 慕千昙只重复了其中一句:‘去岩浆里洗洗脑子。’ ‘啊,是啊。’ 在极端痛苦之下,裳熵能够保持片刻冷静。而她虽能喷火,但身体也只是比寻常仙人更加耐烫一些,面对岩浆,还是骨肉消融的下场。 所以掉下去后,会立刻肉身消亡,回归龙体,再于熔岩之海中,时时刻刻承受皮肉被焚毁溶解的极端剧痛,整整五年不停歇。 在这过程中,沸腾的龙血会在岩浆中越来越升温,直到突破界限,龙体也在千万次溶烧锤炼下,生出一层世上最坚固的细密精甲,而后黑龙浴火重生。 当她离开熔岩之海时,五年的痛不欲生已足够让她不受热血影响,脱离本能行事,产生私欲,学会提防,欺骗,瞒诈,憎恨,才算成为一个心智健全的“人”。 回忆完这段情节,慕千昙轻轻摇头:‘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李碧鸢吸了口面条:‘害,总之,你别再骂她了啦,没必要计较那些小错。’ 慕千昙道:‘因果错了,我没计较,就是单纯想骂她。’ 李碧鸢道:‘啊这样吗。’女主啊你自求多福吧,咱能劝的都劝了! 慕千昙走得不快,计算着时间,按照书中描写来到一处草屋群前。 这一大片茅草屋是给城中穷人居住的,数量庞大,一片连着一片,道不成道路不成路,歪七八扭,像是迷宫。 若是头一次来,无意间走进去,大概会好一会找不到出路。 还好,她不用进去,待会这两人就自己出来了。 找准位置后,慕千昙站在其中一个出口前,望着月色等了半晌,后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共有两道,越来越近。 接着,先是压岁钱跳出来,环顾四望。而后是那两位少年,追逐追得气息不稳,浑身热气,亮堂的两双眼看向迷宫茅草屋外宽敞的土地大道,哪有凶尸的影子? 瞧见慕千昙站在此处,江缘祈似想说什么,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只是道:“跟丢了。” “是”裳熵道:“诶?师尊!你来的好慢,她跑了。” 慕千昙道:“她跑了是你俩无能。” 江缘祈想说的话快要压不住了,但眼神往这边一勾,又干咳两声,抱起猫装无事发生。 光看那个表情,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你怎么不出手啊?你为什么光看着?云云。 慕千昙心道:我要是出手,你们这剧情可别推进了。 裳熵两颊鼓鼓,摊开两手:“不是无能,这边路太乱了,我们一直跟着的,但跟着跟着,那家伙拐的很快,一会就看不到了。” “不过也有收获,我们把她打伤了!而且”她指了指旁边:“我们把她面纱拽下来了。” 一片镶有鎏金的水红色面纱搭在魔音一端,像是他见缝插针用笛子勾下来的。江缘祈将之拿到手中掂了掂,笛子插回去,眸中现出思索神色,唇角还微微勾起,像是习惯性动作。 裳熵道:“而且我觉得那个不是人,肯定是凶尸” “既然今晚错过了,找家店歇息吧。”慕千昙打断她,转身往城中回走:“明天再说。” 这俩还得商量商量那凶尸模样,再你一言我一语胡乱猜猜身份,要花点时间,她可不想在这干等,先找个客店休息,由他俩谈去吧。 三人找了许久,才终于找到家还营业的客店。 为了不引人注目,店门关了大半扇,灯笼也熄灭了,只有从门缝里透出一点蜡烛的腻光。 几人走进去,要了三间房。店主拿钥匙都小心翼翼的,不发出声音,端着烛台领他们上了黑漆漆的二楼。时间太晚,没有客房服务,只有茶水可奉。各自便领了钥匙,进屋中。 这间店干净整洁,床铺也铺的舒整。慕千昙摘下武器搁在床头,去桌前坐了会,喝了几盏茶,放松筋骨后,回到床边,脱下外衣躺下。 今晚上不用出去了,可以放心休息。但不知怎么了,就是睡不着,慕千昙干躺一会,不想浪费时间,便坐起身倚着床头,从包裹里翻出几本书,对着灯火翻看起来。 虽已用失忆瞒混过去,但这理由依然千疮百孔,还是要抓紧时间读一读这世界的基础设定,不要露太多奇怪马脚出来才好。 看了几页仙史,慕千昙将书放下,又翻开符咒篇瞧瞧,想学几个比较强力,能够自保的符咒,免得总落入被动境地。 正对着这鬼画符天书研究时,门口传来脚步声。 慕千昙微微侧目,听那脚步声停在门前,少女用气声道:“师尊?你睡了吗?我想进去。” 这脑残龙怎么过来了?这时间不该去找男主吗? 慕千昙道:“睡了。” 裳熵道:“你的灯还亮着。” 低头继续看书,慕千昙淡淡道:“关你什么事,大半夜别发疯。” 裳熵像是做贼的小偷,悄悄道:“我找你有正事要办。” “你能有什么正事。” “我刚刚去找了闻惊风姐姐,商量了些事,想来告诉你。” 刚刚?所以是已经找过男主了? 这么快。 慕千昙道:“不用告诉我,不想知道。” 糊在门上的影子矮下去,像是外头人蹲下了,朝门哈气,用手擦擦:“你今天干嘛骂我那么狠。” 慕千昙道:“骂你还需理由。” “当然需要!”裳熵趴在门上:“我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你给我道歉。” “”慕千昙道:“你还真是不知放弃。” 要道歉这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寻常人得不到结果早就放弃,本来只要一句道歉也弥补不了伤害,没有意义,也只有这一根筋的家伙也对这种事那么坚持。 慕千昙不理她。 半晌后,裳熵又道:“不过除了正事,我还有其他事呢,我要向你证明我不是无能!我也不笨!” 微微倾身,向下倚的更舒服些,慕千昙嗤道:“这种事还需证明就已经说明你很笨了。” 嘴巴贴上门缝,裳熵使用魔音大法:“师尊师尊师尊” 手指握紧书页,慕千昙不耐道:“行了,你不笨,别来烦我。” 门口静了静,好半天没声音,还以为她走了,正要接着看书。就听得门前少女道:“那我来给你证明下,我还挺笨的。” “” 两指捏了捏鼻梁,慕千昙对这橡皮龙无语至极,也不知道她还得怎么赖,恰好看到书上内容,犹豫须臾,挥手用灵力开了锁:“滚进来。” 门扇被拉开,裳熵头顶扣着面具,笑着一张脸钻进来。她反手关上门,双手向前一探,在地上滚了几圈,到床边时恰好坐下,下巴搁在了床边:“师尊。” 慕千昙从书本上端撇她:“赶紧说完赶紧走。” 若有若无的昙香从女人身上飘来,裳熵抿抿唇,眼眸极亮,小鸡啄米般点头。 “哦哦哦,就是,白天那个闻姐姐说这事可能是人干的,但我们和那人交手了,还扯掉了她的面具,我可以说,她肯定不是人。因为她皮肤好白!” 用一根手指戳戳女人手背:“比你还白,不对,你们不一样,她是那种墙一样的白,而且她眼睛里没有黑眼珠,吓人吧,眼白上还全是红色的血丝,打她像没打一样,钢筋铁骨的,这绝对不是人吧?师尊你说呢?” 目光在书页间移动,慕千昙嗯了声。 裳熵道:“所以,还是凶尸,那个小二和棺材铺老板说的对啊!不过我们追了好久,都没听到唱戏的声音,压岁钱也没听到,好奇怪啊。师尊你听到了吗?” “没有,”慕千昙翻了页书,视线也随意移动,睫毛颤了颤,微敛着烛光:“人家不想唱给你们听。” 裳熵哼唧:“不可能,你又骗我。” 慕千昙抬了抬下巴:“把桌上水拿给我。” “哦,你渴了吗?”裳熵站起身,去往桌前,摸着茶壶确定水还热,才倒了杯出来端回床边:“给你。” 慕千昙半边侧靠着床头,左手将书按倒在床面上,两指压在书页两边。右手接过茶杯,仰头喝了一大半,杯底留下浅浅一层,而后将杯子搁在书本一角。 “把你手给我。”她刚喝过水,淡粉双唇水光润泽,一开一合:“我试个东西。” 鬼使神差般的,裳熵哦了声,又盘腿坐于床下,伸出右手来。 那只手指节圆润,手指细长,自然收拢,手掌是独属少女的纤薄,搁在深色床面上,更衬的皙白轻粉。手背向下,手心向上,清晰如刻的掌纹如同生命脉络:“给你了。” 慕千昙依然按着书,右手食指从杯底沾了点茶水,端详着书上的符咒插图,一笔一划照着在少女掌心绘制起来:“你要说的,继续说啊。” “我要说的嗯我们就是,咳咳,就是明天要去,找那个,那个棺材铺老板。” 掌心不断传来细细麻痒,裳熵想说的话被这阵痒弄得一塌糊涂,好一会才找回头绪:“就是要去找老板,想问问他有没有听到是什么戏,感觉那个会很重要!” “嗯。”以少女掌心为符纸,茶水为符迹,慕千昙尝试复刻着书本上绘制的符咒,随口应付:“然后呢。” “然后然后” 那根手指不像是在掌心移动,倒像是在头顶,麻痒感叫裳熵几乎颤抖起来,下意识想收回手。身前女人轻呵道:“别动。” 她不敢动了,低低委屈道:“痒” 她不怕被打,反正也不怎么疼,但唯独怕痒,那搔在肌肤表面让人难以捕捉的触感,总是叫她头皮发麻,手脚蜷缩,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拍开。 又可怜兮兮的说了两声痒,奈何女人不为所动,裳熵忍不住弯曲手指,扭捏道:“你干嘛呀。” 曲起的指不小心抵到女人手腕内侧,指尖触碰到微弱且均匀的脉搏。她像是发现什么惊喜,道:“你心脏在跳诶,好神奇。” “”手腕避开那手指,慕千昙从书里抬眸,冷道:“你没跳是吧。” 这一下分散了注意力,裳熵没再关注那痒感,而是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看着你,总感觉你像冰块,就是会觉得,哎呀冰块怎么会有心跳呢?没有的吧。” 符咒将要完成,慕千昙收着尾:“蠢货怎么会有脑子呢?” “对,你还会骂人,嗯。”裳熵组织着语言:“人家是会唱戏的凶尸,你是会骂人的冰块。” “那你是什么?你是格外不长记性总想挨揍的龙”不经意间,差点说出不得了的东西,慕千昙把话语咬回去,最后一笔滑到少女掌根处。 裳熵追问:“我是什么?” 仔细比对着符咒有无错漏,慕千昙道:“你不是猫官吗?” 裳熵绽开笑颜:“是啊是啊,我是,你还记得?” “我像你一样呆头呆脑?”符咒确认无误,没给她时间准备,慕千昙直接照头赏她一巴掌:“会骂人的冰块是吧?” 面对这种袭击,裳熵都已练就了肌肉反应,见她有个抬起胳膊的起手势,便要抽身躲避,可放在床上的那只手,却像是压了座山,竟丝毫不能挪动! 她还没来得及咦一声,便因为无法动弹被打个正着,脑瓜嗡嗡的,半天才道:“你对我做什么了?” 慕千昙揪住她一边耳朵,向上提了提,淡然道:“泰山压顶之符,感觉如何?” 头偏向一边去,裳熵像是被钉在原地,挪动不得,被揪的龇牙咧嘴:“我的手抬不起来,耳朵痛!” 又扭了下狠的,慕千昙才松开她:“那就是起作用了。” 她翻开这本符咒书,本想学点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或者可以逃跑的,下次遇到幽怜梦这种人就有机会避开。可这些都属于高级符咒,困难程度堪比高数,以她这个连门都没入的纯小白水平,连文字都看不懂。 不过,她不是那种轻易灰心的人,便翻到前面看看简单的,先练练手再说。正瞧见这泰山压顶之咒,不限制符纸材料,条件宽松,内容简单,似乎挺容易上手,恰好这时裳熵撞上门来,用她来试正正好好。 符咒一次就成了,如此来看,她还是有点天赋的吧。 虽然画的时间久了些,久到任何人都可以逃跑了。 慕千昙唇角漫出一丝笑意,稍纵即逝。裳熵却像是抓猎物的鹰,准确捕捉到猎物出水的瞬间,凑上前道:“你笑了。” 手指戳着脑袋戳开:“讲完了吧,回去。” 裳熵反手揉着耳朵:“可是我动不了。”她头一歪趴在床上:“都怪你的符咒,我得在这睡了。” 她说的勉强,脸上可丝毫看不出来。慕千昙端起茶杯,把最后一点水泼到她掌心,坏了整张符咒:“快滚。” 裳熵捂住手心,两手捧到胸前:“我不能在这睡吗?” 慕千昙合上书:“不是给你开了房,别赖我这,还想挨揍?” 也许是夜晚太安静,女人的声音也低了许多,虽然语气仍然凶,却也没有多少杀伤力,翻到显得轻柔。裳熵觉得那泰山压顶之符写在了她心上,沉甸甸的,可又想飞起来,最后化为肚肠的咕咕作响。 “好吧,好吧,”见女人决不会同意的样子,裳熵捂着肚子出门了:“我走喽,晚安,你别做噩梦了。” 走廊中有些冷,她边往自己房间走,边揉着肚子,怎么想都不明白,为什么师尊总能引起她奇怪的食欲,一看到她就会觉得饿呢? 看来明天早上要多吃些了。 屋中,慕千昙下床锁好了门,又吹熄烛火,才回床躺下。 寂静于夜色中蔓延,能听到窗外传来小虫鸣叫。慕千昙回忆着符咒的写法,又想起晚间对话,问道:‘还说她脑子不好用,来找我翻旧账的时候头脑可清醒了。’ 骂过她什么内容,打过她几下,可能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巴巴的来要道歉,一点不会忘。 李碧鸢道:‘这个,哈哈哈哈。’ 慕千昙道:‘还说是凭本能行事,她天天来烦我,这也是本能?’ 李碧鸢试图寻找着合适的形容:‘嗯可能,就是挺喜欢你的,想亲近你呗?确实也算吧。’ 她说出这句话尤为艰难,毕竟以女主那受虐程度,还会喜欢亲近这女人,也不知道是图啥。 慕千昙听罢,阖上眼,掀了薄被盖在身上,片刻后才道:“有毛病。” 第60章 憎恨也是种强烈难平的习惯 第二日清晨,客栈老板上来送了水,慕千昙洗漱完毕下楼吃饭。店里冷沉沉的,门开了半扇,外头晨光稀薄。 一楼已坐了些人,正呼哧呼哧吃饭,低声交谈着:“昨夜你可有消息?” “哪有,我把草垛都刺穿了看看,毛都没有!” “那鬼怎的引不出来?” “可能被其他人引走了呗,还能有甚的。” 交流声细碎,慕千昙找了张角落桌子,刚坐下,那头两人并肩下楼。裳熵像是闻着味了,扒着栏杆就往下探头:“师尊。” 慕千昙懒得理她,兀自喝茶。裳熵离开江缘祈身侧,噔噔噔快速下了楼,拖了长条凳坐到桌对面:“师尊,我好饿啊。” 店老板没多问,直接上了几笼包子,特殊时间,店内餐单砍了一大半,早晨只有包子和白粥。三人围桌而坐,默默吃饭。 裳熵饿的迷迷糊糊,胡吃海塞一顿后,依稀想起那老奶奶有没有得吃,又叫老板来:“再打包一份!” 慕千昙抬眸:“你有钱吗?” 裳熵醒了困意,缩缩脖子:“没有。” 慕千昙道:“不是花自己的钱就不要这么理直气壮点单。” “没事,我有”江缘祈这边刚伸手入怀,那边飞来眼刀:“你别吭声。” “”他伸进怀里的手又抽回,低头喝粥不语。 压岁钱本跳到桌上,被一股冷气催的又跳下去,晃晃脑袋,用斗笠边缘撞撞江缘祈的小腿,而后甩着尾巴跳上裳熵膝盖,把自个窝成一团,睡了。 老板已被叫过来,慕千昙向他道:“打包五份。” 老板答应一声,又去忙了。裳熵立即挺直腰背,举手道:“还是师尊你想的周到!我忘记啦,老奶奶在棺材铺不在家呢!一笼肯定是不够吃的!” 慕千昙咽下口中包子,垂眸道:“吃饭。” 吃完早餐,店里人陆陆续续出去了,人依然不多,整个城镇都在缓慢寂静的苏醒。三人来到棺材铺,在门口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位少年披着外衣,揉着眼眶过来开门:“谁啊。” 瞧见来人,顿时脸上飞红,唰的一声把门拉大:“你们又来了?” 裳熵把食盒递给她:“我师尊给你们买的,吃吧。” 少年接过食盒,连连鞠躬:“多谢多谢,你们要进来坐吗?” 江缘祈道:“不用,那个爷爷醒了吗?” “醒了醒了,我去叫他。” 老汉吹着烟出来,头毛七仰八叉,拉拉肩上衣服。烟斗往蹲地上咬包子吃的两少年头上敲:“哇哇张嘴就会吃,不干活,拿进去给那个奶奶吃。” 地上笼箧摆开,包子个个浑圆饱满,热气腾腾。一位少年捂着脑袋,提笼子进去了,老汉晃到门边:“多谢仙家的包子,这么早过来,可得有事问吧。” 江缘祈开门见山:“是啊,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想问问老板,您可知道那艳尸唱戏,唱的是一出什么戏?” 昨晚亲见了艳尸,可以推出那些传闻应当都是真的。那么唱戏这一条,就可以考究考究。只因为,凶尸会保留一些活着作为生人时的习惯,且往往是那种长年累月不断重复,所积累下来的习惯。 这具艳尸会唱戏,说明生前也许就常常唱,如此美丽,如此华贵的衣服,也许是戏子也说不定。每个地方都会有些只流传于当地的戏曲,也有擅长唱曲的伶人,若是能知道她唱的是什么,也许就能推测出她相关的身份信息。 老汉道:“唱的是什么曲儿,这我还真不晓得。” 裳熵道:“那,您是打哪听来关于那艳尸的事?” 那传闻是真的,想要观察到这些,至少与她正面交锋过,才能得出结论。他一介凡人,不可能与那近乎刀枪不入的女人有过交手,那就只能是听来的了。 老汉道:“打这走西边松果巷,有个高家,家里头男人叫高远,他碰到过艳尸。刚开始还能讲话,后头慢慢就疯了,这都是他妻子吕净之前说的。” 打听了详细地址,三人向他道别,向西边走,找到松果巷,数到那家人门前。 这家灯笼点了好几盏,白日也不熄,门脸不大,密密麻麻贴满了符咒,纸张与纸张间几乎没有空隙,唯有风吹来时露出下面,才能看到黝黑门漆。 裳熵站到门前,敲了几下门,手掌拍在层层叠叠的符咒上,闷闷响动:“有人在家吗?” 门内毫无声息,又敲几下,同时道:“请问有人嘛?我们是来除鬼的仙家,有事想问问你们。” 屋中没人应答。江缘祈走上前,摘下几张符咒看看,摇摇头道:“这些符咒,都是假东西,不过是红墨水黄条纸,该是遭骗了。” 裳熵闻言,更大声了些:“你们被骗了!这些符咒都没有用的,拦不住凶尸。我们这有个写符很厉害的人,她说的。” 门后传来开锁声响,接着,门缓缓拉开,先是一柄雪亮菜刀露个尖,一阵泼辣女声从门缝传来“哪位仙家?报上名来!” 这应当就是吕净。 裳熵道:“我们有三个人,两人是天虞门的,还有一个是散修,都是来抓凶尸的。” 听她口齿清晰流利,嗓音极轻,稳中有力,绝不可能是怪东西。菜刀没收回去,一位脸盘圆润,面相略凶的女子从门后看过来,问道:“你们要抓凶尸就去抓,来我家作甚?” 江缘祈上前道:“那凶尸白日不出现,夜晚又神出鬼没,叫人好难找。我们想问问那艳尸有关的事,试试能不能找到她究竟是谁,平日藏在哪里,这样也可快些使她落网,不再有机会残害寻常百姓。” 这话叫吕净微微心动,沉默不语。江缘祈又道:“听闻棺材铺老板说您丈夫曾从艳尸手下逃脱,但不久后就疯了,想来是被吓掉了魂。在下闻惊风,没身边两位仙家本事大,但会些叫魂与治疯病的本事,需不需要叫我看看?” 此话一处,吕净脸上凶相弱了些许,眸中也透出希望光彩,想来丈夫疯了几个月也叫她愁眉不展。加之听到棺材铺老板,知晓他们打来的这里,心便安了些,她拉开门道:“还请仙家来瞧瞧吧,报酬好说。” 江缘祈道:“不用,我们只想向您丈夫打听一件事。” 吕净放下菜刀,揉眉叹道:“我丈夫如今这般也不知还能不能答您。” 江缘祈道:“就算为了抓凶尸,我也会尽力就您丈夫,您放心吧。” 吕净道:“我这便引你过去。” 几人共同进屋,只见那符咒连走廊柱上都贴的满满,进了厅堂,扫把铁铲钉耙都在厅中摆着,想来是怕那凶尸再来犯,连火钳子都拿出来防身了,叫人难以下脚。 “若不这样,我夫总不安生,仙家莫见怪,”吕净把菜刀摆上桌,掀帘子往里看:“那便是高郎。” 还是热天,屋里烧了火盆。床铺之上,一团被被子裹成的馒头,不断瑟瑟发抖着,还时不时传出短促叫声,像是被吓傻了。 江缘祈先走进去,想将被子扯开,顿时引来男子尖叫:“滚!滚!” 江缘祈手不动,见推脱不开,男子大叫一声,从床上滚下来,被子散开。他从地上跳起,头发凌乱,脸色青白,面瘦如饥鬼,就要往角落里缩逃而去。 这时,江缘祈眼疾手快,摸出张符咒精准打在男子背心,他僵直身子倒下去。 拖着男子回到床上,把他扶板正,江缘祈才道:“你们进来吧。” 几人进了帘子,吕净仍是愁云满面。 床上男子睁大眼干瞪着天花板,呼吸异常微弱。江缘祈给他揉捏前胸回血,问道:“说说你们是怎么遇到那艳鬼的。” 吕净坐于床边,开始讲述。原来那日夜间起了大风,不一会儿雨点啪嗒啪嗒往下掉,砸的屋檐很响,甚至屋内人说话都听不太清楚,两人也就很晚都没睡着。 近日城中闹鬼,人人自危,白日都不太敢出门,也就不用早起做工。两人浑睡也是睡不着,便起来打牌,还要玩带钱的,正笑闹不已,兴高采烈。 忽*然,一阵风吹来,将窗户吹开,打的墙面砰砰响,雨水飘进来,牌也翻了不少。 吕净马上要赢一局,这会吹散了,心里头顿时不爽,把牌一扔,就去关窗。见她背朝这边,高远哈哈窃笑,偷了媳妇的钱到自己这边,再重洗牌,口中哼起小曲。 那边吕净嘴里笑骂,关窗用力大了些,竟没关上,漏了三指并拢的缝。她正要去拿木锁将窗扣上,听得背后换来一声极其颤抖的喂,像是声音都被捏住了。 回头望去,只见坐在床上的高远,牌从手里滑落,正用手指着这边,脸色剧变,惊恐万状。 零星雨水飘到吕净后颈,一阵凉到心里,她胳膊上起了毛,缓慢转头回看。 就见那三指缝隙中,有双血红血红的眼。 正盯着她。 她吓得懵了,脑中一片空白,跌倒在地。高远也是惊声尖叫,却见那窗外的东西竟想爬进来! 眼看妻子吓的走不动路,他哇哇大哭,抄起床边的板凳冲出门,砸向那锦衣华服的窗前女人,接着不要命的往门外跑去。 活人动起来时,会发出更多气息,那艳尸被吸引,放过屋里人,缓慢挪动身躯,追向外头。 吕净在地上坐了好一会,才慢慢回过劲来。她胆子一向是比丈夫要大的,只是当面撞上,才惊的脑子白了,这会转头看屋子已空,床上无人,心里不免慌震,赶忙冲进雨夜。 雨水打的人头脸刺痛,耳边只有哗哗雨声,她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呼喊,浑身湿透,冷的打颤,嗓子劈了,最终才在一个巷子里寻到丈夫。而那时高远正抱头蹲下,对着墙瑟瑟发抖,几乎不省人事。 听完这些,江缘祈点点头,问道:“艳尸唱戏一事,是你丈夫说的吗?” 吕净道:“是,刚找回来那会他还能清醒点,现在就不行了。” 江缘祈道:“您可知唱的是什么曲?” 吕净道:“我平日是听戏多,但我丈夫不听,他不知道是什么曲,也没没说。” 指尖试探着心跳脉搏与体温,又翻开眼睛看了看,江缘祈沉思片刻,从怀中摸出一个水红色面纱:“你认得这头纱是什么” 慕千昙心道:这小子来了,会算计的。看这男人吓成这样,招魂回来也不一定能正常,就先试试其他可能,若是这会问出是什么戏,就该说魂召不了了。 吕净仔细端详那面纱,道:“如今许多戏都爱用这种面纱,不能确定。” 说这话时,言辞略闪烁,不知是真是假。 慕千昙心道:还好这女人脑子也不笨,看出来也先不说,到这会戏馆早关门回家了,他也只能从这问到,等救了丈夫再后谈。 江缘祈笑吟吟的,将面纱收起:“好吧,我猜也是。” 他再检查一下高远的情况,自储物袋拿出一支竹笔,一个砚台,一瓶墨汁,在圆凳上摆开,又道:“请给我一把白伞。” 吕净应了声,火速去寻伞,找到个大面积白色,角落绘有几只梅花的,撑开来:“全白色好像没有,仙家瞧瞧这样的可以吗?” 将墨汁倒入砚台,江缘祈抬头看了眼,示意她放下:“可以。” 将伞面朝向他放好,江缘祈一甩衣摆单膝跪在床边,竹笔沾了沾墨汁,先将那梅花涂掉,接着咬破指尖,滴入墨水,顷刻如红浪翻涌,整个砚台的墨汁都变为鲜红色。 亲眼见这神奇仙法,吕净不由得生出敬佩之意,看向高远的神情充满希望。 笔尖吸饱红墨,似发出了一声满足喟叹。江缘祈提起笔,闭上眼,在笔尖墨汁要滴下来时,张开熠熠明亮双目,猛地沉下去,于伞面上龙飞凤舞描画起来。 他下笔精准快速,毫无犹豫与停顿。伞骨之间的每片区域皆写下一溜红字,鲜红艳艳如要灼烧伞面,又极为生动,似要从纸上揭开飞起,跃窗而去。 一口气写满整张伞面,他憋着的一口气才徐徐吐出,举起伞转了转,递给吕净:“这把伞可引魂,你且拿好。” 吕净接过来,举到头顶,只感觉青天白日之下,一股冷气凝聚于伞下,叫人不住打颤,仿佛底下是冷秋似的。 将所有东西又收回去,江缘祈道:“走吧,去你找回你丈夫的地方。” 一行人出得门去,并没走出多远,就在一处板车棚边停下。这里有处向内的口字凹陷,只在墙根一线堆了些稻草,板材,碎木头和黑坛子,应当是谁放在这又忘记的杂物。 地上脚印凌乱,该是被雨水浸湿后,被人踩上去留下的,而雨停之后,这里没人过来,脚印便好端端保存了下来。 这脚印有大有小,连着有好几串,依稀可以辨认出逃跑到这里的高远,追击而来的艳尸,离开的艳尸,后面过来的吕净,以及吕净带高远回家几种。 裳熵歪着脑袋四下看看,连连疑了几声,仰头道:“好奇怪啊。” 江缘祈道:“裳姑娘有何高见?” 裳熵踮起脚,举起右手,让手掌与小臂垂直,朝着墙面左右晃了晃:“墙很高,那个男人肯定是跳不过去的。” 这墙得有两个男人高,他只是普通百姓,并非练家子,不可能翻越过去。江缘祈道:“没错,所以呢?” 裳熵道:“所以,他是怎么躲过艳尸追杀的?”她自个到角落里一蹲,扭头道:“这里是死路诶。” 压岁钱假装自己是追杀者,把她逼近死路,撞她屁股,用爪子抓抓袖子,喵呜喵呜叫。 江缘祈观察须臾,向身边问道:“你来时,艳尸已不在了对吧。” 吕净道:“是,只有我丈夫一个人。” 看地上脚印也能看出,艳尸的确离开了。 可那老太太儿子的尸体惨状还历历在目,被狂刺了几十上百剑,人都烂掉了,能看出这艳尸根本就是个喜欢折磨人的疯子,完全没有理智,为何能轻易放过已到手中的猎物? 看来只有高远能解答了。 江缘祈抽出腰间魔音,抵到唇前:“待会我开始吹笛,你就站到你丈夫之前那个位置的后面,对,就是那里。要举起伞,他会慢慢在伞下出现,而后你要不停的叫他,一直到他愿意站起来跟你走为止。” 吕净一一照做。还是头回面对鬼魂,不免有些紧张,但想到那时丈夫,又满腹勇气了,站在墙根处撑开伞。 唇贴上魔音,江缘祈深吸一口气,由低到高吹出一段轻柔音律,如同清风竹叶,却又暗藏玄机。他脚下踩出步子,身子缓慢右移,目光紧紧盯着墙根处,就见那里忽起阴风,一个幽绿色魂魄慢慢出现,抱头蹲在角落,不断发颤着。 吕净赶紧叫着:“高远,高远,高远!” 她连叫十数声,一位自己声量不够大,拔高了声音来喊:“高郎!!” 嗓音都快劈了,那鬼魂也毫无反应,抱头不动,像是吓到而不能停,神不能思了。 江缘祈刚打算告诉她没关系,可以冷静点,就听吕净啧了一声,暴脾气上来,用手扭住高远耳朵,活生生把魂提起来。 一个音被吹尖了,差点曲调变得滑稽,江缘祈哭笑不得,见效果差不多,由她去了。 而裳熵则是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想起昨夜被揪的痛感,偏头偷看了一眼师尊,还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与朦胧烛火中的床上美人似又不同了。 掌心下的耳朵热烫了些,裳熵收回视线,抱起压岁钱狂吸一口。 江缘祈吹着笛音,吕净举着伞,一同将那魂魄运送到家。穿过大门时,那满门符咒没有起到丝毫阻隔作用,魂魄被揪着耳朵,若无其事跨过门槛。 吕净也意识到这真是假货,那仙家所言非虚,气得动了动唇:“你天天就喜欢买这破烂玩意,买时人家说的天花乱坠,买来连你自己的鬼魂都挡不住,废纸不如,总上这种当,这么大年纪,白老一场!” 碎碎念着进到屋中,站到床边,江缘祈笛音骤急,他向前迈一大步,魂魄似受了惊,慌张之下想要左突有窜,却又不敢离开伞下。 魔音越来越急,突然,他感受到床上有处温暖,似能容纳他躲藏,便向前一扑,跌入高远身体中。 “哬”高远呼吸陡然通畅,胸口像是气球鼓起,绷紧了一会,才消下去。接着睁开抖动的眼皮,朦胧间瞧见床边人,沙哑道:“老婆” “哎呦,你还知道回来!”吕净眼眶红了一瞬,迅速压下,把他拽起来,向江缘祈道:“这是救命恩人,你快些谢谢他!” 高远就要跪在床上,被江缘祈止住:“你先歇息片刻,只需回答我问题便可,这大礼我便不必受了。” 裳熵观看全程,还是头回见符修纵魂鬼之术,新奇万分,手痒痒也想学,偷偷问女人:“师尊,你会这个吗?” 慕千昙:“不会。” “哦哦哦。” 半盏茶后,高远裹着被子,端着热茶,双膝并拢坐在圆凳上。还是那张青白脸色,眼下乌黑,但黑白瞳仁正常,已比上午显得有人气多了。 “我那会就是太害怕了,丢了板凳,我就往跑,一直跑跑跑,雨很大我就摔了跤。摔倒之后,我往旁边爬,想躲过去,但没躲成,她也跟进来了,我都感觉那剑都快悬我脖子上了,但她突然又走了。” 江缘祈道:“为何?” 高远道:“我那会快吓傻了,还抱着头躲墙根,啥也没看见,但是听到了唱戏的声音,是个女人在唱。” 裳熵立即问道:“唱的是什么呀!” 高远道:“这” 吕净道:“这是有本事的仙家,你抓紧想想,不要有错。” 高远摇摇头:“仙家,对不住,我平日不听戏,我也不知道那唱的是啊,老婆,你是听的,你应该晓得!” 江缘祈道:“不防由你哼唱几句,给你妻子听听,没准她会知道唱的是什么。” 高远道:“好。” 他低头回忆片刻,在记忆中一点点剔去哗啦啦的雨声,口中逐渐哼出几个调子,连成一小片。吕净侧耳细听,半晌,双眼睁大,吐出四个字:“《东城玉宴》!” 高远住了嘴,喝水润喉。江缘祈道:“此曲有何来历?” 说起自己爱听的戏曲,吕净是头头是道:“这是好多年前,一个叫玉宴的姑娘写的戏,唱给自家情郎,那词那曲,那叫一个甜甜蜜蜜!起初只是自己唱着开心,后来被戏班买下来,就传唱开了,好多人都喜欢。要不是这会大家伙不出门,你现在去戏馆还能听得见嘞。” 裳熵也搬了板凳坐下,拖着板凳靠近:“那那那,你知不知道,有谁唱戏唱的特别好,又很好看的戏子呢?” 昨夜瞧见那艳尸,个子高挑容颜美艳,若不是肤色青灰,眼中血丝骇人,绝对极适合做台上舞动长袖的美戏子。江缘祈又将面纱拿出来,攥在手中,揉了又揉,不知在思索什么。 吕净道:“能唱玉宴的,可都是顶好看顶会唱的呢!” 高远补充道:“但我那个时候听到的,好像断断续续,飘飘摇摇,不怎么稳妥,也不算特别好听,甚至还有点哭腔勒。” “哭?难道是觉得自己唱不好,所以哭吗?”裳熵咬唇琢磨着,琢磨不明白,遂放弃:“那你跟我说些唱得好的,再说些唱得不好的吧,哦,如果有已经去世的,也请写下来。” “诶。”吕净去拿了纸笔,写了一串名字,写着写着,叹道:“要说唱得最好的,却也不是这些人,还得是早些年一个叫苏锦的戏子,那真是一开嗓就全无敌手啊!” 江缘祈已回过神来,将面纱放回去,问道:“苏锦?她唱的好吗?” “好,极好,百里无一的好。”吕净丝毫不吝赞叹之声:“长得美若天仙,身段挑人,唱曲一流,关键是品性还特别好,经常把唱曲赚来的钱分给贫苦人家,真是哪哪都上乘!可惜啊可惜,嫁得不好。” 隐约察觉有眉目,江缘祈按住那张写满名字的纸,问道:“嫁给谁了?” 吕净露出轻蔑神情:“嫁给温家那位呗。” “嗯?”裳熵精神一凛,与江缘祈对视一眼。 江缘祈道:“温家不是很有钱?怎说嫁得不好?” 说到这里,吕净愤愤道:“那温武是个负心汉!苏锦嫁给他时,他还没多有钱,要不是苏锦穿他家的衣服,帮忙卖,光靠他那猪脑子,哪里能把生意做得起来?稍微富了点,就管不住心了,喜新人厌旧人,色。欲熏天,逛窑子都不背着老婆,那苏锦可是活活气死的!” 裳熵啊了声,皱起八字眉:“她死了好人怎么没好报。” 江缘祈问道:“是何时死去的?” 吕净道:“好多年了吧。” 原以为是那苏锦含恨而终,会因怨气变为凶尸,来报复温武。可目前来看,又不太可能。已死去几年的尸体,早已朽烂的只剩骨头,而那艳尸皮肉俱全,世间可没有这种重塑肉。体的术法。且温武还活着,艳尸若是苏锦,不可能不去报复这负心汉。 要知道,憎恨也是种强烈难平的习惯。 沉默片刻,江缘祈又问:“温家小姐在棺材铺施棺一事,你晓得吗?” 吕净道:“我自然晓得,那孩子也是苦命啊,不过性子随了她娘,是个好孩子。” 江缘祈道:“那温家小姐,可会唱《东城玉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夜晚杀人,白日送棺 提到温榆,吕净面上浮出疑惑,不确定道:“应该会的吧。温小姐本人从没出来唱过戏,但她母亲这么会唱,也许教过她呢?” 孩子总容易受到长辈影响,这是方方面面的事,无法抹除或摆脱。就算她自己无心唱戏,也肯定多少听母亲唱过,能留下些印象。 “好,知道了。”江缘祈起身:“你丈夫后续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要出门跑跳,约半月就可完全恢复正常,无需再担心了。” 两人闻言,纷纷道谢,高远又泛起眼泪花,连连弯腰:“多谢恩人,若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当个没有知觉的疯子。还好,还好您来了!仙家洪福齐天!” 吕净脸上还有点后怕,红着眼眶狠狠拍了丈夫一下:“胆子那么小还敢往外跑,不自量力!” “那我怎么办?她离你那么近,我就看着她吃掉你吗?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了!”脸上沾着眼泪水,高远气愤道:“下次那种玩意若还敢来,我还得赶走她!” 吕净啐道:“呸!一张臭嘴,可没有下次了!” “看来是恢复气力了,”江缘祈笑笑,拱手道:“你们夫妻好好休息吧,我们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诶等等,”高远拍拍两袖,摸了个空,向旁边道:“媳妇,你可给有仙家诊费?” 吕净道:“还没,我这就去拿。” “不用。”江缘祈摆摆手:“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见他态度坚决,吕净正左右为难,裳熵举手道:“我想要。”拇指食指比出来:“我想也算干了一点点活,我想要我的出工费。” “好嘞。”转身从床头柜里摸出小钱箱,吕净将之打开,就听得少女说:“我要五文钱!” 这价钱便宜的让人闪了腰,出去买碗吃的也不止这个数。吕净犹豫半晌,还是摸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这对他们家而言不是小数目,但回报救命之恩,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裳熵低头看了眼,摇摇头,张开五指:“你听错了,是五文钱,不是五两。” 吕净还是不敢相信,又确认推脱了几次,少女脑袋晃成拨浪鼓,不愿意收下。她只好从旁边小盒里捡出五枚钱币,犹犹豫豫放进少女掌中。 痛快收拢五指,把钱丢进袖里,裳熵喜滋滋道:“多谢老板!” 婉拒了高家留下吃饭的请求,三人走出门去,一路出了松果巷,日光挥洒下来,暖和身躯。 和清晨相比,街上终于有了点人星,不过与前几日一样,都走的很快,着急办事,不会停留。也有些手拿法器的散修,迷瞪着眼蹲路边,不时说几句话,估计在商讨晚上要去哪儿蹲艳尸。 往前行了一阵,江缘祈笑道:“我未曾想到,裳姑娘居然会要诊费。” 裳熵道:“这不是诊费,这是出工费。不过,你怎会想不到?要钱很奇怪吗?” “并非奇怪,只是”江缘祈斟酌字句,说道:“大多数人行走江湖,对于收钱除妖的态度就两种,要就要就很多,狮子大开口。不要就一钱都不要,就当积善行德,没见过裳姑娘这般,一次只要五文钱的。” “恕你闻哥哥直言,这样既赚不到钱,也落不得施行善事分文不取的好名声。高家人善良不会多说,但要落入有心人手中,那过于便宜可不是件好事,反倒成了别人拿你消遣的理由。” 抱起压岁钱,裳熵脸贴上猫脸,歪着头道:“别人要消遣我,那不管我是收还是不收,收多还是收少,他们都会消遣,这与我可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坏。” “我干了活,要钱那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我捉老鼠,如果我都不要钱,那我怎么养活我自己呢?那些长了嘴爱说别人小话的,不也得挣钱吃饭吗?” “并且,救了高叔叔的人是你,我就是跟在后头跑跑路。我干的不多,自然就要的少,我只拿我该拿的那部分就足够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江缘祈道:“裳姑娘,那不是错,那只是些为人处世时常用的小招。” 裳熵问:“那你不收钱,是为了得到好名声吗?” 她言辞天真烂漫,双眸澄澈,就算是有些冒犯的句子,从她嘴中说出,也只是单纯询问罢了,并没有攻击性。江缘祈哈哈一笑,摇摇头:“你这可让我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是吗?哦还有”单手抱猫,裳熵晃晃袖子,那五枚钱币叮铃作响:“我要五文,也是因为这些钱就够用了。” 江缘祈勾唇:“够用?裳姑娘是要买东西吗?” 偷偷瞧了身后女人一眼,裳熵笑出小白牙:“对,要买!等抓住那艳尸,再去买!” 提到艳尸,不免回忆起方才屋中对话。裳熵疑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问温小姐会不会唱戏啊?” 江缘祈低头整了整黑铁护腕,眸光微沉:“那艳尸可能与她有关。” 裳熵拒绝道:“不可能,她不是腿断了吗?那个艳尸能跑能跳,特别灵活,还把咱俩甩掉了!” 江缘祈道:“腿断了,但不代表腿没了。她坐在轮椅上,是真断还是假断,没亲眼见过,都不能确定。” 确实如此。他们统共只见过温榆两次,还是隔了段距离瞧见的,根本看不出什么。若她是伪装断腿,也不是没有可能。裳熵道:“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诶,昨晚那个肯定是去世了。” 江缘祈笑道:“所以我只说与她有关。” 想起昨日于棺材铺前看见的蓝衣女人,那般柔美温婉,难以与夜间双眸血红的艳丽女人相挂钩。裳熵揉着脸颊,嘟囔道:“可她不是送人棺材吗?感觉她好温柔啊。” 像是想到有意思的事,江缘祈面上的笑意真诚许多:“夜晚杀人,白日送棺,未尝不可。不过,那艳尸应当另有其人,这位温家小姐却一定是要查查的。” 说查便查,三人先去了趟棺材铺,没看见温家小姐出来,今日不施棺,那便是在家中。又来到温家前,有昨日教训,几人不打算从正门进去,绕到宅院偏多的侧方,翻墙进入。 墙后是一处假山院落,繁花似锦,流水哗哗。 水里的金鱼比胳膊还肥,慢悠悠游动着,有人靠近也无所畏惧,甚至全拥簇过来,像是想要等待投喂,花花绿绿一大片。 院口有谈话声传来,有人再朝这边走近! 先跳下去的两人快速闪进假山后,裳熵双手笼在嘴边,做着快下来的口型。慕千昙立于墙头,不紧不慢跃下,如一片雪花轻盈。 她随手弹了粒冰渣入水,看见人影便聚过来讨食的鱼群顷刻散开,犹如巨大花朵绽放流窜。她抱臂走到假山后,向后轻靠,两人正从院口走进,有说有笑的穿过院子。 裳熵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双手盖在唇前,悄悄道:“师尊,你好聪明啊,把鱼都吓跑了,他们就看不出后面还藏着人了。” 一根手指把热烘烘的脑袋推走,慕千昙满目厌倦,心道:‘我只能这样跟着他们?’ 李碧鸢道:‘咋喽昙姐?光看着不干活不是很爽的吗?’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她作为女配,本该老老实实做系统的摄像头,来观察男女主“探险”,却做了驱鱼这种应该由那两人注意,却没注意到的习惯性动作,只因她观察到了这点。 明明她有更好更有效率的方法去寻艳尸在哪,甚至她已经知道在哪,还要浪费时间演戏,同时看别人漏洞百出的表演,这哪里有爽?只有被迫困在原地,收敛实力而带来的无休止烦躁罢了。 李碧鸢道:‘没办法的啦昙姐,不亲眼盯着女主,万一她就在哪个细节不对,突变成黑龙毁灭世界了可怎么办。你再多点耐心,就当是上班成不成?’ 慕千昙冷冷道:‘睁眼就打卡,闭眼才结束,谁家班这么上的?’ 李碧鸢道:‘害,要么这样吧,我跟上面申请下,给你更多打工人最爱的东西,小钱钱!加工资,咋样?’ 沉默须臾,慕千昙缓慢道:‘所以,你之前答应给我的那笔钱,并不是你能给我申请来的上限。’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李碧鸢磕巴道:‘啊这,是的。’ 慕千昙道:‘这证明你刚开始就给我压价了,还说涨工资,装什么好人。’ ‘咳咳咳,’李碧鸢干咳几声化解尴尬。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你说你没事干嘛老跟她搭话呢?真是闲的没事干了:‘嗯那你要不要嘛?’ 慕千昙干脆道:‘要。’ ‘好的呢昙姐。’ 那边人已走出院子,几人从假山后绕出。裳熵环顾这偌大院落,问道:“感觉这里会有很多间屋子,我们要一间间去找吗?” “当然不。”江缘祈又拿出那个面纱,压岁钱自动跳到他身前,朝着低下来的面纱嗅了嗅,抬高脑袋歪头,再埋下去,如此来回几次,自信满满向某个方向走去。 裳熵道:“她好聪明,等结束之后,要请她吃小鱼干才行!” “哈哈,那我先代压岁钱谢过裳姑娘。” 温家院落果然错综复杂,宅院都一个模样,跟着压岁钱一路七拐八弯,光是眼睛都要看花。没走出多久,眼前又有忙活的家仆,三人再次找了处假山躲避。 压岁钱极通人事,见他们都躲了,自己则扭扭腰,往原地一趴,尾巴如蛇甩来甩去。过来的家仆是女人,都捂胸惊呼,把它肚皮头顶呼噜呼噜摸了遍,才笑着离去。 斗笠猫猫眯了眯眼,朝假山望去,脸上的表情似在说:看吧,我都不用躲。 裳熵捧脸低声道:“我要把她抱回家!” 江缘祈哭笑不得:“这个” 家仆渐渐走远了,三人继续出发,这次没走多久,便停在一处格外宽敞的院落。门前一排柳树垂下柔枝,旧绿飘荡,显得漆黑宅子略有些阴沉。 这里并无看守在,连个家仆都没有,寂静的仿佛没人存在。而走近之后还能发现门窗皆紧闭,像是从内部糊上了什么东西,不让一丝光漏进去。整体来看不像宅院,倒像是一栋阴气森森的棺材。 根据面纱的气味找到此处,基本可以确定,那艳尸就藏于其中了。 江缘祈缓步靠近大门,与裳熵一人一边,不发出任何声音,静静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内部是否有动静。 厚厚门扇之下,似有女人哭唱着戏曲的声音,断断续续,悲哀婉转,凄苦痛楚。而这音律中,还夹着一道沉闷砰砰声,仿佛有人被捆住,挣扎时撞到东西一般! 第62章 捡了个人 面纱气味指向此地,屋宅处处阴沉,现下还有哭腔戏曲。种种都指向一个答案,那艳尸就在这屋中! 发现此点,裳熵双目微微睁圆,想到昨日见尸体惨状,顿时气上心头,就要破门而入。江缘祈抽出魔音,不紧不慢拉住她,轻声笑道:“哪能就这么进去。” 裳熵用口型说着:“那该怎么办?” 江缘祈把她向后拉了些,抬头看:“裳姑娘,你且听你闻哥哥一说。此时艳尸为明,我们为暗,艳尸在内,我们在外。确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但也要确定这瓮足够牢固才行。万一莽撞行事,叫她有机会出逃,打草惊蛇后,想再找到可就不容易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符咒,甩手入院中,金光四射,悬于空中,如飞动的钉子般均匀散开,又猝尔插入地底:“所以,要么忍而不发,要么一击必胜。” 慕千昙听罢,心中冷笑道:虚伪,看着是无微不至教学,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会第一时间把旁人丢出去吸引注意,做断尾求生。 懒得再看这戏码,慕千昙溜达去其他地方。裳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站在门边等待。江缘祈撒完前院,又绕屋子走了圈,不要钱似的掏符咒,方方面面都补下陷阱咒法。 到后院时,他瞧见那位看起来很闲的瑶娥上仙竟不知何时绕到这边来,站在阴凉地最大的那片大树下,斜倚树干,翻出书本来看。 “”太阳刺的他微微眯眼,伸手搭在眉间,笑意不变:“看来瑶娥上仙对自己家徒弟的实力,相当有信心啊。” 明明是她徒弟,却托管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由他去教去领,自己不管不问,也不知是太相信陌生人,还是太相信自家弟子。 慕千昙没理会他,兀自掌着书,复习着那日晚看到的咒法。 见她不睬,江缘祈笑了笑,将所有阵法布置完毕,才来到门前,递给少女一个绳索:“用这个捆仙索可以将艳尸勒住,待会我以魔音御敌,使她不能动弹,你便冲过去,勒住她脖子,便能将她制住。” 裳熵接过绳索,两手各绕了几圈,绷直中间,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缘祈横笛到唇前,两人对视,默念三声后,他抬起一脚以大力踹断大门,同时吹出一道凄厉笛音,声声入催。两片门扇向屋内倒飞出去,撞翻桌椅,裳熵执绳冲进去:“艳尸!” 屋内极其昏暗,开了门才又日光扑入,裳熵闯入更深的黑暗中。只见饭厅的纱幔之后,一把轮椅倒在地上,轮子还在不停转动。温榆跪在床边,被声音吸引的转过头来,面容毫无人色,泪如泉涌,那滴滴答答的眼泪黑暗中发着零碎的光,光是瞧着便让人心中揪痛。 而她面前,是一张藤木架子床,四角绑上锁链,此刻全部绷紧。一个身穿艳丽戏服的女人被捆在床上,露出的双手青白如鬼,正不断挣扎着。 原本许是被戏曲所压,还能勉强制住,这闯屋之声让她大受刺激,嚎叫一声,抬手扭断了所有铁链,翻身到床下,扑倒温榆,坐在她身上,扼住她脖颈,竟要杀人! 情急之下,裳熵抓住门边的大瓷瓶,倒出里头绿植,手掌瓶口,看准位置向前丢去,正好套在那艳尸头上。趁她蒙圈,少女飞身而至,反手将绳索勒紧她脖子。 笛声越发急促,艳尸的吼叫自瓶中沉闷又骇人,她用手去抓喉间绳索,身子便向下沉去,正压到温榆,女人低低痛叫一声。 这声痛呼精准飘进裳熵耳朵,唯恐将人压坏,她一惊之下手中松了力,艳尸趁机扯开绳索,把她掀开,就地一滚,撞碎窗户掉入烈日骄阳中。 扶起温榆,让她扒着床边。裳熵火速追出,就见趴在屋宅表面的无数小纸人嬉笑俯冲,如白色骤雨,与地上的鱼群影子一般朝漩涡中心卷来,紧贴艳尸身体,用蒲扇般的双翅抱紧她,拉扯她,限制她行动。 而艳尸全身暴露于阳光之下,关节处动作已迟钝许多,向前踩步时,被打入地底的陷阱符咒化为一只只金色小手,探出地面,抓住她的手脚。她瞬间向下倒去,套在头上的瓷瓶清脆碎裂,摔成一地瓷片。 裳熵立即上前将她捆缚。江缘祈未用双手,借着长腿优势侧身翻出窗户,笛音不断,魔音已成,那艳尸于多处禁锢之中,终于动弹不得了。 慕千昙靠着树干,抬头扫了眼,又垂下眼帘。 后院恢复宁静,树影婆娑。江缘祈疾步走到艳尸前,蹲下。身来,用魔音尾端挑起艳尸下巴,观察那张青白面容。 依五官可看出生前确是个美艳女子,方才挣乱间,鬓发已乱,散下几缕零碎,扫在脸颊边,是一副动人相貌。可那双眼却白如鱼目,遍布网状血丝,形容骇人。 被挑的抬起头,面朝阳光,艳尸像是受不得痛,口中呜咽几声,要闭上眼低下头去。裳熵不解问道:“秦河跟我说过,鬼物生于黑暗,与明亮相背,才会惧怕阳光,可凶尸是尸体的病变,为何也会害怕呢?” 江缘祈道:“普通凶尸自然不怕,只是这具尸体有所不同。” 裳熵瞅了半晌也未瞅出什么不一样,便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凶尸,我看不出哪里不同。” 江缘祈正要解释,就见温榆也从屋宅破洞中艰难爬出,依然是满面泪水,哭叫道:“银蛇!” 这称呼直让江缘祈浑身一震,笑意中融入不少锋利冷意,转瞬即逝。温榆向这边用力爬来:“你们不要动她” 方才艳尸撞开屋宅,满地碎*片,混杂着柜上的杂物,碎到一块,无比锋利。常人走过去也要小心脚底,她却是用双手爬出来,不一会便小臂上血迹沁出。裳熵拔步起身,奔到温榆身边,将她扶起:“你不要乱动,要受伤了!” 温榆抓住她袖子,满目凄惶:“求求你们,别动她” 江缘祈道:“温小姐,你窝藏这艳尸,可知晓她会夜半害人?” 温榆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对对不起” 那便是知道了,甚至可能就是她纵容的。裳熵微微张大嘴,看了看艳尸,又看了看怀中女人,皱起眉头道:“真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你还出去施棺,你不是看得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有多痛苦吗?” 扑头盖脸的质问让温榆无言以对,她瑟缩着身体,浑身颤抖。裳熵牙关磕碰,压下心火,连声道:“你告诉我原因吧?为何要一边做好事一边害人,这样做会让你开心吗?!” 将魔音插回腰间,江缘祈微勾唇角,摇摇头道:“裳姑娘,你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 他伸手向艳尸衣领,竟是想扒开她的衣服。见状,温榆扶住少女手臂,惊声道:“公子!你做什么!” 说是惊声,却因为虚弱而飘忽。她想挣开束缚去制止他,却不小心在阶梯上磕了腿,霎时血色尽褪,浑身冷汗。 裳熵盯着她一举一动,发现不对,目光转向她被蓝色长裙盖住的双腿。那棺材铺老板说她几个月前就摔坏了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没痊愈,也不至于碰到一下就痛吧。 她那一声叫,使得江缘祈探出的手停下。他看看自己掌心,又低头瞅了瞅衣袍,意识到差点忘了什么。这才哈哈一笑,起身向后退。 就算对方是艳尸,这种光天之下扒衣服也算是流氓行为了。放到他这个身份上,更显为人不齿。他连连退了好几步才停,转身背对艳尸,才道:“裳姑娘,辛苦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他要看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凶手的“不同”,裳熵没有多问,扶温榆坐稳了,才走回艳尸边。江缘祈道:“请先查看四肢,寻找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方才情况紧急,裳熵给她五花大绑,绳索横纵相穿整个身体,想要单纯扒开衣服,有点困难。但又不能撤掉绳索,免得她又暴起伤人。权衡之下,她只好沿着袖口走线扯碎布料,仔细检查青白肌肤上是否有异常。 看着那少女一点点弄碎衣服,温榆眼眶红湿,泪水如注,抓住膝盖处的衣料,抱缩起身体。像是看着心爱的玩具被人毁掉而无能为力的孩童。 检查完四肢,并无任何不对,裳熵道:“没有。” 江缘祈又道:“那就要冒犯些了,先瞧瞧她后背吧。” 裳熵并无犹豫,轻轻撕开后颈衣物,不过没往下去太多,就在蝴蝶骨上看到一处深红印记:“好像有个印章。” 一手收拢成拳,江缘祈问道:“什么样的印章?” 把破口处拉的更大些,微微突出的蝴蝶骨被一层薄薄肌肤包裹,并无生机之色,却有一个圆形纹章烙于其上。细致瞧那圈中形状,似一对飞扬的翅膀,还有细细绒毛,尖锐獠牙,依然可以辨认出是个 “蝙蝠!”裳熵换了个方向,又换回来,确定道:“是蝙蝠!” 慕千昙从书里抬头,稍稍留意那印记长相。心脏上的黑手睁大眼,咕噜噜转动,像是兴奋:‘出现了!第一次挨着主线!’ 烙在蝴蝶骨上的印记,正是书中最邪恶阴毒的一种法器:妖印。所留下的。 人与人之间体质相差巨大,有人天赋绝伦,稍微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有人碌碌无为,苦修数年也毫无进益,这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现实。但妖印,便可以逆天而行,填补这其中的差距,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具体使用原理,已不可考证,但流传下来的炼制方法极为残忍,那就是寻到妖族,歼灭妖族,再以妖族之力熬制特质的印泥。以血为引,熬骨为印。再将妖力封存于印章中,盖给需要之人,便可将妖力化为己用。 这是一种基本不考虑后代是否会被报复,极其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行为。且后遗症也极为严重,凶尸不惧阳光,可盖了蝙蝠妖印之人便会惧怕,若盖了鱼类妖印便会惧怕上岸等等,而身体也逐渐会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最后丧失理智,沦为凶兽。 使用者下场凄惨,制作妖印之人自然也逃不掉。无数被残忍杀死且熬煮的妖物亡魂也无法安生,痛苦如影随形,折磨不休,日日夜夜想要复仇,纠缠于妖印主人身边,长此以往,带来了随着血脉延续的诅咒。 第一个制作妖印的家族,也是唯一一个,正是江缘祈所在的太行封氏,如今五大仙门世家之一。 姜泯生来便想着死去,江缘祈注定命中分离,还有无数夭折的孩子,封家人为何至今诅咒缠身,历代家主都没有好下场,于仙界也人人避之不及,便是这个原因。 而江缘祈之所以来到东城,便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妖印的风声。 听到蝙蝠两个字,江缘祈拳头猝然握紧,用力之大甚至能听到骨骼咔哒响动,末了又骤然松开,血色退回到指尖。 他依然在笑,那笑脸却像是被画上似的,他道:“辛苦裳姑娘了,请你把她衣服整理好吧。” 裳熵帮她遮好身体,江缘祈才转回身,却没找艳尸,而是走到温榆面前。 明明语气里也有笑,甚至还有点甜腻腻的温柔,却莫名让人后颈发凉,他问道:“温小姐,这个人是你朋友吗?我觉得应当不是吧,银蛇大概也不是她的名字,请你如实告诉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温榆仰头望着他,泪水已然干涸,她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江缘祈又道:“几个月间她害人无数,城里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亲眼看过了吗?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次。况且,她已是死人了,这无法改变,但她怎么死的,怎么变成这样,很重要。温小姐,不要隐瞒了” 裳熵默默走过来,把受惊慌张快要摔下的温榆扶稳。她像是意识到自己与那艳尸都不可能逃掉了,泄气般滚下泪珠,形容万分狼狈。而裳熵扶她之时,不小心碰到腰腿处,引得温榆痛呼起来,脸色更加凄惨。 “啊对不起,”见她这般,裳熵回想到方才就觉得不对,现下便隔着衣服,用指尖极轻的描摹着痕迹形状,越摸越是惊奇,忍不住道:“温小姐,你的腿真是摔断的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被人捏断的呢?” 江缘祈也靠坐过来,温柔道:“你见识过她有多可怕对吧,她刚刚还想要杀掉你,根本不是你的朋友。所以,城中杀人事情也许与你无关,只是这个艳尸再胁迫你,是这样吗?” 像是情绪终于决堤,温榆摇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她才变成这样的。” 艳尸摔倒时,脸边摊开一地碎瓷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温榆却仿佛看到了那双血红眼睛,不由得想到了几月之前。 那天风和日丽,温榆循着温武意愿,照往常般去山上的姻缘庙求姻缘。求完下山之后,直奔温家回去,路过戏台,上头正唱着《东城玉宴》。 伶人身穿戏服,脸化红妆,唱着玉宴与丈夫那蜜里调油,海誓山盟的爱情,身段与嗓音一般美得勾人心,引得台下喝彩连连。温榆站着看了会,想起了那个早些年去世的母亲。 她听说母亲曾是城中最出名的玉宴伶人,只要她一上台,没人能比肩她风采。可她印象里的母亲是灰败的,失落的,怀疑自我的,并没有台上人这般拥有着耀眼的幸福。与母亲相伴十几年,也却从未亲眼见过她上戏台。 唯有屋里床下那套戏服被母亲拿出来反复看,以及母亲哄她睡觉时的轻哼,才可以证明母亲的确曾唱过戏。但那一定是很早的过往了,早到母亲自己也想不起来。 侍卫在一边低声道:“主人,再晚回去,温大人要怪罪于您了。” 温榆收回目光,嗯了声,又要回到那个寂静阴沉的家里。 她心中失落,却也知道早晚都要回去的。 一路往回走,额上不由得出了薄汗,她拿出手帕擦擦额头,日光恍惚间,手帕竟被风卷走。 温榆追着手帕,来到一处巷子中。这边光线照不进来,地面泥泞不堪,水洼一个挨着一个,巷子旁边堆满杂物,散发着阵阵腐臭。 手帕飘落进水洼,白色被染湿,居然晕开些红。温榆微微发怔,这才发现泥地里有条细细的血线,从旁边稻草堆里流出来,又汇入水面,这才染红了手帕。 她很少见血,可每次都刻骨铭心,现下甫一见到,差点晕倒过去,被侍卫扶住。 他们对血腥味格外敏感,意识到巷子危险,就要带小姐出去,可温榆忽然道:“等等。” 她看见稻草堆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人在那里。” 避免小姐遇到危险,这种时候决不能让她出面,一名侍卫护在温榆身边,另一位便过去看看,扒开稻草和碎木块,汇报道:“是个重伤的女人。” 她这一说话,才叫人听出,原是个女子,只是个高肩宽,还束起了发,穿的漆黑一片,便模糊了性别。 护在温榆身边的侍卫道:“是醒着还是昏了?” “昏迷了。” 这两名侍卫,正是从温榆小时就跟在身侧,护卫她安全顺便照顾她起居的,一人名叫季策,另一位则是苁蓉。温榆道:“她是不是快要没命了?得救救她。” 主人的话自然要听,这附近恰好有个无人会过来的破败庙宇,两人将女人拖到庙宇之内,找了片破败草席垫在地上,让女人躺好。 温榆站在苁蓉身后,微微弯腰去看,只见女人僵硬躺于席上,穿着身滚着银边的黑色劲装,紧贴修长身材,胸口处有条银线勾勒的小银蛇。 她手握形状奇异的短剑,似蛇似牙,锋利无比。紧闭双眼,嘴唇发紫,几缕发丝被血与水黏在脸边。胸膛快要看不到起伏,腹部后背破口处都在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 季策道:“要救这人吗?这装扮绝对是杀手,或者刺客,救下的话没准会遇上大麻烦。” 温榆道:“不能让她就这么死掉,要救的。” 季策道:“可是” 苁蓉道:“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那么多话要讲!” 两人身为侍卫,都曾受过训练,处理伤口自然麻利。苁蓉扒掉女人衣服,清理创口,用针线缝合。季策去抓药,买了消毒用的酒,顺便又带了点甜品果干。 把酒与药丢给苁蓉,吃的献给温榆。她接到手中却没有吃,只抱着果干站在一边,那狰狞伤口不敢看又想看。季策便站在她身后,双手挡在她眼前,露出两条缝,供她偷看。 声音从头顶飘来:“主人,这里我们来处理就够了,要么季策先送您回去吧,要是晚了,温大人定会训斥您。” 温榆摇摇头:“已经晚了,他总归是要骂我的,我想等等再回去。” 季策叹息道:“听您的。” 女人身上伤处不少,血差不多流尽了,光是暗器都挖出一堆,但好在都不致命。季策看着那堆暗器,惊讶道:“这都能活下来?等她醒了,季策定然要问问,她是怎么练的!” 给她穿衣服时,苁蓉疑道:“咦,她背上有只蝙蝠,是刺青吗?” 第63章 这章没有主CP出现喔 季策往下看了眼,就见那片白皙肌肤上鲜红鲜红的圆形刺青,随口道:“可能是身份吧,这有何怪?对于杀手而言不是常有的事。不过江湖中有这种标记的杀手阁吗?季策闻所未闻。” “谁能晓得,我们许久都没出去过了,不知道才正常。”将女人衣领拉好,重放躺回去。苁蓉向外侧身,观察天色,提着武器起来:“主人,该回去了。” 女人受伤过重,处理完颇费功夫,从姻缘庙回来时还是下午,这会天外已黑透,露出几颗明明灭灭的星子。 时间不早,门前街上也没剩多少人了,但还是叫人担心,会不会有乞儿在此歇息,发现了昏迷在此处的女人,吓坏又报官就不好了。温榆低头道:“就把她放在这里吗?” 沉默须臾,季策道:“那么带回去?” 他说的很不确定。温榆不由得联想到某个画面,身子抖了下,立即摇头:“不用了,先让她睡在这里吧。” 苁蓉看出她心事,便道:“主人不必担心她安危。” 她说着,就在破烂神台后方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将女人扛扶进去,又在旁边放了些杂物遮挡,叫人轻易看不清。做完这些,才道:“好了。” 温榆自己也从外头看了下,发现的确不容发觉,这才松口气。 三人这便回温府,本想着快些走动,也许能避开温家主,也就不会遭骂。可谁知今日运气非常不妙,她们这边刚进门,就撞上才将回来的温武。 那是个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俊俏的男人,五官大致形状都还在,但常年于奢靡生活中熬变了形,鼻头大而发红,眼神浑浊,肚腹滚起,还穿着华贵锦衣,像只站起来的锦衣红猪。 他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过头来,瞧见匆匆忙忙赶回家的三人,冷哼一声:“去哪里野了?” 他脸颊脖上还有红唇印记,交叠数道,毫不遮掩,一看便是刚出烟花之地,浑身更如酒水淫风中捞出来,散发着难闻气味,让人想要掩鼻。 而这么一个人,居然面不改色问别人去哪里野玩,实在不要脸皮。 两名侍卫习惯性低下头。温榆道:“去求姻缘。” 温武道:“我看更像是去会小情人了!” 温榆恭敬道:“没有,父亲。” 接过旁边家仆递过来的茶盏,名贵茶水不过漱了漱口,便吐到草地里,温武道:“求姻缘求到天黑半夜,可不是会小情人去了?” “你最好多关注自个,不要有野心,外面那些想一飞冲天的穷男人就巴巴想着骗你这种蠢小姐呢,可不要坏了名声,不然还怎么找好人家出嫁?不嫁出去,我还要留你多久?” 严格限制她外出,不叫她遇人,便是不想被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骗走身心钱财。倒也不是多为她着想,只是对他而言,女儿总要嫁出去。 若是嫁了个同样有钱的人家,门当户对,还能喜结连理,为生意添砖加瓦。若是那些只想占便宜的,骗到手了还想靠女人上位吞家财的,只能捏鼻子吃下大亏,算白养十来年闺女。 这种时候如果说什么,只会召来更难听的辱骂。温榆便一耳朵一耳朵出,状似灵魂出窍,只低声道:“知道了。” 温武说到兴头,怒火又烧到后面俩侍卫身上,更加是满嘴喷粪。仆从随主人,也装没听到,管温武说透了天也不管。 温武泻了口邪气,又上下打量温榆,不满道:“天天也不知道打扮下,给你那些钱都花哪里去了?瞧瞧你这样子,比白开水还寡淡,人家公子哥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哪还能对你看得上眼?一点都不自觉,勾栏里的妓女都比你会收拾。” 听到此处,江缘祈轻叹道:“居然把自家女儿和勾栏里的女子相比”这可真是完全不在意,说不上是诅咒还是什么了。 裳熵问道:“勾栏是何处?有很多女人吗?” 明显没想到有此一问,江缘祈张了张口,略显艰难道:“是一个寻欢作乐之处”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总结道:“裳姑娘还是莫要再问了。” 裳熵道:“好吧,那我回来问问师尊。” “你师尊最好也莫要问。” 那番谁听都不会好受,温榆却依然面色平静,乖巧应和着。 寻常人看她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都该心软住嘴,温武却没有收敛,反倒是越说越来劲,从前一些小事也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言辞也越来越难以入耳。 两侍卫则不复冷静,像是被钝器砸了个劈头盖脸,将头埋得更低,却连怒火都不敢展示,只握紧了长刀,骨节发白。身边侍奉的家仆偷偷交换眼色,都是看着温榆长大的,也见多了她被辱骂的模样,纵然心疼却也习惯了,只能在心中叹息。 近来家中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温武这么来气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波挑剔完也发泄完了,终于肯消停。 温榆置身一片狼藉的风暴残骸中,弓身道:“知道了,父亲。” 她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早已找到了保全自身的方法,只要隐忍就好了,忍到了结束,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温武说得口干舌燥,又去喝茶,冷哼一声,端着茶盏甩袖离去。 回往寝居时,苁蓉不断道:“主人不要听温家主乱说,苁蓉认为,您如今这般不施粉黛就很美,用不着花心思打扮什么。” 季策道:“就是,季策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您这样的美人才是我们男人最喜欢的。温家主老了,他不懂最好的是什么!” 苁蓉道:“你闭嘴,主人是什么样都不需要男人的喜欢,你们少自作多情。主人,您不要把温家主说的话放心上,他是在脂粉堆里泡昏了头,才把您与那青楼小姐混为一谈。” “我自然知道,我从未放心上。”踩着硌脚的鹅卵石小路,温榆笑道:“不过,就算在我面前,你们如今说话也要当心些,别叫有心之人听到了,捅到我爹那里去,又要受责罚了。” 这俩侍卫从她小时便护在身侧,整日待在一处,照顾她日常起居,几乎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感情亲厚。加之温榆从不喜以主人自居,关系便非同寻常,比起主仆,更像亲友,是以独自相对时,有什么话都可直接说。 某天温武又来找茬,还上手教训,抽了温榆一巴掌,她脸颊水嫩,顿时浮了层肿。这一道五指红印许久都没好,苁蓉帮她料理着,一气之下骂了句难听的,被路过家仆听到,告诉了温武。 这下捅了马蜂窝,温武自诩老爷,最不能容忍手下人敢翻天,便叫嚣着要严惩,要杀人,若不是温榆哭求几天,再三担保不过是无口之失,又罚了苁蓉跪足五日,差点跪废膝盖,这才将将放过去。 想起这段过往,苁蓉不屑哼了声,但忆起方才那顿脏话,又是面色微变,握紧长刀道:“罚就罚吧,比起有能力杀人却要忍住不动手,倒不如受罚来的痛快些,至少不会压的胸闷!” 明明手掌生杀武器的人是她,却要听一只红猪对重要之人大放厥词,还只能隐忍不发。就因这俗世规矩,受命于别家屋檐下,仆不可逾矩,刀锋便化无力。 “惹到我父亲往往没有好下场,我不想你们出事,所以忍忍就好,不要闹。” 温榆走在前方,落叶簌簌,园中灯火零落:“我不在乎他说我什么,听听就算,等我嫁出去了,带你们一起走,也就听不到了。” 季策问道:“主人会嫁给谁呢?” 讨论的是自个的终身大事,温榆却是目露茫然:“还不晓得。” 终走入宅院中,一排垂柳悄无声息的随风拂动,通往屋门的小路为了美观,设计的弯弯曲曲。这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风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走回去。 她也这么做了,转身一点点倒退,看着灯影夜色中如两把修长刀身的两人:“你们也不必总是担心,我爹终究还是爱我的,肯定会为我寻个好人家。” 她向来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从不需要做什么,浑浑噩噩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温武觉得是时候了,不适合再养于家中,便叫她嫁人为家里挣补贴,她早晚要离开家中,便同意了。 父亲便开始择婿,要求严格,到现在还没定。这么看来,父亲果然是爱她的,虽然嘴巴不客气,但从不短她吃穿用度,如今还在为她寻好夫婿而奔波,这不是爱是什么? 母亲也说过父亲是个好男人,只不过脾气不太好。叫她身为女儿家,要多忍耐些,以后面对夫婿也要如此,不要有异心,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听见那句话,苁蓉显然不太认同,但似乎害怕自己说出什么太过残酷的真相,会让那个女孩受伤,便只是道:“希望主人能有个好归宿。不过要和陌生人成婚,生子,一起生活,您不会害怕吗?” 身子倒回到家门前,温榆笑道:“我也希望,不是有你们嘛,我不害怕的。” 她回身进屋中,关上门。季策望着那道漆黑门缝,冷声道:“这破日子真是没头了,还要看他作弄主人多久?要季策说,还不如带着主人彻底离开!” 那最后两个字似有千万把利剑,碰一下就要伤人到皮开肉绽,两人都神色肃然,不敢多言。沉默半晌,苁蓉才道:“那是主人生父,主人脱不开的。下次也别说这种话了,叫她听见你想走,就要难受的缓不过来了。” 季策无奈道:“行吧。” 第二日一早,温榆便悄悄带人又回到破庙,想看看一夜过去,女人怎样了。 刚进庙中,便发现有人在此睡卧过,留下痕迹。温榆心一紧,赶忙去庙中深处看,遮掩未被动过,女人还好端端睡在草席上,她松了口气。 检查她伤势,除了身体温度有些高,并没有其他异常,伤口也并未变严重,叫人心头稍安。 苁蓉打开府里拿来的上好药材,给她换了一遍,又喂了饭,收拾稳妥后才道:“命保住了,主人不用担心,再养养便好。” 温榆观察着女人呼吸平静的睡容:“那就好。” 之后依然会过来,给女人换药,顺便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恶化。两天后,他们照常行于密密人流中。今日较为拥挤,两人便护在温榆身边,寸步不离,又加注十二分警惕盯着身侧经过之人,记住面容,唯恐谁突然暴起。 这样走着走着,季策忽然察觉不对,站住脚步,回眸望去,只见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伙黑衣人。正混在人群中,各自低头抱剑,安静如鬼魂,极轻灵的向前行走着。 苁蓉道:“怎么了?” 季策道:“那些人身上有血气,并且他们的服装和那女人一模一样,” 贴身黑色劲装,胸前有盘曲扭结的银色小蛇,还有藏在袖中不太明显,但微微突起衣服的小型剑刺。温榆也回头看去,已不见人影,问道:“是来找那女人的?” 季策眸现思索之色,应道:“应该是。” 温榆心头一松:“终于等来她家人了,那就交给他们吧,总是这样在外面,我还是不放心。” 因某些特殊原因,她不太愿意把人带回家中,所以虽有心救她,却依然将之放于破庙,期待她恢复后自行离去。 但两三日已过,女人没有苏醒意向,身子也虚弱,还不知要昏迷多久,独身居于破庙,毫无防备,叫人总担忧被发现甚至被伤害,记挂心中。 好在现在有相关人士摸过来了,若是让他们带回去,应当能得到更妥善的救治。 “不对,主人,”苁蓉拦在她身前,蹙起眉头,语气沉沉:“苁蓉认为,这些人不是来找她回去的。” 温榆疑道:“为什么?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苁蓉道:“这两日苁蓉多次查看她伤处,发现好几道创口,很像是她自己手里那种武器留下的,挖出来的暗器也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一两个。这说明,那些追杀她至此的,就是和她同出一路的杀手!” 如果这想法为真,就代表着方才过去的那一伙人,就是来寻找女人并杀死她的。温榆瞬间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 季策道:“主人,这事咱们不能管了,被同路人追杀许是犯了大错,若是被发现帮忙,可就牵连其中了。那是大活人,不是小猫小狗,结局如何是她的造化,咱们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脑中不断闪过那只伸出稻草的,苍白无力的手,以及白色手帕下晕开红色血渍,温榆不断摇头,急促道:“不,不行,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死掉” 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体温在不断下降,握拳锤了锤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咱们先去庙里,抄小路去!” 主人下的命令,绝不可推脱。季策不再说话。三人脱离人群拐入小道,绕到破庙后。女人呼吸均匀,沉睡梦中,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榆道:“季策,你避开大路,把她偷偷搬回温家,要快,要小心!” 季策领命,先是去角落找了片破麻袋,把人裹在里面,不漏一片衣角,从外面看不出是个人,这才负在身后,飞步离去。 : 温榆与苁蓉留在庙中,一同清理着那天挖出来的暗器与血水痕迹,用扫帚扫出去,拿草席一裹,带到无人巷子里丢掉,再装模作样去破庙附近的商铺挑选东西,眼风则时刻注意着人群。 不多时,那伙明显与他人不同的黑衣人静静飘来,留意到也许能藏身休憩的破烂庙宇,闪身进去查看。温榆拿着一支金钗,心脏砰砰跳动。金子在掌心捂热了,那边人才出来,大概是没什么发现,又遁入他处,这次放下心来。 回到温府中,温榆望着床上之人,神色平静中含有几分怜惜。而后头两人却担忧起来,对视一眼,默契退出屋中。 季策道:“本来可以在庙里养好,结果那帮杀手找到这儿了,只能先带回来。但那个女人醒来之后定然是要离开的,这该如何是好?主人绝不会放她走。” 她们俩人都心里门清,主人的性子在长期高压之下,早已出了问题。能被把握在手中的人,就算伤口愈合,她也不一定就愿意放弃,可一个杀手怎会停留在陌生人家中,那个时候势必会出现矛盾。 苁蓉道:“没有办法,到时想办法支开主人,让那女人偷溜出去。到时主人定会伤心一阵,咱们好好侍弄左右就行,都会过去的。” 季策道:“若主人要她留下,她也同意了呢?” 苁蓉道:“不行,这人来路不明,被追杀而受伤,也不知道曾经犯过什么事,不确定性很大。那么危险的一号人物,不能留在主人身边。” 季策道:“你说得有理。”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聊了些,重回到屋中。 于温府之中,照顾伤患方便许多,条件也更好,女人身体肉眼可见在好转,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在旁边观看几日后,温榆对于换药与照看人一事都熟悉了,便把这些揽到自己手中,为女人擦洗换衣,梳理头发,揉动肌肉,事事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甚至要和她同塌而眠。 俩侍卫眼中忧色越来越重,主人不像是在照顾人,倒像是在照料宠物,脸上还时常有种面对家人的诡异亲和感。似乎只要带入温府的生命,便成为了温府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分离,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试图在一块休息,以作干扰,却被温榆赶走:“你们也是用兵器的,不能睡在这,有杀气!会让她察觉,然后睡不安稳的。” 季策叫道:“杀手哪有这么娇气啊!” 温榆道:“快出去啦。” 苁蓉道:“主人要我们出便出吧,但她醒来想害你怎么办?” 温榆道:“有事我会叫你们好嘛。” 拖拖拉拉推着两人出去了,温榆回到床上抱着女人睡觉。一日日过去,她刚替女人擦洗完身体,出去倒了水回来,便见女人嘴唇嗡动,眼睫微颤,竟是睁开了! 照料了这么多天,终于得见女人醒来。温榆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女人猝然坐起身,目光如冷电,搜刮一般打量着四周,嗓音极哑:“这是哪里?” 温榆道:“这是东城温府,我叫温榆,这是我的房间。” 女人干脆道:“我不认识你。”她掉头看身上,手往枕头下摸去,似在寻武器,蹙眉惊惶:“我的剑呢?我衣服怎么变了?我怎么睡在这里?” “你先冷静一下!”温榆放下水盆,向前伸开手,慢慢走近床边。女人警惕起来,紧绷身体,退至墙壁,抓紧床单,似随时要弹跳冲来。 温榆与她对视,目光柔和,放慢脚步,终于走到床边。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放着套破破烂烂的黑衣,还有一柄古朴纹饰的剑刺。 女人飞速探身而来,抓起剑刺。温榆道:“你衣服上血迹太多,洗都洗不干净,还有这个刀,还是剑?都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我才装进箱子里的。” 手中有武器,心中安然大片。女人拉开衣服查看身上伤处,又观察着面前少女,也明白如今境况是怎么回事了,语气平静许多:“你不知我是谁,便来救我,万一惹了麻烦,你要如何脱险呢?” 温榆道:“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比较厉害。而且,再怎么没本事,也不能放任一个人就在眼前死去吧。” 女人下了床,伤病一场,高挑身材本就纤细,现下更是薄如纸张。她咳嗽几声,低声道:“多谢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等办完事,若我还有命回来,再为你当牛做马,以筹恩情。” 看出她想离开,温榆一阵天旋地转,猛地扑过去抓住她衣摆:“不能走!会死的!” 女人以为她担忧自己,便道:“我此番重伤是受了暗算,这次多加注意,*绝不会再中招了。” “不不!”温榆用力摇头,凄厉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少女脸色惨白,似想到了极恐怖的场景。女人不明所以,沉默半晌,挣开她的手:“对不起,我有要事去做,不能耽搁时间,我会尽早归来酬谢温姑娘恩情的。” 挣脱之后,她没再看少女,也没管她凄声呼喊,径直向外走去。 门前匆匆忙忙跑来两人,正是季策与苁蓉,都是听见主人叫声慌张披衣过来的。见女人独自走出,还以为她对温榆做了什么,霎时心中大惊。 季策立即拔刀出鞘,银光劈开黑夜。苁蓉则闪身至屋内,发现温榆只是跌倒在地,神色略不对,身上并无伤处,这才放下心来,将她扶起。 门口廊下,刀光迎面劈来,女人举起剑刺迎击,刀剑相撞,她连连倒退数步,看向执剑之手,满脸不可置信。而这一击已被季策试出她水平,将刀收起,擒了女人进门:“主人可还好?” 苁蓉道:“主人没事,就是受了惊吓。” 温榆怀抱双膝,缩在苁蓉怀中,浑身颤抖,眼中竟是泪珠滚滚:“她要走,她一定会死掉的,苁蓉,你把她带回来,我不想她死” 苁蓉轻拍她后背,柔声哄道:“回来了,她不会死,主人放心吧。” 女人弄不懂这现状,只是想离开办事,怎么就必定会死了,便还只是往恩情方面联想,道:“我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我也无用” 季策低声道:“你不必多言,我家主人是听不明白你说话的。” 经此提醒,女人才发现,这个女孩的思考方式似乎与他人不同,还有点疯疯癫癫的意味。不过外表又很冷静,才叫女人没第一时间看出来。为了不刺激到她,便暂时停止挣扎。 温榆哭了大半夜,哭得精疲力尽才缓解些许,顶着红彤彤核桃包般的两只眼,扯着女人衣摆回到床上,钻入她怀中,抱着她就要睡了。季策与苁蓉无可奈何,叮嘱女人不要乱动,而后抱刀守在床边地上。 而女人大抵是从没受过这种对待,在陌生香气和怀抱中僵硬身躯,完全不可能睡着。干熬了大半夜,最终因伤病未愈,体力不支,也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温榆已恢复正常,好言好语劝道:“不要走,外面很危险,留在这里吧。” 女人则是抚摸着剑刺,想起昨日晚间刀剑相击,自己竟被一击打退,也拿不准现下实力跌到哪里去了,出去没准真会横死,便答应了。 温榆喜笑颜开,问道:“你叫什么?” 女人道:“我没有名字,如果非要叫,就叫银蛇吧。” 成功将人留下,避免死亡结局,温榆开心不已,又扯出床下另一口箱子,拿出许许多多她攒起的玩具,都是母亲之前留给她的,有木车马,小衣服等等。银蛇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对此也看似兴致缺缺。四人便去院中吹风,温榆问道:“你平日都玩什么呀?” 银蛇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耍了套剑法。伤处还没好全,她动作间就带了些懒散,却依然将一柄剑刺舞的出神入化,精彩至极。 温榆不住鼓掌喝彩,季策咬着草叶瞧见,愤愤不平,也起刀入场中。 两人打将起来,并不动杀气,只比拼招式相对相拆,两柄利器相击,不时擦出一串火星,漂亮又热血。 温榆哈哈大笑,前倾后仰,差点滑下椅子,被苁蓉扶住,抱进怀里,坐在她腿上,一边咬着苹果一边继续观看,兴致勃勃。 武者以武会友,对招之后,银蛇也来了兴致,拱手道:“仅以招数来说,您意识到位,反应迅捷,于凡人间应当算是不错的了。” 季策收刀入鞘:“什么叫凡人间?说这种大话,你难道不是凡人吗?” 银蛇轻笑不语。温榆问道:“银蛇,你来自何处呀,真的是杀手吗?” 这大概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银蛇垂下眸子,用白布将手中剑刺来回擦拭,直到剑刃如镜面般反射光亮,才道:“温姑娘,我教你些剑招吧,您这样小巧玲珑的姑娘,用剑刺防身刚刚好。” 季策怒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榆拉住他:“我已有他们两人了,也需要学这些吗?” 银蛇道:“依靠别人的保护,也是依靠别人。只要是别人,就不完全可信。” 温榆伸出双手,摊开掌心:“可我是女孩,就快要嫁人了,还需要练吗?” 银蛇也伸手握住,指尖在她柔弱无骨的掌心揉了揉:“您与男子都活在同一个危险的世界,那些能杀死男子的刀,也能轻易杀死女子,那么女子为何不需要练习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摸了把温榆的经脉骨骼,发现的确不是舞刀弄枪的材料,非要去练反而容易受伤,还是算了。转手教起那两个侍卫,什么靴子藏刀,发丝下毒,袖里藏灰,小纸人飞魂等等,让两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原来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银蛇虽没有正面回答关于杀手的问题,这番与常人截然不同的举动也足以表明,她确实身份特殊。 晚间,温榆又钻进女人怀中睡觉,不过这次,是犹豫了一会才进去。抱紧人之后,她还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银蛇已习惯怀中多了具柔软少女,简单回应:“是。” 温榆道:“你杀的都是些坏人吗?” 银蛇道:“算是。” 温榆道:“那你现在被人追杀,是因为你变成坏人了吗?” 银蛇犹豫了:“应该是吧。” “原来是这样。”温榆抱得更紧些:“怪不得你常常睡不安稳。” 还以为她会说你怎么能这样,我看错你了,我害怕你云云,却没想到是这句。银蛇沉默不语,用被子裹住两人,轻声道:“睡吧。” 她刚从那个血腥噩梦之地逃离,梦中常常出现过去经历过的场景,无休止的杀戮训练,剑刺刺穿尸体,直到体无完肤,内脏化为脓水流出,以及烙印在背后的恐怖印记 她数次从回忆中惊醒,都能看到黑暗中少女微微发亮的双眼。接着女孩会唱起歌,挺久了会发现并不是歌,是戏曲,甜甜蜜蜜的曲调,听戏词似乎说的是关于爱情,还有一个叫玉宴的陌生女人。 也是,正是相信世间还有爱情的年纪,会迷恋这首曲子在意料之中。她从不听乐曲,但少女声线的确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这种安宁时刻寥寥无几,她无法拒绝。 这种安逸生活让人沉迷,是她拼命逃离后最渴望的。可她自己也清楚,她还没能彻底逃离地狱。 又过了段时日,银蛇发觉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 她开始惧怕阳光,夜晚越发睡不着,而白日则昏睡如迷。她的体温在莫名其妙升高,耳畔也时常传来山洞中眸中动物的叫声,成群凄厉,如濒死哀嚎。她越发难以压抑住杀性,后背某处异常滚烫,几乎皮肉焦烂。 她意识到,那个迫使她离开故地的噩梦,又追过来了。 她必须要走,必须把这个邪门的东西告诉其他仙家! 她要和那个可爱的少女好好告别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温榆靠在女孩热气弥漫的怀抱里,望着阳光下被禁锢在阵法中双眼血红的女人,泪眼模糊中,光晕朦胧成拥挤的墙面,将她牢牢禁锢,分不清此间何时何地。 可身子稍稍移动,腿上的剧痛便让她精神凛然。 啊,她想起来发生什么了。 移开枕头时,银蛇满脸是血,双目睁大,呼吸已停止。 床边是打翻的茶盏,里面的毒药计量足够毒死至少五个人,但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夺去她生命。温榆不忍看她七窍流血,苦苦挣扎的模样,便拿来枕头,捂在她脸上,等她不再动弹时才拿开,女人已失去生机。 “你为什么总要走,外面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好多人在追杀你,你只有一个人,一定会死的” 温榆被这样子吓了一跳,丢开枕头,不停絮絮叨叨。 女人刚刚死去,还保留着余温。她俯下。身,紧紧抱住女人,不停哆嗦道:“我想到你要走,我睡不着觉,我担心你啊,就这么出去该怎么办?天冷该怎么办?肚子饿怎么办?不许走,不许走” 她靠着那逐渐失温的身体,渐渐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银蛇的尸体冰凉僵。温榆去打了水,帮她洗去脸上的血渍,换好衣服。带着侍卫们出门祈福。 这几日她出去的频繁些,想抓紧求得好姻缘,就可以顺从父亲的意思,赶紧嫁出去,并带着自己的所有东西真正离开温家了。季策,苁蓉,银蛇,他们可以平平安安的一起在新家里生活! 她满怀期待。 从庙里回去时,季策问道:“最近怎么没见银蛇了?她为何不出门?” 温榆道:“她比较累,在休息呢。” 季策道:“也养了不少时候,居然越养越弱了,有辱杀手名头了吧哈哈哈。” 温榆只是笑笑,到宅院前便照旧打发了两人,不许他们进屋。苁蓉担忧道:“主人,你最近没睡好觉吗?脸色很差。” 温榆道:“我没关系,睡得很好,你们快去吧。” 目送那两人离去,温榆走进屋中,拿起水盆,想去打点水给银蛇擦身。 屋里还未点灯,乌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不小心踢到椅子,声音尖锐,她有些忍受不了,便端着水盆先找烛台。拨亮火星时,团团光晕扩散开来。 在光芒边缘,她看到床上的人影,水盆忽地掉落在地。 那个死去多日的女人,居然坐了起来。 第64章 你有我是冒牌货的证据吗? 温榆的大脑一瞬间乱成浆糊,僵在原地不动。 前几日,她跪坐在床上,明明多次确认了银蛇没有呼吸,为此还哭了好几场,累极了才睡着。她记得很清楚,不该有错,可为什么银蛇又醒来了? 茫然过后是狂喜,她醒了?那太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正确的,杀害了那个想要离开的银蛇,现在这个银蛇,就是想要留下的了! 温榆欣喜若狂,冲到床边,还没能开口叫一声。女人猝然转头,莽莽暗色中,黑眼珠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惨白,还有红血丝蠕动着从眼角爬出,逐渐覆盖整个虹膜,身体也在小幅度抽搐着。 不对 温榆脸上的笑意僵住,缓慢散去。 那绝不是银蛇! 那个女人的目光虽冷,但眼角眉梢总有温柔泄露,绝不是这副模样! 恐惧如一只冰凉的手,滑溜溜摸上心脏,温榆打了个激灵,向后倒退一步,刚要喊叫,床上女人翻身跳下床,像头野兽向她扑来,将她直直按倒在地! 连带桌子一同被撞翻,温榆摔得眼冒金星,头脑空白,不能动弹。朦朦胧胧中,一双毫无温度的手滑到她腿上,手掌铁钳般卡在关节处,死死握紧。 她眼前还转着星星,桌椅翻倒之声在耳朵未消,下一瞬便有毁天灭地的剧痛袭来,冲击脊椎,顶进头骨,要突刺出去。 她张开嘴,喉管如同梗死,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却有骨骼断裂声清脆入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数条雷电狠抽在她身上,活活皮开肉绽,筋骨齐断。 尚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眼前黑灭下去。再醒来时,她躺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地面,头脸都已被冷汗浸透,身体摆如干鱼,像死了一样的喘息着。 眼前横躺着一截衣摆,随着主人移动而拖动着,银蛇那双冷冰冰的手已从腿上抽离,滑了上来,似又要把那双脆藕的手臂也一并折断。 温榆太害怕了,她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混入汗水。她察觉手腕已被握住了,手指正在加力道弯折,已能听到骨头在噼啪响动。她痛的难以承受,想挣脱银蛇,却如同蚍蜉撼树,便哭得更厉害。 濒死之际,心电陡转,温榆灰白的嘴唇颤抖着,哼唱出那首安抚噩梦的东城玉宴。 身前静了好一会,握住手腕的那双手松开。 温榆紧闭双眼,不敢动作,只细细唱着曲。银蛇静静听了片刻,俯身将少女抱起,一晃一晃来到床前,将她放下。 鼻端浮动着熟悉的被裘清香,温榆晕晕乎乎,却丝毫不能放松。 她把脸埋入枕头,察觉到床边微微下陷,发出极细微的嘎吱声响,女人也躺下来,习惯性动作一般,拉过被子,把她搂入怀中,静谧半晌,似要入睡。 断腿剧痛使得温榆神志不清,她迷糊间觉得女人睡了,想挣扎一下,却无法撼动腰间那双手。 她又开始小声的哭,害怕吵醒女人,偷偷睁眼去看。却发现银蛇那双血红的眼眸一直未闭上,正在她脸边不远处,静静打量她。 温榆呼吸停滞,再不敢作声。 她好像惹银蛇生气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自己动手杀人了吗? 可是没办法啊 如果就这样放银蛇出去的话,她一定会死。 她不想让她死! 温榆依然觉得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可对上那双略显悲伤的红眸,又忍不住思索起来,真是这样吗? 她突然回想起母亲,那个漂亮高挑有把好嗓音的母亲,在父亲勒令下从不出门,经常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母亲。 母亲很温柔,一双手很有魔力,衣服与被单再脏,到她手里都会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又很会哄人,脸上常常有着图画般的淤青,在眼睛,在唇角,在额头,还有细细窄窄的破口,成团血晕以及红色掌印。 每当温榆问起时,母亲就会笑着握住她短短小小的手指,点在自己脸上,如同认识绘画书般耐心。 这里像不像月亮?还是太阳? 啊你说星星呀,没关系,说是什么都没关系。 其实,这都是爹爹太喜欢你娘亲,所以留给你娘亲的礼物哦。 你也想要,不行,你不用这种图画,娘亲以后给你真正的星星。 她想要星星,可母亲说完就忘,似乎总是头痛的样子,她也就不在意了。 夜半时分,她常常窝在母亲怀里,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皂角的味道,这能让她安然入眠。如果哪天没能得到怀抱,她就要大哭勒! 母亲最听不得她哭,总是会急匆匆过来,连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时间整理。每到这时,那股皂角味道会变得腥气,还有讨厌的红色液体。温榆并不喜欢闻,但无法拒绝母亲的怀抱,那双手一下下轻拍着她,给她唱着戏曲。 对,那首戏曲。 母亲总说这是幸福的曲子,只要听得多了,会唱了,就会像戏曲中的主角玉宴那样幸福。她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是这么想。还说温榆这么俏丽的小姑娘,以后定然会遇到合称心意的男子,过痛痛快快的日子。 温榆问她,真的吗? 母亲回答,真的,乖乖睡着吧。 温榆闭上眼睛,把想说的那句话咽回去。 可母亲啊,看到你那张并不幸福的脸,我要如何安然入眠呢? 后来记忆里总蒙着一层纱,许多年月流水般过去,没有声音,不留痕迹,她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在院子里玩完风筝,天黑了,她去寻母亲。 她没在屋中找到,反而看见了半趴在院子角落的女人。旁边站着几位拿长棍的家仆,父亲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把发丝,骂声响亮刺耳。 你敢跑? 好日子过多了? 真要一天饿你几顿才知道消停? 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跑出去丢人现眼? 说温家那口子没本事? 你就是想败坏我名声是不是? 父亲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过来,上半张乌黑一片,下半张脸的嘴唇开开合合。 看,再看,你以后敢跑,也是一样的下场! 再后来,温榆半夜被噩梦惊醒,摔到床下,哭着要母亲过来,却没得到回应。 身上还缠着被子,她哭哭啼啼仰头,在浅淡月色中看见母亲坐在桌前,便用手肘爬了过去,抓抓母亲的裤腿。 一滴一滴冰冷液体从桌沿滴下,打在她手背。她缩回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身来。 母亲趴在桌上,身体落了层月光,如同静默不动的石膏像。她手边有碗打翻的蜂蜜水,闻起来甜滋滋的。温榆用指尖沾了沾,放到口中吮吸,让人反胃的恶臭与苦涩从喉咙深处涌出,她弯下腰大吐一场,昏天黑地。 母亲死了。 父亲说,是总想着逃跑,才死掉的。 外面很危险,你有自保的能力吗?你年老色衰,又不能出力气,你有挣钱的法门吗?你能活下去吗?所有人都曾认为你是温家夫人,有令人艳羡的幸福生活。你现在逃出去,不是打自己的脸?你受得了那些唾沫口水和指指点点吗? 她受不了,所以她饮下毒药。 在双腿折断的剧痛摧残下,温榆慢慢回想起了母亲的真正死因, 她是因为逃离温家而死去的吗? 不,她是因为逃离失败才死去的。 可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了。 温榆伸出手,抱住女人,呜呜咽咽道:“对不起银蛇对不起。” 日光洋洋洒洒落下来,围绕屋宅栽种一圈的柳树枝条卷动,轻轻的风撕扯一切。 裳熵抱着柔软过头的女人,目光震颤不休,无法想象这凶尸来历与死因,居然都如此儿戏! 她忍不住道:“你” 语言能力一时回转不来,她也难以处理这么混乱的信息,就这么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江缘祈沉默片刻,起身从窗户翻回屋中,来到床前,从下面掏出一口箱子,扭断锁具,打开箱子,最上面正叠放着那套破破烂烂的黑色劲装,胸口处有条蜿蜒银色小蛇。 他眉目中多了道沉甸甸的恨意,凝在那小蛇上,锁具已在掌心被扭成铁花。深呼吸一下,控制着自己将怒气压回,抓住衣服向外走去。 慕千昙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将书收起,走出树下阴影。 正在这时,两道影子从檐下飘来,抖开长刀,直向坐在石阶上的裳熵刺去。原本歇息砸墙角的小纸人闻风而动,中途拦截,让那两人摔落下来,就地滚开,目露警惕,正是季策是苁蓉。 温榆像是被抽走了魂,视线放空,又飘飘摇摇坠在女人身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目光,开口道:“放开她吧。” 裳熵还处于震撼之中,没有反应。慕千昙抬脚踩了她一下:“裳熵?回神。” 下意识去抓她靴子,抓了个空,裳熵这才抬头,嘴唇颤抖:“师尊,你来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慕千昙瞟了眼蠢蠢欲动还想来抢人的两位侍卫,道:“把人给他们。” 裳熵抓了把头发,回眸看那两人,扶着温榆站起身,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苁蓉握住长刀,时刻绷紧精神,慢慢走近,见两人虽神情各异,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但并无出手意象,便一鼓作气而来,将温榆单手捞进怀里,这才向后退开。 江缘祈从屋中走出,又是那张挂着轻笑的面容:“那具凶尸,我想带走,没问题吧。” 这话是对温榆说的,但她显然已没有回复能力。季策拦到前方,问道:“你要她做什么?” 江缘祈道:“你确定要问这么清楚吗?如果要细察,你们窝藏凶尸害人不是更值得探究?尤其是你家小姐,那可是” “在外面害人的可不是我家主人,她反而在控制银蛇不要乱杀人!否则外面早就大乱了!”季策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想来这段时间没少受折磨。 面前的男子神情不变,季策平复了心情,偏头过去:“不,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你把她带走吧。” 江缘祈道:“好,辛苦您为我寻一匹马。” 季策动了动喉咙,看向地面。 那将他们打翻的诡异小纸人还在爬动着,似想要去抓说话男子的靴子。再脑瓜不灵便的都能看出眼前这些并非凡人,恐怕是终于被命案吸引而来的仙家。 既是仙家,绝对惹不起。如今不说问罪,只要一匹马,已是轻轻放下了。季策转头和苁蓉叮嘱了什么,转身去牵马来。 苁蓉反手握住长刀,撑在地上,单膝跪下,以大腿轻轻抵住温榆的身体,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温榆却是双目发直,任由摆弄,只知道凝望着阵法中的女人,眼里灰黑一片。 趁着季策去牵马,江缘祈回身面向慕千昙,轻笑问道:“瑶娥上仙,能否请您移步小叙。” 这个副本也就差个尾巴就结束了,怎么这会男主来找她叙话?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还得避开女主。慕千昙看了他一眼,回道:“去哪说?” 江缘祈摊开掌心,指向院子外的树荫下,接着先行一步。慕千昙说了声在这别动,便跟上了。 裳熵站在原地。看看银蛇,不需要自己。看看师尊背影,也不需要。再看温榆那边,对她只有戒备。真是哪里都不用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边走到树荫下,江缘祈开门见山:“瑶娥上仙,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跟着裳姑娘,却从不出手?要说是锻炼徒弟,却也从不开口指导。以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你不像是要教导她,更像是监视。” 也没指望他嘴里说出好话,果然还是暗戳戳的质问。慕千昙道:“你也知道你是旁观者,还管这么多?难不成天下师徒都是一个相处模版?” 江缘祈深吸一口气,叹道:“瑶娥上仙,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不要说这些敷衍话了。您上次在飞龙涯的表现,我还铭记在心呢。我回去查过,一人身上有两个魂魄,可能是背后灵,也可能是被附身,或者是您养在身边的小鬼等等。那位李碧鸢,究竟是哪种呢?” 突然被点名,李碧鸢忍住爆了句粗:‘卧槽’又立即捂住嘴。 只要男主出现,她就自觉不吭声,连吃泡面都不敢嗦出声音,免得被察觉,露出破绽。结果根本没用,就算她安静如鸡,也一样被人惦记着呢。 他能听到心声这事就是个定时炸弹,忍到这会爆炸,才是出乎慕千昙意料。她微抬下巴,平静道:“关你屁事。” 没想到她直接粗俗四字顶回来,江缘祈噎了噎,才道:“您知道我一直在寻找亲人吧?” 慕千昙道:“知道,但关我屁事。” 江缘祈再次哽住,他扶额半晌,不再弯弯绕绕,把话挑明道:“男主,女主,同命咒这些都是什么意思?那个叫李碧鸢的,有能力把您提出这具躯壳吗?还有,您真的是瑶娥上仙吗?” 这是撕破脸,完全不装了。 慕千昙动了动唇:“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瑶娥上仙既然知道我亲人在哪,而这消息又对您并无意义,为何还要隐瞒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呢?不如做做好事,或者开个价码,就直接告诉我?” 江缘祈压低眉峰,微微前倾身子:“动动嘴皮的事,总比全天下人都晓得瑶娥上仙是冒牌货后对您喊打喊杀,慌不择路逃命要更简单些吧。” 哦,威胁。 其实早在飞龙崖,他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逼问。但那个时候,他还足够谨小慎微,不想给自己竖起个不确定的敌人,也不愿撕破脸带来风险。同时也愿意慢慢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亲人,反正他还年轻,有足够多的时间。 但事到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银蛇代表着家里起了火,居然连妖印这种邪门法器也重出江湖,他不回去看看很难放心,又不想放弃继续寻找,这才铤而走险,单刀直入来问。 终究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树影翳翳,慕千昙道:“总爱多管闲事呢,江缘祈。” 编出来的假名闻惊风成了过去时,双方都袒露于彼此面前。 江缘祈也不奇怪她为何知道自己名字,反而更兴奋了些。虽然暂且不晓得原因,但这说明,她确实知道很多事。 可惜,接下来一句话,给他兜头泼了盆冷水。 慕千昙道:“我每日在天虞门,与这世上或许是最厉害的一批修者相对,殿主啊,掌门吶,你猜猜她们有没有怀疑过我?” 她向前走了几步,少年目光深暗,不转不错,却是被她逼得向后倒退。她又道:“而我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再猜猜,她们的怀疑坐实了吗?” 江缘祈道:“她们没有证据” 慕千昙打断他:“那你有吗?” 江缘祈紧抿双唇,眼中隐有阴霾。慕千昙不紧不慢道:“你有我是冒牌货的证据吗?” 第65章 酸酸的咕噜泡噗嗤炸裂 冷声如碎玉泠泠,其实颇为好听,少年脸色却越来越差,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已盘上丝丝缕缕黑气。 他没有,他当然没有。 读心这种匪夷所思又不知来路的技能,可不能当做说服他人的证据。但他不想承认,也不能露怯,便只是道:“你既知道我身份,也该晓得封家不是那么好惹。” 慕千昙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源雾伏氏和她说不好惹,惹了,太行封氏也说不好惹,还是惹了。现在呢,其实也不会怎样。 “得了吧你,离家出走这么久,不是很犟吗?结果还是要借家里的威风。” 她眼中的轻蔑毫不遮掩,上上下下扫动,像是把人拆了个干净:“你要是真有能力,至于现在都找不到你姐姐?拿这种空话威胁有什么用,就是逞口舌之快,死要面子是吧。” 很少能听这冷淡女人说这么多话,唇角勾着轻飘飘的弧度,一句跟着一句,面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之态,江缘祈却是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要反驳,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得忍耐下去。压岁钱缩着飞机耳,紧紧贴着主人小腿,不敢喵喵叫。 这个女人怎么总在骂人呀,脾气太差了喵! 见他说不出话了,慕千昙也懒得再补刀,说多了还口渴,没必要。不再分眼神,与他错身而过,只留下一句:“做你的事,别来烦我。” 回到院中,季策已牵了头黑马。那马高头扩胸,毛色油亮,神俊非常,一看便是上等坐骑。 江缘祈也走出树荫,黑铁护腕拨开树枝,面色平静,看不出方才挨了顿骂。 他先向季策点头,又走到银蛇面前。两指按在她后颈,稍一用力,向下按去,只听得咯哒一声,颈骨分离。方才还在阵法中小幅度挣扎的女人,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仿佛被猛地掐断的是心,温榆微微睁大眼,喃喃道:“银蛇!” 她想冲过去,却被苁蓉死死抱住:“不要去,主人,我们处理不了那个东西的,只能交给他们。” 那天一大早,他们苦等主人不出门,便进去看了看,发现床上情况时,差点昏迷过去。 虽心痛温榆双腿被折断,他们想要报复,却拿那具邪物毫无办法。 那女人生前便有功夫在身,只是伤重难愈才能压制些许,而现在异变为成这副模样,近乎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还嗜血残暴,若不是温榆常常哼唱以压制,只怕早已癫狂挣出,开始屠城了。 面对这个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控的家伙,他们战战兢兢,咬牙养着。起初还能控制,甚至能说两句话,让人多少安心些。 温榆非常乐观,认为她早晚会康复,就算腿废了,也亲自照顾她,还给她穿上了母亲曾经的戏服,天天给她唱戏,直到嗓子干肿到发不出声音。 可后来,这招就不太好用了。 几个月过去,银蛇越来越暴躁,戏曲能带来的压制效果也越来越弱,仿佛她的个人意识逐渐被消磨。她常常拿着剑刺胡乱劈砍,桌椅墙面全是剑痕,眼中血红灼灼跳动,找来活鸡给她泄去杀性也全无用处。 直到后来,她以精妙轻盈的身法逃出温家,杀了第一个无辜者,又独自回来。见她身染鲜血的模样,两人心中都明白,完蛋了。 害怕找来仙家处理后,先杀了人的温榆会被惩罚,他们只敢自己高价去买法器符篆,却都没有用途。而银蛇不受约束,杀人方式愈发残暴,只有发泄完后才会乖乖跟在温榆轮椅后回来,事情早已超出他们控制。 真的完蛋了。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要崩塌时,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几个人,无疑是救星。 紧紧抱住温榆,苁蓉安抚道:“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主人不要看她。” 温榆眼眸潮湿,抓住苁蓉的衣领,仿佛被夺走心爱之物,眼泪滚滚而下,上气不接下气。 为避免她难受的缓不过劲来,苁蓉将她抱起,遮住她眼睛,送进屋中安顿。 扼断凶尸脊椎,再强悍者也不可能再动弹。江缘祈撤销阵法,小纸人哗啦啦飞回他腰间。他扶起银蛇,拉起手臂越过肩头,会将她背到身后。 “瑶娥上仙,裳姑娘,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去了。”点头以示见礼,江缘祈抓稳银蛇,走到黑马前,翻身上马。 裳熵张大嘴巴,向前两步:“等等!你这就走了?” 勒紧缰绳,江缘祈道:“是啊裳姑娘,真不好意思,你闻哥哥这边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下次再找你玩吧。” 裳熵道:“可是”她察觉到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磕磕巴巴半晌,只憋出来一句:“就这么结束了吗?” 压岁钱跳上他肩头,江缘祈俯身道:“找到了杀人凶手,如何不算结束呢?裳姑娘,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缘分未尽,那么,后会有期。” 附耳向季策说了什么,他最后看了眼慕千昙,腿夹马*肚,一甩缰绳,掉转马头向外跑去。季策紧随其后,应当是为了给他在温府开路。 马蹄声渐远,人影拐弯之后瞧不见了。几位家仆被动静吸引,来这边看看情况,又被苁蓉呵退,灰溜溜滚了。 “可是”裳熵望向旁边冷冷清清的女人:“太突然了,感觉我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而且,她怎么就突然变成凶尸了?感觉解释不清。还有还有,我答应了要带凶手去给那个老奶奶看,现在被闻姐姐带走了,我要如何与老奶奶交代呀。” 慕千昙道:“谁在意你那小小承诺。” 裳熵道:“我在意!” 慕千昙道:“没人在意你的在意。” “我!”裳熵噎住了。 她挥挥手,哼道:“我自己在意就好了。” 慕千昙道:“随你。” 头上是好日头,却没有晒太阳的欢喜。裳熵四下望望,抓着红绸弹来弹去,眉头挂下来:“可我还是觉得,就这么结束太随意了,很多地方都有问题。” 慕千昙扫了眼旁边地面,上面还残留着阵法痕迹。她道:“能有多随意,比她死得更随意吗?” 一介杀手,千辛万苦跑出来,一口气愣是撑着没死,最后竟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给毒没了。准确来说,没能完全毒死,是拿枕头闷死的。这听来谁不觉得可笑? 裳熵也看过去,心中更是沉闷:“温小姐糊涂了,她的想法根本不对。可我琢磨不透,就算她自己不明白,旁人难道也看不清吗?” 慕千昙道:“旁人当然能看清,但旁人只能是旁人,看得再清也是旁人,左右不了本人的决定。” 裳熵左右看不见人,站在这近乎空荡荡的院子里,心里也空得呼呼漏风。 她蹲下。身,捻起地上一片残破的小纸人:“银蛇被很多人追杀,都活下来了,可是却在这里丢了命” 慕千昙整理着袖口:“她身上背了数道人命,不是死有余辜吗?” 裳熵道:“那是变成凶尸后的,在那之前,她只是个被无端害死的普通人罢了。” 慕千昙问:“你为她难过?” 裳熵点点头:“嗯。” 冷笑一声,慕千昙道:“那就为她复仇吧,去杀了温小姐。” 裳熵背影僵住,片刻后才缓缓道:“可温小姐也是被害的,她惦记着给人送棺材,她也是好人吧。” 她自己说得都不确定,不过既然变为凶尸的银蛇并没有杀掉温榆,至少说明她心里,没有对她的憎恨吧。 低头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慕千昙道:“不复仇?行。你说你为她难过,但你知道她本来名字是什么吗?” “本来名字?”裳熵捻着小纸人,转头过来:“不是银蛇吗?” 慕千昙嗤道:“当然不是,谁会给自己起这种名字?不过是杀手的代号罢了。” 银蛇是不堪忍受残酷生活潜逃出来的,她原本隶属于太行封氏旗下一个叫做血五毒的杀手组织。组织成员按照实力划分为五个等级,分别为:飞虫,毒娃,银蛇,游鹰,金雕。按照食物链规则排序。 她称自己为银蛇,不过是这个等级的名号罢了。 裳熵问道:“那你知道她本来叫什么吗?” 慕千昙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一个推动剧情的炮灰角色罢了,哪里配有名姓。” “什么?”裳熵摇摇头:“我不懂。” 说出刚才那句话,纯属心中有气。这气如一阵风刮过来,只因目前事件将要结束,慕千昙想起了这次过来的目的,给女主开腿部气穴。便道:“不懂就懂了,以后也不会懂的,跑步去吧。” 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裳熵头晕脑胀:“跑步?为什么呀?” 说起这个跑步,听起来离谱,但的确与双腿气穴有关。 原著之中,这个故事也是以江缘祈匆忙带走尸体为句点,裳熵面对这突兀结局,既不能理解温榆杀人,又不能对凡人下手泄气,还不能让老奶奶亲眼见凶手落网,多重郁闷之下,她选择了跑步来发泄心情。 别人跑,是在家门口跑跑散心,意思意思,而她这一跑,便是绕整个东城撒丫狂奔! 偌大城镇,她实打实跑了好几圈,越跑越顺脚,越跑越上瘾,越跑越开怀,浑身气血通畅,灵力流动,就这么冲开了双腿气穴。 所以这次靠的不是妖核,也不是草药,就是纯跑! 刚开始看到这点,慕千昙翻了好几个白眼,心中也冷笑数声。 就算是女主角,这偏爱的也未免也过分了吧。 在米酒镇时,光是前面那些事迹说出来,都能在饭馆惊倒一大片人,要是听到这里,估计都要气的吐血三升,阙断剑直接不玩了。 修,修个屁仙,老天爷不给脸!修一辈子也赶不上别人随随便便! 李碧鸢对此倒很平静:‘正常啦,也不想想她是谁,世上最后一只大龙诶,就应该刚开始就给她开满气穴才对,跑步什么反而是绕圈费功夫了。’ 对这种主角忠实拥趸没话好说,慕千昙不客气道:“你这种人,要是活在古代,做丫鬟伺候人家吃饭,看见主人拿银勺子,是不是还得替主人可惜一句,怎么不用金勺子呢?多跌份啊。” 李碧鸢道:‘这这这这话有点难听了。’ “已经是夸赞了,知足吧。”慕千昙冷冷道:“人家丫鬟比你有品味多了,也不会天天吃泡面的。” 李碧鸢道:‘多谢昙姐教导,我今天就换口味,吃酸辣粉,两包。’ 骂完了也不解气,看着茫然望过来的少女,慕千昙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想干嘛干嘛去,别来问我。” 女主跑跑步便有平庸者一生难抵的进益,推动剧情用的炮灰却死了都没名字。她知道这样类比并不公平,却还是从心脏缝隙里冒出一串串酸溜溜的咕噜泡。 莫名又被训了一句,裳熵不知所措,想抓她袖子:“你骂我做什么。” 慕千昙侧身避开:“滚。” 脑袋处理不了这么杂乱的信息,裳熵不断跺脚:“为什么啊?突然之间怎么都这样啊?” 也许忙活了几天,又或许是心情不爽,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慕千昙蹙起眉尖,打算回客栈闷头睡一场,刚想迈步,听见裳熵略带崩溃的喊声,心念微微一动。 如果她不去跑步的话,还会开启双腿气穴吗? 如果走向并不相同的话,她还能这样幸运吗? 酸酸的咕噜泡噗嗤炸裂。 慕千昙站住脚步,难得温柔道:“你心里不舒服吗?” 终于引她回头,裳熵捂住胸口,直直点头:“嗯,很不舒服,我想不明白很多事,师尊能不能告诉我。” 慕千昙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在这之前,情绪憋在心里可不好,需要发泄出来才行。” 这女人根本从来没关注过她情绪,这么提出来,明显不怀好意,可裳熵顾及不了这么多,她心里的确不舒服,只想和女人多说点话,点头道:“好,怎么发泄?” 慕千昙想了想,道:“我有办法了,我们去找最后的凶手吧。” 裳熵歪头:“最后的凶手?” 慕千昙道:“另外,既然你在意你的小小承诺,想要给老奶奶看凶手,我们现在就需要一具尸体来装成艳尸,去给她看,对吗?” 到这会才想起,面前女人笑起来总没好事,裳熵隐隐不安道:“尸体” “你不是觉得不该这样结束吗?我也这么觉得。害死银蛇者为温榆,可害温榆疯狂的才是罪魁祸首,他还活在世上,所以,” 慕千昙轻笑道:“去杀了温武吧。” 第66章 这不公平 就知道说完这句话李碧鸢又要发疯,慕千昙先行说明:“闭嘴,试试而已,不对她做什么。” 还没说话就被堵死,李碧鸢遁了,反正她也没法说服这女人。而旁边听完最后一句的裳熵愣了愣,脸上有好一会的空白,这才挪转视线,飘了半天也没落地。 “我”她抖了抖唇,状似兴致高昂,故意扭曲了原话:“那个温武是该教训!我这就教训他一顿!再把他送进官府!” 她双目炯炯,说干就干,撒开腿就往院外跑。慕千昙眼珠随着她滑动,淡淡道:“知道他在哪吗?” 裳熵原地刹车,白着一张僵硬小脸又跑回屋中,大概是问清了地址,再次出发突进。慕千昙慢条斯理随在她身后,穿过几处庭院,前方可见一处奢华宴会厅。 刚一靠近,便能听到悠扬的丝竹乐声,鼓点节拍,还有一阵阵笑闹哄响,混杂其中,闹劲不小。 大门未关,往里瞟一眼,可见里头对坐两列十几位客人,皆锦衣华服,喝酒饮乐。首位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汪着一张油浸浸的脸,正捡起桌面上的碎银子往桌下丢去。 宴厅中间铺陈着瑰丽的玫色地毯,正有几位身穿简短衣裙的舞女在上头载歌载舞,露出大片白皙肌肤,面容清秀,眼波流转,笑意柔婉。碎银子砸在她们身上,便会哎呦轻叫一声,引来窃笑声声。 外头艳尸风波正甚,不能取闹,竟直接把人带家里来玩了。 裳熵跑动如风,毫不停步,径直闯进去。歌女乐团被这突然出现的乞丐惊散了神,乐声崩裂,东倒西歪。众人纷纷咦了声,连那少女脸都没看清,就听得巨大一声咔嚓响动。 再往前看,就见少女一掌按住温武后脑勺,向下砸碎了桌子,血光与碗盘碎片飞溅。歌女们正要尖叫,忽得所有人像被抽了魂,白眼一翻,昏倒一片。 收回打完响指的手,慕千昙走入宴会厅,无语道:“打人之前,不先把耳目都处理掉,生生给别人留犯罪证据吗?” 裳熵提起温武血淋淋的脸,抬头道:“我把他打成这样,足够了!” 这一遭剧变让温武没反应过来,眼前模模糊糊重影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正缓缓走来。他还以为自己来到天堂,喉咙里赫赫叫着,见到那冰蓝女人轻轻摇头,脸上又挨了几拳,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口中胡乱叫起:“大侠饶命!饶命啊!要钱还是要什么?统统给你!” 生怕被女人催赶着杀人,裳熵脸上已没有多少血色,双眼发直,完全不听,只知道下手狂揍,直打的温武说不出话来,忽听得女人又道:“你想打一个人出气,不告诉他被打的原因,哪还有报复的快感?” 裳熵动了动喉咙,原本按在温武后脑勺的手松开,反抓住他衣领,将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人活活揪起。 刚要开口,发现他眼皮打着闪,已神志不清了。 她眼神恍惚,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叫醒。慕千昙已来到桌前,一脚踩在破烂桌面上,捞起桌角酒坛,往他脸上浇去。 浓郁酒味于空气中弥散开来,裳熵忽然嗅到这气味,身体晃了晃,差点将手撒开,自己掐了虎口清醒过来,接着对刚醒来还迷蒙万分的温武骂道:“你个坏人!害死了温榆娘亲,害得温榆变成疯子傻瓜,又害死了无辜的银蛇,你作恶多端,现今可知错?” 温武脑子醒了片刻,以为她们是温榆找来的打手,尖叫道:“反天了!闺女打爹了!” 裳熵又给他一拳:“说谁是你闺女呢!” 这拳打的他口腔中发出咕叽一声,应当是咬到了舌头,顿时口角哗哗溢血。裳熵再问:“你可知错?” “裳熵,”慕千昙抬起手,轻轻在少女头顶拍了拍:“这种人的认错没有意义。” 裳熵脸颊边沾了点血,映的眼眸越发深黑:“可是那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微笑道:“人命债就要用人命来偿。” 裳熵骤然抿紧唇,直直与她对望片刻,闪开目光,无处着落,低声道:“我把他抓去官府,叫县官来治他!” 她就要抓人拖走,慕千昙一句话将她钉死在原地:“县官给他定什么罪呢?你觉得要捅到官府,最后死的人是温榆还是温武?” 裳熵发起抖来,竭力想要避开那个已逼到眼前的路:“那我把他打残废,让他不能说话,卸掉他的胳膊和腿,我把他,我我” 她目光飘忽,许是心中也赞同那句人命偿债,打得再废那也是活着,留下后患反而更危险。她晃了晃苍白手掌,想抓慕千昙袖子,惶恐道:“师尊,你能帮帮我吗?” 慕千昙抬高手臂,躲开她的手:“不能。” 像是头被困在迷宫的小兽,裳熵不知所措起来,抓紧温武衣领,再打也不是,停手也不是,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此刻被焦急茫然之色沾满。 慕千昙状似疑惑:“你为何自己从不杀生,而热衷于让别人代劳呢?” 裳熵刚想解释,慕千昙道:“是害怕被怨魂报复,不想背上命债吗?” 一股气顶上胸腔,裳熵疯狂摇头:“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你不想背命债风险,却要推给别人去背。你自己占了行侠仗义之名,却要别人承担负面后果,不自私吗?” 像是受了极大侮辱,裳熵头上几乎窜出热气,整张脸迅速涨红,她吼道:“不是的!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慕千昙火上浇油:“是吗?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呢?” 裳熵甩开温武,向前疾走两步,叫道:“我可以解释的,我需要时间慢慢讲,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你不能胡乱猜忌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别人替我承担什么后果,我不害怕那些怨魂!我一直都不害怕!” 慕千昙道:“证明一下啊,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裳熵急道:“我说了我需要时间,你从来都不耐心听我讲话的,你要我现在怎么说。” 慕千昙道:“解释不了就代表我说对了。” 抬起握紧的双拳又甩下,裳熵吼道:“不是这样!你别逼我!” 少女仰头望着她,仿佛要竭力挣开捆缚的凶兽,牙齿森白尖利,似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慕千昙呵笑一声,抬手用拇指揉了揉少女唇角,云淡风轻道:“气这么狠?给你咬,你敢吗?” 指尖勾住她唇角,已能抵到坚硬牙齿。同时腕间聚力金环开始散发金光,若是她真敢张口咬来,能在第一时间把她轰飞出去。 舌尖似能尝到那人指尖的味道,原本就濒临爆炸的大脑轰然空白。裳熵本欲张口噬咬,可在启齿的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女人身上还有伤没好,这生猛一咬顿时中道刹回,变成了舌尖轻轻一舔。 还等着把人轰飞呢,可指尖湿热一瞬,慕千昙微愣,下一刻脸色剧变,抬脚将人踹飞,少女重重砸向屏风,带着后头的架子一同摔倒,噼里啪啦轰碎成片。 裳熵从烟尘中坐起身,摘去头上的碎瓷片,大叫道:“就算你打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那样想过!你不要自己内心黑暗,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袖里抖出手帕,慕千昙反复擦拭着拇指,目光冷冷扫过她:“我但凡内心能再黑一点,都不能容忍你活到现在。” 裳熵道:“你干嘛总针对我,我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吗!” “不犯错就不会被教训吗?”慕千昙随手丢掉手帕,抬脚把温武刚抬起来的头踩下去:“都说是非对错众有评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如果我不说来找温武算账,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享乐到老?” “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报应轮回。由此可得,你没犯错,我也可以教训你。苍天不一定判我有错,但你若还手,一定逃不过挨罚。” 裳熵呼吸急促,被这歪理气到猛拍地面,怒道:“什么啊!这不公平!” “是啊,”慕千昙冷冷重复道:“这不公平。” 有主配角之分,对这世间众生而言,本来就不公平。 厅内只剩一人哀哀痛呼,温武浑身抖个不停,他眼珠乱转,祈求生机,用力抬起头,血糊糊的目光穿过女人裙摆底端,看到宴会厅门口隐隐约约出现道人影,立刻杀猪般叫道:“温榆!爹的乖闺女!你看看这些人要杀你爹了!” 慕千昙踩得更用力些,让下边人不再聒噪,这才回眸望去。 温榆眼下青黑,满脸失魂,正坐在轮椅上。苁蓉把她推过来,穿过宴会厅停在女人面前。季策抱着刀站在旁边,默然不语。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看过来,慕千昙微挑眉头,挪开脚底,向后让开两步。 温武火速爬起来,呕出一口血,扑到温榆轮椅前,用力太大差点把轮椅带翻,被季策扶住,这才稳住。温武道:“这些人不是你找来的吧,闺女,亲女儿怎么能害爹爹呢?不可能吧?” 看着那张血沫横流的脸,温榆的声音很轻:“不是我。” “我就知道!”温武喜笑颜开,抓住她膝头的手:“这俩匪徒乱算账!杀了什么银蛇我不知道啊?你娘亲那事也是误会,你救救爹爹,咱们才是一家人,不能听外人挑拨啊。” 温榆眼眸平静,凝视他半晌,问道:“爹,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打我,还是骂我,你都很爱我与母亲的,对吗?” 温武叫道:“对对对,当然对啊!爹最爱你娘,也最爱你了!咱们走,带爹走,报官去!苁蓉季策你们两个还等什么啊!赶紧把恶匪抓” 他话没能说完,突兀停住,眼珠微微突出,口中又涌出血沫。他低头看去,女儿瘦弱如枯枝般的手,将一把锋利匕首扎进了他心窝。 他再难以置信地抬头时,温榆眼中正坠下热泪,她问道:“如果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你还会觉得这是爱吗?” 第67章 我要借酒消愁。 这句话如一柄剑刺,抖着闪闪发亮的锋刃,从耳朵直窜进去,捅进胸腔。温武满眼不甘与愤怒,可惜都化为血红死水,从伤口与眼中流出。 他挥舞手臂,想打温榆一巴掌,却无余力抬高。最后抓了抓少女衣领,留下一道血掌印,便滑下去,瞳孔扩散开来。 巨大的心跳声无法平复,温榆拔出匕首,眼前天旋地转间,她调转刀锋刺向自己喉间。一只手霹雳般探来,将匕首夺走,季策道:“主人,这混人早该杀了,不必为他填命!” 温榆笑了笑,声音飘忽如丝线:“你们走吧,别跟着我了。我杀了两个人,已经完了。” 她还想去拿匕首,季策闪身躲开。苁蓉踹开温武尸首,在轮椅前蹲下:“不,没关系,银蛇不是您害的,她”咬了咬唇,继续道:“她那个样子,多半早就有问题。” 温榆平静望着她:“别说了,我自会给银蛇赎罪,还有,我刚刚杀掉的人是我父亲。” 亲手弑父,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难以被原谅的罪孽,所谓的亲情总是能压道理一头。 苁蓉道:“是您父亲又如何。女主人离世时,没人能给她主持公道,您只是铲除恶人,这公道难道就来了?” “主人,没关系,杀了谁都没关系,我们逃跑吧。”季策收起匕首,也蹲下:“我们很早就想带您逃走了,是我们没能下决心,才招至这般结果,这是我们的错,您不要怪罪自己。” 苁蓉道:“是,我们逃” 逃这个字刚说出来,她便意识到这一件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她迅速抬头,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表情莫测的冰冷女人,双手握住了轮椅握把,眼角则瞟向宴会厅大门,寻找着合适的逃跑方向。 季策也反应过来,缓缓站直身子,转过来面对女人。 他向四周看了圈,参加宴会的十几位客人,与乐队歌女团全部伏倒在地,生死不明。还有不久之前,他们对付银蛇凶尸时那诡异法术,都印证着一个事实: 眼前人,是他们绝无法对付的。 他一手扶上腰间刀柄,另一只手负到腰后,做了个偷偷溜走的手势。而后,他向前一步,开口行礼道:“多谢仙家帮忙制服银蛇。” 想逼那脑残龙杀人的计划就这么被破坏了,慕千昙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不过温武死于温榆之手,的确是更合适的标准答案。 这个叫季策的,明知不敌还要凑到跟前,想为后头两人搏得生机,有点勇气。后头那苁蓉眼神也凶戾,将身子护在温榆之前,有拼命架势。这两人对温榆忠心耿耿,情谊深厚,这种时候也不离不弃,不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和这几个凡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慕千昙道:“就这么跑了,有想过以后要如何生活吗?” 季策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默然半晌,才道:“季策与苁蓉皆能打能杀,有一身力气,做什么活计都能糊口,养活主人。” “没那个必要,”慕千昙偏头看向宴会厅外:“都道杀人夺宝,只杀了人,不拿钱怎么行?这里不是温家吗?你们温家主人那里不缺金银财宝吧,既然要走,搜刮搜刮一并带走好了。” 季策完全愣住了。 传闻中都道仙人一心向善,嫉恶如仇,斩妖除魔为天地正道,本来还在忧虑在她面前杀了人还能否全身而退,实难想象她居然教他们应该将温家洗劫一空再走。 苁蓉比他反应快些,脸上是压不住的欣喜光芒,把季策扯回来,拱手响亮道:“感谢仙人指点,我们不打扰您办事,这便离开。” 季策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而后两人拉拉扯扯,推着轮椅快速往门口跑去。刚走出几步,慕千昙道:“再等下。” 两人皆是一惊,怕她反悔,极慢极慢地转头过来:“仙家还有何指教?” 那温家小姐面色青白,大概已心死如灰,就算此番杀人逃过制裁,也不知还想不想活。 对于他人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慕千昙本没有兴趣管,毕竟是生是死都是个人自由。但温榆杀死温武时那副痛苦又安宁的表情,却让她心中微动,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被抚落尘沙,再次显露出残酷来。 莫名的,她想安慰安慰这个人。 “温榆,反抗施害者,不是你的错。”慕千昙小幅度偏头,发间的鹤望兰步摇微微摇动,反射零碎光点,更衬面容冷薄,嗓音也如切冰。 “管他是你父亲,还是你的谁,只要你受到了威胁与伤害,你就有反抗回去的权力。以及,在他没能尽好父亲的义务时,你作为女儿的义务也就不存在了。你并非弑父,你是在为母报仇。” 温榆眼中光点闪动,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收紧。苁蓉则噗嗤一下把轮椅转过来,恨不得把女人方才说的话倒进自家主人耳朵里。 “”慕千昙瞥了她一眼,接着对少女道:“你想为母亲复仇,所以杀了父亲,这本来是复仇行为。可你太蠢了,还要杀掉自己,那不就是又替你混账父亲复仇了?你如果真这么做,你亲手杀他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季策与苁蓉对视一眼,虽然挺奇怪的,但好像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温榆抓紧膝头布料,低头看了眼温武,大抵是放弃自裁想法了,眸中只剩下恨意。回转视线时,她张了张口,慕千昙已知道她想说什么:“至于银蛇” 她顿了顿,想想怎么编。 想到了,她继续道:“准确来说,银蛇不算是被你杀死的,因为在你捡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死了。” 温榆小声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你刚刚杀了温武,而他若没有外界帮助,是绝无可能变成银蛇那样强大的凶尸。”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银蛇提前就被用特殊材料淬炼过身体,这导致她一死亡,就会被操纵身体,异变为半人半妖半鬼的怪物,你们遇到的那个还活着的银蛇,只能说回光返照罢了。” 温榆道:“可是我纵容她伤害了许多百姓。” 说到这里,她又想去抓匕首,脸上也划过痛色。虽然已心智不全,但见到那么多人丧命,她依然沉痛万分,在良心受损且认知有误的情况下,还会去施棺,以缓解负罪感。但死去之人已不可回来,这也是她难以跨越的障碍。 “同样的一件事,只要思考角度不同,就会截然不同。”慕千昙拂开前胸黑发,落到身后,长睫压着满目霜雪:“你仔细想想,如果当时你们没把银蛇救下,她就会死在巷子里,那么事情会怎样演变呢?” 季策思索片刻,倒吸一口气:“她会在外面变成凶尸!” 慕千昙道:“是。她会在巷子里就变成凶尸。” 若她在巷子中异变,将会没有温家缓冲,直接杀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时还没有宵禁,人们晚上也会出来凑热闹,对可能藏在暗处的凶手毫无防备,坦然暴露弱处。 而更糟糕的是,凶尸不会再受东城玉宴戏曲的压制,她会彻底沦为杀人狂魔,但又保有一丝灵智。没有温榆哭求着叫她回家的话,生前是杀手的本能会让她下意识藏匿尸体。 那么,这些杀人案刚开始只会失踪案,不会引起重视。 以当地官府几个月都抓不到凶尸的效率,以及不愿意花大钱请仙家过来的态度,等城中居民意识到一位吃人不眨眼的凶鬼游荡在城中时,那时可能会造成的伤亡,可比现在还要多多了。 温榆以救人之心救下银蛇,虽也做了恶事,杀人于枕被间,但阴差阳错之下,确然救下不少条生命,也在犯错之后做了最大程度的挽回。 季策苁蓉又对视一眼。这样理解好像也对? 温榆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没有执着寻死的想法了。 两名侍卫再次衷心道谢,想问名姓。慕千昙道:“不必问,赶快走吧。她的腿这辈子都难好,以后站不起来,你们可能要照顾她一辈子了。” 苁蓉道:“还能与主人相伴,是极幸运的。仙家您心善,日后必然飞升!” “不,”慕千昙轻笑道:“我恰恰是心不善,才会放过你们的。快走吧。” 唯恐时间再久,会引来许多温家家仆,两侍卫不再多说,深深行礼,推着轮椅飞奔出宴会厅。临出门之际,温榆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倒映着女人长身玉立的倩影,直到门扇隔绝一切。 现如今,整个东城白日都无人在,空空荡荡的城镇,没人会阻拦他们远走高飞。 慕千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站了个人,原是裳熵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正站在温武的尸体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心吗?”慕千昙不阴不阳道:“有人替你出手,不用面对了。” 裳熵低着头,沉默不语。 方才就阵痛的伤处又在隐隐挑动神经,慕千昙吸了口气压在胸腔,手掌在小腹前轻轻按了按,又放下,琢磨着回去给伤口换换药。侧首之际,目光又落到温武尸体上。 她略微想了想,艳尸丢了这事还没个着落,东城之人要怎么知道杀人之尸已死呢? 原著小说中,好像是裳熵跑去官府说凶尸已被带走了,叫大家不用再担心,还想领赏金,但面临细节询问,她不想说出温榆之名,也给不出什么歼灭凶尸的证据,便被当成乞丐轰出来了。 她在宗门中被师尊忽略,只能自己出来历练找活。此番来东城,也是想为民除害。可孤身一人处处碰壁,遇到愿意帮忙的江缘祈简单说了声就走的没影,多方受挫大受打击,最终促成了她郁闷难平绕城跑步的选择。 这尸体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临走之前,再给那个胆敢威胁她的男主找点不痛快。 慕千昙嘴角抿出丝若有若无的笑,四下看看,行步到一位歌女前,弯腰从她发间抽出了金钗,用灵力揉吧揉吧成一团,而后回到温武尸体前,把金团子塞进裳熵口中。 “吃掉。” 裳熵咬着金子,没有看她,默默咀嚼。 慕千昙伸开五指,掌住她后脑勺,强让她面对尸体。裳熵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张口喷出火焰。 龙炎刚碰着尸体便熊熊燃烧,橙色中混杂着细细的蓝,眨眼间将尸体包裹。火舌吞吐出冲天黑烟,皮肉焦烂之声与恶臭扑面而来,慕千昙蹙眉躲开,好在这过程没持续多久,被烧干的尸体呈现四仰八叉之状,表面焦黑软烂,完全看不出这是谁。 屏住气息,慕千昙挥挥手,给尸体裹了层蓝色灵力,又使他浮空。接着走到一位宾客跟前,打了个响指,客人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又被恶臭熏得捂住鼻子,正迷茫间,瞧见一双精巧的银色靴子停在面前。 “官府在哪?”慕千昙居高临下问道。 宾客下意识回答了一个地址,还没再说什么,头一歪又昏倒了。 带着这具漂浮的焦尸,慕千昙找到位于城镇东北部的官府衙门,出乎所料的,大门关闭,不过门边贴了张告知,说特殊时间内,处理公务都挪到往西两里的米食巷青竹园。 记了记地址,慕千昙转身换个方向,注意到裳熵始终跟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表情,一片茫白,双眼也垂着,像是灵魂出窍。 多打量她几眼,慕千昙给两人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越过她身侧,找到米食巷青竹园。 门口守卫刚一见她,连连咦了数声,接着看到那具焦尸,吓得一激灵,听闻来意后,那守卫脸上比过年放炮还精彩,急急奔到园中大喊大叫着通传。 没等他出来,慕千昙先跨过门槛进去,来到一片开放的青青竹林前。 这里人不少,有散修,有文官,有武者,各忙一处,或蹲或坐,哄哄闹吵。身穿各色服饰的人穿行于竹林中,发间肩头都落着几片竹叶,青色点缀。一*旁架子上摆着不少饭盒,纸卷散落各处。 县官正摇着蒲扇,在最前面的桌上审批文卷,向旁骂道:“多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通传的跑来后,一嗓门把所有人喊静了。 凶尸抓到了? 目光聚集过来时,慕千昙手掌向前滑动,尸体便飘向所有人中间。文官一看那尸体惨状,顿时吐成一片,武官也不忍直视,散修则边捂鼻边打量过来这两人。 那两位女子一大一小,明明都好端端站在那里,却叫人看不清似的,蒙着团不甚清晰的雾,认不出这是谁。就算记住了脸,再一低头就又想不起来了,猜测起她们是否用了什么障眼法。 县官赶忙站起,一拍桌子:“快快快,去看看那个尸体!” 一名仵作扶正黑帽,领命上前。本想让来者把尸体放在地上,可一看那不近人情的脸,又不敢开口,只好直接掏刀下手。划开肌理检查片刻后,他眉头微皱,不确定道:“听闻行凶者是个女人,可这骨头瞧着是个男人啊。” 慕千昙淡淡道:“你确定吗?” 那眼神可真是冷漠如冰,仵作看着她动动手指便能使得尸体浮空,掐死他估计连力气都不用,便动动喉咙,再道:“小的好像看错了,我再看看。”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慕千昙道:“仔细看看。” 骨盆,骨头表面,种种细节来看,越来越像是男人。可仙家比他厉害多了,人家肯定不会搞错,并且长着副男人骨架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另外,万一说错了话,被她记恨上,这可就完了。 他自我说服着,左右权衡之下,仵作道:“是女人不假。” 慕千昙不经意瞥了眼裳熵,少女把头埋地低了些。 县官道:“是凶尸吗?” 一位散修上前,卷了卷袖子,也检查起尸身。本是自信满满,要在县官面前露一手,可看过之后,面上怀疑起来,且疑色越来越深,眼珠左上滑,似在回忆所学知识。到最后,他抱拳道:“在下冒昧,敢问阁下仙号?” 慕千昙道:“我叫银蛇,来自太行封氏,诸位应当对我家族有所耳闻。” 聚在角落看热闹的散修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何止有所耳闻,简直如雷贯耳! 太行封氏,这可是五大仙门之一,常年被诅咒之神盘踞,同时也修行诅咒与邪魔外道的鬼道世家,家中子弟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这人居然来头如此恐怖,谁敢招惹他们家的人啊。 虽然对银蛇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但那尸体旁涌动着的精纯灵力,足以见此人功底深厚,来自大家族并不奇怪。 散修脸色骤变,惊吓过后便换做一副笑脸,毕恭毕敬道:“我方才验了验,此尸,的确是凶尸不假!” 园内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有人问道:“太行封氏的上仙,居然也会来这座小城抓凶尸,真是不辞辛劳。” 这话只是感慨,却让听者也奇怪。县官发出的悬赏根本没多少钱,哪里能引得来大家族上仙来除凶? 慕千昙道:“我徒儿尚且年幼,需要出来历练历练。” 众人都明白了,又是一阵听懂后的应和声。她身边就站着位少女,应当就是徒儿了。既是带弟子出来练手的,自然不择赏金。 慕千昙适时补充道:“我既已把凶尸带来,城中就此安宁,今后可放开宵禁。不过,也要当心再有邪物入城内,我捉凶尸时检查过城中法阵,那些抵抗方式,对于邪物而言,基本没有作用。” “如此大开方便之门,就算艳尸之难已毕,也会有其他邪物潜入。还是要做好日常防护,等案子出来了才想到去处理,不过是亡羊补牢。” 县官兴奋应道:“是,仙家说的对,小官以后一定按您说的来!” 园内齐齐响起应和与掌声,都在庆祝凶尸落网,城中不再危险。而在这种热烈情境下,没人再问她凶尸从何抓来,如何抓到,来历出处等等,仿佛这些最重要的问题,此刻反而并不重要了。 慕千昙再次扫向身边少女,裳熵把头埋得更低,整个耳后都红了。 大笑与称赞声中,有人因为一点威压便不敢说实话,有人只想恭维却不去质疑,有人心中不满却依然笑脸讨好。他们如此步调一致,习以为常。好像只有她一个孩子,再为大人们的劣行羞愧不止。 眼见大事已办,县官笑出牙花,想要留仙家尝尝城中有名的餐馆。慕千昙婉拒了,说家中还有要是要办,过来也只是交代下凶尸已除,不必担心,另外帮自家害羞的徒儿领一下赏金。 县官听见,赶忙去取来一袋钱,比约定的要丰厚至少两倍,说是给孩子随便花花。慕千昙应了,道了声谢,拎着钱袋丢进裳熵怀里。 临走之前,又强调了如若凶手还有问题,记得去找太行封氏。 她会这么说,一方面是园内凶尸是假,但城中凶尸已死却是真,她不算说谎。而事关妖印,就算他们真敢找上门去,封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捂嘴,并自行悄咪咪处理掉,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有这种包票,县官更加开怀,连连称她为仙中大善人,听得慕千昙眉微扬起,默不作声。挥了挥手,道了几声虚伪的应该,这才告别。 从青竹园离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慕千昙问道:“这袋钱重不重?” 少女还是低着头,不愿说话。慕千昙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别装死。” 裳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之后才低声道:“重。” 慕千昙道:“说谎赚来的钱,和你正当赚来的一样重,一样能用。这说明什么?” 裳熵道:“说明钱总是钱。” 慕千昙道:“人也总是人,只是人。好人与坏人没区别,死人与活人亦是。” 沉默片刻,裳熵抬头道:“我不懂。” 她嘴角微微下撇,眉头轻蹙,像只委屈十足的小狗。那双眼看着失神不少,仿佛结着细小冰晶,晶莹中也有看不透之处。 慕千昙调转视线到前方大街,漫不经心道:“不懂就别懂了,我也不想给你上课。” 裳熵抱紧钱袋:“这个钱我能花吗?” 还以为她要买东西,慕千昙顺口问了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裳熵道:“我想给那个老奶奶。” 慕千昙回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个老奶奶,应该说的是那位惨死儿子得到老奶奶。她停住脚步,伸手把那袋钱拿回来,在掌心掂了掂。 裳熵也没挣扎,仍由她把钱拿走,眉毛耸拉着。 慕千昙道:“你就直接给她?” 裳熵道:“嗯,她没有儿子了,也没人照顾,还要治病,需要钱花。” 慕千昙道:“她是老人,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你给她这么多钱,她又能力守住财吗?让歹人看见了,反而会见财起意。” 经历了温家宴会厅与青竹园,裳熵备受打击,已不剩多少思考能力了。只是一团湿了毛的幼犬,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去哪里。对于她的骂声,也掀不起多少情绪波澜,仅仅低头挨骂。 将钱袋扔回去,慕千昙蹙眉道:“什么死样子你数数钱袋里一共有多少钱,把数目说成两倍,给那个棺材铺老板,他看起来还算个好人。” 裳熵双手捧着钱,问道:“为什么要说两倍?” 慕千昙道:“你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把数目说两倍,给的这些就是其中一半,告诉棺材铺老板好好照顾那个奶奶,等我们下次过来时,再把另一半给他,这样他就不会做前脚收钱后脚踹人的事,懂了吗?” 裳熵捏着钱袋,眼珠滑到上目线,小心问:“我们下次还会过来吗?” 和她说两句话又要气的伤口疼,慕千昙厉声问道:“你不知道吗?” 裳熵摇头:“我不知道。” “那棺材铺老板也不会知道,照这么说就行了,废话真多。” 慕千昙不想再给这个蠢货多费口舌,她本意想让这脑残龙见识下真正的黑暗人心是怎样的,结果真在这当起师尊了,真没意思,转身便自己回客栈。 见她离开,裳熵提高音量喊道:“万一我们很久没来,他钱花完了,还是抛弃了老奶奶呢?” 女人的声音远远飘来:“那老家伙生病了,她还能活多久?能花到钱用完就算不错了。” 不再理会身后人,慕千昙回到客栈,径直走回房间,躺在床上歇了会,才起来给伤口换药。 忍着疼撕下纱布,给新纱布倒上药品时,她想起这药是谁送的,不由得心里猜测。她这会不动声色溜了,若是被盘香饮发现,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找她说些什么。 算了,说就说吧。 把药贴上伤口,绕过腰裹好之后,慕千昙重躺在床上,放松身体,望着天花板发呆。 漆黑的天花板在她视线中渐渐凝聚成那具焦尸的模样,她鼻尖浮起一阵臭味,匆忙起身干呕几下。没吃东西,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却是一阵烧疼。 刚进这世界时,看到棺材里有具尸体都要头晕,现在看到烧成那样的焦尸也只是干呕,不得不说她还是有长进的。 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完全面不改色了吧。 又坐在床边歇了会,她叹了口气,下去叫了热水,拿了毛巾,沾着水给自己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这才觉得浑身爽利些。 小二来抬浴桶下楼时,门开着半扇。裳熵正好回来,从门前经过,怀中抱着个颇为眼熟的黑坛子,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东西? 等小二离开,慕千昙才想起那是什么,米酒坛。 白日去棺材铺时,的确发现那里有米酒。没想到让她去送个钱还搬来了这东西,慕千昙可不能忍受她酒后发癫,立即走到她门前,毫不客气踹开,肃然道:“谁准你喝酒的?” 裳熵坐在地上,两腿圈着米酒坛,伸手展示出五个铜板:“我这次没用你的钱买,我用的是高家给我的五文钱,只不过那个爷爷没收罢了,所以这还是我自己买的。” 慕千昙道:“所以呢。” 裳熵道:“所以我可以喝,这是我的东西。” 慕千昙道:“你有病?非喝不可?” 裳熵闷闷道:“我要借酒消愁。” 上回借酒消愁是拿水假装,这会用了米酒,也算是有长进。慕千昙扣住门扇,指了指她,道:“我不管你,但先说好,你喝多了别来烦我。” 第68章 师尊,你让我好难过 指尖扣着米酒坛坛口,裳熵低低嘀咕道:“我肯定不找你。” “还有,”慕千昙回忆着原著情节,挑了些出来:“你喝醉了要出去发疯,要大喊大叫跑来跑去,找人摔跤打滚什么的,把脸丢尽我都不会去捞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串指控说的像模像样,好像确有其事般。裳熵皱了皱眉,奇怪道:“我还没喝,你怎么就料定我会喝醉,还会出丑呢?你怎么不想,万一我千杯不倒呢?” 慕千昙冷笑一声,闻闻味就差不多了,还千杯不倒。她道:“你喝吧,最好把脸蒙上,别到时候被别人认出来这是谁,再来丢我的脸。” 被她语气中满满的嫌弃所刺,裳熵扒着酒坛叫道:“不会丢脸的!我就在这里喝!我不出去!” 既然她存心找死,慕千昙也不再劝她,最后瞥了眼,甩袖回屋。刚一进门,便把门扇关得死紧,插上两道锁才觉保险,又把窗户也拉上,不留缝隙,免得这家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吵闹个不停。 身上已洗完澡,正清清爽爽舒服着。胃里吃不下饭,也懒得下楼,此时又近傍晚,似乎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做。 脱去靴袜和外衣,慕千昙拿出书本,斜倚床头随手翻了翻。 才看了一会,眼睛针刺般酸酸的痛,腹间伤口也不安宁。她微蹙眉尖,脸上似多了几丝不耐烦。默然须臾后,伸手拆下了发间的鹤望兰步摇,以指为梳,散开瀑布长发。 成片乌黑流淌于肩颈,女人顺势向下滑动身体,直到完全躺下。她将打开的书盖于前胸,一手手背搭在眼前,遮挡着光线,徐徐长出口气。 这趟回宗门,将会有挺长一段时间不用走主线了,她会有大把空闲时间。到时候,养伤是一定的,那要不要顺便锻炼身体呢? 毕竟这副躯体以仙者角度来看,实在弱得不像话。 但修仙都找不到法门,如何炼体也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如果要锻炼的话,要不要去问问盘香饮? 她应该能给出一份适合原主体质的锻炼计划吧。 正胡思乱想间,门口有人经过,脚步又快又重,像是一匹马扑登扑登跑过,让人忍不住侧目。 不用出去看,都知道是那脑残龙喝了酒,在发疯,好在方才那两句叮嘱是听进去了,往外跑而没有来烦她。如此倒也还好,随她怎么折腾吧。 将书阖上放回去,慕千昙找了个不会压迫伤口的姿势侧身躺好,阖上眼睛打算歇一会。 眼前黑暗刚刚降临,那具焦尸便浮现于脑海。回忆似乎要比现场观看还要细致,那凹凸不平的碳化表面,以及被烧融的眼球和蜷曲姿势,每处都在考验胃袋的承受能力。 慕千昙并起两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太阳穴,生生牵着思绪偏离,把那副画面从脑袋里血淋淋抠出来。 替代焦尸画面的,是温榆坐在轮椅上,用一把匕首刺进温武胸膛的情景。 那时她抱着共同毁灭的必死信念下手,脸上是一片雪地般的空茫表情。这神态像是一根小锤,在慕千昙心上轻轻捶打一下,余音久久未散。 她没想到,她在这个世界中能够共情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那个小疯子。 以至于她破天荒的,对一个陌生人多说了几句话。 睡意缓缓浮上来,如一片大型白色羽毛,把人包裹其中,柔缓波动,神思飘摇。 熟悉的梦境缓慢展开图景。 肺间是冷空气快速进出后留下的爆炸痛感,喉咙干燥到无法吞咽,嘴唇裂了几道红红口子。女人踉踉跄跄奔跑在雪地里,黑色夜空洒下盐粒般的雪花,砸的人抬不起头,迈不开脚。 其实没有跑太久,但近来工作太累,连做饭都觉得抬不起手,所以这么一段奔跑对她而言,已快把所剩无几的精力都耗费到见底。 还有多远? 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跑不动了,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近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她想要顺应施行,一了百了,但又不能真正死掉,毕竟比她该死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只有她要含恨而终。 凭什么 凭什么啊! 苍茫大雪倾倒而下,身后风雪中,似乎传来一个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唤。 “千昙啊,千昙!” 双腿折断般的酸痛,却不敢停下,慕千昙咬牙自语:“滚啊滚吧” 眼前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未注意到脚下,踩到一块冻硬的寒冰,朝前摔倒在地:“呃!” 膝盖和下巴重重磕伤,手腕似乎也扭到一些,似乎没有,她身上疼的地方太多,分不清了。 身后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哭天抢地:“千昙,你妹妹呢!怎么不见了?你把你妹妹送走了?你就想着和你妹妹过好日子是吧?你不要你妈妈了?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良心的东西啊。” 也许是身体太冷,慕千昙居然觉得身下雪地是温暖的,可她依然瑟瑟发抖,撑着地面爬起来,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低吼道:“你别跟着我了,我没报警把你送进去就算是放你一马了!” 来人终于走出暗色,走入她视野中。 那是个暴瘦到没有人形的女人,头发蓬乱,掉的差不多,带着顶破帽子,牙齿几乎烂光,手掌与脸颊全是不知原因溃烂的暗疮。她笑笑,露出红烂的口腔:“千昙不是最疼妈妈吗?你怎么忍心就丢掉妈妈不管呢?” 后背起了层冷汗,慕千昙眼中红色愈浓,声音颤抖:“你还要纠缠我多久啊?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你就放过我吧!” 女人没有回答,口角越裂越大。天地旋转之间,慕千昙头晕目眩,再定神时,她发现自己已跪坐在地,身下是那个从内里就已腐烂到无可救药的女人。 而自己的双手,正扼在女人脖颈间。 “我”手掌已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慕千昙大脑空白,几乎要惨叫出声,却只是张开口,喃喃重复道:“我我怎么回事?” 她嗓音突兀沙哑起来,双手火烧般剧痛:“我没想的我没有!” 意识到某件事后,她头皮炸开,惊惶到想要逃离,却像是冻成一块坚冰,被按在原地无法动弹。 本该腐烂在雪地里的女人缓缓笑起来,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蹦出: “你别想甩掉我。” 慕千昙猛地坐起身。 她脸色血色尽失,胸膛起伏剧烈,后背已冷汗蜿蜒。 耳边是自己放轻的呼吸声,噩梦如潮水般褪去,犹如罩在头顶的黑布被一把掀开,身体也渐渐回暖。她僵硬坐着不动,好一会才恢复了知觉。 向后靠在床头,她支起一条腿,勾起被子,又将被子拉到自己身上,把脸埋入掌心,压住了那阵极细的颤抖。 真是够了。 周遭很静,是傍晚时独有的安宁。如果孤身一人,在这个时间点睡醒,往往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慕千昙却仿佛被拯救了,她移开手,仰头叹出一口气,眸中冷色弥漫。 我甩不掉你? 有本事追到这里来啊,做鬼也不安生的混蛋。 这觉睡得不安稳,额头一阵阵跳疼,但好在恢复些许胃口。慕千昙下床披衣,去楼下吃了点东西垫垫,两碗热茶与软馒头下肚,胃里彻底暖起来了。 她叠起手巾擦唇角,向小二问道:“方才可有喝醉之人出来闲逛?” 小二正收盘子,闻言回道:“客官,是有一位女孩,满脸通红,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刚回来不久,又去楼上了。” 不出所料,果然是发完一阵疯了。 慕千昙点点头,起身往楼上走。要回屋前,她想起自己还未确认这脑残龙的双腿气穴开没开。 这脑残龙刚才已出去疯完了,现下精力用光,应当是在呼呼大睡吧?过去看看大概不会被缠上。慕千昙犹豫一瞬,抬脚换了个方向,朝另一间房屋走去。 门扇虚掩着,她伸手推开,就见两扇窗户都大敞,晚霞瑰丽,铺满整个房间,盈盈酒香中,穿着处处补丁宽袍大袖的少女,正以一种非常随性的姿势趴倒在地。 怎么回事?喝死了吗? 慕千昙进入房中,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细细的吱嘎声,惊得地上树影摇动。她步入晚霞,在少女身前停下,提起裙摆蹲下。身来,颇有些嫌弃的两指捻住她衣摆,将衣服撩开。 两条长腿修长匀称,交叠着,脚趾抵着地板,压出了红印。往前看一眼,人的确是睡得深沉,被掀了衣服还没能察觉,藏在一大片卷发中的小脸嫣红一片,酒气缭绕。 趁她睡着,慕千昙将手覆在她膝盖上,缓缓注入灵力。 不多时,几处圆形金圈从她膝盖,脚腕,以及大腿与腰部连接处浮现,还有一条流动着浅金色光点的气脉将之连贯,如有生命般呼吸着。 气穴还是开了。 应当是喝醉时出去疯闹时打开的。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慕千昙收回手。 这便是让所有人都艳羡的天赋吧,真是生怕这脑残龙不能走向巅峰。 她一开始还想着侵占女主成长线,可现在来看,就算是走同样的路,杀同样的妖,吃同样的药,也不可能达到她能达到的成就。 拇指慢慢压过四指指尖,慕千昙眸中晦暗不明。 “师尊” 慕千昙眸光微凛,朝前望去,就见方才还呼呼大睡的少女坐起身来,睁着清澈又迷蒙的眼睛:“你干嘛呢?” “”慕千昙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裳熵本就皮肤薄白,如今喝了酒,红的快要滴血,嘟囔道:“我感觉你过来了。” 霞光于房内静静流动着,慕千昙道:“你知道你双腿气穴已经开了吗?” 裳熵反应慢半拍,隔了会才小小的啊了声,抱住自己膝盖:“开了吗?” 慕千昙道:“开了。” 由于抱住膝盖的动作过大,脚尖离了地,裳熵向后倒去,脊背触地时四肢摊开。她吹起脸上的几缕发丝,叹道:“太好了,我能变强了。” 轻轻咬了咬后槽牙,慕千昙长睫微颤,就要起身离开。裳熵又道:“师尊,你说话好难听。” 慕千昙瞥她:“我说什么了?” “就是白天,在那个宴会厅里,你冤枉我,说我是害怕自己背人命债才不想杀人的,”裳熵两手揉揉眼睛:“我没有这样想过。” 就知道这家伙事后要翻旧账,慕千昙嗤道:“是你要隐瞒事实,我只是猜测一下罢了。” 裳熵道:“那如果我这样随便猜测你,你会开心吗?” 慕千昙道:“我会揍你一顿。” “你看吧,”裳熵摔了摔手,不满控诉道:“一样的事落到你自己身上,你就不能容忍了。” 少女脸边恰有半碗米酒,慕千昙将之端起来:“为什么幽怜梦那样对我,猜疑我,我没有立刻去找她报复呢?原因很简单,我现在确实打不过她。但你,我一只手就能按死,我为何还要容忍你呢?” 裳熵噘起嘴,气哄哄道:“所以你还是在欺负我不够强!” 她话语含糊,语调也有点东倒西歪,典型喝醉之人:“那我以后够强了,我就不会被你欺负了!我还能欺负你呢!” 将酒碗一泼,米酒浇在少女脸上,慕千昙冷哼道:“你还想上天呢。” “你弄到我眼睛里了”裳熵用手拍脸,拿袖子吸去酒液,口中喋喋抱怨着:“这样好危险,眼睛是很重要的,万一坏掉我还怎么还看东西呢?” 多金贵,浇一下酒还能浇出什么事。 慕千昙不想理她,手撑上膝盖,就要离开。 少女忽然偏过头来,抓住她裙摆,眼里水光粼粼:“师尊,你让我好难过。” 第69章 你也要消愁吗? 比起方才的控诉,这嗓音陡然弱化许多,含着几分委屈,不似要得到回应,只是想向喜欢的长辈撒娇。慕千昙知道她会疯会闹,不知她醉后还有这一出,微敛眉头:“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裳熵侧身过来,手指把玩着她的裙摆:“师尊,你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慕千昙道:“你为何总让别人来适应你呢?”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裳熵摇摇头,身体过热沁出了热汗,让几缕黑发黏湿在脸颊边:“我就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我想对你好,但你对我太差了,我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感觉很乱” 梦中的大雪还未从脑海中完全脱离,慕千昙还觉得有点冷,瞥见就酒坛边还有几只空碗,便拿来一只,倒了点醇香米酒:“你既然觉得我对你不好,还喜欢我,是哪里有毛病吗?” 扪心自问,如果有人像她对裳熵那样对她,那她绝对难以承受,要么全然不理会,要么明确打一顿后不相往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交友或加深关系的想法。 不过人家毕竟是女主呢,脑回路与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因女人的移动,裙摆也从手中划过,如流水般握不住。裳熵蜷了蜷手指,低声道:“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很喜欢那些。” 慕千昙道:“智力吗?” “啊呀!你好烦!”裳熵张牙舞爪,气愤难平,翻身趴在地上以头抢地,砰砰连撞数下,才泻力趴下:“我也有啊!” 慕千昙道:“有,但不多。” 裳熵脸颊鼓起来,犹如肥肥水蜜桃。她捂住撞疼的额头,气道:“我头疼。” 酒液入口顺滑,米香流过唇舌,味道很不错。慕千昙扶住地板,缓缓坐下:“你自己撞的,怪谁。” 捂头打滚的少女哼唧半晌,再次安宁了。 睡下片刻后,她又惊坐起,嗓音含糊:“我还是认为,你,你真的太凶了!而且你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慕千昙道:“哦。” “我有一个朋友曾讲过,张口说话前,要深思熟虑。”忆起从前,裳熵的口齿流利许多,认真道:“她跟我说,三言两语亦是三刀两剑,杀人不见血,人人掌有此般凶器,须得小心为上。” 慕千昙抿了口酒液,嗯了声。 裳熵自觉说了句很有道理的大话,面前人应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才对,没想到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嗯。 她气道:“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师尊!” 慕千昙道:“不能。” 裳熵磨牙捶地板,一而再而三被忽视,心里鼓胀的泡泡越发膨胀。她嘀嘀咕咕道:“我脑袋有时候,还挺清醒的,我做事之前就会想想,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会难过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对待别人了,你怎么不这样呢?” 慕千昙淡淡道:“想太多脑子会疼。” 裳熵道:“那你肯定从来都不疼。” 从碗沿抹了点酒液,于指尖凝结成冰,曲指弹射砸向少女额头,慕千昙道:“我是不疼,我能让你疼。” 头上又挨一击,裳熵本就被米酒泡到含糊的神思,在一砸一弹间散了个干净,晕晕乎乎还不忘抱头道:“你就欺负我吧,欺负我,我都记着呢!打我们头一回见面,我就记着呢!你把我当猪挑,你把我打进墙里!哼,没想到吧,都在我脑子里呢!” 慕千昙偏头看向窗外:“了不起。” 裳熵哇哇大叫:“你!你!你就这样不管我吧,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把你” 她此般突然停住,慕千昙问:“把我怎么样?” 裳熵动动喉咙,放下手重抱住膝盖,将下巴点上去,翻眼瞅她:“咬你。” 慕千昙微挑眉尖:“那我还能由着你长大吗?可要斩草除根了。” 将碗换了只手拿,右手食指微勾:“滚过来。” “不过去!”裳熵大吼一声,身子往旁边倒下,像个瓷娃娃滚到了女人身边,薄薄后背撞上她腿,明明是自己滚过来的,还要疑道:“咦?地板是斜的?” 慕千昙探下右手,圈在少女细长的脖颈上。 充满霞光的房间远去,黑暗噩梦重临眼前,大雪砸在头脸,那么轻如纸片般的东西,却让她肌肤刺痛。 僵持的时间太久,手指,手腕以及小臂,都因维持一个动作凝固到麻木。她急促喘息,肺间火烧般剧痛,面对着被自己亲手扼断的人生张皇无措。 寻找着梦境中的力度,慕千昙缓慢收拢五指。 她脑中骤然闪回,想起在那个破筒墙角中,第一次看到妹妹的场景。 小女孩还没有动物园里的猴子健康,脚上穿着脱鞋,一头扎在垃圾堆里,手上缠满了碎布条,身上衣服洗扯到变形,还是一团脏污。不像是人,更像是垃圾堆的一部分。 听见来人,小女孩扬起沾满汗水与污泥的脸蛋,瘦巴巴,像外星人:“姐姐?我哪有姐姐?” 被小女孩领着上楼,她窝在垃圾堆里捡来的木头沙发里,发了一天又一天的呆,才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母亲,一个被酒精麻木到眼白浑浊,鼻头肿大的女人。 彼时,那位妹妹正在厨房里拆开偷来的外卖,倒出炸鸡,用手指沾酱往嘴里填。而母亲在电视柜上砸碎酒瓶,歪倒在床睡的不省人事。 意识到自己往后要与这帮人一起生活时,她把自己无限缩小,要顺着沙发缝里掉进永不见底的深渊,心中又升起热气球一般巨大而鼓胀的绝望,随时要在湛蓝天空中炸裂成漫天碎片。 不要啊。 别这样对我。 “师尊” 手腕处被两只手抓来抓去,慕千昙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觉间催动了手腕间的聚力金环,在灵力加持下用力过大,掌下少女已喘不过气来了。 裳熵挣扎着,在她撤手那刻重新呼吸,胸腔鼓起。她咳嗽几声,迷蒙问道:“你真要杀我啊。” 慕千昙微愣半晌,冷道:“滚开。”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被打的那个,还要被骂滚开,裳熵道:“你好善变,阴晴不定的。” 手背在方才的用力下,鼓起一层薄薄青筋,慕千昙张开手掌又收拢,才让用力过度的肌肉酸疼渐平。她道:“滚,听不到吗?” 裳熵捂着紫印浮现的脖颈,小声道:“滚呗,说滚就滚,我会滚,你还不会呢。” 她滚到一边,又抱膝而坐。 日落霞光将要被夜色吞没,最后零落在女人身上,给她冰蓝色衣裙融了层橙色光晕。 她目光朦胧而放远,睫毛如鸦羽,遮掩着眼里光泽,葱郁手指撑在碗下,将碗沿一次次挨向下唇,喝得慢而文雅。 脑中乱七八糟胡乱飞溅的无数念头,在凝视那女人的过程中被放缓,沉下来。裳熵脸上红晕未褪,静静看了会,才道:“师尊,以后我变厉害了,你会多多看我吗?” 多用正眼看她,不要忽视她的话语,她的需求,多多回应,多多交流。 真是喝醉了,说话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自眼角刮她一眼,慕千昙道:“我看你干什么?” 裳熵道:“就是,你看着我,夸夸我,说我很棒,我之前学写字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夸我的” 慕千昙道:“他们?” 似提起不愿回忆的往事,裳熵小脸很快垮下来,埋进膝盖里,闷声道:“师尊,其实我杀过人的。” 这倒是新鲜,慕千昙没作声,等她自己说话。 裳熵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会我只有三岁,在我好友的*餐馆里玩,一直都挺好的,后来有天,店里来了个赖皮人,特别坏,自己往饭菜里面加了东西,说我朋友的店不干净,给客人吃坏菜。” “我很生气,太生气了,脑子里很乱很乱,感觉有好多人在吵架,我都听不见他们说话了!结果,我就做了错事,我撞了她,那个赖皮人摔倒了,磕到脑袋,流了好多血。” “我朋友吓坏了,去试赖皮人的呼吸,没有了。她儿子跪在地上哭,说全是我的错,要我偿命。我说怎么可能,我没错,都是他们先来没事找事的,丢命了算她倒霉!而后我好像看到” 那大概是个惊恐的画面,裳熵缩得更小了:“我看到那个赖皮人蹲在我面前,冲我笑,还对我说话。” 慕千昙道:“她不是死了吗?” 裳熵发抖道:“是,她死了,但她还对我说话她说” 她动了动喉咙,低声道:“她说,小小年纪杀性颇重,不知悔改,命中带煞气,早晚会克死身边人!” 这阴惨惨之气学得很有感觉,让听者耳后也刮起阵阴风。大抵是日夜都在回想,才能把每个字的腔调都记得这么清楚。 慕千昙稍微有点明白她为何不愿杀生了,无非是害怕积攒的人命债会克煞身边之人,不由得嗤笑道:“这种话你也信。” 裳熵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腾手脚道:“可是,可我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一个人了啊。” 慕千昙看着她,在心中问道:‘她什么意思?’ 李碧鸢大概是在摸鱼,把耳麦戴好才重问什么,得知刚才之事后,翻起原著:‘是有这个事,你之前老是不想看人物相关剧情,忽略了好多内容吧啊好我不废话,我看看啊。’ 片刻后,她道:‘我简单的给昙姐您总结下,辛苦您支起耳朵听。女主刚从山里蹦出来时,处于一个未开化状态,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连自己是人都不知道。而她最起初的生命里,会遇到三个尤其重要的人。’ ‘这三人养着她,同时也塑造了女主的人格与三观,是她见识这世界的眼睛,耳朵,以及认知渠道。而这三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良善之人,仁义之人,高尚之人,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女主是这个样子。’ ‘而女主为何会离开那里,自己跑到一个小村庄,又遇到了你呢。’ ‘是因为那三个人,一人重病,一人惨逝,一人枉死,没有一个善终。她难以承受面对无人的故土,才偷偷溜了。’ 听完这一段,慕千昙道:‘怪不得。’ 不愿杀生,并非全然怜惜生命,更多是不愿背上克煞之气。 可惜这脑残龙不懂,那个赖皮鬼魂就是最普通的鬼,凑着一点刚死的怨气化形,向害死自己的人诅咒,但她没有力量,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效力,也不会有作用,都不需要谁来镇压,到阳光下走几步就消融于无形。 会把这种鬼魂的话放在心上,还战战兢兢奉为圭臬,原来是确然发生过好友惨死之事。 她那时极幼,三岁年纪,盐和糖还不一定能分清,是是非非更加难以分辨,加之还不懂仙法,更不懂鬼魂诅咒,就信以为真,觉得是自己杀了人,才导致好友一个接一个离去。 双手揪住耳朵,裳熵低落道:“如果我做了坏事,带来坏结果,我认。那我做好事,也还是坏结果,我怎么办呢?我本不想说的,但你那样想我,让我很难过,我不得不说了。” “我从不怕冤魂,也不怕鬼,更不怕谁来找我报复,可是,”裳熵又向这边挪了挪,轻声问:“如果那些鬼想害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身边之人,我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一时间无话可说。 在最柔弱之时受到最深重的伤害,导致有些人一生都无法抹除幼时的阴影,而一个人的种种观念往往在童年就被确立,自然刻骨铭心,并形成固定思维,没那么轻易扭转或拔除。 在被逼到绝境,遇到具体的某件事之前,不可被话语撼动,说什么都没用。 指尖在膝头轻敲,她问道:“你抓老鼠是为了攒功德?” 裳熵点头:“是,我攒的足够多了,这样我就可以做一点点坏事。不过更重要的是赚钱,我得养活我自己。” 她手往兜里一模,无比悲伤道:“现在我是穷光蛋了!” 慕千昙道:“活该,那些赏金数目不小吧,你不如果不给那老奶奶,不是摇身一变有钱人了?” 裳熵道:“可是她比我更需要,就算我手里没钱,我还有你呢,师尊肯定不会饿死我吧。” 那女人饮酒不语。裳熵提高声音:“师尊,你不会不给我饭吃的吧。” 慕千昙道:“你去天虞门抓老鼠挣钱吧。” 裳熵垂头丧气:“好吧。” 一碗酒见了底,本就热乎的胃里又添了把火,驱走四肢寒凉。慕千昙拎起酒盏倾倒,米白色酒水流入碗中,她面色平静:“那鬼魂瞎扯,杀人就要克死身边人,天下可没有这种” 到此正是一碗酒,她抿了口,话顿住。裳熵等不及,补道:“天下没有这种坏事吗?” “不,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慕千昙回望她:“如果真有这种命格,那讨厌谁就和谁交朋友,杀了一个仇人,其他仇人还会被克死。你自己动脑子想想,这难道不是美事吗?简直是完美复仇。” 往常也不是没被安慰过,裳熵总说服不了自己,可第一次面对这种论调,好像整个人都颠倒了。她脑袋晕乎乎的:“是这样吗?” 慕千昙道:“是这样。” 有限的思维到此梗死,裳熵整张脸红透,显然脑部过载,甩头不想了,往后一趟,摊开身体。 默默躺了会,她也翻身给自己倒了杯米酒,伸长胳膊要和慕千昙干杯,奈何女人不理她,只好隔空磕了下,捧着小口喝。 思绪乱飞的脑袋瓜不知又想到哪里,她问道:“那个温家小姐,她为什么要杀掉银蛇啊?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不早点逃跑呢?在没有温小姐的时候逃跑,应该比现在容易吧?还有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会这么着迷一首戏曲呢?有那么好听吗?”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慕千昙不耐道:“温榆杀掉银蛇纯粹是疯了,疯子的脑回路谁会懂。至于她娘,还能怎样?唱戏唱了一辈子,以为自己也是戏中人玉宴,迷信爱情,结果现实并不如意,认知崩塌,也疯了。” “这样啊,可她被伤害了那么多次,不是早该看清那个温武不是好人了吗?” “因为她在自我欺骗。” “自我欺骗?” “她已进入婚姻,付出了那么多成本,哪能就此停下?只能欺骗自己爱情依然伟大,可以平定任何困难,也必须这么相信。否则,她牺牲的感情,青春,包括自己,都牺牲给什么了呢?她有勇气否认自己过往的人生,承认全盘失败吗?” “但她最后也骗不下去了,所以就放弃了。” 霞光早已彻底消逝,屋内没点灯,只有一片月色薄纱。慕千昙的声音也如那月色般无温:“不懂悬崖勒马,自然粉身碎骨。” 屋中静谧,裳熵舔着碗底,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那她应该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该认清自己遇人不淑,当断则断。”慕千昙端起酒碗,语气陡然冷冽:“不过,若是我,真走到必死的最后一步,定然不会独行,还要带着那姓温的一起下地狱。” 裳熵思索:“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带温榆走掉。” 慕千昙道:“可惜,我们都不是她,个人的命只能掌握在个人手中。” “我好像明白了,”裳熵又举手:“我还想问问,你去那个青竹园,为什么那么人都听你的?那明明是他们的场地,他们还有那么多人,就算你最强,也不可能一下打翻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还胡乱说谎呢?” 慕千昙道:“你应该少问点为什么,怎么办。一味听别人说,自己不去想,是弄不明白的。” 裳熵道:“我想的不一定对。” 慕千昙瞥她:“我说的一定对?” 裳熵道:“我喜欢听你说。” 慕千昙收回目光:“我欠你的?你喜欢我就要说?” 她碗中酒已下了一半,裳熵眼疾手快,拎了酒坛过来,边咬着下唇眨眼,边给她满上,一副手脚麻利以她为尊的跟班样:“话说多了,你喉咙疼不疼?猫官给师尊倒酒。” 也许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喜好,亲眼看着未来会脚踩全世界,被作者放在心尖去捏塑的主要人物低声下气来服务她,心中就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慕千昙赏脸抿了口酒,才道:“对待长辈,该用您。” 裳熵殷勤道:“猫官给您倒酒!” 慕千昙嗤笑一声,这才慢悠悠道:“你看他们都站在青竹园里,人是不少,但心可并不在一起。官是官,民是民。凡人是凡人,散修是散修,各怀鬼胎,各有目的。不能确定旁人心思前,他们哪敢出头?” “顺应着我的,还有可能被我看中,带走提携,一飞冲天。当众戳穿我的谎言有什么好处吗?常人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境地。” 裳熵皱巴着脸,放下酒坛,挠挠头:“好吧。” 她晃了晃腿,眼见女人酒碗又见了底,赶忙去续,顺口问道:“你怎么喝这么多啊?你也要消愁吗?” 第70章 一起训练体能。 指尖轻点着碗底,慕千昙道:“不是说了让你用您?” “好吧好吧。”裳熵从善如流:“您也要消愁吗?” 吹了吹酒液表面,泛起一道道细小涟漪,慕千昙轻声道:“酒还不错。” 裳熵应和道:“我虽然喝不明白,但是我也觉得不错,特别香,一点都不难喝。” 稍微岔点话题,她脑子里便乱做一团,再想不起来方才问过什么。拿脸贴在地上,她越过窗棂看向窗外摇动的树海,食指晃晃悠悠,点在每棵树的树顶尖:“其实,我不想杀人,也不只是那个原因。” 她回忆起什么,眸中现出憧憬:“我见过小孩是怎么出生的,母亲肚子鼓起来好大,好几个月之后,就要生了,那么辛苦,那么危险,把小孩生出来。那些孩子刚开始就这么一点,好可爱,就这么大” 她仰头看女人,两手共同圈成个圈,差不多只有大腿粗细:“一点点大。” 慕千昙扫了一眼:“这么小的应该是狗崽。” “不,是人!”裳熵用力摇头,又叹息道:“他们出生时都差不多,怎么长大后,有些人就变坏了呢?” 慕千昙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裳熵道:“是这样!他们爹娘都不教的!就让他们坏着长大。而且,而且我感觉,嗯怎么说呢?”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碍于表达能力,没法直接说出来,只能抱头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半晌后,才试探着道:“我做好一只鸭子,如果放在那里不吃也不管,就会变质,臭烘烘的,说明死去的肉会变质对吧,但我发现,人也会。人都是一块肉,活人就是活着的肉,平时不会有事,但如果心坏掉了,就算活着也会慢慢腐烂变臭的。” 慕千昙低敛眉目:“说的什么东西。” “什么啊!我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吧,你都不认真听!我不说了!” 裳熵趴好,愤愤睡觉。 睡了一会没睡着,抬头去看。 屋里仅有月色流淌,朦朦胧胧,清冷如霜。那女人过于纤薄,快要融进月色里流逝了。裳熵心中一突,劈手抓住了她散开的裙摆,忽然道:“我觉得生命很美。” 又来犯病?慕千昙莫名道:“嗯?” 裳熵指向窗外:“你看那边,每一棵树,每一只蝴蝶,每一朵花,能够诞生于世,能够长大,都很不容易,也很美丽。我亲眼见过破茧成蝶,也见过花开,生命绽放的时候,就要更加美丽了。” “”慕千昙抿了口酒,问道:“那你见过捕食吗?” 裳熵微愣。慕千昙又道:“你见过的那些美丽生命,一定是消耗了其他生命才能活下来,并维持这些美丽的。” 清风刮过森林上方,引起深绿拂动,悉悉沙沙。裳熵道:“是这样喔。” 看似美丽,实则残忍。她心里总有哪处膈的非常难受,便直接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那些混乱思绪统统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茫茫的一大片。 旁边喝过酒的少女浑身热烫,隔着一段距离都感觉到她要烧起来了,慕千昙冷道:“明天准备回宗门,你要是起不来,就自己留在这吧。” 裳熵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一腔热火无处发泄,女人看起来像块冰,如果能靠近的话大概很凉爽,但更有可能是被打一顿。裳熵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兀自甩动手臂,冲出窗户往下跳去,重重摔在地上,惊起无数飞鸟。 慕千昙:“她在干什么?” 李碧鸢道:‘嗯醉龙打醉拳,不要与喝醉之人计较。’ 此处仅仅是二楼,摔下来也不会怎样。裳熵大头朝下,啪叽着地,脑子摔得清醒些。望着天边柔月半晌,爬起来准备回去,忽见泥地路边一株芳香四溢的蓝色小花,还栖了只蝴蝶,顿时心中雀跃,顺着墙壁又爬回二楼。 扒住窗棂准备叫她来看,裳熵刚叫出一声师尊,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屋中唯剩酒碗,人已不在。 第二日睡醒,慕千昙去楼下吃了早饭。粥喝一半,那边裳熵才从楼上晃下来,看样子是一宿没睡,少有的精神头不佳,刚坐在桌前,就把头往桌面一撞,睡死过去。 咽下口中粥,慕千昙睨她:“我数三声,不起来你就自己走回宗门,一,三。” “啊!”裳熵惊回魂:“耍赖!” 慕千昙道:“给你十分钟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吃完早饭就出发,我不等你。” 知道这女人一向说到做到,说不等就不等,裳熵只好迷瞪着眼,看也不看就掐着桌上包子往嘴里塞,脸颊鼓起大包,凑着稀粥咽下去。 一盏茶时间,刚吃完五笼包子,三根油条,又趴在桌上哀哀嚎叫一会,才让女人同意给她打包,兴冲冲拎着美食坐上白瞳背部。 飞上高空之时,身下东城越缩越小,但依然可见街上多了几道流动人影。应当是官府已公布了艳尸被擒的消息,在家憋了数月之人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裳熵咬着包子,感慨道:“虽然没有在这里呆多久,但是好像已经有感情了,我都有点不舍得。” 慕千昙端正坐于鹤背之上,冰蓝色长裙铺开,发丝被风卷动,撩过那张薄玉般的面容,无端冷清。她启唇道:“容易产生的感情也容易消逝,飞出十几里地之后你就该忘了。” 裳熵道:“才不嘞,我会长长久久的动心。” 慕千昙不作声。裳熵又问:“对了,师尊,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两天大概是有点累,昨天刚换过药,感觉也没好多少,只能回去慢慢休养了。慕千昙掀掀眼皮:“没死呢。” “哦” 在天上飞了几天,终于回到宗门,文武试炼后上下都已步入正常轨道,和出走前一样人流不多,山间静谧流淌于宗门每处角落。 按照往常,慕千昙会习惯性去蓬莱殿找盘香饮说说近况,不过这次出来并非带着任务,自然也不需要汇报什么,就免了这流程,直接飞回狭海。 不过,却在苍青殿前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收鹤下落,慕千昙看着院前女人,微怔:“掌门?” 站在那个薄石头椅子面前的,正是盘香饮。 大概是刚从殿中出来,她身上只穿着件垂至脚踝的白色轻衫,衣上绘有昂首展翅欲飞的白鹤,腰间用条黑带子系上,垂下两粒红珠,显得随性许多。 双手负手,独立于几箱伤药食物边,她回眸望过来:“回来了?” 这次出去会被发现,慕千昙并不奇怪,但实在没想到,盘香饮居然会来着苍青殿抓她,摸不准她心情,只简单应道:“嗯。” 盘香饮轻笑道:“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是离家出走吗?” 她脸上有少许岁月痕迹,眼角几缕细纹,眼眸沉稳而包容,说话缓慢带笑,仿佛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生气的小辈。若是其他人有这种猜测,慕千昙已糊她一脸了,但面对这位也能挥挥手拍死自己的人,该低头时还是会低头。 “没,就是带徒弟出去历练了。” 把旁边人拎出来,裳熵鞠躬道:“见过掌门。” 盘香饮道:“嗯,精神不错。” 裳熵咧嘴笑开,忽见女人身后的大树下,自己随手搭的灶台焕然一新,欣喜道:“哇!掌门你真是大好人!” 她飞奔去灶台旁边,抱起地上一捆粗细均匀的新柴,摸摸光滑的灶台表面,把头埋进崭新大锅中,对着锅盖猛敲一下,嘈杂响动。已经开始想象能在这里做什么菜吃,兴奋不已。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笔。慕千昙道:“掌门,其实不用的。” 盘香饮却是道:“你要好好吃饭,可别在这种事上让我操心了。” 感觉有几百年没听过这种话了,慕千昙微微避开视线:“我在吃。” 盘香饮问道:“给你的伤药有用吗?” 慕千昙道:“有,多谢掌门。” 没等来女人说话,慕千昙将视线转回去,才看到女人眼中略带调侃的目光,只听她无奈道:“还在生气啊。” 慕千昙噎了下,这是把她当爱置气的几岁小孩了?立即道:“我没生气。” 对卷阁中,形势不利之下,她才借用了点盘香饮对干女儿这个称呼的怜悯之心,装作不被信任的委屈,效果很是不错。 但谁能想到,盘香饮居然这么认真,先是愧疚之下送伤药,这会又开换灶台,还认为她出去办事是离家出走。难道原主就是这样的人?才会这么顺畅的联想吗? 得赶紧制止这奇怪局面,慕千昙觉得问题还是出现在称呼上,便道:“真的没有,您对我多好,瑶娥是知道的,心中对干娘只有感激,没有旁的。” 也不知信没信,盘香饮嗯了声,抬起手来:“让干娘看看你如今身体状况如何。” 慕千昙没多想,拽回点袖子,送去一只手。盘香饮三指按在她脉搏,骨节均匀的手指移动片刻后,她道:“你晓得自己身体很差吗?” 这真是不留情面直言不讳了,看来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这种事,慕千昙自己当然清楚,时不时头疼脑热,动不动虚弱喘咳,要拉大弓还得借助法器,完全不像个还算强大的殿主。她都知道,但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有种难言的羞耻,辩驳道:“我后面会练的” 捕捉到这具细若蚊吟的话语,盘香饮道:“正好,我这次找你,就是有这个意思。” 慕千昙:“嗯?” 盘香饮道:“等你伤好之后,我打算安排你和其他几位殿主,一起训练体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过来背我 “?”慕千昙反应了一下,不确定道:“和谁一起练?” 以为她没听清,盘香饮重复道:“和其他四位殿主一起,练练最基础的体能。” 此话无异于当头一棒,慕千昙被震的语言系统瘫痪半晌,颤抖着唇,严词拒绝道:“不用了!我” “此事已定,”盘香饮打断她,微微压低声音:“瑶娥,不可拒绝。” 她看似温和好说话,但只要说话内容里含有偏向商量性的内容,便如有着无形威压,让人不自觉听命。而若本就是命令式的,更加无法拒绝,甚至连忤逆之心也不会产生,大概是过大的实力差距带来的本能恐惧。 不过,就算硬着头皮去顶,慕千昙也要把这事撇了。她才不要和那帮变态一起锻炼,指不定要被怎么折腾。 但直接否认,害怕被误解为偷懒不想锻炼,她便换了说辞:“干娘,我感激您挂念我,但实不相瞒,我与那几位殿主并未交好,她们中讨厌我的也大有人在,就算我愿意,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啊,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盘香饮心中略奇:“哦?可封灵说与你关系不错,是她误会了吗?” 这话叫人怎么接! 与江舟摇称不上关系很好,不过相处起来的确舒服。且饭都吃了人家几顿,这时若否认,太不给面子了。慕千昙只好道:“没,我说的是其他人。” 盘香饮道:“文秀说与你情同手足,形影不离,这个呢?” 慕千昙喷道:“她放”咽回去,改口道:“干娘,这种话您信吗?” 幽怜梦那傻狗玩意!真该死! 盘香饮道:“文秀爱开玩笑,想来也不是真的,不过沈仙师” 脑中又闪过那张土味纸条,为避免听到辣耳朵的话,慕千昙及时道:“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盘香饮双手负后,轻笑摇头:“不是这个,那天从对卷阁分开前,我询问过沈仙师,给你把脉后有何意见,她说你急需调理,要看护着。我公务实在繁忙,抽不开时间来关照你,便琢磨着让她们来,就问了问她们是否愿意。” 预感到是让自己不开心的回答,但慕千昙还是问道:“她们怎么说?” 盘香饮道:“都同意了。” 慕千昙眼角微抽,重复道:“都同意了?” 盘香饮道:“是,所以你无需担心。” “”慕千昙抿唇无语,这帮人安得什么心啊? 她还要再挣扎下:“我还是觉得” “瑶娥,”盘香饮叹息般唤她,语气略微严肃一些:“身为殿主,需要你们来处理的妖鬼邪物都比较棘手,所以实力是确立地位的重要标准。可如今你身子不好,还动不动就受伤颇重,叫我怎能放心?为了你的平安,我是否要重新考虑下,要不要让你继续当这个殿主了。” 是威胁吗?是威胁吧。 这番软硬兼施,成功让慕千昙犹豫了。 她虽然也没有多想当这个殿主,毕竟在未来抢夺女主之药,处理完心脏问题摆脱系统监视后,这天下之大任她畅游,爱去哪去哪,何必还留在这里给他人卖命。 但转念一想,距离那个剧情到来,还得等上几年。 这期间内,她还需要天虞门殿主这个身份走主线剧情,背靠大树好乘凉,通关或者人际交往会有诸多方便之处。况且现在每月还有固定钱数可以领,被拿掉名头后,损失可不小。 就算只考虑金钱,也绝不能放弃。 她可不想那么早就在这世界过上打工生活。 两相权衡取其轻,慕千昙咬牙:“那就听干娘安排吧。” 见她低垂眉目的模样,看似顺从,实则眼中还藏着不满。盘香饮轻轻摇头,语重心长道:“瑶娥,我疼惜你,但也不能总是纵容你。自霜儿离去后,你便一蹶不振,我本想给你时间让你调理,却没想到弄到现在,居然走火入魔,心脏破碎,还把身体搞坏了。” 她说的那位霜儿,大抵就是秦河她姐姐秦霜了。慕千昙留意到此名字入耳时,立即激起心脏一阵剧烈痛楚,像是插。入了玻璃碎片,一碰到那个名字就会皱缩刺痛。 是原主这具身体残留的感知。 不想被看出问题,慕千昙握拳忍住了,只脸色更苍白些,轻声道:“我知道了,干娘。” 看出她脸色不好,盘香饮也不想再逼她,提点一句便够,多了就是反效果,便最后道:“宗门是个庞然大物,前进时看不到脚下,若是有人掉队,很容易被踩到粉身碎骨。即使你现在站得高,也不能掉以轻心,无论从哪里摔下去,都是一眨眼的事。你记住干娘的话,不会有错。” 她垂下目光,落在脚边那几个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共同训练一事,等你伤好再说,不着急。这里有足够多伤药,你先用着。还有些灵草食材,是封灵那孩子送来的。你的小锅小灶台,我也给你换新了,想吃什么就做,还是那句话,好好吃饭。” 什么小锅小灶台啊!那可不是她的东西,是那脑残龙扒拉出来的!算到她头上,她风评受害!! 慕千昙已无法抬头,就算知道自己在这个一百多岁的女人面前,被当成小孩子也正常。但她心里过不去,还差三年就要奔三,整整二十七岁了,被用小锅小灶台这种词语,她臊得厉害,又不好解释,嗫嚅道:“知道了,您别说了。” 仿佛是为了应景,裳熵那边又把锅盖敲响,像是铜锣:“我今天晚上要吃干煸豆角焖面!” 盘香饮笑道:“你徒弟真是精力饱满。” 看看人家江舟摇的徒弟秦河,乖巧懂事,成熟稳重。再看看旁边那位,像只猴子窜来窜去,慕千昙一点没有被夸的感觉,反倒微觉丢脸:“别看她了干娘,你不忙吗?” “才说几句,这是要赶人了?”盘香饮状似恼火。 慕千昙万般无奈:“没,干娘,我哪里敢。” 盘香饮展颜笑起来:“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上回听你说记忆缺失,忘记了许多事。我今日来也是想告诉你,不要着急,慢慢养着,也许还能恢复。” “我暂时不给你安排公务,你养伤之余,就要去殿主那里练练。趁此机会,你好好磨磨性子,与她们交流交流近况吧。大家互相帮助,总归是要比单打独斗好许多的。” 慕千昙一股脑应了:“嗯,我知道了。” 目送着盘香饮飞离,消失在碧蓝大海与天际的交界处。慕千昙忍不住了,摊在椅子上,扶额皱眉。 一想到伤好之后就要去找那帮殿主,尤其是那几位看不过眼的,她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怒气烦躁。 如今是十月份,而下一次的剧情点,要到来年六月。 也就是说,她本可以迎来穿越之后的第一个超级长假,大半年啊!想想都要快乐死了。但现在却得强行和那帮讨厌家伙共度,真是糟糕透顶。 她这边强烈的低气压引发裳熵关注,提着锅盖小心翼翼走过来,问道:“师尊,你不想去吗?” 慕千昙没好气道:“你看我有的选吗?” 裳熵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慕千昙道:“这有什么区别?” 裳熵道:“一起去的话,我就可以不叫那些人欺负你了。” 慕千昙扫她一眼:“你算哪根葱,连我都打不过,还能叫别人听你的?” 裳熵敲了敲锅盖:“话不能这么说嘛” 她嘀嘀咕咕,也知道自己实力在那些殿主面前不够看,说着说着就没影了,转身去翻食材箱道:“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慕千昙长出口气,压着脾气起身回了殿内。坐在玉棺上时,越想越是堵心。一掌挥出去,激烈灵光打在墙壁上,便是一道哗啦啦向下掉落碎石的裂口。 她平息片刻,意识到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便开始自我开导,把那燥心压下去。虽然假期没了,不过她本来也想锻炼身体,也能达成原有的目标,唯一不满就是被人强要着听从她人,这点到时候和那些殿主面对面时,多多注意下就好了。 敢来言语讽刺,那就原样骂回去,敢对她动手动脚,撕破脸打一架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完,慕千昙忆起什么,摘下背后那把纤长的锈剑,两手端着两边,将剑搁在膝头。 她问道:“你和那几位殿主,原本有什么关系?” 虽说已用失忆理由推脱,不过多知道些信息总不会有错。 暗褐色铁锈中间现出细细小小的灵光,接着锈色褪去,显露剑身光华,飘出一道微冷女声:“并无关系。” 这家伙之前应该也是个孤僻的,让她直接说也说不出什么,慕千昙便问的更具体了些:“你与幽怜梦怎么熟起来的?” 女声道:“不太熟。” 接着,又缓慢补充道:“她是纵梦大仙,我之前噩梦缠身时,去找过她,和她泡过温泉。” 还大仙,确实是一身不靠谱的街头大仙气质,一点都不正经。不过,一起泡过温泉的话,那么不该看的能看到的都看到了,怪不得上次脱她衣服,就是想确认她有没有被掉包吧。 毕竟,普通妖魔想要仿制人皮,若没亲眼见过,至少身体上的种种细节是无法做到完全相似的。 想起上回巷子中,被强行按住差点剥掉衣服的感觉,慕千昙又是一阵蹙眉,恶心的不行。 下次见到她,必须得整点事情出来。 再次低下头,慕千昙问道:“既然有纵梦大仙的帮助,你为何还是会心脏破裂而亡呢?” 女声沉默了。 她总是这样,想回答的就说说,不想回答就沉默。慕千昙也习惯了,换了个问题:“盘香饮平日对你很好吗?” 女声道:“很好。” “谢眉呢?” “她看不惯我。” “沈心呢?” “她看不见我。” 乍一听,这句话有些奇怪,毕竟那沈心一双眼睛是完好无损。 但想想对卷阁时,她从始至终神游天外的模样,估计只有她感兴趣的疑难杂症可以入她眼,“看不见”一个并未交好的殿主也不稀奇。 “那江舟摇呢?” 这次顿了一下,才回道:“她是好人。” 说了和没说一样。 眼见锈迹将要重新爬上剑身,慕千昙正要收剑,想起什么,最后问道:“你怎么从不好奇我的身份?” 自己的身体被一个陌生人占据,居然从没主动询问过,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灵光渐渐被铁锈吞噬,女声始终沉默,就在慕千昙认为她不会回答时,锈迹闭合的前一瞬,*她道:“只要不是我,是谁都可以。” 长剑再次恢复寂静。 慕千昙还在咀嚼她最后的那句话,轻荡如风,那自轻自厌之情溢于言表,浓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她略有些烦躁的蹙眉,握住剑柄摩挲半晌,开口道:“你最好不要这么想,讨厌谁都不要讨厌自己。就算任何你说你不配,你也要觉得自己配。以及,脸皮厚点活得更自在,你应该说:如果不是我,那谁都不行。” 也不管剑灵有没有听到,慕千昙将锈剑竖起搁在旁边。就要躺下休息时,掌心摸到棺边凸起的云纹雕刻,低头看了看。 玉棺色泽温润剔透,一瞧便是上乘宝物,但是再上乘还是副棺材。幽怜梦说这玉棺是掌门送给她的,以这几次接触来看,掌门对她算是非常疼爱了,怎么可能会送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呢? 想到方才瑶娥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又能理解了。这大概不是掌门主动送的,而是瑶娥自己选来的。 虽然样子不太吉利了些,不过既然是宝物,就肯定有点功效。慕千昙穿越进这世界以来,尸体也见了不少,奇形怪状应有尽有,也不会觉得晦气了,这会便把棺材盖推开,径直躺进去,想试试有什么效果。 刚一躺下,便有四面八方而来的清香冷气。 正观赏着光滑棺壁,一阵阴风从后背渗入身体,骨头缝隙都在瑟瑟颤抖,血液流速变缓,伤处不怎么疼了,眼皮也变得沉重。 困意很快浮上来,慕千昙朦胧间想着,这棺材应当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催眠效果堪比生命终结。 不过也是,死亡本就是一种永恒的安眠。 在苍青殿养了两个月,进入十二月份,气温骤降,天冰地寒。狭海这边格外冷,院里的几口池塘全冻上一层薄冰,土地成紫黑色,铲子砸下去也只留个白印。 裳熵的小木屋竣工了,没有绿荫遮蔽,直接暴露在粗壮树干上,四壁都不整齐的一整块,颇碍风景,但胜在有门有顶,勉强算个居所。 慕千昙从殿里走出,就见少女在灶台前忙活,呼啦啦热气弥漫。 早饭是她很喜欢的蔬菜汤与梅干菜包子,慕千昙却开心不起来。她最讨厌冬天,冷得骨头都疼,自从降温以来就没漏过笑脸。唯一的好事就是伤口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伤痕。 不过,这个好事也就意味着,该锻炼了。 盘香饮今晨传来消息,让她可以按照顺序与几位殿主一一接触,她们已为慕千昙量身定做了锻炼方式,保管一套下来身体会强健许多。慕千昙面无表情听完,吃完早饭后,来到了第一位殿主谢眉的居所,通明山。 面前是一座乱草丛生的黑山,细瘦枯枝显露出冬季寒凉。抬头望不到顶,藏于云层。两边高峻山势之间,夹着一道苍白阶梯山道,荒无人烟,高耸向上。 沿着此山道去往山顶,便能来到择玉上仙谢眉的通明观。 慕千昙站在山脚下,身上披着件银白色大氅,颈边堆着蓬松毛领,更显面容皙白如玉器。她仰头望了望山顶,抬手想要召白瞳出来,可原本灵力充沛的体内竟空空如也。 她愣了片刻,仔细查看,体内灵力当真不见了。 往脚下望去,只见黑土表面似流动着极为浅淡的白色,显示着此地有灵力阵法,稍一联想便能猜到,大抵是限制来观客人的灵力,迫使他们必须用脚一步步走上山。 慕千昙面色沉下来,脸冷的雪花都不敢靠近。 裳熵身上随便裹了件黑色大氅,要掉不掉,挂在肩头,里头还是那件霞衣,上次回来后又修修补补,多了几块颜色。在黑色大氅以及苍白天地间亮的晃眼。 她一只脚已踏上阶梯,从下往上看,感慨道:“哇,这里好荒凉,一只鸟都没有,比狭海还冷清!” 慕千昙道:“你的灵力能用吗?” “怎么不能用?”裳熵奇怪她有此一问,可握拳运转灵力时,才发现自己竟又变回凡人了!她大惊失色:“没有了!我被暗算了!” 慕千昙转身道:“我们走吧。” 裳熵道:“啊?不是刚来吗?” 慕千昙冷道:“一点礼仪都不懂,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连面都还没见到就先来这套,就算是掌门让她负责的锻炼计划,也不能一点都不商量就直接安排吧。还要让慕千昙自己走上去,未免太高高在上了,她可不愿顺这种人的心思。 再说,这山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千级台阶,她是疯了才大清早在这爬山。 可转身刚走出两步,她就发现面前升起了一道浅蓝色墙壁,大概是阵法的边缘,如同水波,看似轻柔,但十分坚硬,无法穿过。 “”慕千昙向左右寻路,都没能找到出口。 她被阵法锁在这了,只剩下后面那道山路可以走。 这姓谢的 慕千昙忍了又忍,磨了磨后槽牙:“脑残四号。” 要骂人也得当面骂,对空气喷只是浪费口舌,她冷哼一声,甩动大氅再次转身,厉声道:“上山。” 裳熵一头雾水,还是道:“好嘞!” 爬山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尤其是人数并不多,且两边荒凉森林没什么好看时,这过程就更加难熬。 走着走着,额上微潮,呼吸越发沉重,肺间被冷空气刺激的微微刺痛。慕千昙脚步暂停,揉着酸疼膝盖,看着那只黑松鼠一般在台阶上跳跃,还时不时钻进枯树林把大氅当翅膀挥来挥去,活力四射的少女,心脏上的缝隙又咕噜噜冒出酸水。 年轻就是好,身体强健就是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慕千昙冷眼看着,又走了一段山路。太阳出来了,暖和不少,但腿部酸痛已难以忽视,她胸闷气短有点头晕,还有些口渴。 本以为谢眉那家伙再怎么看不惯她,也不可能连口水都不准备,就根本没带水来。谁能想到,她人没见到,就要先爬一座山。 再走一段路,差不多已到这具身体的极限了。慕千昙停下来站稳,撑着膝盖喘息,被体内种种不适逼得蹙眉,这下才深刻意识到,没有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她到底体弱到什么地步。 她喃喃着:“瑶娥上仙,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啊。” 休息了几口气,抬眸间,她瞧见已走远的裳熵又飘回来,问她道:“你在这啊,我刚刚看不见你,还以为跟丢了呢,原来你走的这么慢。” “”就算知道这脑残龙没其他意思,还是觉得未免也太羞辱人了。 而且,她在这难受的要死,那家伙凭什么玩那么开心。 看着就烦。 “咱们继续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午饭了。”裳熵揉揉肚子:“我好饿啊。” 她脸上有两团运动后浮现的红晕,在雪肤上尤为富有生命力,冲下面咧嘴一笑:“太饿啦,受不了,我先上去了师尊,顺便帮你看看择玉上仙准备了什么饭。” 说完,她便如轻灵上爬,眼看就要消失,慕千昙忽然叫她:“裳熵。” 裳熵回眸:“嗯?” 这山靠自己是爬不上去了,不得不借用外力。而现在唯一能用的外力,只有那位少女。 作为师尊这么做多少有点不道德,但好歹请她吃了那么多顿饭,用一用也没什么。慕千昙毫无心理负担道:“过来背我。” 第72章 啊? 李碧鸢先一步开口:‘昙姐啊,她才多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哇!’ 慕千昙道:‘养徒千日,用徒一时。’ 李碧鸢咆哮:‘哪里有千日啊!而且昙姐你什么时候养过她!她能茁壮成长完全是命硬好吧!’ 慕千昙装没听见。 阶梯上的少女倒是没异议,几步跳下来:“你走不动了?累了吗?” 慕千昙道:“这种山不值得一爬。” 裳熵背过身去,微微前倾身体,嘀咕道:“爬山还有区别吗?” 慕千昙看着眼前人,用眼神比划高度。 其实距离首次见面还没满一年,本不该有太大变化,但这个岁数的小孩生长发育堪比雨后春笋,长势飞快,头顶已能挨着她嘴唇了,现在还站在上面一层阶梯,看起来比她还高上一点。 只是,肩膀依然稚嫩薄削,脸蛋还有明显属于少女的稚气,灵动斐然。 慕千昙就是不大喜欢见这人比自己高,不满道:“你站在上面,要怎么背我。” “那我下来就是了。”裳熵也不恼,倒退着往下走一步阶梯,发现还是不太方便,又下一层,还弯下膝盖:“这样总可以了吧?” 慕千昙这才满意,就要攀到她后背。两条胳膊绕过少女脖颈环住时,身下人身上发间那阵独属于少女的清冽香气飘入鼻息。 动作微顿,慕千昙忽然反应过来,这种姿势免不得要身体接触。就算隔着冬日厚衣,但另一个人的气息与触感还是无法避免。 她正思考着这点,裳熵已弯下腰去,双手向后抱住她腿弯。慕千昙一个激灵,旋即将人推开:“等等。” 裳熵被她推的踉跄:“怎么啦。” 慕千昙沉默片刻,腿弯处被触碰的感受依然残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也不为难自己,转身继续往上走:“这山虽不值一爬,但是风景还不错,不着急上去。” 裳熵眨巴着眼,拉长音道:“好吧” 撑着酸痛双腿再次上路,慕千昙身侧多了个人。 这回,裳熵没提肚子饿,也不想着自己先爬上去了,反而慢慢悠悠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偷偷飘过来一眼,鬼鬼祟祟的。 天天都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样,慕千昙随她去了,又行一段路,终是累明显些,藏不住了。裳熵道:“还是让我背你吧。” 似有些跃跃欲试。 慕千昙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摸出根细绳,往两边绷紧,试了试结实程度,才道:“你去捡点木棍,做个椅子出来。” 将绳子甩给她,裳熵伸手接住,把脸扬起:“你有那么嫌弃我吗?” 慕千昙道:“有点。” 裳熵气道:“那我不要背你了!” 慕千昙道:“挺好的,你赶紧上去,就住在这通明观吧,到时我可不带你回去。” 这天下哪有师尊用这种话威胁并奴役弟子的,可她就做的自然而然,理直气壮,全然不见一点不好意思。可见她那句话说得很对,脸皮厚点活得更自在舒服。 裳熵攥紧绳子,愤愤不平,猛一跺脚,钻进雪地捡了一大堆木棍,噼里啪啦全丢地上,接着以她入土级的高超木工技术,扎了个破破烂烂柔软如绳桥的椅子出来。 给绳椅末端两边都系上绳子,往前空出一段,反过来再系上,就能把椅子背在肩头。裳熵气呼呼道:“这行了吧!” 慕千昙走过去,背对着她坐上去试试。椅子发出濒死的哭喊,但并没破掉,能坚持坚持。 她刚坐上时,裳熵膝盖一沉,腿立即打了弯,这种背对背的背法比正常背人要累太多了,她只得更弯腰。还听见背后人道:“有点不舒服,不过也够用了,上山吧。” 裳熵鼓着脸颊,一步步往山顶走。 不用自己费力登山,便有余力瞧着这山间风景,可惜都是茫茫一片白,多看几眼就倦了。慕千昙又摸出书来温习咒法,指尖在纸面上空画,找不对感觉,想再身下少女身上试试,又怕她摔倒,两人得一起栽下去,还是算了。 日头渐渐移到头顶,又向西去,能听到少女清晰急促的喘息声。慕千昙休息的差不多,回眸确认山顶就在前方,拍拍她肩膀:“让我下去。” 裳熵把她放下来,脸红成一片,两腿直打摆:“怎么了?” 慕千昙道:“剩下的我自己走上去就行。” 她接过少女肩头的绳椅,丢进旁边雪地里藏好,确保外面看不出来,这才满意。每一位殿主的锻炼时间都是一个月,这东西也许明天还能继续用。 裳熵不断擦着额上汗水,给自己顺着气。脱下大氅挂在臂弯,浅金色灵力流动于四肢百髓,精粹闪烁。说是锻炼慕千昙,也不知最终是锻炼了谁。 两人并肩走完最后一段路,终上山顶。远方可见白云滚滚,灿阳鎏金。近处是一道山门,穿过此门,在白石铺就的地砖尽头,静静伫立着一座道观,正是通明观。 比起第一仙门殿主的身份,比起她华而不实的苍青殿,这道观看起来非常低调。灰墙墨瓦,檐角微翘,素寡清疏,透逸典雅。一点不铺陈,却也有几分大气,藏在道观神韵中。 两人一齐走近观中,迎面正碰上谢眉。她手执拂尘,一身黑袍,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身看来,莲花冠后黑纱摇动,长发盘起,一丝不苟还是那副天生愠怒之相,若是心智不坚定者遇上,该以跪下称服。 看见来人,她道:“上来了?” 裳熵道:“见过择玉上仙。” 慕千昙跨过门槛,不阴不阳:“上仙高高在上,想见您可真不容易啊。” 谢眉并不正眼看她,侧身道:“饭菜已备好,随我来吧。” 慕千昙目送她走入旁边斋室,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谢眉始终无徒,愿意住在这深山老林的,大概也喜冷清,是以观中并没有侍奉的小仙童,斋室也仅有一张桌子,朴素简单。 桌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摆着完全相同的两份饭菜碗筷,要面对面吃饭。好在方桌足够宽,不然还得尴尬一会。 慕千昙先是自己落座,那边谢眉望向裳熵,问道:“你饭量如何?” 裳熵刚坐下,闻言道:“还行。” 慕千昙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了,人形饭桶一个,平时大话不断,不该低调的时候这么低调。 还行。这是个让人无法预估具体分量的回答,谢眉微微蹙眉,又问:“一碗饭,还是半碗的程度?” “”裳熵看了眼自家师尊,转头打量着斋室内,入目皆是萧条素色之景。她顿悟了,坚定道:“半碗就够吃了。” 谢眉略一颔首,转去旁边小屋。估计是没想到裳熵会过来,也就没提前准备,这会又去盛饭了。 裳熵坐到女人身边,低声问道:“师尊,择玉上仙是不是比你还穷?” 慕千昙心里那点笑意瞬间散了,板着个冷脸,桌下手已挪到少女大腿上,狠狠下死手掐了把肉:“我穷是因为谁?” 每月支出最大头就是这饭桶脑残龙的伙食费,还好意思提这事! 这疼直钻脑海,裳熵瞪圆双眼,尖叫快要冲口而出时,她紧急想起这是别人家,赶忙捂嘴堵住。痛到身体与脸颊一起扭曲,头往下磕,撞到桌沿,沉闷的咚声犹如打鼓,整个人皱巴又颤抖。 谢眉端着木质托盘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变形少女。 裳熵按住还兀自抽搐的大腿,脸上重回笑脸,像画上去似的,带有几分强人所难的开心。 谢眉静静看了她一会,走到桌边:“你要坐在这里吗?”她问的是裳熵,眼神却看向慕千昙。 裳熵道:“啊?那我应该坐在哪里呀。” 慕千昙本来还没听出她什么意思,但仔细回味内容,以及她那明显示意的眼神,又多少猜到些。 无非是觉得师徒长幼有别,不该同桌吃饭,礼仪不足,想让她给徒弟教些规矩罢了,老迂腐。 装作没看见,她道:“就坐这里吧,别乱动,像个大跳蚤。” 裳跳蚤满脸不可置信,边狠狠揉着大腿边置气。谢眉虽有不满,也不多说什么,将托盘搁到桌上,却是将自己原本那份重拿过来,放在裳熵面前:“你吃这份吧。” 除了两样小菜,饭碗里是饱满圆润的白米粒。裳熵捧着碗边:“那上仙半碗够吃吗?” 谢眉言辞短快:“够。” 慕千昙略有些无语,这点饭还要推来推去? 不过,想想对面这女人恨不得拿标尺生活的种种刻板细节,不难猜到,大概平日做饭也会严格控制分量,争取不浪费一丁点食物,只是拿不准慕千昙饭量,才会多出这半碗。 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慕千昙看不惯迂腐陈旧之辈,但珍惜粮食,总归是正确的。 谢眉默念经文后,拿起筷子:“吃吧。” 桌前一碗米饭,两盘素色小菜,一碗清澈见底的蔬菜汤,一碟咸菜,便是全部饭菜,没有一丝丝荤腥。由慕千昙来吃都觉得清淡了,更别提裳熵。 害怕被对面仙人发现不够吃,她用有史以来最慢的速度吃饭,但还是一不小心吃完了,还磕掉了一边碗沿,咬断了筷头,一并吞进肚中。 发现这点后,裳熵惊讶至极,把烂碗捧给对面看,以自首态度争取宽大发落。 谨遵食不言的规矩,谢眉只是摇摇头,用眼神表示没关系,便继续吃饭。 她吃饭很有规律,一口一口,每一筷子夹的都差不多,吃完最后一点时,几个碗盘都已光可鉴人。这才擦擦嘴,又默念几段经文,开口道:“下午歇息,傍晚随我练八段锦。” 真是全安排好了。 慕千昙去往房中,房间不大,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枕被都干净整洁,看起来是全新的。 将身子歪上床,她闻到被子间的皂角香气,心道:这位择玉上仙不会衣服被子都是自己手洗的吧? 这观中平日也没有第二个人,也只能是自己去洗了。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严肃女人并不喜欢她,却听掌门话被迫安排着带她训练,还要亲自收拾房间,蹲河边给她洗被子,心里莫名爽了不少。 能给看不惯的人带来不开心,一直是慕千昙的开心来源。 裳熵也进屋中,自觉睡在床边地上,掀开衣服看大腿:“都红了!” 方才饭前被掐狠了,腿上本就是娇嫩肌肤,此刻已红紫一大片,看着多有些骇人。 慕千昙瞥了眼,翻身背对她:“睡觉。” 爬山时浪费了很多时间,午饭后已不早,这一觉睡醒,天边泛起橘色。 慕千昙坐起身来,揉着略有些酸疼的腿,见旁边地上没人,正思索间,裳熵垂头丧气从外边进来:“这边山上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吃不得肉了。” 原来没吃饱出去打猎了。 慕千昙道:“你手里是什么?” 裳熵捧的近些,是一捧碎冰,还插着几根树枝。展示完之后,就往嘴里塞,吃完才道:“垫垫肚子。” 慕千昙:“” 再次见识到钢铁肠胃的力量。 更晚一些,谢眉过来叫人,三人在院里打了套八段锦。 头回接触这些,照猫画虎容易,但动作标准需要下些功夫,谢眉又严格,绝不能出错,学习过程便艰苦了些。慕千昙倒是没排斥,还拿出了少有的充足耐性。 毕竟谢眉可是专业的,这玩意真能让身体素质变好,百利而无一害,不学吃亏了。 练完功,又催着她们绕观跑步,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基础功法,皆是强身健体之用。一套下来,慕千昙汗水淋漓,累得站不起来,坐在水潭边缓气。 裳熵则接受良好,蹲在旁边,抱着谢眉给她的大葫芦,仰头咕噜噜灌水,肚里叮咚作响。 谢眉脸现赞赏之色,看得出对这位徒弟非常满意。可惜再满意还是别人家的,她略显遗憾,调转视线,最后看了慕千昙一眼,似是哪看哪不舒服,沉沉说了声:“明天继续。” 一甩拂尘,人飘走了。 慕千昙撑着水潭边,身子有些歪,连站起来怼她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裳熵放下葫芦,抹去唇边水迹,把葫芦捧起来:“你要喝吗?” 刚送出去,又收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裳熵瞅她:“你肯定不愿意,那么嫌弃我,定然不会喝我喝过的水。” 慕千昙白她一眼,懒得理会,再歇一会,才从腰间解下水袋慢慢喝。 回忆今日锻炼的所有功法,一一在脑海中排开,她自己挑挑拣拣,选了些能够承受的,以后可长期练习。至于其他的,例如爬山,就要敬而远之了。 她灵修充分,身体内并不缺灵力储备,差劲的是体质,所以谢眉这回真是对症下药。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以为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料不到这是位连基础水平都达不到的修者。 坐着看了会天上闪闪发亮的星子,慕千昙拖着腿回到房中,找地方洗了个澡,这才进被昏睡。许是白日过累,夜晚并无做梦。 清晨天还没亮透,两人便被叫醒。先去打了个套拳法,接着去吃饭,一碟小菜,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倒是三人份备齐了。 吃完饭,谢眉在园中挥动拂尘,召来一只两人多高的丹顶仙鹤,比白瞳小了些,但眼眸明亮,黑白分明,是只完整健康的仙鹤。 三人登上鹤背,飞到山脚下。裳熵跳下来,踩入雪地。慕千昙也飞身而下,心中正琢磨着椅子还没拿,估计要重做一个。转头才发现,谢眉如一尊肃穆玉像般,盘腿坐在鹤背之上,正往下看来,并没有离开意思。 “”慕千昙问道:“择玉上仙要看着我们爬山吗?” 谢眉道:“多观察,才能多发现问题。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更加了解你,才能因材施教。” 这纯属扯吧,看爬山能看出个什么,她这是发现了自己是借力上山,想亲自来监视吧。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见她全然不动,真要看下去,脸色顿时黑了些。 可笑!这个山她今天一步都不会爬! 裳熵已打算去捡树枝了,想起没有绳子,正打算张口要,却被慕千昙一把抓到旁边,听见女人道:“择玉上仙,其实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挺不甘心的吧。” 虽然,她可以直接承认自己体力不行,爬不了山,但她怎能在这老迂腐面前说不行呢? 她常说自己脸皮厚,但在某些人面前,面子还是很重要!她绝不想示弱,那就不如做做交易。 谢眉道:“听掌门之令,没有甘心不甘心。” 慕千昙勾唇:“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根本不想督促我练习,我也并不想按照你们的步调来修身。既然都不想,不如都各顺心意。我练我的,你也做你想做的。如何?” 她说完这段,也隐隐有些明白盘香饮此举是何用意了。这天虞门除了掌门,也就只有殿主能管管她,不把她交给四位殿主来盘,还能找谁能压她一头呢? 谢眉问道:“我想做的?” 慕千昙拽过少女,煞有介事道:“我这有个徒弟,虽头脑愚钝,但皮肉结实,生就钢筋铁骨,适合您所掌握的炼体法门,与我并不相和。” “她不听话,常常跟我顶嘴,昨晚还说仰慕您,想跟着您学习功法” 拍拍少女肩头,慕千昙状似恳切:“上仙如此爱惜人才,见不得美玉良材浪费,那么这一个月,您与其教我一个有自己计划的人,不如教教我这个愚笨的徒弟如何?” 裳熵:“啊?” 第73章 心上一刀 谢眉未曾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掌门之令,不好推脱。” 那就是可以推脱的意思,慕千昙将少女推过去些,像是把财宝推到爱财之人面前,晃瞎她眼睛。 “掌门是见我伤后体弱,恢复不及,才请你们出手。但只说监督,没强行要求您来为我安排吧。我体质如何我自己最清楚,由我来摸索锻炼方法也更合适。 知道她重视规矩,慕千昙强调着:“这将是我们两人商量之后的最佳方法,目的与初始一致,您可不算违抗命令。” 谢眉面色不变,眼眸微眯,似在动摇。慕千昙乘胜追击:“而且,并非我吹嘘,我这徒儿天赋并不低于秦河那孩子,您真不想试试?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最后,又补上一句重击:“毕竟众所周知,上仙徒弟缘一直不怎么样。” 总算是报了昨日冷眼之小小仇。 谢眉:“” 她目光下移,看向正满脸茫然的少女,微微握紧了拂尘。 从文武试炼那会,谢眉就极喜爱这位弟子,认为她品性良好,是可塑之才,想要指点一番。但得知名姓来历之后,认出这是人家徒儿,自己不好代为管教,便只能隐忍,忍到内伤,夜半都要骂两句瑶娥不做人。 天知道她看着宝玉熠熠生辉,却无法亲手雕琢,还被他人随意挥霍浪费,是一种如何手痒憋闷的焦急! 如今机会凑到眼前,虽只有一个月时间,却也让人无法拒绝。 况且,瑶娥那女人说的不错,此举并未违背掌门的意思。 既然两相情愿,不必再互相为难,谢眉也就松了口:“既不违令,那便依你所言。” 翻身上仙鹤,再临山顶。裳熵迷迷蒙蒙,还待想说什么,被慕千昙眼神警告,又苦口婆心:“好好跟你择玉上仙练功,我带你上山就是这个目的。” 裳熵提高声音:“是怎样吗?” 慕千昙睁眼说瞎话:“是,所以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说完,她便潇洒离开,飘回卧房睡了个回龙觉。 早上起的太早,眼皮一直打颤,本想在那脑残龙背上眯一会,谁知遇到谢眉发疯。不过也好,现在在床上睡,更稳当了。 虽然那脑残龙背上,也挺稳当。 睡一会起来,慕千昙揉了会腿,去院中看看。 院中冬意萧瑟,银装素裹,白茫茫中两人相对而立。裳熵正扎着马步,头上顶个冰苹果,前方十步之外的树干上,也放着个冰苹果。她绷紧手指,用力抓握,似想在掌心中凝聚出一个灵力光球,却难得法门,金色灵力出掌便散。 拂尘似大了一圈,漂浮在谢眉身边,随着她两指轻滑,一缕拂尘白毛倏而伸长,抽了少女大腿一下,并不重,只起提醒作用:“动作标准,凝气聚力。” 裳熵鼓起胸腔,冷气从唇齿间吸入,憋在胸中,脚下扎的更稳些,指尖用力勾起,凝聚灵力却再次失败。 见状,谢眉也展开右手,指节长而苍白,略微枯瘦,像那冬日瘦枝。五指微微隆起,一股白色旋风自掌中卷出,凝聚为白色短剑,猝然崩散,又凝为刀,继而散为刺。 分明有看似柔软的灵力凝聚而成,尖锐处却反射般亮着闪光,让人能够意识到这东西锋利无比。 “修者众众,能在修行之初便得到趁手法器的,少之又少。故而最值得信任的,便是这掌中利器,灵力聚形,这本该是每个拥有灵力之人的入门功法。” 她轻盈挥手,利刺激射而出,将树上冰苹果刺得稀碎:“入师门半年,你从凡人跃升为五大穴齐开的修者,天赋确然不输秦河,你师尊说的没错。” 裳熵脸上笑意未凝,又听她道:“接连带你去开气穴,应当对你很上心,可却连这招都未曾教你,瑶娥做事总是这般让人不理解。” 裳熵甩甩手:“我师尊还是很厉害的。我再试试,肯定能成。” 谢眉道:“不用心急,以你的天资,此功练成仅是时间问题。” 那边又在讲解聚力要点,慕千昙听了几耳朵,面无表情离去。她盘腿坐在床沿,抬起掌,回想方才谢眉说的内容,凝聚灵力于掌心,也如裳熵那般痛快失败了。 练着练着,忘记了时辰,那边裳熵过来叫用餐,原来已至正午。 一起去斋堂吃了饭,她们并未午休,又去院中练习。慕千昙睡了会,才出去锻炼身体,比起第一天,强度并不算高,刚到身体临界点便停下来,回屋中歇息。 休息之余,她再次练起掌中利器,分明每个步骤都是按照谢眉所说来做,却依然不得要领,灵力连凝聚成实质都难以做到。 像是把玩一块多阶魔方,看起来只是拼色块的简单游戏,只有亲自上手才知道难度有多高。 直到天边擦黑时,慕千昙还能凑出最底层一线的颜色,无法凝聚灵力。 明明平日用起来挺顺手,让她自以为良好,还觉得修仙没有门槛,却没意识到,她刚来便占据了一具本就拥有充沛灵力的躯壳,这是天大的便宜。 就像小儿本弱,拿剑亦可杀人,但强大者非小儿,而是剑本身。若是拿在用剑高手手中,小儿拥有再强的剑,也是无济于事。 她进入仙侠世界,其实跳过了最艰难的打基础时期,生来就有不小本事,所以从未深入钻研过。 而现在才发现,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修仙也比想象中更复杂,怪不得那些殿主可以比她强大,许多问题就出在这里。 傲慢会将人摧毁,不能因为杀了几只妖就自满。她已经吃过的亏,以后得沉下心钻研基层法术了。 她阖上眼,又睁开,下床去跑了几圈回来,打了套八段锦,练了几招,身上出了层薄汗,天边已擦黑。去吃完晚饭,再练一会,直到肌肉疼的受不了,才洗澡回来休息。 躺入被中,本想早点睡着,可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坐起来,再次凝聚起灵力,屋内没点灯,蓝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始终未能成形。 练了一天,一点门道都没摸到。慕千昙略有些丧气,不过她很擅长安慰自己,又很快提神。本来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哪有人一下就能成,须得多试几次才好。 把被掀开,正要再此躺下,门外传来咚咚脚步声,裳熵风风火火闯进来,捧着什么东西,散发着浓浓香味:“师尊师尊!” 她许是太兴奋,忘记师尊这会可能在睡觉,进门才想起来压低声音。但见到夜色中冷脸如冰的女人还醒着,又开心冲来:“师尊快看!荷叶鸡,上仙奖励给我的,我带来跟你一起吃呀” 坐在床边地上,她把手里东西奉来。是拨开的深绿色荷叶,里面有只蜜色流油的烧鸡,香味扑鼻,在这样寂静安宁的夜里,简直如同一*个惊爆天雷的香气炸弹。 吃了两天素,慕千昙自然也不能拒绝这烧鸡,不过还是略带矜持,先扫了她一眼。 应当是为了练武,少女宽袍大袖被襻膊扎起,轻袖霞衣,贴身便利,一头长卷发也用红绸系上。因不间断练功脸颊红扑扑的,更显白皙处剔透,眼眸也如水洗过明亮,极为朝气蓬勃。 慕千昙找不到挑刺点,只好说着:“刚练完不知去洗澡吗?一身汗。” 裳熵哦了声,低头看看,才道:“刚刚择玉上仙把这个给我,但让我不要去道观和斋室里吃,在哪都行。我就来找你了,我想我们两个都好久没吃肉了,你肯定也很想吃。” 谢眉还真是够疼爱她的,自己一点荤腥见不得,却愿意给她买这烧鸡,说是刻板迂腐,但该奖励时也不拘泥于规矩。 慕千昙垂眸,微微抿唇,又偏头看向窗外:“哪里很久没吃肉,你记不记得我们才来了两天。” 裳熵道:“才两天啊,你这么说我才感觉到,我饿的时候还以为在这住满一个月了这观里的树快被我啃秃了,择玉上仙不会怪我吧。” “会怪,还会责罚你。”慕千昙故意恐吓,浅淡目光重落回少女脸上:“这荷叶鸡是奖励给你的?” 裳熵咧唇笑着狂点头,左手捧鸡:“嗯!” 随便猜猜也知道定然是出于欣赏,慕千昙顺口问道:“你做了什么要奖励你?” 裳熵举起右手,金色灵力涌动于指尖,凝成一把金灿灿的匕首:“因为我今天学会了掌中利器,择玉上仙很惊喜,说我很棒,又听见我肚子里咕咕叫,就去给我买了这个,说我应该营养均衡才对,还有,她今天用冰苹果教我诶” 少女开心分享着今日所得,对床上人的心情毫无所觉。 匕首尖端刺破烧鸡,划开焦脆皮肤,流出不知道是血还是油的液体。 慕千昙不知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突然觉得那只荷叶鸡臭不可闻,难以直视。 为此,只得避开视线,定定望着那柄轻巧划开鸡肉的灵力匕首。衣摆从床边流淌下来,如同凝固的河水。 第74章 天啊文盲 “滚。” 这声很小,裳熵没听见,还在欢喜分割鸡肉。慕千昙眼神冰冷,反手打翻了荷叶鸡:“让你滚没听见吗?” 烧鸡掉落在地,滚上一层灰尘,撞到墙角才停。裳熵手中还掌着那枚灵力匕首,脸上笑意倏而凝固,转头看向墙角,又转回来,已换做茫然神情:“你干嘛?” 女人坐在床上,眉宇间简直凝了层黑气,明明是玉色人,偏偏多了不近人情的冷厉。 “我让你滚。” 裳熵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生气,又见她脸色不好,试探问:“你胃不舒服吗?现在不想吃的话我可以拿去雪地里冻着,明天再吃也” “滚!” 又是毫不犹豫一声呵斥。 裳熵脸现无措,呼吸急促了些:“你干嘛又这样啊,我哪里惹到你了?” 慕千昙道:“我不想吃。” 裳熵道:“你不想吃你就直说嘛。” 面对那张无辜又恼怒的脸蛋,慕千昙胸前起伏着,拇指与食指揉了揉额头,似在压抑情绪。须臾后,她躺下翻身,背对少女,一副拒绝交流之态。 热脸贴上冷屁股,还被无故骂了顿,裳熵也来气了:“你真是的!我是怕你两天没吃到肉,会不会也很想吃,才来分给你的。你不吃就不吃,为什么要这样啊!还把我的鸡弄掉地上!” 女人把被子扯上来些,盖在腰间,不说话。 裳熵道:“你没礼貌!没良心!” 眼前突闪一阵蓝光,她向后倒飞出去,砸上墙面又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没什么实质伤害,甚至感觉不到多疼,但她依然怒气上头,故意大大哼了声,捡了墙角的烧鸡后跑出门去。 脚步声飘远,慕千昙调整了枕头的位置,抱着被子重新躺好,凑了点月光看向墙壁上蜿蜒裂痕,心里像是有把火再烧,让她无法阖上眼。 再怎么自欺自人,也难以忽视逼近眼前的现实。 同样是第一次听,第一天练,别人就是能做到一步到位,熟练掌握,甚至察觉不到有什么困难,而她苦苦琢磨了一天,也不得要领,还自我安慰大家都是这样。 如何不愤怒?如何不悲凉? 额角微微跳痛,慕千昙按住太阳穴,又回想起少女蹲在床边的模样。 其实心里很清楚,裳熵她并非是为了炫耀才来展示的,只是分割烧鸡恰好要用到,本质上并没做错什么。 可这个行为,在慕千昙看来,就是刺眼。 她苦练一天毫无头绪的功法,被那家伙随手练成后,用来切鸡肉。 因为她的无心,因为她的随意,因为她对自身天赋的习以为常,所以格外膈应。 半张脸埋入枕头,慕千昙舒缓着呼吸,就这么睡了一晚上,没能睡着。 窗外泛起光亮,有人踩进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慕千昙也不躺着了,顶着一夜未眠而突突跳疼的额头从床上坐起,眼下多了两团浅青,脑中疼杂一片。 她撑着太阳穴从床上下来,摸到床头有个腻软的小东西。 起初还以为是老鼠,吓得她差点向旁滚开。 定睛一看,发现并非活物,而是三角形的橙黄色肉块。 这玩意可不会无故出现在床头,慕千昙仔细辨认,才认出那是个鸡屁股。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画着愤怒小脸,写上一行字: 由于你无故凶我,只有屁股给你吃了! 两个你字被涂黑,下面故意写上加粗的您,不像尊敬,更像嘲讽。 慕千昙:“” 她拿上鸡屁股,在斋室门前抓住前来吃早饭的裳熵,把她嘴巴掰开,连带纸条一起塞进去,强迫她吃掉,咽下,看她气得脸通红,才稍稍解气。 吃完饭照例锻炼身体,练得出了层薄汗才结束。 瞟了眼院中,谢眉依然专注而用心的教导裳熵学习新功法,那张向来肃然的面容居然显露出光彩,似欣喜跃然眉上,不过要求依然严格,甚至因为材料够好,而更加严格。 慕千昙站着看了会,回到屋里。 整理裙摆后,她坐在桌前,点上一炷香。 在火星向下吞噬香线时,她再次练习掌中利器,可惜这次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证明了旧有方法并不正确,在错误的道路上花费再多时间也不可能到达终点。 慕千昙沉思半晌,在砚台内倒了些水,开始磨墨。 谢眉是善书善读之人,会下意识认为他人与自己相同,所以给她准备的房间桌上就有笔墨纸砚,用起来很方便。 摊开一张纸,慕千昙拿起笔,沾了墨水,从头梳理这两天所使用的修炼方法,再记下从谢眉那里听到的,看到的,来回比对,寻找问题,并加以多次实验。 难道是运用灵力的方法不对吗?如果我换一种,可以解决吗? 如果不对,那么是否与口诀相关?虽然是很基础的术法,但口诀成为关键点也不足为奇。 查阅资料后,排除这点。 难道与灵力浓度有关系吗? 尝试了多种猜想。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次,不成。 纸上黑乎乎多排文字占满,一如她杂乱如麻的心境。 心路不通,想冷静思索也不可能。慕千昙抛下笔,去寻到正在挑水的裳熵,暴打一顿,发泄完之后好多了,又回屋里睡了一觉,起来跑了几圈步,继续摸索。 既然困难的目标难以达到,就先完成简单的。 她在纸上画了把简易匕首,分析出几个难点。 灵力是如风一般的柔软虚幻之物,而匕首多为精铁打造,锋利又坚硬,想要由软到硬,由虚到实,本就不是容易之事。 那么,把两个特性分开来完成的话,难度应该会低一些。 先尝试坚硬。 她接了杯水来,点在掌心,很容易以水为载体,凝聚出各种想要的东西。这是因为她灵力为冰系,同时带水,用水制冰就很顺利,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使用的战斗方式。 用毛巾将手擦干,她再次凝聚灵力,这次缓缓团成一个最简单,最没有棱角的形状,小圆球。 旋风起于掌心,逐渐凝成蓝色小圆球,不停打转。注入灵力后却不变大,甚至越缩越小,颜色也愈发精蓝。 又是两炷香燃烧殆尽,慕千昙额角已出了细汗,小篮球坠落下来,落在手中。 将之推到拇指指背,弹射出去,砸在墙面,碎成一滩冰渣。 墙面完好无损。 慕千昙在纸上画了个圆形。 这之后,她每日都重复这个过程,由易碎的小冰球开始,逐渐寻到门窍,成为能够脱离水源,作为暗器伤人一圈后回来还保持原状的“小铁球”。 球形完成,就要尝试更加复杂的形状了。 为提高成功率,慕千昙思索片刻,找来一枚红苹果,拿在手中,使灵力沿着苹果表皮,果肉,果核等依次漫游,记下灵力游走轨迹,争取在脱离苹果后还能完成同样的路径。 这种方法很笨,需要反复尝试,进度也不快,但却是最脚踏实地的。 接连钻研了半个月,苹果已栩栩如生。 将冒着寒气的冰苹果搁在桌上,慕千昙向后靠上椅背,长舒一口气。 她看向墙面,那里近半个月已见证太多冰块碎裂,潮湿表面甚至已生出苔藓。她站起身,从外头水井找了块抹布过来,把墙面重新擦干净,对着光溜的石灰色墙壁发呆。 半个月时间不间断钻研,并非真有这么想学会这功法,毕竟她有一大堆平替可用,掌中利器并非唯一选择。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证明一下,那脑残龙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做到。 就算过程曲折些。 天生就会奔跑的人,自然在刚开始就跑得远。她可以承认这种差距,但不愿意就此放弃,裹足不前。她相信自己就算只靠双腿行走,甚至用双手去爬,也能到达同样的终点。 听起来毫无道理,但学会那掌中利器,似乎就能证明,她终有一天也能来到书中女主最后的顶层位置,并成功将那家伙取代。 发完呆后,慕千昙带抹布出去清洗,经过小院时,又瞧见那两人在练武。 裳熵满头大汗,脱去大氅挂在树上,大袖盘起,微蹲下。身,一招一式分外有力,招式也比之前复杂与规整许多。 谢眉随在她身边,时不时出言提醒,以拂尘毛的尾巴控制她动作到位。那珍视模样,像是捧着块即将过期的宝玉,真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遇到这样毫不吝啬的前辈,算是裳熵赚到了。 越深入冬季越冷,慕千昙拉紧外衣,洗了抹布回到屋中,接着钻研。 有了坚硬,还要锋利。 她打算从细针开始做起。 山上日子安宁清闲,不知不觉中时日流逝,如指尖之沙,毫无所觉。 稀薄阳光闯入屋中,照亮了冰蓝衣裙一角。慕千昙望着掌心凝聚出来匕首尖端,缓缓放下墨笔。 右手将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纸张揉成团,拿起来靠近匕首,从尖端顶下去,继而被轻而易举刺穿。 成了。 她的唇角缓慢扬起。 虽然耗费时间较久,但最终还是成了。 就算没人指导又如何?就算从没修过仙又如何! 她早就说过,只要她想做,没有做不成的。 门外闪过一道人影,接着又闪一次,这才停下扒住门框,是裳熵那个脑残,露出半张笑脸:“我最近学会了一个行步功法,叫‘追风逐电’,可以让我跑得比马还快!” 自从上回吵架后,有段时间没见她来这屋了,除了每天定时从窗口投进来,又被慕千昙捡走塞她嘴里的鸡屁股。 收拢五指,使得匕首重散为灵力,钻入指尖。慕千昙瞥向她:“所以呢?” 裳熵道:“我跑得快,你以后想打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是吗?”慕千昙起身,绕到椅子后,扶住椅背:“给我看看是什么效果,你出去转一圈再回屋里。” 裳熵哼一声,脚下灵力充沛,如一道影子闪将出去。 慕千昙用脚勾住椅子腿,再一带一踢,踢到门中间。刚从外面闪回来的裳熵撞上椅子,翻了个大跟头,像个酱油坛般一路滚到她面前。 抬起脚,少女正滚砸而来,肩膀撞上她脚底,这才停下,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慕千昙下撇目光,笑道:“练得也不怎么样啊。” “你!”裳熵甩甩脑袋:“暗算我,太过分了!” 她跳起来,气哄哄冲出门去。 慕千昙将椅子拉回来,塞进桌面下。就要出去散散步,路过院子时,看见拿着行李包裹的谢眉正站在院里,给裳熵交代些什么。 她算算时间,这才反应过来,已过去一个月,该下山了。 回屋收拾收拾东西,再去院中时,谢眉已交代完毕,递来一份卷轴:“裳熵该月内所学功法与进度,我都写在这份卷轴里了,你可随时查看,为她查漏补缺。” 这也未免太用心了。 慕千昙瞟了旁边少女一眼,裳熵昂起下巴不看她,表明自己还在生气。 接过卷轴,慕千昙向她见礼,转身离去。裳熵跟在她后面,似有些不舍,走三次回两次头,最后挥手道:“谢谢您!我以后还会找您来玩的!” 谢眉脸上浮现出这个月来唯一一次笑意:“专注修行。” 裳熵道:“我会的!” 从通明山上下来后,慕千昙行步速度变慢了,只因下一位殿主在她看来脑子有点问题,面对面交流应该很废精神。 再慢的速度,慢慢也磨到了,她来到沈心所住的地方,骨山。 骨山,并非真正的骨头,也并非真正的山。而是坐落在一大片汪洋如海的曼珠沙华中,有着骨骼形状的巨大石头。如果从半空中来看,就像是一个伏倒在地的巨人骨架。 从最近路线走过去,平坦大地上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摇动,映照之下,太阳都被染色,天空似也变红,唯有骨架苍白。伫立在两人面前的,是巨人伸向天空的肋骨,分明诡邪异常,却又有几分美艳缱绻之色。 头回见到这种场景,裳熵目瞪口呆,上下嘴皮磕碰,喃喃道:“哇沈仙师好爱红色。” 像是预感到她们这会过来,那边肋骨后绕出一个白色人影,正是面相平平无奇的沈仙师。她飞身至两人面前,眼珠子直盯着慕千昙,笑意森森:“你来了?” 目光向她胸前飘动着,明显到让人难以忽视。慕千昙稍稍侧身,提醒道:“虽然我拒绝了,但掌门依然强行要求您来帮我训练,真是辛苦了。” 提到这个,沈心立刻失去兴趣,从袖中抖出个卷轴,随手丢过来:“就照这个练呗,我会找人看着你的。” 后面那句话加重了语气。 慕千昙握住卷轴,心头升起不祥预感。展开来看,果真都是些非常过分的训练方式,比谢眉那些要变态多了,感觉是不过脑袋随手写的,边缘甚至还有画出来的心脏草稿。 比起这个训练,更期待什么显而易见了。 哗的一声合上卷轴,慕千昙直言:“强度太高了,这不合理。” 沈心微微惊讶道:“嗯?真的吗?这是我徒弟的训练量,我还以为你会觉得不够呢。” 她背后的肋骨怀抱之中,遥遥站着数位黑袍少年,长相,服饰与神情如同复制粘贴,皆头戴黑帽,脚穿黑靴,一手捧着卷轴,另一手提着笔,围着一张长桌。全都抬头向这边看来,面色死气沉沉,青色弥漫,刻板冷漠,应该就是她的那些徒弟。 看着都不太正常。 练是不可能练的,她真练完这些就不要活了,但又如何承认连人家复制粘贴的徒弟都不如? 想要规避的话,用脑残龙来吸引火力已不能起作用。毕竟这变态家伙和谢眉完全不同,自见面以来,一眼都没分给过裳熵,看着对她并不感兴趣。 如此看来,只能自己上了! 斟酌片刻后,慕千昙道:“上回您提到的心脏之事,回去之后,我自己也有多怀疑,不明白为何碎裂至此还安然使用。锻炼之事并不重要,我能否请您来看看我的心脏?至于训练” “好啊!”沈心欣喜若狂。 本想说你不必担心训练被耽搁,忤逆了掌门之令,结果理由还没说出来,她就干脆利落答应了,看来是一点都不在乎。 沈心再次绽开笑颜,向她伸出手:“来来来,你叫幽梦怜对吧,时间宝贵,咱们直接来交心谈话吧!” “不是。” 记错人还记错顺序,还以为这家伙只是喜欢神游天外呢,结果大脑真飘到外太空了?连自己同事都认不出来。 被错认成那个狗东西,晦气! “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我记性不太好,你是江舟摇对吧!” “” 被拉着拽到肋骨内部,漫天血腥味让她瞬间绿了脸,犹如泡在血池里,滑腻锈气无孔不入。慕千昙眯起眼睛,依稀看到徒弟们围起的长桌上,似堆着一坨看不清形状的血肉,还有一盘肠道正跳动着散开来。 她胃袋一阵阵扭动,连连摆手:“沈仙师!换个地方吧,这里实在” 沈心道:“太美了吗?” 慕千昙很实诚:“太恶心了。” 沈心脸现不满,但考虑到她是头回过来的客人,想想还是算了,只得带她换去骨盆:“这里冷冷清清的,你会喜欢?” 骨盆比肋骨也好不了哪去,但至少没有那些恶心血肉了,只有数张铁床,部分空置,部分躺着人,用被子裹起来,也不知是死是活。空气中的味道依然难闻,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像是多重恶心气味的混合物。 慕千昙隐隐有些后悔了,可这个头并不算高的小女人却格外大力,将她一路拖到床上按下去。在她想要拿绳子出来绑人时,慕千昙一个激灵醒了:“你要干什么?” 沈心不好意思道:“麻沸散用完了,只好用这个。” “?”慕千昙爬起来:“沈仙师,先说好,我不接受用刀,也不接受被伤害,如果您想对我诊疗,就要尊重我的意愿,否则我会去找掌门,咱们最好不要闹到那个地步。” 听到掌门两个字,沈心表情才有些松动,半晌后,颇为遗憾的放下绳子:“当然,听你的。” 被她用灵力几乎走遍了全身,慕千昙才颇为疲惫的回到住所。 沈心为表重视,把最珍贵的头骨让出来给她住,慕千昙望着眼前这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头骨,默然不语。 好歹内部还算正常,除了绘制着视网膜的地毯和毛细血管被套,也没有过于阴间。 裳熵正蹲在牙齿木柜前捣鼓东西,见她回来,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显示自己还在生气。 慕千昙懒得理她,简单洗漱后就躺去床上睡觉。 沈心那身白衣服看久了比灯泡还毁眼,她揉着眼睛,疲惫陷于被裘中,迷迷糊糊睡了。 等不来她主动说话,裳熵又哼一声,往床上看去,发现女人好像睡着了,气的直咬木柜。 咬了半天,还是站起来走到床边,帮她盖好了被子。 在人体骨架之中,想要锻炼的空间大大下降,无论绕去哪里似乎都能碰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徒弟,要么就是血糊糊辨不出形状的东西,外头又是看起来就不详的红海,不想过去,只好在头骨内活动。 在骨山的时间格外快,日日夜夜无甚分别,除了每天都要去被沈心检查身体,锻炼吃饭睡觉之外,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以至于慕千昙忘记了,新年快要到来。 那日照常回来,裳熵竟然不在。慕千昙随意撇了眼,便去脑壳里洗澡。等她用毛巾捂着湿头发回来时,裳熵也回来了,正坐在视网膜地毯上剪什么东西。 慕千昙坐在床边,微微歪头,将湿发珑到一侧,用毛巾慢慢从上到下沾干。顺便看那脑残在干什么。 少女两腿之间放着几个红纸板,手里也拿着一个,正咔嚓咔嚓剪个不停,碎片飘落下来,像是雪片。 最后一剪落下,裳熵将成品来回看看,似乎剪废了,放在一边,又哪一张新纸,苦恼的锤着头。 半晌后,她回眸望来:“师尊,福字怎么写来着?” 问完便将目光移到一边,只把后脑勺给女人看。 慕千昙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低垂视线:“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裳熵道:“就是突然忘记了而已!给我看一遍我就会了。” 将毛巾放好,慕千昙躺上床:“睡了,别烦我。” 裳熵回头瞅她一眼,磨磨牙齿,又对着红纸发功。 她偶尔会有提笔忘字的时候,不过这次格外严重,以至于她最后也没能想起福字怎么写。 好在她足够聪明,想到了另外一个差不多吉利的字。欢欢喜喜剪完,她连夜爬上头骨,贴了上去。 回来后,裳熵滚到床边睡好,悄悄咪咪道:“扑棱蛾子,新年快乐。”说完便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似想把自己和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隔绝开来。 慕千昙并未睡着,听到那身似想让她听见,又不想让她听见的新年快乐,才恍然想起,今天居然是过年了。 和往常太不相同,也没人提醒,她就理所当然把这个往年非常重视的节日给忘记了。 怪不得那脑残龙问福字怎么写。 长发还微潮,散发着清冽香气,味道有点类似于肥皂,让她骤然想起家中那个窄小的卫生间,以及帮妹妹洗头发时鼻尖的味道。 慕千昙侧过身,面向墙壁,抱住被子。 也不知道今年妹妹是怎么过的。 会不会哭着要找姐姐呢? 黑夜之中,慕千昙眸光微微闪动,犹如星子,悠悠亮起,直到被眼帘遮住,所有一切暗下来。 都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就别再想这些,过去吧。 她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慕千昙照例起床去找沈心,走出头骨口腔时,她忽然想起昨晚裳熵到最后都没想起福字怎么写,也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便抬头往上看,瞧瞧她有没有贴红纸。 这一看,还是非常明显的,就贴在额头,红红一小块,但看形状并不像福,反倒是另一个很熟悉的字。 慕千昙靠近一些,仔细看去,认清是什么字时,几乎眼前一黑。 只见巨大头骨的额心,正正当当贴了个囍字。 第75章 我抓住了 这个字怎么看都比福要更难写吧! 另外,先不谈囍字会用在什么场合,单拎出来的确是正向意义,但再好的东西也要看使用方式,此刻贴在那阴白惨惨的头骨中间,整体透出一种又吉又凶的诡异感觉,简直是不伦不类! 慕千昙眼角微抽,飞身去将囍字扯下来,又冲进头骨中,拽起还在睡觉的裳熵,再次将囍字揉成一团,塞她嘴里督促她吃下,不忘骂道:“你脑子真是有毛病。” 硬纸划过喉咙滑入腹中,裳熵被迫咕咚咽下,咳嗽几声,着急得跳起:“干嘛啊干嘛啊!我的福没了!” 慕千昙道:“那是福吗?” 裳熵道:“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怎么写了啊!换个差不多的字为什么不行啊。” “那叫差不多吗?” “意思差不多嘛。” 慕千昙咬牙:“双喜是婚嫁才会用到的,和新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和福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字。你但凡只写一个单喜都不会那么膈应人。还有,你贴就算了,还贴在别人脑门上,那么显眼,被看到人家要怎么想?” 大多数情况下她不是很介意他人目光,毕竟多数时候那些不友好的言语都针对原主,和她本质没关系,要是实在不爽,就用暴力镇压就行。 但眼下这个不同,这头骨里可就住了她们两人,被贴上囍字是怎么回事?只要是个人就会喜爱联想,没准会以为她慕千昙在这窝藏男人,还要公之于众,把主人家当新房。这太恶心了,想想都要头皮发麻。 裳熵脸上空置片刻,才恢复点神情,长长的哦了声,喃喃道:“是喔,是婚嫁用的。” 慕千昙甩开她,蹙眉道:“这是别人的地盘,你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大清早劈头盖脸被骂一顿,裳熵大脑都被吵懵了,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但也略有不服,况且还有前仇未尽,便忍不住道:“你又骂我,我就是想新年凑个好彩头,红红的多好看啊。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但这点小事你都还要骂我,还骂这么难听。” 慕千昙抬了抬下巴,示意眼眶窗户外:“那外面还不够红吗?” 红花,红天,红太阳。何止是红,简直是铺天盖地的红。 裳熵嘀咕:“那不一样。” “不一样?”慕千昙冷声道:“我在你脸上打一巴掌也是红的。” 以为她真要打,裳熵赶紧拿手盖脸:“不要。” 慕千昙瞥她一眼,挪开视线,免得再心头火起。 裳熵皱巴着眉毛,看向女人冷漠侧脸,委屈道:“那你,昨天晚上就告诉我福字怎么写,我不就不会犯错了吗?” 慕千昙道:“我要是知道你能蠢到这种地步,我还真就教你写了。” 裳熵张了张嘴,着急道:“我不蠢!你不要总是这样说我。” “你是不蠢,你是聪明得不太明显。” “啊!”裳熵气急败坏,往地上一滚,把毛毯把自己裹起来,高喊道:“咱俩好不了了!”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还好不了了,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 没理她,接着出门去找沈心,在完成一天任务后,她回到头骨内,发现那坨被子还在原地没动。 难以置信,连饭都没去吃吗? 慕千昙先去洗了澡,准备去床上睡觉,装作无意间踢了她一下:“挪挪位置。” 毛毯不动弹。 不会闷死了吧。 秉持着以后还得用到主角的理念,打完巴掌也得给个甜枣了。况且,早上那事冷静想想,其实也没有多严重,骨山那群不正常的家伙大概不会有随意猜测八卦的兴趣。 慕千昙蹲下。身,把毛毯扯开,露出正抱膝睡在地上的裳熵。少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扁着嘴,分明人就蹲在眼前,但就是不看她。 一手用毛巾沾着潮湿发丝,慕千昙无语道:“你干什么呢?” 女人身上不断飘来刚洗完澡后的清爽香气,裳熵抽了抽鼻子,抱紧膝盖蜷成团,窝在自己的长卷发中,咬唇不吭声。 “哑巴了?”慕千昙作势要把毛毯盖回去:“你继续活埋自己吧,我要睡觉了。” 裳熵还是没反应,难得嘴硬。 慕千昙抓起毛毯,按在她脸上,却也没有起身,而是以手指为梳梳理着长发,不经意道:“你师尊我书法还不差,想要被我教的人从狭海排队到蓬莱殿,我为什么要教你?有什么好处?” 毛毯沉默须臾,伸出一只手,声音闷闷的:“你要教我写福,我就还跟你好。” 慕千昙伸手点在她掌心:“这不算好处。” 裳熵道:“那我不知道了。” “好吧,”慕千昙低垂眼睫:“看你是我徒弟的份上,先欠着。” 指尖沿着少女掌纹,越过事业线,感情线,生命线,最终纠为一个“福”字,却彼此粘连,难以分辨。 麻痒从手心传来,毛毯细细发着抖,又缩成一团,却忍着没有收回手。 慕千昙写完最后一笔,将少女自然弯曲的四指推倒,压住掌心:“福给你了,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 闻言,裳熵立刻握紧手掌,用力到指尖都发白,像是生怕手心里的东西会振翅飞去一样。 她缩回毛毯里,半晌才道:“我抓住了。” 少女不再说话,慕千昙觉得差不多了,将头发擦干才回到床上。第二日清晨醒来,床下人已不见了。 她洗漱完后走出门外,再次抬头往上看,就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福字取代了昨日囍字的位置,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喜庆。 慕千昙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骨山没人在意这个节日,新年自然过的没滋没味。除了裳熵晚上会念叨说又长大一岁,想放炮又没有炮,只能自己用嘴巴模拟,其他时候无甚分别。 新年过后,距离一个月时间之限只剩下几天。 慕千昙这回仔细计算着,最后一日时,配合着检查完身体,她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床边收拢衣服。 沈心并未寻到心脏碎裂还能存活的原因,未知谜题会加倍吸引探索者,她自然更加痴迷,甚至握紧小刀,隐隐想把慕千昙困在骨山不让她走了,看到她已拿起了孤鸿才作罢。 碎心将要离去,沈心颇为遗憾:“下次你什么时候来呢?” 慕千昙认真思考:“大概下辈子吧。” 用金钱财宝以及各类法器挽留,都没有用,见她执意要走,沈心连连叹气,也不再拦着。从旁边柜子抽屉里摸出一个玩具,是一个木质拼图。 “这个送你。” 拼图共有十六块,完全按照慕千昙心脏炸开的十六块碎片制作,可以拆卸,重新拼起来比较费功夫,听她说是很激发孩童慧根的玩具,如果以后有新徒弟或者孩子了可以给她们玩玩。 “”慕千昙把杀人心思按下去,勉强将之收下。 临出门前,沈心又拿出一张挂画,整张脸羞红:“你很美,所以我为你画了张画,也是送给你的。” 慕千昙隐隐不安,就见她展开挂画。果不其然,曼妙花海之间,躺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苍白仿真,如同相片。骨架中还有内脏详细的截面图,颜色极为艳丽丰富。笔触细腻流畅,张力扑面而来,就是让人看不出美在哪里。 “不要害羞,收下吧,回去挂起来。” 脑残才会挂这种东西。 慕千昙本想直接推拒,想起待会要面对的可是幽怜梦那狗东西,略一思索,问道:“我可以收下,下次也*能再过来。” 沈心开心道:“真的吗?” “真的。”慕千昙将挂画卷起:“只要你给我些能够折磨人的药水。” 沈心疑问:“折磨人?你要做什么?” 慕千昙微笑:“不做什么。” 带上东西,师徒两人从骨山离开,直奔幽怜梦所住的潭上幽烟。 只见远方天蓝朦朦,白云消融不见,地下层层绿荫中漫出氤氲热气,化为一阵阵浓雾,遮蔽在暖池上方,叫人看不清前路,而幽怜梦那厮就住在这里的雾气深处。 两人站在岸边,奶。白色池水在脚下静静涌动着,一朵朵巨大王莲伸开狰狞莲叶,浮动于水面。 莲叶足有三尺宽度,边缘卷起,翻出猩红色肉边,像只等待将人吞噬的陷阱。慕千昙果断道:“你先走。” 裳熵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慕千昙拍她后脑勺:“快点。” 裳熵揉着脑袋,小心走上那张莲叶。谁知那看似纤薄轻巧,实则非常稳固,甚至跳起来也毫无影响。 见她踏来踏去也没问题,慕千昙也踩上莲叶。两人沿着莲叶向前走去,远方雾气中逐渐浮现出一栋乌黑色宅邸,两只巨手盖在屋顶之上,垂下丝线,如同操纵木偶的戏师之手。 走出雾中后,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脚下之路的池水两边,也有不少莲叶,上面或坐或站着赤。裸人形,皆黑发飘飘,肤色白腻。一人听见脚步转头望来,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像是做一半就不再做的木偶半成品。 裳熵左看看又看看,又扯开衣领看看自己的,问道:“她们好像缺点东西。” 慕千昙平视前方,并不理会。 再往前走,阴气沉沉的乌黑宅邸显露眼前,并不算宽敞,却有一股肃杀气质排山倒海压来,让人倍感头皮发麻。 这边还未上岸,岸边水面冒出一只鲤鱼头颅,她向莲叶上瞧了瞧,接着甩尾跳上岸,落地爆开烟雾,化为人形,正是幽怜梦。 她咬着烟嘴,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慕千昙走上岸:“虽然见到你的确会反胃,但我怎能拒绝掌门之令呢?” 黑唇间溢出烟气,幽怜梦道:“是了,你最听她话了,不可能不来的。” 慕千昙向后看了眼暖池,又望向宅邸之上的两只手,感慨道:“掌门允许你们这帮奇形怪状者做殿主,真是宅心仁厚。” 她本以为这具身子的原主住在狭海已算孤僻奇怪了,结果这些殿主一个比一个离谱,都邪气四溢的,如魔似妖,一点都不像是个正派大宗门栋梁的样子。 “掌门仁厚是真,不然怎得想起要为你修身,还请我们几位殿主盯着你呢?”琉璃镜反射绿色光块,幽怜梦勾起唇角:“姐姐我是怜香惜玉之人,你想怎么练?我听你的。” 慕千昙道:“实不相瞒,我在择玉上仙与沈仙师那里练的够多了,到你这已不用再练。” 幽怜梦向旁吐出口烟:“这样啊,那你为何还要过来?” 慕千昙先前走了一步:“当然是为了上回之事,还有点帐还要和你算。” 被按在巷子里那回她可没忘,磨牙惦记着要报复回去呢,这个机会再合适不过。 烟圈悠悠飘远,女人肩膀耸动,将翡翠烟杆抖入袖中,话语中含着隐忍的笑意,尾音都在颤抖:“算账?” “是啊。”慕千昙故意又走一步,作势要抓她:“你可千万别躲。” 烟圈在这时破裂,分明是烟雾,却发出泡泡般极轻微的啪嗒声。 像是接收到指令,距离岸边最近的莲叶之上,赤。裸女体浑身一震,将头一歪,猛地扑来,把只专注于防备前方的裳熵扑倒在地,滚到一处。 这动静是转移注意,也是先按住其他能够攻击之人。幽怜梦亦同时冲来,行动如梦影,原地还留幻形,人已至眼前,劈手抓住了慕千昙衣领,似还想如之前那般剥她衣服。 只是这次并不顺利,抓握动作微微一滞,猝然收回。 幽怜梦微微蹙眉,后退几步,抬手看向指尖,那缺失血色的白肉中,正扎着一根晃悠尾巴的银针。 慕千昙依然站在原地:“百目虱爬之药,沈仙师亲手调配,你是第一个使用者,感觉如何?” 百目虱爬,顾名思义,身上似有成百上千只虱子在爬。依照沈心所说,中药者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奇痒难耐,满地打滚,濒临疯癫,兀自把皮肤抓烂也无济于事,唯有解药可救。 这种药本是为了刑讯逼供才发明出来的,慕千昙听完描述后觉得此药甚好,借着以后还会过来给她检查为由要了几份,又要了根银针,给它涂上药水,插进衣领中。她预感那幽狗下回还会做同样的事,这就可让她大吃一亏! 裳熵被那女体按在地上,双手被后剪到腰窝处,一边脸硬生生贴地。眼珠子滑到眼角也瞧不清后面是谁,只好用力挣扎大叫:“干嘛啊!放开我!老烟鬼!师尊!” 可怜那边两人都没有理她的意思。 幽怜梦盯着那枚银针,见它不动了,晃了晃手,才叫银针又晃起来。 她面色平静,仿佛完全没受影响。慕千昙表面不动声色,脑中回忆着自己涂抹药液的过程,确定自己涂上了,沈心给的药应当没什么问题,便更细致观察那女人表情。 “哎呦,好痒啊。”幽怜梦用另一只手捧住脸,琉璃镜后的眼睛弯起:“真是受不了了,怎么这样对我啊你想我这样说吗?瑶娥。” 慕千昙心中微沉,难道是没起效?她一手悄悄伸到背后,握住孤鸿,口中道:“没有感觉?” “唉,有感觉,”幽怜梦叹了口气:“只是这点并不算什么。” 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迅捷砍向中招的右手,使之齐肩断裂,连带着服饰一齐掉落在地,弹跳几下,断口处竟没有血流出。 慕千昙正惊讶之中,就见那手臂如蛇般闪电窜来,扼住她脖颈,向后翻去,重重摔倒,半边肩膀都悬在暖池之上。 抬手抓住那只右手手腕,用力往两边掰开,却如铁铸般无法撼动。慕千昙难以招架此番惊变,脸色很快变红。 裳熵挣扎得更为激烈,额头砸着地面砰砰作响:“喂!喂喂!你又要干嘛啊!” 幽怜梦腰肢款款走向倒地的女人,一脚越过她腰间,跪下。身悬在她上方,接着用左手按住女人肩膀,与右手配合,将她翻过来面朝下。 接连在她手里吃瘪,慕千昙心中怒火熊烧,掌心刚聚起灵力,就被后劲突如其来的剧痛激散。 “啊”她低低呻。吟,整个身体绷紧,生理泪水从眼中溢出,滴在暖池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幽怜梦轻抚着她发丝,看着那枚从自己指尖拔出来后,重刺入女人后颈的银针:“这叫什么来着?百目虱爬?听起来就很可怕。你之前可乖了,怎么现在还敢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吶。” “顺带一提,你刚刚问我感觉如何,我觉得自己亲身体会更清楚哦,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慕千昙全身颤抖着,微微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眼眶红透,泪水不断涌出,滴入暖池。 细小爬虫于血管中冲动肆虐,带来几乎掀开肌肤的疼痛刺痒,她竭力咬紧牙关,把整个胸腔里快要爆发的痛吟忍在唇中,细长脖颈间鼓起血管青筋,脑中闪过一阵阵铺天白色。 她想要挣扎,但被幽怜梦牢牢压住,双手也被叠在一起,抵在腰后。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下,手指都在抽搐,灵力根本无法凝聚成形。 见她疼得耳朵尖都发红,幽怜梦笑道:“你应该有解药吧,放在哪里?不告诉我吗?那我可要搜身喽。” 她说着,用手背拂开身下女人的长发,手指勾住后衣领向下拉,露出半个纤瘦脊背。浅蓝色妖纹沿着女人微微突出的脊线一直向下,中间如同血管般向两侧蔓延,如同瑰丽盛开的蓝色花朵,还在随着心跳一起微微搏动。 指尖游走于背部肌肤上,幽怜梦端详片刻,开口道:“妖纹也在,还真是你,看来你没说谎。” 看见那片几乎印刻于视网膜上的蓝色纹路,与后背大片的雪肤,裳熵眼眸颤抖着,僵愣在原地,继而烧起暴怒之火,使得她头脑轰然炸开。 咬牙抓住偶人衣摆,用力扯动,肩膀咯哒一声脱臼,挤着身子向后弯去,裳熵张口咬在偶人手臂上,撕下一大块肉,口感清甜,伤口处没有血流出,本该是骨头的地方却是几个孔眼,原来只是藕做的人。 她咽下那块藕,接着咬断藕人手臂,自身弹起,抓住藕人肩膀,给自己正了骨,同时把她踹飞,就要向慕千昙冲去。可另有一位藕人扑来,抓住她脚踝,让她朝前扑倒。 与此同时,那边慕千昙察觉到后背一凉,她呆了几秒,在奶白色暖池水面看见自己红透的脸,屈辱与愤怒混合,融为另一种极端的憎恶,如蛇蝎从心里冷窜而出。 她歪过头来,撞在岸边,瞬间头破血流。这以疼治疼之法,反倒换来片刻清明。她被攥住的双手凝出灵力剑刺,反手握住,猛地刺向幽怜梦手腕,扎了个透心凉,血流不止。 确认身份之后,幽怜梦被扎穿手也不恼火,飞身向后滑退而去。慕千昙撑地翻起,裙摆旋转成一朵冰蓝色昙花。她跟随而上,反将幽怜梦按在身下,毫不犹豫一剑捅进她腹部。 噗嗤!剑刺扎入肉中,幽怜梦微微睁大眼:“真捅啊。” 慕千昙额上挂下几行血,给冷面添上几分艳丽,眼中还有百目虱爬引发的生理泪水,不断冲刷着血迹,滚落到下巴处滴下。她看似在哭,却面无表情,只冷冷盯着身下之人,把剑刺捅的更深些,而后拔出。 幽怜梦咳嗽几声,无奈笑道:“扒你衣服是我错了,我承认,你也捅我一剑,扯平了?” 慕千昙盯着她:“这算什么扯平,先撩者贱,这一刀是你该受的,但我还没解气呢。” 幽怜梦叹气:“那你要姐姐怎么办呢?” “别他大爷的套近乎,”慕千昙握紧剑刺,冷笑道:“要我尽兴,才算扯平。” 算字刚出来,剑刺再次刺下,刚入肉就拔出,血肉飞溅,接连不断捅了七剑才停。加上第一剑,共有八剑,剑剑入肉,可怕至极。 裳熵本要冲过去,见此情况,默默停住脚步,蹲下。身来,装作很忙的样子,把刚刚扯下来那根藕人手臂拿起来啃。 另两位藕人本想去救主人,见那血肉横飞之状,也及时刹住闸,肩并肩与裳熵蹲在一起,三人一同围观着。 幽怜梦捂住腹部:“够了!再捅就是马蜂窝了!” 第76章 把你师尊按住 拔出剑刺,尖端还在往下滴血。慕千昙冷冷看着她,从储物袋中拿出百目虱爬的解药瓶捏碎,黑色药汁从指缝中溢出。她将流淌着解药的手掌盖在后颈,那让人失神的剧痛终于渐渐平息。 行凶人终于停下,幽怜梦嘶了几声,掀开手去看,腹部简直是一滩肉泥,还有几片碎衣服嵌在里面,血流不止,十分瘆人,如同惨案现场。她不禁道:“瑶娥,下手也忒狠了。” 慕千昙又将剑刺扎进去,也没拔出来,就这么起身:“感觉你没那么容易死呢。” 幽怜梦闷哼一声,躺倒了,腹部有个血洞,说话不免虚柔几分:“越长大说话越不动听了。” “比你的狗叫动听。” 慕千昙擦拭着面上血迹,忽听得肉,体扑腾地面之声,低头看去,那个刚刚被幽怜梦亲手斩断,又被她暴起后扔到一边的右手正抓动着五指,试图重回主人身体。 那手臂是齐根断裂,末端却没有血色,让人微奇。慕千昙向旁侧首,从破烂袖口往下看,才发现到那本该血肉模糊的断裂处却一片光滑,边缘处似有缝合痕迹,像是布娃娃被扯掉手臂后,堵住棉花重缝在躯干上的。 她刚刚亲自尝试了百目虱爬的威力,就像是被人摸进了内脏扭动般剧痛,根本难以忍受。那幽怜梦明明也中了,却无甚反应,被连捅了七八刀后还能谈笑风生,要么是痛觉有问题,要么是不畏惧痛甚至以此为乐。 总是,是个变态。 右手爬回幽怜梦身边,与她肩头重新连接。她活动一下关节,撑着地面坐起来,捂住肚子,口角溢出鲜血,无奈道:“瑶娥,你失忆一场,可真是性情大变。” 裳熵听了一耳朵,疑问:“谁失忆了?” 慕千昙道:“都说是失忆了,不变合理吗?” 裳熵惊讶:“师尊失忆了?” 幽怜梦道:“合理,也合适。最起码现在的你不会挨欺负喽。” 裳熵焦急:“咋回事呀?” 幽怜梦说完那句,放空视线,脸现回忆之色,估计是想起从前原主种种了。慕千昙讽刺笑了笑,要是这人知道自己正在怀念的人,只剩下一片残魂寄宿于锈剑中,而站在眼前的这位,是完全的异世陌生人,会怎么想呢? 摸出方巾,把指缝间的血都擦洗干净,慕千昙低头打量着试图站起的女人。 本想给她点教训,让她备受折磨之下,向自己求要解药,以达到报复目的。虽说过程不对,但最终还是给有效果了,甚至比原想的更凄惨些。 慕千昙解了气,也懂见好就收。毕竟心中还是清楚,是幽怜梦理亏不愿还手,她才成功刺出那几剑,再动手就拿不准她应对方式了。 扔掉沾染血污的方巾,她准备回狭海,要她住在这种地方一个月,可真是够呛。 临走之前,后背某样东西硌她一下,回头看到背在后背的那副画卷。神思略动,她将画摘下来:“我这有副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跟你换几个法器如何?” 幽怜梦还坐在地上,大概是暂时起不来,从储物袋中摸出针线,低头缝合伤口:“名家画作?” 慕千昙:“嗯。” “你想要什么法器?” “能自保的。” 腹部肌肤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幽怜梦拨弄着伤口,抹开成团血色,脸色非常平静,甚至微微笑着,从腰间摘下储物袋,丢到她脚边。 “想要什么,你自己挑吧。” 原本是想在走之前,看看能不能敲诈一波,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爽快。慕千昙轻挑眉头,将画卷滚到她身边,弯腰扯开袋子,一堆堆法器金光四射,看得人眼花缭乱,贪心大动,都想直接整波带走。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打消,她为数不多的良心此刻复苏,做事不能得寸进尺。 稍作冷静后,仔细挑选几样陷阱,护盾等等。挑完之后,她将袋子扔回去:“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 针线穿刺于血肉间,幽怜梦点点头:“好呢。” 打完人也拿完法器,赚了不少。慕千昙颇为满意:“练习之事不必再谈,我自有计划,这便回去了,文秀上仙应该不会在掌门面前多言吧。” 幽怜梦道:“当然不会啦,姐姐我怎么会做背叛瑶娥的事情你呢?” 慕千昙将法器收好,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裳熵赶忙跟上,手里还拿着东西,是半个手掌,上边还有凹凸不平的牙印,是她方才为缓解尴尬啃的。 受害者就站在旁边,自己还当人面吃别人手臂,这实在不太好,裳熵歉意道:“对不起,把你的胳膊吃掉了。” 主人们已停战,她们之间自然也不再打架。独臂藕人局促着鞠躬,挥舞剩下的那只手:“没事没事,吃吧吃吧,不用客气。” 另一位藕人掰断左手,递给她:“可以换换口味。” 裳熵含混收下了,连连道谢,把手臂夹在臂弯,跟随女人远去。 两只藕人爬回莲叶上休息,又陷入沉睡。幽怜梦抬眸,盯着那两人背影消失在雾气中,叹了口气。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咬断打结,收了回去。 捡起身边那画卷,展开来看,画上是一片红海中的骷髅架子,五脏六腑清晰可辨,细致真切。幽怜梦笑笑:“名家画作。” 良久,又道:“沈仙师出手,的确算是名家。” 另一边,慕千昙避开人群,悄悄回到狭海,刚着地便去椅子前坐下,长舒口气。 在外两个多月,可算回到熟悉地方了。 石椅恰到好处的硬度让身体肌肉在压迫中放松,慕千昙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陷入椅子,像块柔软流动的冰。 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大海,比通明观与骨山,还有那潭上幽烟要阳光太多了,最起码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间,让人心头舒畅。 裳熵去灶台前把藕切成片,装进盘子,撒上白糖,端上后凑到椅子边蹲下,仰脸问道:“师尊,你失忆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失忆?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此趟出门报了仇,顺回几件法器,现下还有好风景看,慕千昙心情很不错,回了她:“去找你之前。” 裳熵把盘子端高些:“因为什么呢?” 她问得很小心,好像能猜到那不是个让人欢喜的答案。慕千昙瞥见藕片,慢条斯理擦完手指,才捏了片尝尝:“走火入魔呗,啪一声心脏碎了,记忆没了,就这样,不要问了。” 她说得随意,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也并不在意似的。裳熵却是瞪大双眼,差点掀盘而起:“心碎了?!” “嗯。” “是真碎掉了?就是心脏?会跳的那个?” “别一惊一乍的,”慕千昙吃下藕片,清脆爽口,又捏了几片:“就是那个。” 裳熵屏住呼吸:“那那那那你没事吗?” 慕千昙道:“不是好端端坐在这。” 他说的没错,憋在肺里的紧张气息这才散了,裳熵重又蹲下:“你经常做噩梦,是因为走火入魔吗?” “是吧”慕千昙随口应了句,连吃几片藕上了瘾,见还有半盘,正要再去拿,忽然脑中电光火石,她反应过来这藕可能的来处,忍不住问道:“从哪拿的?” 裳熵道:“哦,这个,是那个老烟鬼殿主的朋友送的。” 谁家朋友会送自己的可食用手臂啊! 犹如了苍蝇一般,慕千昙脸色变幻莫测,难看起来。她捂住胃部,要吐也吐不出,挥挥手虚弱道:“走开。” 以为她吃够了,裳熵把盘子倾起,剩下全倒进自己嘴里,两手握住空盘:“那你以后怎么办?就一直碎着吗?” “不然呢?”慕千昙揉揉眉心,已没有和她说话的欲望,想要睡会觉,却也懒得起身回殿内,便就在椅子上睡了:“别烦我,我要休息一会。” 裳熵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此刻被迫闭麦,着急得不行,又不敢说话,只好蹲在椅子边,用手指扣扣椅子扶手。 “” 耳边传来小老鼠爬过般的细碎响动,慕千昙没睁眼,从储物袋中摸出沈心那个心脏玩具,丢到她怀里:“一边玩去。” “哦!原来就是这样的吗!”裳熵拿到玩具,开心不已。将空盘放回去,兴冲冲撸起袖子,在椅子边席地而坐,把碎片拆开后跃跃欲试:“那我来帮你把心拼好。” 困意上浮,慕千昙喃喃道:“拼呗,练练智商吧顺便” 再睁眼时已至正午,阳光晒得她眼前橙黄一片,暖融融如温水流过。 意识渐渐回笼,她只把眼撑开一条缝,等眼睛逐渐适应日光了,才完全睁开。 对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发了会呆,慕千昙伸手盖住薄唇,打了个哈欠,手滑下来揉揉略有些酸软的肩颈。她偏头看向身边,裳熵就坐在她脚边,背对着她,两腿支开,正低头聚精会神的拼凑着心脏玩具。 沈心说是给小孩子玩的,看来这使用说明还挺正确。 肚子有点饿,慕千昙身上懒劲还没消,抬脚踩了踩少女肩头:“饭点了。” 裳熵比对着两块差不多的碎片,忙里偷闲道:“我没有空做饭!” 慕千昙眯起眼又晒了会太阳,再次踩过去:“饭点。” “哎呀!你真是的!”裳熵气愤不已,小心放下玩具,跑去灶台边跪地上,撅着屁股从雪堆里翻出食物箱里:“都说了我在忙!我脑子里的头绪待会跑光了该怎么办!” 慕千昙看地上,那心脏已被拼好一小块,其他碎片也被分门别类按照形状放好。 从箱子里掏出几种素菜,裳熵抱在怀里,快速去洗净削皮翻炒。板着一张小脸,快把锅都颠上天,终于献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快吃。” 慕千昙接过来尝尝。裳熵道:“你要说谢谢!” 慕千昙道:“味道还不错。” 裳熵擦擦额上汗水,哼道:“那当然!” 她又转身继续去拼图,慕千昙道:“你不吃饭?” 裳熵叫道:“我在忙!” 稀奇,饭都不吃了。 把盘里菜吃完,慕千昙去锻炼了身体,洗完澡后回来,看到那背影纹丝未动。这般过去了三日,少女也坐了三日,快晚间时才从地上跳起,兴奋道:“成了!” 她连滚带爬冲到刚跑完步的慕千昙面前,将心脏献上来:“看,我拼好了!” 慕千昙还在微微喘气,闻言垂眸,接过那枚心脏,翻来覆去检查,也和自己胸腔里那棵作比对,确认每一块碎片都到了正确位置,才道:“拼对了,算你还有点本事。” 她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噗通一声。挪开心脏一看,裳熵面朝下摔倒,呼哈睡着了。 沈心做出这玩意,别看只是孩童爱玩的益智玩具,但想要拼起来其实挺不容易,寻常人大概要琢磨挺长时间才能寻到关窍,往往试一半也就没了耐心。但裳熵也不知道是凭着什么劲,玩个玩具一腔热血的,为了完成目标,竟不吃不喝不眠不断钻研尝试,这才仅用三天完成了。 看了看心脏,又看了看睡倒在地的少女,慕千昙吐出两个字:“蠢龙。” 在狭海住了满月,又要去面对下一位殿主。 悠闲过后的忙碌本该让人烦躁,可下面那位是江舟摇,几位殿主中少有的正常人,且和慕千昙还算是有话可聊,要去见她不会给自己带来心理压力,便也只当是蹭饭去的,还去买了壶米酒,成年人的友谊是要靠酒来维系的。 慕千昙心里琢磨着美食,悠哉悠哉,已在猜想晚上吃什么,要聊什么了。 谁知,她想的大错特错。 她到崖山时,正是下午,天色还早。江舟摇做好了晚饭,穿着身水红色长裙安安静静站在葡萄架尽头,面带温和笑意:“来了?” “嗯。”还隔着段距离,慕千昙先应着,就见江舟摇垂下手,一截红色水袖从她袖中抖出。 “”慕千昙停住脚步:“封灵上仙?” 江舟摇轻笑:“在下要先试试瑶娥上仙的水平如何,才好为您制定训练计划,所以,冒犯了。” “等下!”真没想到刚和她见面就要对打,慕千昙提起自己带来的米酒:“实不相瞒,我在其他三位殿主那里已练过许多了,实在不用您再督促我,我是来吃” 唉,光想着吃饭,她怎么就忘了,江舟摇也是个听掌门命令的人啊,和那谢眉不相上下! 话音未落,那水袖已迎面袭来,如一道红色闪电,劲风突袭。慕千昙害怕米酒被打翻,心中略慌,手中爆出灵力迎击,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 眼前闪过炫目光芒,水袖被震退,灵力光波激荡开来,将葡萄架上的所有葡萄全部震炸。葡萄汁四处飞射,下起一场紫色大雨,果香也一同轰然炸开,让人还以为跌进了葡萄海中。 紧急时刻,慕千昙及时挽回,打了个响指,铺天盖地的葡萄汁被冻结成冰雹,再次打下来,砸在人身上,又铺了满地都是,亮晶晶反射阳光,仿佛一地碎钻。 再抬头去看架上,哪还有一点葡萄的影子。 江舟摇:“” 慕千昙:“” 裳熵道:“我来清扫战场!” 冰葡萄汁也是葡萄,满地都是,爽翻了! 拂去肩头和米酒坛子上的冰渣,咯吱咯吱踩着冰走过葡萄架,慕千昙无奈道:“这可是意外,不能算在我头上。” 江舟摇还在朝上看,幽幽道:“刚刚那下,我没用灵力。” “我看出来了,”慕千昙有点尴尬:“手里拿着酒,下意识要挡,没控制住力道。” 裳熵还在满地捡冰渣。江舟摇道:“瑶娥上仙这会可吃不上葡萄了。” 慕千昙道:“还是吃饭吧,多吃点饭也是一样的。” “还不着急,练完再吃,”江舟摇又勾起唇角,这次笑得更为灿烂:“我观上仙方才那击,劲力十足,想来底子很不错,所以这锻炼计划,大抵是要强度高些了。” 慕千昙:“” 晚饭没吃到,先被强拉着练习一通。江舟摇的锻炼之法和谢眉走同个路子,以淬体为主,都是些基础功法,但难度要高出一个阶梯。 在通明观时慕千昙就受不了,在这里更是不行。为了一个月的免费美食,她咬牙坚持许久,还是败下阵来,好几次受不了要放弃,都被江舟摇笑意盈盈的带着继续,劝说她再坚持坚持。 等到结束时,慕千昙已全身脱力,衣服湿了一层,躺在餐桌旁边的凉席床上,起都不起来,疲惫问道:“上仙啊,你莫不是在报复我?” 江舟摇还是那般笑:“怎么会呢?” 她跪坐在床边,抬手按住慕千昙腿部:“锻炼完可不能就这样休息,需要拉一拉经脉,否则明日该会腿痛了。” 别说明日,现在就很痛啊。慕千昙抬手遮在眼前,有气无力:“不用了” 还没说完,腿上便传来一阵大力按压,剧痛让她半弹起身,颤颤巍巍道:“真不用,封灵啊,再按我腿就要断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江舟摇把她腿托起,放在自己膝头:“你就相信我吧。” 若是正常状态下,慕千昙决不能接受别人这样触碰她,但此刻双腿麻木抽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了,这点接触又算不了什么了,但她依然有点怕疼,便道:“要不然还是呃!” 慕千昙又弹起一些,一手撑床,另一手搭在江舟摇肩头:“不行,真不行,明天疼就疼吧,别压了。” 江舟摇回眸过来,冲她身后道:“裳熵,来帮个忙,把你师尊按住。” 第77章 我脑子有怪东西! 仿佛没想到这种话会被用在自己身上,慕千昙脑袋像是被敲了一记,从头震到脚,嗡嗡回响,久久难平。她愣了愣,迅速向后看。 在她背后,裳熵正蹲在凉席床上,嘎吱嘎吱吃着捡来的冰葡萄汁。本来是在笑嘻嘻看热闹,听见江舟摇那句话,笑容僵住,嚼冰的嘴卡住了,满怀冰葡萄也掉了一床,脸上更是惊呆到空白。 女人那双冷眼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冻得裳熵瑟瑟发抖,两手拢进大袖里,缩起脖子:“会会被捅的” 光是“按住”这两个字,便叫她倏而想起不久之前,那个老烟鬼殿主将师尊压在地上,又想起师尊冷面无情,满脸血泪,连捅数刀的恐怖模样,已在心中无法磨灭,异常深刻,不敢招惹。 她这话音量较小,江舟摇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但没相信。手下已按在女人腿部,一脸温和笑意的按了下去。 明明是纤细手指,却如铁箍般无法撼动,一下下揉动着双腿。腰部以下像是被电打穿了,慕千昙脊椎一阵阵发麻,终究忍不住软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床上,咚的一声闷响。 裳熵咦了声,皱了眉,仿佛这下被磕的人是她。 想要把腿拔出来,却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忍受越发强烈的酸麻刺痛渐渐吃掉双腿。慕千昙浑身颤抖,侧身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一连串极细微的痛吟从喉咙里挤出。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崩溃道:“封灵上仙!” 江舟摇柔声道:“马上就好喔。” 整个神经都在炸裂,虽然很想喷脏话,但慕千昙却一反常态的紧闭双唇,只因她仅剩的那点理智让她选择保护形象,免得待会受不了,要在友人和徒弟面前流眼泪,呜呜哭,那太丢人了。 老脸还是要的,坚决不行! 她方才一躺倒,正睡在裳熵旁边,那随手一抓的,也正是少女的衣摆。因为过于用力,那点衣摆快要被扯裂开,发出衣料挣扎的紧绷之声,裳熵却只能听到那隐忍的痛吟。 她没看这平日里加倍爱护的传家宝,而是低头瞧着女人。那双眼缓缓睁大,眸光明亮,神色复杂,仿佛难以理解,想帮帮她,却不知该帮什么。又仿佛深受吸引,试图移开目光,却像是被钉在她身上似的。 女人侧躺在床上,紧紧抓住她衣摆,脸色苍白,蹙眉喘息,脖颈一片通红,还有细细的血管从颈间鼓起。她墨色长发散开,夹杂着几颗深紫色冰葡萄。分明是痛极,却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裳熵被下了蛊,目眩神迷般,伸手按住了女人的手腕,掌心贴到一层薄汗,柔软的快要化掉了,烫的她快要烧起来。 她含混道:“你松开些吧,你的指甲,”终于撕下自己的目光,偏头看到女人在衣服上快要崩裂的指甲:“你的指甲要伤了,你要么掐我吧啊!” 没想到她说掐就掐,要扭掉一块肉似的,裳熵满脑子乱七八糟全都化为气球,放着气窜远了。手上青青紫紫甚至流血,于是慕千昙没叫,轮到她叫,要死要活,响彻天际。 这场闹剧结束时,慕千昙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望向天空。裳熵则是猛吹着没块好肉的双手,委屈不已:“师尊,你下手太狠了!” 慕千昙重复道:“*封灵上仙,你下手太狠了。” 江舟摇把晚餐端到桌上,都是刚做好就放在锅里热着的,所以此刻依然热气滚滚,香味浓郁。她闻言轻笑:“今日做了你们最爱吃的菜,现在不吃吗?” 慕千昙撑起身子,无奈道:“封灵,之后若是每天都如此,我可要跑了。” 她增强体能是想活得更久,而不是死得更早。 江舟摇分发筷子:“怎的说这种话,在下也是为你好。” 裳熵道:“我的手,我的手!” 慕千昙道:“您的美意过于沉重,我消受不起。” 江舟摇道:“我在缸里冰了西瓜喔。” 她做了很多菜,桌面被菜盘摆满了,彼此之间都没有缝隙,盘里也是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慕千昙忍了又忍,奈何食欲比痛感还要难忍。她坐起身,撑着床边坐到桌前,叹息道:“人为财死,也为食亡。” “想要填饱肚子可不是什么错事。”江舟摇把筷子递给她,又回屋里拿来药箱,帮裳熵惨不忍睹的双手包扎好,握住少女手指指尖左右看看,笑道:“看来我下手的确挺狠。” 慕千昙夹了口爽脆的茭白:“你定然是故意的。” 江舟摇道:“好像是的。” 慕千昙道:“承认了?” “葡萄成熟不易呢,况且我没想到,瑶娥上仙的身子这般不禁折腾。” 慕千昙哑声:“遥想初遇时,封灵上仙是很善良的。” 她算看清了,这家伙和她亲弟弟一样,也是个笑面虎! 江舟摇莞尔一笑:“人不可貌相。” 虽说被整了一通,但人家的确出于好意,理由充分,挑不出毛病。也是自己先招惹在先,并且还要蹭饭。慕千昙只得咽下这口气,争取多吃几口菜。 只靠自己吃吃不穷这女人,她又拿出献祭徒弟大法。 “裳熵,”她向旁边道:“这一个月你使劲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必忍耐,全部吃掉,还有那些花啊草啊,山鸟鱼虫,都别放过,把这崖山都吃秃皮。” 裳熵刚落座,举着纱布手愤愤道:“你看看我的手,我都拿不了筷子,吃不了啦。” 慕千昙装没看见。 见她不理自己,裳熵生气了,把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道歉,你弄伤我了。” 一根手指把那双手推走,慕千昙抖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印:“这是不是你弄的?” 是方才按住她手腕时留下的,裳熵承认:“是我,但是” 慕千昙道:“我是不是也被你弄伤了?” 裳熵艰难道:“是,不过” “并且还是你先弄伤了我,我才弄伤你的,凡是要有个因果先后,你明白吗?” “我明白。” “造成这后果的人是你,所以该是谁来道歉呢?” 裳熵皱巴小脸:“是我吗?” 慕千昙道:“是你啊。” 老实人裳熵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还是愧疚道:“对不起。” 慕千昙真诚的拍拍她肩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在旁听完全场的江舟摇缓缓鼓起掌:“上仙好辩论。” 慕千昙道:“场外人士请不要多嘴。” 江舟摇笑了笑,转头问道:“真拿不起筷子吗?要不要我拿勺子给你用?” 裳熵已身残志坚的把筷子拿起来:“我可以的,多谢上仙。” 热闹之间间,日头西沉,余晖燃烧着最后一丝热度,把天地染金,如熊熊烈火。再过千万年,崖山依然会拥有着这样壮阔的日落。 慕千昙望向远方,面容也随着光线消失而渐渐暗下去。萤火虫飞舞在草丛间,像是天上的星星掉下后跳来跳去。 江舟摇也看完了日落,轻声道:“不知阿河到哪了,也不晓得寄封信回来。” 慕千昙微微回神:“也好,起码没遇到什么糟心事。” 江舟摇道:“不,恰恰是遇到了什么,才会不愿寄信。那孩子不会对我说谎,就算是文字也不愿意,如果一路平安,早就该发信告诉我路上顺利了,没有,就说明并不顺利。” 提到秦河远游,就不得不想起她离开的原因,和慕千昙有关,她在这话题上便不好多说什么,端起米酒喝了口,没有回话。 江舟摇也后知后觉到这点,拿米酒与她碰了杯,转移话题道:“阿河没寄,伏家那小孩倒是寄了不少。” “伏璃?” “是。” “她挺黏你的。” “那孩子家教甚严,好不容易能出来,觉得这里宽松些,会喜欢也正常。” “大概是这样。” 提到反派BOSS她闺女,慕千昙也没什么好多说,只好又喝了口米酒。 这边裳熵埋头吃饭,被手伤限制,只光盘一半,就斯哈斯哈的捧着手想吃西瓜。江舟摇给她指明水缸在何处,她滑下凳子飞奔而去,先捧着一盘切好的叠在桌上供两位大人吃,这才自己抱了个整西瓜重回桌前。 深绿色西瓜比她脑袋还大,裳熵拍了拍,听得声音脆响,擦干净表面水迹后,埋头就是一口,咬开薄皮,露出红瓤。 慕千昙不忍直视:“你既然会切,怎么还要直接吃,像什么样子。” 一句话的功夫,西瓜上已多了道大豁,裳熵嘴边红红一片:“这样吃爽诶。” 慕千昙伸手捏了片盘中西瓜:“天天让其他人看笑话。” 江舟摇笑道:“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 小口咬了下瓜尖,慕千昙咽下后摇摇头:“傻得要命。” “修行需心无杂念,这孩子天性本真,是天生求仙的好材料,之前也听说她修行极快,”江舟摇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手,观察着少女:“如今她练到哪了?” 慕千昙握住少女肩头,催动她体内灵力,使得她周身弥漫开浅金色:“还差躯干,就跨过门槛了。” 一股冷流从肩头钻入,裳熵立即绷紧身体,骤然放大的五感使得她听到草中虫鸣,看到西瓜表皮的微微破损,闻到空气中的清新葡萄味,以及感受到肩膀处女人温凉的手指。 那手捏住她,就算不看,也能想象到葱玉手指紧紧抓住黑色布料的模样。就像今天下午,女人抓住衣摆后绷紧的手与手腕,白皙肌肤下浅紫色的血管 “啊!”裳熵脸颊涨红,大叫一声:“我脑袋里很奇怪!有怪东西!” 她头昏脑涨,以为自己有病,挣脱女人的手,一头攮进西瓜中大吃特吃狂吃,企图以此冷静下来。 “”慕千昙甩了甩手:“你自己就挺怪的。” 裳熵听不见,像只土拨鼠,快把整个头套入西瓜里,与外界彻底隔绝。江舟摇哈哈一笑:“真有活力。” 用西瓜汁洗脸后,明显冷静许多,裳熵拔出脑袋,脸上红红白白,娃娃般憨态可掬。她发了一会愣,才道道:“对,我还差躯干。” 原来是应和师尊的回答,她说完后,又呆愣片刻,眼睛一亮:“对了,师尊,我一个月不,两个月后要去一趟壶城,我答应了朋友要去看表演,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想你也去。” 慕千昙抿着米酒:“嗯。” 本以为要好一番磨,这个不好说话的师尊才会答应,谁曾想居然破天荒直接就应了,裳熵心花怒放:“太好了太好了!我爱你师尊!” 从袖中摸出方巾,甩她脸上,慕千昙嫌弃道:“擦擦吧你。” 她会答应的那么爽快,自然是因为这本就是原书剧情,裳熵是为了看朋友表演所以前往壶城,最后解锁了躯干,血脉从此觉醒,慕千昙不过是随口应下罢了。 裳熵乐呵呵接过方巾,把脸上擦干净,又把方巾叠好攥在手里,准备待会去洗干净。还坐椅子上晃荡双腿,手舞足蹈,口中一直说着太好了,感谢你,喜欢你。慕千昙烦不胜烦,把她的头重按进西瓜中。 江舟摇被逗笑,一手掩在唇前,叫她看着点别闹出人命。慕千昙则表示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唯有裳熵吃空了整个西瓜,手里握住方巾惦记着要洗。 星空之下,笑语至深夜未绝。 第78章 那姐姐? 那日她竭力抗议完,总归是不用再豁老命锻炼了,但强度也只是稍微降下来一点,依然在挑战生理极限。几天之后,慕千昙不堪折磨,站在崖边望着抛洒余晖的落日,想直接甩袖离开。 可惜封灵上仙不会让她如意,虽未强行将她留下,但上仙阴险狡诈,居然又开发出了新菜谱,个个都好吃到没天理,让她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留下了,生生受足了一个整月,练的内容比前三位殿主加起来很多。 慕千昙对月饮米酒,实在想不明白,居然是最好说话的殿主让她吃了最多的苦。 结束之后,江舟摇让她带些食材回去。慕千昙毫不客气,像是土匪进村般席卷了不少土特产,差点把崖山仓库搬空,以此来缓解郁闷心情。 此举颇有成效,接来下两个月,她的脸上都有笑容。 至于两月之后为什么就没有了呢? 因为要干活了。 进入六月,天气升温,太阳热辣辣撒下来,给苍青殿渡上一层金光。 于殿前吹风且眺望远方时,眼底只剩蓝色。海浪拍案声冲刷着耳膜,恍惚间回到了去年刚来那会,面对的也是这么一片天,这么一片海。 居然都一年了。 不过,在原著里算的话,连四分之一都没到啊 正计算着时间,后头传来少女大叫:“诶,你会不会吃太多了。” 美好海景就这么被打破,慕千昙回眸望去,只见裳熵端着一餐碟,里头放慢鱼肉,都切成块状,红白一片。她正把肉块喂给鹦鹉争春,那鸟毛色油亮,五彩斑斓,灵巧晃着脑袋,吃到一块肉就仰天大笑。 猪鼻蛇红绸盘在裳熵手臂上,倒不知争抢,张开嘴试图等待鱼肉。 裳熵放下肉块,拿手摸了摸争春浑圆的肚皮,数落道:“你可是鸟啊,不许吃了,再吃你就飞不起来了!” 争春拍翅大叫:“需要投喂!需要投喂!” “不投!”裳熵怒道:“教你那么多句子,就会这一句。你是故意的吧,你肯定是!都吃好多了还要,比我还贪!” 争春往后仰头,不服气一般,还欲再叫,却突然看到什么,瞬间哑火。把身一扭,望向天边。裳熵有所触动,转头过来:“师尊!” 慕千昙坐到桌前:“嗯。” 裳熵神神秘秘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许是刚洗干净,筷子上还在滴水,潮漉漉的。慕千昙拿起后擦拭了才使用,抬头扫了少女一眼,示意她有屁快放。 两手拢在唇前,裳熵双眼明亮,悄悄问道:“是我做饭好吃,还是封灵上仙做饭好吃啊?” 问完之后,她捂住嘴巴,耸起肩头,晃着双腿等待回答。 慕千昙斩钉截铁:“封灵。” 裳熵大失所望:“我都问你好多遍了,你就不能回答一次我嘛?” “你也知道自己问很多遍了?” 在崖山那一个月,慕千昙的饭量直线上升。虽然没亲口说过喜欢,但每次都见底的饭碗已能证明,她很喜欢江舟摇的手艺,喜欢到那小鸟玻璃胃也能多干几口饭。 这点被那脑残龙发现了,在崖山时还憋着不说,回来后就会鬼鬼祟祟问,每次都得到不满意的回答,每次都还要问,如同打地鼠,打下一个另一个就冒头,永无止境。 裳熵道:“我以为你总有一次会说我很棒的。” 慕千昙开始散布谎言:“我很诚实,不会瞎说。” 听了这话,就算再傻也有过往教训历历在目,不可能当真了。裳熵道:“你不是经常骗我吗?这怎么就不能骗骗了?” “编这种谎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会开心。” “你开心又不是我开心。” “哼。但是你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的。”裳熵低头瞪她,拿筷子戳碗:“但是看来,我开心,并不会让你开心。” 慕千昙垂眸:“说什么绕口令。” 又是这种明显敷衍的回话,裳熵撇嘴,不吭声了,端碗把粥吃干净,又以风卷残云之势把所有菜都吃完,碗往桌上一磕:“全是我的,不给你留!” 她筷子太快,慕千昙刚夹了点小菜进碗,所有盘子都已光溜溜。 “”用筷尖挑了几口粥吃下,慕千昙倒是没生气,只是在回想自己十五不,十六岁是什么状态,应该不是这种烦人小孩吧。 回忆完毕,的确不是,她放心了。 吃完早饭后,裳熵去刷了碗。慕千昙回到殿内换了身衣服,轻薄蓝衣,修身利落,犹如刀刃之锋,薄而锐利,显得面容更冷,透出股连眼前空气都讨厌的气势出来。 出去到院中,对着水池贴好伪装面具,那张冷脸立即换做另一张清秀女人,甚至还有点温婉意味。她贴好最后一边,对水检查没问题,又将步摇化为白色发带系在发间,这才负手在树下等待着。 裳熵叠好碗,正甩去手上水滴,瞧见个颇为秀致的陌生蓝衣女人站在树下,正往这边看来,不免惊奇道:“师尊干嘛呢?” 慕千昙下意识摸了摸脸,面具确实戴好了。 上回这家伙说绝对能一眼认出来,她还不行,这便小小试探一下,居然是真的。换做自己,该是裳熵换身衣服和发型就要认不出人了。 裳熵走的近些,似在观察:“师尊?” 慕千昙放下手:“伪装,你也需要,换身衣服去。” 裳熵抓住领子:“我就这一件勒,而且干嘛要这样。” 慕千昙道:“你不是要去壶城看表演吗?” 裳熵点头:“嗯嗯!我的朋友们会表演打铁花喔!漫天都是金色的星星,特别好看。当初就是他们教我做的面具,我很喜欢” “打住。”慕千昙阻止她打开话匣子:“不要问原因了,让你换就换。” 说完才想起,她的确只有这么一件衣服,天天穿脏了就洗干净挂树上,自己则漫山遍野裸。奔。好在这狭海只有两人,否则堂堂女主的裸。体不知多少人都要看一遍了。 “那我能穿你的衣服嘛?”裳熵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我也没比你差多少。” 慕千昙略微挺直背:“差远了,矮冬瓜。” 裳熵跳脚:“你怎么还这样叫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去年的我了!” 无视她的吵闹,慕千昙打量着她那身霞衣,凝眉思索片刻,斟酌道:“不换也行,反正这种乞丐衣到处都有。” “我不是乞丐喔,”裳熵嘟噜完,还在疑惑:“所以干嘛要换衣服啊。” 要说原因,其实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下一个主线站点,壶城,位于北方地界,整个城市藏在山中,被一圈红色岩石包裹,形若陶壶,因此得名。在原书中,这里是女主获得躯干,解锁气穴的最后一站,同时也是男女主再次相遇并感情略有增进的暧昧场所,对于双方来说意义都非凡。 而对于慕千昙,这里也很有意义,只不过是负面意义。 那就是,使她名声受损最严重的那三件事中,第一件事便发生在壶城。 火烧婴灵庄! 传闻是说,瑶娥追杀妖物行至壶城,技艺不精,让妖逃入婴孩庄。她进入村中,寻找不及,恐脱了妖迹。怕失手会让名誉受损,又兼怕妖物逃窜惹出其他事,便丧心病狂之下,居然直接点了一把火,烧死了村庄中的所有人,就为了抓那只妖! 数百位无辜者于香甜酣梦中命丧黄泉,他们怨啊,恨啊,魂灵盘踞在村庄上空,哭声不绝,怨气冲天! 慕千昙前段时间大量吃书时,有仔细看过这则传闻的内容,但最详细的也只有这些了,而后续处理方式,则只写着盘香饮与秦霜出了面,最后不了了之。所以火烧婴孩庄具体是什么样子,到底是谁的问题,都不清楚,但这件事造成的结局,白纸黑字写的非常清晰: 壶城严令禁止天虞门瑶娥入内。 原书中,瑶娥上仙可不会陪女主去壶城,这种限制便没什么影响。而慕千昙既然要过去,就不可能在明知有禁令的情况下大摇大摆进去,简直是上门挑衅,那么伪装身份就显得很重要了。 这种事情并不好解释,况且说自己被一个城市拉黑名单,多少会有些丢人。慕千昙便不耐烦道:“都说别问了,废话真多,赶紧拿行李,要走了。” 她唤出白瞳,这便上去,作势要出发。裳熵立即站直,慌慌张张去提了争春过来:“我想把我的鹦鹉和蛇蛇带给我朋友看,行不?” 她与朋友们分别这些日子里,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可惜不能把新朋友带过去,大家一起玩,但能分享这两位,也很不错了! 想起原著中的某个情节,慕千昙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随你。” 两人在白色羽毛间坐稳,仙鹤扬颈高鸣,飞身而起,突破云层向北方飞去。 凉风擦过耳际,滚滚云层从下方飞驰而过。慕千昙用灵力锁定了白瞳的飞行方向,打开包裹摸出了一本书。 她之前借了不少书,恶补了历史,收获挺多,对于这世界运行规则了解部分,总算不像个异世界穿越者,偏向于“本地人”了。就算之后会脱离宗门,也不会过得太差。 而这新借的几本,是在谢眉那边知道自己修仙基础知识薄弱后,找来补充知识的。这还没来得及看,正好去壶城还有几天路程,不妨瞧瞧,学点简单法术。 她这边正翻开书,那边裳熵打了个滚,拽拽她的衣摆。 “干什么。” 一只手抓着馒头过来:“给你。” 慕千昙蹙眉:“不吃,带这做什么。” 裳熵蛄蛹过来:“我早上把菜都吃完了,你够吃嘛。” “”慕千昙道:“我像你一样是猪胃口吗?” 裳熵道:“才不嘞,猪没有我吃得多。” 慕千昙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把馒头晃来晃去,裳熵道:“我是怕早上饿着你了,你回头胃疼嘛。” 慕千昙没理她。 看来是不需要了,馒头收回来,三口两口吃掉。裳熵翻身躺平了,曲起腿两个膝盖啪啪相撞,又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表演,我超开心诶。” 翻了页书,慕千昙道:“你开心的太早了。” “啊?什么意思啊师尊。” 慕千昙道:“到壶城后也别叫我师尊。” “那我该叫什么勒?” “随你。” “随我?”裳熵尝试道:“姨母?” 慕千昙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跨度未免太大了吧。她合上书,一手掐在少女脖颈:“重新动脑子。” 裳熵眨巴着眼,没有丝毫被威胁感,又换了个叫法:“那姐姐?” 这两个字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记忆深处喊来。慕千昙猝然攥紧书,掐住她脖颈的手指微微抽动。 第79章 师尊,你觉得我好看吗? 裳熵躺在柔软羽毛中,正下意识用下巴轻轻蹭着那只扼住她脖颈的手,察觉到那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女人目光闪烁,像是被戳中了,手指也有轻微抽动。 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总归是不平静的。裳熵也随之欢喜,又接连叫了几声:“姐姐,姐姐!” 慕千昙像是被烫了,猝然收回手,一脸黑气:“闭嘴。” 这反应真是头一回见,裳熵顿觉有趣,翻身爬起来:“姐姐姐姐姐姐” 她显然是个不知见好就收的,不顾那女人愈发差劲的脸色,那是一个越叫越顺口,越叫越开心,偏偏一点就炸的师尊今日格外好脾气,居然没揍她。得意就会忘形,她一张脸笑得灿烂如花,手脚并用爬到女人面前,几乎要贴着女人耳朵,说悄悄话般轻声道:“姐姐。” “”慕千昙眼角微微抽动。 这下倒是清醒了,她那位亲妹妹叫起姐姐来可不会这么柔和,而是大嗓门到整个胡同都能听见,堪比叫魂。 另外,对于这蠢龙的挑衅,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慕千昙冷眸扫向她,在她被震住还没反应过来时,劈手抓住她衣领:“再叫?” 裳熵笑脸散了,也意识到距离过近,还没后退就被抓住,本能求饶着:“我错了师尊。” 慕千昙冷笑,才多长时间没揍过她,又皮痒痒凑到眼前讨打了,这不让她长点记性可不行。 她一手撑着下方,另一手用力拖拽,把裳熵强拖下鹤身,使她悬在边缘。没有防风阵法保护,高空如同刀削般冰冷的狂风向少女袭来。 慕千昙凉凉望着她:“叫啊。” 裳熵啊了一声,嘴巴瞬间被风灌满,大袖也鼓起,衣摆随风猎猎,露出两条修长双腿。 脚下便是万丈高空,云彩从腿边擦过,看一眼就头晕眼花,摔下去可是要粉身碎骨的!她动了动喉咙,抓住衣领上那只手,大叫道:“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上面人轻蔑道:“一点出息都没有。” 裳熵扒住那只手,风吹起她长发,时不时拍在她脸上,很快红了一片。她甩甩脑袋,可怜巴巴:“我错了,你拉我上去吧。” 碧蓝天空之中,一只仙鹤脖颈边挂着个少女,被甩来甩去,又并未影响仙鹤赶路。若是有人从旁经过,大概会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独特。 对那渐渐高昂的认错声充耳不闻,慕千昙抓着她,目视前方,等逐渐听不到声了,才低头望去。那好端端的少女已被风刮得不成样子,正双手按住头上面具,咳嗽半天,说不出话。 慕千昙手臂收回,才把她提上来扔到旁边。 裳熵翻滚两圈,面朝下不动了,半天才昂首道:“为啥不能这么叫哇。” 慕千昙捧开书:“你不配。” “哼。”裳熵把乱成杂草的头发拨到耳后:“我配,我很配!我怎样都配!” 那女人又不说话了。 裳熵气得直咬牙打滚,躺下看了会天空,自己调理好了,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慕千昙道:“别叫了,当我不存在吧。” 裳熵道:“不可能。” 慕千昙道:“那我当你不存在。” 裳熵叫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干的!” 那女人又又又不说话了。 这会调理不好了,裳熵翻了个好几个滚,还是气愤难平,抱住争春暗戳戳道:“扑棱蛾子,不让我叫?那我就叫你名字了,慕千昙!慕,千,昙!” 捕捉到关键字,争春从她怀中伸出头,扯嗓子嚎道:“慕千昙!大骗子!” 在她嘴里刚冒了一个字时,裳熵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这可是去年争春学会的第一句话,值得纪念,但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可想拦没拦住,这话稳稳传递后身后女人耳朵里,她只得浑身僵硬,睁大眼:“我糟喽。” 慕千昙缓缓抬起头,手指合拢,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剩下几天赶路时间,裳熵与争春喜提了仙鹤之爪的红色重点席位,一人一鸟各一边,一路挂到了下一处歇息站点,东西客栈。 男女主将在这里再次相遇。 在绿草茵茵处降落,慕千昙收起仙鹤,兀自向前走去。裳熵抱着毛都被吹疵巴的争春,在鹤背上没睡好,一点一点脑袋,跟在后头。 天色略晚,翠柳扶风,空气中一抹干燥味道,道上略有黄尘。 慕千昙抱着双臂,轻摇着衣摆走过一座小桥,越过几棵杨树,道路两边各出现一家客栈,大小差不多,装修差不多,就连名字的格式都差不多。一个叫东道主,一个叫西间客。 两家客栈门前各有位小二,都站在路边,许是闲来无事,正为花花草草争吵。大道没有分界线,他们却说的头头是道。那边野花是我们的,这边杂草该你们拔。就这么点事,竟争论的面红耳赤,难分难解。 等两人走得近了,那骂声才止息,两位小二纷纷笑脸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都凑过来,明里暗里相互挤兑,争要将人拉到已方,肘对肘,肩撞肩,就差没上手推搡了。 这两家就在对面,必然平日里不少摩擦与纷争,光是看这小二之间的种种排挤与冷眼就可见一斑。更何况路边还有两家各自树立的牌子,分别写着: 住店优选东道主,智者不往西。 财满金银西间客,向东全是空。 简直就是对骂了! 裳熵站在原地,两边都看看,似难以拿主意,拂了谁的好意都会觉得尴尬。慕千昙则没有犹豫,向右边走去。右边那小二顿时扬眉吐气,喜笑颜开,连连弯腰,大踏步请人进去。左边那位则丧气垂头,舌头顶腮,摘下肩头毛巾甩了甩膝盖。 被请进西间客,小二麻利擦桌,倒上茶水,问她想吃点什么。慕千昙看了眼挂在柜台处的菜单,在桌前坐下,简短道:“前五样。” 裳熵坐她对面,赶紧补充:“各五盘!” 她说着便摘下恶面,露出张夺人炫目的面容,在昏暗天色内竟莹润光亮。 一头波浪卷长发在狂风摧残下乱如蓬草,犹如一只凶神恶煞的黑毛狮王,却依然不减颜色,更添憨态。加上那双圆而黑亮的眼眸,让人心神摇动,见之心折。 店内还坐着些其他客人,看到皆是愣了愣。小二也是反应了一下,才道:“呦,姑娘年纪虽小,已是天姿国色啊。” 裳熵正给争春梳毛,闻言仰脸笑道:“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慕千昙看她一眼,又垂下视线。 寻常人被赞美,先不说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得虚伪两句不是不是。她倒是直接应承,表情自然,仿佛打心眼里认同似的,也是世间少见。 小二也是没想到,愣了一瞬,又很快调整过来:“姑娘真有趣。” 转向另一边:“这位姑娘也是,选我们西间客,十足有眼光。怪不得这么漂亮,日后必然容颜更美,富贵满盈!” 裳熵激动道:“是!我师肯定有眼光,不然也不会选我做徒” 想起外人面前不许叫师尊的命令,说一句话卡了两下,不知该如何继续。慕千昙轻掀眼皮:“先去上菜吧。” 小二哈哈一笑,应了声,转身去上菜了。 等他走了,裳熵才悄悄道:“眼光不好,怎么可能选我做徒弟呢?” 倒了杯茶,慕千昙语气凉凉:“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自恋的倾向。” 裳熵摇头晃脑:“这才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 指尖敲着茶盏边缘,慕千昙道:“也不知道低调一下。” 裳熵道:“可我就是很好看啊,我都戴面具了,还要怎么低调,我总不能在脸上涂东西吧。” 慕千昙道:“至少别人正面夸你时,别应的那么干脆。” 裳熵道:“那我就更不懂了,人人都是想被夸的,被夸后一定会开心,干嘛还要装作没那回事一样。” 端起茶盏抿了口,慕千昙顿了下,才道:“并非所有夸奖的话,都出自真心。有时他人会明夸暗贬,你独自应了,反倒像个笑话。” 小二在这时上了菜,满满一桌,两人间隔了层迷迷蒙蒙的热雾。裳熵本还想问什么,可被饭香吸引,又埋头入菜中了,转瞬间干掉一整盘。 慕千昙摩挲着茶盏,喝完一整杯,望向门边地面上渐渐消失的日光,直到显露出砖块本色,才回转视线。 两人吃完饭,去楼上住。今日来壶城者人数众多,房间只剩一个,便定了这个。来到屋中时,店家已备好浴桶与热水,慕千昙用手指试了试温度,正正好好。 裳熵那边刚迈入门槛,又被慕千昙轰了出去,还没着急,便听她说要洗澡,只得蹲在门口等待。 在门边等了片刻,似有淡淡花香从门缝流出来。裳熵正戳着争春额头,忽然动动鼻尖,寻着气味偏头,味道更浓了些,含着热气。眼前还是干干巴巴的走廊,脑中却构建出另一幅画面。 那个发丝间缠绕着深紫色葡萄,颈间到耳后都烧红。因为痛苦而艰难喘息间,双手用尽全力抓住她衣摆,直到指节泛白的画面。 她正发愣间,门吱呀开了。抬头望去,女人身上只穿着件单薄中衣,用毛巾揉着潮湿的发丝,肌肤被热水浸泡的白里透红。面具摘了,还是那张冷脸,不过平日里常常淡粉色的薄唇此刻多了几分红润,有人气许多。 她这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就仿佛幻想中的画面突然具象为现实,让人恍然出神,呆在原地。 “你要洗,自己去找小二换水。”慕千昙侧首随意望着门扇上的烛影,颈间还有细小水珠滚动:“我建议是你自己去河边洗,因为我要睡了。” 烛影丛丛跳动,她没听见回应,低头瞧了眼。少女蹲在地上,正直愣愣看过来,眼睛黑如两汪泉眼,快要从那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愣什么呢?”眼珠小幅度挪动一下,慕千昙也没兴趣问她为何发怔,便独自回屋中,站到床头擦拭着长发,只从眼尾里露点光,流到身后:“再不进来我关门了。” 裳熵忽然喉中干渴,发声都困难。艰难咽下了,她撑着地面起来,进入屋里,反手把门关上,双手负后,用后背抵着门锁,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去浴桶边。 池中水还温热,清澈见底,波光纹动,干干净净。裳熵道:“不用换水了,我就在这洗。” 慕千昙道:“哦。” 这蠢龙不讲究惯了,去溪水里打一滚就能洗,不介意别人的洗澡水倒也正常。 她这边弄干了头发,躺上床,侧身靠在床头,摸出书来看几页。目光从书沿最上方划上去,看到裳熵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小心翼翼沉入浴桶,好奇的在桶中四下观看。 把书扣在胸前,慕千昙眯眼:“赶紧洗完赶紧上来,别在那浪费时间。” 裳熵哦了声,整个人咕咚沉入水中。 看了几页书,困意从*文字间挤出来,填入她眼里,慕千昙阖上眸子,侧身睡了会。还惦记着晚上要办事,不能睡太沉,便有意控制着。一阵疲累下去后,她再睁开眼时,就瞧见裳熵正蹲在床边,捧着脸笑吟吟望过来。 “”慕千昙揉揉鼻梁,翻身躺平,身上有牵拉感,这才发现被子不知该是盖上了。 裳熵道:“你怎么醒啦,继续睡呀。” 烛火在她侧脸上摇动,那双眼睛格外晶亮,简直兴致勃勃。慕千昙都快觉得她对自己睡相感兴趣了,但这想法未免太荒谬,她也没细想,将书本收好放进包中:“不睡了,一会要办事。” 裳熵看了眼天色:“诶?还有什么事?” 慕千昙坐直了些,长发在脊背上拂动着:“谁知道呢,可能是天降旨意吧。” 她说着,自己扯唇笑了笑。就听床边少女道:“师尊。” 这甜腻腻的叫声,一听就没好事。果然,她问道:“师尊,你觉得我好看吗?” 估计是被店小二夸了开心,还想再被夸,慕千昙可不遂她意:“你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 裳熵往前挪两步,下巴磕在床上:“很多人说我好看,不过你没说过。”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慕千昙摸出假面,按到脸上,手指贴合着边缘,随口道:“还行吧。” 裳熵刚洗完澡,长卷发柔顺披下来,脸蛋清白透亮。她自个觉得还不错,抓了半天才蹲到床头,可没想到只得到一个还行的评价,心头不免失望,叹息道:“那再等等几年,我彻底长大了,就好看了,到时候我再问问师尊。” 慕千昙道:“别问了,以后也是同样的回答。” 裳熵道:“好吧,那师尊觉得哪种长相好看呢?是封灵上仙那种吗?” 慕千昙正要下床,听见此话,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回想近日种种,这蠢龙好像从江舟摇那里回来就不对劲,又是问饭菜,又是问长相,频率非常之高,而且还都和她有关,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隐约品出不太对劲,慕千昙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裳熵张口要回答。窗外忽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第80章 那就由我先来顶替男主吧 此声喊惊的满室气氛散尽,裳熵蹭然跳起,目光警惕:“怎么回事!” 慕千昙不紧不慢,如有预料般:“去看看。” 几步跃到窗前,裳熵推开窗扇往下望去。 只见那声呼喊后,大道两边皆已站了不少人,略一扫过,站的是店内小二和零散几位客人。都刚从床上起来,着急拢着衣服。或目光凝重,或伸头往人堆里看,窃窃私语,恐惧打跌。 前排几人举着火把,照亮大道中间。一个敦实汉子摊开四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裳熵惊道:“好像真有人没了。” 半夜突现凶案已足够让人吃惊,可她刚惊完,才发现到一个更让人惊呆的事。那站在尸体边正挥舞着手,向四周解释如何发现尸体,怀中抱着粉红色青蛙的女孩,居然是谭雀! 这下裳熵站不住了,心中又喜又惊,匆匆夺门而出:“我下去了师尊!” 她麻溜冲到楼下。吵闹声使得两家店都点上等,亮堂起来,不断有人出门汇入争吵人群,黑暗就此被打破。 裳熵飞出店门,围着人群绕了圈,拨开一道道肩膀挤进去:“借过!” 好容易挤到最中间,她从人群拔出,挥手叫道:“谭雀!” 谭雀正指着地上尸体解释些什么,言辞激烈,骂声不断。忽听得有人叫自己,声音还有点熟悉,先是一愣,迅速转头过来。看清是谁时,五官立即展开,咧唇大笑:“裳熵!” 时隔大半年未见,却在这种地方重逢了,真叫人哭笑不得。虽有满腹话想说,现下可不是叙旧好时机。裳熵问道:“这是怎么了?” 谭雀正要解释,忽被推了一把,差点没站稳,被裳熵眼疾手快扶住了,向她身后望去。原是东西客栈两拨人越吵越激烈,竟还想要动手。她出言阻拦:“你们先别吵了!先看看他还能不能救啊!” 这尸体在大道正中,压在分界处,也不知是哪边的人。平日里对着花花草草都能摩擦出火星,遇到这种事,两边人更是理智全无,寸步不让,先把责任推出去再说,唯恐污了自家门牌。 她说的那句话犹如石沉大海,自然也没人会听。 裳熵只得自去看地上那人,用掌心摸摸男人后颈,冰凉僵硬,颈间也没有跳动。小心翻过面来,就见一张青黑的脸,紫红色长舌探出齿关,眼珠暴突,在火光照射下如一张厉鬼脱跳之相,十分骇人。 不论怎么检查,都是死透了。孑然一身亡于陌生之地,死相凄惨,满面尘土。他人却只管推脱责任,连愿意扶起他的人都没有。裳熵叹息一声,低声道:“好可怜” 死者面容被翻来朝上,站最近的几位都被那张脸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火光抖动,倒是吵闹也止歇,人群静了一静。 接着,才响起窸窣交谈。 “那是谁啊。” “你看看去。” “凭啥叫我看啊?” “你不是更近点吗” 西间客招牌下,慕千昙位于喧闹中心之外,斜倚着门扇,百无聊赖问道:“男主呢?还不来。” 李碧鸢也在疑:‘对啊,这都吵半天了,该出场了啊?要不你找找?’ 在东西客栈场面混乱之时,该有男主以定海神针的形象来平定争吵,找到杀人凶手,并因目的地相同,与女主一同携手去往壶城。 按理说,现在应当已出场了,这会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会根本没来吧。 还是藏起来了? 慕千昙朝人群里看了看,没能瞧见,便阖上眼释放灵力,搜寻附近是否有较为强大的修者,结果只碰到些不入流的散修,还有几只柔弱妖兽。 再搜一圈,还是空空如也。 基本可以确定,男主不在这里。 她缓缓睁开眼,想起上回于东城不欢而散。 原书之中,男主带银蛇凶尸赶回太行封氏,质问父亲为何又把妖印这等害人害己之邪物拿出来使用,结果被暴怒的父亲责罚一顿,关了起来,六个月后才放出。 这之后,男主痛定思痛,为阻止父亲继续用妖印祸乱人间,他选择暂时放弃寻找母亲和姐姐,向家中低头,想重新获得家业继承权,掌住封家命脉,不叫它就此滑入邪路。 但显而易见,父亲拒绝了。并向男主提出了三个要求,要全部做到,才有资格重新进家门。 至于家族继承,就算他是最符合条件的少爷,也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得到家主之位。 男主心中仍对父亲抱有希望,不想牵扯其他仙家进来,便没有将妖印重出江湖之事散播,而是答应了父亲那三个要求。 这头一件,便是推翻壶城之主。 所以,准备去看表演的女主,才会与男主在此处相遇。 但现在男主没来。 究其原因,想来是上次在东城即将分别时,那段撕破脸后的对话,应当给江缘祈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他受了刺激之后,才走出了和原著并不相同的路线。 剧情脱离预计,向着未知发展。李碧鸢冷汗都要下来了:‘那他不来这,会去哪呢?’ 慕千昙也在思索,口中应着:“着什么急,大女主文,女主在不就行了。” 李碧鸢道:‘那男主也好歹是个主角啊,挺重要的,怎么能不着急。’ 慕千昙没开口。 ‘该不会男主以后都不来了?’李碧鸢开始胡思乱想,焦头烂额:‘那女主咋个办?要单打独斗了?天啊,该不会这就是她后期大发狂性裂天的原因吧?’ 慕千昙无语:‘你这是看不起男主,还是看不起女主。’ 李碧鸢抱头呼喊:‘昙姐啊昙姐,都跟你说了对男主不要太凶。你凶就算了,还威胁他,还把自己是假瑶娥上仙的消息告诉他,埋下那么多隐患。他不受控制了,这以后咋办啊?’ “别那么异想天开,裳熵还没蠢到因为个男人就发疯。”慕千昙走出门去,向人群靠近:“先解决眼前这烂事,再考虑怎么处理他。” 李碧鸢道:‘你不怕他找你事吗?’ “那就没办法了,”慕千昙轻笑:“太过碍事,就只能宰了,毕竟任务为上,对吧。” 一朵冰晶昙花从她掌心飞出,于众人头顶碎裂,清脆震耳。所有人抬头望去,见冰花飘零,折射月色,柔美幽冷。再低头时,多出一位黑衣女子站在尸体旁边,身量纤细高挑,面色清寒,满身轻灵之色。 裳熵抬头道:“师上仙,你快来看看这个人。” 周遭人群再次吸气,低低念着居然是上仙。 谭雀抱着青蛙蹲下,凑到裳熵身边,小声问道:“这位是不是” 裳熵也小声道:“没错,就是” 慕千昙轻甩裙摆单膝蹲下,两指捻开男尸衣领,那苍白脖颈之间,赫然有一双紫黑手印。这男人是被掐死的。 交流声瞬间大了许多,人群后方有个小二将眉一凝,转身偷偷溜进客栈。 慕千昙松开衣领。李碧鸢道:‘你想暂时顶替男主?也好也好,目前只能这样了,那你先温柔的劝诫各位不要在这’ “别吵了。”慕千昙嗓音不大,却冷漠如冰,目光也沉沉扫向众人:“前后左右都没其他店,这里人就那么多,凶手肯定是店里的人。不先让大家集合,让他趁乱跑了怎么办。在这吵什么吵,没点眼力见。” 李碧鸢:‘也行。’ 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众人也渐渐清醒了,赶紧你推我赶,把两家店内连客人一起全都叫出,一并站在楼下。 正在这时,一位锦衣男子拨开人群走来,满脸苍白,万分焦急,一见地上死尸,登时腿软跪下,嚎叫道:“谁干的!是谁杀了我义父!” 谭雀扯他臂膀:“你说啥?这是胡团长?” 裳熵问道:“你认识他?” 谭雀道:“俺就是跟他来的,但他平时都戴面具,俺也不晓得长啥样啊,都是一个戏团的人,咋会出事的?” 一番解释之后,弄清了来龙去脉。 自从去年飞龙寨事件解决后,谭雀闲来无事,便喜欢带上铃铛公主到处去游山玩水。途径某座城镇时,遇见一个戏耍妖物的妖怪杂耍团,有猴子吞剑,鹦鹉驾车,老虎钻火圈等等。 她觉得有趣,看得入迷,一时间痴了,每日准时蹲点,从不错过,到妖戏团离去都非常不舍。恰好铃铛也会几招,她便吵着要加入戏团中,并随之一同前往壶城表演。 而她当初进团时,便是胡团长胡胜招入的。胡胜身为团长,本人并不训练妖物,却精通变脸之术,脸上也常常戴着软面具,还穿华丽的彩色锦服,为人宽厚善良,常常会给戏团之人送东西吃。 谭雀刚来不久,只知晓有这个人,正面见过几次,都是表演时候,平日对他并不熟悉,而他此时颜面剧变,也只穿着中衣,是以并未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是谁。 那位称呼胡胜为义父的,是戏团中二把手,叫做胡忠。他腕间系着个拇指粗细的铁链子,尽头拴着只黑毛猴,头戴彩色花羽帽,只有婴儿大小,看着颇为稚嫩。 此处人太多,也没见过这种宠物,都稀奇打量着,时不时啧声。毛猴受惊,焦虑又害怕,呲开两排牙齿,揪掉自己身上的黑毛,抓住链子不停转头嘶叫。 人群后又过来几人,都是妖戏团的,每个人身边都有只小妖怪,因为人多而恐惧得直往主人怀中钻。为首是个面颊瘦黄的少年,十五六岁左右,头发干枯毛躁,用根簪子挽起,身形枯瘦如柴,看着便是个久病的,是胡胜的亲儿子,名叫胡辛树。 人们看到妖物,自动避开,他们毫无阻拦的走来。胡辛树瞧见地上情景,原本就惨淡的面容更加灰黑了,脚下不稳,让人担心他是否下一刻就会晕厥。可他还是站稳了,颤声叫道:“爹。” 义子胡忠站起身,抓住谭雀手腕,惨声问道:“怎么回事?是你发现他的?有看到凶手是谁吗?” 黑毛猴被他起来动作牵连,铁链绷紧。她脖子歪扭,深黑眼珠中倒映着越来越亮的丛丛火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动物园啊 戏团之人已全部来到,发现地上尸体惨状,皆是满面土色,惊惶无措。有跪地垂泪者,也有不信悲剧者,跪在尸体边一遍遍确认胡胜呼吸,向四周茫然张望:“怎么会这样啊,晚上还好好的。” 慕千昙说出了刑侦剧中的经典问句:“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那人循声望来,见是位陌生女子,并非官府人员,本不想与她多说。可女人眸光剔透沉冷,竟让他感到压迫,回答自动从口中挤出。 “差不多戌时,我们一起在副团长那里吃饭。团长喝了点酒,吃完就回去了。还说明早要赶路,叫我们不要玩太晚,抓紧补觉。当时大家都在,都看着的。” 几人应和着:“对对对。” 慕千昙重复:“在副团长那里吃饭?” “是在我那,”胡忠似极为悲伤,颤抖着唇吐出四个字,又抿唇整理情绪。须臾,才揉着额头道:“我们戏团经常表演完聚餐,习惯一起吃了,赶路途中也是。” 慕千昙偏头:“谭雀。他说的对吗?” 听此一问,胡忠那悲伤表情裂开缝隙,转瞬又弥合。他毕恭毕敬道:“上仙,我是副团长,您有想问的,问我就行。” 分明有更高位的人在此,却去向团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求证,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稍微心高气傲之人都会不满。慕千昙无视他情绪,问道:“你是副团长,那这位是谁。” 她下巴向旁边一点,指的是胡胜亲儿子胡辛树,他分明与死者最有关系,却没人想得起来他似的。胡忠正要开口,就听女人道:“没让你回答。” 当那么多人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男人似听见周遭笑声,神色几番变换,握紧拳头,似要爆发。裳熵警惕起来,候在他身侧,唯恐他突然对慕千昙动手,虽说他绝无可能伤得了她。胡忠有所察觉,最终还是沉寂下去。 谭雀反应也快,知道这是问自己,便回道:“他是管账务的,哗哗哗数钱那种。团长说是从小就身体不好,所以就不表演,不上台,也不训妖的。” 光看胡辛树面色,都能看出这是位久病缠身之人,真如辛勤生长的树木,却从根处坏了,才如此干瘦疲弱。 正常情况下,戏团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谭雀之所以不费劲就加入了,就是凭着铃铛公主的治疗能力。多年以来,胡胜为了给儿子治病遍寻郎中,多荒谬的乡间土法子都试过,倒是没试过用妖来治,也就收下了她。 “上仙”胡辛树才将将从亲人之死的痛苦中翻熬出来,颤颤巍巍站起身,虽是虚柔之声,却又铿锵有力,拱手道:“还请您帮在下寻到杀人凶手,若能将他绳之以法。在下小有储蓄,愿全部奉上。” 周围已有人脸现不忍。慕千昙平静道:“全部是多少钱?” 胡辛树掀开外衣,解下腰间布袋,紧走几步,双手奉来。慕千昙拿入掌中,掂了掂,半袋子都鼓鼓囊囊,不算多也不算少,应当是他自己存的钱,和戏团无关。 “行。”慕千昙答应着,毫不客气收下了。 ‘等下!’李碧鸢差点喷了:‘原著男主没收这个钱啊!还有你的台词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呢?你不是君子吗?’ ‘他没收我就不能收了?还君子,’慕千昙嗤道:‘偶尔是,现在不是。’ ‘啊等等’李碧鸢狂揉太阳穴,试图与她同频:‘但这笔钱是病人的,有可能是人家的救命钱啊?收了没关系吗?’ 慕千昙道:‘他们不是马上去壶城表演吗?到时候就挣回来了。’ 李碧鸢道:‘啊这这这’ ‘少废话。’慕千昙把钱袋收起:‘这种角色只会出现几次,书里没写过他结局,能不能治好都难说。治不好钱不就浪费了?但到我手里却能改善我的生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路人角色的钱,不要白不要啊。 李碧鸢哑火了。 而围观者有人低声讨论着:“戏团这么挣钱啊。” “再挣钱也是与非人为伍,早晚要出事的。” “你瞧瞧那个,黑猴子,多吓人啊。还有那个青蛙,那么大一只,粉色的,你见过吗?” “没见过,不会吃人吧” “闭嘴,”慕千昙向后看了眼,后方人霎时噤声。她环顾一圈:“所有人都来了?” 有位举火把的伙计道:“都来了都来了,那边人都过来,上仙要发话了!” 慕千昙道:“点点名,看有没有少人。” 人群聚拢,火把兄是西间客的伙计,便只点自己这边的。那东道主处牵头的是位黑脸汉,也扯着东边诸位清点起来。连客人名字都一一对应,最终排查出,西间客少了一位小二。 黑脸汉登时喷道:“果然是你们西边犯的事,是养伙计还是养小偷!方才还想赖别人,真不要脸!” 火把兄拍腿道:“客人是你们那边的,吃住都在你那里,怎的会与我店里伙计有关,他肯定是睡懵了没听见响,我现在去楼上叫他!” 他说着就跑回店内,上上下下都找了遍,出来时满脸恍然,显然是没找着人。黑脸汉道:“你还有啥话好说?就是你家杀的人!” 这罪行太重,火把兄差点被吓弯膝盖。慕千昙问道:“少的那位是谁?” 火把兄赶忙答:“是叫张白,那是个好孩子,性子也水软,不可能做这档子杀人越货的事啊。” 黑脸汉道“切,你们家的人,当然护着。但我见他今天出来迎客,一猜便知,他肯定是瞧见这伙戏团进了我家店,他心中不平,又看见别人钱袋眼红了,才糊涂出手的!” 原来是傍晚时夸裳熵好看那位。火把兄百口莫辩,只得急道:“但客人是你们家的,我家人怎会跑你家去犯事呢?” 在这样吵下去,无休无止。 慕千昙揉揉鼻梁,烦得不行。 原著中,江缘祈抓住这破案机会,在裳熵面前那叫好好表现了一把,让裳熵打心眼里钦佩他。所以虽然早就看出最可疑者是谁,还是慢悠悠一步步来推证,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而慕千昙就没有那表现需求,便拉快些进度:“找一下卧房,翻翻他行李还在不在。” 店铺的名声与未来就在上仙手中了,火把兄立即答应着,不敢怠慢。找了几人一同回店,绕去后方卧房,翻找片刻,拖了东西出来。分别是一箱衣服,一箱杂物,与一个锁起来的小钱箱。晃一晃,里面还有响声。 慕千昙拿过那小钱箱,用手扭开锁具,露出箱里内容,都是零碎钱数,应当是长时间一点点攒起来的。她道:“即是爱财到眼红,肯为钱杀人,便不可能连自己多年的储蓄就不要了,这荒郊野岭连匹马都没少,又能跑哪里去?” “对啊!”火把兄叫众人看:“大伙瞅瞅,都在呢。东西在,钱也在,怎么可能跑了。” 黑脸汉不知如何回应,未有答复。众人静了又静,胡忠忽然道:“其实,我半夜瞧见过他。” 慕千昙:“哦?” 胡忠道:“饭是在我屋里吃的,有味道,我便开窗散散饭味,偶然瞧见对面那位小二悄悄往这边来,因不知他是想做什么,我就没出声。” 他似是气愤,又叹息道:“若是早知道他要谋害义父,我定然不会视而不见。” “凶手是谁还没确定,你不必先给他定罪行。”慕千昙整了整袖口,并不看他,随意道:“你说你看到了,那你大半夜为何不睡? 这副态度从刚刚起就让人不爽,胡忠忍住不发,抬起手臂,用力拽了拽黑毛猴。 毛猴被勒到直吐舌头,口腔与舌上都伤痕累累。他道:“这就要去壶城表演了,我的妖宠近日状态不佳,我想多花些时间训练她,就很晚都未睡。” “怪不得,”慕千昙上下打量他:“衣服都没脱啊。”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副团长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穿戴整齐之人,应该是从未歇下过。 这个发现激起细小波浪。慕千昙向后看了眼,火把兄眼珠一转,已明了女人意思,吩咐道:“去马棚数数,马要是没少,张白那孩子不可能逃走的,这最近的城镇光走也要走上好些天呢!” 两边人都去数马。慕千昙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向旁边问道:“他说他练到半夜,平日也会这样努力吗?” 戏团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是当人面,便只嗫嚅着说对不太了解。胡辛树想到什么,惊疑不定的望向他,开口道:“确实练的多,太多了。” 胡忠立刻炸了:“你这是什么话?你自己练不了,还不让别人练吗?” 胡辛树面色冷淡:“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们妖戏团并不以虐待妖物的方式来表演,你太过了。” 黑毛猴快要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胡忠道:“这种时候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这妖戏团是谁撑着你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我,你们早垮台了!” 胡辛树还未说什么。伙计们很快回来,纷纷报道,并未少马,这意味着张白根本没跑。 胡忠额上微潮,有些站不住了:“虽说我看到了,但也不一定就是那小二干的与其在这疑神疑鬼,不如问问谭雀,你怎么发现的尸体?”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谭雀愣了愣,抱起铃铛道:“俺带俺家公主出来吃蚊子加餐,还吃了一只壁虎” 胡忠道:“什么破公主,这理由别人能说服谁?该不会是你自己动了手,再假装大叫引人注意吧?” 谭雀傻住,居然有人用破这个字来形容她世上最可爱的铃铛公主,不由怒发冲冠,破口大骂:“你骂谁?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骂俺家公主!长得跟个破口袋似的,屁。眼通嘴巴满口粪话,臭得屎壳郎都要捏鼻子走喽。” 没想到她生气的点在这里,胡忠被这一连串脏话骂懵了。谭雀气急败坏,抬脚就要踹人,被裳熵死命拦住。正在这时,慕千昙道:“别愣着,再去找,既然张白没走,肯定是藏在哪里。” 胡忠动动喉咙,还在挣扎:“何必这么麻烦。” 慕千昙道:“你慌什么,怕搜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 胡忠甩着袖子:“你讲话要凭证据。” 裳熵道:“我呸,你方才污蔑谭雀的时候,都没讲证据。” 谭雀道:“就是!上仙和裳熵都说得对!俺和公主都赞成。” 黑脸汉与火把兄带人各自去找,连草皮都要翻起来检查。胡忠简直要满头大汗了,而那女人依然平静如初,明明是看着他,却不达眼底,仿佛把他当做蝼蚁都不如的低微尘土。 从刚刚起,就一直是这样胡忠眼中冒火,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不多时,黑脸汉在楼下水缸中找到了张白。他被打晕了,裤腰带是松的,应当是下楼方便时被人从后面攻击,后脑勺血肉模糊,背心衣裳都被血水湿透,曲着腿蹲在空水缸里。好在还有呼吸,也许能够救回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出,放到地上,眼巴巴望着那位黑衣女人,期盼她救人,可惜她一动不动。 谭雀见状,抱着铃铛公主蹲下:“公主,快救救他。” 铃铛张开大嘴,探出粉色长舌,一下下舔舐着张白后脑处,犹如在吸食脑髓。这画面对于普通凡人而言还是过于重口了,众人纷纷别过脸去,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湿哒哒。 没错过那男子憎恨的视线,慕千昙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俯身从胡胜衣领间捻起几缕黑色猴毛:“胡忠啊,比太不仔细了,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不是活该被人发现吗?” 裳熵望着胜券在握的她,忍不住笑意满满,满眼亮晶晶。手肘戳了戳谭雀,她小声道:“快看我师尊!” 那缕猴毛随风飘落,这本来也能找理由编过去,可胡忠已因那女人的蔑视怒不可遏,双眼血红,下一瞬便拔出腰间雪亮短剑,就要刺来!这时,胡辛树道:“忠哥!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胡忠一把推开他:“你给我闭嘴!都是因为你!我为团里付出那么多,从戏团啥也没有时就跟着他干,好不容易有现在的成绩,结果他要把戏团给你这个病秧子,凭什么?就凭你是他亲儿子吗?” 胡辛树凄厉道:“我父亲早就说过你做事太极端,也一点都不在乎妖物生命,未来戏团在你手里恐出大事,这话不是应验了吗?” “放狗屁!找借口罢了!”胡忠挥舞剑锋,雪亮剑光在眼前晃来晃去,黑毛猴龇牙咧嘴,越看越是心焦。突然尖嚎一声,跳上他手臂,趁他没注意,把剑抢到手中,再挥手乱砍。一剑划破他喉咙,血溅三尺,轰然倒地,居然就这么死了。 毛猴满身是血,尖叫疯狂着挥动短剑。周围人已在胡忠拔剑时就慌张退开,旁边空了一片。眼看剑就要伤到胡辛树,裳熵跳进去,一手握住剑锋,另一手盖在黑毛猴头顶,安抚道:“没事了,莫要着急。” 她一遍遍安慰,掌心擦去黑猴脸上的鲜血,露出她脸蛋。黑眼珠里倒映着少女柔和的面容,喊叫声渐渐低下来,最终宁静。 裳熵把短剑悄悄拿走,捡起剑鞘插回去。 胡忠的尸体还在流血不停,双眼圆睁,不甘至极。若是如他所说,那么下手原因就不难猜到了。 他应当是是饭后找到胡胜,想问问最终妖戏团归属问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一时酒气上头,对胡胜下了手。可杀完人才知道慌乱,恰好看到出来方便的张白,便打算栽赃陷害。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东西两家客栈关系极差,一点就着。他便将尸体放在大道中间,又藏起张白。被人发现时,两家必然相互争论,人多嘴杂,吵起来没完没了,就可以把这事先推脱出去,之后再趁乱把张白运走,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了。 而胡辛树身子欠佳,他事后再寻点理由夺权,妖戏团落在他手上只是时间问题。 排这么一出戏,却没想到以这种可笑方式收场,真不知让人该说些什么是好。 闹了一晚上,天边泛起鱼肚白。 张白还没醒,但本来伤的就不是太重,现下情况稳定,应当是死不了了。慕千昙数落一遍众人:“有吵架的功夫,这点事早就办完了。”两拨人低头挨训,没有一个敢吭声。 胡辛树收敛了两具尸骨,一行人凑钱多雇佣了一辆马车,去附近城镇买了两具棺材,先把尸体停在庙宇中,准备等从壶城回来时,再把尸体带回家中安葬。 接着,众人继续向壶城进发。无论如何悲痛,已踏上的行程不能就此中断,老爹留下的妖戏团,必须要在壶城大放异彩。 马车行驶在黄土路上,车轮吱呀吱呀,帘子被掀开,阳光充沛,车内亮堂,飘着悠悠茶香。 从东西客栈离开后,慕千昙便自然而然加入了妖戏团的队伍,一同前往壶城。 他们对上仙足够尊敬,把最大的马车让给了她,慕千昙欣然接受,终于不用驾鹤了,可以一路睡到目的地,真是哪哪都好。 唯一不完美的,就是车内有点太像动物园了。 “她叫毛丑。” 黑毛猴正捧着桃子啃咬,铃铛正用脚摩擦着脸。争春站在裳熵肩头,红绸盘在她头顶,都歪脑袋好奇打量着黑猴粉色青蛙,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生物,颇为好奇。 双手抚摸着毛丑头顶,裳熵不满道:“怎么叫这个名字啊?明明她很漂亮。” 谭雀道:“好像是胡忠随口起的。” 裳熵哼道:“他怎么不给自己叫胡丑。” 谭雀道:“他不这么叫也是丑的!” 两人抱着肚子笑开,在车上打滚,差点把茶几撞翻,好一会才停。裳熵揉揉眼睛,晃着脚道:“我也想去你们戏团表演。” 好友要一起来玩,谭雀当然不会拒绝,开心道:“可以啊,你有鹦鹉,还有红蛇,你想表演什么” 裳熵笑道:“我想表演毛丑那个,猴子吞剑!” 谭雀惊道:“你要吞剑?” 裳熵点头:“嗯嗯!不相信我会?咳咳,睁大眼睛了,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谭雀赶紧正襟危坐,抱着铃铛公主全神贯注望来。只见裳熵仰起头,一手捏住剑尖,就要往嘴中送。忽然,一只黑色小毛手伸到她嘴前挡住。 裳熵一怔,低头望去,却是毛丑丢掉了桃子,一爪挡住剑尖,一爪拦在她唇前,还摇摇头。仿佛是在告诉她,这样很痛苦,不要这样做。 第82章 一点坏心思 明白她意思后,裳熵展颜一笑,轻轻握住毛丑的小手,温和道:“不会痛的,你看好了!让我给你露一手。” 毛丑抓住她的拇指,咧开唇齿,神情紧张。裳熵依然握着她,昂首张口,另一只手把刀尖缓慢往喉中刺去,到达一定深处后,她忽闭上嘴,牙齿咬住剑身,用力一掰,那剑便自齿关处清脆断裂。 把剑尖嚼吧嚼吧咕咚咽下,剩下断剑接着往里塞,牙齿将剑身分割成一截一截。分明齿下是钢铁,她像是咬甘蔗般面不改色,直到最后一块剑柄也吃掉,张开嘴展示道:“看,没啦!” 方才还放在眼前的短剑,转瞬间连影子都不见。谭雀也是*眼睛与嘴巴齐张,爬过来朝她嘴里看:“真吃掉了?怎么可能哇!” 毛丑伸爪扯住她下唇,也挤着要瞧瞧,看见口腔与喉管深处,空空如也,哪里有短剑?她拍拍脑袋,又摸摸肚腹,不能理解剑去哪了。 谭雀道:“你怎么做到的?” 裳熵笑道:“与生俱来!所有东西我都能吃,厉害吧!” 伸手高过头顶,谭雀不住鼓掌赞叹:“好厉害啊,俺没见过,新招!” 毛丑拿来个新桃子,抵到她唇前,想让她再表演一次。裳熵先低头咬了口,才接过来,咔吧咔吧嚼吃掉,连桃核也没放过。毛丑惊讶抱头,仿佛整个世界被颠覆了,简直想钻进少女嘴里研究下她体内是个什么构造。 “小毛丑!你扒拉我的嘴,你真可爱!”裳熵挠她痒痒,在她咯咯大笑着乱爬时,又拉起她的爪子陪她跳舞,玩过一通后坚定道:“我要把你的名字改掉,叫着忒难听。” 她信誓旦旦说出这句话,想了半天却没找到合适的,转而问旁边那位:“你那有什么名字吗?好听点的。” 这太为难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谭雀了,她严肃回想,严肃摇摇头:“没,俺起过最好听的,就是铃铛和翠花,已经用过了。” 裳熵夸道:“这两个也是好听的。” 只能靠自己了,想到一个,划掉一个,她抓耳挠腮想不出来,决定求助外援:“师尊!” 车厢尽头铺着软塌,慕千昙就靠在上头,倚着车壁翻看咒法书。距离两人不算远,所有对话都不免听入耳朵,也知道她叫自己是想做什么。但这么点小事还要纠结,有够无聊的,就没答应。 并未起身,裳熵一个翻滚滚到女人面前,拎起茶壶为她殷切倒茶:“师尊,毛丑的名字太难听了,我想给她改,但是想不出来。你能不能帮忙起个好听点的?” 茶水满到杯沿,浅绿色叶片在水中打转,香气袅袅升起,而女人并没反应,气定神闲的翻了页书。裳熵咬咬下唇,轻声道:“师尊,你看过那么多书,肯定随随便便就能取个好听的,猫官在这等你开口呢。” 她弯下腰,侧过脸,把手拢在耳边,表示自己正在无比虔诚的听取发言。谭雀也偷偷凑过来,躲在她身后。不知怎的,明明没被打过,但她就是怕这女人怕得很,一到跟前就不敢说话了,只能闭嘴等待。 将书一卷,慕千昙反手抽在她后脑勺,没用多大力,却还是打得她低下头去,声音也很响,几乎响彻整个车厢。 谭雀被吓得脖子一缩,替她嘶了声。裳熵眨眨眼,捂着头,又把耳朵递上来。 手肘撑上茶几边沿,慕千昙边掸平书页边屈尊纡贵道:“毛丑难听,改成毛美不就行了?别来烦我。” 给一只猴子取名,真是闲出花了。 毛美,还真是随随便便取,由丑变美,看起来有好意义了,读着反而更奇怪了。 从长发间隙瞧见女人完全不上心的模样,裳熵知道期待她为这事动脑筋是不太行了,便哼了声:“你不想,那我自己想。” 拉谭雀回去坐着,再想再划,脑子却僵了,暂翻不出合适的,她便将此事搁置一边,准备等有想法了再取。 毛丑则担忧望着她,揉揉她被打的地方,裳熵哈哈笑道:“没关系啊,那扑棱蛾子都没用力,一点都不疼。” 把烦人精轰走,慕千昙却也没看书欲。望了,想喝口茶,却发现茶盏太满,端起时稍有歪斜便会撒水到手上。她虽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坐下纯品茶了,也还记得倒茶不是这么个倒法。 抬眸看了眼某位少女的背影,慕千昙低声道:“茶都不会倒。” 拿茶盖撇去上面一层茶水,这才端起饮下。她把书盖在胸前,琢磨着要不要睡会觉,换了个姿势倚靠车壁,腰间有些硌。她低头望去,正是之前从胡辛树手里收下的钱袋。 把钱都给了她,清晨时胡辛树想买棺材都没钱用,还是翻了老爹遗物找到值钱东西先当掉,才能够去打点。 戏团之人实在看不下去,各自凑了点一起凭用,加上租马车,掏空了好几个钱袋,看过来的视线便不免带着些幽怨。 他们心里会怎么想,慕千昙猜都能猜到了,无非是凡人把神仙捧敬上天,不让她们沾染尘埃,仙家帮忙却说收钱就收钱,一点都不出尘脱俗,也太不体谅凡人了,没有爱怜之心诸如此类。 那些眼神她统统当没看到,只觉得钱包鼓鼓的,很安心。 把钱袋摘下来,扯开来数数,数目还可以。但一想到这蠢龙去城里还得吃饭,很窝心。 干脆让这戏团的人,也顺便安排裳熵的伙食吧,让他们也对女主之深不可测开开眼。 正琢磨间,又听见那边两人在对话。慕千昙还没有很累,便撑开一点眼虚虚看着,等待着困意上浮。 “她会变戏法。”谭雀把车底板擦干净了,才把铃铛放下:“不是俺教她的,是她自己的本领。” 铃铛咕咕叫了两声,粉白爪子踩踩地板,始终保持在擦干净的那一片区域内,仿佛在嫌弃其他地方脏似的。 慕千昙心道:一只青蛙都会有洁癖了,某条龙还喜欢在泥地里打滚。 谭雀道:“你看好啦,公主,变!” 铃铛张开大嘴,长舌曲起,弹出一枚铜币,一点铜色在空中飞转,升到最高处坠落下来,倒映在她那对漆黑眼眸中。时机到时,她抬起两只前掌啪的一声合十,把铜币盖在掌中。并保持这个姿势,后掌弹跳,转了半个身子。 谭雀做了个仔细看的手势,俯身朝铃铛合十的前掌吹口气,等她再掀开掌时,那枚铜币已经不见了。 慕千昙心道:怎么还有魔术。 刚刚表演完吞剑的裳熵也非常配合,被这小戏法惊吓到左右弹跳,还把下方垫子掀起来看看:“不见了!去哪里了?” 铃铛双爪捂眼,咕咕一叫。脸上两团腮红更红了,整只粉白色的大青蛙都透出股深粉红色。谭雀重把她抱起来,嘿嘿笑道:“她比较害羞。” 裳熵戳了戳她的腮红,手感软软凉凉,真心实意道:“公主,你真厉害。” 铃铛把眼捂的更紧了,喉咙深处咕噜噜一串响。 谭雀安抚好她,才道:“你那里不也有鹦鹉和蛇?你为啥还想要自己上场勒?” 裳熵道:“是我想表演,干嘛叫她们受累,练这些东西都不容易,是不是,小毛猴,”她又揉了把毛丑的头,感受着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忽然想到什么,去车前要了张表演用的红纸,回来后尽数裁成小方块。 谭雀问道:“这是什么?” 裳熵眉飞色舞:“你待会就知道了!” 她找来根极细的棍子,在车底板铺开纸片,放下棍子,从小方块三个角落处搓起,搓成一张边缘蜷曲的突出纸片,再把剩下那些都如法炮制,黏在一起,摊在掌心,赫然就是朵怒放的红花。 将红花别在毛猴耳边,裳熵道:“从今往后就是毛花花,不是毛丑啦。” 慕千昙阖上眼,喃喃:“更难听了。” 毛花花喜提新名,拍掌大叫,兴奋到不能自己。又用手指小心碰了碰那朵纸花,再使劲抓挠胸前,跳来跳去,似不太相信这是送给自己的。 裳熵道:“这种花不会凋谢,正如你的美貌!” 她变着法一连夸了好多句,要把这毛猴出生以来所缺欠的所有夸奖全都倾倒给她。毛花花快要被欣喜撑爆了,跳到她头上,对着她脑袋又亲又抱,爬上爬下,嘴快咧到后脑勺。谭雀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小心些,别把她抓伤啦!” 闹腾完,两人休息一会。谭雀又拿出几罐液体,一字排开:“这个是什么你晓得嘛?” 那些罐子全都是铁皮封装,表面用不同颜色的纸张包裹,看不出用途是什么。裳熵摇头:“不晓得诶” 谭雀解释:“这个是用来染色的。”她打开蓝色那罐,一股难闻气味扑鼻而来,里头装着大半罐略显粘稠的蓝色液体,颜色非常重,浓郁到让人有点恶心。 “虽然有点臭,但是洗掉就没有了。”谭雀演示给她看,抓起一小把头发,用发尾点进那蓝色中,等待片刻,再擦去发上液体,那点发尾竟也变成了蓝色,用水洗都洗不掉! 裳熵深吸口气,眼珠一转,想起方才女人不愿意帮她起名字,心中不禁动了坏心思。 她回头看了眼,女人斜靠着软塌,已睡着了,这坏心思立即膨胀起来。她端起蓝色那罐染色液,在谭雀你怎么敢的眼神中,蹑手蹑脚悄悄来到塌前。 车厢中光线明朗,一半落在慕千昙脸颊边,一半落在发上。女人睡着后褪去冷色,如珠如玉,衬着阳光,明媚温暖。长发在她身下蜿蜒,如一片惹人心悸的黑海,就要坠入其中。 裳熵极其小心地蹲下,缓慢捻起一缕发丝,淡淡香气瞬时萦绕鼻尖。她心头微颤,目光滑落到女人面上,注视着那两片蝶翼般的长睫,本意是想瞧她有没有醒来,却看得愣了,忘记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要来干什么来着? 脑中迷迷糊糊,只剩下那张沉睡面容。如果现在拨开女人眼边的碎发,能看见那粒红痣吗? 一定可以的吧。 她鬼使神差般想要试试看,可还没碰到人,就见那对蝶翼颤动,睁开来,黑黝黝的眸子透出冷光寒气。 糟喽!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前方大道尽头,已能见到壶城隐约面貌。大片苍蓝天空下,巨龙般的陶红色山脉绵延千里,壮阔宏大,快要与天齐高,如同天神挥毫洒下的一笔朱红,叫人不敢直望,屏住呼吸,心神震摇。 到这里时,已陆陆续续可见不少同样来壶城表演节目的戏团,或单纯来玩耍的游人。人数众多,五湖四海八方来客,相近者已交为友人,结伴同行。 在外面已是这般热闹,难以想象进入城中后是个怎样光景。 马车一路行进到城门前才停下,胡辛树下了车来查看有没有少人,掀开最后一个车厢时,他口中一句上仙好还没出来,就见车内坐着个蓝色的人。 没错,蓝色的人。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几下眼,这才能确定,那的确是个除了黑白眼珠,从头发丝,脸蛋,脖颈,一直到手脚,都全部是蓝色肌肤,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人! 他惊恐道:“你是什么妖怪!” 只见那蓝人笑笑,露出白牙:“我是裳熵诶。” 第83章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胡辛树震在车前久久未言,还以为她是什么妖形突变了,直到看见用空的蓝色染色液,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嗫嚅道:“这个,最好不要用太多,伤身的” 无辜的眼睛,无辜的大白牙,他只以为少女顽皮,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谭雀却是将他推出去,仿佛后面有狗撵着似的,一起掉出车来,满脸见鬼样:“到了吗?到了吧,快进去玩!车里好闷呀哈哈哈。” 人流从四面八方来,在门前凝成一股,正排队等待看门小仙查探。几人下车去,前方队伍之首能瞧见大门,嵌在山壁上,足有两丈高,被漆成与山壁差不多的陶红,还绘制有画作。 离门前还有段距离,所以只能看个大概。左边门上是三颗太阳悬挂于高处,从太阳周身延伸出的金光向下方人间探去,犹如一只只扭曲变形的手,露出贪得无厌之态。 而右边那扇,则是位剑指苍天脚踏大地的少女,尽管只有一道背影,却仿佛能从她坚定的动作中,看出仙气凛然与不屈意志。她身后还有数位小了一号的人物,跟在她身侧,都长得差不多,也一同拔剑朝向上方,可能是在共同应战。 大门上头挂着牌子,写有“杯壶仙境”四字。字体飘逸俊秀,牌子边缘镶金,华贵静美。 随着人流缓缓前进,裳熵搓脸上的颜料搓不掉,只好暂且放弃。抬头顺着大门往上看,直仰到头快折了,也瞧不见山顶,感慨道:“这山好高啊。” 谭雀把铃铛抱上肩头,让她趴在自己脑袋上,两只手合并又拉开,胳膊都绷紧:“又高,又长,而且还宽。”她转了一圈,两手画出个圆形:“听说是个大圆呢!俺从没见过这种地方。” 裳熵道:“我也没见过,师尊见过吗?” 那蓝色小脸转来,慕千昙还未开口,心脏上突然传来一阵嘎嘎大笑。 李碧鸢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我刚刚就想说了,她好像蓝精灵啊!’ “”慕千昙自以为笑点颇高,但看见那张脸时,恰又听到蓝精灵三字,还是没忍住抽动唇角,下意识忍耐,便成了低头轻笑。 见过她冷笑,嗤笑,呵笑,不屑的笑,就是没见过这般轻柔的莞尔一笑,竟能用温柔这个词语来形容。裳熵脚下一顿,愣是从蓝色脸蛋上也透出压不住的粉红,变成紫色了。 谭雀被铃铛抱着头,不好回转去看,便只戳她脸:“你咋了,脸好像猴屁股。” 毛花花正在地上乱爬,闻言撅起屁股拍了拍,表示猴屁股才没有那么红呢!裳熵则迅速看前方,小声向谭雀道:“我最近脑子里很奇怪” 那俩傻小孩说悄悄话去了,慕千昙忍了笑意,恢复如常冷色。 队伍向前挪动,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近距离观看后,两幅门上的画作更加生动逼真。即使没有文字注解,光是去看,也能够理解几分——画的是一位勇敢少女携众人杀死三位坏蛋的故事。 不同土地有着不同信仰,这应当就是当地崇敬的神明少女。 门边正在检查入城百姓,并登记妖物种类的是几位白衣人,他们戴着同样的宽檐白帽,帽檐上半部分犹如一个酒壶倒扣过来,颇为滑稽,身上则是一件筒状长衣,延续到脚踝,到脖子才有弯弧,整体像个瓶子似的。 虽说外形有点好笑,但他们脸上的傲慢可一点都不少,故意站在更高一层的台阶上,鼻孔朝天听着百姓们报明身份,拿笔哗哗几下记好,才挥挥手让他们入内。 周围人好似习惯了一般,并未对他们的表情有什么异议。 进入门后,每个人都收到一个护身符,接着需要通过一个和大门差不多高的隧道。 山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挂一盏幽幽灯火,不足以照亮山洞内部,却显气氛沉重诡谲,一切隐在昏暗之中。众人说话,脚步以及车马轧轧声在洞内回荡,有人咳嗽,有人低声交谈,尘土气息拂动在鼻尖。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看到一点光点。那一点渐渐变大,直到眼前过白。接着便是一阵悠扬欢快的音乐,阳光大片洒下,照的人短暂眩晕后,看清了这潜藏山里的壶中之城。 从黑暗中出来,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异常清晰明亮,如同展开一张巨大画卷,繁杂色彩与轰然声浪共同迎面袭来。 街道两边装潢华丽的高楼,挂在楼体之间的彩条绳索,街上满满当当如潮水般的人流,以及各种各样正要吆喝的小摊贩。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都快乐轻松,人数之众,之杂,之喧闹,之欢乐,世间少有,仿佛整个壶城都沉浸在蜂蜜一般的甜腻中。 裳熵看愣在原地,下巴快掉在地上,好半天才捡起:“好多人啊。” 谭雀虽是从小村镇里出来,但走得够远,该见识的都见识了,也不是没去过大城镇,却还是被这独特氛围吸引:“俺只是听说这里很好玩,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俺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两人像是刚出生的小孩,睁着大眼睛,好奇打量这道路边唱歌奏乐的人们,心潮也随之涌起。胡辛树怕她们走丢,在后面大喊着:“你们玩完记得回戏梦馆,戏团就住在那里!” 裳熵道:“知道啦!” 两人鸟雀般飞入人群,这看看那摸摸,瞧什么都新奇。慕千昙走在她们后头,不远不近,因那明显的蓝色很扎眼,也不怕跟丢。走了一会,她道:“烦死了,有必要这么多人凑一起吗。” 李碧鸢拆了包泡面:‘淡定啊昙姐,你就当是出来玩的吧,旅游景点大排长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慕千昙不语。她想起自己去年还在琢磨,能不能忍受得了古代清修寂寞的生活,现在看来,清修简直太幸福了,与其在这种地方让耳朵眼睛受累,不如去森林里做一个安静的隐居者。 对此,李碧鸢表示:‘你今年也才二十多岁,就想着隐居了?多走走,多玩玩,多点活力才像年轻人嘛!’ 慕千昙道:‘多年轻,和你一样年轻到天天窝在公司吃泡面吗?’ 李碧鸢咳嗽几声,呼噜呼噜吸面条。 手中隐约捏着什么东西,慕千昙提起手指看了眼,是进门时那几位白衣人送的护身符,每个进入壶城的人都会收到,象征着本地的壶神也会保佑外界来客。 将护身符放在掌心,这东西并不像符咒,更像精巧的织艺品,是陶壶形状,略有厚度,里面放满了黄豆般硬硬小小的颗粒,摸起来沙沙作响。 读过原著,她知道这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扔掉不是时候,就算有点膈应,还是先收入袖中。 前方,裳熵凭着蓝色皮肤成功收获了不少视线,有站在路边的人夸她会妆扮,少女挠挠后脑勺,老实说这是被惩罚后留下的。 但凡换个地方,她这身打扮都绝对会引来奇异注视,这里却不会,因为此时正是壶城一年一度的戏壶节,从节日开始到结束总共长达七日,许多戏团会这个节日汇聚到壶城,在这里一展风姿。 表演不限地域,也没有规矩限制,扮成什么样子的都有,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大家都奇怪的话,就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刚逛了没一会,裳熵便想起来此地的首要目的:“谭雀,我想去找我朋友,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不能带秦河来见朋友们,但这里恰好也有一位!谭雀干脆答应:“好啊!你朋友住哪?” 问起这个,裳熵卡了壳:“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们没告诉我。” “没事!俺记得你朋友是来打铁花的?来来来,俺带你去戏梦馆,听说来表演的都住在那里!” 一边问路一边找路,两人来到一处红色大宅前。这里够气派,人极多,还有妖物乱窜,堪称群魔乱舞。 谭雀带着人挤到柜台前,看到位捻着长胡须的白发老人。他嘴唇干枯,涂着墨迹,琉璃镜后的眼神凌厉严肃,对着一本足有半人厚读的簿子记东西。 旁边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他依然不紧不慢在簿上写字,写完一个安排一个,原来是分配过来人去何屋休息。 谭雀想插队直接去问,被裳熵拦住,两人规规矩矩的排完队,到跟前才问起打铁花表演团住在哪里。明明人很多,人挤人,那老人依然慢悠悠的往前翻,急性子谭雀都想自己爬上柜台了,又被裳熵拽回来。 那老人看了圈,说这样的表演团光是不同地方来的都有十几只,裳熵精细了地名,这才晓得。 知道地址,要去找人。裳熵带好争春与红绸,看到片黑色衣角,回头一瞧,才发现师尊就跟在她后面,顿时欣喜若狂:“你跟我一起去见吗?” 慕千昙道:“嗯。” 本来这女人愿意带她来壶城,裳熵就已经够开心了,没想到她还愿意陪自己见朋友! 她蹦蹦跳跳道:“那正好,我可以让他们见见你,他们还不知道我去修仙了,肯定很惊讶!”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目视前方:“带路吧。” 若这只是一段与好友相会的重逢剧情,她是没有兴趣旁观的,看这东西还不如回去睡觉。 但这并不是,且恰恰相反,这将会成为裳熵遇到的第一个情感方面的坎。她会发现自己惦记了整整一年,并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想要见面的那些“好朋友”,从始至终都是她单方面一厢情愿罢了。 这种主角吃瘪的快乐场面,慕千昙当然要去前排,全方位无死角的大嘲大笑了! 去找人的路上,裳熵摘下头上那张恶鬼面具,向谭雀解释着制作细节,怎么画画,怎么雕刻葫芦。谭雀听罢,挠挠头道:“你好聪明啊,俺都不会整。” 裳熵笑道:“不是我,就是我那些好朋友教我的!回头我也教教你。” 谭雀道:“好!俺想要青蛙面具,给俺家公主做一个。” “都可以都可以!” 谈话间,三人来到四楼,找到对应的房间。门没关,敞开着,里头传来一群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裳熵听见熟悉的,闪到门前叫道:“我来啦!” 屋中或坐或站着十几位汉子,都黑黝黝的,袖子卷起,筋肉结实。木箱子踢到中间,放着几只酒碗,满地花生米皮。因为她那一喊,一行人全都看来,猛不丁瞧见个蓝皮人,皆是一惊,差点抄板凳砸过去。 裳熵赶忙道:“是我!我是裳熵呀!” 这名字一出,众人冷静了,又看到她那身衣服才能确定。 然而,并非是想象中的热烈欢迎,屋中人彼此对视几眼,挤出类似尴尬又好笑的表情。还有人低声道:“还真来了。” 另一人道:“逗她玩的” 这声音又小又含糊,裳熵没听清楚。谭雀和她站在一处,看了圈屋中,戳戳身边人肩头:“他们咋不讲话呀。” 裳熵还是在笑:“刀哥,我来喽。” 一位唇边有着横向伤疤的男人站起来,手掌从青色头皮上刮过,挥挥手:“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裳熵开心了,抓着谭雀一齐进屋,但没找到空位置,屋里能坐人的地方都坐满了,于是她盘腿坐在地上,又用袖子把旁边擦干净,才让谭雀也坐下。 “你们什么时候表演啊。”她问着。 刀哥吃了两粒花生米:“最后一天。” 窗户虽开着,屋里还是闷着股汗臭味。慕千昙不喜欢那味道,并未进门,甚至没露脸,只站在门边,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 不能错过任何一句,到时候都能用来嘲讽这蠢龙,要好好利用。 谭雀抱着铃铛,总感觉不断有眼神打量过来,且并不怎么友善,但毕竟是好友的好友,她不好意思说。铃铛也察觉到这氛围,捂住眼睛转了个身子,把脸埋入少女怀中。 屋内安静下来,裳熵抿抿唇,抬起胳膊,争春站在她小臂上,展开色泽艳丽的双翅。她道:“看,这个是叫争春,这是我上课时救下来的一只小妖怪,她说话声音和人很像喔。” 对面人虽看着,却没给什么反应,只有刀哥道:“你还是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不是东西,这也是我朋友。”提到这个词,裳熵又笑道:“还有这个,她叫红绸,这是我师尊要养的,很喜欢吃苹果,要切成块吃,不然她会噎住的” 红色小蛇从她发间爬出,吐出暗红色蛇信,绕着她胳膊蜿蜒爬行。对面几人脸色变了几变,裳熵还在介绍:“我这位朋友叫谭雀,我们是在飞龙寨认识的!她可以和青蛙说话喔,特别厉害!铃铛也是,她用舌头舔一下就可以救人了!和我有点像,不过我只能救那些被我咬过的” 她兀自乐呵呵说了一大堆,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应和,便眨了眨眼,握住自己的脚,一一看向对面那些人,仿佛在期待有人能跟她说句话。 刀哥端起酒碗喝了口,放碗时碰落木箱上的花生壳,都掉地上。裳熵也瞧见满地花生皮碎,用手指戳戳,没话找话道:“这里好脏啊,我帮你们扫扫吧。” 刀哥道:“行啊。” 谭雀终于看不下去,抓住她道:“为啥要你来扫啊。” 裳熵道:“我又不累,顺便嘛。” 谭雀站起身:“要不咱们走吧,别待在这了。” 裳熵还没说什么,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回头看,却见其中一人向旁边指了指门牙,又指了指谭雀,两人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因为谭雀缺了颗门牙,说话时就能看到,而他们在嘲笑她。 本来没发觉任何不对,可在这一刻,裳熵脑子里嗡嗡响。 当着面也敢这副嘴脸,换个人早就被打趴下了。谭雀本想发作,拳头都握紧了,但考虑到好友心情,最终也只是抓住裳熵的手,想带她走。 这时,又有人道:“自己是怪人,身边也是怪人。” 裳熵的脚被钉住了。 她很缓慢的转头:“她不是怪人,我也不是”她想叫那个嘲笑之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面前或站或坐的那些人,依然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是村中少有的愿意听她长篇大论讨论日常琐碎的人们,但他们的确没告诉过她姓名。 那人道:“以前就奇奇怪怪的,说话都听不懂,但最起码还有个人样,现在更奇怪了,什么玩意都能带身上,那不是蛇吗,还有那么大的青蛙,不恶心吗” 另一个人道:“别说啦,人家那么远来这里,多辛苦啊。” “怎么,你还想带她一起去表演,吓都把人吓走了。” “谁知道她真会过来啊,都是随口一提。” 裳熵抖了抖唇,一跺脚,大声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还有!”她前走两步:“你们不要说铃铛,她是公主,很可爱的,会吐钱币,会变戏法,还会害羞呢,她” 她急匆匆想要解释,想要反驳,却又猝然住嘴。 眼前这些人的神情有些熟悉,和师尊某些时候格外相似,那种不想听但还是听了,听了后不以为意,不想回应,觉得无所谓的,那种神情。 可明明之前还在村里时,他们都会听的,还会教她做面具,会跟她说话,也从没叫她是怪人。 也许,一直都是她自言自语,她说的话,那些人从未认真听说。 只是她现在才明白。 谭雀嘶了声,就要冲过去暴打他,裳熵把她抱住,只道:“咱们走吧。” 谭雀想要挣开,骂道:“你松开我!” 裳熵道:“咱们回去吧,我想吃好吃的!” 她一身大力气,谭雀挣不过她,朝后头狂喷道:“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你们的臭味!都不洗澡的吗!洗完还是一坨屎!也不看看自己是啥狗样就去骂别人!有裳熵这种好朋友不知道珍惜是你们有病!一群不长眼不长心的臭狗屎!” 应该说点什么,应该做点什么,最起码不该就这样离开,但裳熵脑子很乱,像是喝了酒,弄不清头绪,只想先走掉再说,便推着人一同出门去,也没抬头,差点撞上人。 抬头一看,裳熵抱住乱踢乱打的谭雀,笑吟吟道:“师尊,我们回去呗。” 慕千昙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侧身往外走。 裳熵跟在她后头,不断道:“我待会要去吃鸡肉,还有牛肉,还想吃羊肉,不会好贵吧,师尊你还有钱吗?” 前头那女人没理她,她又嘀嘀咕咕道:“要不然我去抓老鼠挣钱吧,反正我后面几天都没事做了,谭雀你要和我一起吗?不要骂啦,待会喉咙痛。” 外边声音渐渐远去,刀哥道:“怪人这种话你们出去就别说了,没看到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吗?被人听到要教训你们。” 一人道:“谁知道壶城这边是这样的,光说是表演之地,啥人都有,但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奇葩,那妖啊啥的都敢在路上走,我是不懂。” 房间门被风一吹,猛地关闭,发出巨响,吓了屋中人一跳。刀哥酒碗坠地,摔成几瓣,他低头去捡时,注意到门缝间溢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怪道:“那是什么?” 一个距离门边较近的汉子去开门,瞠目结舌:“这是啥啊!” 只见门扇之后,一堵寒气森森的冰墙,正结结实实挡在门前。 第84章 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们一介凡人,最多见见外头那些无害的妖物,感慨几句都是些奇形怪状,哪遇到过这种打到脸前的仙法。一行人全窜起身,带翻了桌椅板凳,扑到门前,拍打那厚厚的冰层,用力过猛,双掌冰冷麻痛,却无法撼动冰面一分。 刀哥抄起板凳,大喝一声让开,几人呼啦啦散去,板凳被砸上墙,连道白印都没留下。那不像是冰,更像是一堵厚重石墙。也有人想到其他出口,赶忙去打开窗,才发现窗外也被寒冰包裹。 他们被堵死了! 恐惧立即从心中升起,屋里只有几坛酒和一袋花生米,要是一直被关着出不去,岂不是要被活活耗死在这种地方? 惊惧之下,刀哥想明白是谁下的手,趴上冰面喊道:“裳熵!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那小孩能和妖物混在一起,必然也会点妖法,她刚出门就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她下的手无误了。于是纷纷叫嚷起来,试图哄她回来。 然而,冰壁吸收了所有声音,饶他们喊的再大声,外界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点灵光从指尖消逝,慕千昙抖了下袖子,遮住手指。 又臭又吵的一群人,既然觉得谁都奇怪,那更适合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谁也见不到,只用看到彼此“正常人”的脸,多么贴心。 慕千昙这人,就是心地善良,喜欢做好事,见不得人愁苦,顺手就帮忙了,他们肯定开心到无法控制自己了吧。 耳边骂声不断,裳熵拖着乱动手脚的谭雀,一路下到大厅,又去柜台前问了妖戏团会住在哪里。得到地址后,她打算把人先带回去歇息片刻,再*去大吃一顿。 戏梦馆要提供数以百计的房间给游人居住,是以街两边全属于馆内区域,他给的地址在街道对面,要走一段路才能到。 裳熵出了门去,迎面浇来暖阳。方才下来时总感觉后颈凉凉的,现在总算好多了。刚走两步,骂累的谭雀从她手中挣出,反手勾住她脖颈:“俺走南闯北好些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要是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可就是傻子了,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明明是在外边玩耍,却要用“走南闯北”这种老练的词语,配上她年纪,不由得些许好笑。不过她旁边这位也是个阅历不深的,倒是相配了。裳熵摇头:“我不会的,我都忘了!” “对,就要忘,耳朵里不小心进了水,倒出来就好了!”谭雀拍拍耳朵,又一副过来人语气:“还有,怪怎么了?咱就是要怪。池塘里有好多青蛙,有的舌头长,有的能跳高,有的会救人,有的还有毒呢!光是一池青蛙都那么大分别了,人不是更千奇百怪?” “俺为啥不乐意搁村头住,为啥天天上山玩,还不是村里那碎嘴子多,谁都能来说俺一句怪,讲俺老和小猫小狗说话,肯定是哪里有点毛病。要不是俺爹是村长,他们都要把俺赶出村哩! 裳熵道:“好坏!” 谭雀道:“是!排挤人好坏!你那些臭狗屎朋友骗你来壶城,还对你说那种话,这是坏上加坏!不过,交朋友嘛,就像走路,很容易踩到屎的,踩完之后下回下脚小心些就好啦。” 她长叹口气,露出缺了门牙的空洞,又拍拍裳熵的肩膀,沉着道:“咱俩都不聪明,咱俩最适合做朋友,谁都骗不了谁。” 这话依然是安慰,虽然听起来有点让人想要吐血。谭雀有想起什么,问道:“差点忘了,老早就想问,你今年多大?” 裳熵任由她一胳膊挂自己肩上,回道:“我十六。” 谭雀惊道:“呀,你比俺大诶,那俺叫你熵大姐,你叫俺雀小妹,就这么定了。” 总感觉这称呼有种诡异感,裳熵说不出来,还在懵中,头顶忽轻,黑影一闪而过。她循着影子望去,原来是面具被摘下来了。谭雀把面具翻来覆去看,不屑道:“臭狗屎送的东西也是臭的,别要了,扔掉,以后再做新的!” 她随手一甩,面具打着转掉进人群中。裳熵下意识去捡,可手指刚探出去,又收回了。 用葫芦做出的东西,没有法器坚韧,自然抵挡不了来来往往的践踏。于是谁一脚踩来,那面具顷刻碎了,来往数脚踩下,碎片还继续破碎着,直到看不出原本形状,几乎与黄土地面融为一体。 裳熵发着呆。 她从小村里出来,那面具被她带在身上,一同去过很多地方,也遇过不少危险,自己都受伤流血了好多次,面具却始终完好无损。她精心爱护是一方面,本身也觉得,或许这面具被她施加了某种不同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现在,被人一脚踩碎了,原来是那么轻易就会碎掉的东西吗? 谭雀再勾住她:“你不是要吃好吃的?俺请你吃!走走走。” 被抓着向前走,裳熵最后看了眼地上,也随她而去:“三思啊,我可是很能吃的,你要破费喽!” “破费就破费,你尽管吃,俺倒要看看你的胃是不是无底洞。” 先不回戏梦馆,准备找家餐馆大快朵颐。谭雀正昂首寻找着店面,受身高限制,总是被遮挡视线,她跳上旁边店面的台阶,再向远处看时,忽听见前方人群中爆发一阵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裳熵也上了台阶,向吵闹处望去。只见街道那头人流震动,向两边分开,闹得鸡飞狗跳,喊声连连,似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还有人大叫站住,可前方之势未停,应当是什么东西在前方逃窜。 距离近了,裳熵眯起眼,看清那被追击的,居然是一坨丸子般的黑球。约有两个人头大小,正无头苍蝇般乱撞乱滚,人人看见这么个玩意,都吓到理智全无,只顾向两边躲避。忙乱之中,一个孩子被绊倒,摔趴下去,爬不起来,眼看就要被那黑球撞到! 裳熵心念未动,脚下先行。如一只飞鸟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小孩面前。她一拳砸向地面,尘土冲天而起,灵力金幕展开,黑球直直撞上,发出陶土被压扁的噗噗声。由于冲击力过大,一人一球皆颤动起来。 那黑球大抵是晕了,晃晃悠悠滚了一小圈,球形身体拆解,四肢与躯体摊开来,短短小小,也如陶土一般,脸上没有五官,仅有一只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眼珠子绕圈滑动着。 裳熵甩甩手,转身扶起倒地小孩,再提起那陶土小人,疑道:“这是什么?” 周围人见那玩意被控制住了,才放松下来,敢瞧一眼,但无人认得。谭雀拨开人群走来,低头看了看,奇道:“妖怪吗?为啥是这个样子,俺没见过。” 裳熵道:“我也没见过。”她转头,刚瞧见站在人群中的师尊,还未开口询问,手中妖物被人扯走。 “抓到你了。” 手里一空,裳熵愣了愣,回头去看。一个戴着宽檐帽,穿着长筒白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该是一路追来,这会才得闲,抓着那陶土小人,恨恨道:“你可真会跑啊,待会就把你捏碎扬了!” 裳熵不经意抬头,注意到他帽上绣有四个小字:驱妖小仙。这身装束与壶城看大门的那几位非常相似,大概是统一的,那几位帽子上应该也写着看门小仙四字。 “喂,那个谁,别走!”小仙开口叫着,指向裳熵后方:“孩子被人救了,不知道该出言感谢吗?” 那个小孩差点被妖物砸中,受了不小惊吓,就算被救了,已经没事,也僵着身子不敢动。一位包着头巾的女人小声唤她,孩子不应,她便安静走过来,想悄悄把孩子接走。他叫的便是她,女人浑身一抖,站住了。 裳熵见她唯唯诺诺,不敢在小仙面前抬头的样子,便道:“不用谢,我也只是” “若不是壶神在天保佑,你孩子可就没了。”小仙说话如炸雷,死死盯着头巾女人,不像督促,更像威胁:“不懂得知恩图报,不敬重神明,下回壶神可不会护着你们了。这么多妖魔要抓人下地狱!你是想和你孩子一起下去吗?” 头巾女人瞬间满面苍白:“我没有,大人,我没” 小仙暴呵:“跪下!跟本仙说话怎么还敢站着!” 头巾女人脸更白了,噗通一声跪地,不住磕头拜地:“我知道错了,大人,对不住啊。孩子是无辜的,是我,我是怕冲撞了仙人才想悄悄走的,我没有不敬壶神,我很感激,我身上就有护身符,您看,我带了的”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护身符,想捧给小仙看。周边围观者众多,凡是来此地游历的,见那女子言语凄苦,皆满面不忍疑惑之色。而本地居民则如习惯了一般,表情如常,没有特殊。谭雀没忍住向旁边道:“他说啥呢,明明是你救的人,为啥要去谢那个什么神啊,她又不在这里。” 小仙听见这话,本来受女人敬拜后得意洋洋的神情顿时僵住。他眉峰扬起,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大吼到整个身子都在颤动:“你说什么!你是在质疑壶神吗?” 谭雀道:“是啊。” 还以为能把她吓退,没想到她就应了。小仙被噎了下,怒气更加暴涨:“这天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受着壶神的恩惠,若是没有她,哪里来的这‘杯壶仙境’,你们哪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趁他说话期间,裳熵扶起头巾女人,又摸了摸孩子的头,给她注入一点温和的灵力,被吓僵的孩子终于缓过劲来,扑进女人怀中。裳熵小声道:“你们走吧。” 头巾女人眼含泪花,低低说了几句谢谢,抱着孩子离开了。 裳熵目送她走掉,才回来拽了拽谭雀袖子:“咱们也走吧。” 谭雀摸摸肚子:“嗯,俺好饿。” 面前这俩人简直视他为空气,方才说的那一堆话根本没人听,他咬牙切齿,又发现女人不见了,多长时间没受过这种气,脸都要扭曲。 然而还没等他再说出什么,就见那位卷发少女走来,她虽然穿着身不怎么打眼的乞丐装,却是身板标志挺直,面容更是昳丽非凡,只可惜是蓝色的。 她两手自然垂下,掌心逸散出不太妙的金色灵力。小仙判断出,这是位修者,且可能有点实力。 裳熵道:“别紧追不放了,就算她真要谢谢壶神,也不该跪你,你不要为难她。已经抓到了妖,就赶紧走吧。” 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太多人了,小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想就此结算,正琢磨着是否有获胜几率,一股寒气忽然从脚底升上来,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低头望去,地面上浮动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蓝色阵法,朵朵雪花坠于其中,散发着钻入骨髓的寒意。 这附近有能够凭空使出大阵的上仙在! 小仙猝然抬头,便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安静望着他。 女人面色平静,虽是什么也没说,可警告之意很明显,阵法中心就在她脚下,而周围人都没察觉到不对,仿佛只有他自己被阵法锁定,只要一动手,就会立即中招,是个什么下场不太好说。 恰在这时,手中的妖物醒过来了,狂抓小仙的手,试图挣脱束缚,巨大眼珠转来转去,似在寻找谁。小仙借这个台阶下了,转身狂奔道:“本仙还有要事得去做,先放过你们一马” 他灰溜溜跑远了,而临走之前,那陶土小人似再看向这边。裳熵没能注意到,收起掌心灵力,也学着谭雀勾住她肩头:“走吧走吧,咱么去吃饭。” 一个小插曲而已,除了有谈论那少女容貌惊为天人的,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谭雀还在抱怨那奇葩仙人,裳熵口中应着,回头看了眼,师尊已经不在原地了。 完成了本该男主去做的事,慕千昙也懒得再跟那两位出门溜达,而是先回到戏梦馆,简单吃了点,上楼时正好碰到胡辛树。他道:“望兰上仙,这是您房间的钥匙。” 这些人问她名号时,慕千昙脑中恰好想到头上那只鹤望兰步摇,便随口诌了个名字,去掉鹤,保留望兰,便成望兰上仙了。她接过钥匙,略一颔首,兀自上楼。 用钥匙开了门,房间大而宽敞,有两张床。大概是胡辛树默认她与裳熵会住在一起,所以选了这种格局。 两张床不一样大,一张靠窗,风景好,也更透气,更舒适一些。慕千昙毫不犹豫选择了这张,在房里睡了会,看会书,又修炼片刻,她下去点了晚饭。 外面很热闹,吹吹打打之声始终没停,听起来有点意思,但她没兴趣参加,吃完饭便回到屋中,刚洗完澡躺上床,那边门开了。 “哇,”裳熵捧着烤红薯,看见两张床,欣喜道:“我也有床睡呀。” 这话听着怪可怜的,慕千昙将枕头垫在自己腰后,靠着床头,懒散道:“玩够了?” 裳熵进了屋中,反手关门:“嗯,我吃了好多东西啊。”她去床边坐下,上下晃了晃:“床好软。” 慕千昙端起床边茶水抿了口,翻开一页书。 裳熵问道:“你要吃烤红薯吗?” “不吃。” 裳熵三口两口把红薯连皮吃完了,握着手晃了会腿,从怀里摸出两枚铜币,从床上蹦下,凑到慕千昙床边,笑嘻嘻展示道:“看!” 慕千昙扫了眼,那两枚铜币不知何由变形了,表面还沾着尘土,没什么可看的。她道:“你要饭去了?” 两手各捏着一只铜币,放到眼前,好似新添了俩眼珠子。裳熵盘腿坐在床边,笑道:“这是我面具上的,我捡回来了。本来还以为找不到了呢,没想到还在,大家都好有钱呀,掉在地上的钱居然不捡诶。” 她面具上的眼洞处,原本缀着两枚钱币,现下面具碎了,她想捡也没法捡了,只好把这铜币拿回来。 “”就知道她会干这种事,慕千昙无语道:“两文钱,看都不一定看得到,谁会捡。” 放下铜币,裳熵咬咬下唇,嘟囔道:“好像是这样的。” 她安静戳了会铜币,没话找话道:“师尊你在看什么书啊。” 慕千昙动动手指,敲敲书皮,示意她自己看。裳熵撑住床边,歪着脑袋,读出封皮上的字:“入门阵法讲解?我看不清楚。” 慕千昙道:“那就不看。” 裳熵缩回脑袋,又把玩起那两枚铜币,两只手来回倒腾,叮铃作响。 玩了一会,她又不玩了,指尖揉着床单上的褶皱,眼睛时不时往上看,想说话,舔舔唇,不知道说什么。屋中一时安静,只剩下偶尔翻书的声音。 良久,慕千昙瞥了她一眼:“回你自己床上去。” 裳熵本来还笑着,闻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只剩下委屈,以及眉目间满溢出来的低落:“可是师尊,我好难过,我想和你说说话。” “是吗”慕千昙随口应着,她望着那张蓝色小脸,体会不到难过,反而只想笑,好歹忍住了。 没办法,她实在没法和一个悲伤的蓝精灵共情。 第85章 她好美啊 慕千昙隐忍情绪惯了,笑意抿抿便下去。她按了按书脊:“谁让你难过你就去揍谁。跟我说有什么用。” 裳熵叹了口气,半张脸倒床上:“我没想揍谁,我就是想跟你说话。” “就我倒霉是吧。”慕千昙冷冷发言,又瞥她一眼。趴在床上的少女半边蓝脸嘟起,脑子遇到处理不了的信息就会发烫,烫的脸颊发红,她降不了温,只好嘴巴一下一下吹着气。 吹了半天心中还是堵胀,她吸吸鼻子,暴言道:“我要去借酒消” “别借了,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吗?”趁她还没起,慕千昙把书盖她脸上:“本来脑子就不好用,再染上酗酒的毛病,你真就完蛋了。” 酒量最差者也只是一杯倒,但她是一滴就倒,喝完就会脑子不清醒,但精力旺盛。上回在东城还能出去跑步发泄发泄,这会外头人挤人,可没地给她闹腾,就只能在屋里疯。打不跑骂不走,最后遭殃的还是慕千昙自己,所以必须从想法处扼杀。 裳熵半张脸盖着书,静默了半晌,闷闷道:“这本书好香啊。” 慕千昙把被子扯到腰间,不咸不淡道:“能不香吗,毕竟是知识。” 这是她小时候爱说的玩笑话了,十来岁时她沉迷于芝士,恨不得顿顿都吃,可惜这种高热量食物会像充气一样致胖,而她偏偏又是易胖体质,管不住嘴就会脸上长肉肉。注重形象的母亲不允许自家女儿外表有一丝一毫的失仪,这种食物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庭餐桌上。 她那时正值发育年纪,食量不小,口味较重,却只能忍饥挨饿,吃些没味道还定量的东西。小鸟胃的后果就是纤瘦,身体瘦到穿衣合适好看的地步,就代表着已经比健康还要更瘦一些了。 这种程度下,却还要“减肥”,不然就配不上母亲精心为她挑选的那些要人命的礼服。 若不完美之人去追求完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段时间内,她饿火烧心,馋虫作乱,啃青菜啃的两眼发晕,看书时总会从字里行间幻想到各类美食,上课听到知识就是芝士,皮肤切层看成千层面,罗马盾牌看成披萨饼。后面习惯了,这种现象才消失。 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的话,也只能去习惯它。 慕千昙望着被子上的褶皱,仿佛那是母亲总是蹙起的眉头。即使她已全然听从那个女人的指示,被迫接受了那些反人性的改造,一腔热情换来的也不过是冷漠。 她的母亲也是个从不遵守诺言的家伙。满怀欣喜去找人,最终一切落空的失落,她也不是没体会过。 所以才会在听到那些话时选择出手吗? 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冰冻之法已用出去了。 不,差点忘了。那已经不是她的母亲了。 “不是书香,书上的味道”裳熵按住书面向下压,让纸页更贴向脸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抬下巴迎合书本,仿佛沉浸其中,按住封面的手微微曲起,指尖泛白。接着拉下来些,从书本上方露出两只眼:“是你的味道。” “”慕千昙回过神,目光复杂的回望她。 这种动作和话语,但凡换个人来,都绝对算得上是骚扰。但放在这蠢龙身上,肯定没那意思。 书本盖住裳熵眼睛以下的部分,更显得那双眼干净澄澈,是独属于少女的纯粹,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也不具侵略性,她只是单纯描述心中所想,像是被美景吸引后发自内心的直接感慨。 心里刚起的一点火又压下去了,慕千昙和她混久了,也知道这是个直肠子直脑筋,语气漠然道:“但凡你是个公的,你现在已经死很多回了。” 裳熵道:“我是母的。” “你别说话了。” 慕千昙捏捏鼻梁,打算掀被睡觉。裳熵又模模糊糊道:“他们不期待我来,那干嘛之前还要讲,想让我去呢?” “他不是说了吗?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 “这种事怎么能说着玩啊,那不就是骗我了吗。” “就当是骗吧。” 裳熵把书拎起来,合好放到一边,手掌在书面摩挲:“干嘛要骗我。” 慕千昙道:“因为你好骗。” 裳熵道:“好骗就要被骗。” “废话,难道去骗那些不好骗的?你傻别人可不傻。”不知这蠢龙还要烦人多久,慕千昙要快速结束话题,手指戳向她眉心:“我问你,你之前跟着他们是干什么。” 裳熵被问得懵了下,伸手想抓住那根手指,但没抓到,已退去了,便只能自己揉揉眉心:“我总是说好多话,大家都不想听,或者听着听着就不听了,要么就是不跟我讲话。但是他们就愿意听,还会回答我呢!我跟在他们后面玩,时间长了,就交朋友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那会刚接触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现在虽然脑子不好用,也比那时聪明多了。回想那会跟在“朋友”们屁股后头喋喋不休,连围观了两只蚂蚁打架的事都说一说,他们真的会有兴趣听吗? 不过是笑闹间偶尔分给她点时间而已,而就在那点她自认为宝贵的分享时间里,也会经常帮他们干些杂活,扫地,扔垃圾,擦桌子等等。 那些人究竟是愿意听她说话所以留下她,还是因为她手脚麻利愿意干活呢? 恐怕是后者吧。 原来有些美好过去是经不起回忆的,同样的事在经年发酵之后,细节处竟能粗糙到如此面目全非。 但她又觉得奇怪,似乎和师尊有关的事,明明都带着点愤怒和难过,但回想起来时,却只会觉得心中酸胀又开心。 为什么呢? 裳熵笑了笑,又咬住唇,小声道:“反正我那个时候也是开心的,我不亏。” 慕千昙语气略严肃:“你是个女孩,还算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孩,天天跟在一堆比你大那么多岁的男人屁股后面,你就不怕你们村里有人说闲话?不知道人言可畏吗?” 她向来不屑别人在背后说小话,但尽管如此也会注意着不要给人留下能够想入非非的把柄,他人的眼睛和嘴巴面对自身时都宽容而干净,指向别人就会严格又肮脏,永远相信这条才能活的不那么困扰。 裳熵直起身,问道:“交朋友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吗?” 慕千昙道:“没关系,所以结果怎么样?” 结果显而易见了。裳熵低下头,没说话。 其实这话说得讨巧,交友当然和年龄性别等都没有必要联系,但和这缺脑子的蠢货说话不能有余地,就要一下说死。慕千昙道:“三观,阅历,想法等等都不同,你们还能走到一处,要么是别人有所图,要么是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好骗就会被骗,容易被欺负,就会被欺负。” 少女把脸埋入被子,哼唧了两声,想要逃避。 慕千昙提着她耳朵把人拽起:“别人有家庭有事业,天天跟你玩过家家吗?你和秦河这种孩子多多接触,我还能夸你一句有眼光。那种人都能把你耍的团团转,随口一说你就千里迢迢跑来这种地方,真是没救了。” 裳熵被拽歪脑袋,脸颊鼓起,又消下去:“就算是随口一说的话,只要答应了,就要做到,一诺千金嘛。” 慕千昙嗤笑:“你真以为诺言这种东西很值钱?所谓谎言和诺言,都只是一句话而已,说出口就没了,连个凭证都不会有,你凭什么觉得这东西会值千金?” 女人大抵是有点生气的,眉尖蹙着,唇色依然薄粉,灯下的面容笼着股霜寒之气,却并不像从前那般让人害怕。裳熵动动喉咙,抬手搭在女人手腕上,那微凉的温度从指腹传递上来,像块柔滑的玉。 她直直看着人:“可我以前的女先生,就是这样教我的。” 慕千昙松开她耳朵,摇摇头:“你真是被教坏了,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善良本分,一味把人往光明塑造,不去管这个世界黑暗的本质,这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 裳熵眨眨眼,轻柔道:“我只是以为,我想见的人,也会想见我。” 也不知是对谁说,慕千昙低低道:“少自作多情了。” 裳熵有些苦恼:“那我下次还要答应这种事吗?” 慕千昙没好气道:“喜欢谁,觉得谁重要,就答应谁。讨厌谁,觉得谁无足轻重,就不要答应,这么简单的事你纠结什么呢?长那么大脑袋是西瓜吗?拍拍响不响?” 裳熵闻言,当真拍拍自己脑袋:“响。” “”慕千昙简直无语了。 裳熵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女人额头:“你的也响。” 慕千昙拍开她手,啪的一声:“赶紧滚,自己没魄力教训别人,你难过也是你自找的,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烦。”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躺下,面朝墙壁,作催客之态。裳熵看着她的背影,深吸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那我现在去跟他们说清楚。” 她现在要真过去,能看到什么不太好说,慕千昙道:“说什么说啊,别去了,去了也不一定见得着人。” 裳熵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就在那里吗?”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几道咚咚声。 好不容易得来的谈话时间,被这么打断,裳熵有些不甘心,还待再说,敲门声又响起,她这才隐隐觉出不对。 寻常人敲门,就算是个子不高的小孩子,那声音也是偏上面的,可这咚咚声,竟是从下面飘来。 就仿佛,有谁趴在地上敲门似的! 第86章 师者如母 可哪里会有人趴着敲门呢?是双腿有疾者,还是说,敲门的根本不是人? 脑海中猝然闪过白日在街上滚动的那个陶土小妖,如果是它的话,还不齐膝盖高,这个声音高度就正好了,可它不是被驱妖小仙带走了吗? 裳熵扶着床边蹲下。身,警觉看向门扇。身后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望去,是师尊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用发带把长发扎起,表情略烦躁,但没有遇到未知危险该有的警惕,看来不是特别奇怪东西。 骂人骂的差点忘记剧情要到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慕千昙为自己逝去的睡眠时间悲哀,咬住发带一端,腾出一手掀开被子,发带从口中飘落时,她抬抬下巴:“愣什么,开门去。” 裳熵回过神,应了声,听从指令去开了门。此刻已至深夜,窗外依然会飘来乐声与玩闹嬉笑,但走廊无人经过,较为静谧,门扇开启时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空荡走廊和屋中格外刺耳。 终于将门拉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裳熵低头望去,只见深褐色地板之上,立着一只细长匀称的白瓷瓶。 “嗯?” 仅有一只瓶子立在外头,不免让人疑惑。裳熵从缝隙中探出头向左右看,周遭并没人在。 这时,瓷瓶忽然跳了一下,接着向前翻跃门槛,从她脚边滚了过去,咕噜噜进入屋内,飞速旋转几圈后猛地立起,好一个滑腻又灵活的瓶子。 这东西居然自己会动! 那么刚刚敲门的,应该就是它,怪不得是那种声音。 裳熵关了门,疑问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扫了眼,坐在床边,整理着袖口:“瓶子。” 裳熵道:“不是,我是说” 慕千昙道:“一种细长的酒壶。” 裳熵道:“我知道是酒壶,不过更重要的是它好像” 瓶子忽而跳起,咯哒落地。仿佛这一撞磕出了瓶内的东西,一缕细细青烟从瓶口喷出。 以为它要发难,裳熵咦了声,两手下意识挡在脸前,又从手臂之间看到那青烟逐渐凝成一个有头有胳膊有躯干的人形,到腰部以下才收成一缕入瓶中。它悠悠飘着,并无阴惨惨的气息,反而是活力十足的挥了挥手。 深更半夜,一个寄居在瓶中的青烟闯入房中打招呼,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些。但见它毫无攻击之意,甚至因两手和腰部一起摆动而显得有些傻气,裳熵本能觉得这玩意并不危险,便也挥手:“你找我们吗?” 青烟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脖子都弯折了。裳熵道:“你能说话吗?” “这是鬼,要用特殊方法才会现形。”慕千昙扯开储物袋,拿出几样道具。刚入这世界时,面对那刘家人,她便使用过这种显影方法,此刻已得心应手。不多时,一只青绿色魂魄出现在瓶上。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时,眼睛与脸蛋一般圆润,穿着身布衣,一头长发削去,露出青色头皮,居然是个小光头。她伸了个懒腰,光洁的额心中间刻有两个翻过来的字,弑神。 发现自己现形了,小光头翻了一圈,鼓掌开心欢呼,接着弯腰鞠躬道:“感谢蓝仙女姐姐救命之恩。” 这一鞠朝向裳熵,少女懵了:“救命之恩?什么时候?”她不记得自己救过这个小姑娘啊,而且蓝仙女是什么。 圆脸小光头绘声绘色道:“就是白天,在街道上,蓝姐姐您哗啦一下,从天而降,拦下了那个土妖,把我救下啦!” 要说救人,是救下来一位,但裳熵记得那是个人类小孩,与瓶中这位相差不小,但还是问道:“哦你是那个小孩子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小光头摇头晃脑,指指自己:“那个陶土小妖在追的家伙是我,追到一半被臭屁小仙发现,我逃命,她也逃命,那个小孩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 所以那位独眼陶土,在被驱妖小仙追杀之前,是在追杀这位瓶中小光头,而所谓救她,不过是误打误撞。裳熵微微睁大眼:“原来是这样啊。” 小光头两手交握,再次鞠躬:“所以,感谢蓝姐姐救命之恩。” 她说谢谢时完全是孩童脆生生的嗓音,笑起来时也像朵小花绽放,可爱异常。裳熵也跟着笑起来,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蓝姐姐,我叫裳熵。还有,其实不算我救了你,我只是在最后关头出手了,你该谢的人是那个驱妖小仙啦。” 谁知,小光头抱起双臂,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臭屁小仙,更讨厌他头上的壶神!” 白日与那小仙对峙时,可见平民对仙是又敬又怕,而刚进城门,每个人都会收到统一发放的壶神护身符。这两点足以见此地信仰坚固,可她居然说不喜欢,还说讨厌壶神,多少让人惊讶。 裳熵看了眼床边的师尊,想交流一下,见她漠不关心,又放弃了,转回视线,像是哄小孩般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小光头指指自己额心,铿锵有力道:“因为我要弑神!” 那额心处是左右反转的“弑神”二字,像是从镜子里,或水中倒影看到的效果。每个字都足足占据半个额头,每一道笔划都凝练了恨意般深入骨骼,愈合后就成了显露白骨的白色疤痕,醒目至极。 鬼魂能保持尸体死前样貌。这孩子如此年幼,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生前却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把这俩字刻在头上,这是和壶神之间有着多么大的深仇大恨?需要这种程度的警醒? 难道她现在被困于瓶中,只剩幽魂,是被那位壶神害的? 如果猜测正确,这所谓的壶神会对凡人孩童动手,岂不是邪神了?那这里的平民百姓就会很危险!裳熵立即严肃道:“你是被神所害吗?” 听此问话,小光头挠了挠脸侧:“我不记得我怎么死掉的了。” 裳熵一怔,问道:“你不记得?那你为什么憎恨她呢?” 小光头道:“我没有憎恨,只是我答应了朋友,要和她一起杀上天宫,推翻天神,这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 裳熵被某个词语瞬间抓住了,她动了动喉咙,才道:“你为何在瓶子里?” 小光头拍拍虚影般的衣摆:“我在外面飘得太久,越来越虚弱,如今只有在寄宿瓶中才能苟活。” 裳熵道:“你虚弱到这种程度,只是一缕幽魂,连自保都困难,却还想着要去兑现诺言吗?” 明明随便一个仙家过来都能把她打散,却还敢说出弑神之诺!多么荒唐,多么勇敢!可小光头理所*当然道:“正所谓一诺千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没死,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啊!” 女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侧,于裳熵心底想法不谋而合。她仿佛寻到知己般,心脏久久颤动。继而抿起唇,眼中渐渐有光点浮起,连成一片。少顷,她挥手,大声喊道:“对!没错!就该这样啊!” 这声震的慕千昙耳膜微痛,她闭了闭眼,刚想让这蠢龙消停点,就听见小光头也大声道:“所以,我来找您了!” 慕千昙:“”真服了这些年轻人。 裳熵脑袋发热,尚且没弄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下意识应道:“所以,你来找我了!” 她愣了下,眨眨眼,半晌才道:“为啥呢?”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和我约定那位朋友了,我找她,找不到,而且我能感觉到,我没有多长时间,就要消散了,所以很多地方去不了,只能请其他人帮忙” 小光头面露悲伤,揉揉眼睛,两手作辑:“我不敢去找外来仙家,也不敢去找驱妖小仙。您白日救了我,我很喜欢您说的话,所以得寸进尺,还想请仙女姐姐您,能帮我找到我朋友!” 壶城毕竟是人间城市,来此游历者十之九分九都是凡人,对一只鬼帮不上忙。而偶尔一些仙家,看到会动的瓶子,该当成邪物,随手解决了。至于驱妖小仙,顶着弑神两字去找他,只会死的更快些。 裳熵下午捉妖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弄死那只已抓到手的陶土小妖,混在人群中的她看到了,认为此人可求,便跟了过来,想犯险前来一试。 小光头恳切道:“壶城每条路我都走遍了,却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在想,她是不是忘记我们之间的诺言啦?她还记得最开始答应我的事吗?我想找到她,我想问问她。” 诺言两字如指尖,弹得裳熵心弦根根颤动。须臾,她沉声道“好,我帮你找她,这也是一诺千金!” 话音刚落,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倒是正常高度,还能听见少女悄悄的低声:“熵大姐,你睡了嘛。” 还以为下午那会说着玩的,她居然真的这么叫。这种略显年长的称呼用在明显年岁不大的人身上,慕千昙怎么听怎么别扭,蹙眉不松。裳熵倒是接受良好,去开了门:“还没。” 门外正是谭雀,正在啃一根地瓜条:“俺刚刚在屋头听见你大叫,来看看你。” 裳熵握住门扇,小声道:“我吵到你睡觉了吗?对不起。” “没有,”谭雀摇摇头:“俺是怕你想不开勒,你没事就好,要吃地瓜条吗?” 从戏梦馆那边出来后,谭雀便对她形影不离,陪玩陪吃陪喝,到晚上也留意着,显然是担心她碰壁后心情不好,做出什么傻事。裳熵心中微暖,笑道:“要吃。” 她拿了几根地瓜条,谭雀伸头往屋里瞅瞅:“你咋还不睡。” 裳熵侧身让她进来:“你来看看。” 谭雀进了屋中,先瞧见坐在床边神色浅淡的女人,缩着肩膀叫了声见过上仙,得到女人一声“嗯”后,她才敢往地上看,就见地板中间立着个瓶子,里头还钻出个在挥手打招呼的小光头,不免奇道:“这是啥啊?” 裳熵道:“你先来坐。” 两人围着瓶子盘腿坐下,裳熵把这瓶子敲门到刚刚答应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谭雀越听越奇,惊叹道:“有这种事?那俺一起,也帮忙找!” 又是震耳朵的喊声,慕千昙倚着床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和三个孩子在同一屋里,简直就是地狱绘图,这还不如动物园呢。 她说要帮忙,本是好事。但裳熵想到她原本是来此处玩耍的,却总是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你去玩吧。” 谭雀拍拍胸脯:“玩是次要的,和你一起才重要。再说了,光头。你可是鬼,却敢言弑神,好大的勇气,俺欣赏你。” 小光头昂首道:“我不叫光头啦。” 谭雀道:“那你叫什么?” 小光头支支吾吾,最终叹息道:“我本来是有名字的,但我现在记不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如何死去,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缺失这最重要的两点信息,便是孤魂野鬼,最是难寻往迹。 慕千昙听在耳中,轻敲着膝盖。 若是换她来,就算答应了寻人,发现这点后也绝对不会再管,费时费力又占不到便宜,最后也不一定有结果。况且她们还要弑神,成功还好说,失败了不就得罪了当地神仙?倘若因为这种小鬼就招来一位可能的强大对手,更得不偿失了。 可惜那蠢龙根本不会细究这些,就喜欢做这种仅凭热血,没什么回报的事。 哦,当然,主角不求回报的出发点,总是得到作者精心安排的丰厚馈赠就是了。 那边裳熵听罢,沉吟道:“那你可知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叫什么?” 小光头摇头。裳熵又问:“你还记得什么呢?” 刚问出口,她便反应过来,大概也只记得要去弑神的诺言了。 不记名字,自然也不会记朋友长相,什么信息都没有,要去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实在棘手。 裳熵悄悄看向床头。 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若是在从前,她会想办法另辟蹊径,寻找对策,但遇见师尊后,就总是想先问问那个女人。 从刘家,到鑫乐,再到之后种种,仿佛这世上,就没有那个女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她不懂的道理。再复杂的事情到她手里,就会条理清晰便于理解了。以至于现如今,裳熵养成了遇事先找她的习惯,就算自己知道答案,也知道也怎么办,也要先问一句,才会安心。 就好像那个女人的一句肯定,比自己直接得来正确结果要更加重要。 也许是注视过重,那女人侧首望来,起身向这边走了几步,嗓音一如往常冷御:“说到哪了?” 裳熵以为她刚刚都没听,赶忙解释了一遍。慕千昙道:“所以你要怎么找?” 女人身侧敛着烛火微光,没有责怪她多管闲事,甚至还主动问起。裳熵仰望着她,心怦怦跳:“我想把这个女孩的脸画下来,然后去找找看有没有认识她的,先找出她是谁,再去寻她朋友。” 现在是大半夜,总不能带着一只鬼去敲门问询,普通凡人对此等邪物接受度可并不高。但白日鬼物需要躲避,小光头大概要缩进瓶子里,没发出来见人。 那么最佳方法,就是把她画下来,再去人多的地方问一问,多多打听。这座城很大,但再大也只是一座城,时间长了总能问到点消息。 慕千昙点点头:“你会画画吗?” 裳熵这下醒神,是了,她不会画。 这怎么办! 慕千昙也在思量着。 一直走到这里,都还是原著剧情。接下来画鬼这点,是男主做的。他常常和鬼物打交道,很擅长做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事,但现在男主没来,而她要顶上。但她在小时候学过点素描后,已经十来年没碰过画笔了。 要画到别人能认出来这是谁的程度,所需要的画技非常之高,她肯定达不到。 捏捏鼻梁,慕千昙道:“你先去问店家要点笔墨纸张。” 行不行先试试再说,实在画不出来就去现找个画家,再找不到就想办法拐弯抹角透露点原著剧情内容给她,反正只要别剧透的太明显和离谱,李闭眼那家伙应该都不会管的。 裳熵弹起:“好,我就去。” 她这就夺门而去,谭雀也赶紧跟上:“带俺一个!” 两人下楼途中,谭雀撞了撞她肩膀,拍拍胸脯道:“终于出来了,俺在你屋里都透不过气啊。每回看见你师尊,就觉得心慌。” 裳熵笑道:“为什么啊?她又没打过你。” “是没打过俺,全打你了。不过,你晓得那种感觉吗?”谭雀顺着气,遥想过去:“俺之前在村里不是不受欢迎吗?人家都说俺是怪胎,但也有人愿意跟俺玩。本来是好好的,但后来碰到他们的娘亲,就完蛋了。他们娘亲会生气自家孩子和怪胎玩,但不会怪俺,只会打自家孩子勒。打的好狠,哭得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听得俺都怕了,所以后来他们也不跟俺玩了。” 裳熵直觉她没说完,便边继续下楼边等着。就听她道:“跟现在一样一样的,俺看见你师尊,总感觉是看见你哩娘,俺腿都发憷。” 不知怎的,裳熵虽自认为喜欢亲近那个女人,但绝不想把她划到那个关系里,就算是干娘也不行,仿佛加上这个字就要失去什么似的,便道:“她可不是我娘。” 谭雀道:“也算的!你没听过一个词吗?叫做,师者如母啊。” 第87章 师尊,帮我洗澡! 师者如母,短短四个字,在裳熵心里凿四个坑,一个比一个深重。 她皱巴着脸,本能察觉到这个说法很危险。 母亲是伟大的,是需要敬重的,而师者教养,日夜相伴,横跨徒儿懵懂到知世这一整个阶段,的确也能符合“如母”两字,像是秦河与江舟摇就可见一斑。但裳熵觉得,她与慕千昙之间就不同,并非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她并不温柔,也不是她不愿去敬重她,只是 只是她莫名觉得,如果被套进这种关系里了,配上那个只适合高高捧起的名头,将会放弃其他更让她向往的可能。 她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于是,还没想明白,裳熵先狂甩头,否认道:“不要这种!” 彼此之间也算熟悉了,还没见过她这种激烈反应,谭雀疑道:“为啥呀?这只是个词,又不是说她真是你娘亲了。” 裳熵坚定道:“反正就不会是。” 她这么说完,又惶恐了。难道别人也会这样想吗?别人也会觉得所谓师者如母吗? 不她需要想出一个更适合的她们之间关系的词语才行,不可能是母女,但也并非一定是师徒。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她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便再次重复道:“一定不是。” 看她坚决,谭雀也不说了,转而道:“那就不是,俺也是随口听人说的,别在意哈哈哈哈哈。你会画画吗?” 她话锋一转,裳熵回想起这趟下来是干什么的,恰好前方已来到柜台:“不会,但我师尊应该会,她什么都会。” 谭雀道:“你对你师尊未免太信任了。” 柜台后依然是那位动作慢吞吞的白发老人,听说要笔墨纸砚,只问了房号,颤悠悠的吩咐边上伙计去库房拿点。两人等了许久,等到谭雀都起毛了,才终于等来。 拿上东西回房,开门正看见小光头静静趴在瓶中,向她们两人挥手。慕千昙坐在一个小条凳上揉着手腕,似在寻找手感,听到声音抬眼望来:“这么久。” “等得久了” 一对上那双眸子,裳熵便如脚下生根,扶着门扇不动,好在谭雀就在后头,问她怎么不进去。她才唔了声,回过神来,先去屋中,把小桌子推过女人面前,纸笔都备好,才道:“师尊,你要试试吗?” 这一套真是行云流水,全送到面前,抬手就能绘制,慕千昙没回话,扫了那巴巴蹲在旁边的少女一眼,提起笔沾了墨水。 墨黑倒吸入笔尖,她看了看空白纸面,又看了看立即飘直的小光头,指腹按了按笔杆。脑中一下下勾勒着那小女孩的轮廓,感觉找不对方向,便起身道:“你先试试吧。” 裳熵没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笔,残留热度烙在掌心。她喉头滚动,赶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除掉,执笔在白纸上滑动着,一下一下,竟未断绝。 看她如此自信的下笔,慕千昙还以为她有隐藏的绘画技能呢,可一低头,看那纸上墨迹横飞,艰难辨认才能看出个人形。她道:“是毛丑吗?你猴子画的不错。” 裳熵一笔歪了,扬起脸:“是毛花花!不对,这是人啊!” 慕千昙道:“你自画像应该也不错。” 裳熵道:“我也是人啊!” “起来。”看出她完全不会了,慕千昙把人赶走,换了张新纸。一手笼住袖口,一手提笔,沉默片刻后,开始绘制。 豆大火星吞吃着蜡烛,素白纸张上划过黑色的河流。 为了寻找儿时学画画时那个感觉,慕千昙手腕拿了不少劲,下笔却依然生疏不稳。看来即使是曾经能够掌握的技能,长时间不碰真就会丢到一点不剩的地步。 结束时,她搁下笔,观摩着画卷。 挺有艺术,可惜是抽象画,拿来辨人是不可能了。 裳熵蹲在小桌边低头看,揉着膝盖不知在想啥。谭雀也探头瞧了眼,向来心直口快惯了,脱口而出:“哈哈这是啥。” 屋中静了静,在那眼神扫来之前,谭雀已僵了笑容,滚到裳熵背后低声叫唤:“熵大姐,熵大姐。” 裳熵抬头,万分真诚道:“好看。” 谭雀也道:“好看,真好看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小光头飘过来,扒着小桌沿,都没看清纸上画成啥样,跟着喝彩:“好看,上仙好强!” 慕千昙:“行了。” 这帮人叽叽喳喳,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慕千昙也不指望她们能够欣赏艺术,把画纸揉成一团丢了,起身道:“画风不一样,用这个寻不到人,现找个画师吧。” 说着便推门出去,小光头呲溜钻进瓶子,裳熵捡起掌在手中,与谭雀一道出门。下楼穿过街道,再来到前厅。店里点了好几盏灯,驱开夜色。女人站在光晕里,身形纤细高挑,侧脸清晰薄冷,仅有一点唇上粉色。 她低垂眼睫,正向柜台后的人问问题,朦胧光点在睫毛上跳跃,给她冷玉般的面容上填了几分人气。 裳熵想要进大门,却脚下发轻,脚尖戳中门槛,咚的一声,那女人恰在这时回头,从如梦光影中掠过一眼,于是少女的心也咚咚响跳着。好在那一眼很快收回,救了小命。 向她身边走去,距离越近,心跳越剧烈。裳熵捂住胸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脑袋坏掉就算了,现在她的心也坏掉了!完蛋了! 慕千昙瞥向前方:“有吗?” 柜台后的白发老人抖着手抚弄胡须,另一手掐着指,口中咿咿呀呀念着人名,似在回想着附近可有画师。裳熵安安静静捧着瓶子站在一边,谭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姐,你没事吧?” 正等待间,门前又进来一人,是胡辛树。他看见厅里整整齐齐的人,疑惑道:“上仙还未歇息吗?” 慕千昙回头望他:“你也不睡?” 胡辛树行了一礼,才叹息道:“父亲虽然不在此,我还是想为他守丧。”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色丧服,大概是不想惊扰他人,外面用灰袍罩上,只从领子里能看出来。他走到跟前,一阵轻微烧火味飘来,再看他袖间,也落了些没来得及掸去的纸灰,显然是出去烧了纸才回来。 父亲刚刚惨死,他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寻常。要在全城都欢庆节日时为逝去亲人烧纸祷告,也不知心中是个怎样愁酸滋味。 一声叹完,胡辛树才注意到袖上纸灰,指尖掸去,躬身道:“冒犯了。上仙要寻画师,我刚好会些折腾笔墨的本事,若是能帮些忙,也好报答您恩情。” 未曾想到他居然会画画,这可是意外之喜。让那柜台老头想不知要想到何时,去外面找更加费劲,既然他这会开了口,先不管画成什么样,试试再说!慕千昙道:“去你房中吧。” 随着他上楼,去他屋中,门刚开,一坨黑影跳飞而来,撞向他胸前,原来是毛花花。胡辛树笑着将猴搂了,正要让她下去玩,谁知毛花花看见旁边的裳熵,又喜的双眼放光,转而投奔到她怀中去了。 两只猴爪抓着她衣领袖口,裳熵碰了碰她耳边花束,笑道:“果然纸做的不会坏掉。” 那俩小孩逗猴去了,慕千昙将屋中环顾一圈,发现此屋狭窄又简洁,比她住的房间要低不止一个档次。 整个妖戏团应当都是这种配置,除了她这位帮忙找到杀父凶手的上仙。前边已有不少花销处,此人本就手头紧,还给她开了上房,可见报恩之心的确诚挚了。 虽然慕千昙没所谓住在哪里,只要有张床就能睡,不过有好的不去享受岂非傻子行为,也就没多说,反正房费艰难也不是她付。 那边胡辛树进屋里,从柜中翻出一个扁直的包裹,揭开来,是本画册。他将之拿来,掀去硬壳封皮,露出内容。 前几页都是随手画的妖戏团成员,与他们手上小妖游玩的日常之景,线条虽简单,但人与妖神情动作皆惟妙惟肖,活力十足。有在路上的,有在宅院中,有在屋中,几十张画作记录了戏团的游动轨迹,画出凡人与妖物之间难得和谐的相处,与难得可贵的友谊。 作为团长的亲生儿子,本该继承妖戏团,却因为身体不好而无法参与团内事物,便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用画笔记下这一切了。倒也算是一份参与。 画册后几页都是单人肖像,笔锋更细致些,能够认出具体是谁。而最后一页,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胡忠,表情冷厉,毛花花趴在他脚边,小小灰灰的一团。 在画册里看到了自己,毛花花叫了声,抬手拍在纸上,又拍拍自己胸前。裳熵道:“对对对,是你,不过那个是毛丑,你现在是毛花花啦。” 毛花花咧开嘴,鼓起掌来。 慕千昙把画册看完,不得不承认比她厉害多了,比男主恐怕也输不了多少,最起码能用。她向后头看了眼,从裳熵手中拿过那个瓶子,一手托着瓶底,一手盖在瓶口,提醒道:“你怕鬼吗?” 胡辛树微愣,不知该怎么回答,缓慢道:“我没见过鬼。” 慕千昙道:“我直说了,我想让你画的,就是鬼。” 此话一出,能听到面前人极细微的咕咚一声咽口水。 既然是上仙开口,想来也会和妖妖鬼鬼的有关。胡辛树常年与小妖打交道,接受的也快,瞳孔颤了颤,便道:“好。” 慕千昙移开手:“出来吧。” 瓶口处飘出一股青烟,又凝成模模糊糊的烟雾形状。慕千昙愣了一瞬,意识到这是现形时间到了,便将瓶子放上桌子,再次使之显形。 青烟中翻出那个小光头时,即使胡辛树做好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向后翻去,好在扶住桌面站稳了。 鬼物聚阴,只要出现就会影响到旁侧,若毫无灵力的凡人遇见他们,都会有些身体不适,对于身体虚弱的胡辛树而言,自然压迫感更强。但有气场更稳重的上仙站在一旁,多少中和一些,不至于吓到倒下。 他脸色苍白又虚柔,裳熵忙问道:“你还好吗?” 胡辛树站稳了:“没事。” 他看着还有些恍惚,但不妨碍做事。把画册翻到新的一页,又去包里翻出了自带的画笔和颜料,拿笔洗接了点水。见他行动利索,该是没有问题,裳熵也放心了。 毛花花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差点把花弄掉,捂着头叫起来,裳熵赶忙连声安慰,顺便问了句:“花花还会表演吗?” 胡辛树调起颜料,闻言回道:“不演了,我检查过,她嘴巴和喉咙里都伤的厉害,暂时都不会上台了。我们一般都不会让妖宠练这种伤身的技法,只是忠哥他” 说到这里,不再说了。毛花花像是能听懂,耸拉下脑袋,看来对于不能上台还是有些失望的。裳熵摸摸她后脑勺,思考片刻,开口道:“可以上,让我上,我来表演吞剑。” 胡辛树眼皮抖了一下,没听懂:“姑娘这是何意?” “让花花继续上台,让她来训我,她是主人,我来吞剑。”裳熵为自己想到的方法洋洋得意:“谁说只有人戏妖,不能妖戏人呢?瞧惯了人戏猴,但猴戏人,这可不多见吧。” 寻常人可不会接受有妖能踩在自己头上,就算是妖戏团的成员,也是有明显主人与宠物之分。既为人,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下意识认为高于妖一头,哪里会有这么坦坦荡荡说愿意被妖戏的。 这少女竟是全然不在意这些,想来是打心里认为,人与妖之间没有个高低之分。但吞剑可不是闹着玩的,胡辛树哭笑不得:“姑娘莫要开玩笑。” 裳熵道:“不是玩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胡辛树摇摇头,只当她是说着开心。谭雀见状,笑成一团。 笑闹之后,颜色都调好了,胡辛树拉好包裹,却露出一角,是几罐铁皮盒,正是之前那个染色剂。裳熵眼尖,瞧见了,连声问道:“这个还能洗掉吗?我身上这些,洗了好多次都没洗掉!” 有了方才热闹,胡辛树已从被鬼物震慑的恐惧中出脱了,还能轻松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喜欢这个颜色,所以才故意不想洗掉的。” 他从包裹里摸出另一个铁罐子:“给,用这个洗,特殊调配的卸色液。” 裳熵赶忙接过来:“谢谢谢谢。” 她不用再做小蓝人啦!! 把毛花花给谭雀抱,裳熵拿上铁罐飞奔而去。胡辛树目送她消失:“好有活力。” 慕千昙蹙眉道:“活力过头了。”她说完才想起,对于体弱的胡辛树而言,大概非常向往这种活力吧。 最后看了眼,胡辛树坐到桌前,用手抚平纸张,望向那小光头时,笑容已淡去不少,口中喃喃道:“原来世上真有鬼魂那么我父亲的魂魄,如今在何处游荡呢?” 他说的声音极小,慕千昙站的近些,五感灵敏,并未错过,但她没说什么。 胡胜是横死之魂,被亲近之人所害,必然心有不甘,不愿消失。若是现在回东西客栈,也许还能找到胡胜的魂魄,让他们父子见最后一面,但慕千昙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费力气。 原著之中,妖戏团只是引出壶城与谭雀这个角色的引子,本该戏份在刚进壶城时就可以结束,后面再露个脸就算完,而他更是个连炮灰都不如的相当路人的角色。 在这种角色身上,没必要浪费时间。他愿意帮忙是省事,不愿意或反悔的话,再用他父亲之魂来威胁即可。 胡辛树呢喃完,便开始干活。慕千昙找了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手指撑着额,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睡会,又害怕待会那光头又变回一团青烟,没法作画。想来想去,还是在这里待着吧。 明天得好好补个觉。 细致画作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月光在窗外流淌,遥远的乐声传过来,听得慕千昙昏昏欲睡。 其实闭上眼就能歇会,但这里不是她的屋子,且还有两个不算熟悉的人在屋中,这不是一个她认为安全的环境,所以还是忍了困意,揉着太阳穴保持清醒。 谭雀个心大的孩子就没这种顾虑了,她白日陪裳熵那蠢龙疯玩了一天,晚上还陪着闹腾到这会,身为一个孩子而言早就精力不济了。此刻倒在地上,抱着毛花花一齐呼呼大睡。 慕千昙轻轻叹了口气,琢磨着要不要看会书,门外悄悄进来一人,是去而折返的裳熵。 她的脸已洗去蓝色,露出玉藕般的奶白肌肤,一张干净脸蛋如出水芙蓉,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害怕打扰胡辛树画画,裳熵把动作放得很轻,进门来本是想要找谭雀,可见女孩已睡着后,又把目标放到慕千昙身上,凑到椅子边悄悄说道:“师尊,我后面洗不到,你帮帮我。” 第88章 那个特别好的裳熵 注意力凝聚在某个字眼上,慕千昙昏沉困意散了不少,以为自己听错了,扫过去一眼。少女碎发濡湿在脸侧,黑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一片澄澈无辜,重复着:“洗一洗后面,背上够不着。” “你”伸出一根手指,把人额头推远,慕千昙低声道:“活腻了?” 裳熵想去抓那只手:“可是真的洗不到。” 慕千昙拍开她:“找谭雀去。” 裳熵指指地上女孩:“她睡着了。” 慕千昙道:“叫醒。” “这不太好。” “能保你一命。” 磨磨蹭蹭半晌,叫不动女人,裳熵没办法,尝试去戳戳谭雀。 女孩睡的深沉,犹如昏迷,被人戳几下,还以为是苍蝇嗡嗡,挥了挥手翻身过去,抱着毛花花更深入梦境。看她睡得香,裳熵也不好再下手,蹲在一旁又看过来,可怜巴巴。 慕千昙支着额,阖上眼当没看见。 地板上传来脚底悄悄挪动的声响,越来越近。皂角清香飘到鼻尖,少女嗓音宛如最柔软的丝绸,擦过耳际:“师尊,就帮一下,猫官给你捶捶腿。” 小腿被一下下轻敲着,仿佛有只幼猫踩过。慕千昙食指向下按,抵住太阳穴揉动,没有睁眼,循着记忆抬脚踩入少女肩窝。 肩上传来后压力道,裳熵一怔,尾椎骨爬上来一激灵痒意。常常被那女人拿手指脑袋,已养成去抓的习惯,这会也抓去,倒真抓住了那脚踝,骨感十足,细细一截。 还没能开口,那只脚猛地用力,她肩上锐痛,只觉天地翻转,向后滚了几圈,撞上胡辛树所坐的椅子才停。 木腿与地板摩擦出尖锐声响,胡辛树把住桌子,笔锋不停,专注到可怕。裳熵揉揉肩膀,甩甩脑袋,又从侧边绕了半圈,扒住慕千昙身侧的椅子扶手:“师尊,师尊,师尊” 打不走,骂不走,两只耳朵都灌满师尊二字,真是条拧不烂的橡皮龙! 慕千昙睁开眼,一巴掌将人搡开,起身走到谭雀身边,踢了踢女孩,地上人呼吸声大了些,动都不动。 这还是别人房间,怎么能睡这么死 叹息一声,慕千昙回头望去,裳熵也站起来,脱衣服想给她展示后背:“就一点点了” 劈手抓住她领子,把差点掉下的衣服重拢好,越过少女肩头瞥了眼胡辛树,那人专心画作,并没有转头往这看。目光收回,慕千昙咬牙道:“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裳熵也没回答,只仰脸叫她:“师尊,我觉得你是好人。” “熵大姐,你真是有病。”慕千昙冷冷骂了句,提起她耳朵正要出去,想起一男一女俩陌生人在一个空间实在不合适,便随手给谭雀加了道生人勿近的灵力罩,这才拽着少女往外走。 虽然被揪住耳朵,但裳熵依然笑颜如花,配上那色彩斑斓的霞衣,如花蝴蝶般跟在后头,一跳一跳,还不忘道:“你又不是雀小妹,你比我大,怎么能叫我大姐呢?这样是不是不对呀。你今年多大了?我猜是” 慕千昙一个头两个大:“闭嘴吧。” 李碧鸢观赏了全程,虚弱道:‘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虽然你现在充当男主的作用,但原著里面,女主在男主面前根本不是这样的,日常相处压根不怎么搭理他,喜欢自己出去玩,男主要上赶着跟在后头才能攻略一下,怎么到你这里给养成狗腿跟班了’ 最后一句话结束:‘昙姐,你有责任。’ 慕千昙回道:‘我承认,我对她太好了。’ 李碧鸢:‘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一脚踹开房门,进屋后再把门踢上。慕千昙死气沉沉绕去屏风后,浴桶还在,时间挺长,不冒热气了。 裳熵从她手中滑脱,将衣服一甩脱下,搭上椅背。自个游鱼般钻入水中,一手扶着浴桶边缘,一手把头发抓开,指指旁边板凳上:“那里有毛巾,我倒上卸色的那个啦。” 少女光滑脊背上点缀着片段蓝色,斑斑驳驳,该是刚刚自己反手擦没擦干净,还残留一些,其他位置倒是白净如初生婴儿。 见此情景,慕千昙忽而想起她那位不爱洗澡的亲妹妹,每次把她抓来洗干净后也是这种嫩生生的肌肤,性子热烈喜欢到处玩耍的孩子似乎都有这种共通点。 也可能不是,仅仅年轻罢了。 过往年华真是不可追忆,总有人年轻到让人眼热。 慕千昙徐徐长出口气,拿了毛巾坐在浴桶边,沉声道:“过来。” 裳熵扒着浴桶,两手没松开,倒腾着位置把自己顺着桶沿挪来:“我就还差一点吧,我没说谎骗你。” “哪那么多话要说。”像抓鸡般抓住她,毛巾按在蓝色处,慕千昙用力擦下,立即激起裳熵大叫:“啊!师尊师尊!轻一点啊。” “你皮厚,忍着。” “唔,唔,呜呜。” 加强版搓澡很快让她背后红了片,但渐渐也习惯了。湿发总往下掉,害怕影响她帮忙擦身,裳熵赶紧把头发抓抓,又拽来红绸扎上:“那个光头小妹妹好可爱啊,我要不要也剃个光头?” 就算看过的作品与认识的角色都不多,慕千昙也能感受到既喜欢裸。奔还想剃光头的女主角有多荒谬,无语道:“你这种人真是千年难遇。” “是吧,我是吗?”裳熵摇头晃脑:“我是你的千年难遇吗?” 慕千昙道:“你奇葩的很有实力。” 裳熵道:“那你要剃光头吗?” 慕千昙道反问:“你想享年十六岁吗?” 裳熵还得说话,被陡然加重的力道所激,缩起脖子苦了脸,口中发着怪声:“哦呦哦呦我是不是要蜕皮了。” 慕千昙用毛巾抽了下她肩头:“活该。” “我才没有活该”兀自嘀咕半晌,裳熵搓搓胳膊上还没洗净的颜料:“是你给我染的。” 慕千昙道:“是谁先找茬的?” 裳熵不服道:“我那*会只想给你染头发,就染一小点,但你把我全身都染了。” 蓝色一片片消失,露出皙白,又变粉红。慕千昙声线平淡:“先动恶念的人,就要有被反杀的觉悟。” “哼哼这句话我记住啦!” 最后一点颜色消失,终于又是那只刚剥去蛋壳的嫩龙了。慕千昙把毛巾甩她脸上,正要起身离开。身形刚动,被屋中闪烁的烛火勾起脑中深处,一个之前问出来还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她道:“我那天在东西客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裳熵正钻入水中吹泡泡,把眼睛冒出水面,水泡咕噜噜:“什么?” “我说,”慕千昙垂眸凝视她:“你最近是不是太过于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若真是李碧鸢所说的原著男女主相处方式,那慕千昙真是要幸福死了,偶尔出面办点事,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的,想干嘛干嘛。但目前女主不知何由发展成了这样,先不说对于剧情有什么影响,这日常时不时来一下,着实够烦人的。 以前只是说教两句,在忍受范围内,现在洗澡这种事也要她来干了,她可不想给这家伙又当师尊又当妈。 听见这问题,裳熵眼珠子划上来,狗狗祟祟道:“我跟你说,你别生气。” 慕千昙道:“我一定会生气的。” 裳熵钻入水里:“那我不说了。” 慕千昙探手入手,捞住某人脖子,把人拽出来,按在浴桶边缘。虽没说话,但冷飕飕的眼神已表明态度:快说,否则小命不保。 裳熵眨眨眼,开口了:“就是,上回,你被,上仙,打了” 慕千昙蹙眉:“正常说话。” 命门还被掐住,裳熵一股脑不停顿完完整整把困扰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症结说出:“就是上回在崖山你被封灵上仙打了,然后她给你舒缓筋骨,我不知道为啥总想着这个事,哦还有之前在那个什么烟鬼殿主那里也是,她弄伤你了,我觉得我是生气的,但很奇怪我又有点喜欢,也不是,不是喜欢,反正我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她说得又快又乱,语无伦次,慕千昙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却在弄懂意思前,耐心先消磨殆尽,只提炼出最中心的一句话:“你也想打我是吧?” “啊?”裳熵挣扎,水花四溅:“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慕千昙牢牢按死她:“你想打我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也很想打你,不知分寸的蠢货。” “不是啊师尊!” 害怕女主被她霍霍到没命,李碧鸢赶忙开口:‘昙姐手下留情啊!她可能被你打多了,一想到能打你就很兴奋?也许?啊呀你不要和她计较啦,她至少不会说谎骗你说不是?松手啊昙姐这样真的很危险啊呜呜呜。’ 越解释越乱,那边完全没反应。时间紧迫,李碧鸢从即将宕机的大脑中抓出一条最有可能安抚到人的:‘她可能是叛逆期到了!毕竟青春期的小孩嘛,叛逆一点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原本以为这话再不济也只是毫无作用,谁知竟如火上浇油,慕千昙脸上几乎浮起一道黑气,怒焰使她手背上都鼓起几道血管,甚至在隐隐发抖。 李碧鸢心道:坏菜,好像戳中某个隐秘的雷点了对不起啊女主! 见女人眼角越来越红,裳熵以为她气到要发疯了。可从那牢不可破的愤怒中,她却感受到一丝难过,不由得轻叫道:“师尊?” 慕千昙把她按入水中:“你就享年十六岁吧!” 等屏风后闹腾完,水花已溅到天花板都是了,湿哒哒往下滴水。裳熵咳嗽半天才好,从桶里跨出,拿毛巾把身体擦干,披上衣服嘟嘟囔囔:“都不知道你为啥天天有那么多气要生,你要像我一样,多想想开心的事,就不会脾气那么差啦。” 对身后控诉充耳不闻,慕千昙刚教训完,也懒得再计较一两句话。她回到床边坐下,拆下发带,眉目间掩着倦色:“我待会不过去了,你自己去,等胡辛树画完了你和谭雀去外面找。” 裳熵道:“就我们两个人吗?可是这座城好大。” 慕千昙道:“不是你们俩还能是谁呢?难道这破事是我答应下来的?” 寻人之事的确是裳熵应下的,她绝对不会后悔,但从面前这女人口吻中已听出不赞成之意,被否认的感觉多少有些难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抓抓衣摆,脚尖在地上磨:“我又做错了吗?” “我可没说你错,”指尖弹熄烛火,慕千昙笑了笑:“你那么尊贵,哪轮的到我说你,赶紧滚。” 屋内灯火消逝,没有开窗,昏暗一片。裳熵看不清女人面容了,察觉心底也有块地方熄灭下去,至少近日来折磨她的热感冷却下来。她嘀咕了一声好吧,便推门离去。 脚步声极慢极慢的走远,仿佛走路之人还想要得到挽留似的,等到门后落锁声响起,才顿了一下后,啪嗒啪嗒跑远了。 忙活到现在,天都快亮了。慕千昙身心都没有熬夜的活力,这会便额头突突直跳。管她什么主线,先睡一觉再说。 躺进被窝,在黑夜中睁着眼,快要入夏的天气却是一阵阵发冷,被子里透出股铁锈般的生冷气息。她阖上睁开太久而酸涩的眼,脑中回荡着方才那蠢龙说过的话:多想想开心的事,就不会脾气那么差了。 开心的事啊,要想的,当然要想。 但奇怪了,居然一点都想不到。 不知躺了多久,似见到窗缝间透出天边光明,沉重睡意才从钝痛脑海深处浮出,慕千昙昏沉在被裘间,早已熟悉的噩梦争先恐后拉开幕帘。 桌布是白色镂空纹样的牡丹花设计,高贵典雅,白净纯洁,只是沾上一点油腥都会格外明显,平日都得到极好护理,纤尘不染,此刻却滴上几滴红色果酱。 慕千昙本该为这点肮脏和失误愧疚,这会却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我能不去吗?那个学校真的很恶心。” 母亲穿着水绿色旗袍,一如往常仪态端正,只是上半张脸藏在一团黑雾中,像是看不清,又像是忘记了。她用刀叉分割着盘中牛肉,血丝黏连,没有分给她丝毫眼神。 “千昙,你最近实在有些不听话,是年纪到了,叛逆期吗?” 慕千昙心尖微颤,握紧叉子:“不,不是,我只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那里要花费在人际交往上的时间太多了,不是学习的地方,而且我” 而且我不算聪明,你们都知道的,但我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了,却还是追不上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最佳成绩的人。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我愿意更加努力,只是我希望你们偶尔也能听听我的心声,我 这些话她统统没能说出来,因为母亲放下刀叉,银餐具在瓷盘划出尖锐刺响:“给你选好的学校不想去,最近也总是推掉宴会,买的衣服也不知道穿,你怎么回事?” 慕千昙还未开口,就听见母亲紧接着说道:“你自身条件根本不算很好,脸也不是特别漂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多露露面,多换些礼服,弥补自身缺陷。遇到问题只知道逃避,稍微大点年纪就要顶嘴,教了那么久结果居然还会叛逆。千昙,你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每个字眼都万分刺耳。慕千昙脸色涨红,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回答,因为很累,累到她常常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是易胖体质所以要严格控制饮食,饿到头晕也不能随意吃东西。不够聪明所以要付出加倍努力,在与所谓的“朋友们”聚会时也要背单词。没有漂亮到惊为天人的脸蛋,所以要天不亮就起来化妆,困到站着也能睡着。 她无法丈量自己为了追上他人而走了多远,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为什么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能够随意踩在她头上? 那些人到底哪里来的好运,又凭什么就生来轻松享受一切? 我要如何开口?我要怎么说才更像是一个乖孩子的发言?我还要怎么做才能博得一段喘息的时间? 桌布上的红色果酱异常刺目,她抬起朦胧模糊的视线,看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千昙,我们不需要不乖的孩子。如果你不听话,你要相信,我们会有更好的选择。” 声音骤然放大,慕千昙从一片潮冷中醒来。 心跳渐渐回归原位,该是到了正午,窗外阳光浓烈,乐声与欢笑从各个缝隙中钻进来,又滑进耳朵,摔个支离破碎,晃晃悠悠拼成怆然凉意。 日光下薄瓷般的颈间肌肤上沾染细汗,随着较为沉重的呼吸轻微颤动着。慕千昙松开抓紧枕头的手,翻身躺平。 那么久远的事,居然还能梦到。人在走向苍老的过程会不断回忆往昔吗?虽然她还远远称不上老。 对了,她称不上老,她以后也不会老,等她摆脱系统监控,就去修他大爷的仙,活个成百上千年,熬死所有看不惯的人。 掌根处揉了揉眼角,慕千昙想要坐起身去吃饭,敲门声这时响起:“瑶娥上仙,你醒了吗?” 这声音分明还是裳熵,却刻意扭曲了说话方式,使得音色有所改变,估计那蠢龙自以为装得像呢。慕千昙问道:“谁啊。” 门外人道:“我是小二。” “”慕千昙下了床:“有事吗?” 门外人以为骗过她了,明显一喜,又赶紧压低声音:“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客人,那个很好的裳熵” 着重强调一遍:“那个特别好的裳熵,她说你骂她,她生气了,就不想来叫你,所以只能由我来提醒你。要记得吃饭,不然会胃痛喔。” 第89章 你可听说过瑶娥上仙? 昨日吃得较早,几乎折腾整晚没休息,本就饿了,这会睡到上午,更是前胸贴后背。慕千昙捂着胃部,正惦记着要去,这蠢龙就摸过来了,多提醒一嘴,还是用这种方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她自己偶尔都会忘记胃病的存在,也亏得这家伙像念经一样记得清楚。 “有听见吗?瑶娥上仙?” “嗯。” “小二再提醒你一句喔,店家已经上菜了,满满一桌子,好多肉菜好多素菜好多大米饭,你最好能快点下去,不然要冷了” 只听声音都能想到门外人是个怎样眉飞色舞的状态,她身上总有着少年人的炽热活力,现在光是听到她姓名那俩字,仿佛有个头上着火的小火人从回忆一角跳跃而出,大声嚷嚷,这满屋水浸过的冷调倒真驱散了许多。 “好,我待会去吃。”慕千昙瞥向屏风:“你进来收拾下屋子,昨晚浴桶漏水了,地上很潮。” 门外人安静了,半晌才道:“会的会的,但是我现在,有点点忙,瑶娥上仙还是先吃饭吧。” “吃什么呢?”慕千昙口中应着,脚下灵力波动,上一瞬还在床边,下一瞬已至门前,没给门外人任何反应时间,哗啦拉开门扇。正悄咪咪掐着嗓子说话的少女僵在原地,一句话突兀断节:“今天中午吃鱼”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裳熵站直身,双手背后,像老大爷遛弯般装作路过:“刚刚有个小二过去了,跑的好快啊呀!” 后颈衣领被拎起,脚下离开走廊地板。她缩起身体,扒拉着颈间,涨红脸蛋:“师尊饶命啊。” 慕千昙道:“小二呢?” 裳熵道:“在你手里。” 慕千昙向前看:“奇怪,明明不是你的声音。” 挣扎动作止住,裳熵愣了愣,十指交叉拇指转着圈,露出那种“难道我真的骗到她了”的思考神情。而后,试探道:“她跑掉了,被你吓的。” 把人放下,慕千昙摇头叹道:“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和她说两句话。” 双脚重回地面,勇气也重新涌起,裳熵仰脸道:“你要和她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走了,那我就不说了。” 裳熵太过于好奇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便干脆认了:“其实就是我啦,你想跟我说啥?” “说”慕千昙拍她后脑勺:“说你个蠢货,装都不会装。我是隐瞒身份来的,店小二从哪知道我是瑶娥上仙?” 原来是这里露了馅,裳熵抱着脑袋,叹道:“好吧。”转身就走:“我生气了,不想和你说话。” 慕千昙也迈步向楼下去:“哦。” 裳熵问:“师尊要吃鱼吗?” 慕千昙答:“关你什么事。”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又一前一后穿过街道,来到前厅一楼。厅内两侧摆了几十张桌子,正是饭点,差不多快坐满了,嘈杂之声能将人震退几步。小二在餐桌间穿梭上菜,步履如飞,满头大汗。 出来游玩,客人都点的多,想品味这壶城本地特色菜尝尝鲜。但进门后靠近柜台的内侧左边,有一张桌子格外夸张,盘子足足垒了三层,盛器溢羹,却仅有一位肤色微黑的少女坐在那里,对比之下尤为引人侧目。 谭雀怀中抱着只铃铛公主,对着满桌菜流口水,见到来人,挥手示意:“快来快来,俺饿死啦!” “来喽!”裳熵先两步跳过去了,拉开长条凳坐下,和旁边几张桌上妖戏团的成员热烈攀谈起来。 成员们问她就要吃饭,刚刚突然又去哪了,紧接着看到后一步走来的黑衣女人,此起彼伏礼貌叫了句上仙,而后纷纷低头夹菜,不敢再往这边看。 进入壶城后,感觉过了去很久,其实也才一天。慕千昙来时在车上,吃喝都是催裳熵给她拿进车里的,半夜才避着阳光出去锻炼,就没和这帮妖戏团成员正面对上过。他们只记得这女人是在东西客栈几句话破解凶案的冷厉上仙,其他不多了解,自然有所畏惧。 桌上有鱼有鸡有鸭有牛肉片,丰盛到仿佛把后厨动物宰了一遍,就算是过节也太铺张了。慕千昙停在桌前没动,估算着这一桌大概要多少钱,并换算成巴掌准备狂抽某败家龙一顿。 这时,旁边桌的胡辛树见她久久没动,走来简单解释两句。说是不知道上仙口味和喜好,所以点的有些多了。如果吃不完到时候打包给兄弟们吃就好了,上仙不要介意。作为入壶城的第一顿正餐,希望能让上仙喜欢。 裳熵不知在点谁:“胡大哥人可好了!画画也好,出手还大方!” 此人倒是有着男子少有的心细。慕千昙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是他们付钱,那没事了。 入座吃饭,她执筷吃菜,那边裳熵把画卷在膝上摊开来,故意握着顶端拽起,露出桌面:“胡大哥的画,真好看。” 慕千昙瞥了眼。那画作的确精巧,完全一模一样,像是把小光头从瓶子里拽出来打在画副上似的,非常用心了。谭雀从画作边露出脑袋,她不知道两人之间有过小小的不愉快,便直接汇报:“俺们找了一上午,把画给好多人看,没有认识她的,但是大家伙都知道这个” 她指指小光头额上的弑神:“他们讲这个是为了杀掉前任壶神留下的,是一个叫叫什么来着?俺记性好差,听完就忘了。” “叫做齐潇潇。”裳熵补充道:“前任壶神有三位,住在天上,会仗着本领强大肆意欺凌百姓,要求上供金银财宝与美人,否则就会降下天罚,此举惹了众怒。后来有好多位修者跟着一个叫齐潇潇的小女孩一道上天,把那三个神打败了。那位齐潇潇就成了新的壶神。她当年上天前,额头上就有这么个弑神的字样。” 谭雀道:“俺就说那个刚进大门时,就看见门上有画,俺当时还在想那是什么东西来着,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叫做齐潇潇的。” 进入壶城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大门上的两扇巨幅画作,一扇上是三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另一扇则是举剑指天的少女,身旁跟着数位修者,所描述的大概就是这个故事。 谭雀咬着鸡腿:“不过俺很奇怪,不是说飞升了才能叫神吗?那个女孩是飞升了吗?” 慕千昙不屑道:“民间会自发捧一些拥有大功绩的人并尊称为神。这种本地神在天虞门分类里被称为‘俗神’,和飞升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站得高罢了。” 从第一位凡人修者出现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飞升为真正的神。所以人们都不知道神是什么样子的,那么什么样子都有可能是神,人们的信仰需要有依存之地,俗神就应运而生。 裳熵把肉块切小,喂给争春,又喂给红绸,还想喂进瓶子里给小光头吃,被她摇摇头拒绝了,鬼不需要吃东西啊!谭雀则是无意识嚼着鸡脆骨,昂头看天花板,脑中幻想着那得站多高?便问道:“但是再高,还是在地上,不是天上吧。” 不是天上,宇宙里没有空气,就算是神仙也生存不了,除非她会开火箭。但慕千昙不会和这俩人科普物理科学,夹了口鱼肉:“是在地上。” 谭雀似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连平日里的畏惧都被干扰到丢弃了,又问:“那她至少很强吧,都能杀掉其他三个仙人。” 将鱼肉抿在唇间时,舌尖探到一片细细密密的小刺,差点扎进肉里。慕千昙蹙眉,一手掩在唇前,用舌尖抵开鱼肉吐出,合掌放下,抿了抿唇,冷哼道:“杀了三个小仙而已,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未免狂妄了,不过她有这种狂妄的自信,虽然和其他几位变态殿主比起来强度略逊一筹,但和这外面的野仙相比,她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说不算什么,就不算什么。 裳熵偷偷看了她一眼,伸手端了盘鱼在自己面前,神神秘秘,开始捣鼓。谭雀吮着勺子陷入沉思,厅内杯盘响动间,桌边忽然浮上来一颗白毛脑袋:“各位是外地人吧。” 谭雀被他吓一大跳,差点尖叫,抬手护住铃铛往裳熵身上歪去。但随即看清了那蹲在桌边的,居然是柜台后的白发老人!她叫嚷道:“你干嘛呀!” 老人道:“我方才见你们拿着画像,是想打听壶神的事吗?”他一副跃跃欲试之样,仿佛只要她们称是,就能立即把壶神生平现场倒背一遍。 “不是!”以为他是觉得眼熟,谭雀不放弃机会,把画卷抓来,唰的一声展开:“俺们是想找这位。” 听见不是对壶神感兴趣,老人明显怠惰了,不过还是给面子打量几眼画作,摸摸下巴:“你们要找人,这幅画上看着也就十来岁,要是活到这个年头,得有三十多了吧。拿小时候的画像来找,怎么找得到呢?” 裳熵本在专心和鱼作对,闻言动了动耳朵,也偏头问:“我也想到了,他们说这是之前流行的,现在没了。这意思是不是,只要头上有这种刻痕,就是说她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人了?” 毕竟是在额头上动刀,那么显眼可怕,不是单纯有信仰之人就能做到的。所以,若不是那时追随着流行冲动刻下,应当不会有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还会选择这种极端类似“刻字刑罚”的表示方式。 那么很有可能,这位小光头死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机会科普,老人又来了兴致:“没错,这至少是十来年,将之二十年前不不不,得算三十年前的事了,或许你们听过瓷壶三尊吗?” 嘴上问着听没听过,却没等回答,自顾自流利讲解起来。 话说大约三四十年前,壶城中的妖鬼林中不断有邪物爬出,来到城中作祟侵扰。百姓苦不堪言,试图聚集反抗,但人之力哪能与天生强大的妖物硬碰硬呢,几次顽强抵抗都失败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徒劳增加人员伤亡,只好困守城中,不敢去山中打猎,也不敢出城游玩,期盼有仙人降世除恶。 这时,有三位仙人路过此地,听闻祸乱,进入城中,顺手除去妖鬼,给壶城带来了久违的和平宁静。百姓卸下心头重担,自然对他们欢呼爱戴,献上相当多好珍奇宝物,以作为感谢。 三位仙人大抵是在外面不算出挑,来到此处后被捧到高处,一时飘飘然,舍不得离去了。他们观此地身处山中腹地,近乎与世隔绝,便有心留下。壶城百姓见他们愿意主动护卫,自然喜不自胜。有仙者坐镇,再有妖鬼现世,那可就不用怕了! 所以,刚开始时,听闻他们想要远离城镇,住到高处去,百姓没有异议。接着他们说需要持续上供,财宝美人全都要,百姓虽然心里打鼓,但也没有异议。后来他们要求上供的份量越来越大,越来越金贵,越来越夸张,为了长久安宁,百姓勒紧裤腰带,有异议也得没异议。 可再后来,就算没异议的,也得有异议了。只因那三位的贪婪之心被豢养到无法收拾,也没有出过几次手,居然开始对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征收保护税款,且数额非常高昂,几乎是要刮干净钱袋也难以交上。 明明有仙人坐镇是好事,怎么日子反而比之前还要困苦? 百姓们试图与仙人交谈,可他们早就去往高处,哪能听见脚下蝼蚁的呼唤?为了压制那渐渐涌起的不平之声,仙人聚拢了天罚,不交钱不听话者,便会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使他们灰飞烟灭,这简直比妖物还要可怕! 他们终于想起来要反抗了,可他们是弱者,曾经无法抵抗妖物,如今也无法抵御自己亲手养起来的神仙。 而这三位,便是前世俗神“瓷壶三尊”。 老人说到这里,语气激动起来:“要说到重点了,推翻这三位的,就是我们如今头顶上的神仙,齐潇潇!” 她是齐家独女,家中原本在壶城还算富裕,如果把钱交齐,日子会过的很不错。但齐家人骨头硬,皆不满三尊的强硬统治,绝不愿顺从。以此许多同样不满的人,追随他们齐家,也不愿交钱,逐渐形成一种默认力量。 可惜,太过强硬的尖子一定会被掐掉,没有实力傍身的勇气只会招致祸患。 某日齐潇潇出门买椒汤喝,回家路上时,就见晴天一道霹雳打下,把他家亲人连带奴仆几十口子人,全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道雷,劈烂了一半壶城人斗争的念头,劈燃了另一半人势必要推翻天宫的痴念。 他们离不开这片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在高压之下一批人就此畏畏缩缩,甘愿把所有钱财奉上,只求能活下来。另一批人则在三仙眼皮子底下秘密修行。既然别人能靠修仙到那高处作威作福,没道理他们做不到。 而这里面,就包括齐潇潇。 她只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亲人们变成一地焦土,连下葬都做不到。呕的心血溃烂,剃掉了头发在脸上刻字,发毒誓一定要把那三人的头割下来给亲人们报仇。 巨大痛苦往往会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十年修行之后,她带领其他略有小成的修者们杀上天宫,经过了三天三夜的厮杀,天上下起血雨,而后雨过天晴,在所有壶城百姓的翘首以盼中,齐潇潇带了三枚眼球飘下来。 她成功斩杀了“瓷壶三尊”! 老人讲得绘声绘色:“削发刻字,十年苦修。一朝闯上天宫,端了那三仙老巢!她就是现在的壶神,五目潇仙。” 大仇得报的故事人人都爱听,更何况那位神仙还在头顶上挂着,更是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叫人忍不住仰望,忍不住幻想。那三天三夜的厮杀是个怎样激烈的战况?十年苦修又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若是有缘,能否得见仙人一面? 似还沉浸于这故事中,老人又从袖中摸出护身符,感慨道:“若不是潇仙,我们不知还过着什么日子啊。” 怪不得会如此敬重了,可谭雀还有点不懂:“可她推翻了天宫,为啥还要住在上面呢?咋不和你们住一起?” 老人吹胡子瞪眼,把护身符正面返给她看:“要平衡啊!”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护身符,正面花纹分为三层,最上层绣着华美金宫,中间那层是山中的壶状城镇,最底层则是烈火炎炎。就算不解释,也能大概看懂,分别代表着仙境,人间,地狱。 “潇仙说了,那些妖鬼其实都是从地下爬出来的,她在地上时唯恐看不清,在天宫能瞧的更广泛。况且这也是一种仙,人,鬼的平衡,只有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慕千昙喃喃重复:“平衡。”唇角微微翘着,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在笑。 手边忽端上来一碗白生生的肉,慕千昙刚看过去,始作俑者便溜回去坐好了,若无其事的吃菜,还问:“我猜到了,是不是大家都仰慕齐潇潇,所以有人学着她往头上刻字了。” 慕千昙端住碗,微微倾倒,筷子拨了拨,认出这是一碗把大刺小刺全挑出来的鱼肉,里头还混了几只剥好壳的红虾。 老人赞叹点头:“是啊,就是潇仙刚去天宫那会,好多孩子会学着她往头上刻字,不过这事很快就被叫停了。” 裳熵问道:“是她叫停的吗?为什么?” 老人没多言,只摆摆手:“主要是,不合适。” 想想也是,需要推翻头顶的恶神时,在额头刻上弑神没问题。可现在天上换了人,有了新神,脚下百姓还要往头上刻这两个字,那像什么样子,的确不合适。 慕千昙夹了一筷子鱼肉,这会入口顺滑绵软,没有刺在软肉上作怪了。 不得不说,只有这蠢龙有这种耐心,换她来的话,早就掀桌把鱼肉斩为八段了。 裳熵飞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抿住。见她看过来,装作还在生气,昂首问道:“那如果我想知道,那会都有谁在头上刻了字,能找到吗?” 老人道:“能吧,去官府那里查一查,该是能查到。” 由满城之人,到在头上刻字的极小一部分,寻找范围一下子大大缩小,再好不过了! 老人沉默片刻,摸着护身符,叹息道:“可惜我老了,不然若是能上天,当个端茶小仙也不错。” 裳熵道:“有看门小仙,驱妖小仙,还有端茶小仙吗?” 老人道:“这就是潇仙的开明之处了,她不像那三尊单独霸在天上,而是会选择一些人与她同登天宫。看门,驱妖,端茶,扫地等等,小仙多了去了,只要足够虔诚,日日夜夜拜服,就有可能被选中!” 裳熵道:“怎么才算是虔诚啊。” 以为她也想上天,老人热情道:“这首要的,这个人本身还要有勇气,也要正义善良,心中肯定要对壶仙万分敬重。这样说不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位驱妖小仙在成为仙人前,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曾经勇敢驱走一位邪仙!” 心中微微一动,慕千昙抬眸:“邪仙?” 老人道:“没错,你们可否听过瑶娥上仙‘火烧婴灵庄怨气冲天’的传闻?那件事就发生在这里呀!” 第90章 难道她就是壶神? 桌上静了静。谭雀面容僵成一幅画,鸡骨在嘴中嚼嚼,眼珠乱转。裳熵本在弯腰扒菜,闻言被呛了下,缓慢直起腰,支棱起耳朵。慕千昙身为当事人,倒是平静:“有所耳闻,不妨细说。” 原著里根本没提到那传闻究竟是怎么回事,女主和男主走到这条壶城主线时,也没怎么详细了解过。如今有人送到面前来说情报,她自然不会错过,正好听听这传闻在发源地的版本是个什么样子。 提到这事,那老人脸上的鄙夷之色快溢出来了。他一拍手,晃晃食指:“那我可得跟你们好好说道。约莫十来年前,那位瑶娥上仙还不是上仙,只是个修行道行不咋样的修者,天天在她师姐秦霜屁股后头跟着猎妖。因着皮肤白,长相水灵,不太说话,还冷冰冰的,就被称一句雪娘子。” “嘿,本来啊,大家伙还都挺喜欢这位雪娘子的,毕竟爱美之人人皆有,况且她也是来自鼎鼎有名传说中的大宗门,光是听到名字都要吓得人抖三抖,还能敢说什么呢?不过,也没必要说什么,毕竟人家和我们并不相干。但就在某天,雪娘子居然来这了,还是自己来的,没跟着师姐。问起来,她是说自己下山历练除妖,路过此地,察觉到城中有妖气异样,所以来看看。” “到那会,咱壶城人还觉得无事,头上可是有潇仙坐镇,怕什么,就由着她去了。且她说的没错,那会城中确然有妖物作乱,好多家婴孩都丢了,身上掉下来的还吃奶的小娃娃突然不见,爹娘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但听闻此偷婴小妖狡猾,抓捕不易,大家也只能提心吊胆等候,过了好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后来,具体也不知道咋回事,这雪娘子突然从山上滚下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城里百姓正奇怪呢,就见潇仙也踩着雷声滚滚而下,手里还抱着个受伤的女人。” “潇仙说,杀死偷盗婴孩的妖怪了。众人那是刚翻腾起来,又听她说,但孩子们找不回来了。大家心里那个五味杂陈,酸楚痛心啊,可还是要问为什么。潇仙告诉他们,那些孩子被抓到了一片废弃木屋里,她追踪妖物找到老巢时,就看见雪娘子在点火,那一片林子都黑焦了。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说找不到妖物,要把这一片全烧完,这样妖物也会死。” “实力不足,倒是丧心病狂!就用这种伤敌一千损人一万的方法,活活害死了几十个奶娃娃,*这实在是没天理啊!” “她点火那时,恰有个叫丁香的凡人去山上采药,发现此人在烧山,且火中飘着许多婴孩的哭声,觉得要出大事,便不畏惧仙者身份出言制止,谁知也被打了一顿,受了重伤。还好潇仙来的及时,保下一条小命,后来因这事被潇仙赏识,被提为驱妖小仙,帮忙在下面抓妖怪,也算是余生风风光光的顺遂了。” 裳熵叼着棵青菜听完全部,八字眉越皱越深,脑子快速掠了遍,抓住关要处直问:“可说我师雪娘子烧山的,只有潇仙和那丁香两人啊,万一她们没讲实话呢?” 老人一惊,脸庞扭曲,拍桌呵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潇仙还会冤枉她了!” 从昨日第一回见他在柜台后干活,便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谈到潇仙居然能从柜台后溜出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维护起来更是平稳情绪不再,也不知是不是信仰让人疯狂。裳熵坚持问道:“她讲完那些,雪娘子就没说啥吗?” 老人道:“当然说了!潇仙上山后,很快把火扑灭,但为时已晚,孩子们全都烧成黑灰了!雪娘子就擦擦脸,说不是她干的,还说不知道是谁点的火。嘿,这谁能信啊,罪人都爱说自己无辜!” 心裳熵舔舔唇:“可是,可是如果她真做了这种事,为什么她现在还是殿主,还能在宗门里修行呢?其他人会对这般恶行坐视不理吗?” 在她印象里,盘香饮与那几位大佬都并非是善恶不分之人,不可能放着有这么大污点的人在身边不管不问,最后还让她当上殿主了。这不合常理,毕竟人间选个村长也要看平日表现的,宗门选拔只可能会更严格! 老人激愤道:“哼,所以说大宗门就是腰杆硬呢,谁敢得罪他们啊。咱们好些个壶城百姓都强闯上山,就和潇仙说的一模一样,他们痛失孩子,恨啊,痛苦啊,恨不得手撕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女人!后来事情闹大了,她师姐和那个掌门也都过来了,东查查西查查,最后也没怎么样,就把人接走了。” 问出去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裳熵依然困惑。 似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竭力使潇仙之话更有说服力,老人紧接着道:“那瑶娥上仙真不是啥好货,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往年咱壶城这人也多,但没有今年那么多,你们可知是为啥?” 裳熵不太喜欢听他用词,闷闷不乐道:“为啥。” 老人道:“就因为她去年大闹鑫乐城,还烧了鑫乐坊啊,许多戏团和乐师没地方玩,可不就是只能来壶城了!” 实在没想到在当事人面前也能搬弄是非,也直观感受到传闻究竟有多么不可靠了,裳熵睁大眼睛,荒谬道:“什么啊!那不是她烧的!那是她徒弟烧的。” 老人横眉竖眼:“嘿,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裳熵想跳起来,肩头和膝盖都有灵力压下,使得她硬生生坐定在条凳上。她看向桌对面女人,还在垂眸吃饭,筷子在碗中轻微戳弄,显然是让她不要惹事,也不要暴露。裳熵忍了忍,只道:“我没看见,是听说的。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在讲假话!” “你听说,我也听说,都没证据,都是道听途说,怎么我的就是假?”老人摇摇头道:“况且,你这么生气做甚,说的是瑶娥上仙,又不是你,跟踩了尾巴似的,她是你亲娘还是你恩人啊?” 裳熵仿佛突然清醒了,严肃道:“就算她不是我的谁,我也会为她说话,因为我知道你说的并非事实,而是妄加揣测的污蔑!你们不该从那些真真假假都未知的传闻里了解一个人,还随意评判是非,这样做的你们才是坏人!” 本是来传。教的,没想到灰头土脸碰一鼻子灰,还是被这么年幼的小姑娘教训。老人脸上挂不住,看旁边已有人打量过来,起身哼了句不和你计较,便甩袖匆匆离去。 还在怒气冲冲中,裳熵握紧筷子,用力戳着碗底,连连哼了几声。谭雀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安慰道:“反正你知道瑶娥上仙没做那种事就行啦。” 慕千昙始终平静,仿佛被置于话题谈论中心的人不是她,实际上也不是。除了鑫乐,说来说去讲的还是原主,和她关系不大,加上此地人多,稍微动手便会非常惹眼,没有必要。 一个在茶杯里放两块冰就能磕掉他牙齿的老家伙,和他计较都是跌份。 心潮沸腾完之后,没有后续添柴加火,也渐渐冷却了。裳熵拿出瓷瓶看了看,开口道:“那咱们待会去查查死亡记录吧,能找到她是谁,就能找到和她约定过的朋友了。” 谭雀自然赞成。 吃完饭,三人找了个路人问地址,便直往官府去,又摸到了记录人员档案的馆藏,共甲乙丙丁四个大宅,是生是死壶城历代居民信息都在这里了。 她们是游人身份,没法正大光明进去查,但一间间去寻,未免太费时间。慕千昙选了个简单快捷的逼问法子,径直闯入大厅,朝桌上一拍:“放在乙字房的死亡记录拿给我看。” 那看守小官被她拍傻了,见她面色冷漠,气场强大,还未来得及问身份,便下意识回答:“亡者记录不是在丁字房吗?” 慕千昙道:“丁字?丁字东边吗?” 小官道:“西边,靠墙的”他说到这里,才如梦初醒,问道:“你们是谁啊?” 慕千昙负手道:“查案,城东死了人,你没听说吗?” 她板着脸略严肃的说完这句话,好似在责怪,没等回答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匆忙去处理事情的焦急背影。小官一头雾水,也不敢叫住人,挠了半天头,才想起来去外头叫人来城东看看到底是咋样了。 那边三人已去往丁字方,绕过凡人守卫太过简单,扭开房间窗上的锁链也不困难,翻窗落地到找到西边靠墙的架子,都十分顺利。只是面对那整整摆满了两个架子时,难题来了,那就是,资料太多了! 慕千昙抱着双臂,先行退到一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休息,表明她是不会动手受累的。裳熵与谭雀对视一眼,挽起袖口,开始大海捞针。 既然齐潇潇推翻三尊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并且在额上刻字也是在那段时间短暂流行,那么寻找十五到二十年前,在十岁左右便死去的女孩,再根据特征一一排查,也许就能找到人! 说干就干,两人齐心协力,对着一本本又厚又重的册子发威。因为记录的内容相当之多,为了节省纸张,字体印的小而密集,房内光线也不甚明朗,看的人眼珠子疼。坚持着干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翻完册子,没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孩。 这段时间内,没有少女夭折。 谭雀一看文字就脑袋疼,一下子看那么多,更是疼的要分裂,倒地不起:“查了那么多,一个都没有!” 裳熵合上册子,不气馁:“没有女孩死去是好事,说明她们都平平安安活着呢。” 谭雀推开一堆册子,揉眼道:“俺要瞎了。” “你歇会,我自己来找就行。”裳熵把册子都收好整齐放回架子,把范围扩大到十年,依然没找到。她笑道:“还是好事。” 不知道的看她开心,还以为是达成目的了,却原来只是为了陌生人安然生活着而觉得幸福,真有够难以理解的。慕千昙靠着书架,等了一个多时辰,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准备提醒点内容,便道:“过来。” 裳熵把书放回去,走过来:“怎么啦?” 慕千昙道:“在这边歇一会吧。” 裳熵一怔,脸上立即绽开笑容:“你关心我?” 慕千昙道:“找半天找不到,是说明你方向出了问题,停下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不要盲目坚持。” “知道啦。”裳熵在她旁边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掌根不动,掌心轻拍着,喜滋滋道:“你还是第一次关心我呢。” 闷热干燥的房间空气中,漂浮着阳光下格外清晰的拂尘,一如静谧流淌的时光。慕千昙道:“是吗。”并未侧目,只是淡淡道:“你不是生气?” 刚想起来这茬似的,裳熵赶紧收起笑脸,可片刻后,还是遵循心意扬起来:“我不生气啦,虽然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但你说完之后,还会跟我一起来这里找信息,你很好,行动比语言要重要的多。” “况且,我今天听那个老爷爷说话,那才是真正的生气啊!我很讨厌别人把不确定的事到处乱说,这样很容易伤到人!人人都容易被伤害,所以说话做事应当更小心才对!” “不过看他们,我也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随意听信别人口中的他人,要自己去接近了解过后才知道的!”她说着自己的见解,又叹道:“为什么大家都坚信假话呢?” 慕千昙道:“所谓三人成虎。即便是谣言,传播太广泛,也会以记忆形式,成为某种既定事实。” 裳熵似懂非懂的点头,偏头来问:“所以那两件传闻,其实也”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慕千昙向后靠一些,让出旁边的墙面,打断她:“就去专心做,不要三心二意,总问东问西。” “哦哦。”裳熵也想起是来干嘛的,觉得休息够了,要再去战,可目光微微滑动时,她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画作。 那画作大约就是五目潇仙本人,笔触格外细腻真实。少女闭上眼,举剑在脸前,剑上带血,发丝飞舞,有力而强大。壶城人几乎人均信仰这位潇仙,这种画挂在这里并不奇怪,但吸引裳熵的,是她额头上那两个刻字。 笔划非常熟悉! 裳熵起身抢到近前,仔细看那弑神刻字,越看越是眼熟。唰的展开胡辛树那副画作,抵在墙上,一一对比,惊讶发现,这小光头额上刻字的每一道笔画,每一处错落,甚至因为自己用力而略显别扭的歪斜角度,都与那潇仙一模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直接找潇仙问问不就好了? 裳熵不信邪,把两幅画挨的更近些,目光如尺,沿着每道笔划的转折走向来一一对比。最后发现,不论是轻轻一点还是着力过重的伤口宽度,都完完全全相同! 这是怎么回事? 人们深爱着推翻压迫者三尊的潇仙,崇尚她为家人复仇的重义,与挑战天神的勇气,所以会追随她剃发刻字。但这种狂热终究只会波及到极小一部分人,比起深思熟虑后选择伤害身体,更有可能是冲动之下热血上头时留下的。 不管是自己对镜刻,还是请人来帮忙,笔迹和力道都不尽相同,出来的效果自然也不同。就算是照着潇仙头上去划,也会因为情绪达不到那种亲人尽失的痛恨而少了几分决然。总之,绝不可能做到这般相似! 难不成小光头额上的字,就是潇仙本人刻下的? 但就算是同一个人,不同状态下写出的字体也会有些微差别,难以做到一模一样。 再往深处细究,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浮现在脑中 难道这小光头,就是潇仙本人? 这想法如掀起惊涛骇浪,裳熵急促 动动喉咙,咽下惊讶,继续观察。这次看的是面部特征,潇仙那副画作要比小光头大一圈,细节处也更丰富,她一打眼便看到少女鼻梁边有几粒褐色雀斑。再去看手中画作,虽然不太清晰,但在鼻梁边缘的同样位置,赫然也有褐斑。 裳熵一手掌住额头,目光又去描摹脸型。 两副画作是不同年龄段的女孩,一个十岁左右,另一个差不多二十,一个幼态可爱,另一个成熟凌冽。乍一看并不会联系到一起。但有了或许是同一人的怀疑之后,就开始觉得哪哪都像了。眼睛形状差不多,嘴巴差不多,鼻子差不多,都差不多! 这根本就是一个人吧! 放下画卷,裳熵缓缓后退一步,眨眨眼睛。 这寻人事件本不算复杂,只过程麻烦了些,可因为这个发现,突然变得奇怪起来。她思绪卡死,挠挠脑袋,看向身后女人:“师尊。” 慕千昙翘着腿,漏了点余光过去:“嗯?” 裳熵道:“我搞不懂,。” 若此事为真,小光头就是潇仙,那么现在天上那位是谁? 小光头的鬼魂只有十岁出头,说明她就死在这个年纪,那么当年齐家被天罚灭门时,她也随之死去了吗?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在众人的认知里,还是由齐潇潇来推翻三尊? 是有人使用了她的身份吗?还是别的可能? 过多猜想无法定论,她脑中混沌如滚粥,竟理不清一条清晰眉目了,蹲下。身抱头道:“我头疼,想不明白。” 慕千昙安静瞥她。 气穴只差躯干还未开启,血脉逐渐觉醒的先兆已然出现,除意识不清外,情绪也烦躁易怒,炽热龙血带来的负面影响比之前更加严重。 从上回发疯到现在已隔了挺长时间,热度便始终压着,而就在方才,那点没绕过来的思绪让她突然卡壳,就如同机器一瞬间过载死机,点燃了那沉寂将近一年的引线,一发不可收拾。 “师尊”少女狂抓头发与脖颈,眸子里充斥着躁动,呼吸频率急促而不安:“我怎么了?” 她颈间已浮现出指甲留下的抓痕,口中还低低叫着人,宛如祈求安抚的小动物,看起来可怜至极。慕千昙却没有回应,连眸光都没怎么变,似在沉思,又似在发呆。 裳熵慢慢弯腰,跪在地上,扶住书架,如溺水般大口喘息着。耳边嗡鸣不休,跳动的视野逐渐漫上纯红,在那成片红色中,她看见了从女人膝头垂下的白玉手指。 五感骤然放大,心脏疯了一样震动胸腔,腹中传来火烧火燎的饥饿感。 她嗅到女人身上的浅淡花香,以及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缠绵味道,像猫儿嗅到了食物,小步挪凑过去,嗓音微哑而绵长:“师尊” 红红舌尖探出唇齿,在昏暗室内格外鲜亮,就要触到那女人的手时,那玉白色微微收拢,居然挪开了。 裳熵被折磨到耳后通红,心中也燃起燥火,见她躲开,勃然大怒,就要不管不顾张嘴去咬。下一瞬视野突移,她脸颊撞上书架,砰然巨响,眼冒金星。 谭雀叫道:“啥!”她丢开书,奔了两步,探出身子:“这这这,这是咋了?” 一会没看,怎么这师徒俩打起来了? 视野稍微清晰后,裳熵眼珠转了大半圈,滑动到右边眼角,看见是方才勾起她食欲的那只手,正死死按着她。 “你真是”慕千昙叹了口气,抬起另一只手,掌心聚起一团白气,凝成枚玻璃般的小冰球:“麻烦。” 她话音轻蔑中带着责备,裳熵脑中炸开空白,剧烈挣扎起来,想要把这傲慢的女人按倒吃掉!可紧接着唇上一冰,什么东西与齿缝相碰,发出咯哒的细微声响,而后滑入口腔,散发出让她骨骼都颤抖起来的苍然冷意。 按在她脸侧的手松开,冰凉指尖划过耳际向下,停在下巴,挑上来些,帮她合上了嘴。慕千昙俯低身子,望进那双躁动眸子,粉唇一张一合:“含着。” 裳熵双眼睁大,瞳孔却缩小,焦点凝聚在那片近在咫尺的薄唇上,两个字犹如魔音般流入耳朵,在心尖上窜起细小闪电,带来一阵阵麻痹。 她艰难万分的动了动喉咙,冰球于口内慢慢融化,缓解了喉中焦渴。 原著里,男主是用笛音驯妖的方法给女主安抚燥血,废了老大劲,尝试又磨合了好半天才成功。慕千昙并非乐修,即使她会吹笛,她的笛声也没有任何作用,只是纯粹音乐而已,此法便用不得。 她方才发呆片刻,就是在琢磨着其他方式怎么做。想了好一会没想到合适的,看见那点舌尖才反应过来。她自己就是冰系灵力啊,降温那不是最简单的事吗?直接给这蠢龙吃冰! 这冰球内封了几缕灵力,在表面融化之后,会立即裹上一层新冰,源源不绝,够她吃半天了。 舌头下意识拨动着口内小冰球,裳熵脑中热雾褪去,双眼渐渐清明,捧住两颊道:“我好喜欢这个!” 她恢复冷静的速度比原著快太多了,慕千昙坐回来,免不了得意几分。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好用,就算以后蠢龙血脉彻底觉醒再发疯,也不用烦恼了。正这般想着,就见谭雀满脸小心翼翼的渴望,搓着衣摆道:“俺也想尝尝,那是什么呀?” “”慕千昙沉默须臾,又凝了个新的冰球抛给她,谭雀张口接住,脸颊鼓起来一块,连连点头:“好吃。” 明明就只是冰而已,好吃什么 那边裳熵已从地上爬起,似乎忘记方才发生了什么,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一边把乱发拨到脑后,一边看向墙上画作。 她看了一会,啊了声,想起自己刚才的发现,扯谭雀过来,把数种猜想一并告诉她。谭雀惊道:“还有这种事?要真是她,那些人为啥认不出自己家的神仙啊?” 若小光头真是潇仙,就相当于她俩上午是拿着潇仙本人的画作,满大街乱跑,叫那些本地人辨认其身份。这还不算好笑,好笑的是居然没有一个认出来的!反倒是关于潇仙的英勇赞扬和崇敬话语收获了一箩筐。 这些人把壶神捧的如此之高,却原来把神放在他们面前,都认不出来吗? 裳熵道:“就是嘛,别说是我喜欢的仙人,就算是只见过几次的朋友,就算隔着几年没见,就算她长大后变样子了,我也能认出来的!” 谭雀道:“俺不太行,俺记性嘿差!都怕下次就辨不出你是谁了。” 裳熵不在意道:“没关系,我记得你,如果之后我们分别又重逢,我会告诉你我是谁,也会你也想起我的。” “好!嘿嘿。”谭雀憨厚笑了笑,又严肃一些,抱住铃铛思索着。少顷,她猜测道:“俺想问问,会不会有可能,小光头其实是那位潇仙的分。身呢?仙人可以把自己分成两半吗?像土里爬的蚯蚓那样,分成两半后,还都能动。” 举什么例子不好,非要用蚯蚓来类比,害的慕千昙脑中幻想出那肉色长条蠕虫,恶心的不行,无语道:“这叫变身法与分。身术,不是谁都会。” 例如她就不会,而幽怜梦那狗东西就会,看似简单,实际上需要费很大功夫才能修成,她前段时间看书时有看到,本来想着学一学逃命或潜伏用,后面觉得太难又太费时间就放弃了。 裳熵问道:“那会不会是她魂魄的一部分呢?就像之前在东城那样。” 东城时,为了打听出艳尸相关的消息,她们去勾了男主人被吓出身窍的一片魂魄,或许这小光头也是这样呢? 目前已翻遍了正常时间内的死亡记录,并没有符合条件的人,这也侧面佐证了小光头身份特殊。要么就是她的死亡没被记录在案,要么就是她死去的要更早,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还没死,只是那位神秘潇仙丢失的其中一魄! 越想越有可能,裳熵觉得自己抓到了新的重点,但要如何确认是真是假呢? 她在原地转圈,沉思片刻,兴奋道:“我知道了!咱们去天上,直接找潇仙问问不就好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几人在谈话。是官府人员,他们发现不对劲了! 第92章 石碑上的文字 这要是被堵在房里,那就是瓮中捉鳖了。谭雀猝然一惊,急道:“快走!” 她亲爹是村长,有时也兼调节邻里矛盾,甚至还能帮着县里小官半点简单案子,所以家里时常聚了一堆官府人员,喝酒吃肉,还会指导她认字,她最怕这些,是以一听到官府人员要来了,就下意识害怕。慌张之下,光想跑路了,显然忘记了在场还有两位实力不俗的修者,对付几个凡人是手到擒来。 她那边要走,忽被扯住后衣领,回头望去,是上仙。女人下巴抬抬,示意地上:“把书全放回去。” 谭雀往地上看,就见满地都是她方才新抽出还没收回去的图书,简直是直接告诉别人这里有人来过。她犹豫道:“但是” 门外锁链响动,链条咯咯哒哒抽出,人快要进来了!谭雀起了身鸡皮疙瘩,还是想跑,裳熵也抓住她,摇头道:“没事,听我师尊的。” 她说完便去捡书,谭雀只好硬着头皮与她一道,匆匆忙忙收拾。 慕千昙抚平膝头褶皱,从容不迫站起,打了个响指。门被推开,进来的几位官员都脚步略停,纷纷咦了声。 突然,房屋顶部传来放炮般噼里啪啦的摔打声响! 刚把书复归原位,裳熵抬头望向天花板,正疑惑这是什么动静,就听外头人喊:“下冰雹了!” “怎么突然之间变天?城里不是在表演吗?” “不知道,你们看那冰雹子,拳头大!吓人啊。” 原本要进来的人,也被这突变天气吸引,停住不动了。慕千昙掸去袖上灰尘,见她们把所有东西恢复如常后,带两人从原路翻出,要走之前,没忘记把窗上的锁挂回去。 几人不紧不慢出了官府,走得远了,谭雀才敢回头去看。冰雹已停下,屋檐上落了一大片冰块,像是挂上了幕帘水晶,闪闪发亮,煞是好看:“哇,好美!就像毛毛虫背上的水珠!” 慕千昙道:“不会比喻就不要比了。” 裳熵攥着画作,舌尖上传来一阵阵凉意,她才反应过来似的,伸手捂住一边脸颊:“我嘴里怎么有颗冰糖。” 慕千昙道:“你都吃半天了。” 抵着冰球在齿间磕碰,裳熵疑惑道:“我想不起来诶!” 若是燥血发作时没那么严重,她还可以保持理智,也不会丢失记忆。但若是不受控制了,发完疯之后冷静下来,很有可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在还未经历献祭事件的血脉觉醒后期,常常会出现这种问题。 由此便会出现一些场景,例如男主帮女主安抚了燥血,但女主一点都不记得,男主就会以为她对自己用完就丢,难免心痛。再或者后来某次分别后突然想起那些,女主意识到有人始终在帮自己,后知后觉的感动等等等。 总之,就是些用来给男女主暧昧牵扯,误会来误会去的小设定罢了。 慕千昙没给她太多思考此事的机会,干脆道:“你犯病了,给你吃个东西冷静下。” 裳熵也接受的很干脆,脸上展开笑颜:“原来是这样!可能是快到夏天了,我就会有点热气,谢谢师尊给我冰糖吃!” 把燥血理解成天热上火了吗?的确符合这蠢龙的脑回路。还没到需要与她培养感情的时候,慕千昙嗯了声,懒得再理她。 裳熵那边叽里咕噜道完谢,很快想起下一步要做什么——她得想办法去问问那位天上潇仙,看看小光头是不是她丢失的魂魄。如果是,可以直接让潇仙去完成她未尽的诺言。如果不是,就再想想小光头可能的来处。 上午用饭时听那老人说到潇仙有关的事,再佐以师尊的几个回答,可以看出那潇仙虽被推崇为神,但并未飞升,本尊还在人间,只是站得高罢了。 既然还在,就有能够找到她的方法。裳熵抬头往上看,头顶晴空万里,白云蓝天,与外界无差。唯一不同的是,本该绵延不绝的天幕,在视野向远处飘逸时,会碰到一圈崎岖不平的边界。 壶城坐落于掏空的红山之中,四周被山体包裹,整个空腔形状如胖壶。向上望去,犹如站在壶底,所瞧见的,便是那圆形的不完整的天空,即是壶口。如果说是这种地方的高处,自然而然会让人联想到山顶。 所以潇仙会住在山顶吗? 恰好三人刚出官府,就在人群之中。街上正有彩车表演路过,乐声大而飘扬,彩带纷飞浪漫,道路两边沾满了看演出的人,聚精会神,连连喝彩,白天晚上都热闹不停。裳熵钻入人堆中,找那些明显的本地人,询问如果有事的话,该如何面见潇仙。 听到此问题之人皆是呆了呆,先表示没那么容易,再解释应该怎么做。裳熵一连问了好几个,都得到同样的反应和回答。 想见潇仙,身心需足够虔诚。若是认为自己符合条件,那么就去妖鬼山上的登天入地生灵宝台,顺着长生锁链爬上天宫即可。 裳熵弄清妖鬼山在何处,得知方向后,从人群退出,往山的方向走去。得到答案非常顺利,听起来也不难完成,她面上却有几分想不通的疑惑。谭雀见了,问道:“你咋啦?” 裳熵道:“我怕弄错了,就问了好几个人,人太多,离他们很近。我一眼就看出他们都没有睡好,脸色很差,也很疲惫,那些花车上的表演者也是,感觉都快挥不动手了。都累成这样,干嘛还要表演,回去睡饱了再来嘛。” 谭雀道:“不奇怪呀,这几天都是戏壶节,外面好多人都是冲这个节日来的,俺们妖戏团也是的。人一多,都要出来玩,没人表演可咋办,干巴巴的。而且他们肯定能赚好多钱,又不是天天都这样,等节日过后人都走完了,再休息也不迟。” 这样倒是能说通,不过,裳熵算算日子。因为东西客栈凶案那件事,妖戏团耽搁了时间,原计划是在节日开始前几天就来到壶城,先适应一下当地水土,但真正到来时,节日已过去两天。所以算上今日,是第三日。 那么节日刚进行到第三天,就累到这种程度,后面可怎么坚持下来呢? 知道目的地后,谭雀就如一只欢快鸟儿先往山里跳去了,口中还道:“俺们快去山里吧,可以顺便玩玩水,铃铛公主不乐意搁城里待的,这下终于能开心点了!” 裳熵也不再多想,回眸看了眼师尊,见她始终不紧不慢跟在后头,一副淡然清冷之样,就忍不住想跟她说话,挥手道:“这边走!” 接着,就看到女人抬起那双“我知道啊真无语”的眸子。 与她对上视线的瞬间,舌尖也下意识拨了拨口中冰球。裳熵脑中晃过一片红色中,在那之中还有一抹灼眼的白。她脚步慢了,站定不动,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腹中也传来熟悉的饥饿感。然而没等她细想,身后传来喊声:“熵大姐快来啊!” “哦哦!” 随着谭雀一同往山上跑,离城越远,人烟愈发稀少,那乐声与欢呼都被抛到脑后。落叶满地,草木舒卷,黄土道上稀稀拉拉生着不知名的小花,往深处走,坡度向上,树木逐渐稠密,城中的声音已完全听不到。 边打打树叶,边玩玩水,欢声笑语来到一处半山腰。前方树枝掩映,再行几步,越过树影,看到片突出山崖的平台。一堵红墙挡在眼前,上头铺着墨瓦。绕过这面墙到大前方,再向后看,就见香烟袅袅,树影婆娑。原来这是一间庙宇。 两人进入庙中,里头没人,有张供桌,摆着瓜果点心。墙上挂着几幅画,有之前壶城大门上的,也有几个面孔陌生的人。其中一张是昨日在街上遇到的那位男驱妖小仙,与他相对的是位面容苍白的黑发女子,应该就是那位叫做丁香,且曾经敢于驱逐雪娘子的驱妖小仙。 裳熵站在她画像下,仔细端详那张脸,又把画卷上关于她的英勇事迹看了遍,试图找出不对劲的地方。 她才不信师尊真会烧死那些孩子呢! 谭雀在庙里转了一圈,没看到有意思的,见桌上供奉的食物有点想吃,但嘴里冰球还没化完,便先出去了。 庙宇门前是方块石砖铺就的地板,一片老杨树围起圆形区域。最中间矗立着一座石碑,约有一丈高,黝黑而沉重。碑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顶端连着条黑色锁链,绷的直紧,另一端直冲向天,没入云层,没有尽头。 看到那座石碑,谭雀远远喊道:“熵大姐,过来看看这个!” 裳熵应了声,走出庙宇,也来到石碑前。谭雀正看着碑前一束白菊,纤细花瓣从边缘处干焦,应当不是新鲜的。 “有花诶。” 裳熵蹲下去看看:“谁会来这里送花。” 谭雀摇头:“不晓得。” 她抬头往上看,一瞧见碑上那小虫般的字体,就要晕了。裳熵站起身扶着她,也看碑文,目光从上到下,只挑自己认识的字读,大概弄懂了这说的是前世壶神与现世壶神的故事,即为:瓷壶三尊,与五目潇仙。内容比那位老人说的还要详尽。 谭雀晕了会,又活过来,一手抱铃铛,一手撑在裳熵肩头,指了指最上面一排字:“那讲得是啥呀。” 那排字又大又亮,漆成金色,一眼就能看见。裳熵抬眸望去,动了动唇读道:“虔诚者上天宫,叛逆者下地狱。” 旁边就有这句话的注解,心怀对壶神的万千敬意后,可以由碑上那条长生锁链爬上天宫,挂上小仙名头,拥有灵力,侍奉壶神左右。而心不诚还执意要上天者,与生来妖邪,皆会堕入地狱,忍受烈火炙烤,不得安息。 谭雀被后四个字吓的抖了下:“可怕!不过其他没听懂。” 裳熵道:“就是说,你要是信任壶神就能爬上去,一步登天,若是不信任,或者你是个妖怪,就会被弄到地狱去。怪不得叫登天入地生灵宝台。” 谭雀道:“俺爹说了,能吃多少饭,就干多少事*,俺不信有谁能一步登天。” 裳熵想了想,从怀中摸出装有小光头的细瓶,塞进谭雀怀里:“这个你拿着。” 谭雀呆道:“你要干啥?” 裳熵卷起袖子:“我想试试能不能爬上去,待会要是弄碎就坏了。” 谭雀喷道:“别了吧!你肯定心不诚,摔进地狱去咋办。” “我师尊说世上无神,连神都没有,哪来的地狱呀。”裳熵爬上石碑。 谭雀嘟囔:“也对喔。” 慕千昙姗姗来迟时,抬眼见某龙已爬出几丈距离了。锁链微微晃动,少女缩成一小个黑点,贴在链条上,两腿夹着,双手握住,一点点向上挪动。起初还顺利,没多久便遇到了阻力,上升速度越来越慢。即使在下面,也能明显看出她身体在颤抖。 谭雀仰头紧张看着,被阳光刺的眼含热泪也不敢挪开,忽而视野下端出现红光。她倏而低头,就见脚下居然浮起一个圆环阵法。她突然想起方才裳熵所说石上碑文,不诚者下地狱!这里难道就是地狱入口? 她大叫一声,正要扯嗓门叫裳熵下来,就见白羽从少女身边闪过,锁链上已空空如也。谭雀诶了声,疑惑还未从心底升起,一声高昂鸟鸣穿透天际。白色大鸟遮蔽阳光,展翅翱翔一圈后缓慢下降,悬停在石碑上方。 白瞳爪子抓着裳熵腿部,少女被倒吊着,长发衣摆全向下垂去。裳熵生无可恋晃着双臂:“师尊,你为啥不叫她好好抓着我。” 慕千昙不咸不淡道:“没摔死你就知足吧。” 谭雀看看仙鹤,又看看女人,明白了这大概是上仙的灵宠或者什么其他东西,见地上红色阵法已消退,裳熵无事,她松了口气。 怀中的铃铛公主突然动了动,谭雀低头,就见粉白青蛙睁大了双眼,直勾勾望着那半空中的仙鹤,腮红红的快要滴血,还伸出小爪子在空气中挠啊挠。 虽然铃铛不会说话,但谭雀每日和她相伴,早就学会从这位老朋友的动作里解读出她意思,于是她惊讶发现,铃铛这是坠入爱河了啊! 没错,那只仙鹤确实唯美优雅,仙气灵动。没错,铃铛公主也美丽动人,人见人爱。但是,但是! 谭雀在心中抹泪:但是古语早就说过,青蛙和天鹅,是不能在一起的! 她不想戳破铃铛的初次心动美梦,只好另找了个理由:“不行,你俩都是母的,世俗不容啊!” 铃铛两只小爪都对着空气抓啊抓,似不想放弃。谭雀心痛难忍,只好用手臂遮住她的眼睛:“公主,别看了,俺们家条件不如上仙,门不当户不对,不适合!是俺没本事,叫你受委屈了!” 慕千昙不知她在旁边嘀嘀咕咕些什么,耳边听到一阵轻灵脚步声,指尖微动,白瞳化为一阵白色流光窜入她后颈中,裳熵啪叽一声摔在地上,而庙宇边走来一位黄衣女子。 裳熵哎呦哎呦揉着摔疼的屁股,爬起来看见谭雀满脸痛苦,以及陷入呆滞的铃铛,刚要开口问,也察觉到有人走近,向来人望去。 那位女子清秀柔和,面容消瘦,怀中抱着一束白菊,在两人目光中已走到石碑前,先拿起了原先就放在这里的那束菊花,换上新的,接着久久站立。 原来这花是她送的,不过为何要来这里送花? 女子默立片刻,就要离开,这时才注意身后有人似的,被小小吓了一跳,鞠躬道:“见过几位。” 她弯腰时,挂在颈间的吊坠掉出来,是一枚半月形的绿色玉佩。慕千昙看着那枚玉佩,颔首道:“嗯。” 裳熵爬起来:“你为啥要来送花呀?” 她只见过给墓碑送花的,可这石碑和庙宇又不是谁的墓。女子听见此文,仔细打量面前几人,斟酌着问道:“你们是外乡人吗?” 裳熵道:“是,我们本来是来玩的,现在想去找潇仙。” 女子略略惊讶:“为何要寻她?” 裳熵道:“她好像丢东西了,我们捡到,想问问是不是她的。” 大抵是从没听过这种回答,女子愣了愣,才道:“这样吗?我送花,是想要纪念我的双胞胎姐妹。” 裳熵再次望向石碑,确认道:“在这里吗?” 女子道:“是,在这里。” 她望向碑文,伸手抚摸着较下方的几个文字。裳熵这才发现,这部分居然全是名字! 女子悲切道:“她是当年随潇仙一同上天,推翻三尊的百位修者之一,也是我的骄傲。” 第93章 作者君真短! 当年齐潇潇去天上推翻瓷壶三尊时,并不是独自上去的,而是与一批同样秘密修炼的修者结伴前往。单从入壶城时,那座大门上的壁画也可以看出来,随在举剑少女身侧的小一号修者们,画的就是他们。 有多人相助,才可成事。否则,仅仅以一位修行十年的少女,就想去挑战那三位仙者,大抵是独木难支。但尽管如此,想要获胜也是极其不容易的。 不容易胜利,就容易有牺牲,那批人里最终活下来的,恐怕只有齐潇潇一个。 方才过来时,一个文盲一个认字寥寥,两人都没仔细看碑文,经这女子提醒之后,这才细致望去。 这石碑上半部分书写的是传奇故事,而那下半部分则是长长短短,排列整齐的姓名,正是那近百位牺牲者的。此碑镇在地狱,天宫与人间的连接处,是一种旧日时光的象征,也纪念着逝去之人,怪不得会有人来这里送花。 石碑上被女人所指的名字叫做丘陵,与她排列在同一处的是丘水。女子方才说是双胞胎姐妹,而这两个名字如此相似,倒让人好奇另一个是不是她了。裳熵有点好奇,便开口问道:“邱水是你吗?” 女子道:“是我。” 可这碑上所刻不是离世之人的名字吗?裳熵不解:“你和你姐妹一起去天上了吗?” 丘水抿唇轻笑,低下头摇了摇:“我天真体质柔弱,不堪重用,更难以修行,自然也无缘上天。她与我不同,从小就是活泼聪明的孩子,也一直照顾我,最后也是她挑起大任我的好妹妹啊。” 提到体质柔弱四字时,裳熵眼神不受控制飘了旁边女人,立即受到不客气的一瞥,赶紧收回。这才望向身前邱水,她的确脸色苍白,身板纤瘦,两颊微微凹陷,看着就是副不健康的身体。别提修行,能长久活下来都是不容易的事。 谭雀安抚着失魂落魄的铃铛,感慨道:“你们感情肯定特好,俺之前村里也有一对双胞胎的,俩人天天拉着手不丢,去哪都要一块,好像影子。” “是,我与她相依为命,一同长大,彼此照看,早已习惯相伴的日子,看她名字孤零零在这,我心有不舍”明明那是坚硬无比的石碑,丘水抚摸动作却异常柔和,不舍用力般,叹息:“能够陪在她左右,是我始终想做的事。如今,也只能用这种方法了。” 院中又是一默,慕千昙抱起双臂,指尖无意识轻点:“你们家就俩人了?” 丘水道:“眼下仅有我一人了。” 慕千昙道:“所以刚开始就只有你们俩人,并且你也说了是相依为命,这种情况下,你那位还要去强去闯天宫,不知道此举风险极大吗?上天的人那么多,多她一个少她一个都没差,刻上石碑以及被人铭记的所谓荣誉都是最不值钱的,身死才最真实。她是风光了,留你独自在世上,不值得吧。” 这位丘水,在她印象里就是个引出后续剧情用的路人炮灰,书中没详细说过丘氏双胞胎的故事背景。方才听这人说了几句,她就不免多想了点,直蹙眉头。 为解救三尊压迫下的壶城百姓而出头没问题,但也不考虑下自身情况就强行出头,只顾所谓的大义而忽视小家,丢下唯一身体不好的亲人,如此不负责任,慕千昙很难为这种无脑牺牲的行为共情。 她这话问得略刻薄了,配上那副无甚波澜的面容更加冷漠。丘水却并未在意,默然少顷,才轻声道:“我们两人的父母,都是死在三尊手中的。” 原来和齐潇潇一样,也是报仇那就怪不得了。 “我相信推翻三尊一役,小陵她也有付出一份力,每个人应当都有,大家都用了全力,才换来了现在的一片天。”丘水平静望来,柔和反驳着,说完后神色“我常常梦到她,她说她不后悔,还说想我,醒来时身边空空如也,我总会失落。” 她伸手握住了颈间那枚绿色玉佩,眼神似乎飘远了:“有时我会恍惚,总觉得她还在,就离我不远,等我过去似的。” 慕千昙微挑一边眉头,不置可否。 第94章 壶神请您去天上一聚 几人都陷入了沉默,等丘水回忆完后,她才注意到三人都望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抱歉,我一来这里就容易发呆,你们是想要见潇仙?” 裳熵点了几下头:“嗯嗯。”又挥了挥手:“你发呆是你的事,我们要找人是我们的事,你不要说抱歉,你只是在做自己的事。” “好。”丘水笑了笑,把发丝勾到耳后,抬眸沿着锁链向上望去,直没入云层才收回:“你们想从这里上去找潇仙,很难实现。” 谭雀问道:“为啥呀。” 裳熵戳戳她肩膀:“因为心诚者才能上去,我们不是。我刚刚才爬上去一点,就感觉动不了了,好像上面有人按着我的头一样。” 她们都是外乡人,没在壶城经历过被神仙庇佑的日子,怎可能对一个初来乍到之地的本地俗神诚心。谭雀皱眉思索着,严肃道:“那俺向天上大喊,天上地下神仙千千万,俺信奉的都是英勇神武的潇仙!行不行?” 裳熵道:“只靠嘴上说,可算不得诚心。” 谭雀疑惑道:“那神仙怎么知道俺是真心还是假意?” 听见此问,裳熵微微睁大眼,愣了一瞬。 对啊,剖开胸腔看到的也只是千篇一律的心脏,神仙是怎么分辨出信徒对自己是否真心呢? 在她脑袋过载之前,丘水开口道:“不必这么麻烦,其实你们只要找到驱妖小仙就好。” 裳熵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没错,碑文上说若是能顺着长生锁链爬到天宫,将能成为侍奉在壶神左右的小仙。这就证明了,那些小仙是可以接触到壶神的! 而她们昨日就在大街上抓妖时,就碰到过一位。那么,不需要她们先上去,只要再找到那位小仙,请他带话去壶神面前引荐下不就好了? 绕过这个弯,裳熵心头雪亮:“知道啦!你好聪明,谢谢你!” 丘水道:“不用,只是若要找她们,可能需要等等。一般城内有妖物作乱时,她们才会出现,平日里基本很难看到。” 原来她们来的这么巧,在来壶城第一天就碰见了,但那时可没想起还能请他帮个忙。裳熵皱起八字眉,挠挠脑袋:“好可惜啊,我们昨天就在街上见过他,还帮他捉妖了呢。” 丘水似受到震动,再把她们几人看了又看,才不确定道:“那天在街上救人的是你们吗?” 裳熵道:“有个小妖怪快要撞到人了,我们就是抓住了那个小妖而已。” 丘水脸现赞扬:“所以就是你们,年纪如此之轻,已是修者了,这般勇敢,真好。” 谭雀嘿嘿笑道,举起手中大青蛙:“没有啦,俺是凡人,不过俺的铃铛公主不是凡蛙!” 几人笑开。裳熵又问道:“妖物多久来一次呀。” 既然只有妖物出现时才能找到驱妖小仙,自然有此疑问,能在下次遇见时找他。不过,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妖物出来害人难道还有规律吗?丘水倒没介意,沉思后道:“去年曾出现过一次。” 裳熵道:“去年,昨天不就有吗?” 丘水轻轻摇头:“我所说的那种妖物,是会带来巨大灾祸的。” 裳熵抿抿唇,想起昨日那街道上滚动的陶土小妖,被人一抓就抓到了,毫无还手之力,别说带来灾祸,健壮些的人一铲子也许就能拍死。丘水继续说着,眉头微敛:“去年出现的那只,吞掉了至少十个人” 她语气有些不忍:“若不是丁香小仙来的及时,还会有很多人死去。但尽管如此,损失也非常多,一条街区都毁了,许许多多家业一夕清空的人,都是靠周边接济者才活下来的。” 随时有可能被妖物侵害的城镇中,可能丧命也有可能家产全无,还不想随意离开这世代生活的土地,此般恐惧长期存在,所以百姓们才会如此信奉潇仙的庇佑。 裳熵原本歪着脑袋,听得认真,被丁香二字刺激的脑袋立直,听完之后气愤道:“居然这么凶残,还拆屋子,就该去把妖怪老窝都给端了!让妖物们给你们建房子,干苦力!” 丘水微微叹息:“很难,曾经的瓷壶三尊就没做到,如今潇仙恐怕也很艰难。” 裳熵道:“那妖怪是从哪里来的?” 丘水道:“是从地狱。” 护身符上的第三层就是地狱,裳熵心里不信,但也没再说这个,毕竟对于凡人而言,不明白这世间构造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况且每个人眼中的世界都不一样,没必要强行说服别人接受自己的认知。 丘水不再说这个没有结果的沉重话题,故作轻松道:“不说这个了。你们应当都有壶神的护身符吧,经常对着护身符祈祷,或许也能等到她。除此之外,只能等到下次小仙主动出现了。” 裳熵把怀中的护身符掏出来:“好,多谢丘姐姐,我们会想办法的。” 丘水道:“对了,你们是否住在戏梦馆?” 裳熵点头:“嗯嗯。” 丘水轻松许多:“我猜就是。我在戏梦馆后厨帮工,若各位仙人不介意,还望把房号给我,我能给你们送些零嘴,就当感谢你们为壶城百姓出手了。” “好啊!”裳熵笑着,报了个房号,又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这小姑娘话语中总是毫不遮掩的热情,脸上也笑容满溢,让人看着总也控制不住眉眼弯弯。丘水似也许久没见过这种人了,怔了片刻才轻笑:“没关系。” 她握着换下来的那束花,看了眼天色,道:“我手上还有活没做完,要先回去了,等晚上再去房间找你们。” 两只小的都跳着说了再见,目送她离开后,裳熵一拳砸进掌心,和谭雀密谋:“等咱们找到小仙上天后,要跟那位壶神说说,不能等到妖物出来害人再去教训,不管是什么地狱还是啥,应该先一步把妖怪老巢扒掉,这样就再也不用担心啦!” 谭雀也严肃道:“熵大姐言之有理。” 裳熵道:“对吧,就像抓老鼠,等老鼠去吃米了才抓,一次只抓一只,那他们下次还会吃米,所以先找到老窝才能永绝后患。” 谭雀目露崇敬:“熵大姐高见!” 慕千昙:“”她没有听小学鸡互夸的兴趣,不动声色退到石碑后,自储物袋摸出本阵法书,翻到之前做了标记的那页。 圆环阵法横跨大半张纸,歪斜扭曲的走向使得邪气扑面而来,纸页都快兜不住。原料栏写着鲜血,那深色阵法瞬间带了些湿漉漉的腥气,一看便不是什么好东西。 实际上,也的确不是好东西。此为召邪阵法,可以召来邪物,正是待会剧情要用到的。 指尖点在纸页上,顺着阵法游走一遍,当做温习。 就在前两天,慕千昙已把这个背了下来,私下没少练,但待会就要用到,她担心露怯,还是再练几遍。否则独自信心满满之下,却在那两只面前做了毫无效果的阵法后,再去翻书核对。那可真是太丢脸,她受不了。 确保万无一失后,她将书收起,脑中想到的是男主。这副本处处要和妖鬼打交道,如今还有这种正好切进男主修邪术能力的召邪阵法,简直就是为男主量身定做的副本。 也因为这个,她顶替之时,才会有诸多麻烦之处。 石碑后又传来两人对话。 “既然对着护身符喊话有用,不如直接告诉潇仙,你丢了一片魂魄!在俺们这里,这样她可能就会来看看了。” “不行,这只是咱们的猜测,要先亲眼看到那位潇仙的长相才行。况且万一不是她,小光头可是鬼,把一只鬼送到守护这方土地的神仙面前,那不是害小光头吗?所以要先见到潇仙,再想之后怎么办!” “好像是这样可是,这会城里有妖怪吗?没有的话,也等不到那个小仙来。” “没事,我有办法,城里没有妖,我们就去林子里找,或者把妖物引出来也可以啊!” “哇,你真的好聪明呀,以后你就是俺老大了!但是话说,用啥引呢?” “你等我去问我师尊,她肯定会,师诶人呢?”裳熵的声音从碑后传来,绕过石碑,逐渐变大。少女环顾四望,见到人后,顿时喜笑颜开:“在这里呢!师尊,你知道该用什么来吸引妖怪吗?” 慕千昙道:“这都不知道,蠢货。” 裳熵抓抓袖子:“我还没学到这点呢。” 慕千昙迈步向前:“找片干净地方画阵法。” 三人离开生灵宝台,往林子深处走去,来到一片树木稀少的平坦泥地。周遭无人经过,杂草丛生,略显荒凉,用来置放召邪阵法非常合适,也不怕伤到他人。慕千昙拿出匕首,抛给身侧:“放血。” 裳熵接住匕首,没问原因,把刀锋压上手臂。谭雀赶忙叫住:“等等!要用血吗?用俺的吧!” 慕千昙捡了根还算结实的木棍,一掌灵力击向地面,杂草碎裂为无数纷飞的绿渣,裸露出一块泥地。她用木棍在地上划阵法,头也不抬:“你的血没用。” 新鲜血气腥味最重,再被咒法强化,会变成对于邪物而言的无上美味。而血的质量越高,吸引力越强,龙族作为最至高尊贵的大妖,其血液是大补之物,在阵法催化下,血液中的某种芳香对于其他妖物来说也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不过,她自身作为拥有着不错修行的上仙,血液用来画阵也一样好用,甚至因为没有血脉压制而更受柔弱邪物的欢迎。只是她不会给把刀子划向自己,才叫那蠢龙动手。 能让别人流血,干嘛自己受伤呢? 谭雀道:“俺的没用吗?” 裳熵道:“咱们都是人,血没区别的。我师尊的意思是,我是修者,可能妖怪会更喜欢我的,所以我来就好。” 要是遇到个心胸狭窄的,可会因为一句被骂的话惦记很久了。裳熵不想好友与自家师尊之间出现嫌隙,也不想再体会上回在师尊和秦河之间左右为难的感觉了,便想着安慰。 只是谭雀是个比她还心大的,根本不在意这些,笑道:“那你来吧,待会俺叫铃铛给你治一治。” 慕千昙刚画完,听到这句话,下意识瞥了眼铃铛。就见那小青蛙睁着那两只黑黝黝的眼眸,以一种诡异的目光望过来。含情脉脉,情意绵绵,从没想过这两个词语可以在一只青蛙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她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正要说什么,那边裳熵已把手臂划破,一串鲜红灼目的热血顺着小臂淌下来,如一线红珠,谭雀伸手去接:“不能浪费!” 裳熵往地上看一眼,即使师尊没说,她也知道该照着画一个,伸手在伤口处抹了一把,她拨开杂草绘制一笔一划绘制。 ‘’慕千昙还记得,心道:‘那只青蛙脑子有病吗?’ ‘啥呀。’ 耳边传来呼哧呼哧吸面声响,不出意外的话,又是李碧鸢那家伙在吃泡面。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无语至极:‘天天吃垃圾食品,你哪天营养不良猝死我都不意外。’ 李碧鸢咬着面,话语含混:‘不带诅咒人的啊。’提起面碗喝了口汤,她心满意足长出口气,擦着嘴:‘咋了,谁又惹你了。’ 慕千昙道:‘没惹,那只粉猪。’ 李碧鸢反应了一会:‘你说的是铃铛吧,害,不能因为人家胖嘟嘟的就叫人家猪吧!她怎么招您气性了?’ 回想那眼神,慕千昙已稍微冷静下来了,一只青蛙而已,哪里会来那种深情目光,应当是她的错觉吧,便只道:‘单纯不喜欢青蛙。’ ‘正常,合理,咱昙姐不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包括青蛙也没什么,’李碧鸢拆了包盒装纯牛奶,吸管叼嘴里:‘但人家也是后期主角团之一,还是奶妈,经常性露面也没办法啦。’ 慕千昙蹙眉:‘奶妈?’ 李碧鸢道:‘差点忘了你不玩游戏,就是给别人加血的角色。’ 铃铛拥有的治愈能力从飞龙崖就可见一斑,东西客栈时也出现过。本来这是个没什么好说的,绝对正面的能力,但她的治疗方式却让人难以忍受。 慕千昙每次看见她那条粉色长舌,总是控制不住回想起曾经某个冷泉中,被迫治愈锁骨上伤处时发生的一切,手指不由得抽了抽。 都是变态,动物也是,一整本书就找不出几个正常的!作者脑子有病! 李碧鸢宽慰她:‘不过无需担心,等她能进入主角栏,那是在很后面很后面了,昙姐你那会应当已脱离这个世界,在享受大笔money了,不要在意啦。’ 裳熵作为主角,成为世界之巅的必经之路是发展个人势力,收纳天下英才,这里面就包括后期强盛的谭雀与铃铛,而这些都是在瑶娥上仙已死的剧情后。所以,按照李碧鸢的说法,她确实应当看不到这点。 慕千昙没有回答,拇指一一揉过指尖。 忙活大半天,终于完成了阵法,足有六尺宽度,耗血无数。绘制过程中需要集中精力,还要输出灵力。完成最后一笔后,裳熵损耗过多,面容苍白,身形晃晃差点没站稳,唇边笑容却依然在。 她直起腰观看自己的作品,鼻尖是浓郁到无法挥散的味道,深绿色草地见暗色鲜红隐隐约约,在阵法落成时颜色更鲜艳了些。看着没那么好看,不过作为初次画阵之人,她已经很满意了。 就算知道也许不会得到夸赞,她还是立即转头问道:“师尊,我画的怎么样?” 慕千昙道:“惨不忍睹。” 裳熵堵住耳朵:“我也觉得很好!” 谭雀道:“虽然俺看不懂,但就是很好!你没事吧?你脸色好白啊,快来让铃铛帮忙看看!” “好!”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别过脸去,等她们倒腾完。裳熵重放下衣袖走过来:“接下来只要等就好了吗?” “嗯,想办法藏起来,不要惊扰可能过来的妖物。”慕千昙刚起了个头,脚尖轻点,已飞身上了最近的一棵大树,最后一个字隐没在枝叶间。裳熵紧走几步跟上,头一昏差点摔倒,双手向上捧着:“能把你的护身符给我吗?” 一枚护身符从树上丢下来,正好掉进少女掌心里。她握紧了,拉着谭雀绕去树后的灌木丛蹲下:“咱们在这等,你的护身符也给我吧。” 谭雀摸给她:“你要干嘛呀。” 裳熵把三个护身符全捧在手里,对着它们小声道:“潇仙快来,山上有妖怪!”说完之后才耸耸肩笑:“三个放在一起,会不会声音更大呀,这样让潇仙听得更清楚。” 谭雀只看到她毫无血色的唇,不开心道:“等俺们办完事回来,俺带你去吃点大补的。” 裳熵胡乱点头:“好喔,咱们可以叫上那个丘水姐姐一起吃点,感觉她好柔弱啊,比我师尊还柔弱。” 谭雀道:“她说了是身体不好嘛,你师尊还能修仙呢,应该比她强点。” 铃铛:“呱。” 树上掉下两颗松果,一人脑袋被砸了一下。 过了会,一颗小很多的松果掉下来,又砸了铃铛。 三颗松果滚入杂草堆,谭雀捂住铃铛的头,不敢再吭声。裳熵抬头望,就见树干边流下的那一截黑色衣摆,看起来颇为无辜。她看了片刻,被满眼浓绿花了视线,倒头往地上栽。 谭雀吓道:“你咋啦!” 躺下后目光扎实许多了,裳熵瞧见树叶间那张毫无表情望向远方的冷脸,像是心里踏实了,阖上眼道:“我睡会,辛苦雀小妹你看着了” 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就入睡了,谭雀紧张兮兮的盯着她,唯恐她下一瞬就翘辫子。但还好,这人的生命力大概非常旺盛,呼吸无比平稳。 裳熵睡得迷迷糊糊,又梦见那猩红一片中的苍白,以及被砸到书架上脸侧的钝痛,还有唇齿间忽然被塞进来的冰凉。每一种感触都如此真实,如此让人沉醉,身体轻飘飘的,血液却在血管中横冲直撞。 可是不该的,她的血不是用来画阵了吗? 不,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人身上散发的味道让人着迷,也让她异常异常的 饥饿。 裳熵猝然坐起,口中焦渴如干裂大地,她艰难动了动喉咙,心跳如擂鼓,强烈到快要跳出胸腔。 她抬手捂住胸前,舌尖在口腔里寻找,那枚冰球已吃完了。 怪不得会这么渴。 “熵大姐,来了!”谭雀压低着声音叫道:“你快看!” 裳熵舔了舔唇,耳边心跳骤然远去。她依言越过灌木去看,只见阵法之上,一只憨憨笨笨的独眼小陶妖正在阵法边试探触碰着,似在好奇这是什么。 “咦?”裳熵低声道:“这不是我们昨天抓的那只吗?” 很快这答案就被推翻,因为很快就走来了第二只,第三只。原来不止一个,她们都聚在阵法周围,好奇的摸来摸去,彼此走路时会碰撞到一起,又晃晃脑袋 搞不清这妖怪到底从哪里来的,但既然出现了,裳熵就抓紧对着三个护身符重复道:“有妖怪!潇仙快来!驱妖小仙快来!” 她紧紧盯着前方,接连说了几遍,话音突然顿住。只因远方丛林之中,走来一个背着箩筐的女子,看装扮应当是来采药的,而她行走的方向正是召邪阵法! 万一让她碰上妖怪,那可就糟糕了!裳熵心中一惊,想赶紧起身,但失血状态还未恢复,动作又太急,眼前白炸了下,又蹲下来。 她一手捂着眩晕的头,另一手拨开灌木,就要出声吓走那些妖怪,却听得身后轻轻一响,是慕千昙落地了。两手各抓住谭雀与裳熵的后颈,阻止她们跳出去,声音沉沉:“别动。” 两人挣扎着要救人,接着就见采药女笑起来,摸了摸一位陶土小妖的头顶。 那女子并未走到法阵前,她所抚摸的,是另一位陶土小妖想往阵法走,但还没走到就被采药女吸引过去的。裳熵放下手,疑惑道:“她们这么亲近人啊。” 几只陶土小妖发现采药女,都开心的凑过去,一跳一跳,等待女子摸头,全然没有一个妖物该有的凶狠,更像是求安抚的小猫小狗。而她们被摸够了,用两只圆圆的手夹住女子裙摆,拉着她转向另一个方向。 采药女把她们摸了遍,指指后背背篓,意思大概是自己要去忙了,不能再玩。陶土小妖们挥手与她告别,这才回到阵法边,继续左看看,右摸摸。 这些小妖是因为担心这不知来源的阵法会伤到那位采药女,所以才把她拉去了其他方向吗? 他们居然在帮助凡人! 慕千昙松开两人。裳熵满心疑惑得不到解释,脱力坐到地上。 就在这时,电光忽而从天砸下,咔嚓一声,重重撞上地面,灵力激荡爆开,方才还在探寻阵法的几只陶土小妖瞬间破碎。一位女子飘然落下,也戴着宽檐帽,直筒长裙,裙上绘制着与护身符上同样的三层天地。 女子降落在还在灵力流动的地面,踢开陶土小妖的碎块,看向那道鲜血阵法。而后,转头向灌木丛望来! 与她对上目光,裳熵瞳孔骤然缩小,这是丁香!另一位驱妖小仙! 丁香一甩袖子,走到灌木前停下,开口道:“望兰上仙,壶神请您去天上一聚。” 第95章 庞然巨兽 灌木后没人出声,也没人露出马脚,可丁香等待着,仿佛知道那后面有人藏着,像是眼睛生在天上。 裳熵死死盯着压在血红阵法上的碎片,胸中憋着一口气,极其缓慢的吐出。 上一秒她眼前还是那满地蹦跶,带着采药女远离危险的陶土小妖,正猜测着她们来历,下一秒就听得咔嚓脆响,陶壶碎成一地,再也动弹不得。 她收回拨灌木的手,撑着膝盖站起:“那几个小妖怪是从哪里来的?” 尽管在宗门时,上课时间为数不多,她也知道虽有小部分妖物可驯化为灵宠,但更多是与人天然为敌的凶残猛兽,需要时刻提防,见之极灭,但刚刚那些,显然不是!她们很有可能是一种非常亲近人的有益妖兽! 裳熵意识到自己昨天无意间害了一只,今天又害了许多只!一股凉意在血管里乱窜,叫她四肢都麻木了,失血使得嘴唇颤抖,重复问道:“她们从哪里来?” 丁香并未看她,脸色阴着:“地狱。” 裳熵摇头:“她们看起来不坏,为何那么轻易就动手了?” 丁香道:“既然是妖,就需奸除。” 裳熵握紧藏在袖中的瓷瓶,张了张口,还没说出话,肩上传来按压力道,她被推开。慕千昙走过她身侧,声音很轻:“少说两句。” 丁香望过来,微抬下巴,似要把方才邀请那句话再讲一遍,就见黑衣女人摆摆手,简短应道:“好,知道了,带路吧。” 一刻钟后,几人回到登天入地生灵宝台。 丁香站*在石碑正前方,确保每个人都在院中后,抬起手来,掌心对着石碑,一圈圈白色灵力蔓出。碑文有所回应,从刻痕中射灵光。接着众人脚下轻飘飘的,低头望去,就见地砖之上浮起一层浅蓝色阵法,应当是通往天宫的入口。 裳熵站在几人最后,低头摊开掌心,望着一枚陶土碎片。这是她方才跟着回来时,顺手去召邪阵法边捡的,翻来倒去看,试图找到这类小妖怪的秘密。 碎片呈现半月形状,用手捏着有些硬,边缘锋利割人,色泽褐色微黑,是随手打河边一挖就一大堆的陶土,最为普通,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甚至连妖气都没有。 上齿磨着下唇,她琢磨不通。之前文物试炼那会遇到的泥妖身上掉下碎片,可不是这种毫无生命迹象的死土,干成这样子,她们不该能那般活蹦乱跳,还会争抢着想被摸头? 问题出在哪里? 头越来越疼,也晕眩不止。裳熵猛敲脑袋两记,手腕被攥住,她侧过视线,从手臂夹缝中看到谭雀在摇头。 阵法初起时,谭雀捂住嘴巴,正踮着脚稀奇瞧着,余光注意到身侧之人的失落,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向旁边垮了一步,抓住她苦恼的手爪,又和她肩并着肩,还要撞她一下。 裳熵笑道:“我这脑袋,要打几下才清醒。在这方面,我师尊是专业的。” 谭雀生硬得转移话题:“你看,到勒!” 蓝光阵法自脚下消失后,周遭已变了景色。 和想象里与护身符上的场景不同,这壶城的天宫并非金碧辉煌,宽阔宏大。而她们之前猜测地址会在山顶,也是错误的。 往上多看两眼,能根据与天际的距离,推测出这里是距离顶部不远的高空山洞,四周山壁和外面看起来的差不多,皆为暗红色,透着股腥死气。脚下坑坑洼洼仿佛狗啃,墙壁上也如蚕叶般被蛀出数个长而歪曲的洞窟,洞口则斜斜摆放着数尊或金或银或铜或玉雕刻而成的盘腿矮像。 那些矮像,有的面容如十几岁孩子,有的如耄耋老人,有的是壮年女人,只有从额头的与眼下的另外三只眼可以看出是同一人。而它们脸上表情也并不相同,有惆怅,有威严,有茫然,有痛苦,风格如此多变,仿佛雕刻者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像,只好什么都尝试,又什么都不满意。 她们被丢弃在各处,明明没动,却又有千万双眼睛盯来,有种说不出的阴森诡谲。整个天宫深红漫泼,极为压抑,是个歪歪斜斜扭曲暗红的世界。 几人的脚步声在山洞内回荡,显得洞内空旷异常。谭雀抱紧铃铛,脑袋转了一圈,缩了缩:“你瞅这里,咋看不像是神仙住的,更像妖怪老巢。” 裳熵用气声道:“也不一定,你是没见过我们宗门的几个殿主,那住的地方都可奇怪了。我师尊在海上,有老烟鬼在白色池水里,还有在骨头架子里的呢。” 谭雀小小惊异:“骨头架子?” 裳熵道:“嗯,我和师尊过去那边,是住在头骨里面的。” 住在这么不同寻常的地方,肯定也会做些不同寻常的事。谭雀兴致勃勃问道:“那你都干嘛了?” “干嘛了?也没干嘛”裳熵用手摸着碎陶片,回忆几分。那会是跟着师尊去的,大部分时间要么吃要么睡要么修炼,要说有那么一件不一样的,就只有那个了。她道:“我在头骨额头上,贴了张双喜字。” 谭雀下巴快掉了,喉间小舌头都摆出震惊姿态:“啊?你和你师尊成婚了?” 那俩字让裳熵心里突突跳了下,连忙否认:“没有,是我搞错了,本来想贴福的,因为那会在过新年,但是我突然忘记福怎么写了,脑子一犯傻,就写了双喜。我老干这种事,师尊气得狠了,让我把囍吃了,还骂我一顿。” “果然是这样,俺猜到了,”谭雀点头,一副很有见解的样子:“每次说你和你师尊的事,都以你师尊教训你作为结局。” 铃铛:“呱。”公主惜字如金。 裳熵无声笑起来,脚底踩到东西,咯哒一声。她低头望去,是一枚金光灿灿的金币。 这地上怎么有金币? 疑问刚出现,她就被更强烈的香气吸引着抬头,眼前金光满涨,心中震惊不已。她们不知不觉中竟来到一个高而宽大的洞内,顶部开口向天,白云飘过,风呼呼吹进。洞内处处堆满金银器物,东倒西歪,几乎铺满地面,光芒四射。 数十位与驱妖小仙同样打扮的小仙在洞内游走,有人端茶有人扫地,都服侍着一位坐在主位上的女人。 那女人穿着件宽袍大袖,生着张与官府画像七分相似的面容,但显然更成熟些,或者说更苍老些。她坐在黄金打造的神台座椅上,脚踩着小山般的金币,脚尖随意拨弄着,不断有金币滑下来,叮当响动,她并不低头看,已习惯这种声音。 她紧闭双眼,却另有一只眼从额头睁开,还有两只在闭着眼睛的下方,共有三只,十分怪异。而她额头那只眼的周边,留有红色残迹,虽然因为睁眼动作而扭曲,却依然能看出是弑神二字。 这就是现任壶神,五目潇仙齐潇潇! 裳熵哪里见过这种黄金山,快饿的双眼发红了。谭雀则是震撼无比,感慨道:“真有钱啊,原来当神仙那么赚钱。” 裳熵及时清醒:“没有的,我师尊就很穷。”她想起那女人贫穷的原因,是要养她这个吞金兽,又愧疚了:“是因为我吃太多了。” 前方,齐潇潇忽而开口:“来了?” 丁香点头称是,让开身体,示意慕千昙坐在小桌前。 她们与齐潇潇之间隔着一个六尺左右的洞口,从这洞中可以看到下方被丛林包围的壶城全貌,正欢欣着庆祝节日的百姓们,那股搏命般快乐的声音仿佛能传达到这么高的天上。 慕千昙看了眼便收回,拎起裙盘腿坐上小桌前的蒲团,裳熵与谭雀自动坐在她左右,桌上有点心茶水,她们却都没动,忌惮着中间那位一般。 那潇仙本就在黄金台上,要高一些,她们坐下后,两边更是相差略大,只有抬头才能与她对视。 齐潇潇伸开手掌,立即有小仙倒了杯水过来,放在她掌心。她道:“不知上仙来此,有失远迎,莫要怪罪。” 按照潇仙上天的时间来算,她今年不过三四十岁,说话嗓音却有种不老不幼的感觉,面容也是,总有种说不出来的老相,但想要仔细辨认时,看得不免认真而久,便会引来那些小仙的不满,沉沉目光投射来,似要将人逼退。 慕千昙像是没发觉那种种异常,脊背挺直又端正,淡声道:“本就是听闻此地热闹,来随便玩玩,没打算做什么,没想到还是惊扰到您了。” 齐潇潇那三只眼中现着思量:“上仙这种贵客,本尊说什么都要请上来的,要是让您受了委屈可不好。只是望兰上仙这名号,听着实在耳生,敢问您来自哪家仙门?” 一般情况下,碰到着修仙门槛的都能被叫一句小仙,仙人,仙子,但上仙的标准就非常高了,能够冠上这种称号的,基本都在仙界顶顶有名。例如提起羲朦上仙便是天虞门掌门盘香饮,提起瑶娥上仙就是那声名狼藉的苍青殿殿主慕千昙,报上名号就知道是谁,来自哪里。 而望兰上仙非常陌生,是谁?不清楚! 这名字是慕千昙随口瞎诌的,自然是没有,便道:“一介散修罢了,没有寄身宗门,只是朋友给面子才称一句上仙。” 潇仙唇角似有意无意勾了下:“是吗。” 慕千昙不客气回望她:“是。” 潇仙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脚下金币哗啦啦往下掉:“您也不要怪罪本尊想问个清楚,只是许多上仙实力虽强,但总有些不讲道理,本尊担心再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所以需防患于未然。” 说的许多上仙,大概就是指曾经因为原主婴儿庄事件找上门来的盘香饮和秦霜吧。慕千昙本来觉得原主能干出那种事也不是很奇怪,但现在看这潇仙对其他上仙的防范模样,此事大概有隐情了。 齐潇潇望着她,纤细手指一下下,在自己的茶盏边缘抚动。慕千昙听到极细微的咔哒一声响,眼珠向下滑,原来是她面前的茶杯底部裂开一道小口子。 她面色不变,也抬手握住茶杯,以灵力相逼,让那道缝隙不再继续扩大,却感受到内里一股劲力向外炸开,她施加更多灵力压制,两方争斗起来。 是这齐潇潇在暗自试探她的实力。 她知道这点,其他人可不知道,只看见她握住水杯却不喝。裳熵却是从方才起就喉中就焦渴万分,便也捧起茶杯,谭雀见状,则捏起碟子里的点心准备吃。慕千昙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是教育过你们,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东西吗?吃下去容易,想还回去可不容易了。” 谭雀手里的点心被吓掉,裳熵也立即放下茶水。两人都心里门儿清瑶娥上仙没教育过她们,但还是默契的不敢动作了。 谁知道里面加了什么东西,这点防范之心都没有。慕千昙心里骂完,手上加注灵力。 两股劲还在相互角逐着,不知齐潇潇有没有试探出她的实力,但慕千昙是探出这壶仙的实力了,为主角们安排的最后一个凡间副本,虽然沾上了仙字,也有几分力量,但和她这位上仙比起来,还真是不够看了。 慕千昙心中有数,便退让一步,假装自己体力不支,茶盏在她掌中爆炸,水花飞溅,她身前脸上都沾湿了些,睫毛上也挂着几滴晶莹滴透的水珠,竟给她添了几分玉色。 身边两只又被吓,谭雀护住铃铛灵魂飞天,裳熵则焦急去抓女人握茶杯的手,查看她掌心有没有被碎片划伤。慕千昙收拢五指,弹开她的手,抬眸道:“水有些太烫了。” 把鱼钩放下去,让鱼儿认为自己有能力吃掉那鱼饵而不受伤害,等鱼儿出手露出马脚时再反之擒获,就能在那些对壶城忠心耿耿的百姓眼前,把他们的神名正言顺抓起来了。 齐潇潇吩咐道:“给她换一杯。” 几位小仙麻溜走来,有人扫碎片,有人放杯子,有人倒茶,很快,桌上只剩下一杯漂浮着热气的茶盏。 还是烫的。 像是已排除威胁,齐潇潇显然轻松了,转向一边道:“那位小仙,你用护身符召唤本尊,想帮忙除妖邪,却只是你自己画的召邪阵法,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有其他事情要找本尊?” 慕千昙侧首望向裳熵。 这神神叨叨的壶仙无非是害怕有能够挑战她的势力来到壶城,这才请她们上来试探几分。而另一个目的,就是那个细瓷瓶了。 裳熵隔着袖子摸了摸,半晌才张口问道:“您有丢东西吗?” 齐潇潇道:“哦?这要看是什么东西了。” 裳熵道:“一片” 一片魂魄,可她嘴巴像是被封住了,怎么都说不出来。她脑中总是闪过陶土小妖们被瞬间杀死的瞬间,由陶土诞生的妖怪属于活器,是相当难修成正果的,可她们就那样这还是她自己导致的。 另外,这潇仙也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裳熵不太想提起有只和她长相相似的鬼物在游荡人间。正犹豫间,她察觉到手中瓶子在颤抖,不像是兴奋,更像是恐惧! 不对! 裳熵果断把瓶子塞回去,问道:“我想知道,我画召邪阵法引来的那些小妖怪,是来自何处?” 她不断问这个问题,直觉这个很重要,似乎得到所谓的正确答案,就好像她乱成一团的思绪能被理清。 齐潇潇道:“这个问题,丁香应当已经回答你了。” 裳熵道:“不,根本没有地狱的。” 齐潇潇问:“你为何笃定没有?难道你见过吗?” “没有。” “你为何要否认你没见过也不了解的存在?” 裳熵噎了下:“我的直觉。” 齐潇潇如长辈般叹息道:“小孩子才说这种话,况且,谁在意妖物来处呢?” 裳熵道:“没人在意吗?” 齐潇潇道:“自然,敌人就是敌人,没必要有多余的关心,只需消灭即可。” 裳熵站起身:“万一那是好妖呢?” 齐潇潇笑了,却有些森然:“没有好妖,所有妖都不无辜。” 裳熵道:“可仙人里也有坏仙,为何妖物里不能有好妖呢?且这世上,总是人害人更多吧。” 真要说起来,瓷壶三尊给壶城百姓带来的灾难,可比单纯的妖物要深重多了! 齐潇潇沉默须臾,问道:“你想表达什么呢?” 裳熵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顿住了,理不出头绪,只觉头痛欲裂。慕千昙也站起来,用手背拍了拍身上潮湿,拱手道:“多谢潇仙邀请,只是我们下面还有同伴,出来太久,不回去他们要着急了。” 脚下那六尺洞口与天上都早已黑下来了,是到了该回去的时间。 齐潇潇目光在裳熵袖间点了点,似已看到那细瓷瓶所在,却只是向旁道:“送上仙回去。” 丁香领命,怎么带她们过来的,便怎么带她们回去,对齐潇潇的话言听计从。 夜色渐深,丁香送完人,又从阵法回去。裳熵还在发呆,慕千昙摸出方巾擦去脸上水滴,看了看石碑,转身道:“走吧,回戏梦馆。” 一路下山,回到房内。奔走整日,都累的不轻。慕千昙在床边坐了坐,侧靠在床头修养精神。她知道今夜还有的忙,到此并未结束,也只能趁这点时间休息休息了。 裳熵坐在地上,把小瓷瓶拿出来,道:“你不用担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朋友的,只是这会好像遇到点问题,让我梳理一下就好。” 小光头道:“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真的谢谢你们。” 裳熵笑道:“不用!没关系。” 她说完这句便不吭声了,又拿碎陶片出来,打算明天恢复精力后再去画一次阵法,也许还能召来其他陶土小妖,她得不到答案,便会在保护好小妖的同时,尝试自己去弄清楚。 她握紧碎陶片,忽而想起昨日那只小妖被小仙抓走时,那独眼中流出的奇怪情绪,裳熵那时没注意到,可现在总觉得,她好像有话想说。 谭雀也累得躺地上不想动,三人一魂安安静静歇了会,门外响起敲门声。 裳熵去开了门,是丘水。她端着整整两盘小零嘴和水果过来,一张小脸温柔:“终于回来了,敲三次门。” 裳熵把门拉开,接过盘子,腹内早就饿到受不了,这简直是雪中送炭,她连连感激:“太谢谢你了,来来来,丘姐姐你进来,咱们一起吃。” 丘水道:“不用了,你们” 她话还没说完,突兀顿住,似听到什么不对劲的,屋内几人同时也警惕起来。 声音渐渐大了,地动山摇,尖叫,嘶喊,脚下震动的地板。 裳熵动了动耳尖,脸色肃然,她将盘子小心放下,这才冲到窗前打开。就见一只比街道还要宽大的庞然巨兽,正从街道尽头,嘶吼着冲来! 第96章 啊啊啊死了算了 那巨兽起初是一个影子,从远方朦朦胧胧出现,只有一点月光勾勒,惊悚至极。街上人感受到脚底震动,听见巨掌在地板上的拍击声,响彻壶城天空多日的乐声突兀停下,表演的,观看表演的,楼上街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愣住,缓慢望向声音来处。 时间仿佛放慢了,街上张灯结彩,从那光晕朦胧的灯火上方,出现两点熔岩般的炬火眼珠。众人瞠目结舌,终于尖叫起来,由凝固推向另一种极端的运动,推搡拥挤,摔倒又爬起,也有被乱脚直接踩死的,霎那间惨案频出。 在满街混乱中,四只毛发直立的黑爪子一前一后撞来,巨型黑狗完全暴露在暖红色光芒之下。她张着大口,利齿散发冷光,红舌挂在齿边,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腥臭口水,接触者立即昏迷不醒。 黑狗一爪便踩趴数人,速度却不减,极为高大壮硕的身躯撞破街道两边楼房,惨叫如海浪般自黑狗边向四周掀起。裳熵按住窗户,抬脚蹲上窗台,挥手叫道:“别乱跑!都藏进巷子里去!” 喊完之后,她径直跳下窗台,恰好楼下刚有花车游过,此刻人仰马翻,停在远处。裳熵抱住胳膊,翻滚踩上花车,又在车顶滚了一圈。 她前进之势不停,撑地爬起,向黑狗急奔而去,到达花车尽头时跳高越过慌乱人群,单手抓住了挂灯和装饰品用的绳子,一根接一根荡过去,与冲撞而来的黑狗正面对上。 那张脸几乎要比她整个人还大了,裳熵面上却无惧色,在黑狗张口咬来的瞬间踩中她鼻子,借力弹高。黑狗咬空的牙齿咬合声清脆干涩,令人毛骨悚然。少女于半空扭转腰身,一脚携风踢向黑狗眼睛。 此下正中她右眼,只听得噗嗤一声,眼珠似破裂,黑狗喉咙中挤出吼叫,顺势向一边倒去,撞上街边楼房,又是阵天崩地裂。 裳熵踢完收脚落地,没看见地上有太多砖块碎片,踩中一片圆滚滚的,身体失去平衡,向后摔倒,噗通坐上地面。 战斗时每分每秒都格外重要,她想赶紧爬起,可失血带来的负面效果还未消失,她眼前忽而一阵眩晕,上一秒还陷在砖块碎瓦里的黑狗,下一秒已重新袭来! 裳熵睁大双眼,黑红色口腔从眼前闪过,她后颈出了冷汗,几乎是肌肉反应般向右边滚开,咬合声在耳边惊天动地的一响,她躲过了! 可接下来一击却没能躲过!黑狗见噬咬再空,前爪抡了圈,砸中少女,裳熵如一根毒箭般飞射砸入废墟堆,激起浓烟滚滚。 这一撞把使得摇摇欲坠的楼房全塌了,木块碎片如雨水般噼里啪啦打下来。裳熵被埋进去,她朦胧中听见骨头碎裂的咯哒声,但不知从哪里传来。疼痛是海啸,砸进她体内深处,骨骼与**的多处位置都被迫挪动了。 师尊师尊呢 一栋楼塌完了,裳熵好一会都没能听见破碎之外的其他声音。她本就失血过多虚弱不堪,这一下又被打的格外重,力量从伤口处流逝,想起都起不来,只能在脑袋爆炸般的疼痛中喃喃喊师尊。 眼前一片漆黑,头上热乎乎往下淌血,她喊了好几声,失去意识,又立即醒来。她以为自己昏迷了很久,其实只有一霎那,正心急如焚,忽而在沉重黑暗中听到了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最近处砖石被搬开,光芒终于透进来,照清楚了谭雀的半张脸。她踩着破口处的乱石,慌张万分,探手往里摸:“熵大姐?你在这里吗?” 裳熵清醒一些,咽了口血水,嘶喊道:“在这!你让开一下,我这就出来!” “好!”谭雀听到她说话,心坠回去,瞬间后退,给她让位置。 裳熵握紧双手,催动灵力,如压缩弹簧般不停压制,接着在一瞬间轰然爆出,压在她身上的杂物向四周炸开,她恢复自由,正要说话,瞳孔一缩! 谭雀站在不远处,单手夹着铃铛,满脸尘灰,虽是狼狈,但见她出来,还是松了口气。但她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后颈忽然竖起汗毛,她转头望去,是黑狗猩红的喉咙深处。 “谭”裳熵劈手向前抓,嗓音凄厉:“谭雀!” 饶是她已快如闪电,黑狗距离近,还是更为迅捷,合拢口腔,把谭雀吃入口中,扬脖咕咚吞下。 裳熵抓了个空,只碰到虚影,她看向自己的手,胸前一痛,低头望去,是谭雀被吃下前丢出来的铃铛。 她抱紧挣扎嘶叫的铃铛,牙关紧咬,几乎眼角迸裂,一拳砸向那黑狗腹部:“吃人妖魔!把她还给我!” 谁知黑狗轻盈躲闪开来,不还手,造了这么大声势,这么大破坏,只吃了一个就满足似的,竟然踩着废墟就跑了!这时,身后传来女人叫声:“小陵!” 那黑狗像是被牵住了绳,突然停顿须臾,但也仅仅是一瞬,便再次逃跑,没入黑暗。 裳熵情绪过于激荡,吐出一口血来,绷紧的弦断裂后反而会宁静。她没有立即追上去,也按住快要疯掉的铃铛,想要转身去找师尊。她需要求助更强的力量,以她的实力,不是那妖魔对手! 她刚转身,就见丘水惊惶无措,要追着黑狗而去,赶忙伸手把她抓住:“丘姐姐!你干什么” 丘水六神无主道:“她那只妖怪,她身上怎么会有小玲的玉佩?” 女人颤抖着手从领口掏出那枚玉佩挂坠,一看就是与另一件是成双成对:“这东西应该多年以前就没了啊” 裳熵擦去糊在眼皮上的血,仔细看那只玉佩,不过拇指大小,便问道:“丘姐姐,当真吗?” 丘水嗓音抖得快散了:“是,当真,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在那只狗的额头上,但怎么会在她那里呢?” 裳熵阖上眼回想着,就在不久前,她贴近那黑狗的脸踹过一脚,如今仔细回忆每处细节,似真从那一闪而过的画面中看到一抹绿色,丘水说的很有可能为真! 她妹妹丘陵是在推翻三尊的战斗中死去的,这玉佩早该随着尸体一同埋入土中了,除非 裳熵问道:“之前碑文里那些去世的人,她们都埋在哪里?” 丘水抓紧玉佩,不安道:“没有。” 裳熵重复:“没有?” 丘水道:“潇仙说,她们都被三尊害死了,打”像是不忍再说,好半天才带着哭腔道:“打碎了,家人怕是见不得,所以没有尸体,也没有下葬,只有那座碑。” 裳熵心脏突突跳着,脑中闪过某个非常可怕的猜想。 这得去问问师尊。 她抓了抓头发,抓到满手红色湿腻,头发泡在血里,结成一缕一缕,衣服也晕开大朵血渍。方才被埋在废土中,铁定是砸坏了很多地方,可她现在没有时间去检查,打算随便找东西包扎下,不影响打架就好。忽而,断断续续的乐声再次响起。 她环顾四望,是那些刚从危机之中解脱,还脸上布满惊恐之色,没有整理好衣服发型,甚至乐器本身都被压变形了的表演者。他们脸色苍白,手指按不住气孔,却还在卖力表演,同时眼睛望向天空,恳切到热泪滚滚而下,冲刷着脸上的脏污灰尘。 裳熵不敢置信,怎么这种时候了还在表演?是为了什么? 她想起逃出官府时看到的那些表演者,皆是满面疲色,多长时间都没有休息似的,那个时候还能说是为了戏壶节,可现在呢?有不少人还被埋在废墟下生死不知呢,为什么到这时,还不肯停下? 难道这是什么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解,丘水先压下惊疑不定,颤声解释道:“因为想得到潇仙的保佑。” 被黑狗吹散的人群终于渐渐反应过来,有人吆喝着去救人,有人跪在地上哭喊,有人对着护身符叫着潇仙救命。只有乐声逐渐高昂,喝着乐声起舞的人们泪流满面。 裳熵缓慢转动眼珠,看回来:“用表演的方式吗?” 丘水道:“是。” 这实在是难以理解和奇怪,但她不能在了解这种事上浪费时间,便等着稍后再问,先救人再说,可余光中看到一抹款款走来的黑影,她转头望去,是师尊来了。 那位薄情冷漠相的女人正从废墟中走来,不受周遭人哭喊影响,步履沉稳,目不斜视,置身事外。仿佛什么都引不起她兴趣,换不来她怜悯,得不到她垂青似的。 裳熵望着她,望着破败烛火在她身上打出不值一提的光晕,望着月色下越发冷漠无情的女人面容,望着她毫不在乎的表情,一股难以抑制的火花在胸中燃起,顷刻间冲天! 那潇仙就在高山上,黄金宝座下就是能看到壶城全貌的圆洞,以她的视角,这会早就看到下面是一片狼藉了,但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她分明就是对人间灾难袖手旁观!枉为守护一方的仙人! 但袖手旁观的仙人,何止一位呢? 慕千昙踩中一块尖锐石头,脚底微疼,蹙眉道:“动静这么大。” 她脚边就有一只被埋在木板下的手,还在抽搐着,鲜血淋漓。慕千昙扫了眼,磕了下脚面上的灰尘,继续往前走。 李碧鸢道:‘天啊,这种场景我看多少次都觉得触目惊心’ 慕千昙道:“确实是大场面。”比鑫乐坊震撼点。 李碧鸢犹豫道:“昙姐,你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不远处那快成为一个血人的少女正目不转睛望着这边,眼神好像有点不太对,慕千昙道:“比如呢?” 李碧鸢道:‘比如这一下死掉好多人,心痛啊什么的,你一点都没有吗?而且我没想到的是,我以为你至少会救一两个人呢,但你居然真就看着她们去死了?’ “这里有需要救的人吗?”慕千昙越过横倒在地的数人,走到两人面前,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只用心声道:‘谭雀是被剧情带走的,又不会死,其他人都是本就该死的吧。’ 她依稀记得原著剧情对这块着墨不多,但的确有死伤众多的描述。李碧鸢一口气快断了:‘但其实你出手的话很多人不用死,剧情也能推进’ ‘你要是想打架想救人就自己来,别在那里给我远程指挥,’慕千昙蹙眉,不耐道:‘而且挺莫名其妙的,我待会还得和更厉害的打,为什么要把精力浪费在他们身上?’ ‘这些家伙连名字都没有,连炮灰都算不上,甚至都不能属于你之前说的那种路人NPC,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不算是人吧,毕竟一只狗的戏份都比他们多,死在这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完成任务了。’ 完成书中“死伤”这个任务。 李碧鸢像是说不出话了,半晌才道:‘昙姐,话真的不能这么说,你早晚会知道’ “你为什么不出手?!” 还以为是李碧鸢在质问,慕千昙低头望去,是少女那双血色中极为烧亮的眼眸,正吼道:“你刚刚也在屋里!你比我强!肯定比我还早知道有东西来了!你本可以刚看见她那会就动手的!你为什么不去!” 她声音抖得厉害,尾音全部碎裂,却也坚韧,含着熊熊怒火,连带着整个人都要灼烧。慕千昙垂眸看着她,倒是没生气,只是道:“我是隐瞒身份来到这里的,如果我出手,很容易暴露” “就因为这种理由?”裳熵打断她,怒道:“就为了这种事?你就看着别人去死?” 就是为了不被人看出自己的身份?这种荒谬的理由? 慕千昙默然片刻,问道:“你在冲我撒气?” 裳熵激愤道:“你明明有力量赶走那头妖怪的吧?你甚至能做到在她还没进城时就把她拦下的!但你什么都没做!” 慕千昙道:“所以呢?” 裳熵道:“所以你自己看啊,你看这里变成什么样子了?谭雀也被吃了!你” 慕千昙抬手,眸中流转着薄冷光泽:“首先,谭雀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其次,她被吃不是为了救你吗?要不是你太废物,她不会这么惨吧,你在这怪谁呢?” 裳熵胸膛剧烈起伏,脸上尘土与血迹混在一起,衬的眼神更亮,与那双冷眸对视,两方目光一火一冰,噼里啪啦蹭出火星子似的。 良久,她还是主动低下视线,知道师尊说的没错,她只是太急了才口不择言。 见她退让,慕千昙收回手,冷哼一声:“因为我强,我就要出手救人,谁定的规矩?你定的?你算什么东西?” 裳熵脸色瞬间涨红,她没想到她与这个女人,这个名义上的“师尊”相伴了一年多,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在她口中还是“算什么东西”。 极端的屈辱感在心中膨胀,这感觉很快转变为委屈,又迅速质变为愤怒,带着毁灭性的怒火与自暴自弃。她察觉到体内再次燃起燥血来,动了动唇,抬眸迎上那视线,一字一句道:“你会遭报应的。” 最后一个字还没出口,她就被踹飞,翻滚好多圈撞到柱子才停,丘水吓得魂飞魄散,追着去她身边,想看她怎样,又对着那满身鲜血下不去手。 慕千昙放下脚,将裙摆归正位:“我会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 裳熵扶住额头,掌心抹开血水,似乎笑了笑,半天才抬起脑袋,对丘水道:“丘姐姐,待会官府人员会不会来?” 丘水手足无措:“应该很快就会来了,郎中也会来,你撑住。” “我没事。”裳熵撑地站起:“这里拜托你去带人去救,我得去找我朋友,这会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丘水神色复杂:“可是你你这样” 裳熵摇头,笑道:“没关系,丘姐姐不懂了吧,流多点血能够让人清醒。好了,你快去吧,救人为重。” 她轻轻推了推丘水,再叮嘱两句,把铃铛放上肩头,随便找了几块布条在身上系好,便往黑狗消失的方向追去。丘水无奈站在原地,茫然踱了两步,这才偷偷看了黑衣女人一眼,转身去帮忙救人了。 慕千昙并未看她,目光焦点是那个渺小的消失于黑暗中的背影,心道:‘她自己走了,我不用跟上了吧。’ 李碧鸢头疼欲裂:‘你们怎么又搞到这种地步了,昙姐啊你的脾气能不能改改。’ 慕千昙道:‘我脾气还不*够好吗?还特喜欢遂人心愿,既然她觉得不用我就能解决问题,那我还过去干什么,给她加油吧,我回去补觉。’ 说着竟真要回去了,李碧鸢叫道:‘不啊!地狱很危险的,只靠她可不行,求求了昙姐别跟我们的女主生气了,你要说就说我吧!让我来承担您的怒火!快去救救她啊啊!’ 慕千昙没有回答,依然望着黑暗中,少顷。喃喃道:“平时也没少骂,今天发什么疯。” 她还记得那少女盛怒的面容,那种从内到外都被点着,恨不得吃肉喝血的表情,上一回看到大概已是去年了。她难得反思了一下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废物?算什么东西?这和她日常说的没区别吧,戳到那蠢龙哪根敏感神经了? 当然,毕竟朋友在眼前刚被吃掉,生死不明,她有点脾气也正常,慕千昙不是不能理解,所以只踹一脚就够了,也不会真放任她自己去闯地狱,女主提前死掉会引来太多未知麻烦的事。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飘然飞离城中。 黑狗体型非常大,经过之处会留下很明显的痕迹,例如土地上的深深爪印,向两边栽倒的一大片树木等。 慕千昙跟着痕迹上山,来到登天入地生灵宝台。庙宇已被削了半边,一圈杨树全部拦腰截断,石碑也已被破坏了,一地碎石,应当都是那位黑狗的杰作。 地上是浮动起来的暗红色阵法,裳熵站在阵法边缘,不知在想着什么。 慕千昙在她身后不远处停下,藏身于树后。 裳熵咬着下唇,望着那圈阵法。 种种痕迹都指向这里,那只狗去这阵法所连通的“地狱”之中了。 她方才试探着想要进去,但失败了,石碑已塌,长生锁链也没了,她连作为不诚者下地狱的机会都没有,而现场再抓一位妖邪入阵更是困难。也就是说,她没法进去! 试过用铃铛,但没有效果,大抵是如此良善的妖都分不到邪一类。她急得团团转,犹豫着要不要再画一个召邪阵法,可再放一次血,她估计走两步就要晕了,这还怎么救人! 如果是师尊在的话 哼!那个女人!不能算是她师尊了! 想起方才,她扁了扁嘴,眼睛眨眨。 她其实并不在意师尊对她说的那些话,听了一年多,早就习以为常了,不仅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比师尊怎么都不理她要好得多。 但她愿意接受那些恶语相向的前提,是在她心中师尊足够崇高,是一个她总是看不清,总是想要靠近,对她有着莫名吸引力的女人。可如今,就在刚刚,所有吸引她的那种感觉都骤然破碎了。 那女人,就是个冷漠至极,视人命如草芥的混蛋! 就算是不经常见面的谭雀,也会为了救她从屋子里跑出来,这才被妖怪吃掉,可那个女人!她心里真的有朋友两字吗? 不,她有人性吗? 裳熵本还以为,她是为了救人,所以那时才迟来一步的,可她分明路过了那些被埋在废墟里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走来。 随意擦去脸上血迹,裳熵深呼吸着,面对着阵法,耳边响起一句话,不要三心二意。 居然还是那女人对她说的。 裳熵闭上眼,再睁开,在想办法入阵前,她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之处。 丘水说妖怪祸乱时,会吞下不少人,可这次严格上来说只吃掉了一个人就快速跑掉了。如果一开始的面对就是只吃一个,没道理搞出那么大动静,在城外就可以办到。 所以,那只黑狗大费周章跑进来,是有除了吃人外的其他目的。 那就是,要吃一个特殊的人。 是一个能够把去过天宫的她们,引来这地狱面前的人。 这是个陷阱! 裳熵眉目肃然,就算是陷阱,也必须要去! 摸到怀中的细瓷瓶,拿出来看看,表面碎了几道裂纹,但里面的小光头没事,裳熵放下心来,紧接着,意识到另一点不对劲在何处。 为什么在天宫时,潇仙对她们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师尊从未对驱妖小仙说过叫什么,也没在外人面前提过名号,只有那位妖戏团几人和她们知道,可为何丁香的初次见面,就能准确称呼她为师尊的假名号为望兰上仙? 为何潇仙会在最后看她袖中?难道是她知道自己找来的真实目的?又为何不再追究了? 随着脑袋清醒,经历过的画面重新在脑中回放,越想越有更多的不对劲,裳熵意识到那茶盏的碎裂可能另有原因,而那些不该知道的事,就算潇仙在上方,也不可能耳朵生那么长,能听到她们之间的对话。那么,代替她眼睛和耳朵存在的,是什么? 她们三人身上,只有一样东西,是属于那三位潇仙的。 护身符! 裳熵掏出那三枚护身符,用灵力震碎了,里头竟掉出许多土做的指甲大小的眼睛和耳朵,密密麻麻,极为瘆人恶心,叮叮当当掉了一地。 就在这时,红色阵法亮起,里头竟爬出几只陶土小妖,抓了抓她衣摆,往下指,做着奇怪手势,要给她带路似的! 裳熵心中大喜,赞道:“你们来帮我了!” 有了下午所见,她心中已明白这些小妖大概不是坏家伙,并且就算是坏家伙,这会有能去所谓“地狱”的机会,她才不会放过,于是抓住其中一只陶土小妖的手,没入阵法红光中。 在她消失的前一刻,慕千昙迅速跟来,按住某位小妖的头顶,也一同进入阵法。 眼前红光消退时,展露出一个与天宫差不多的暗红色洞穴场景,不过要宽阔的多,也黑暗的多,除了嵌在地上发亮的矿石,几乎没有其他光源,能见度比较有限。 慕千昙环顾四周,没见到人,只有一位被她抓在手里的陶土小妖在她面前乱晃。 咦?人呢? 前后脚进阵的功夫,不该距离太远啊,可现在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到人影,周遭无比空旷,仿佛只有她一个人似的。 她向前走了一步,脚下软软的,低头望去,悚然一惊,被踩住的居然是她的衣服! 束胸,中衣,外衣,一层层堆着,显然都是从她身上扒下来的,但是进阵为什么会被扒衣服? 而紧接着,她碰到了更震撼人心的发现! 等等等等等下,怎么回事?这黑爪子是谁的啊? 她用来踩衣服的那两只脚,不,两只鸡爪子般的爪,小小的,像什么动物的幼年形态。而她距离地面可能只有半尺多,视野中的身体是毛茸茸的灰色,这都什么啊? 慕千昙从未如此慌不择乱,此刻却要晕眩。陶土小妖跳过来,拍拍她脑袋,似在安慰她没关系。 谁要这丑东西安慰! 独眼陶土小妖的眼中倒影就有答案,慕千昙崩溃的很想就地死亡,但在死之前,得先看看自己是什么样子。她于是挪了两步,用一种很奇怪的灰色绒毛翅膀扇了小妖一巴掌,让她别动。 接着,往那双眼里看去。 慕千昙要死了。 她她她,她居然变成了一只企鹅宝宝!!! 第97章 那怪鸟是师尊? 陶土小妖被这毛茸茸掰着眼皮,挥舞双手,动弹不得,独眼转来转去,又被打了下,才摆正脸,那双眼清澈见底。 慕千昙扶住她后,不断往她眼里看,那眸子深处浮现出淡灰企鹅的模样,圆滚滚的黑色脑袋,脸面为白,漆黑眼珠,尖尖嘴,若是在海洋馆看见,再铁石心肠之人都要心软,高呼一声可爱至极,连连拍照。但这里是地狱,是一不小心就会死掉的地方,变成这副模样,和被宣告死刑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种生物不是生活在极点吗?怎么都不该出现在这里吧! 慕千昙一把推开陶土小妖,气到来回踱步,却被自己衣服绊倒,啪叽摔下去。 这具小身体的骨骼肉。体都异常脆弱,似因为未发育完全而疼痛加倍,若不是摔在软锦堆上,恐怕已经要受伤了。 她闷在衣服里,无语:“” 为什么会这样呢? 放黑狗出来吃掉谭雀,并吸引男女主角携手来地狱,就是为了把他们拉到妖怪的主场来压制,先杀了他们俩,合理清除掉可能影响到自己的未知力量,过两天再把黑狗尸体抛出去。她潇仙除去隐患,又再一次“守护”了壶城,一箭双雕。 原著剧情就是这么简单易懂,并没有这套变身剧情啊! 难道是传送阵法被做了手脚? 若是潇仙因为上仙二字更加提防她们,所以偷偷修改了部分阵法内容,也不是没可能。 沿着这思路再往下想,潇仙也许还会考虑到上仙的敏锐性,若是直接用杀性毕露的那种阵法,恐怕她就会有所察觉,根本不会进来,便只是加了个无伤大雅的变身阵,再加了点限制而已,那么她应该仅仅是是外形变动最大吧! 力量重回身体,慕千昙猛地跳起来,尝试聚集灵力,手已消失,她只好翅膀一挥,灵光从她翅中打出,削断了远方一根石柱。可见灵力依然丰厚,可她并不开心,只因她打出那道灵力的同时,自身也向后弹飞,狠狠撞碎了另一根柱子,摔倒在地。 头晕目眩中,她迷迷糊糊思考着,这是后后坐力吗? 好像真是,天啊这身体弱到,用灵力居然还有后坐力吗! 此阵恶毒啊! 方才那一撞颇狠,体内绝对有多根骨头断裂,动一下就钻心的疼。慕千昙大脑空白,面朝下趴地上,犹如一团风中瑟瑟发抖的灰色塑料袋,在心中喊道:‘李碧鸢!李碧鸢!’ 李碧鸢狂抓头发,崩溃道:‘昙姐啊咱俩不在一个次元,叫我没用,我扶不了你啊!’ 慕千昙道:‘想想办法啊!’ 李碧鸢道:‘都说让你收收脾气啦!要是你老实按照剧情走算了,我不说了,但我真帮不上忙,觉得你赶紧去找女主更合理!’ 慕千昙怒道:‘我上哪找’ 她话还没说完,发觉身体一轻,仿佛被什么举起来了。费劲往下看,原来是那陶土小妖,两只手臂都涨大几倍,把她举过头顶,撒丫子就跑。 慕千昙想要挣扎,但稍微动作便是骨肉摩擦,她眯起眼唔了声,不动了。还想说话威胁那小妖,但张口发出的也只是幼小动物常有的哼唧声,难以口吐人言,她也放弃了。努力扭头望向那堆逐渐后退的衣服和储物袋,心中痛苦。 她的法器,钱财,之后还有机会拿回来的吧。 深吸口气,她睁大眼睛,记下这处地点有什么特殊之处,打个标记,搞死潇仙后再回来拿,可体内疼痛使她眼冒金星,刚刚还能记得几个特征,转眼又糊成一团暗红色,忘了个干净。 陶土小妖见她不动了,更卖力往前跑,跳过数道挡路岩石与裂缝,不知行进了多远,前方逐渐出现其他陶土小妖,与一位抱着粉色青蛙的少女。 一片混乱中,慕千昙含混想着,为什么是企鹅呢? 如果是鸡是鸭反而好理解,但却是这种书中人应该没机会见过的动物,就算是修仙文能飞天遁地,也不可能有人去过世界极点。 而若变身成什么动物,并非是阵法决定的,那就是她自己的偏好吗? 如果是这样,就很好理解了,她的确很喜欢企鹅,而这也大概是她唯一不反感的动物了。 陶土小妖举着只小企鹅,仿佛举着盆菜,撞开拥簇在少女身边带路的朋友们,挤到女孩面前,跳着把企鹅举高。 这动作成功引起裳熵的注意,她本来正警惕着望向周围,担心黑狗从哪个角落扑出来偷袭,同时跟着陶土小妖们前进,发现有一只异常后,先是垂眸看了眼,像是没看明白,问道:“这只怪鸟怎么了?” 听到熟悉声音,慕千昙猝然睁眼,不顾身体疼痛跳起来就是一巴掌,却被裳熵下意识挡开。其实少女没用多少力道,奈何她现在仅仅是一只可悲的灰毛怪鸟,这一下使得她掉落在地,翻滚了好几圈,又趴成一团。 “啊,对不起!”裳熵赶忙去看她:“你没事吧,你突然要打我,我被吓到才推你的,你有受伤吗?” 慕千昙不想理她,只想死掉。 比文物试炼时更痛苦的场景出现了。 最开始举人的陶土小妖走过来,用手比划着,还配上那双活灵活现的大眼睛,如果知道答案,会说她学得特别像,可惜裳熵并未懂得。于是她还拉着另一位小妖,装作一副傲慢的样子,踹了那小妖一脚,那小妖也很配合的向后滚了几圈,生气跺脚,自己跑了。 虽然莫名有点眼熟,就好像刚刚才发生过这种事,但裳熵还是没有把眼前这怪鸟和师尊联系起来,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便道:“我们待会再玩吧,我现在想要去找我朋友,有点着急。” 她抱起那怪鸟,被手中这团毛茸茸的柔软惊到,心里更加愧疚,摸了摸她的背部,十足小心的把她再放到一位小妖头上:“真对不起,你疼吗?等我办好事再来看你。我怕打起来她再受伤,你们把她带走可以吗?” 举怪鸟过来的小妖着急了,摇摇头,和其他朋友们碰了碰脑袋,大家立刻一副我懂了的表情,知道那怪鸟是谁。于是几位小妖一个跳上一个叠起来,差不多比少女高了点才停。每只小妖都眯起眼睛,抱着双臂,满脸不屑与冷漠,好像在扮演谁似的。 裳熵默然须臾,道:“你们在说我师尊吗?”她垂下眼睫,过了会才抬起:“她坏得很,别提她了。” 慕千昙又爬起来,疯狂用嘴啄她那双还抱在自己身上的手。裳熵吃痛,惊讶回眸:“你干嘛?” 一位小妖用手指指她,再指指那几个演戏的小妖,意思很明显了。裳熵来回看了一圈,迟疑道:“什么意思,你们说她和师尊有关?” 要想活下去,不告诉这蠢龙身份,是很难办到的。但如果她知道后,要是敢趁机嘲笑,慕千昙绝对会杀了她,才不管什么后果! 不过目前为止,的确还需要她。慕千昙又啄她几下,直到那片肌肤都红了,手也松开。企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上眼前那双手臂,趁裳熵还在看小妖们手舞足蹈解释时,劈脸给了她一巴掌。 虽说这巴掌是通过一只小翅膀打来的,裳熵并没有多疼,也不会生气,但还是很在意,只因她从这动作中察觉到了熟悉感,瞬间想通了小妖们的意思。 她捂住脸,缓缓转过头,望着那怒目而视的怪鸟,愣了好一会,才惊诧道:“师尊?” 第98章 善为至宝,心作良田 慕千昙昂首挺胸,黑眼珠子里喷火,还想拿起她在徒儿面前一贯持有的威严,张嘴要骂人,却只哀哀叫了声,仿佛一只想吃奶吃不到的可怜幼兽。 那种声音居然是自己发出来的,她震在原地,裳熵也震在原地,陶土小妖们还演着那副轻蔑样子,洞内一时间静谧如空。 还是慕千昙先回过神来,若是人类形态,恐怕整个耳后都要红了,现在却被脸上的白色绒毛挡住,什么也看不出来。而怒极之下,她模仿啄木鸟,对那两根白藕般的胳膊发威。 裳熵肌肤上红了一大片,抓她也不是,不抓也不是,断断续续道:“真是你?你遇到麻烦了?” 慕千昙没法回答,只觉受制于人的酸楚,恨不得戳死这蠢龙。话说就只是前后脚进阵的区别,怎么这人没事只有自己变了啊?这也属于传说中的主角光环吗?太过分了吧,真该死! 她对原著太信任了,根本没有防范,也没想到那阵法可能有问题,种种原因导致了现在这局面,怪谁呢? 虽然但是,当然要怪这蠢龙了! 还想再打人,方才拿下打的太用力,她的翅膀大抵是肿起来了,再反观那少女脸上,只有一道浅浅红色痕迹,不由得心中怒上加怒。裳熵又问几句,奈何她师尊专注于与她的手对抗,根本不听。她只好两手一拢,把怪鸟握住,才道:“师尊!” 怒火戛然而止,翅膀和体内骨骼都在作痛。慕千昙被她握住,也没力气再动了,摆出了一只企鹅所能摆出的最凶恶表情。裳熵问道:“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潇仙?” 慕千昙不想再发声丢人,只在心里骂道:‘还能有谁啊蠢货!’ 裳熵望着她那副想凶但实在凶不起来的表情,动了动喉咙,别开视线,兀自琢磨着。 分别那时还没事,这才隔了多久就大变样了,除了和潇仙有关,想不到其他可能。 她在那边思索,慕千昙被迫贴着她手心,少女体温本来就高,还是这种会汇聚热量的位置,对于原本生活在极点地区的小企鹅来说,实在是太烫了,烫到人身体发热,不太舒服。她摆动着想要挣脱,但绒毛与掌心摩擦的贴合质感,让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她的衣服没了,这代表着,她现在,是全。裸! 作为动物而言,不穿衣服当然没问题,大摇大摆上街也没压力,但这种阵法往往持续时间不定,她不知自己会当多久的企鹅,何时能够变回去,要是在外头时变身效果突然没了,那她不久和蠢龙一样裸。奔?这就是个定时炸弹啊! 被这想象吓到,慕千昙赶紧戳戳少女手腕,再用嘴点了点来时方向,示意跟她去拿衣服。裳熵虽然没看懂,但好歹把她松开了。 小企鹅跳下去,用嘴扯住少女衣摆,要把她拉走,这蠢龙却纹丝不动。 慕千昙扯了了几下就放弃了,歪着脑袋抬头看那少女,紧蹙眉头,如果她有眉头。 裳熵眨眨眼,说道:“现在不能回去,我要去找朋友。” 找什么朋友,先找衣服!慕千昙继续扯她,却被再一次抱起来,又好端端放下。 裳熵把她放稳之后,收回手,转身离开:“师尊自己回去吧。” 慕千昙愣了愣,望着她将要离开的背影,气得牙痒痒。张口又喷出股灵力,却忘记后坐力这茬,自己先倒飞出去,撞上石柱,灰溜溜摔下去。那道灵力也打偏了,擦着少女肩头飞远。 趴在一片碎石头里,慕千昙不受控制,又抖成一团灰色塑料袋,巨大的悲痛下,她闭上眼。 要么说一失足成千古恨呢,一切断在这里就好,正好还是地狱,作为她人生的句点结束多么合适。也不计较没穿衣服了,她丢掉的脸皮已经够厚!足以把她淹没了! 谁知安静了片刻,她身体忽轻,骤然悬空,接着沉入一片暖意融融的怀抱中。她睁开一只眼,又是那蠢龙,不知何时折返回来了:“师尊,别动。” 裳熵一只胳膊搂着她,手掌拖着尾巴,手腕上还点缀着方才被啄出的斑点痕迹。她向前走,也目视前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你独自一人很危险,不要乱跑了,等找到谭雀我就带你出去。” 慕千昙在心里冷哼。 见到女主,李碧鸢也放松下来:‘太好了。’ 慕千昙道:‘好个屁。’ 李碧鸢道:‘裳熵肯定不会把你丢下的,这下唯一的问题是待会怎么打架。’ 慕千昙咬牙切齿:‘你就那么肯定?如果身份互换我绝对会把她丢掉的,敢顶嘴,自生自灭去吧。’ ‘所以那是你,不是女主。只是吧,不会丢下你的原因还有一个,咳咳,’李碧鸢喝了口茶润喉咙:‘不瞒你说,女主其中一个设定是毛绒绒控,女主对此类生物的抵抗力是零。她前期会对男主感兴趣,也是因为压岁钱,就是那只斗笠猫猫。’ 又是一个用小猫哄骗无知少女的男人,慕千昙不屑:‘所以呢?’ 李碧鸢道:‘所以,你现在也是个毛绒绒,懂我的意思吧。’ ‘’很好,她成了一个用身体哄骗无知少女的女人。 身份已明了,陶土小妖们不再扮演角色,各自散了,簇拥着少女继续带路,前方漫漫空腔,不知还要走多久。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想到生死未卜的好友,裳熵有些着急,加快了脚步,但也察觉到怀中人身体温度不太对,空置的那只手握住怪鸟那小到不太可能飞翔的翅膀,低声问道:“你的手你的翅膀呃,你的算了,你这是肿了吗?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打你那张金刚不坏的铁脸打的。 把翅膀抽回,缩进灰色绒毛里。慕千昙闭上眼,拒绝交流。 裳熵没再说什么,手指慢慢勾住她小翅膀尖尖,重新握在掌心里,脚步不停,低头端详:“是不是伤到了?铃铛” 铃铛本来被她抱着,现在位置被占据,方才起就转移到一只小妖的大头上,听见她叫自己,抬头看过来。裳熵侧首:“她受伤了,你能啊!嘶好好好,你不愿意就算了,快松开我!” 慕千昙松开扭住她胸前皮肉的嘴。她就是死也不让那粉色丑东西碰她! 裳熵打消念头,掌心揉揉胸前,又握住她翅膀尖送出灵力温养着,推开淤血,活动关节。她沉默片刻,缓缓道:“你看,你也有不小心被暗算的时候吧,如果不是我在这里,你很可能会遇见危险,这说明了什么呢?” 少女嗓音清脆与顿挫柔和,其实非常悦耳。但慕千昙闭紧嘴巴,心中却是道:‘不知道,啰嗦,真啰嗦!’ “我肯定不会对你做什么,但若是换一个人,换一个你曾经能够救,却没有救下的人,那别人会选择帮你吗?恐怕不会,没准还要害你呢!那你仅仅是一只小鸟,你要怎么办呀。” 裳熵揉着翅膀,循循善诱:“我之前的女先生告诉过我,善为至宝,心作良田。” “大家都活在一片地皮上,能帮别人就帮一把,搀扶着过日子才能不摔倒,摔倒也会有人帮忙扶起,不至于孤立无援。独行侠需要很坚强才能过得好,还要确保自己绝不会倒下,这样时刻胆战心惊,真的太难了。” 怀中怪鸟师尊总是不给反应,但裳熵知道她能听见,依然轻声道:“可是哪有人会不摔倒呀,所以有时候帮别人,也是帮自己,是在为自己谋求多一条生路呢。” 柔软绒毛刮过指腹,裳熵无意识动了动喉咙,手掌渐渐挪向某处更柔软的地方——肚皮,口中不忘说着:“跟你说这些之前,我也不太懂的,只是听别人讲道理,我就记下了,现在我交了一些朋友后,我终于弄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我并不想告诉师尊,师尊要自己去想才好,否则就会像我之前一样只是听,都不懂的。”她笑起来,低下头,目光凝聚在那尖尖嘴和脸颊的白色绒毛上,语气轻松许多:“那可是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若是师尊你当时挡住妖兽,救下人了,能积累好多德行,不仅造福子孙,也叫你下辈子能投个好胎的。” 慕千昙心道:‘傻东西,哪里来的上辈子下辈子,人永远都只活一次。’ 与其这辈子苦难,寄希望于下辈子幸福,不如这辈子把该享的福都享了,做缺德事也没关系,有债才下辈子再还。 反正快乐开心是明确又真实的,有没有下辈子还不一定。 “还有,师尊,漠视他人者,也终究会被漠视的。”裳熵垂眸看了她一会,说完这句话,语气微微沉下来:“你肯定不想听,我也不说这些了,本意也不是要改变你什么,只是我对你失望而已。尽管如此,我说的那句话还是很过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她说得郑重,最后三个字尤其沉,慕千昙意识到这大概是在为“你会遭报应的”道歉,心情飞扬几分。果然,这蠢龙最后还是要向她低头的,不管 “我想明白了,你不必在意我说的话,我不想改变你,也不该强求你做你不想做的事,这样不好。 “我还想明白另一件事,我们志向不同,绝不是一路人,我无法再认同你,也不能强迫自己跟在你身后,听你命令行事了。我会想办法偿还你付出给我的精力和宝物,等这件事结束后,我们就分开吧。” “”慕千昙睁开眼,看见少女弧度清晰的下颌。她眉目较之去年成熟一些,还未脱去稚气,但认真时已颇有些凛然之意了。 李碧鸢咂摸着:‘女主说拆伙怎么说的像分手宣言一样。’ 慕千昙道:‘惯的毛病,别听她放屁,到时候不还得老老实实跟我回去。’ 她说这话心里也没底,已在考虑打晕拐卖等计划了。李碧鸢提醒她:‘昙姐,你可别忘记原著中壶神副本结束后要干啥。’ 自然没忘记,在红绸这位告密者将女主是龙族的消息告知瑶娥上仙后,她便开始为献祭做准备了,同时与女主打好关系,建立深厚的师徒情谊。也就是说,等女主开完所有气穴,慕千昙就要和她加深关系,最起码是以女主视角来看的单方面加深。 但现实是,女主说结束后就要散伙。 未来如此光明。 但慕千昙不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她总有办法解决打到面前的难题,闹脾气而已,大棒和胡萝卜都能搞定。 正为幻想中的成功得意间,温热触感不知何时从翅膀尖滑到肚子上。慕千昙微愣,感受到腹部的软肉被人揉来搓去,极为震惊的目光顺着少女小臂滑下,到达手掌,那手果然在摸她肚皮! 慕千昙大怒而起,将为非作歹的那只手啄退。裳熵护住头脸,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叫道:“啊!对不起对不起!你好软,摸着好舒服,真对不起” 该死!该死!慕千昙满身杀气,跳起飞踹,她找到了新道理!毛绒绒控就该卒于毛绒绒之手! 正在这时,眼前洞穴内的荧光忽而涨大起来。 第99章 一切的秘密 这洞内零零散散只有矿石才散发着微弱光芒,突如其来的涨大,让人下意识望去,一眼就辨认出,原来是阵法传来的。 比起登天入地生灵宝台院子里的,此处要大而宽阔了好几倍,一大圈纯白色复杂又晃眼的咒阵走向在地面表层,像是蒸汽般蒸发出白雾,飘摇如魂。 剧情来了,慕千昙暂且放过她,一只爪在她肩上,另一只爪踩她脸颊,眯起眼打量着前方场景。裳熵被她踩的偏过脸去,这姿势多有点不适,但她没说什么,手护在肩测,免得她脚滑摔下来。 两人向前走去,视野远处极为空旷,宛如巨兽口腔,弥漫着寒冷与窒闷的气息。穹顶与地面相距几丈,一枚巨大的暗红色蛋壳扣在阵法最中心,似乎是阵眼,又像是心脏,灵力从它身下向周围泵动。外圈还绕着几十枚小一号的蛋壳,约有半人高,看外形难以辨认属于什么物种。不过大到这种程度,更有可能不是生物的蛋。 陶土小妖们见到蛋圈,既兴奋又害怕,似在为什么东西开心,又为什么东西恐惧,肩并肩围着少女往阵法深处走。裳熵四处看看,竭力寻找黑狗的痕迹,脚下踩到什么,如薄瓷般碎裂,噗呲声在洞内回荡。 她抬脚看去,是一块薄薄的蛋壳碎片,陶土材质,被她踩的更碎了,旁边还散落着不少。 裳熵再抬头望,那围在阵法边缘的巨蛋,其实有些已破成满地碎片,圈阵并不完整,仿佛生活在里头的东西已挣脱出来了。 在这种环境下,看到这番情景,难免有点让人后颈发凉。 一行人走到最中间的巨蛋前,远处看时便挺大,近距离看果真如此,足有两人高,表面纹理厚重繁复粗糙,但没有规则。慕千昙知道关键点就在这蛋内,可惜无法开口直言,只好张嘴叼住裳熵的耳朵,再抬脚隔空踹一踹,示意她把蛋打碎。 “砸碎这个蛋?”裳熵解读动作语言已熟练,想握住她空踹出去的那只爪子,被躲开了:“不太好吧,连这里是哪都不知道,就要打砸的那只黑狗又不可能藏在蛋里。” 原著当然是要一步步寻找线索推理出结果的,但当下哪还有时间给她慢慢摸索。身体缩小后慕千昙的耐心也岌岌可危,早知道会中招变成企鹅,她刚进壶城时就上天宰了那只五眼。现在也不想按部就班了,赶紧跳跳跳,跳到结局! 继手臂之后,慕千昙再与她的耳朵做斗争,可怜的白软耳朵,很快点缀起粉红。裳熵叹了口气,由着她了,低头问小妖:“我以为你们带我来,是想找那只黑狗的,但好像不是,那这里是何处呢?” 这话刚问出口,后颈凉意顿起,一阵极轻微的肉掌拍地声催出鸡皮疙瘩。动作比意识先行,裳熵迅速扭身躲开,森然白光刺向她方才站立之地。黑狗的大嘴猛地咬合,一噬而空,歪头又咬来。 慕千昙烦死这些关键时刻来搅局的,向前跳下时口中爆出灵力,打进黑狗嘴内,同时她也向后倒飞,如一枚炮弹砸伤裳熵胸前。少女被撞得七荤八素,一口老血快要喷出来,倒退几步才站稳。不忘伸手捞住胸前怪鸟,没让她掉地上。 黑狗这下被打的颇很,小半张脸破破烂烂,往下滴着粘稠的黑色液体,猩红舌头与两排牙齿露出口腔。她晃晃头,伤处不断愈合。裳熵道:“这是妖怪吗?怎么不会流血?” 有她做肉垫,慕千昙总算没被后坐力折腾的太狠,又放心打了第二下,第三下。这机会难得,她每下都灌注了不少灵力,在身体能承受的前提下轰击,最后一下终于炸掉了那黑狗的头颅。 只剩四肢与躯干的黑狗还站立着,绷直身体,并*未跌倒。慕千昙挥舞着翅膀,打开心了,想再来一下,可身后肉垫不乐意了,咳嗽两声才道:“师尊,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其实你也不太软。” 慕千昙才不理她,一只手从后头伸来,捏住了她的嘴巴:“不能这样打,谭雀还在她肚子里,误伤就糟糕了。” 慕千昙甩头躲开她的手,这才想起来还有个谭雀,翻了个白眼,停嘴了。此般形态下只是普通攻击也会过度消耗灵力,且就算有肉垫,撞太久也难受,加上本来就有骨折,很不舒服,还是让她自己上吧。 裳熵两手抄进她翅膀下方,把怪鸟抱起来,放到眼前凝视着:“师尊,你这样在这里太危险了。” 企鹅昙被她抱着,两只圆溜溜的黑眼珠平静回望她。心道:不然呢?你先把我送出去?求之不得! 黑狗黑花般的断颈处颤动着,新肉如花瓣般向内合并,拥挤着生出一个新头来,简直是打不烂的黑泥捏成的。裳熵看了眼黑狗,又看回来,思量须臾,把她放在其中一位小妖头上,叮嘱道:“你带她躲远些,你们都是,多谢了。” 一只小妖顶着铃铛,一只小妖顶着企鹅昙,两只一起迈动着小腿跑远了,躲到外圈一枚巨蛋上,观看战况。 黑狗已完全恢复,爪子摩擦地面,再次俯冲过来!裳熵瞥了眼那两只小妖跑远,这才迎面冲上去,矮身躲过一爪,攥起拳头打上黑狗下巴,听见牙齿咬住舌头发出咕叽声,再双手爬地翻身闪开她接下来的爪影。 从她脸下滚出后,裳熵两手相握,提到脑后,暴呵了声,跳起猛锤在黑狗脑门。这一下又准又很,黑狗被打麻了,愣了片刻,趁此机会,裳熵掰开她的嘴巴,按下舌头钻了进去,顺着食道滑入。 “”观看全过程的慕千昙缓缓睁大眼,她记得原著是以比较温和的方式慢慢进行的,怎么突然用这种匪夷所思的极端方式了? 裳熵着急了?因为担心好友吗? 黑狗狂甩脑袋,显然也诧异于她这种举动,焦躁刨起地面。肚子里大概是在翻江倒海,她张开口干呕,跳来跳去,满地打滚,汪汪狂叫,而后忽而剧烈挣扎,肚皮鼓起圆弧,从中爆开! 炸开的并非黑色肉块,而是与碎裂头颅差不多的液体,裳熵自液体中破水而出,横抱着谭雀,直接撞破她肚皮,黑色流光和浅金色灵力交织在一起,缀在她眼角眉梢,显出眸中不可撼动的坚定。 她在黑雨中落地,蹲下来。放平谭雀,仔细检查。少女并未受伤,呼吸正常,只有衣服略凌乱,微黑的肤色上沾染着部分黑汁,似是晕倒了,才没有醒。裳熵一颗心终于放平了,自己还是满脸脏污却没看见,只慢慢用手擦干净谭雀的脸。 铃铛见她出来,张大嘴巴,从小妖头上跳下,如一片粉色纸张急速飘到谭雀身前,舌头点在她脖颈和胸前的位置,侧耳认真听着。 慕千昙心道:舌头还能当听诊器来用吗?修仙世界多神奇啊。 确定主人没事,铃铛脸上的腮红更红几分,她跳上谭雀胸前趴着,用肚皮感受她心跳,张口叫起来,犹如婴孩的哭泣声,仿佛在后怕。裳熵摸摸她脑袋,笑道:“没事了,别害怕,就算是更深的地狱,我也能把她带回来的。” 安抚完铃铛,裳熵起身望向某个蛋壳顶部,看到那抹灰色小不点,见她也无事,才转身看向黑狗。 这只头爆炸了还能重生的怪家伙,不知为何居然在被开膛破肚后就无法愈合了,仿佛就被挖去了最核心的东西。躯体融化为黑色液体渗入泥土,露出一具苍白的裸露尸体。 本来还以为她会再次重生爬起,没想到就这么消散了,裳熵还在思考这算不算死于她手,一枚绿色东西忽而掉在脚边。 裳熵低头,发现这是枚玉佩,弯腰捡起在掌心翻看,与丘水那枚很相似,应当可以拼凑在一起。 这是丘陵的吗? 裳熵走到那苍白少女面前,蹲下。身细致端详那张脸,清秀面容,微微瘦的脸颊,与丘水至少有七分相似,只不过要年轻很多,至少十多年,可以确定是丘陵无误了。 她一手握住玉佩,另一手检查着丘陵的身体,可惜,她的的确确是死掉了。 裳熵心中微沉。 如果她猜的没错,丘陵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以这种年轻样貌,很大可能是当年随着齐潇潇推翻三尊时,就被投放到这处“地狱”了。而她能以黑狗妖物形态存活到现在,还没被潇仙处理,有这种程度的纵容与忽视,已经说明了始作俑者就是潇仙本人! 这种事情,如果出现一位受害者,就代表着不止一个了。也许当年那一同登天的几十位修者,都并非死于三尊之手,而是被那位齐潇潇害的! 想到这点,后面的内容就不难猜了。潇仙把他们养在地狱,变成这种东西,每个一段时间便叫上来一位去祸害壶城,自己再以拯救者与保护者的身份出现,杀了他们,获得壶城之人的崇敬与膜拜,她是自己给自己造了神。 那些修者,原本是为了拯救壶城之人,才选择去闯天宫的,可现在,却变成了被迫祸乱家乡的怪物! 裳熵眼睫微颤,抬头看着周遭几十尊巨蛋。 她原本还不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可这会大概想明白了。恐怕里面孕育的,就是丘陵那种怪物,而已然碎裂的,是曾经祸乱过壶城的那些。他们破坏壶城时,恐怕没人能想到,那恐怖的外表下是壶城百姓都崇敬的五目潇仙的追随者,也是曾经最有勇气挑战三尊的一批人,这实在讽刺! 裳熵沉默须臾,把丘陵尸体抱到谭雀身边,准备待会一起带出去。 衣摆被拉了几下,她垂眸望去,是站在小妖头顶的怪鸟,不知何时回来了。 慕千昙再次用翅膀指了指阵法中间那枚巨蛋,又做了几下挥动敲碎的手势。这次不光她,满地陶土小妖也学着做,裳熵知道了她们带自己过来这边的目的,不再犹豫,站到那巨蛋面前。 这壶城与那潇仙一切的秘密,应当就在这蛋壳之中。 第100章 我弑神的愿望,从未改变。 裳熵深吸口气,徐徐吐出,提掌到胸前,凝神聚力,一掌轰上蛋壳,细碎纹路自轰击处向周围蔓延,逐渐剥离,掉落,破碎。 看似厚重的蛋壳,实际上只有薄薄一层,内里是大片空洞,在破处变大时,阵法的光芒进入其中,以冷腻笔触勾勒出那位端坐着的女人。 碎片跌落地面,女人微微低着头,阖上双眼,手叠放在腿上,穿着身手肘磨破的灰旧袍子。额头是已熟悉的弑神两字,眉心与眼下处没有多余的眼睛。比起白日里在天宫见到的那位潇仙,她年轻几岁。比起瓶子里的小光头,又要年长许多。 她也是齐潇潇吗?看年纪,应当时刚闯入天宫时那会,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呢? 这次没用陶土小妖们提醒,裳熵摸出那个装有小光头的瓶子。细密瓷器表面也被磕碰出了蛛网般的纹路,和蛋壳最开始碎裂的形状似乎差不离。她正要叫小光头出来,就在这时,裂纹忽而扩大,接着碎开,小光头飘出瓶口,惊慌失措:“怎么了呀。” 企鹅昙眼神凌厉,见准时机,迈动爪子,蹦上陶土小妖的大头,借力翻身踩住沉睡中的齐潇潇肩膀,一爪一蹬,就一屁股坐在她头顶。 虽然不能说话,但慕千昙的手语已炉火纯青,冲着小光头招手,两只翅膀尖都指指屁股下的女人,示意她赶紧过来把这家伙唤醒。 剧情给我推进!加速加速! 裳熵大惊失色,赶紧把她抱下来:“师尊,你不要坐在别人头上!太不礼貌了!” 不要?怎么不要?慕千昙不满,拍开她手,又踩了她一脚,顺着肩膀爬上,转而坐到她头顶。头上顶着个毛绒绒的重物,裳熵默然少顷,伸手把她扶正了,决定暂时不要点头或摇头。 小光头初到此地,见满室阴光,暗红铺天,未免有些怯弱,但再一转头,瞧见那位站在旁边的,穿着破破烂烂乞丐装还满身血污且笑容明丽的少女,又多少放心了。 两手相握捂在唇前,小光头小心翼翼靠近那个闭上双眼的,与自己长相相似的女人。眼珠微微滑动,一寸寸细致辨认着女人的面容,她嘴唇微动:“难道” 小光头伸出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女人额头,沿着弑神二字描摹:“难道你就是那位,和我约定要上天宫弑神的朋友吗?” 她话音飘落,女人猝然睁开眼! 这一番动作突然,小光头并未被吓跑,反而被那双眼吸引。一只正常转动着,另一只居然是空空荡荡的,露出血丝遍布的鲜红眼窝,仿佛被人残忍挖了去。 裳熵略微警惕起来,唯恐她突然发难。但女人并未动作,只是仅剩的那只眼望着飘荡到眼前的小光头,嗓音沙哑到仿佛许多年未曾开口:“你是来履行诺言的吗?” 小光头道:“是。” 分明没有说更多话,两人却像是在眼神间弄懂了所有。女人垂眸笑了笑,嗓音颤抖:“终于等到你了。” 亲眼目睹家人被三尊的天罚雷电毁灭,齐潇潇痛苦欲死,几次想要随着他们一同去了。 尝试过喝药,吐了半宿没死成。又去上吊,绳子断了。想要割腕,被烧焦的家中只能找出一把锈刀。某天夜里她爬到河边,洗干净脸后准备投河,却在河水的倒影中看见壶城被圈起的一方天幕。 星星一闪一闪,夜空是那么美丽,一如过往几百几千个夜晚中壶城百姓与齐家抬头就能看到的一样。 她们明明是生活在祖辈传下来的土地上,却被他们自己引进来的神明逼到这种地步,如此战战兢兢而活,那三尊享尽富贵,还手掌生杀大权,这凭什么? 齐潇潇再次洗了把脸,摇摇晃晃回到家中。被天雷劈过的家宅,早已是一片废墟,从里面只能挖出家人破破烂烂不分你我的骨灰。 齐潇潇徒手挖了两天,借了笔钱把他们妥帖下葬。再把原本用来自杀的刀子在河边石上磨利,对着星夜河水,剃掉了所有头发,一笔一划于额头上刻下弑神二字。 眼泪与血水混合,沿着脸颊滑下,滴入水中,涟漪一圈圈扩散,波动河面,从此星夜再不完整。 额上伤口愈合之后,她开始全身心投入那惨无人道的苦修,没有前辈经验,所有都只能慢慢摸索。握刀的手掌磨出老茧,寒冬腊月也泡在雪地修行,饭菜只有揣在怀里干硬的馒头和两节咸菜,她埋骨亲人欠下的钱依然要还。 在三尊统治下,很多人过不下去,但更多的是咬咬牙就能活下的普通百姓。他们无法与她共情,也不相信这么个小姑娘能做出什么,而那些也想要登天的修者,没有与她差不多的经历,心里那股气没有强烈到能豁出命来,便难以与她的步调共同修炼。 在长久压力与孤苦之下,齐潇潇难以排解痛苦,只能对着河水上的倒影自言自语,发泄那些憎恨与埋怨。 日复一日之下,她看见那倒影越来越陌生,枯瘦,狰狞,越来越与记忆中童年的自己相去甚远。她总是无法忍受,一掌打破水面,继而做着家人都还在世的幻梦。 某一次击破水面后,重新平静下来的河水倒映出一个新的影子,天真活泼,开朗纯粹,那是她还没经历过家破人亡灾难的自己,那个虽然头上也有着弑神二字,却在家人保护下还无忧无虑的少女。 她太过于思念那个时候,已无心纠结这是否是幻影,便趴在岸边,十足恳切的与水中少女对话。没想到,少女也给与了回应。 齐潇潇心中甚慰,捂脸痛哭,在寂静夜晚中终于有了能回应她心情的人。 她修行到疲惫时,常常会过来,与少女攀谈,坐下一聊就是一宿。她的神思渐渐模糊,以为那湖中倒影是另一个人。听那少女叽叽喳喳说起小时候的爱好,说起在肚子疼时喜欢喝椒汤,必须是街上陈家卖的。又说起家人,说起慈爱的母亲与宽厚的父亲,听着真让人神往,让齐潇潇更坚定了要弑神的想法。 她要保护这个孩子的纯真,不让三尊有机会伤害她与她的家人。 某日,她注意到少女头上的弑神刻字,认为她们愿望相同,便在星空下与之约定,一齐去天宫。 就这样,齐潇潇在倒影的陪伴下度过了十年,走完了这条孤苦艰辛的道路。 这十年间雷声十年来从未中断,还有谁被害?她的目光穿透那层层叠叠的岩层射向三尊,额头的伤痕总在深夜时跳动,杀了他们将是她毕生的愿望,而如今,完成这愿望的时刻到了。 比起那数百位修者结伴成群的浩浩荡荡,齐潇潇打算只与朋友前往,磨了整夜刀,再寻到河边时,却无法在水中倒影中看到那位女孩了。 清透水面上剩下的,只有那位提着刀满面戾气的成熟女人。 隔着十年,她再一次看到了自己的脸,已认不出来了。 即使约定没得到履行,齐潇潇还是翻上了天宫,打了三尊措手不及。但那场战斗依然格外惨烈,持续了整整三天三夜,在无人知晓的天幕角落中,血与灵光一同飞溅,到最后她重伤倒地,付出了一只眼与一只手臂的代价,得到了胜利。 微风徐徐吹来,齐潇潇满身伤痕,跪在地上,身下是流淌不尽的血河。她用仅剩的那只眼,从一个圆形洞中看到了下方的壶城全貌。 就在那一瞬间,她忽而理解了三尊,以这样的视角俯视脚下蝼蚁般的生灵,他们的生死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他们拥有的全部都可以拿为己用,如何才能不傲慢呢? 另外,她不想死。 她修行的道路是自己摸索过来的,与所谓正道自然不一样,在即将死亡之际,强烈的求生欲使她望向那三具修者灵力还未散尽的尸体。 等她意识恢复时,她已重新站起,满手满身鲜血,口腔中有黏腻感。她伸手指到口中,摸到齿间的肉丝,与几块还未吞咽的碎肉。 她活下来了。 她的眉心眼下,睁开不属于她的三只眼。她的心中升起贪婪,和无法填补的欲望。她爱上了站在高处俯瞰人间的感觉,她也渴望着被敬拜与供奉。 迟来的数百位修者终于杀上天宫,试图推翻三尊。潇仙望着他们,看到一个带着绿色玉佩的少女,如此年轻,如此有勇气,怀揣着弑神的愿望来到这里,和她有几分相似,可惜都只是徒劳罢了。 潇仙叹息一声,三指陷入眼窝,扣出自己仅剩的那只眼,与这百位修者一齐丢到地下——她新造出的地狱里。 有天宫,就要有地狱。有神仙,就要有妖魔。 那只眼是她力量的一部分,可承载着她十年来受到的苦难折磨,异化为了诅咒,使得那些修者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听她调令。潇仙带着所有人战死的噩耗下了人间,编造出谎言,亲手送自己成为俗神,自此格局稳定。 裳熵听完,震惊不已。她无法理解这个故事里每个人的做法,但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遇到问题习惯性望向师尊,侧首时头上的沉重感让她想起,现在她师尊正坐在她头上,且不能说话呢。 慕千昙听完之后只想翻白眼,然而小企鹅的身体不太适合做这种动作,多翻几下眼睛便有些疼痛。她揉揉眼,望向那漂浮的小光头,心道:‘仅仅是执念也可以有实体吗?’ 李碧鸢道:‘能够修仙的人,都有点灵气。齐潇潇她天天修行完之后去河边照影,久而久之影子就有了灵性,被她塑造为自己小时候的样子,算是一种怀念和投射吧。’ 十年间,不停受灵力滋养,小光头拥有了生命,成为一片像是魂魄的影。可惜她是残缺的,她没有完整的记忆,她甚至只记得有个与朋友一同登天弑神的约定,但无法履行。 她想找人帮她,找到朋友,践行诺言,但被邪物祸害了多年的壶城,对于所有奇怪生物都敬而远之,只是看到她就要害怕逃跑了,怎会有耐心替她找寻呢? 于是,十几年来她只能游荡人间,去辛苦寻一个寻不到的人。而被齐潇潇丢进地狱的独眼,也随着时间流逝,而生长出**。她也是不完整的,只保留了那十年苦修的片段记忆,记得自己与一位朋友约定了要去天宫。 她想找到那位朋友,却被困缚在这种地方,不得已,只能捏出许许多多的陶土小妖去人间。大部分小妖被驱妖小仙毁掉了,还有部分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因为无法表达而产生了误会,使得小光头在恐惧之下钻进瓶子里逃离。两人始终没能相认。 壶上天宫,壶里人间,壶底地狱,都有一个齐潇潇。她们是一个人,却又处于人生不同阶段,被奇妙的分成三块,各自活跃着。 慕千昙心道:‘那陶土小妖都是独眼,怪不得呢,捏她们也是个独眼。’ 李碧鸢吸了口泡面:‘还没完呢,我看看哈,设定好多’ ‘对了,壶城百姓会表演节目,是因为齐潇潇的强行要求,她是害怕苦难的环境下,会塑造出下一位胆敢登上天的齐潇潇,所以就用这种方法,迫使壶城人民展现出幸福欢快安居乐业的模样,若是不遵从命令就不会再驱退妖魔,以此来麻痹百姓,但没想到’ 慕千昙道:‘但没想到,壶城火了。’ ‘你这么说倒也对,搁现在壶城就是个旅游景点啊,大力发展文娱表演行业,吸引游客,误打误撞不小心搞火了,还搞成景点了,’李碧鸢吸溜吸溜喝汤,拆了瓶酸奶:‘这是什么,无心插柳柳成荫吗?反正这种成功,反而佐证了齐潇潇是正确的,所以大家更加疯狂了,神奇吧。’ 如果只是普通的表演还没什么,书中有提到,是必须全城每一个角落都要有欢声笑语传递到天上,被潇仙听到才行。 这不分昼夜,所以就算在大半夜,也完全不能休息,得有人轮换着表演,且潇仙对表演质量的要求也越来越高了,简直就是把人往累死的路上逼。 听她吸面条,慕千昙也有点饿了,揉着肚子:‘就是神经病而已,齐潇潇是神经病,壶城百姓也是神经病,从送三尊升天时就开始脑抽了,把主动权交到外人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能搞到这种境地纯粹是他们作死。’ 李碧鸢道:‘昙姐,何以见得。’ 慕千昙道:‘吃一堑,长一智。瓷壶三尊已证实了俗神不可靠,他们还能接受潇仙蛮横无理的统治,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没错,比起三尊,潇仙要善良多了,就只是表演一下而已,都没在明面上害人,也没要供奉,多好啊。可他们也不仔细想想,明明连表演都不用的。’ ‘又不是缺钱,去雇佣其他宗门的仙人来用用不就行了?去他大爷的潇仙,不驱妖就不驱妖,天下难道只有她有能力做到?壶城百姓本来可以当甲方,却把自己整成了卑微乙方,还得给自己找个主子,另一种斯德哥尔摩?’ 吸管刺进奶瓶,李碧鸢狂吸一口:‘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毕竟齐潇潇是有点拯救者色彩的,大家都会迷恋那种有人性光辉的人。只不过最后,屠龙者终成恶龙了。’ 慕千昙道:‘虚假的故事,虚假的神仙,虚假的光辉,还有百姓们虚假的快乐,以及真实的痛苦。这本来是个很好分辨的选择啊。’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说了,捂着肚子长长吐出口气。等待会解决完潇仙之后,她得赶紧变为人身,真的太饿了。另外还得揍这蠢龙一顿,先记着。 不,揍两顿吧。还说想分道扬镳,搞得慕千昙多想带她在身边似的。该教训了,敢叛逆就得压制,棍棒底下才出孝子。 屁股底下有点痒,慕千昙抬起一爪,看到抹红色,以为自己流血了,差点翻身倒下去,被裳熵眼疾手快扶稳了。 定睛一看,是红绸觉得闷想要头发丝爬出来,害得企鹅昙被吓到,不由得看了她几眼,准确用嘴叼住她七寸,把她当绳甩了出去,扔到铃铛头顶。 心善的铃铛公主接受了被突然赶出家门的红绸,独霸女主头顶位置的企鹅昙睥睨众生。 听完故事,想不明白这些,裳熵抓抓头发,在大脑宕机前干脆道:“我不懂,但你需要我帮助吗?” 齐潇潇轻笑:“我被困在这里不能出去,可否请您帮我杀死潇仙?” 这轻飘飘说出来的委托,实在难以完成,裳熵耿直道:“我可能打不过她,我师尊本来可以,但是我师尊出了点意外。” 齐潇潇抬头看来:“那位是你师尊吗?” 裳熵道:“是,你有办法帮她变回去吗?” 齐潇潇摇摇头:“抱歉,我做不到,这是潇仙的能力。” 想到被异化为妖魔的修者们,裳熵发现她师尊仅仅是变成这种长相可爱的怪鸟,已是一种幸运了,便道:“我很想帮你,但对不起,其实我对付那只黑狗,都有点费劲的。” 齐潇潇沉默须臾,温和道:“我身上还有潇仙的一部分力量,就送给您吧,也许足够了。” 裳熵道:“力量?” 慕千昙咬牙:‘力量,白送?真该死啊这些人’差点忘记了,这里就是躯干气穴解锁的地方。 齐潇潇点头道:“没错。” 她伸出三指插入眼窝,把仅剩的那只眼慢慢掏出来:“请您过来。” 裳熵将师尊抱下,抵在胸前,自己则弯了腰。齐潇潇睁着那双鲜红的空洞眼窝,分明没有眼球,却仿佛投射出灼热的视线来:“请您务必帮我杀掉壶神。” 她握着那枚眼球抵到少女眉心,眼球底部融入肌肤之中,巨量灵力充盈身体,游走一圈后,瞬间打通了躯干处全部气穴,引起了连锁反应。少女周身沐浴起浅金色灵力光晕,所有气穴都活跃起来,至此气脉畅通,血液从下一秒开始逐渐沸腾! 裳熵微微睁大眼,感受到体内变化,松开手又握紧,神奇不已。眼球已嵌入她眉心,成了她的第三只眼,这东西大概要在齐潇潇本体死亡后才会消失。 她最后确认道:“杀掉壶神,就是杀掉你自己,真的要这样做吗?” “无论是谁站在天宫之上,我都会杀了她。”失去眼球,齐潇潇的身体崩裂破碎,在彻底化为飞灰后,她的声音回荡于洞穴中。 “我弑神的愿望,从未改变。”【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空灵的声音擦过耳际,散于空气中,身体溃散的飞灰也遁于灵光,只剩下破碎蛋壳。 裳熵伸手想抓住什么,清风从指缝漏过。摊开掌心,空空如也。 虽然消失了,但总感觉她还会再出现。 掌心空置着,裳熵还在发呆,就见一只略微透明的手搭上来。她眨了眨眼,抬眸望去,是小光头。女孩害羞笑笑,轻声道:“拜托你了。” 话音落下时,她也溃散为星星点点的光芒,被吸入裳熵眉心的眼睛。那只眼微微眯起,轱辘转了圈,瞳孔中流转着浅金色灵力旋涡。 除了心脏,身体各处气穴都已开启,灵力畅通且手握力量的感觉酣畅淋漓。既然如此,就该履行诺言,要去干活了! 裳熵抬头望向洞穴顶部,暗红色沉甸甸压在头顶,看似沉重,但仅仅是石头和陶土罢了,绝非无法突破。 所谓的地狱根本不存在,这里应当只是被掏空的山体或者地下,是单独被齐潇潇创造出来的空间。那么与其去寻找回到上面的阵法在哪里,不如直接打穿算了! 随着齐潇潇消散,由她捏塑出来的陶土小妖们,也崩裂为满地土块。裳熵左右看看,没地方安置师尊,便想将怀中怪鸟放到铃铛身上。 慕千昙见状,用爪子蹬她手,逼她松开了,自己一个扭身站地上,抬下巴示意她快点。 裳熵点点头,双手在胸前合十,向前伸直后转到身侧,腰肢与脊椎发出咔吧声响,同时脖颈向肩膀靠近,颈间肌肤白的耀眼,一晃而过。 她提手回位,细长手指错开握住,十指相扣,反过来再往前推,上挥到头顶,脚尖点地转圈,关节处骨骼摩擦的细微咯哒声连绵响动着。 慕千昙对这个小剧情点也略微有印象,大抵是男主看到气穴全开后放松和适应新躯体的女主,觉得她很有魅力,加上了一堆心里描写。 什么外表是纤细少女,什么玉质般的白皙肤色,什么瀑布长卷发,还说她就像一头蓄势待发充满精力的漂亮狂兽,会瞪着一双无辜的清澈大眼睛把敌人撕吃掉,有种天真的残忍感。 回想起原著用词还是觉得很难以言喻,作为书中唯一真正被吃掉的人,慕千昙在旁边看了全程,斜睨着眼,抱着双翅,无论如何都难以欣赏,心底还为白送那两个字冒起酸泡泡。 把浑身肌肉与骨骼都拉伸了一遍,裳熵适应了这种状态,吸了口气憋在胸中,于掌心与脚尖积聚灵力。 她俯下身,猛一抬头,砸地而起,短时间内爆发的灵力光幕与强大肉。体一同撞上洞穴顶部,轰然响动,土块飞溅,大地震动,灰尘四处弥漫。 进阵时是深夜,现在天已经亮了,一束晨光刺透尘灰漏下来,第二束第三束紧随其后,越来越多,逐渐照亮了洞内。 与外界连通后,一股清新气流滑入洞中,扑面而来叫人神清气爽。裳熵携着灵力外溢的热度跳下来,拍掉身上碎石渣后,小心将谭雀背在身后,又横抱起僵硬的丘陵。袖间有东西硌着她,掏出来一看,是方才收起的那枚翠绿色玉佩。 想起一会要打架,害怕把这小东西弄丢了,裳熵把它递给怪鸟:“师尊,你先帮我拿着好吗?” 慕千昙定定望着她,两只翅膀尖勾了勾,仿佛是在说:你看我像有手的样子吗? 裳熵捏住袖子,撕了条线下来,将玉佩穿起来挂在怪鸟脖子上。再抱起丘陵,等铃铛和怪鸟也爬上,她才缓缓起身,跃出洞中。在山上找了处视野不错的高位落地,将她们放下。 “等我去制服潇仙,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裳熵留下这句话,朝高处奔去,很快便看不见了。 城中还是一片惨状,以她师尊这种状态回去,碰到居心不良之人就糟了,还是先藏起来,等她先控制了天上那位最危险的家伙,再带她们回去为好。 慕千昙目送她离开,转头望向郁郁葱葱的树林。 在暗红色世界待久了,重新回到这满目亮堂清新之地,真有种从地狱重回人间的轻松感。 视野远处,树干层层叠叠,缝隙之间是被距离模糊成蜡笔画的壶城,从这个角度能瞧见城镇的某一节主干道,被黑狗损毁的异常严重,像是被一爪子从上往下掏了下,也不知有多少死伤者。 但从昨晚亲眼目睹的灾害情况来看,那个数字,大概会相当惨烈。 慕千昙收回目光,揉揉肚子,还是很饿,反正现在也没她事了,要不然是抓条鱼来吃? 想想还是不行,遇到更强大的食物链捕食者可就糟糕了。企鹅昙打消念头,想坐下休息会,但地上很凉,还有点脏。她沉思片刻,一歪一歪走上还在昏迷的谭雀,在她胸前坐下。 正想研究一下该怎么变回去,屁股还没坐热,慕千昙余光中划过一道流星黑影。 她还未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便听得可怕到震耳欲聋的山体崩裂声,迅速循声望去,那砸下来的东西冲击力道之大,几乎撞塌了小半边山体,整个壶城大抵都能听到这轰隆隆打雷般的巨响。 声浪卷起无数落叶,砸到脸前,企鹅昙被迫闭上眼,好一会才睁开,脸上现出少有的一片空白。 刚刚被甩下来的那玩意是女主吗? 又一个女人从天而降,正是潇仙,她长发全部向上飘去,犹如摇动的水草般。即使距离很远,也能看到她脸上那三只邪气四溢的眼睛,显然来者不善。 山体被砸处飘起滚滚浓烟,潇仙撞入烟尘中,一把抓住裳熵的衣领,再把她扔飞,少女噼里啪啦砸断一大片树林和灌木,才堪堪停下。 慕千昙目睹这一场景,立即想到原著,本来是男女主共同登天联手对敌的,但她觉得原书都没咋提过男主出手,只有女主上天也影响不大,谁知这蠢龙居然就这么被扔下来了? 女主不会要死在这里吧?李碧鸢也在恐惧,扯嗓子大叫昙姐。企鹅昙说了声闭嘴,自谭雀身上跳起,歪着身子跑向裳熵被丢下的地方。 纵然已是最快速度,但她此刻只是个灰毛团,还是太慢,没等她接近有所动作,那边裳熵已爬起,两人再打于一处。 这会没有谁压制着谁,走的都是街头打架不论招数的狂乱流,你一拳我一掌,打的难舍难分,灵光四处爆开,树木成片倒下,木屑被风卷起,如同洋洋洒洒的雪片。 再近一些,就要被误伤了。 慕千昙及时停住,观察半晌,确定裳熵已找到节奏,并不落下风,便也不再往那边跑。而是换了个方向,往壶城中奔去。 这时,铃铛突然半路截道,跳到她面前,腮红极红,前爪拍拍胸脯,向她露出后背,大概是看她行动不便,想要帮忙背她赶路的意思。 “”慕千昙陷入了两难*。 在与青蛙亲密接触的心理排斥压力,与用这两只小爪跑进城里的疲累相比,慕千昙最终还是选择了让心理更难受点。 她忍着恶心爬上铃铛的背部,靠近一看,意料之外的,这青蛙背部的粉色竟不是那种让人厌烦的廉价粉,而是樱花般的淡淡湿润粉色。触感也光滑柔凉,不会黏腻,像是夏天的冰凉席,还有丝丝花瓣香气,总之极其舒适。 铃铛张嘴呱呱开叫,前爪在地上擦擦,一跳三尺高。慕千昙扶稳了,视野忽高忽低,一次能跨越她十几步的距离,速度比她自己走要快多了,果然天赋差距吗 跨过心理门槛之后,她很快适应了这种节奏,并把红绸抓来当做安全带,把她与青蛙系在一起,避免掉下去,做完这些,才有空回头观察战况。 两道速度飞快的光影互相纠缠,打的那叫一个天崩地裂,不可开交。 比想象中用了更短时间,回到城中。慕千昙拍拍铃铛头顶,示意她放慢动作,免得被人发现不对。 废墟之上有不少人在张罗着救人,一些在表演节目,一些站定不动,簇拥起来,观看者山上的争斗,交头接耳,纷纷疑惑问道:“那是谁?” 一鹅一蛙静悄悄穿过众人,并未受到阻拦或探究目光。 若是在寻常,这粉色大青蛙与怪鸟的神奇搭配,绝对会引起一番惊慌失措。但大家刚经历过黑狗破坏城镇的惨事,此刻山上还有两个不明人形纠斗中,谁都管不上这小小的奇怪之处了。 发现这点,慕千昙又拍她脑袋,恢复到原本速度,跨越大半个街道回到戏梦馆。由于黑狗的目标就是她们,所以街道被的损害也就到这边为止,再远处就毫无影响了。 走到大门近前,那位柜台老者背靠门扇,一只脚跨过门槛,衣袍被尘灰沾满,脸上也一片血污,人倒是还精神,一手捂住额头上的伤口,一手指挥着屋里人搬东西。外头地面被清理出来,横躺了数位伤者,都不严重,还能抱着伤处哀哀痛呼。一位黄衣女子穿行于伤者间,给他们递水和药。 她就是这趟回来要找的人,丘水。 方才裳熵被抓来丢来丢去,让慕千昙察觉到危机感,以及此次任务失败的可能。虽然后面又追上了,但她还是觉得不够保险,也不想坐以待可能会到来的毙。 而以她现在的企鹅身体,也不知是打人还是被打,参加与潇仙的决斗,无疑只有被拿捏的份。所以她转变了作战方针,除了打架,她还有其他事能够做到。 那就是,从民间瓦解对壶神的信仰,让这家伙没有退路! 企鹅昙跳下铃铛,垫着爪溜去丘水面前,挺起胸,展示出挂在她脖子上的那枚玉佩。 丘水本在喂伤员喝水,被她的突然出现吓到,水壶差点坠地,又扶住了。她站起身,垂下视线来。刚看到这小东西时,就算是陌生到从未见过的生物,但可爱的外表让她生不出恐惧。正想问问她怎么了,紧接着就看见灰色绒毛中微微闪光的玉佩。 丘水眼神巨震,双手颤抖,劈手抓过,线绳断裂,玉佩落在她手中。水壶还是坠地,咔嚓破碎。她将玉佩翻来覆去的看,还掏出自己那枚,简单比对后,将两者合二为一,丝毫不差。 这是她妹妹丘陵的,天下不会再有第二块了! “你”几乎是瞬间,丘水眼中聚起泪花,砰然坠落:“你是小陵吗?” 就算有一万分不可能,她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慕千昙没有犹豫,残忍摇头,做了一个跟我来的手势,跳上铃铛,沿来路回去。 用手背抹去眼泪,丘水抽噎着握紧玉佩,来不及门前老者说一声便追随她们离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裳熵一拳打在潇仙右脸,肉骨相撞声后,女人歪过头去,长发如海藻般向上飘荡着,鲜血从她口唇溢出,但眨眼就分辨不出了,只因她下半张脸全糊上鲜血。 裳熵不比她好上多少,一张脸蛋青青紫紫,下唇上连续破了五六道口子,却牵扯出浓烈笑意。那双血污之下的双眼异常明亮,燃烧着极为灼热的亢奋,仿佛血液都在暴力的拳拳到肉中沸腾起来。 潇仙吐出半颗碎牙,笑道:“疯子啊。” 肉。体强度堪称变态的疯子,承受多重打击都能像是没事人一样爬起来再打,并且好似被打越狠,就会越激动,骨头断裂声对她而言如同兴奋剂般,皮肤还烫得发红,真是难以理解的家伙。 潇仙右手微晃,袖中划出一把似刀似剑的武器,正是她当年自己磨出并带着杀向天宫那把。银光一亮,尖端向少女腹部突刺,她口中道:“到别人的地盘发疯,不太合适吧。” 手中并没有称手武器,裳熵并不着急,双手一拍,迅捷拉开,以掌中利器之法凝出铁棍,挡住女人攻击:“我答应了别人要杀要打败你。” “你连我的实力都不知道,就敢来挑战我,就不怕死在这里吗?”反手握住刀,调转方向从下方刺来,潇仙道:“我给你们机会逃跑怎么样,离开壶城,我既往不咎。” 裳熵向后滑开,扭转腰身横向甩棍:“你不是我们的对手,还有,答应了别人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竖刀抵挡,灵气与刀刃摩擦,炸开一串火星,潇仙瞄了眼她额头的第三只眼,嗤笑道:“那算什么?约定而已,不重要。” 想当年她也说出过要保护壶城的话,如今早就抛到脑后,想不起来了。许下诺言时心中的大义感,与撕毁时的轻松麻木,同样都轻飘飘。被那种没有实质的存在束缚,是再愚蠢不过的行为。 “很重要,毕竟”血液冲击着血管,心跳砰砰,裳熵飞起一棍,大喊道:“一诺千金!” 她就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诺言而来到壶城的,那种满怀欣喜又落空的心痛,她不想再经历,也不想别人经历,所以她必须要做到! 这一棍似携风带雨,棍影如刃,纵脸劈来,潇仙再提刀阻挡已来不及,刚罩起的灵力防护阵法也被敲碎,眼看着棍子就要砸来。本以为这次要硬挨这下了,可谁知她身形一歪,被人推开来,女人闷哼声传入耳朵。 她竭力望去,是丁香替她挡下了这一击! 这棍打上肩膀,顿时锁骨与右边肩骨碎裂,那片衣料都碎了不少。丁香喷出一口血,噗通跪地,膝盖在泥土上砸出两个深窝。裳熵手一抬,收回长棍,被灼热燥血冲到赤红的双眸微微沉落,她认出那是谁。 丁香失去平衡,向前倒下,双手撑地,血一串串从口中滴出,右肩晕开成片鲜红。潇仙三只眼珠轻轻滑动,瞟向远处。不少本来想靠近帮忙的小仙,再察觉到她可能落于下风后,竟然直接就跑了。 潇仙扯起唇角,眼中阴气弥漫。明明只有足够忠诚的人,才有资格做她身边的小仙,可没想到平日以她的身份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时表现的那般诚挚,遇到危险后不假思索都跑了? 这帮畜生 她忽而仰天大笑,笑声穿透林叶,那跑远的小仙们骤然停步,接连炸开成一团血雾,飞回潇仙掌心之中,被她吸收。她笑声停止,阴森道:“给你们力量不知道怎么用,就全都还给我吧!” 丁香极为不适的捂住前胸,痛哼出声,似也要炸裂。裳熵几步抢上前,扶住她另一边完好肩膀,稳住了她体内那份属于潇仙的躁动灵力,低声道:“你不能死,我有事情要问你。” 丁香费力抬起头,满脸冷汗,嗓音轻柔而坚定:“我对你,无话可说。” 裳熵厉声道:“你有!关于瑶娥上仙火烧婴灵庄那件事,真相到底是什么?” 第102章 我是裳熵 她突然提起这件事,丁香显然没想到,愣在当场,接着眉目凛然,警惕起来。 裳熵并未等到回答,比方才更猛烈的袭击已至面门。 她旋即举起长棍抵挡,刀刃在棍上劈出一道细小的裂缝,一处碎裂紧接着便是更严重的崩溃,长棍就此化为一阵灵光钻回裳熵掌心。她极速后退,仍然被刀光于胸前划出一道长长伤口。 背后撞上树干,裳熵翻身躲开紧随而来的突刺,身后响起树干咔嚓劈裂声。她没回头,听声辨位,两手举凑到右边耳边,掌心向后头飞射出几根灵力匕首,大抵是刺入了背后人身体,可她冲势未停,锋利刀光似要触到后颈。 这追的未免太紧了,受伤也不缓口气,应当是觉得敌人棘手,想要一鼓作气解决掉。裳熵紧奔朝前,此时转身对敌不免露出破绽,只得另寻脱身之法。 脑中忽而想起喷出灵力后自己会倒飞的师尊怪鸟,裳熵活学活用,也向身侧打出一团灵光,借此力直直转向,躲开冲击,以非常不优雅的姿势滚了几圈才停。 敌人从眼前突兀闪开,潇仙握紧刀刃,也止住身形,立于树干上,冷冷往下望。 裳熵蹲着,随手抹了下胸前伤处,两手再一拍,并拢掀开,新的长棍夹在她两根拇指之间,金色灵力延长棍子长度,向两边徐徐蔓延。 潇仙身上的衣服也看不出原本模样了,连带着半张脸都糊成血色,三只眼在树上阴影中散发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冷气。她道:“我就不该留你们活到现在。” 裳熵道:“你根本打不过我,还说这种话!”她刚反驳完,注意到潇仙的视线停留在她眉心,那枚属于齐潇潇的眼睛上。她意识到这话不是对她说的,而是对齐潇潇说的。 十几年来,小光头作为一片不妖不鬼的邪物,始终活跃在人间,没有被驱妖小仙处理掉。就算她喜欢东躲西藏,跑得也快,也不可能躲过潇仙的耳目,毕竟壶城之人连带着旅客手中,都有那枚可以监视的护身符。 至于地狱那位由眼球诞生于自我意识,重生出血肉并制作出陶土小妖去人间寻人的齐潇潇,潇仙更不可能不知道。她对于几位来此地游玩的修者是如此小心提防,却是出于什么目的,没有将她们赶尽杀绝呢? 她看着曾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在人间与地狱徘徊,心里又想着什么呢? 眼珠慢慢滑下,这次对上那少女视线,潇仙甩了甩刀上血:“此事与你无关,何必插手。” 裳熵站起来,一脚后撤,两手握住长棍:“怎么无关?你残害百姓,我怎可能坐视不理。” 潇仙嗤笑道:“你以为你是谁?” 裳熵挥舞一棒,迎上她视线,不卑不亢道“我是裳熵!” 眼珠滑到左边,潇仙故作轻蔑:“没听过。” 本该凭借文武试炼的成绩小有名气,但由于那位黄雀的意外出现,打乱了原著进程,导致女主名气传播的不怎么顺利。在外头若只提起瑶娥上仙,那是“赫赫有名”,提到裳熵,就得多回忆几转了,可能还想不起来。 裳熵道:“没听过没关系,等我把你打败,你就知道我是谁了。” 一抖长棍刺出,两人又打起来。而另一边,企鹅昙凭借着跟陶土小妖们学来的精彩手语,外加在地上写字,大致把潇仙的真实情况告诉了丘水。女人跪在妹妹尸体边,抱着她的身体,久久没能抬头。 “居然是这样”眼泪滚落,打在女孩年轻苍白的面容上,丘水抚摸着她的脸,眼中是复杂的愤怒与不忍:“我们这些年来,到底在信奉着一个怎样的神啊?” 慕千昙挥手擦去额头不存在的汗水,指了指壶城方向,示意她赶紧去告诉更多人。 丘水握紧玉佩,硬物于掌心烙印出深深浅浅的红色痕迹,一如此时心上的伤口。 她一直以为妹妹是在为亲人复仇的道路上死去了,却原来以那种状态被藏在地底。那些敢于爬上天宫的勇者啊,十几年来始终被丢到千人踩踏的地狱,尸体被随意摆弄变换。这不见天日的痛苦与侮辱,让人如何能释怀? 轻轻放下丘陵,丘水的目光眷恋而温和,再抬起时,陡然转变为怒火。她看见还有一位少女躺在旁边,考虑到以自己的力量难以把两人都搬动,便先回去叫人过来一起。 慕千昙等待她们过来,踩上铃铛叫她跳上树梢,先看了看两人打的怎么样了。莽莽丛林中不时爆出灵光,一人飞起一人坠落,对招时荡出的光波推倒成片树木,林叶飞天,还是那么热闹。 不多时,马蹄声传来,慕千昙下树一瞧,看见是丘水带人来了。 也许是时间紧迫,他们害怕来不及,便骑了马。到地方后,几人吁声叫马停,急匆匆下马来查看。过来的大概是认识丘水姐妹俩的,仔细看过丘陵的脸,确认无误,都面色沉重。 丘水铺开白布裹住丘陵的尸身,一位男子把她抱上马,另一位抱起谭雀,几人上马飞驰,先把人送回城里再说。 慕千昙与铃铛坐上丘水那匹马,回到城中,主干道上已有大片地方被清理出来,放置着供伤者休息的简易床铺。男子翻身下马,把丘陵抱下来,放在其中一张空床上,冲众人喊道:“大家都来!” 听见动静的周边人凑到中间,男子把丘水方才说的话重复一遍,激起一片哗然。多年信仰霎时破碎,有崩溃的,有难以相信的,七嘴八舌,群情共愤,都在看到丘陵的尸体后无话可说。 企鹅昙用嘴扯出丘水袖间的护身符,甩到地上,连踩几下,挥舞双手。大家看懂了她的意思,都摸出护身符,将缝线扯碎,倒出里面的东西。居然不是符咒或香包,而是密密麻麻的小眼睛和耳朵! 这下,更是佐证了潇仙为邪! 大部分人尚且在无法接受的痛苦中,有反应快些的,赶回家中拿了绳梯,铲子斧头过来:“那还有几十个人被埋着吗?咱去给孩子们挖出来。” 他们一呼百应,纷纷拿上家伙什,准备去地狱里挖人。慕千昙心道:太好了,可以顺便回去拿法器,肯定能涌上。 裳熵打出的洞穴还在,六尺宽度,与天宫那个差不多。洞边堆着不少小石子,站旁边能隐隐约约瞧见下方暗红色深坑。一位男子拿着绳梯蹲在洞边,其他人在旁边严阵以待。 企鹅昙正要指挥他们要有序下洞,余光中出现一双脚。 心头一跳,企鹅昙僵硬转头,就看见浑身浴血,面容如恶鬼的潇仙,正站在她面前。 老天爷勒见鬼了,这是怎么回事? 不久之前,山崖上的斗争终于快要分出胜负,潇仙那把刀被打碎掉落,胳膊也断了一只,满身是血,颇为狼狈,扶着树干才站稳。她呼吸间皆喷出血气,低低笑到肩膀都耸动:“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都打不死。” 站在树下的少女身上多处刀伤,手背也血肉模糊,两只袖口都被震碎。虽是鼻青脸肿,眼睛依然发亮,嘴里都是血,导致说话口齿不清:“再来!” 潇仙抬手扔出半块飞刀,风声紧扯。裳熵盯住那点亮光,想挥棒阻挡,却发现飞刀不是冲她来的。刚起疑惑,想到身后有谁,她惊出冷汗,反手一抡,棍首正砸中刀柄,飞刀偏离方向,转着圈深深插入丁香脚边的土地。 裳熵收棍回手,怒道:“你干嘛!她不是你朋友吗?” 那把刀飞向的,正是始终站在后面的丁香。她捂着断裂的右肩,垂眸望着脚边那把刀,沉默不语。 潇仙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笑了笑:“敌人你也要救?” 难以容忍这种对亲友出手的行为,裳熵震声道:“她刚刚还帮你挡了一下,你对她动手干什么?” 潇仙不屑:“那是她自愿的。” 裳熵道:“你真是太坏了!找打!”她从地上跳起,一竖棍打上去,树干齐根破碎断裂。潇仙后跳至其他树上,道:“别说的你有多高尚似的。插手别人的事就算了,连所谓朋友也要管,天下那么大,你管的过来吗?” 裳熵道:“天下很大又如何,连眼前的不平都视而不见,还谈什么天下!” 又一棍扫出,潇仙躲开来,嗓音扭曲又阴冷:“那么爱管闲事,那就让你管个够。” 她忽而转身跑远,在林间穿梭着,很快消失。裳熵担心她伤害无辜,赶忙跟上。丁香望着潇仙没入林中的背影,强撑着爬起,踉踉跄跄随在后头。 潇仙并未去很远的地方,她目标明确,是一处可以俯瞰至整个壶城的崖边。找到落脚点后,她一掌轰向旁边的山崖,巨响之后,烟尘之中,大块岩石噼里啪啦坠落,又被她用灵力托起,如陨石般砸向壶城! 裳熵紧跟过来,见此情景,大惊道:“你!你忘记你当初修行是为了什么吗?” 潇仙回眸,笑道:“是为了我自己啊。” 长棍从中断裂,裳熵大力扔出两截,都被潇仙轻易闪开。大石压向城镇,带来沉甸甸的死亡气息,城中人皆目瞪口呆,僵在原地,惊讶望着那天灾般的末日场景,也看到了造成这一幕的始作俑者,站在崖上的潇仙! 他们太过震惊,甚至忘记逃跑,而等他们反应过来要跑时,又不需要了。不是因为巨石已至,而是石块们被一层浅金色屏障托起,在空中凝固不动了。 裳熵几乎释放出所有灵力,做出一枚大型盾牌,罩在壶城上空,将它们拦住。此举异常吃力,她咬紧牙关,脚缓缓陷入泥土,双手也颤抖起来,却憋着一口气不散,想要将石块全部移走,到无人的地方再释放。 潇仙微微歪头,并没有趁机袭击那人,因她察觉到大面积的护身符被销毁,而她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百姓憎恶的面容。 她隐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就算杀了这几位闯入者,也不可能让现如今被打碎的壶城,弥合成之前那样。她心中猝尔涌起极为酸腐的恨意。 既然如此,都去死吧。 去往地狱的阵法已毁,她想到裳熵从下面逃出来时打出的大洞,便赶了过去,谁曾想,居然正面碰上了那位中她招数的上仙。 企鹅昙身上根根灰毛倒竖,张口就是一发灵力波,这是下意识保命打出来的,蓝色炫光快把她的眼睛闪瞎了,自己也飞出一道抛物线,啪叽一声摔在地上。 刚着地,慕千昙立即翻身逃跑。方才那下太狠,内脏怕是都要被震碎了,她感到自己肚子里咕咚咕咚响动,疼的她抬不起脚,快要受不了停下时,身体被从后方抱起,是丘水他们赶过来了,都抓紧逃命。 慕千昙窝在丘水怀里半死不活,强撑着越过她肩头看了眼后头。潇仙飘在洞口边,双手合十,正念叨着什么,而地下似传来了兽类咆哮。 这厮把下面阵法又催动了,是要把那些尸体全变成邪物,拉所有人一起死吗? 像是她能干出来的。 潇仙催完阵法,已不剩多少力气了,可她并不在意。仰天狂笑须臾,冲这边打出最后一波灵力。察觉到身后劲风袭来,丘水极为害怕,却并未躲闪,而是抱紧了怀中企鹅,试图用身体保护这个告诉她妹妹下落的生物。 慕千昙睁大眼,这女人有病,凡人之躯,她会被炸碎到渣都不剩! 一击未到,被迟来一步的裳熵拦下,可惜她为了挪开巨石,也没剩下多少力量了。这下纯靠肉。体来扛,她被砸飞,血液飞溅,撞翻了一行人。冲击过大使得她额间那只眼从眼眶脱出,咕噜噜滚入杂草堆。而她昏迷在地,不省人事。 几人哎呦呦爬起,发现昏迷过去的裳熵,都被这满身伤口与血污的少女惊吓到,连爬几步。只有丘水认出这是谁,去试探她呼吸,虽然微弱,但依然还有,心中一喜。她放下小企鹅,摸出纱布和伤药,都是为了救灾时准备的,现在能用到,正正好好。 这女孩伤成这样,恐怕挪不得位置了,只能就地治疗。而能被丘水保护着,一定是重要人物。跟随来准备挖尸体的几人相互看看,都拿起了铲子锤子,挡在两人面前,分明害怕到双腿打颤,却还是把武器对准了潇仙,对准这位信仰了十来年的神。 慕千昙望着他们的背影,心道:明知不敌还要拦着,太蠢了吧。 地下的妖魔吼声越发激烈,潇仙眼神冰冷,看着拿武器的他们,犹如看着一帮死人。正在这时,丁香也跟了过来,抱着血流不止的肩膀,脸色苍白如纸,哀求道:“我们走吧。” 走吧,离开这里,现在还来得及。事已至此,无法挽回了,若是被其他地方的修者知道,一定不会放过她们的,不如远走高飞。 潇仙没看她,抬手指向对面那些人:“杀了他们。” 丁香快要跪下:“走吧,没意义了。” 潇仙一字一句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那就和其他小仙一样去死吧。” 丁香眼中泪珠滚落,她低下头,片刻后抬起,向这边走来。众人立即紧张万分,挥舞着铲子壮声势。慕千昙看了眼还没醒来的裳熵,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就算丁香那厮看着也受伤不轻,但对付这帮凡人,也是绰绰有余了。如今还有谁能堪大用?有个人名自慕千昙脑中跳出,而她刚想到那个人,这人便恰好也来到面前。 一只大黑狗撒欢跑过来,被树木绊倒胡摔了个地动山摇,又扑腾着四腿麻溜爬起,踮着脚走到几人身边。她低下头,把大脸探向那血淋淋躺着的少女,惊的嘴巴张圆。 这正是前一日晚上拆城的那只黑狗。惨景还历历在目,见她突然出现,还凑了过来,几人都吓麻了,谁知她张口便道:“俺的熵大姐呦!咋变成这样了?” 没错,就是谭雀! 原著中,这厮被黑狗吃下后,觉醒了属于她的能力。她不能修仙,也没有灵力可用,但却对诅咒免疫,且能在身体承受范围内不断吸收,化为已用,也是相当逆天的能力,用来与女主做匹配,是重要战力之一。 原书中她也差不多是这个时间苏醒,可以说来的正正好好! 谭雀不知道自己怎么变成这样,刚醒来便吓跑了一堆人,正迷茫间,看到壶城头顶被移开的巨石,同时注意到做这件事的居然是裳熵,便赶紧跟来,目睹了这一场景。 她脑中一片浆糊,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看这局面,就知道时机不对,敌方是谁也很明显。她转向潇仙与丁香,咧嘴狂吼着。对面两人看到这黑狗,都略微吃惊,观察着局面,暂时没有动作。 慕千昙稍稍放松,可以暂时不用担心了。可惜天不遂人意,她一颗心还没坠下来,就因为大地的颤动而重新提起。 下方妖兽嘶吼重重叠叠,那些诅咒从蛋壳里苏醒了! 一个接一个难题被丢到眼前,慕千昙简直要吐血,很想掐死那个让自己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若是能以她原本身体来应对,哪里会被逼到这种程度,对敌这么困难啊! 然而抱怨归抱怨,解决问题才是更重要的。慕千昙迅速冷静下来,寻找对策。先清点了我方力量,一堆凡人,一个昏迷者,一只黑狗,一只半残的企鹅,基本只有黑狗可以阻挡敌人。而对方呢,抹去丁香,也至少有数十只可怕妖兽! 别说一只谭雀能不能阻挡,十只也是够呛的! 李碧鸢崩溃抱头,已在低声念经,烧香拜佛了。慕千昙紧蹙眉尖,脑中快速转动着,最后停在一个地方。 她眼前一亮,有办法了! 第103章 睡得比方才还要香 洞穴中已藏不住尖啸,对面两人显然也听到地下传来的动静。 催动阵法的潇仙已没有多余灵力去控制它们,等这些怪物从下面出来,就如同一群没有牵绳的狂犬,没有意志,看见谁就咬谁,极其疯狂。 这意味着,近在咫尺的潇仙与丁香也会死,但潇仙并不在意,脑中已想到血流成河的城中场景,脸上逐渐勾起阴冷笑意,眼中搅动着疯狂。 丁香面容苍白,神色复杂,带有几分不忍,握紧双拳后,最终还是抬起头。用灵力随意盖了下伤口,使得不再流血,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想打架!你想打架是吧!”还没跟仙人正对面对打过,谭雀紧张的来回踱步。脑中飞速回想起小时候在村里斗殴的经验,想站起比划两下,又想起自己现在是狗,手脚一乱,不管不顾冲出去:“来啊!来啊!敢把俺熵大姐打成那样!看俺今天不搞死你!” 这么一只大黑狗便骂骂咧咧边冲过去,画面与声音上都比较震撼人心。几人都看呆了,慕千昙则望向山上,目光在面目全非的山体上巡游,找到登天入地生灵宝地的破烂旧址,接着定位了另一处地点。 危机暂时解除后,丘水便放开企鹅昙,撕下袖子为裳熵擦干净伤口周围的血污,再覆上伤药止血,即使头上一滴滴滚下冷汗,手底下动作也尽可能有条不紊。 慕千昙仰头看她侧脸,知道她抽不出身,便转身随便抓了个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戏梦馆柜台后那位老爷爷,不禁有些嫌弃。但此刻时间紧急,其他年轻些的都被吓傻了,也只好指望他。 叼住他裤腿狂甩头,等他回过神望来,慕千昙指了指旁边的马,自己先蹦上去,再指向林间。此举意思很容易解读了,老者咕咚咽了口唾沫,看了眼丘水,见她点头,便几步跨来上马。 趁那边打的正紧,一人一马一企鹅自离人群而去。 企鹅昙抱住马脖子,时不时指一下方向。她不想碰到后面那人,又不想掉下去,只得尽可能把身体贴靠着马背,比马儿结实的肌肉相比,她身体过于柔软,这跑动时的颠簸快把她骨头架子快震散了。 心中不断重复着对某位仙人的骂声,慕千昙忍住不要晕倒,还得再坚持一下。拉开距离之后,后头那打架动静听不到了,再前行一阵,远方林中出现一片空地,地上是残缺不全的血色咒阵。 精神头回来,慕千昙挥手,马儿停下,她跳下去,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一会才扑腾着爪子爬起来,歪歪斜斜走向那阵法。 潇仙要来个全城同归于尽,所以耗空灵力,无法约束怪物们,便会引起无差别屠戮,这是她的目的,按照她的预想是可以实现的。 但这并非不可解决,没有理智不听命令的怪物,会被最直接的血气和生命吸引,比起壶城里此时零零散散的人群,这里显然有更加合适作为诱饵的东西,那个召邪阵法! 把怪物们都引去山上后,谭雀可以继续与丁香纠缠,再过不久,潇仙的剧情杀会到来,等她一身死,那些诅咒怪物就会自行消散了! 所以,只要拖延时间就行。 阵法上压了不少陶土块,都是被丁香打碎的。慕千昙用爪子卷起丢出阵外,清理干净后,扒开草丛找到自己画给裳熵观看和参考的召邪阵法,默背一遍确认自己没记错,再走到阵法中间,咬住右翅翅尖。 阵法被小妖和丁香一道弄乱了,这会想要重新起作用,必须覆盖一遍,或者修改错误部分,才能有效果。 但这里没有裳熵的血可以用,她只得采自己的,下意识想要咬手指头,咬上才发现,以她现在的牙齿情况,别说咬翅膀,咬鱼都费劲。 尴尬站立不动,慕千昙从嘴里抽出翅膀,只有尖上的灰色绒毛湿了点,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回眸望向老者,他正挠着头弯腰观察阵法,看不出什么所以然,而腰间挂着把镰刀,刀锋处反射光芒,看起来很锋利。 揪了几棵杂草咬在口中,企鹅昙硬着头皮跳去老者身边,翅膀伸到镰刀下,快速抹了把,尖锐疼痛直刺向大脑,一串血珠呼啦啦留下,染湿一大片毛。 还没人膝盖高的灰色毛团瑟瑟发抖滚回阵内,歪着身子,像一团毛线被风吹来吹去,填补了阵法的残缺部分。最后一笔完成时,地上瞬间亮起深红色圆环。 裳熵的血与她的血融合,是传说级大妖与实力不俗上仙之间的融合,用这种材料绘制的阵法散发着魅惑般的血红,似能扭曲视线。光是用肉眼看都能瞧出邪里邪气,对那些邪物更有着相当可怕的吸引力。 见到阵法启动,她脱力坐倒在地,身体冷的让她感觉回到老家南极。 仅仅是修改部分内容,还不是重画,用血量本不多,但对于一只小企鹅而言,这种程度的失血也是很可怕的。 视野渐渐有些模糊,脑袋沉重,一点一点。她凭借最后的理智向老者挥手,示意他赶紧带自己离开这,下一瞬便意识出脱,陷入昏迷了。 眼前黑了许久,耳边也静了很久。 她仿佛在黑暗中行走,没有目标般走了很久,累的她抬不起头。 每次想要放弃停下时,她就会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吧,也许前面就会有不一样的风景呢? 她用这个理由,在黑暗中不知鼓励了自己多少次,又走了长长的一段路,就要连脚都挪不动,快要心灰意冷时,终于在前方看到了一片幽蓝。 “哇。”她跑过去,蓝色具象化为水族馆,顷刻间填满了所有视野。 她看到足足有占有一整个大厅的鲸鱼骨架,看到成群结队游过头顶的绚烂鱼群,看到白色海豚吐水圈泡泡,也看到踩在冰面上的企鹅妈妈带着小企鹅宝宝钻入水底。 噗通,两只企鹅一前一后溅起水花。同时手机震动,她按开屏幕,是一则新消息。 【千昙,你自己进去看吧,妈妈临时有事。】 她点进输入框,手*指一下下戳着屏幕,打出“好的”,删掉。打出“我等你吧”,删掉。打出“妈妈什么时候结束呢?”,这次犹豫了一会,指尖按在删除键上,悬停着。 少顷,那一行字倒映在她眼中,一截截变短,直到空置。 沉默片刻,从口袋里摸出两张票,一张完整,一张只剩票根,两张票的右下角都用水笔写着小小的7。 她把手机塞回口袋,动作带点气性,握住栏杆压上手臂,下巴枕着手背,望着水中游动的企鹅们。 爽约的第七次。 她看了会,把票重新塞回去,叹了口气,又拿出手机,打出“嗯”,发送。 再次按灭屏幕时,眼前却亮起来。 天花板微微旋转着,铺了半边烛光。 鼻尖能闻到浓浓药香,还有轻轻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 慕千昙意识飘忽,仿佛灵魂出窍,好一会才坠回躯体,意识到这里应当是客栈。 她呆呆望着房顶,慢慢想起了昏迷前的画面。 画完阵法了,然后呢 虽然不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现在能安生躺下,应该是麻烦都解决完了。 也不一定,万一大家真的都死了,真的一起下地狱了呢? 那是不可能的,真正的地狱应当是无穷无尽的,可没有天花板。 身体很沉重,动一下就哪里都疼。慕千昙忍着,想坐起来看看,少女声线忽而响起:“师尊醒了吗?” 慕千昙循声望去,裳熵就睡在她旁边,靠上的位置,身上没穿衣服,大面积皮肤都被绷带裹起。她撑着枕头侧躺,正垂眸望过来,脸上也是青青紫紫,却不减其颜色,眸中映着星星点点烛火。 这蠢龙,趁自己昏迷就敢睡一张床上了是吧,看她不踢飞她。慕千昙脚上想使力,可甩了两下后,忽而发觉哪里不对。她的头在这个位置,怎么脚也这么近呢? 举手到眼前看,慕千昙气得一下坐起。 她怎么还是企鹅啊! 裳熵大抵是看出了她的混乱,开口道:“潇仙已经没了,你不用担心。” 都到这个时间点了,潇仙一定是死了,但这恰恰不能解释慕千昙为何还是一只企鹅。 她心里短暂崩溃几秒,开始猜测原因,难道是因为她太虚弱了,所以暂且变不回去? 她之前是有看不少书,但关于变形诅咒的真没怎么注意过,出现这种状况眼下也找不到问题所在。不过她带了很多基础性很强的书本过来,可以检查 不对!她的书和钱袋什么都丢在地狱了! 钱,钱!还有好多法宝! 慕千昙心脏骤停,一时间身上也不疼了,在床上滚了圈,就要下地去拿回自己的财宝。 然而刚滚到床边,还没掉下去,就被一双热度颇高的手握住,又拉回床上,少女嗓音清澈:“师尊要去哪?你身上还有伤,最好别动。” 这蠢龙怎么会知道她焦急的心思!她储物袋里可放着不少也许关键时刻能保命的珍贵法器,这些价值都不是钱可以衡量的了!她一定要去找到! 她想啄开那双手,裳熵歪着头打量她须臾,问道:“你是想要去拿你的东西吗?衣服?和储物袋。” 慕千昙的挣扎瞬间停住。 坏了,这蠢龙什么时候学会的看脸读心。 见她不动了,裳熵笑道:“果然是这样吗?” 她侧首望向一边,收回一只手拍拍床头:“他们后来,不是下去挖人嘛,都挖上来了,害怕有遗漏的,就把那底下都转了圈,找到了你的东西,都送来了。” 慕千昙转头,看见床头位置整齐叠放着她的那身黑衣,上头压着她用白布缠起的武器,与看着就鼓鼓囊囊的储物袋。 得知潇仙死亡时她没有多放心,可现在,那颗心才是踏踏实实真正掉回胸腔了。慕千昙甩开她的手,走两步把储物袋扯来,想打开检查东西够不够。 抬起两翅膀,一只完好,另一只被绷带裹了厚厚几层,用来解口袋不太合适。正要坐下试试爪子行不行,那边裳熵已帮她解开袋口:“这样看吧。” 慕千昙毫不客气,把整张脸扎进袋子里,满眼都是金光耀眼的法宝,看着就喜人,钱袋当然也在,散发着实际并不存在,但总让人产生幻嗅的财富味道。她想住在这袋子里永远不出去了。 裳熵撑着脑袋侧躺在她身边,望着她整个脑袋快要钻进袋子里的模样,唇间不自觉挂着笑意,轻声道:“师尊想知道潇仙是怎么死去的吗?” 那人没回应。 裳熵又问了一遍,还是没反应。她不免有点担心,这是闷在袋里了? 赶紧伸手去摸她后颈,这团灰毛软的不可思议,被她从袋子里提出来,闭着眼睛,居然又睡着了。 静静凝视她片刻,裳熵把她放下,怪鸟顺势枕进她手心里,睡得比方才还要香。 听说她师尊为了救人又在山上放血画阵,跑来跑去,肯定是累坏了。 裳熵有一肚子满满的话想说,这会都先咽回去,就这么捧着她的脑袋,看了她好一会,渐渐也沉入梦乡。 这一次入睡,是把所有心事和惦记的东西都放下,疲惫积累后爆发,睡得便格外深沉,像是沉进深湖底了,周遭静谧万分。 等慕千昙再睁眼时,精神充盈,大脑清醒,身体上的疼痛也更清晰了,这才有种缓过劲来的感觉。 窗外徐徐晚风吹拂她面容,她微微眯起眼,琢磨着:她这一觉睡的真够久,醒来天都黑了。 干燥的夏夜最适合冥想,慕千昙享受着忙乱后的宁静,安详躺了会,再撑床坐起,抬手一看,还是企鹅翅膀。 不知该做什么表情,目光往下挪,身上盖着一张仿佛是给她量身定做的小被子,只有一点点长,堪堪盖住肚子,爪子还露在外头,像是盖古早电视机的花布。 外面挺热闹的,听着嘿咻嘿咻,不少人在干活。慕千昙推开被子,挪到窗边,扒着窗台往外看。 灿烂余晖之下,一批壶城百姓正在清理废墟,重建房屋,那位老者在前头指挥,一辆辆板车经过。有一些人蹲在街边端碗吃饭,脸都塞得鼓鼓的,像是在等待轮班。就算是天快黑了,大家也忙得热火朝天,干劲十足。 目光巡回着,发现一个脸蛋格外白净的少女,也在人群中穿梭着帮忙。等她走到楼下时,慕千昙看见正脸,才发现那是裳熵。她正帮着搬木材,穿身黑袍子,露出袖口的手腕部分还缠着圈绷带。 那点白色勾起了慕千昙的记忆,她回眸望向床头。 衣服,武器,储物袋和包裹都在,齐全完整。她先心头稍安,再往前回想,她这次睡醒前,似乎也短暂醒过一次,那时她与裳熵都睡在这里,这蠢龙还满身绷带躺着不动呢,现在就能满地跑了? 这体质未免太可怕了,反派是做错了什么要和这种变态对打。 不过,体质不体质的,也不重要。就算是柔弱性质的主角,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作者本人也会想方设法让她获胜,并在方方面面赋予她成功的合理性。 而反观反派,无论是被加上多么优秀的设定,都毫无意义与作用。当她被设定为反派角色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失败,且将要成为主角成功路上一捧飞扬最高的炮灰。 漫无边际想了些,慕千昙肚子咕咕作响,她捂着肚皮,再随意往楼下看时,正对上少女的目光。 她方才抱在怀里的东西,被别人接走了。她空着手站在原地,就这么抬头望着。 有人从她旁边走过,大概是叫她歇息下。少女目光并未挪开,点头应了,接过湿布擦了遍脸,睁眼后还是望来。 晚风吹了又吹,她扎起发丝,露出那张毫无瑕疵的脸。一人一企鹅上下对视着,隔着不算远的距离,慕千昙瞧见她眼眸中涂开的几抹夕阳色,听到自己的肚子在持续响动。 饿了。 自从变成这副样子,她就没吃过饭,又是在地狱狂奔又是放血画阵。如今也不知道睡过去几天,没饿死也算她命大。现在危机解除,说什么也得去饱餐一顿。 她曾经去过至少十来次水族馆,有注意过企鹅能吃写什么,磷虾,小鱼,乌贼等等,这些食物在壶城这里,应当只有小鱼比较好找吧,不过她要吃生的吗?感觉有点难以接受 脑中想着是吃生鱼还是熟鱼,一只大黑狗的头突然伸进窗户:“上仙呀,你可知道俺咋变回去?” 慕千昙一惊,浑身灰毛吓得炸成蒲公英。差点又喷灵力,好歹忍住了。 她眯起眼,认出这是谭雀,变成黑狗后身材高大,站在一楼也能和她讲话。这么突然来一嘴,给她吓不轻,很想开骂,想到她张嘴后会发出的声音,又把嘴闭紧了。先记上这笔,准备后面变回来再教训她。 一只手扶上窗户上沿,裳熵半跪在狗头上,矮身钻进来。另一手提着鞋子,跳上床,走几步到床边,把鞋放下,回头问道:“师尊饿吗?” 慕千昙没说话,肚子里又响几声。裳熵放下鞋,挪到她面前,伸手握住她两只翅膀,俯身侧耳贴到她肚皮上听:“这动静,好像是饿了。” 企鹅昙挣开她的手,一巴掌扇在她耳朵上,用力啄她脑袋。这趁她无力反抗就以下犯上的孽徒!蠢龙!胆敢揣测师尊的意图,她在心里记下第二笔账。 裳熵揉揉耳朵,盘腿坐下,冲着窗户那头大狗说:“我师尊肯定也不知道怎么变,你看她现在,还是这样呢。” 记下第三笔账。 谭雀甩着蒲扇耳朵:“是滴勒,上仙也还没变,那俺放心啦。” 记下第四笔账。 放心之后玩心便起,谭雀颠颠拔出脑袋,跑远去耍了。 裳熵收回目光,转身去床头柜上拿了两个圆形盒子过来,一手一个,问道:“不知道师尊能吃什么,所以我要了两种饭。” 见她没反应,裳熵举起右手盒子:“这里面的,是养鸟人给我的,说是叫黄粉虫。我打开看了一下,嗯很丰富,感觉师尊你肯定不会喜欢,但我还是问问。” 黄粉虫,不就是那种细细小小像是米粒的小黄虫吗。慕千昙很不幸曾亲眼看到一桶,恶心到好几天吃不下饭,现在光是想起来都要头晕,紧紧闭上了眼睛。 裳熵把黄粉虫放回床头柜,把另一个盒子捧在手里:“这里面有鱼,还有虾,这些你能吃吗?” 企鹅昙睁开眼,还是没动作。但裳熵已懂她的选择,把盒子扣开,里头是个白瓷盘,上面点缀着一排切好的鱼肉,一排小黄鱼,一排红虾,从色泽看,无一例外都是生的。 慕千昙犹豫着。裳熵道:“不想吃生的?我去给你弄熟。” 这厮,真能看面相猜心声啊。 裳熵翻身下床,端着盒子开门远去了,等外头彻底黑下来时才回来。她一手端着白瓷盘,另一手端着木盆,侧着身顶开门,进来后用脚推关上,把瓷盘和木盆都放在桌面,招手道:“来吧。” 鱼肉和虾散发着难以拒绝的香味,慕千昙肚子里响的更厉害,但是没有动。 她招招手自己就过去,像什么话。不过实际点想,如今靠自己去觅食大概很艰难,也只能让这蠢龙帮着些了。 于是,她还妄图保持着她为人师者的尊严,昂首挺胸站起,尽量直着步子,却还是一歪一歪着跨过整张床,再跳下地,到桌前。 这过程很漫长,漫长到足够那蠢龙可以吃下一整桌食物。但那家伙坐在桌边,目光随着她移动而移动,一句话都没说,倒是很有耐心。 站在桌腿边,桌面距她至少有三四个她高,企鹅昙思考着怎么威严的爬上去,两只手已抄进她翅膀下方,把她抱到了桌面上。 “” 在地狱时气氛非常紧张,加上还有剧情要推,脑子在高速运作,所以那会真没怎么在意被如何对待的。 可现在诸事已了,心里没有其他惦记的,她才发现这种相处模式非常不对劲,这蠢龙长几个爪子敢对她动手动脚? 被随意触碰,心里当然会有点不爽,企鹅昙冷哼一声,用眼神警告少女不要再动,却只引来她弯弯笑眼。 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形象大概没有多少杀伤力,毕竟她那么讨厌动物的人,看到小企鹅宝宝时候也忍不住多看几眼,更何况毛绒控蠢龙。想到这点,她心头一阵悲凉,坐在白瓷盘前叹气。 果然啊,实力才是让人畏惧与尊敬的基础。 裳熵忽而道:“师尊变成这个怪鸟,是什么时候中的招?难道是去天宫那会,杯子碎掉时中的吗?” 什么怪鸟,是企鹅!不过这世界人不认识也挺正常,要是有谁见过才奇怪。慕千昙用脚爪子抓住盘子边缘,在心里反驳完称呼,对其他却选择性忽视,当没听见。 “你从天宫下来的时候是不是就身体很不舒服了?所以你才没有出手救人的。”裳熵拿起筷子,挑起小鱼的刺:“那个老爷爷说,你为了救大家,跑到山上去放血,最后还晕倒了。我就在想,你愿意做这种事,那当时不出手制止丘陵,肯定不是故意的。” 越猜越离谱,慕千昙低头望着她筷尖在鱼肉中穿插,那段话听一耳朵忘一耳朵。 这种小鱼,越是个头小,刺越是密,和鱼肉基本是混在一起的。想要挑这种鱼的刺,比排雷还要复杂。看着看着,她忽而想起,刚来壶城的第一顿正餐,这蠢龙也给她挑了一碗鱼肉。 这也算是有始有终吗? 李碧鸢低声道:‘感动,大感动,咱们女主角真的太善良了,这是在给你找借口开脱吧。’ 慕千昙盯着鱼肉:‘我看是缺心眼吧。’ 第104章 要在这种时候变回去吗?! 李碧鸢道:‘哎呀,先不管是啥,昙姐你就你就稍微顺着她点吧。别忘记她前几天说要走的,你这个时候可不能放她离开啊,后面就是要攻略的剧情了。’ ‘你看看她,那是需要顺着的样子吗?’慕千昙抬眼望去,少女挑鱼刺的侧脸专注又认真:‘她自己就能说服自己留下了,我再做什么不是多此一举。’ 至于后面的攻略内容,最终目的是哄骗裳熵,让她毫无防备之下进入献祭阵法,心甘情愿奉上肉。体与灵魂。 慕千昙向来做事不择方法,只看结果。她现在认为,即使不去进行所谓的“攻略”,想把这蠢龙骗进去也是轻而易举。既然目的早已达到,那么只要一直保持现状到那天到来就好,根本不用做任何多余的事。 对面沉默片刻,李碧鸢的声音才沙沙响起:‘昙姐,你未免太得意了。’ 得意? 她有得意吗? 慕千昙微愣须臾,自省几秒发现,其实是有的。 原书中,瑶娥上仙得知裳熵是龙族后,花了很大心思和她相处,拉近关系。然而女主那博爱的家伙,和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玩在一起。所以瑶娥拿不准那个度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需要做到哪种地步,加上她也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便为此努力了很久。 而现在,慕千昙自认没做什么,甚至常常忽略这蠢龙,但回想过往裳熵种种表现来看,在她那里,自己也算是特殊的。 她并不稀罕这种特殊,但她就是很喜欢这种,轻轻松松完成了别人努力很久都难以做到的事,这种成就感比自己获得某种成功还要让她得意。 没错,就是得意。 这还会让她觉得,那些人都不过如此。 李碧鸢道:‘昙姐,人是经不起消磨的,你不能次次都不把她当回事,早晚这孩子会心灰意冷。’ ‘心灰算什么,她还得进岩浆变成灰呢,’慕千昙没好气道:‘你与其关注这个,不如去书里看看有没有解除诅咒的方法。’ 知道她是听不进去就不会听的性子,再多说只会适得其反,李碧鸢也移开话题:‘这估计是没有吧,但潇仙都死了,诅咒解除差不多也快了,再等等吧。而且这不挺好的吗,小鹅昙记。’ ‘’慕千昙道:‘姓李的,你真该死’ “你之前如果受伤了,从来都不会告诉我的,身体不舒服也是,那这次也是一样吧,但我没考虑你,还说了那么难听的话,对不起。”挑完鱼刺,把碎碎的雪白鱼肉堆在盘子边,裳熵轻声道:“吃吧,师尊。” 慕千昙回过神,看到盘边鱼肉,也再耐不住饥饿,低头开吃,几下就吃了个干净。抬头时,发现裳熵正在用指尖试木盆中的水温:“你用这个洗澡吧。” 下意识看自己身上,不少地方毛毛都纠成团了,里面还藏着灰尘,在外面疯跑了那么久,只脏成这样也是奇迹。她只有很轻微的洁癖,不会说脏兮兮就没法睡觉了,但是不知道还好,知道后还以这种状态躺进被子,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慕千昙看了眼木盆,水位大概到她胸前,对她而言正适合,用翅膀试了试水温,也很舒服。 既然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回去,现在先洗洗也行。至于当人面洗澡这种事,正要论起来,她现在甚至算是当人面裸。奔,这点也就无所谓了。 人的脸皮真会变厚。 扒着木盆边缘掉进水里,头上先湿了一块,她刚想揉脸,右边翅膀被揪起来:“师尊这里受伤了,不要沾水。” 把受伤那只翅膀架在木盆边缘,企鹅昙用左翅揉揉脸,在温水中站直,眯起眼睛,只觉得灵魂不知有几克重,快要溶于水了。裳熵瞧她泡好了,开始着手剥虾,突然道:“潇仙是被自己杀死的。” 慕千昙心道:非要在别人泡澡的时候说这种事。 “那颗眼球从我头上跳出去了,”裳熵把虾肉送到企鹅昙嘴边:“她变回了齐潇潇,并且杀死了潇仙,最后她们一起消失了。” 慕千昙自然而然吃掉虾肉,她没能亲眼看这画面,但是原著有描述,稍一回想就知道了。 情况危急时,丁香想要带潇仙走,保她一条命。可潇仙怒吼:“我当年吃了多少苦,才爬上天宫,凭什么让我走!”,像是陷入癫狂般,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而因女主遭受重击,齐潇潇的那枚眼球从眉心脱落,又重生出肉。体,并成功杀死了逞强不愿认输的潇仙。看刀刃没入躯体,她最后的一句话是:“原来最终,是我与我,杀了我。” 至此,潇仙的故事是彻底结束了。 “还有丁香,她被抓起来了,大家都想杀了她。还好我醒的早些,没让他们动手。”说这话时,裳熵似有几分侥幸。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这蠢龙又是圣母心泛滥了?自己不杀就算了,还不让别人杀? 谁知,裳熵道:“我问了她关于火烧婴灵庄的事。” 慕千昙微愣。 裳熵说起来。那女人被关在牢里,身体被铁链捆住,已不可能逃离。外面还有一群对她喊打喊杀的人,可她失魂落魄,只是为潇仙的死去而落寞,完全不在意自己似的。听到那个问题,也只是笑着说了一句话:“我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裳熵似不太理解,剥开红虾的脆壳:“我不太懂她说这句话时,那个语气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很奇怪。我问她为什么能做到这样,她说潇仙救过她的命。” 再一深问才知道,齐潇潇在人间苦修十年间,曾无意间解救下了遭受家暴恶而想要寻死的丁香。 这种事对于齐潇潇而言,可能只是顺手帮忙,并不在意。但在丁香那里,恐怕就埋下了信仰的种子,直到后来齐潇潇推翻三尊的消息传来,这份仰慕才变得如此浓烈,到不可抑制。 裳熵问了很多,也听了很久。丁香说了与潇仙相伴以来多年的种种细节,说的全是潇仙的好,对于那段“婴灵庄”的过去,始终只字未提。若是强逼着直接问,她就会低头沉默。 时间久了,裳熵出去给她弄了点饭吃,再回牢里时,发现丁香已经自尽了。 关于婴灵庄那件事,恐怕只能是个秘密了。 慕千昙心道:还是嫩,惦记着给这人吃饭,换她来直接上刑,不信问不出想要的事。 不过,再细细想来,就算自尽也不想再受逼问的人,就算被施加酷刑,可能也不会开口。 “我不知道那件事究竟是什么样,但是我知道了,潇仙不是好人,明知她不好还要追随的丁香,也不是好人,”裳熵抖落虾壳,把虾肉递过去:“既然是这样,她们说的话肯定就不能当真。我觉得火烧婴灵庄的实情,和传闻一定是不同的。比起她们,我更相信你。可惜你失忆了,不然就可以否认她们了。” 慕千昙吃下虾肉。失忆只是幌子,但她现在也有点想法了。 那潇仙明显是吃人肉的,老东西肯定是没有新生儿好吃。丁香对潇仙盲目信仰,已到执迷,也许就是她偷了很多婴儿,准备奉献给潇仙来换取在她身边侍奉的位置。 只是被瑶娥上仙发现了,为了不给抹黑潇仙名誉,所以把罪责推给了瑶娥,并对着护身符许愿。潇仙见她这般“忠诚”,不惜与仙人作对也要帮她,自然也会提拔她来做这个小仙。 至于丁香是怎么知道潇仙吃人肉的 慕千昙沉思片刻,只能以她见过那些妖兽吃人来理解了,或者是看到了其他不可思议的事,真相已经随着丁香入土,想再多都是得不到佐证的瞎猜,不如就此作罢,抛之脑后。 “师尊,”盘子已经空了,裳熵凝望向木盆里的怪鸟,呢喃道:“世界好大啊,什么样的事都有。” 慕千昙抬眸,也回望她。 何止是大。 人的年纪越大,个子越高,认知越广,就会逐渐发现世界庞大而复杂,几乎让人畏惧。从而变得小心,常常犹豫,步步斟酌,最后厌倦,可以解脱者高飞,被过往纠缠者坠地,也就是这么回事。 潇仙在天宫里造了那么多塑像,没有一尊完全相同。看来她尽管真切走到了这地步,心中也并非全然不后悔。那千奇百变的刻样,就仿佛她内心对自身不了解的真实写照,她也在困惑,也在焦虑,也搞不清自己该是什么样子。 这个世界就是混乱到,连作恶者也会茫然。 裳熵又在头疼了,按住脑袋先不去想,以后再说,绽开笑脸道:“我帮你洗洗吧。” 她拿起搭在盆边的毛巾,叠成厚厚的四方块,沾湿一角,就要凑来。企鹅昙抬起一爪挡在身前,却失去平衡坐倒,呛到水咳嗽着。 裳熵熟练拍拍她后背,用毛巾擦拭她脸上白白的绒毛,口中道:“师尊,他们从戏梦馆里挖出来一座冰屋。” 慕千昙正要踹她,闻言怔住,冰屋?她干的? 裳熵道:“里面关着的,是我在村里的那些朋友。” 终于想起这茬了,差点忘记她们这趟来壶城,就是因为女主要来找朋友,而那些朋友,第一天就被慕千昙冻在屋子里了。 这么久,居然没饿死吗? 脸上绒毛擦过后更白一度,配上两个黑玻璃珠眼睛,简直可爱到令人发指。裳熵动动喉咙,毛巾换了一角,继续给她擦肚子:“那个是师尊做的吗?” 怪不得态度变化这么大,原来是知道这事了。慕千昙无言以对,也不是很想回答。 她其实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就出手了,也许是听到污言秽语污染耳朵? 肯定是这样的。 但是很可惜,他们居然没饿死,蟑螂生命力总是这么顽强。 肚子被揉来揉去,企鹅昙刚吃饱,就算她动作轻,也受不了这样揉,就要去啄她。不料她还未动作,突然发现发现一件事,自己居然没有非常排斥这种触碰,而她不久前甚至还主动爬上了裳熵头顶。 这太不可思议了,那是她吗? 须知曾经她亲妹妹想抱她,都得央求许久的。 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的灵魂缩在这小小企鹅中,其实比在人体里要自在太多了。 一些平日里她不会做的事,在这个皮囊里就可以自如去做,没人会觉得奇怪,甚至没人会看她。而同时,她对于肢体接触的接受度特高了很多。就算她自己没发觉,但其实行动上也体现出来了。 真没想到,她第一次体会到没有约束的人类生活,是成为一只企鹅后。 “其实,我还挺喜欢照顾你的,也喜欢你不能说话的样子。”指尖给她揉着后颈,裳熵歪着脑袋望过来,目光柔软:“我总是弄不懂你,但是现在的你就很好理解。你是饿了,还是困了,我一下就能看出来了。” 想要了解一个人,通过言语与行动,能知道大概,但要彻底理解她,需要通过眼神。可那个女人从来不拿正眼看她,就算是看了,眼神也淡淡的,蒙着一层灰似的。 裳熵看不清灰雾后,她真实的影子。 可当她变成这怪鸟时,就完全不同。 她不能再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对待人,她不能再说出令人伤心的话语,她的推拒不再有力道。当她饥饿时候就会肚子响,当她看到生食时就会皱眉,当她着急储物袋时就会用翅膀搓着身体,哀哀叫着一副丢了八百两黄金的样子。 就好像剥去了那层人皮伪装,她终于开始用最简洁直接的方法,去做表达。 尽管她自己都没察觉。 裳熵从不遮掩自己的喜欢,直言道:“师尊以后也可以经常变成这样吗?” 往事不堪回首,慕千昙扶额:“你闭嘴吧。” “” “” 等会,她刚刚是说话了? 随着这句话脱口而出,慕千昙敏锐察觉到身体在变化,迅速抬头与同样惊诧的裳熵对上视线。 她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不是吧,要在这种时候变回去吗?! 这个想法刚出现,她感受到潇仙施加给她的诅咒在溃散,力量也在重流。这本该是好事,但凡换个时间和场地她都能开心点,可偏偏要在这会,面前正有双眼睛在看! 与身体一同回来的是她的脸皮,她受不了在这蠢龙面前赤身裸。体! 她即刻跳起,下意识伸手去捂裳熵的眼睛,伸出去时还是企鹅翅膀,触碰到少女的瞬间,已变回纤细手掌。没有束缚的黑发铺在瘦弱脊背上,遮住了那条蓝色脊线与细窄腰肢。 她方才就这么跳出去,身下没有支撑点,一手盖在裳熵眼前,一手按在她肩膀,都无法扶住。自己倒下去,顺便把她也一并推倒。两人向后翻去,噗通摔在地上,很大一声。椅子也倒下,从裳熵腿间滚出,不尴不尬的撞上桌子腿,停下了。 屋里安静的如同死寂。 推着裳熵摔倒的缘故,慕千昙正坐在她腰间,因这决然想不到的画面而僵硬着,整个人在昏暗房间内白的如一片轻云。 裳熵则察觉到腰间贴近小腹的压力,与腰两侧不同寻常的柔软,也呆住不敢动了,双手维持着想要扶她,却没扶住的空置状态。 刚从水盆里出来,慕千昙身上不断往下滚动着水珠,头发丝贴在后背,也在滴水。她瞳孔震颤着,水滴沿着脸颊滑下,汇聚在下巴处,成形后坠落下去,在裳熵黑袍上绽开,啪嗒一声。 同时,裳熵眨了眨眼。 慕千昙盖住她眼睛的,是受伤的右手。在变回人形之后就撑开了纱布,有部分伤口暴露在外,此刻被裳熵的眼睫毛扫动,刺痛又麻痒,她微微蹙眉,猝然收回手。 于是裳熵眼前一片清明。 屋中再次陷入比死还死的死寂。 “”裳熵默默望了片刻,视线移上来,看到她师尊脸上极其罕见的震惊,艰难开口道:“师尊,你不起来吗?” 这句话说的无比干涩,喉咙里堵了把沙子似的。她那双想要扶人而空置的手,此刻慢慢放下来,恰好落到慕千昙腰间,她一个激灵清醒了。 新仇旧账瞬间涌上心头,慕千昙几乎头晕,提腰离开她身上,一把抓住她领口把人拽起,按住后脑勺塞进她方才用来洗澡的木盆,看她咕噜噜吐出一串串泡泡,嘴唇微颤道:“不知道闭眼吗?” 她按住裳熵后脑勺的那只手,指尖都因用力浮起淡粉。气到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换了几口气才道:“在我受诅咒实力受损时,就敢跟我动手动脚,趁人之危?” 以往还会挣扎两下,这会裳熵完全没动作,甚至捧住木盆,自己也往水里埋。 窗户没关,此时风吹进来,慕千昙冷得哆嗦一下,扶额压住心绪,松手先去床边拿了衣服,也没擦身就穿上了。坐在床边揉着太阳穴,好一会没缓过来。 裳熵埋在水里,等快憋死前才拔出,满脸滴滴答答往下流动的水迹,还是藏不住脸颊通红。尤其在她本就肤白的前提下,更是红的剔透。 她不知在想什么,撑着桌边还是无力倒下,在地上坐着不动,眼睛望着虚空的某个点发直。 这种很有可能有人死去的氛围,让李碧鸢也不敢再吭声,更不忍去看,悄悄拆下耳机溜了。 脑中回想着变成企鹅后的种种行为,慕千昙头疼的快要炸裂。 她仿佛做了一场梦,到这会才突然醒过来,并察觉到这个梦是多么的可笑与幼稚。简直就是昨天还在小学,今天就上了大学,再去回忆小学时的尴尬事迹,那么近,那么清晰的记忆,避无可避。 不过她这个人的优点就是不会责怪自己太久,无法承受压力时发泄出去就好了。慕千昙收回手,抬眼望向桌边人,冷声道:“过来。” 裳熵抖了下,没有和她对视,而是眼神飘忽着挪到女人腿前,抱着膝盖把自己缩成球。 慕千昙正想着该怎么开口,*裳熵忽然闷闷道:“谢谢。” 没头没尾的一句,慕千昙蹙眉:“什么?” “我之前的女先生告诉我”裳熵抿抿唇,终于抬头与她对视,双眸澄澈,认真道:“看到美好的事物,要说谢谢。” “”慕千昙闭上眼,再次扶住额头。 她没擦身就穿了衣服,这会湿的差不多,都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后背,被湿发沾的湿哒哒,再不管估计待会肌肤都要泡白了。她站起身,指了指裳熵眉心,想说什么没说出来,再点几下,才道:“等会再跟你算账。” 去桌边拿了毛巾,将头发拢到一边擦拭。慕千昙瞥了那少女一眼:“去给我拿身干净衣服。” “好。”裳熵摸了摸眉心,从地上弹射起飞,麻溜跑外头要衣服去了。 门开了半扇,没关严实。穿堂风吹过,格外猛烈。慕千昙再去揉已经揉出红印的太阳穴,叫道:“李碧鸢?” 没回应,应该在装死。 放下手时,余光掠过一抹白,慕千昙侧首,注意到右手上缠绕着松松垮垮的绷带。她把毛巾扔回盆中,拉住绷带的其中一端,一圈圈绕回伤口,覆盖住那道猩红伤痕,而后握紧手掌。 裳熵回来时,还带了盘菜饭:“师尊晚上是不是没吃饱?我又给你拿了点。” 慕千昙接过衣服,微抬下巴:“放那吧,你出去。” 知道她要换衣,裳熵自觉出门,反手把门关上,等里头没声音时才重开进去,那女人已坐在床边吃饭了。 裳熵滑去桌边坐下:“师尊喜欢吃这些吗?” 盘里特意打了多种菜样,荤素搭配,配上一小碗米饭,明显是有心挑的,也是她常吃的分量。慕千昙侧坐着,交叠双腿,有一些没一下吃,淡淡道:“饭而已,有什么特别。” 裳熵道:“是喔。” 她伸直双手,趴在桌上,偷偷拿眼看女人:“师尊受到的是什么诅咒呀,我都没见过那种鸟。” “企鹅。” “启启鹅?有这种鹅吗?好奇怪的名字。” 慕千昙沾了点木盆里的水,在桌面上写下“企鹅”两字。她是以自己的视角写下的,而裳熵想要看正,只好歪着身子,这一歪差点又歪倒在女人身上,赶紧回来坐稳了,忙道:“我记住了!” 筷子戳着米饭,慕千昙道:“记这做什么。” 裳熵道:“因为喜欢。” 慕千昙扫她一眼:“不要油嘴滑舌,你该挨的打逃不掉。” 裳熵非常自然的接受了:“好啊。” 她抬手捂住胸前:“但是你打我前,能不能先看看我的心脏?我感觉它出问题了。” 就会作怪,心脏能出什么问题。不过经她提醒,慕千昙想起后面的剧情内容。 全身气穴大部分都在关节与外在部分,只要全开基本就可以正常修仙,不受影响。但若是想更近一步,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气穴可以开启,就在心脏处,叫做心窍。 这种更上一层楼的设定,女主当然也不会错过,并且是在文章后期对男主动心时开的。算算时间,差不多也是在她想要夺取的那个灵药前后。 想到这里,顺便回顾一下后续剧情以便整理思绪,那边蠢龙还在不依不饶:“师尊给我看看嘛,我从脑袋变奇怪不久后,心脏也就变奇怪了,我有点害怕会像你的那样碎掉。” 慕千昙道:“想碎也是没那么容易的。” 裳熵挪了挪板凳:“给我看一下吧,师尊,不然我不放心吶。” 橡皮龙又在发挥橡皮能力,慕千昙拿目光冷冷刺她,伸手盖在少女胸前。 她本来只是想随便用灵力走圈,再敷衍两句就完事。可当她探清那颗心脏的模样时,执筷的手不由得松了。 以为自己探错,慕千昙放下筷子,凝神再去探查,得到了是同样的答案。 是心窍开了。 第105章 我就叫恶面猫官! “”慕千昙侧过脸,心声道:‘李碧鸢?’ 那头毫无声音,也不知死哪去了。平时废话最多,关键时候找不到人,最不靠谱的家伙。 裳熵见她不说话,还垂着眼睫,仿佛是查出了什么不好说的问题,顿时紧张道:“怎么啦,你为啥不说话?” 女人还是不吭声,裳熵往她的方向挪了挪:“师尊,师尊” 抬手示意她噤声,再展开掌心,慕千昙望着那一条条浅淡的纹路,想起方才探查到的心脏状况。的确是心窍开了没错,她不至于弄错这么简单的事。 可是,这解释不通。 就算之前也有过剧情偏移,也不至于离谱到后部分的重要内容跳到前面来了,况且这还不单单是属于女主的,而是男女主共同的。象征着他们之间感情萌发,也代表了男主那棵冷漠的心有所触动。 上回与男主见面还是在东城,隔了快大半年,慕千昙快把他忘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记得蠢龙没对男主表现出多么依赖或心动,这次副本男主甚至都没出现,无论怎么算,心窍开启都不该出现在眼下。 难道是有什么她没注意到的事在角落悄悄发生了? 虽然出门时,这蠢龙与她形影不离的,但在宗门时可不是,裳熵中间出去过很多次,碰到个同龄男孩小小春心萌动一下,也是有可能的吧。 应该? 若是其他方面的事,慕千昙还能分析分析,但感情方面,她是一片空白,也只能胡乱猜猜。 说来好笑,她活到今年二十七八岁,这个在长辈眼里不结婚都犯了天条的年纪,却连个恋爱都没谈过。 倒不是不想谈,而是没精力。她从幼时到十来岁都在家庭繁重压力下长大,连自己的领结颜色都决定不了,更别提恋爱对象。再加上想要考出好成绩的愿望太强,她根本不怎么出门见人,顶多被母亲拉着参加聚会,结识几个可供家族联姻的备选。这种选择往往也是不含感情,只有利益色彩的。 至于后来,倒是没压力了,但她忙于挣钱,什么活都干,更加无暇顾及这方面。 有认识的劝她别活这么累,找个会疼人的老公嫁了,到时候就什么都有了。但她坚信别人的终究别人的,也过够了处处受制于人的生活,况且拿在手里的红票子比男人要更有安全感,便也没惦记过这事。 总之,她并不清楚一个人心动时,该会有什么表现,也许她就无意间错过了这蠢龙对谁特意关照呢? 想再多不如直接问,慕千昙道:“你最近有喜欢谁吗?” 她终于开口,却是这种问题,裳熵虽奇怪,还是老实回答:“我喜欢你啊。” 慕千昙道:“不是这种喜欢。” 裳熵歪头:“那是什么?” “就是想要”慕千昙找了个词形容:“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裳熵晃着腿:“我想嫁给你啊。” “”慕千昙照头拍她一下,冷声道:“什么玩笑能开,什么不能开,没个度吗?尊师重道四个字怎么写还要我教你?” 不懂她为何突然发难,裳熵也不晃腿了,缩着脑袋悄悄从上目线瞧她,小声嘀咕:“不说喽,我不说喽。” 看她那怂样,慕千昙也懒得再和她计较,再问道:“你喜欢秦河吗?” 裳熵道:“喜欢。” “谭雀呢?” “喜欢。” “江舟摇?” “喜欢。” “争春?” “喜欢。” 合着是每个人都喜欢,慕千昙都没意识到自己松了口气。 端茶抿了口,她琢磨着。既然什么都喜欢,那么是为了其他事物开了心窍,也是有可能吧,毕竟这蠢龙看起来会对着一朵花心动的样子。 沉默须臾,慕千昙道:“你自己能猜到是什么原因吗?” 额头抵上桌面,裳熵弯着腰,又开始晃腿:“不知道。” 慕千昙再拿起筷子,缓慢吃饭:“你何时察觉到心脏不舒服的?” 裳熵道:“挺早了,但是就在刚刚,突然跳得特别特别厉害,好像要跳出来了。” 这个刚刚,指得是什么事,慕千昙很清楚,但还是不太相信,多嘴问了句:“刚刚怎么了?” “刚刚”裳熵慢慢坐直身,腿晃得更大幅度:“看到了你。” 舌尖还残留着鱼肉的香嫩,慕千昙极其缓慢的嚼完口中食物,咽下去,放下筷子。 见她表情不对,裳熵立即伸手入木盆,沾了水,在桌面上挥指写下尊师重道四个大字:“我会写,我写了!” 这话已说晚了,她屁股下的凳子被踹飞,人也随之倒下翻了好几圈,撞上墙面,扫帚咚的一声砸在她后脑勺。 头上还顶着扫帚棍,她面朝下趴着,高声喊道:“我睡了,师尊晚安!” 慕千昙拿起方巾擦擦嘴,起身道:“把盘子收走。” 裳熵又滚回桌子下面,两手扒着板凳眨巴眼,似在观察慕千昙会不会再来袭击。可惜女人没有再看她,兀自去床上躺了。她只得爬上桌上,正要把盘子端走,发现里头没吃完,自己拿过筷子把剩饭扒干净。 吃完饭,尤嫌不够。裳熵偷偷看了眼床上女人,又嘎嘣嘎嘣把盘子和筷子一同吃了,这才满意。吃好就要睡觉,很想去床上,可惜师尊已变会人,大概是不能抱着她睡了,只好自觉睡到床边,窝成一团,还在回味那根筷子的味道。 慕千昙听见她那边逐渐奇怪的动静,对于这种异食癖患者理解不能,但牙齿磕碎盘子的碎瓷声成功转移她注意力。她决定先不想心窍,反正和她也没关系,开就开了,男主都能错过一整个副本,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发生呢? 明天把这事告诉李碧鸢,让她自己发愁去。 她这边把心窍抛掉,准备睡了,裳熵却还惦记着,睁着暗夜中亮晶晶的两只眼,脑中浮现的则是方才躺下时看到的画面。 师尊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其实她有的自己也都有,但为何看着就非常不同呢? 她开动脑筋,探案般寻找着如何不同,多次两厢对比,最后得出结论,师尊的会更可口些。 她曾经刚吃过云片糕,师尊的肌肤就像那种糕点一样,看着白白软软,品尝起来肯定也是甜甜的,会融化在口中,带来长久的回甘。 啊她不能再想这种事了!肚子又饿了! 裳熵捂住眼睛,企图用这种方式阻止大脑中的联想,当然没有作用。换着去堵住耳朵,捂住嘴巴,甚至掐住自己的脖子威胁道:“不许再想了,猫官你要睡觉!” 统统没有用。 那幅画面像是毒物般侵入大脑,一旦出现就会引发成片爆炸反应,压都压不住。裳熵放弃了,躺平,既然非得去想,那就一次性想完就好了! 师尊比她高些,但重量大概没多出多少,胸脯下方能隐约看见肋骨线条,很浅几道。小腹平坦,腰部纤细到裳熵怀疑自己双手就能握过来,也可能是记忆夸张了。往上看时,饱满软。肉形状很美,被墨色长发遮了些,影影绰绰。因为较瘦而清晰突出的锁骨,以及锁骨上两点红痣,都精巧动人。 啊,说到这个红痣,她曾经好奇过除了眼角和锁骨,还有哪里会有,这次就注意到了,左边小腹靠下位置有一粒,长而直且劲瘦的大腿上也有,但目光扫过的太快没注意到有几粒,如果下次还有机会 裳熵甩甩头,眨眼时又想到那只手盖在她眼前的触感,微凉肌肤与纱布的粗糙,以及光明骤现时呼吸骤停的那一幕。 她的师尊好美,每个地方都美,手指,脖颈,腰身,没有不好看的地方! “呜呜,谢谢。”裳熵抱头缩成球,滚来滚去,不断低声道:“谢谢,谢谢,谢谢” 那种瓷白肌肤,如果能用牙齿磨一磨,感觉肯定比豆腐还要柔软,也许也能够填补她永恒不得满足的饥饿。 只可惜她师尊很排斥这些,大抵是不能尝试了。 第二天清早,慕千昙坐在床边梳理头发,顺便把昨晚那事给李碧鸢说了,引起她大震惊:‘啥?啥啥啥?心窍?你真没看错吗昙姐?’ 乍一听这消息,她豆浆差点喷出来。 挽好长发,慕千昙起身披衣:‘不信你就自己来试。’ ‘听听昙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咋会不信呢哈哈哈,’李碧鸢焦虑的咬吸管,吸得簌簌作响:‘但是不科学啊?我昨晚走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桌上已备好了早饭,和昨晚差不多丰盛,慕千昙走去桌前坐下,抬袖端茶:“没发生什么。” 李碧鸢道:‘那她不就是看了你的裸。体?总不能因为这个开心窍吧,这本书是bg,又不是gl,没道理啊。’ 茶水刚入口,差点呛进嗓子,慕千昙咳嗽几声,擦去唇边水迹:“你别以为离得远我的巴掌就飞不到你脸上。” 虽然她的确就是看了,但这么说出来,听着就是很别扭。 ‘晓得了昙姐,’李碧鸢倒真不怕她巴掌,但比较怕她的嘴,害怕她说出点什么伤人的话,赶忙道:‘我就是随口一说,别在意哈哈哈。’ 放下茶杯,慕千昙想起她方才那句话里两个不太懂的词,挑出来问道:“BG?GL?什么意思?” 李碧鸢道:‘这你都不知道?’ 慕千昙淡淡道:“需要知道吗?我又不是你这种死宅女。” 果然还是被攻击了,李碧鸢汗津津道:‘你这是群体伤害了昙姐,而且bggl只是性向划分,范围大了去了,宅女只是和ACG有关,根据个人口味选择再划分到bg或者其他那边,这两者不能直接挂钩的。另外我也不能完全算是宅女,我只是沉迷乙女游戏罢了,偶尔再玩点’ ‘打住。’一连串陌生词语听得慕千昙脑仁疼:‘回答问题有点效率,亏你还是政。府研究员。’ 李碧鸢被骂惯了,从善如流:‘了解,bg其实就是’ “师尊!” 门被撞开,裳熵风风火火闯进来,问道:“谭雀可以跟我们一起回宗门吗?” 慕千昙抬眸:“进屋前不知道要敲门吗?” “对不起,”裳熵后退几步,在门扇上敲敲:“我可以进来吗?” 慕千昙道:“不可以。” “哦。”裳熵停住,抓抓袖子,罚站般站在门边。 盘子里的饭慢慢减少,鸟儿落在窗台,叽叽喳喳叫两声飞走。慕千昙终于吃完了,放下筷子擦拭唇角:“你不是说要走?” 她可清晰记得这蠢龙要在壶城之事结束后分道扬镳呢,结果这厮说完自己就忘了。 裳熵双手背后,眼神瞟向天花板:“我说过吗?” “再装。” “可是我道歉了!而且,咱们之间不是有误会吗!解开了的!你怎么还翻旧账啊。” “谁跟你解开了,”慕千昙扔下方巾,好笑的看她一眼:“说话当放屁,一天一个主意。” 裳熵道:“所以可以带回去嘛?” 从包里翻出面具戴上,慕千昙揉按着面具边缘:“可以,但她的事全部由你负责,我不会管。” 裳熵眼睛亮起:“好!” 拿上东西,两人结伴下楼。胡辛树一行人正在楼下吃饭,见她下来,迎上前道:“上仙没事,这太好了。” 他一介凡人还在这担心仙人,慕千昙瞥他眼:“你们呢?” 胡辛树脸颊上有几道擦伤,身上大概也有。本就是病恹恹的样子,现在更是柔弱几分,但精神还算足,微笑道:“也许是我父亲在天有灵吧,团员和妖宠都没事,只是受了点轻伤。” 旁边围桌而坐的数位大汉都是戏梦团的,和胡辛树状态差不多,受伤最重的也只是头上包了圈绷带,都是难得的幸运了。 裳熵本来在和毛花花玩闹,给她调整耳边的花朵饰品。耳朵听到某个词时候动了动,她忽而一拍脑袋,踮脚凑近慕千昙耳边,轻声说了句话。 女人眉尖微蹙,一指推开她:“你有病啊。” 裳熵看了眼胡辛树,有些着急的跺脚,又低又急促道:“我回去给师尊你当牛做马都行,答应我吧,求你了,师尊,师尊啊,你最好了!” 慕千昙道:“你本来不就在当牛做马?你看我稀罕吗?” 裳熵道:“那我回去就挣钱,挣的钱都给你!” 这倒是可以考虑下,慕千昙挑眉:“全部?” “全部!” “包括以后?” “包括以后!求你啦!” 女主未来的资产,那可是相当一大笔资产。慕千昙准备全薅了,便应道:“行。” 她打开储物袋,翻出几件工具,在掌心点了下,递给胡辛树:“拿着。” 那几样东西看着都晦涩神秘,还有灵力附着,一看就非俗物。胡辛树格外小心接住:“这个是什么?” 慕千昙道:“还记得你画的那个小光头吗?” 前些日子晚上的第一次见鬼,也是第一次画鬼,自然印象深刻。胡辛树点头:“记得。” 慕千昙道:“这些东西能让鬼显形,你也许还能再见你父亲一面。” 胡辛树愣住,眼圈渐渐红起来:“我怎么好意思收这些” 裳熵摆手笑道:“没关系呀!这些都不是很贵的,收下吧。” 胡辛树还要说什么,慕千昙不想再听他客气,垂下眼睫,教他该怎么使用:“你和你的妖戏团离开壶城时,还要经过东西客栈吧。到时候把你把你父亲尸体带去路中间,他死的那个位置,用这个” 一五一十的说明使用方法,还多讲两遍以防止他没记住。慕千昙一想到裳熵后期那财富泼天,而自己只用这点东西就换来了,划算到这种程度,她讲解的耐心都充足了。 至于这是不是空头支票,她不在乎,反正付出的也不多,同时也不担心蠢龙会不会毁约,因为她总是一诺千金,这点书中也证实了。 不过,讲完之后,慕千昙接着意识到,等女主发财那得在献祭剧情之后了,就算是有诺言在,到那时自己也不再适合出现在她面前了啊。 原来是白高兴一场。 算了,钱还是自己挣吧。 胡辛树认真听完,还找纸笔记下来,又和她确认几遍,才极为细致的收起,俯身道:“多谢上仙。” 道谢原本很正常,可慕千昙这会一听见谢这个字,就想到昨晚发生的事,眼角微抽:“没事,就当是小光头那幅画,还有进城时那顿饭的谢礼吧。” 说完这句话,她便绕过桌子往外走,碰见正在上菜的丘水。她还是那身鹅黄衣衫,颈间挂着半枚翠绿玉佩,轻轻柔柔问道:“上仙要回去了吗?” 该办的事都办完了,慕千昙想不到还有留在这的理由,打算今天早上就回去:“嗯。” 丘水笑了笑,将碎发挂到耳后,似有话想说,但看到女人那张冷淡的脸又不太敢说,便道:“上仙请等等。” 她转身跑开,没一会回来,手中拿着一个精美的食盒包裹:“那天晚上说要给你们那吃的,都没吃上,所以给您打包一些,还请不要嫌弃。” 路上多点吃的总没错,慕千昙接了。丘水握住胸前的玉佩,鞠躬道:“孩子们都重新下葬了,真的谢谢你们。” 玉佩本来已合二为一,如今又少了一块,应当是随着丘陵被埋入棺材中了,和其他几十位修者葬在同处,这件从多年前的三尊起就开始的纠葛,终于尘埃落定。 又听见谢,还是两个字,慕千昙轻叹口气,偏头道:“行了,你忙去吧。” 这边送走丘水,那边裳熵安慰完胡辛树也回来了,等她也和丘水打完招呼后,两人并肩出门。谭雀就趴在门前,头上顶着铃铛,自个还是好大一只狗。见她们来了,开心摇尾巴。 裳熵去拍拍她鼻子,安慰道:“不用担心了,我师尊答应带你回去,天虞门好多很厉害的人,肯定能把你再变成人的。” 谭雀用头顶她:“多谢熵大姐,俺有救啦!” 门外围了一圈人,全都在听那位柜台老者高谈论阔,不知再说啥事,他讲得是一个绘声绘色,声情并茂,令人叹为观止,听者也是惊声四起,满脸崇拜。 慕千昙在旁边听了点,没想到说的是怪鸟画阵抵挡千军万马的离谱传言。 什么玩意 人群中有人看到她,高声道:“可就是那位上仙!” 老者回头,抖袖迎过来:“是是是,就是这位望兰上仙,拯救壶城的真正神仙啊!” 人群爆发一通呼喊,热烈到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曾经的潇仙。慕千昙有点无语,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裳熵这蠢龙添油加醋说了点什么,包括那个丘水,估计也没少发言。 老者狂热道:“上仙,敢问您来自哪个宗门?可有人为您建庙?护身符有” “少来,”慕千昙挥开他:“吃两次亏了还不长记性?” 老者道:“不不,我们只是” “闭嘴。” 毛花花抱住裳熵的头,吓得不敢动,谭雀也狗狗祟祟趴在角落,眼神乱飘。 众人不敢动作了,热烈氛围也渐渐凝肃。 慕千昙扫视一圈,在他们吓的快要,指了指两边还未完全修建好的房屋:“不需要表演,不需要造神,把房子修好,踏踏实实过日子吧。害怕妖兽进攻就修建围墙,或者花钱请修者帮忙除妖,觉得不干净就去找到妖怪老窝斩草除根,方法多的是。别老是指望别人,除了自己,没人会护着你们。” 所谓仙人也生活在人间,没有真正站在天宫上保佑众生的神仙,如果有,那一定是有所图,或者干脆是骗子。认清自己的肥羊本质,才能躲过镰刀,保全自身。 与其求仙拜神,不如脚踏实地。 做了个向外甩的挥手动作,示意他们都散了。丘水送的饭盒有点重,慕千昙把它扔到裳熵怀里,让她拿着,自己清点完储物袋的东西,确定没少,于是往城外走去。 裳熵紧跟着她后头,谭雀也颠颠跟着,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来到大门隧道前,周遭瞬间暗下来,唯有灯火幽幽。 走了会,谭雀激动道:“俺还是头回去仙门呢。” 裳熵道:“那里很大喔!等我回去带你玩。” 谭雀道:“俺想知道那里都住在啥样的仙人啊?” 裳熵道:“啥样都有诶”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在隧道中嗡嗡回荡,聊了许久,前方出现亮光。走出大门时,外头天高远阔。 风吹起脸边发丝,慕千昙看向茫茫前路,回眸道:“跟上。” 一人一狗加速跟上来,还交流的热火朝天。谭雀期待道::“太有意思了!那俺去了仙门,也算是仙人了吗?” “算喔。” “那是不是仙人都有称号啥的?就像瓷壶三尊,五目潇仙,很霸气的,俺也想起一个,但是没头绪哩,你叫啥呢?” “对,仙人都有称号,我的话,本来是没有想到的,但现在要确定了” 裳熵笑道:“我就叫恶面猫官!” 第106章 咦,她这是 谭雀变狗之后,体型受限,没法乘坐白瞳,几人只好坐坐马车或走回去。等她们回到天虞门时,耽搁了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好在并非有宗门任务在身,否则必然会耽误点事。 身旁山清水秀,远方薄雾弥漫。太阳还没爬上来,清晨略冷,脚下泥土干燥。 谭雀连续走了好多天,累得快睁不开眼,爪子在泥上拖出抓痕。裳熵横向趴在她背上呼哈大睡,慕千昙盘腿坐在她脖颈后方,收起书本,抬眸望向薄雾之中。 白色山门渐渐显露模糊形状,隐约能看到上方天虞门三字。 在宗门住了一年多了,走空路已成习惯,居然还是头一回看见山门,没想到就只是个大石头雕成的。虽有几分气派,但与内部比起来还是差远了。 两位小仙童站在山门左右,身着白色仙鹤校服,双手笼在袖中,站得直板。一人闭眼,耳朵比常人要大一圈,耳垂几乎挨着肩膀。一人无耳,两眼全黑毫无杂色,如一口深井。 这两人分别是挂耳与井眸,是盘香饮训练出来的术士修者,以现在的语言简单来理解就是千里眼与顺风耳。 她们出门时会跟着掌门,平日则都在看大门,实力深不可测,别看仅有两位,牢牢把看住大半个宗门时,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谭雀走到近前时停下了,迷瞪着眼,站立也都快要睡去。慕千昙从她身上跳下,两位小仙童迎来,行礼道:“见过瑶娥上仙。” 慕千昙颔首:“嗯。”叫了声谭雀和裳熵,让她俩清醒。少女摇摇晃晃抬起头,揉眼睛打哈欠,给谭雀顺毛。 挂耳道:“您离宗期间,有位自称闻惊风的散修来找过您,请问您认识吗?” 慕千昙本要进门,听见这名字,脚步顿了顿,偏头问道:“闻惊风?” 挂耳:“是。” 这不是男主行走江湖用的假名吗?他来找过自己?慕千昙目光微闪:“他长什么样?” 井眸两眼眯起,唇角也上勾,一副童稚笑容:“高个,白袍,竹影,俊秀。” 挂耳道:“声音清亮,不厚,偏女气。” 没跑了,就是江缘祈那货。原来他没去壶城,是天虞门找她了啊。慕千昙道:“他来找我,有没有说要干什么?” 挂耳摇头:“没说,但询问了五大殿主的名姓。” “你告诉他了?” “殿主之中有不以真名示人者,故我二人并未提及。” 慕千昙嗯了声,眼珠微微滑动:“他问完后还有来过吗?” 挂耳道:“没来。” 慕千昙道:“偷偷溜进宗门呢?也没有?” 井眸眯起眼:“没有,他绝无能力闯过我们姐妹二人的监视。” 慕千昙轻轻点头,放了点心,冷笑道:“下次还来找就直接赶走,不用多说,也不用找我通报。” 两位小仙童同时道:“是。” 告别她们,慕千昙往山上走,脑中还想着这事。 在原著中,江缘祈在东城与裳熵共同抓邪物时,发觉妖印重出世间,便把银蛇的尸体作为证据带回家中,质问他那位老父亲,为何要启用那种极为危险的武器,却被软禁了六个月。 被放出来后,他为了阻止父亲害人,却知道自己的话没什么重量,同时对家中还抱有一丝希望,不想牵扯其他势力进来,便想要以曲线救国的方式,那就是——重新得到家族继承权,在未来掌权后控制封家不要再误入歧途。 毕竟他们封家人世代被诅咒缠身,就是那枚祸害妖印召来的。 可惜,他离家出走太久,封家家主已经不承认他了。须知任何一位有眼光的家主,都不会把家业交给一位常年不沾家,甚至放言过厌恶家庭的逆子,那是把家族往火坑里推。 但说到底,血缘关系在此,就算家主对他失望,也不会放弃这位天赋极佳的长子,所以对他提出了三个要求,若是想要恢复地位,就要完全完成。 而这第一件,就是去壶城弑神。 那三件事他肯定是答应了,不然应当还被关在家中出不来,但他出来后却没去壶城,反而来找了她,还问了五大殿主的名字。 这是有所怀疑了? 慕千昙向他提供了知晓江氏母女下落的信息,却没有说更详细的,江缘祈再怎么抓耳挠腮也只能自己去找。但有挂耳和井眸守门,他作为一介散修,不可能偷偷进来,就只能先简单问问。 问完之后没得到答案,也没有更多尝试就离开了,不像是有具体怀疑,更有可能只是决心要开始完成家主给的任务前,不死心再来问一次。 没想到就是这一趟,让他和女主错过了。 江氏母女从封家逃离距今不过十来年,江缘祈也一直混迹在乡野中寻找,只是在碰到慕千昙之后才往天虞门去联想,会问到殿主也只是因为她是殿主,但这家伙应当也不太相信那么短的时间内,他那位姐姐能如此神通广大,当上最大仙门的殿主之一吧。 不过就像那两位小仙童说的,部分殿主对外是隐姓埋名状态,只有称号公开,所以众人并不晓得她们的真名。江舟摇便是这类,她一直对外是使用的都是“封灵”,真名大部分弟子都不知道,否则稍微传出去一点,单单是江这个姓氏,都一定会被江缘祈锁定了。 找到了男主没来壶城的原因,慕千昙解开心头一处隐患,她平等讨厌一切有主角光环的人,要是男主真的想搞事情,大抵会比较麻烦。好在这次证实了,他不是暗戳戳谋划什么,应当还会顺着原著剧情去走。 那就走吧,至于能走到哪步,那就看他造化了。 想了点事的功夫,走到狭海海边了。慕千昙回头看了眼困成傻瓜的某几位,开口道:“戌时我派白瞳来此地接你,过时不候,等不到你就自己游回来吧。” 裳熵晃晃脑袋,立正道:“知道啦。” 慕千昙挥手,后颈飞出白色羽毛,白瞳挥舞着翅膀悠然降落。 她飞上仙鹤背部,越过狭海回到苍青殿,先去扎扎实实睡了一觉,醒来又随便吃点饭,把东西都整理一下,找了纸笔去院里石椅上坐着,梳理起接下来要做的事。 “李闭眼。” “有啥吩咐?” 慕千昙翻开笔记:“我待会要洗澡了,你那边闭眼。” 尽管有鑫乐城的前车之鉴,但毕竟这会女主又不在,不用担心她对女主干坏事,李碧鸢摘下耳机:‘得嘞昙姐,半小时后我来找你。’ “嗯。” 等了须臾,慕千昙在纸上写了一行大字:李碧鸢是蠢货。 没人说话。 慕千昙画了个王八,写上李碧鸢的名字。 还是没反应。 应该真走了。 不过,为了避免这家伙是在忍辱负重偷偷看,慕千昙以蠢货为头,王八为底,在中间纸张上写下计划也尽量简略,仅仅用来梳理思路。 龙血*觉醒之后,她的首要任务,必然是拿到那个能生骨肉的绝世灵药。找到此药后恢复心脏,撬掉李碧鸢那位幕后黑手,而后换个名字重新修仙,压女主一头。这是目前最佳的方法,唯一可能失败之处,在于那个药不会起作用。 为了避免之前因为计划不够而陷入被动状态的事再次发生,慕千昙这次想的更深了些。假如这个药真没用,那么下一个能够实现她目标的方法,就是献祭。 献祭所用的最主要材料——大妖神龙,就摆在眼前,随时可取用,所以不必担心。但另一个很重要的东西,献祭阵法,也是必不可少的。 关于这种阵法的资料必定很多也很杂乱,瑶娥上仙就找到了一些,但原著中明确提到她找的那些是错误的,不然也不会如此惨烈的失败了,还间接促就了女主大大成长。 为了避免这个结果,慕千昙需要找到正确的咒阵画法,可这点实现难度不是一般高。 一方面,这是无论在哪里都被列为禁术的法阵,她顶着这个身份去找一定会引起非议。另一方面,此阵难度颇高,能够钻研出来顶尖阵法高手实在寥寥,想寻到他们无疑大海捞针,而想要让他们帮忙,则更加麻烦。 慕千昙揉了揉额头,在献祭后面写下难度高三个字。 而若是按照原著来,她献祭了,献祭失败了,女主长成大龙完全体来找她算账了,她就只有两路能走。第一条路是献祭完就跑路,越远越好。第二条就是顺其自然死亡,回现世拿钱继续过日子。 写下回现世时,她略有些不甘。 她在现世里遇到的问题,只靠钱是解决不了的,很可能回去就是万劫不复。 但如果只是跑路的话,她真有把握躲过那位有主角光环的蠢龙吗? 算了,真走到那一步,没把握也得有把握。她尽力做好每件事就行,总会有办法的。 最后综合来看,重点还是要放在第一个计划,拿到灵药上,这是最稳妥最保险的。 确定之后,慕千昙把王八纸折起来,将之收回袖中,给手掌的伤口换药,又熬了点补身体的药吃,再压着疲惫点锻炼一会,天色擦黑。她站在崖边,放出了白瞳,轻轻抚摸她面容:“能自己去吗?” 白瞳亲昵用翅膀贴上女人脸颊,原本锋利的羽毛在碰到女人时柔和下来,在肌肤上弥漫开一片麻痒。慕千昙由着她蹭了会,搡开她轻笑:“行了,去吧。” 白瞳高鸣一声,飞起去接人了。这段距离她来回飞了太多次,就算眼盲也不影响她摸方向。没过多久便回来,刚落地,裳熵那嗓音便像是打开了装满橘子的布袋,明亮橙红色兜头砸来。 “师尊,封灵上仙真是大好人!她山下的尘梦村收留谭雀啦,而且她说会想办法给她治疗诅咒的!她还约咱们明天中午去吃饭呢,说是有你爱吃的。” 把白瞳收回,慕千昙道:“明天中午?” 裳熵眼眸亮晶晶的,手舞足蹈:“是啊,而且还有一个超级超级好消息,你知道吗?” 事都办的差不多,慕千昙又该睡觉了,转身往殿内走:“你猜我知不知道。” 裳熵蹦起:“是秦河要回来了!” 慕千昙脚步微顿,旋即续上:“什么时候。” “不知道诶!”裳熵紧紧跟着她,一边跳到左边,一边窜去右边:“说是过几天就来了,还说给我带了礼物呢!这该怎么办啊我都没给她准备礼物,这太突然啦,要么我现在开始做可以吗?我该做什么呢?我” 她的声音嗡嗡着远去,慕千昙随口应付着:“想做就做” 秦河这趟出门,就是为了寻找瑶娥上仙的犯罪证据,或者说是为了寻找姐姐真正死因。她一定很努力,也会很辛苦,但慕千昙知道她什么都查不出来。 这小孩子,为了姐姐把自己整那么累,也是怪可怜的。 话说慕千昙不由得联想,如果她就此留在这个世界,她那位妹妹会这样寻找她吗? 应该会吧。 最后一次见面居然是永别吗? 差点忘了,约定好陪她过生日,大概是不能实现了吧。 把还在叽叽喳喳的某人关在殿门外,慕千昙去棺材里躺着,望了会天花板,阖上眼睛。 裳熵站在门前,用手指扣了扣门缝,哼了一声:“你不想听我还不想说呢!” 在门前转悠几圈,她也去树屋里睡了。 第二天中午,慕千昙带着人飞往崖山,葡萄架还是那副被深深伤害过的样子,但显然枝条被重新梳理了,来年应该还能再长。 她来的时间很巧,江舟摇已做好了一桌饭,见她过来,迎面就是一句:“瑶娥上仙最近锻炼的如何?” 慕千昙无奈:“您就惦记着这事吧。” 裳熵去拿了碗筷快速盛饭,像是发牌般往桌上搁。谭雀小心翼翼注意着不要踩到花花草草,窝在桌边用大缸吃江舟摇为她特意准备的狗粮。两位上仙落座,慕千昙道:“秦河快要回来了?” 江舟摇为她倒了杯米酒:“是,大约一周左右吧。” 裳熵也想喝米酒,手刚伸出去就被慕千昙用筷子打掉,飞过去一眼:“谭雀这麻烦孩子去我那不太方便,辛苦您照顾了。” 江舟摇笑道:“何止是这孩子去麻烦,谁去你那里不麻烦?” 毕竟是能够称之为狭海的大湖,每次来去跨越真没那么容易。不过反正也住不久,慕千昙不太在意:“那边清净。” “这倒是您的习惯。”江舟摇系上碎花头巾,露出安装柔婉雅致的面容:“还记得伏家那孩子吧,那孩子发来请帖,邀请咱们去源雾山脉作客,瑶娥上仙作何打算。” 慕千昙端酒轻抿:“她请了,就去吧。” 这可是重要剧情点,当然不能错过。 江舟摇道:“既然您也愿意,那便过去。请帖时间是两月后,但伏家在极北之地,路途遥远,等阿河回来后歇息两天,我们便出发吧。” 慕千昙道:“好。” 江舟摇夹了点菜,越过女人肩头看见什么,极轻的咦了声。 “怎么?”注意到她面色,慕千昙回眸望去。 就见短时间干完五大碗米饭的裳熵,正趴在地上啃大石头,牙齿磨碎石头表面,如同咬河蚌,咔吧咔吧不停。身边草堆里散落着数颗被啃到乱七八糟的石块,还要伸手再去拿。 江舟摇担忧道:“她没关系吗?那个石头很脏的。” “”慕千昙收回目光:“别管她了” 听着她磨石声吃完了午饭,又和江舟摇聊了会有的没的。约定好下次见面时间,慕千昙起身告辞,把那吃石少女抓回苍青殿,往地上一摔:“发什么疯呢你。” 裳熵长手长脚,呈大字型躺在地上,委屈道:“我最近,牙齿总是很痒诶。” 手指伸到口中,顺着牙尖摸下来,一点红红舌尖贴在白皙手指边,声音含混:“总是想咬点硬的东西,不然就会难受” 慕千昙只迷惑了片刻就想起原因,这蠢龙气穴全开龙血觉醒后,身体也会有一些龙化表现,例如生出龙角与龙尾,牙齿变尖锐,瞳孔颜色逐渐改变,甚至还会长出鳞片和蓝金色长指甲等等,越往后越明显,直到完全变成一条龙。 而她们这趟去伏家,是有一个打造压制龙血宝器的剧情任务,来帮助她减缓龙化速度,尽可能不被他人发现异常。 所以她现在急于找石头磨牙的表现,就是龙血在起作用。 裳熵抽出手指,舔了舔唇,翻了身趴在地上,还想去咬花坛边缘。 她那对钢铁牙齿毫无敌手,慕千昙生怕她把自己院子甚至整个山都啃没了,走过去一脚踩在少女背上,听见她呜呜哼唧。右手抬起凝成一块冰棒,塞进她嘴里:“别乱吃我的东西,含着这个。” 既然需要磨牙,直接给她做个磨牙棒不就成了,省得祸害其他。 裳熵咬住冰棒,红舌卷过,牙齿在上头细磨,居然没留下痕迹。她终于吃到不能一下子咬碎的东西,开心至极,翻身过来,女人原本踩在她背心的脚滑到她胸前,又被她握住脚腕。 裳熵枕着那铺散来开的墨色卷发,不住笑道:“谢谢师尊,我喜欢。” 冰棒虽脆,但被灵力充盈,咬坏就能立即重修,比壶城那个小冰球还要更耐久些。慕千昙不免为自己的聪明折服,踢开少女的手:“你之后多注意点,少给我丢人惹事。” “我不是喔!哦哦还有我的头,”裳熵猛地坐起来,揉着发丝:“我头上也有点痒,师尊帮我看看吗?” 那是因为龙角要长出来了,但慕千昙道:“你该洗头了。” 裳熵不满:“我天天都有洗喔!”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爬起来,两手各抓住一缕头发捧给她:“你闻闻,是很香的,每天都洗!” 她执着想让女人闻闻,可刚凑近两步就停下,捂住肚子蹲下去,苦脸道:“我吃坏肚子了。” 这真是骇人听闻,慕千昙挑眉:“什么东西能让你吃坏肚子?” 裳熵侧面倒地,把自己缩成球,脸色灰白:“肯定是石头吃多了,但是我之前吃过更多,我还吃过泥土嘞,都没事的,为什么只是吃石头就” 她在地上嘀嘀咕咕,声音越发小。慕千昙只当她是在玩闹,叮嘱几句让她不要吃院子里的东西,便进殿歇息了。等她看完书修养精神再出去透气时,就见裳熵蹲坐在殿门边,抬起两只水汪汪的眼眸道:“师尊,我要死了。” 慕千昙享受着院里清新的晚风,应了句:“嗯。” 裳熵嗓音又软又小,虚弱般:“我写了封遗书,我读给你听吧,”拿起一块刻上画作的石板,她开口道:“标题:遗书,内容:我是裳熵,我今年十六岁,我” “给你的冰棒吃完了?”慕千昙瞥她:“堵不住你的嘴。” 裳熵放下石板,脸颊嘟起屁桃般的粉肉:“你不听,以后可听不到了。” 慕千昙整理着袖口:“那太好了。” “遗书我还给争春念了几遍,她已经会背了。你现在不听,以后让她念给你听。”裳熵用手指逗逗争春,鹦鹉清了清嗓子,像是被赋予什么珍贵使命般开口叫道:“标题:遗书,内容:我是裳熵,我” “闭嘴。” “嘎!” 争春被吓得扑棱棱飞远,只剩下裳熵一人孤军奋战,她抱住膝盖,眼中居然泪光闪烁。 慕千昙看她一眼,去院子里溜了圈,顺便洗个澡,擦着头发回来时又看她一眼,见她眸子里有光点,不太相信的强托起少女脸庞。 哦,没哭,只是眼睛太大反射月光罢了。 真无语,慕千昙正要回殿里休息,袖子被死死抓住。她低头望去,还是那双眼眸,小羊羔祈求般的目光。 天已黑透了,大殿的微弱金光罩在她们身上,仿佛加了层暖光。慕千昙一手掌着毛巾,一下下揉动发丝,淡淡道:“要死了?” 裳熵点头:“嗯。” 慕千昙问:“死因?” 裳熵道:“流血。” 在这之前流那么多血也没见她多矫情,龙血应该会让她更暴躁才对,怎么变成这样了。慕千昙叹了口气:“在壶城用血画阵你都没死,说明没那么容易死,不要杞人忧天。” “这次不一样,”裳熵小声说着,本来扯着她袖子,手掌渐渐上移握住女人手指,把额头贴上她手背,鼻尖缭绕着女人身上刚洗完澡的女香。她吸吸鼻子:“这回是不知道为什么流血,而且我止不住,我肯定是要死了。” 揉发的手慢慢停下,把毛巾搭在臂弯,慕千昙垂眸,沉默须臾,抬起那只被靠住的手:“起来,哪里受伤了?” 裳熵松开她,站起来,脱下霞衣。伤还没好透,红痕交错烙印在那副婷婷身躯上。她低头,指了指身下:“这里。” “你。”慕千昙眉头跳了跳,刚想骂她,又想起什么,微微一震。 该不会 她俯下身,一手贴在少女大腿内侧用力掰开些,瞄了眼后抬眸问道:“你下午是不是肚子疼?” 裳熵还是无精打采:“嗯。” “坏消息,你死不了。”慕千昙打断她,直起腰:“但你来生理期了。” 第107章 一点教育 对裳熵而言,那是个从未听过的陌生词汇,从师尊嘴里说出来更加高深莫测。她眨眨眼,神神秘秘问:“那是什么?” 生理期这东西,慕千昙不是头一次给别人解释,上回还是给她亲妹妹讲,流程之麻烦,话题之敏感,就算是在亲人面前也略显尴尬。本以为那种体验一生只有一次,怎么现在又叫她碰上了呢? 而且谁能告诉她,为何龙族也会来生理期啊? ‘李碧鸢?李碧鸢!’ 关键时候次次都不见人影。 慕千昙受到了不小的震动,哑然半晌,见少女大腿内侧流下一线红,在皙白肤色上显得触目惊心。 她手掌翻转,掌心多出一叠方巾,丢给她:“先擦擦。” “哦哦。”裳熵接住手巾,先受宠若惊的望了望她,再低头去看手巾,展开来是纯白色,只在右下角有朵银线勾出的小昙花。她对着微光将那方巾瞅半天:“这个好好看” 慕千昙训斥:“别墨迹。” 不懂她为何这么严肃,裳熵忙点点头,踩上殿前台阶,把大腿擦拭干净。 方巾刚离开,又是一片红流下,她像是看到什么稀奇事般叫道:“你看,擦完之后还会流,堵都堵不上。” 慕千昙无语道:“这哪能靠堵啊” 卫生观念也太堪忧了,若是不爱洗澡或者哪里脏都无所谓,偏偏是这方面,真要是得病了,比单纯受伤要难治疗多了。慕千昙头疼起来,先问了句:“你不会拿什么奇怪东西去去去塞着堵了吧。” 往后说时,仿佛涂色般在耳后擦出淡粉,她难得口齿略微不清。但裳熵听懂了,瞪眼道:“怎么会,我又不傻,我只是坐在石头上而已。” 也还是挺傻的,但好歹没把事情整糟糕。慕千昙揉了揉眉心,拇指指尖依次掐过其他四指,心中激烈天人交战着。 说实话,她真是一点都不想管,毕竟这种事要解释清楚还是挺难开口的,但偏偏生理教育是比修行更加必要的课程,除了她也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教。 再者,她个人认为这事挺严肃,就算是面对最讨厌的人,想要报复或怎么样,她也从不会从这方面入手。 曾经就见过厌恶的女同学课下红了裤子,若是那时慕千昙当众指出来,必然能让那人大大丢脸,但她没这么做,转而写了张匿名小纸条丢进那人桌洞,但这同时也不妨碍她下回压着那人打。 言而总之,几乎每个女人都要经历的生理性痛苦,在她潜意识里就不该作为攻击同类的武器。而她就算再怎么看不惯这蠢龙,也不可能放任她以这种白纸状态就这么含糊过下去。 但是,慕千昙脑里翻了遍原著,好像没有哪里提到生理期呢? 刻意没写?还是说默认被男主帮着处理了? 总不能是她误解,真是哪里受伤了吧。 “你过来。”慕千昙招她去院里,把石椅子搬着换了个方向,对上月色能看更清楚些,简短道:“坐。” 捡起滑落在地的霞衣,裳熵走过来把衣服垫在椅子里,坐上后自觉张开腿:“这样垫着就不会弄脏你的椅子。” 没领她情,慕千昙提起裙摆蹲下,一手撑着扶手,另一手拍她膝盖,叫她两腿并拢,接着掌心盖在少女小腹上,灵力自掌心渗透入她体内。 浅蓝色光晕碰上太阳般闪亮的金光,她差点没被晃晕,好在裳熵的灵力对她完全不排斥,甚至非常亲近的撒欢,所以检查工作很顺利,内脏没伤口,健康活跃到让人看着都羡慕。 收回手,慕千昙确定答案,望进她眼中:“生理期,用你能理解的词语来说就是葵水。” 裳熵道:“我不理解诶。” 解下腰间储物袋,慕千昙垂眸在里头翻翻找找:“你那位女先生天天教你些大道理,给你脑子都教坏了,却连最基本的生理知识都不和你说?” 裳熵晃起腿,下意识帮着说话:“可能说过,我那时太小不记得了。” “放屁。”慕千昙翻出月事布。 她手里拿着条三寸长度的白布,中间裹着棉花香料与草木灰,一端偏窄,有个空扣,另一端有两条长细绳,系上就用,这就是生理期标配了。比卫生巾难用太多,就算买最贵的也难称得上是舒服。她自己摸透原理后动手做了些,但也只是勉勉强强凑合。 之前倒是有想过有没有其他方法能应付,问了还算熟悉的江舟摇,得知她是靠吃丹药止血。慕千昙也尝试过,但考虑到是药三分毒,担心这玩意对身体有损,便还是算了。 她做月事布这东西完全是给自己准备的,决然没想到某天还要给女主用,心中仍然对这件事有不小的余震,口中倒是淡定:“你站起来。” 裳熵应声站起,看女人纤纤素手拿着奇怪的白布在她**比划,问道:“所以我没事吗?” “健康的要死。”慕千昙说话没好气:“看仔细了,我只教你一次,把这个垫在下面,绳子绕过腰,和后面的扣系在一起” 每个步骤都异常细致的演示齐全,系好后又解开再展示几遍。她心中升起一丝郁闷,作为师尊她一点正经过知识没教过,还觉得理所当然,这导致了目前最用心传授的居然是月事布使用经验,但这真的属于师尊业务范围吗? 脑中莫名其妙跳出李碧鸢曾说出的那四个字,师者如母。 去他大爷的。 系好扣,慕千昙叹气:“试试。” 再抬脚乱动时,血不会再往外头流,裳熵大感神奇:“哇!没了,不过这和我用的方法一样嘛!只是我的是石头你这个是布。”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你有本事夹着石头跑。” 裳熵大笑:“不要,我要用你的这个。” “那就别废话。” 目光向上抬了点,少女肌肤快要与冷冷月光相融了。慕千昙想起过去一年多天天看她裸奔的画面,总感觉哪里有点对不上。她反应一会才意识到,这家伙还在发育。 也是,个子都抽条了,还在十六岁,的确应该但是这未免 她眼角微抽。 反正和自己无关,慕千昙也不多说什么,但女主有些坏毛病可以趁此机会改掉,她恐吓道:“你来葵水了,以后衣服要好好穿,不要随时随地就脱干净,也不要动不动跳海往水里钻,多注意点。” 听到不能裸奔,裳熵备受打击,小脸垮下来,还皱起八字眉,看起来比误会自己要死了还伤心:“为什么啊?” 慕千昙道:“身体其他地方有伤口的时候,也不能就那样放着吧,更不能沾水,这很难理解吗?不听话意外感染死掉了,可别怪我没跟你说过。” 故意说的严重些,少女脸蛋越皱越狠,艰难道:“好吧。” 过了会,她叹息:“长大的代价。” 感慨都感慨的不是地方,慕千昙无语片刻,打算趁她什么都没问之前离开。奈何天不遂人意,只见裳熵勾起系带,好奇道:“我这辈子都得穿这个吗?” 还真是一点都不了解,慕千昙道:“差不多一月一次,一次大概六七天,时间因人而异。” 说到这个,其实她非常好奇她那位便宜干娘盘香饮作为一个“百岁老人”,还有没有来生理期,但是她不敢问。 修仙世界观里仙人有很大可能长寿,这要一直来那多痛苦啊,总得有个结束天吧。要么哪次还是找机会问问,要不然心里总有个疙瘩,但是问这种私密问题,被教训或者被罚怎么办? 有了。慕千昙想到办法,到时候她怂恿裳熵去问,就算被打也是她被打,和自己无关。 就这么定了,下次试试。 “因人而异?”还不知道自己被卖的裳熵抬眸:“师尊是哪几天?” 慕千昙道:“少打听我。” 裳熵道:“那你会肚子疼吗?我都没听你说过疼。” 慕千昙伸手推她额头:“都说别打听。” 被推着倒坐进椅子里,裳熵先看见漫天星幕,再低头望向女人:“所有人都会来这个吗?” 慕千昙道:“只有女人会。” “啊?”裳熵大吃一惊,气到挥手:“好讨厌,做女人好烦!” 慕千昙道:“做人都烦。” 手指在肚子上戳戳,裳熵余怒未消:“这血是从哪里流出来的?为什么只有女人有啊?” 果然有这种问题,慕千昙头皮发麻,有点想直接回殿了。 原著里主角间感情线描写的少,到最后连亲吻都没有一个,被读者戏称为清汤寡水,而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就是裳熵这蠢龙太过于读不懂暧昧空气。 每次出生入死后的温存时间,每次不经意间的触动,每次眼神对上时火花四溅,最后都以裳熵各种饿了困了的奇葩方式被打断,男主颇为可惜,但对她毫无办法。 不过原书结局当然不是这个世界的结局,合上书一本书就结束了,故事却还在继续。他们如果要在一起,暧昧被打断在多次,最后也会顺理成章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所以干嘛由她来做这挨不着边的科普呢?这就跟她没关系啊。 慕千昙抱着双臂,目光冷沉。 片刻后,她道:“叫子宫,只有女人有,所以只有女人流血。” 捡起霞衣套上,裳熵系着腰带,有点不舒服的动动腿:“那是哪里,干嘛用的呢?” 脸上闪过一丝微妙的烦躁,慕千昙向后靠上石桌,拿出曾经用来哄妹妹那套词:“就是怀崽子的地方。” 人类是这样没错,不过龙族的话,应该是生蛋吧。女主就是从龙蛋里爬出来的,同理可得如果她生,大概也是蛋。 裳熵闻言,双眼骤亮:“哦!原来是这样,那我又不烦了!” 一会变一个主意,慕千昙都懒得说她:“原因呢。” 裳熵摸摸肚子:“因为很厉害啊!” “嗯?” “你看这到处都是人,大家都是女人生出来的,这还不厉害吗?她们可以创造出世上最珍贵的东西,生命!而且这是用每个月流血才换来的仙法!是天生的,不用特意去开气穴什么的,大家都有的!神奇!” 慕千昙嘀咕:“说得神乎其神。” “我很想念我娘亲,”裳熵眸中点缀着月光,她开心道:“我没有见过她,这让我很遗憾,因为,我始终没有机会告诉她,谢谢她让我出生,让我有机会做裳熵。还有,我很爱她。” 慕千昙眼睫微动:“她生下你就不要你了。” 裳熵道:“可是我之前看过喔,生孩子,很痛苦的!我想到我娘亲可能为了我受过那种痛,我就觉得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而且,她肯定是爱我才决定让我出生的,不然怎么愿意承担那种痛苦呢?” 晚风吹过两人之间,发丝在脸边拂动,慕千昙垂眸,一下下轻抚着储物袋:“就算生产再辛苦,也不是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 “没关系,我爱她就好啦。” 裳熵说完,又疑惑道:“我之前看那些成婚后有小宝宝的姐姐,肚子会鼓起来,我一直以为宝宝住在胃里的,原来是子宫!就是这么简单的回答啊,那我每次问她们,她们都不告诉我,为什么?” 你直接问人家肯定不说啊,被一个十几岁甚至只有几岁的小孩问孩子怀在哪里,正常成年人都很难开口吧。慕千昙笑了声,把储物袋收起:“别人不喜欢你。” 裳熵戳穿她的谎言:“才不是,她们很喜欢我的,还给我拿喜糖吃。” “是吗。”慕千昙轻声说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海浪静静冲洗着礁石,天与地一样静,只有林叶摩擦的沙沙声藏在其间,偶尔飞过一只鸟,短暂鸣叫后栖回枝丫与树影。 “如果别人” 长久安静后,慕千昙斟酌着开口:“之后想要摸你,或者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你要懂得拒绝,明白吗?” 裳熵答应道:“好,奇怪的事是指什么?” 还问,还问。慕千昙咬牙道:“所有你不能理解的事,都拒绝。” 裳熵道:“包括你的吗?” 慕千昙火气上来了:“我对你做过奇怪的事吗?” 裳熵缩起脖子,看样子很想承认,但为了小命着想还是道:“没有。” 慕千昙深吸一口气,堵在胸中。她补充道:“要生崽子前,是要有另一种,运动的,如果有男人对你说好听的话,用你喜欢的东西来引诱你,让你陪他去玩,你该怎么做?” 裳熵摇头:“那我肯定不愿意。” 慕千昙冷笑:“是吗蠢货?我怎么感觉一颗糖就能把你骗走呢?” 裳熵自然接道:“是你的话不用糖。” 怀疑这人根本没听进脑子里去,慕千昙用力揉了下眉心,破天荒再次把脾气压下。 面前这蠢龙突然造访的生理期,仿佛是一行行文字间滴出的一抹朱红,作为溢出人物的部分,突然给她加了个能够被伤害的标签,让她从一路顺利的大女主之路上,多出一个因为对这种事一无所知,而被身体伤害或者被占便宜的可能。 可悲的是,慕千昙发现她不能忽略这种可能。 如果顺利的话,拿到灵药后她就可以离开,后面种种剧情她不会参与,只走自己的路了。而这蠢龙还会继续碰到各种各样的磨难,会经历许多成长,会变得成熟,但关于这些敏感话题方面,可没有任何一个针对性的剧情会让她长大。 文字可以掩埋生理期这种细节,那么有没有掩藏过那些没有明说的吃亏呢? 毕竟这蠢货又完全不懂。 慕千昙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裤子红湿一片的女同学。 如果她没写那张纸条,后面一定是当事人在不知道情况下成为一种谈资,多么无下限的话都有可能传播,她可亲眼见过青春期小孩都有多么可恶。 指尖在桌面上敲动,慕千昙默然少顷,像是交代后事般说道:“我刚刚说的你都记清楚,另外,以后面对那些陌生男人,不要随意靠近,不要轻易信任,更不能像上次在胡辛树面前那样要随意脱衣服。” “平日里,有稍微不对劲的触碰就要立即远离,这种不对劲和我刚刚说的奇怪行为,都包括但不限于触碰你的胸,腰,屁股,腿,或者其他地方,还有对你言语的冒犯,你不要觉得被摸一下被说一句就是小事,你要知道男女有别,人家就是为了占你便宜才对你动手动脚的,你自己不在意不代表别人不在意,能打过就教训一顿,打不过就跑。还有那个叫江叫闻惊风的,你们有可能会见得多,你留意点,他不是好人。” 她总感觉那家伙不是好玩意,也莫名有点排斥,既然目前剧情有不少都大大小小改动了,会不会江缘祈那货也会提前不安好心? 裳熵听的认真,回道:“你说闻姐姐?你们干嘛总说她是男人啊?” 慕千昙道:“他一定是男人,也只能是。” 江缘祈只看脸的确是有几分女相,容易误认,但要说他是女人那绝对不可能。除非这书剧情就该从十几年前男主出生时就改变了,而且改变的非常离谱且荒谬,直接扭转主角性别。 以李碧鸢那高强度观察角色变动的频率,连配角心脏爆亡都能注意到,不可能没看见过男主是女人。 随便想了点事,方才种种杂糅的情绪都散了,今晚耽误的也太久,慕千昙清空大脑,站起身:“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 “师尊,你以后要生小宝宝吗?” 问题突然,慕千昙回得也快:“不生。” 裳熵歪头:“为什么?” 没有原因,她这辈子只爱钱,对人类已经断情绝爱了。还没吭声,那边少女自言自语道:“不生也好,那你肯定就不会出嫁。” 慕千昙一阵好笑:“你管我嫁不嫁,咸吃萝卜淡操心。” 两手揉来揉去,裳熵又开始晃腿:“反正我就是不想你嫁,我们师徒俩就一直在狭海生活不好吗?” 第108章 过几天再教训你。 此话问的真诚,少女眼眸也定定望过来,期待得到回答。 慕千昙目光微敛,颊边碎发随风飘动,给薄冷面容勾了个边,更像一尊易碎玉器。她侧首望向月夜下的幽寒海面,因一点困意眯着眼,看不出情绪:“你觉得这里很好吗?” 明明人就在眼前,却仿佛会化为一阵白色流光远去似的,裳熵皱着点眉,迅速点头:“很好啊,有朋友,有好吃的,还能挣钱,虽然我现在还没挣到吧,但是还可以学仙法!总之很好好处,你不这么觉得吗?” “不好。”勾碎发到耳后,慕千昙眼睫上跳动着月光:“不够好。” 默然片刻,补充着:“想去哪就能去哪时,才好。” 裳熵抬手抓住她衣裙一角:“难道现在不是吗?你想去哪里,又没人能拦着你。” 脚尖勾掉她手,慕千昙理顺裙摆,冷声:“问问问,问个不停,闭嘴吧。” 见她作势要离开,裳熵赶忙窜起身,两手虚虚抓着:“别走嘛,我好不容易能跟你说多点话的。” 慕千昙有点气燥:“我怎么感觉天天都听能听到你叽叽喳喳呢?” 裳熵噘起嘴,仔细回想好像的确是这样,永远是她在说个不停,嘴巴就没停过,但她就是想和她说话啊,也想听那个女人的声音,什么样的声音都行,只要不是故意忽略或者冷漠回应就好。 脚*下踩着小石子碾进泥土,少女低着头,抓扯腰间衣服:“我就是想你嘛,为什么不能说啊。” 慕千昙言简意赅:“很烦。” 天天在眼前有什么好想的,又不是出远门好久没回来了,真难理解。难道是青春期的问题?但谁不是从十来岁过来的,她之前那会每天只想着睡觉,也不会这么粘人啊。 啊,也有可能是她那时无人可粘吧。 裳熵哼了声,少顷,举手道:“我还有想问的!” 女人思绪沉远,目光冷淡,静静望过来。裳熵心尖起了层涟漪,只觉身体在冒热气,她以为自己又犯那血热病了,赶忙强压下心绪,双手捂住小腹:“我想问的就是,这里,是怎么怀上宝宝的?” 慕千昙张了张嘴,又抿住,下唇一线粉色被磨到通红,心中越发后悔揽下这个事,她犯了什么病要这样折磨自己? 裳熵道:“而且我很奇怪,怎么全都是男人和女人成婚呢?我都没见过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成婚” “停,别瞎说了。”慕千昙忍无可忍,喉间微动,争取保持自己声音稳定,不被看出窘迫:“我不是让你警惕男人靠近,小心触碰吗?因为这些冒犯动作就是一种试探,也是另一种行为的前兆,摸完之后男方的碰到女反正一来二去差不多就怀了。” 还好此时夜色浓重,遮住了她颜色越发清红的耳后。她说到此处就住嘴,指望这种抽象形容能解释明白,并且那蠢龙最好到此为止,可惜裳熵完全没懂,反而更加好奇。 “只要摸就够吗?然后是怎么?运动是什么意思?我平时也有摸别人啊,但是就没有啊,我好像懂了!” 裳熵悟性极强,对此又极有兴趣,几番思索与联想外加点拨下恍然大悟,说了句仿佛从黄文里摘出来的直白荤话。 慕千昙怔住,撑着桌边的手差点移位。 这话有头有尾的,谁来听都得退让三分,由她平铺直叙说出来,还睁着清澈大眼满脸天真,紧跟着的是另一层领悟,还精进了:“我小时候见过给猫猫配种的,没见过人,还以为不一样呢。但其实人也一是**和**嘛?那这样看来,人和猫猫狗狗也没有区别,那也不算特殊了。” 头脑有点犯晕,慕千昙还在第一句话的余震里。 她这辈子看过最大尺度的文字是生物课本,画面则是跳脸的颜色广告弹窗,除此之外,一片空白。乍一听到那种话,甚至不能在脑子里重复一遍,木然到脚底发麻。 裳熵还在滔滔不绝发表见解,说到高兴处,两眼发光,伸手轻轻点了点面前女人的小腹,指尖轻易透过纤薄衣料碰到了热度,她脑中自动浮现出躺在壶城地板时看到的那幕,掌下变成了平坦而白皙泛着暖光的肌肤。 有一粒红痣,缀在左下方。 少女动动喉咙,脸颊发热,血液逐渐加热,在血管中冲撞,掌心下意识轻轻移动着:“是要到这个位置吗?还是这里?”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将要冲破胸腔,嗓音哑然:“我真的懂了,但我还是好奇,怎么没有女人和女” 从震惊里缓过神来,慕千昙拍开她手:“你等会,你怎么知道的?” “啊?” “男的是什么样,你怎么知道?” 那股热度瞬间熄下去了,裳熵目光还游走在方才触碰过的区域,心不在焉,口吻平常:“我见过。” 慕千昙眼睫颤抖,常年冷固的面色终于溢出惊讶,还有几分厌恶与韫怒:“谁啊?” 裳熵摇摇头:“不知道,那天我走在路上,有个男人突然跳出来,还把衣服掀开,说了很奇怪的话,我之前还以为那是要和我玩呢,就那个时候见过。” 古代也有暴露狂啊,还以为是什么其他的慕千昙眉头微松,问道:“然后呢?” “我着急抓老鼠,他正好挡我的路,我来不及停下,就不小心把他撞飞了,”裳熵抓抓耳朵,略带愧疚道:“我后来忙完了,想去找他道歉,可能是我伤他太狠了吧,但是他一看到我就跑,就没机会了。” 像是她能干出来的时,慕千昙肩膀微微放松:“下次不要撞飞了。” “是,我那次是太着急” “下次直接撞死。” 裳熵眨眨眼:“哦。” 两厢对立,默然半晌,慕千昙补充道:“为民除害,能加功德。” “哦哦哦!” 像是出狱般,慕千昙长出口气,比锻炼一圈回来还累,有气无力摆手:“行了,这个话题到底为止。” “可是我还有” “闭嘴,”慕千昙恐吓道:“再自说自话,动手动脚,对我说谎,不听我的,你知道会怎样吗?” 女人恢复那张严肃面容,甚至隐隐带着怒气。裳熵揉着手指,那里还残留着几分柔软与温暖:“会怎么样。” 慕千昙露出点恶劣本性:“你头上会长角,屁股上会长尾巴,牙齿也会变得锋利,说话都会咬伤你自己的舌头。” 裳熵大吃一惊,双手抱头:“怪不得我最近头痒,屁股也是,对不起,我错了。” 许是被提醒到牙齿,她用手指试了试齿尖,对着女人张开嘴:“可以再给我一个吗?那个冰棒,我想咬东西。” 慕千昙把她下巴抬起来,牙齿磕碰咯哒一声:“不行,忍着,葵水期间不要吃冰的了,辣的也不行,至少第一天注意点。” 没想到有那么多讲究和要求,习惯自由的裳熵揉揉下巴,垂头丧气:“好吧。” 叹了口气,慕千昙紧走两步,又回眸道:“还有一点忘记说,子宫虽然可以生育,但她的主要作用还是维护你的健康,怀孕只是她的其中一个功能而已,你要分清主次。如果以后有人用你拥有的东西绑架你,用所谓爱情的名义强要求你,你也要知道,主动权和选择权一直都只在你自己手里。” 巴不得她多讲两句,裳熵猛地点头:“知道了。” 生理课结束,慕千昙还算满意,就要甩袖离去:“知道了就滚去睡吧。” “等等!”裳熵喊住人,脑中还残留着那副点缀着红痣的画面,她晃晃头摇出去。又想起满怀悲愤与失望进入地狱那时,与方才女人低垂眉眼为她系上白布那一幕,她胸中鼓胀着热量:“对不起,我在壶城地狱时,在心里骂你是冷漠的混蛋,又是我错了。” 慕千昙步伐顿住:“还有这事?你过来挨揍。” 裳熵走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这个什么生理期来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走到女人面前,她仰头闭上眼,准备挨揍。可风声停在耳边,半天没反应。 她悄悄睁开眼,只看到女人的背影。 “过几天再教训你。” 第109章 酒酒酒酒酒酒酒 几天之后,裳熵闯入殿中:“秦河回来啦!” 她像是被这个消息点燃了,如一根炮竹般满院乱窜,抱住前来传递消息的鸟雀又楼又抱,把人家吓飞,还把木屋翻了个底朝天,拿出自己用小木棍拼成的灯笼架:“礼物备好了,咱们出发吧!” 本来在院子晒太阳,经她噪音污染,慕千昙甚至觉得风也不轻了,忍无可忍一脚踹飞:“滚。” 裳熵滚了几圈站住,把灯笼架放下,拍拍身上灰尘:“是不是要收拾行李了呀。” 前段时间就和江舟摇说好了,等秦河回来歇息两天后,一行人就要朝北出发,去往源雾伏家。此程路途遥远,且气候差距大,要带不少衣服和盘缠,自然也要提前做准备。 抬手揉着太阳穴,慕千昙烦躁不已,不耐道:“待会。” “听说那边很冷的,”裳熵三两下爬上树,跪在小树屋里,翻出去年冬天穿的大氅:“师尊你身体不好,要穿厚点。” 何止是很冷,那简直就是滴水成冰,但与肃杀气氛截然不同的是,这一趟任务和之前比起来并不算很惊险,仅仅是一场提前与大反派见面的简单剧情。所以无需紧绷,保持平和心态,当做旅游也完全没有问题。 那么为什么慕千昙此刻会如此心烦意乱呢? 答案是,她讨厌冬天,也讨厌寒冷的地方。 她并不是生来就厌恶一个季节,甚至非常年幼时还会去玩雪。但后来的后来,她年纪渐长,细数过往人生中发现,几乎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都那么恰好的发生在冬季,伴随着白花花铺天盖地的大雪,给她一次比一次更沉重的打击。 连带着,也就开始对那每年都如期而至的白色世界恐慌,如同对雨天预告的风湿痛般让她提心吊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冬日就是那根足以勒死她的井绳,看到冰天雪地就会熟悉得感受到窒息,总觉得下一刻就会发生雪崩般糟糕透顶的事。 如果能躲进春天就暂时安全,但她生命里的春总是在血液凝固后才姗姗来迟。 这是她身上应验最贴切的诅咒,哪怕是她脱离现世前,也依然在一场大雪中跌倒,被埋入雪中失去意识,才来到这个世界。 原以为能远离寒冷,谁知道她运气极差,所占据的这具身体就是冰系法术,甚至还有一个叫做【冬至】的阵法,偏偏她还不能更改,只能老老实实使用。 也不知道上天是不是故意要和她作对似的。 “我给你熬了苹果汤。”裳熵抱着大氅和一堆零碎从树上滑下,去灶台前掀开锅盖,热雾闷出来,她搅动锅内的清液,盛出来一碗,放入勺子,端到椅子前:“你喝吧。” 饭碗搁在桌上,热气袅袅。苹果切成块状,熬煮的晶莹剔透,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气味。慕千昙看了会,端起碗用勺子品了一小口,方才还作势要离开去收拾东西的裳熵从扶手边露脸:“怎么样?” 慕千昙指尖微抽,握紧勺子:“不要神出鬼没的。” 裳熵笑颜如花:“好吃吗?” “勉强。” “好吃下次还给你做。”裳熵兴冲冲跑了:“你的包裹要我帮你收拾嘛!” 半个时辰后,两人出现在崖山脚下。 往山上走,路过尘梦村时,看见一群小儿在田里捕蜻蜓,追逐玩闹满身泥浆的撒欢,中间混着只大黑狗,狂甩泥水,跳前跳后,还用嘴去咬蜻蜓,但一个都没咬住。 裳熵背着两个人的行李,蠢蠢欲动:“我也想不行,我要去见秦河喽。” 话音刚落,那边黑狗再次跳起,半空中时身形一缩,缩成个肤色微黑的修长小女孩,两手向上一拍,把蜻蜓收入囊中。 “哇!”裳熵叫道:“雀小妹!” 谭雀浑身一僵,手捂蜻蜓,循声望了望,见到人后顿时喜笑颜开,速速奔来:“熵大姐!” 其他几个孩子本在玩性上头,也想跟着她追过来,但一看见田埂上那位站在女孩身边的冷女人,几人又立即清醒了,犹犹豫豫后,最后还是各回各家。 女孩一靠近,裳熵便惊喜道:“封灵上仙帮你治好了?” 谭雀两指捏着蜻蜓翅膀,无名指与尾指把袖子勾起:“上仙对俺很好,不过俺好像是自己变回来的,胳膊上留了个印。” 袖子卷上,光洁一片的小臂肌肤,突然出现一块黑狗头颅的刺青,作嘶吼怒目之态,细看下似还在微微浮动,想要挣脱出来咬断猎物喉咙。 裳熵劈手抓住她手臂,摸了摸,没有特殊触感,但有刺青的地方温度会比其他处要低,不禁问道:“这是什么啊?” 谭雀道:“上仙说俺可能体质特殊,能吞噬诅咒还是啥的,俺没听明白。上仙给俺举了个例子,讲俺是个葫芦,能把诅咒放进肚子,用的时候再倒出来,就这样。” 听得似懂非懂,但见她没什么事,裳熵放心些,勾她肩膀拍拍:“反正没事就好,你着急回家吗?不着急就在这边玩呗。不过我要等等才能陪你,我得去一趟北方,你就先和刚刚那些人玩吧,好吗?” “好啊,那俺就在着等你。这边人真好啊,俺都变成狗了,他们都不觉得奇怪的。” “这里是仙界宗门啦,到处都是天上飞的仙人,看都看惯了,谁还会觉得怪。” 尘梦村抛到身后,三人上了崖山。远方青山绿水,农田青翠,气氛悠然。前方两人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就见葡萄架逐渐入眼,秦河那间明亮蓝色马面裙从架子后露出点颜色。 裳熵眼尖,看见那抹蓝,心头一亮,立时拉着谭雀一道飞奔过去,果真瞧见了正在帮忙洗菜的秦河,大喜过望之下扑过去,三人一起打翻水盆,全湿透了。 铃铛跳过来,用满地流动的清水洗爪爪。谭雀坐在地上发愣,秦河无奈轻笑,裳熵抚了把湿哒哒的发,咧嘴道:“对不起啦!” 江舟摇裹着头巾,站在旁边看了会,转头望见架下慢慢走来的女人,颔首道:“瑶娥上仙。” 慕千昙脸上落了点斑驳阳光,明明暗暗的,姿容极淡:“嗯。” 江舟摇放下手中葫芦瓢,挨了过来,又保持着得体距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着:“那位叫谭雀的孩子是您带来的?” 还以为谭雀犯了什么错,慕千昙赶紧撇清责任:“是裳熵那个死不听话带来的,有事找她。” 江舟摇顿了顿,似在考虑,片刻后还是道:“在下去查了些诅咒相关的书籍,她这种能够吞吃诅咒并化为己用的体质是存在的,但往往寿命都不长久,很可能不出三十岁,就会” 说到这里停下,后面是什么内容都已心知肚明。诅咒能够被人体约束,代价是消磨主人生命,像是一种另类的寄生,会随着宿主死亡而消失。看谭雀那欢乐样子,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寿命有限。 慕千昙看了看她。 谭雀对江舟摇而言,只是个徒弟朋友带来的陌生小女孩,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却还愿意在百忙之中真心为谭雀查找资料,去费心思,也不愧是秦河的师尊,男主的亲姐姐。虽然书中描写寥寥,依然不影响其品性。 “无事,”慕千昙望向笑闹的女孩:“她也有她的机缘。” 她这么说,江舟摇也就不再多说了:“吃饭吧。” 这句话太动听了。 饭桌上,裳熵互相介绍下,等两方都认识了,才献上自己赶制几天做出来的竹灯笼。依旧是和小树屋差不多水平的残次品木工,看起来很像是被大风摧残过,整体歪歪斜斜的,侧面有几处镂空花纹,糊上不算太透明的红纸。 从细节处看得出用心了,但可惜用错了地方,不说是灯笼,还以为是什么用来装虫子的竹笼。 “送你!听到你回来才想着做的,第一次弄,不太好看,不好意思啦。” 出去蹉跎一顿,归来之后,秦河还是那副春风明月般舒展的眉眼,马尾高高扎起,未戴任何发饰,清爽又干净。她接过礼物,嗓音稳澈:“多谢熵熵,我也给你准备了。” 慕千昙心道:这种破烂也收,未免太好脾气。 小心把灯笼收好,秦河自怀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香囊,随着动作叮铃作响:“给,看看喜欢吗?” “喜欢喜欢!”还没看就先说喜欢,裳熵抓过礼物,拆开望去。原来里面是**枚铃铛,随便拿个出来对光看看都非常精致漂亮,还绘制有动物,云纹,太空等画作,像是在海滩上闪闪发光的几枚小贝壳。捏住顶端摇一摇,声音比风铃还要清脆悦耳。 秦河道:“是种配饰,挂在哪里都好,可以驱邪。” 慕千昙目光微撇,瞧见少女耳朵上也挂着两枚小银铃,一闪一闪反射着日光,煞是好看。这小孩估计就喜欢这东西,如果没记错的话,其中一个银铃应该是她姐姐的,自她姐姐死去后,这东西才到她手中,挂在她耳上。 裳熵拿起一个看完,放回去,再拿一个,不住感慨道:“这些铃铛都好美啊!” 铃铛趴在谭雀膝盖上,正小口小口吃东西,以为在叫她,挪身子望去。裳熵注意到她视线,笑道:“对,你也很美的!都很美!” 秦河也看见那只粉白色青蛙,朝她主人欠身道:“抱歉,我提前不知道您在,所以并未给您准备礼物。” 谭雀摆手:“啊呀没关系呀!俺自己都不晓得俺会来呢哈哈哈!” 吃完饭,秦河先去洗漱睡了一觉,缓解归路上的疲惫。裳熵与谭雀跑山下找朋友们疯玩去了。慕千昙躺进摇摇竹椅,看了眼另一张椅子上的江舟摇,有点想问秦河这趟回来说什么没,但不知道怎么开口更合适。 谁知,像是知晓她心情似的,江舟摇主动说:“阿河说那件事时间过了太久,已经找不到一点痕迹了。” 意思就是,秦河这趟下山什么都没查出来。 慕千昙收回目光,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江舟摇端来茶盏,杯盖摩挲着杯沿:“她这趟回来后,感觉沧桑了不少。我问她后面怎么打算,她说还想再出去。” 沧桑? 这词语蹦得有些难对上号,慕千昙脑中第一联想到的,基本都是游街老人的形象。方才桌上那少女模样,哪里也看不出沧桑吧。 至于还想出去,能够理解,什么都没找到一定不甘心,肯定不能这么轻易得就放弃。 但她知道,这孩子无论尝试多少次,都难以寻求真相,在原书中这也是个未解之谜。而唯一知道答案的那片“残魂”,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若她始终不开口,就算是彻底未知了。 慕千昙抿了口茶,把这些先压下,忽而意识到江舟摇也是挺尴尬和左右为难的。 一方面,她想让自家徒儿秦河放下仇恨,或者不能只被仇恨支配着生活。而另一方面,她也支持秦河去复仇,可迷茫不清的现状不能完全佐证这仇恨是真是假,这便让她与自己的关系就尴尬起来。 要保持这两者平衡,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院中寂静,说什么都不合适,慕千昙敲着茶杯,没有作声。 两日之后,四人带上行李,准备出发。谭雀站在葡萄架下,像是承接了某种艰巨任务般拍拍胸脯:“花田都交给俺和铃铛吧!” 铃铛蹲在她脚边,后头还有在崖山新收的一群青蛙小妹小弟,都学着谭雀模样拍胸,蹦蹦跳跳的欢送她们离开。秦河与江舟摇共乘一只仙鹤,慕千昙与裳熵乘坐白瞳,一同向北方飞去。 离了宗门,又避开人烟密集处,只在外界行动,这一路除却脚下森绿与天上白云,就没怎么见过新画面,需要时不时看方向确定有没有错。 对面仙鹤上师徒俩可以随意歇息,但她们没有,一个赛一个坐得板正。慕千昙瞥了眼,十分不能理解。 她倒是想一睡就到北方,奈何还得操纵白瞳这眼盲孩子的方向,只得转移注意力到四周景色。但那些景初看新鲜,久看就腻了在,只能忍着,偶尔翻翻书。看见裳熵要睡,就把她揪起来陪自己一起熬。 越往北去,越是需要加衣,其他三人尤其是裳熵都还好说,都不怕冷,顶多加一两件,只有慕千昙比较特殊,已把去年穿过的那件雪色大氅拿出来披了。灵力消耗外加休息不足,配上越发苍白冷寂的世界,显得她面色更冷,甚至隐隐透着厌燥了。 路途遥远,距离上回歇脚已有两天,江舟摇以手势询问是否下去,慕千昙点点头。 两人找了处平坦山坳降落,这里积雪覆盖,一脚踩下去便陷到脚踝。不远处恰好有块裸露岩石,还有不少倒伏在地的树枝。凑了些干燥的堆在一起,勉勉强强点了把火,几人围火而坐,热些干粮吃。 见慕千昙脸上倦色重,江舟摇问道:“瑶娥上仙还好吗?” 慕千昙道:“无事。” 咬了口,她向旁侧望去。 两只仙鹤窝在一旁歇息,比较起来,白瞳明显要更精神些,只因她的力量都来源于慕千昙,与其说她飞了一路,不如说用慕千昙的灵力飞了一路。亲妹妹共享灵力的好处与坏处都在这里了。 慕千昙阖上眼歇了会,听见开壶盖声,睁眼望去,发现是秦河用炼丹炉装了雪在烧水,脚边还放着砍完柴的悦歌剑,甚至还拿华唱琴出来弹奏抓鸟来吃,每个都匪夷所思,但又做的理所当然。 她沉默着反应了片刻,意识到江舟摇说的沧桑是指什么了。 这是一种经历了太多对所有都无所谓,甚至有点放弃的态度。配上她带着微微笑意却双眸空洞的眼神,那种沧桑感便显而易见了。看来这趟下山备受打击啊。 慕千昙呵出一小团暖气,热了热指尖:“山下如何?”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但就是问了。秦河烧水的动作僵住,眼睫颤了颤,许久才续上:“照旧。” 这小孩犟着不肯看她。慕千昙嗯了声。 “哇喔!”裳熵扑进雪里,以游泳的姿势扑腾过来,戳戳秦河,摊开掌心:“看,我用雪捏成的你。” 那手心里摊开一个四肢不协调的雪球人,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模样。秦河轻笑着接过:“谢谢。” 裳熵又送了一个给江舟摇,也被收下了。最后她凑到慕千昙身边,两手展开:“这个是给你哒。” 坐在她手里的不是人,是一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冰雪企鹅。慕千昙骤然想起壶城时屈辱的变身过往,眉目抽动,一脚把她踹开:“死开。” 秦河捧着雪球人,垂眸微笑着不动,不知再想什么。江舟摇看着她的侧脸,似有话想说,末了,还是没说出来。 再出发后,约过了两三日,目的地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大片皑皑雪山,依山而建的华贵城镇被黑色高墙包围其中,空气中漂浮着雪色的寒冷味道。四人下得鹤背,在铺就着黝黑岩石的地板上行走,犹如白色风暴中的渺小几点。 裳熵揉着冻得冰凉的脸蛋:“这里就是光明塞顿吗?” 源雾伏家居于源雾山脉光明宫,早些年常常隐世避居,颇为神秘,外界对其议论纷纷,没有定论。自上任家主死亡,其妻子伏郁珠继位后开始对外接触,常常出席些重要场合,为家族出面。光明宫脚下就是塞顿城,受伏家庇佑,亦有百年历史了。 城门此时开着,站在外头,能瞧见里头长而宽敞的街道,都铺着黑色石砖,像黑蛇背部的蟒鳞。两边房屋是石块垒成的,屋顶红红绿绿黄黄,色彩斑斓,次第望去,仿佛一块黑被子上色彩繁复的补丁。 每家每户门前都挂着绿色旗帜,两天白蛇相互缠绕,四目猩红。稍远些的建筑较为高耸,顶部尖尖,犹如城堡,再远处便是被雾气遮掩的雪山。 屋顶上的雪堆被铲去,门边落了些,这必定是刚完成不久的作业,可现如今整个街道异常寂静,居然空无一人! 四人慢慢走进城中,厚重城门在身下喳喳关闭,轰的一声,震落不少雪花。 就在她们疑惑城中为何无人时,街道尽头光点微亮,接着亮光放大数倍,几人望去,只见八匹高大的白色骏马缓缓走来,马上各坐着一位全身裹着银色铠甲的士兵。 他们一手执镶嵌着红宝石的缰绳,一手扶在腰间大剑的剑柄上。马蹄铁打在地面上的哒哒声与铠甲摩擦的金属铿锵声混在一起,沉重又轻盈,响彻整个街道。 在骏马之后,是一辆通体镀金的黄金马车厢,四角分别以极为精细的手法雕刻而成的白蛇,下面堆砌着毒花飞鹰等等繁复装饰,显得整辆车无比笨重且奢华,不能奔跑,只能缓慢移动,在阳光下带着令人炫目的窒息感。 这辆车队就这么昂扬着行到门前,黄金车厢内走下来一人。 金发绿眼,邪美长眸,近乎勾魂夺魄。一身白袍,佩戴着无数黄金珠宝,叮叮当当,光彩夺目,却并未夺去面容姿色。她扶着车厢的手也如宝物,下得车来,美人尖下的额饰一走一晃,与脚踝处的银链共奏了场轻灵之乐。 正是伏璃那家伙,居然搞这么大阵仗,慕千昙颇有些无语。 不用问都知道这排场是为谁而来的,刚猜测完,就见伏璃停在江舟摇面前,一手背后,一手摊开,微微弯腰:“请。” 慕千昙看了眼无奈到别开视线的秦河,旁观着发展。 去年集议会与文武试炼期间,这姓伏的小混蛋就没少打江舟摇主意,这会还发了邀请信来,果真是贼心不死,又弄车队又清空场地的,简直像一只疯狂展示美丽羽毛的花孔雀。 估计是想要用金钱迷晕江舟摇的眼睛,让她留在这里吧。可惜算盘打错了,封灵上仙才不是贪财之人。 美人相邀美人,细碎雪花相伴,这画面的确唯美,可惜裳熵在此时张口:“伏璃啊,你那辆车全是黄金做的吗?” 她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闻着好香啊!” 伏璃刻意营造出来的浪漫场景顿时消散,她也破了功,气道:“车有什么好香的!” 大概是想起这人曾吃下黄金的壮举,又了然道:“知道了,你喜欢吃黄金?给你们准备的宴会刚开,现在回宫里,今天让你吃个够。” 裳熵摸了把嘴:“好!快让我上车!” 伏璃道:“去去去,这辆只能坐两人,给上仙准备的,你们去后面那辆。” 裳熵侧身一看,后面果然还有一辆,是镀银的,看着就没金色好看了,她正嘀嘀咕咕,被只想快点离开的秦河拉到银车去坐。伏璃正喜滋滋要扶江舟摇上车,突然注意到还有一位上仙在这。 若不是裳熵与那个救命之恩,她可不会邀请这位看不顺眼的人来,正要呵斥她,一对上那双冷眸,又说不出话了。不免心中郁闷,这分明是她自家地盘啊,动动手指就有一大堆士兵听她调遣,怎么还会被这女人压一头?而等她回过味来时,女人已消失了。 虽然不太喜欢伏璃的眼神,但慕千昙一想到原书中她的结局,也就不是那么着急教训她了。走去银车里坐下,比金车宽敞两圈,座椅上包裹着柔软的红色软绒,面前还有小几摆放着茶点,虽不及金车,也极其舒适了。 街道足够宽,但马车转向还是费了点时间,等平稳上路时,裳熵已吃掉大半零食,望着窗外街道:“塞顿城好大啊。” 秦河也从未见过这种建筑群,暂时抛下苦大仇深的过往,脸上终于出现点少女情态:“我还是第一次见,那边的红屋顶好美啊,好像还有壁画。” “是诶,看那里,鸽子!” “哈哈,他们飞走了。” 马车行得相当之慢,给她俩过足了眼瘾,慕千昙只看了两眼就索然无味,放松身体陷入软椅歇息着。 这一路太累了,要把白瞳伪装成她驯养的灵兽而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抬头还是她最讨厌的大雪天,心情实在称不上好。她不想参加那什么宴会,只想回去睡个饱觉。不过考虑到还没吃饭,先去吃顿再说也好。 抱紧双臂靠着软椅,耳边声音渐渐变化,两人的赞叹从塞顿城转移到了山间的光明宫。就算没睁开眼,慕千昙也已从在她们口中听到了那雪山之间苍茫大气又宏伟的巨型宫殿是个什么模样。 乐声传来,马车停下,几人依次下了车。此处是个穹顶极高的大厅,粗壮柱子上都盘着一条吐出蛇信的白蛇,脚下是瑰丽彩砖。伏璃已带着人去宴会大厅,几位奴仆模样的黑发女人毕恭毕敬请慕千昙几人一同前往。 裳熵对哪里都好奇,恨不得长出八对眼珠子把所有稀奇都看一遍,被引着走入半露天形式的华丽宴会厅时,嘴巴都快要合不上了。慕千昙微觉丢人:“没必要吧。” “这这这”裳熵胡乱指指:“这里好美啊。” 此宴会厅是半圆阶梯状,大概是直接沿着山体削成的,铺上柔软兽毯。正前方高处些,摆着几大桌珍惜佳肴,盘子都是金银造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跟着黑发女人走到位置坐下,伏璃在正主位,看她们都坐下,便挥了挥手,厅内一侧的几位乐师转换了风格,变得激昂起来。一队浑身珠宝容颜绝美的美男子拍着掌从门前走进,在下方兽毯上跳起舞来,扭腰甩臂,眼波流转,个个拎出去都能祸害一方。 慕千昙不忍直视,端起葡萄酒,看了看不远处的江舟摇。女人像往常般微笑着,却似乎有点脸色苍白,也不知道是来参加宴会还是来受难的。 伏璃这人太没水平了,想讨好一个人就把她认为的所有好东西都展示出来,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投其所好。 封灵上仙一个喜欢在山里种花花草草的淡然性格,对这些“美食美人美景”纵。欲奢侈风格能有什么兴趣?大抵已被冲击到魂飞天外了。 秦河端坐桌后,矜持着吃饭,时不时看眼自家师尊,完美避开了台下艳舞。 裳熵吃完一顿再吃一顿,再再吃一顿。女人们流水般上菜,盘子刚空,就连盘子都没了。她吃了太多黄金,导致有点压不住热气,张嘴就要喷火。为了避免伤到人,她只好捂住嘴蹭过来:“师尊,冰棍。” 慕千昙瞥她,随手做了个冰棍丢给她:“你能不能别那么丢人,八百年没吃过饭一样。” 裳熵张嘴咬住,压下冲到喉咙的火星了。她脸颊鼓起一块,揉揉肚子:“可是我最近总是很饿,老是感觉吃不饱,为什么?我要长身体了吗?” 慕千昙道:“别长身体了,长点脑子吧。” 乐声忽听,伏璃似是又摆了摆手,那队美男子施礼后退下,换上了一队美人。外头还是天寒地冻,她们只穿着薄纱长*裙,于厅内翩翩起舞,曼妙身姿隐隐约约,引人遐想。 秦河头埋得更低,隐隐想要离开。裳熵看了会,问道:“她们不冷吗?” 慕千昙没吃太多,但也算饱了,正打算抓着坐立不安的秦河一道出这鬼地方,听见裳熵问话,随口道:“怎么可能不冷。” 裳熵觉得也是,恰在此时噎住了,急于喝水送服,一低头看见师尊方才喝了几口没喝完的红色液体,直接拿来咕咚喝下,转而被辛辣酒气呛的连连咳嗽。 杯子砸在兽毯上,她扶着桌子,头晕道:“等下,这是酒吗?” 第110章 我愿意 伏璃给这场算是欢迎的宴席上准备了至少十来种不同口味的酒液,相比较之下水反而没怎么上。刚进宴会厅来时,慕千昙就注意到了,为了避免麻烦,先教训过裳熵不要瞎吃,尤其不要碰酒。 说完之后,觉得高枕无忧了,慕千昙自个在酒液中挑了杯还在她接受范围内的葡萄酒,配着几块牛肉送下去。但尝过之后发现浓度还是有些过高,便放在那里没动了,谁能想到居然会被这蠢龙喝去大半,还是让她碰着酒了! 眼看着少女整张脸都烧红,眼神也迷离且混着水光。慕千昙大感不妙,本来想抓秦河跑的想法瞬间消散,转头快速道:“秦河,你看着她别做蠢事,我先走了。” 她现下可应付不了这精力旺盛的少女,交给秦河让她犯愁去吧。这孩子有责任心,想必不会让蠢龙干出太过荒谬或伤害自己的事。 她语速极快说完一串,秦河都没反应过来下命令的是她不愿面对的那个女人,只下意识应和,就要去扶裳熵:“熵熵,你还好吗?” 裳熵被她捧住脸颊,迷瞪着眼:“秦河。” “你喝酒了,头晕吗?回去” 趁此机会,慕千昙光速开溜,可还没走出宴会厅的高台,腿部一沉,烫得她嘶了声,低头望去,是裳熵死死抱住她小腿,跪地大喊:“不要走啊师尊!” 这一声极其洪亮,打断了乐师们节奏,他们频频望来,手下弹的曲调越错越多,害怕被伏璃追责,干脆停下了。音乐断绝,下方美人们自然也不再舞蹈,无措呆站在原地。上菜的侍女们见主人家请来的尊贵客人要离席,脸色还很差劲,以为是出了什么事,也不敢动了。 这下,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台上。视线密集到慕千昙头晕,怒从心起,很想把裳熵就地正法。 秦河一句话还没说完,望着空空如也的手,震惊于她的速度,竟如闪电般不可捕捉。 伏璃注意到这边,打破宁静:“瑶娥上仙要去哪?” 想把腿抽出来,但裳熵抱的极紧,像怕她飞了似的死活不动。慕千昙低声呵道:“松手。”抬头回复:“来路上有点水土不服,没休息好,现下饭也吃了,打算回去歇歇。” 她这么一说,伏璃也被提醒了,赶忙问身边的女人:“上仙,您累吗?要不要早点去睡?” 被满目奢华冲击到飘飞体外的魂魄终于归位,江舟摇客气道:“在下还好。” 她桌前饭菜都没怎么动,伏璃以为她是太累吃不下,立即便坐不住了,向下吩咐道:“带两位上仙去寝宫,你们都散了散了。” 乐师与武者都施了一礼,流水般泻去。桌上还有成堆闪耀人眼的金盘堆叠,昂贵菜品大部分都没动过。如今宴会草草开始又草草结束,依这伏小家主的行事风格,这些可能要直接扔掉了。 不过,慕千昙没心情去责怪谁浪费粮食,她只想把这火炉龙刮下,又是打又是骂,但裳熵硬是靠着浑身蛮力抱紧了,就是不松手,像是被拧死的瓶盖再拧不动。 那边伏江两人自席位上走来,经过时停住步子,江舟摇问道:“瑶娥上仙可需帮忙?” 伏璃站在一边,双手负后,满眼笑意等待着。封灵上仙自己都被缠得不行了,还会来关心她,真是顽强。慕千昙目光在她们之间巡索:“不用,你们先回去吧。” “送点醒酒汤来,等她清醒了,带上仙她们去宫里歇息。”吩咐完侍女,伏璃偏头笑道:“那你们忙,我先带封灵上仙走了。” 慕千昙道:“嗯,秦河你也跟着去。” 江舟摇点头示意,回眸看了眼发愣的秦河,两人都随着伏璃离开。隐隐还能听到江舟摇在问:“那些食物会丢掉吗?” “上仙不用担心,不会浪费,全部喂给妖兽即可。” 等她们都走远,确定看不见这边后,慕千昙才开始发威,弯腰扭住少女耳朵恶狠狠道:“你给我松开。” 酒气冲脑,裳熵整张脸已红成番茄,被扯到耳根快裂了,也绝不松手,大叫道:“不松!” 慕千昙道:“你想死是不是?” 裳熵喊:“就不松!” 双手扭住她两边耳朵,手指都麻木了也不见这蠢龙撒手,因为疼痛她反而抱得更紧,还加上双腿,俨然是赖定了。 小腿仿佛被两双铁夹箍住,血液都快运转不畅。慕千昙拧紧眉头,慢慢弯腰向后坐下,另一只脚踹她,踹不开,一手推抵在少女眉心:“我倒数三声,还不松你后果自负,三,二,喂!” 少女听她威胁,不满皱起脸,竟直接张口往大腿上咬。慕千昙悚然一惊,一看见她红唇下森森白齿就条件反射般一巴掌抽过去,清脆的啪声传遍宴会厅每个角落。裳熵侧过脸,唇角溢出几滴鲜血。 几粒雪花飘下,裳熵探出舌尖,卷走唇角红色,忽而双手双腿一齐用力,像是要扼断般更紧得抱住。慕千昙本在看着那点鲜红发愣,陡然加大力道让她闷哼出声。 听到她声音,裳熵立即松开了,埋头在她腿上胡乱亲:“对不起。” 慕千昙起了身鸡皮疙瘩,反手又给她一巴掌,一脚踹开:“你发什么神经。” 裳熵向后翻倒,摔下高台,好在下头就是柔软兽毯,加上她皮厚实,愣是完全没摔伤。在地上趴了会后,她顺着阶梯爬上来,低头闷声道:“我怕你要走。” 血液重新冲回腿部,一阵麻痒刺痛。慕千昙撑着桌面站起,脚尖点点地板:“你有病吧,我什么时候说我要走了?” 两边脸颊都浮肿着,但在通红脸色里看不出来,裳熵嗓音愈发小:“我感觉你要走。” 正在此时,侍女端来醒酒汤,见她们间气氛不对,不敢上前。慕千昙心绪难平,紧走两步,抄起那碗醒酒汤泼去少女脸上:“醒醒吧你。” 汤水滴滴答答往下流,裳熵被泼了满脸,拿袖子擦擦,抬起那双酒气氤氲的眼:“师尊。” 随手扔掉汤碗,慕千昙转身面向侍女,冷声道:“带路。” 伏璃给她们准备的房间离宴会厅不远,没走多久便到了。房间很大,天花板是彩绘,墙面贴上条纹贴纸,四柱床足够四人同时翻滚,地上铺着雅蓝色金绣线地毯。整个房间和外头装修风格一致,都是满满到快要溢出来的浮夸华贵。 领人到门口,侍女说了句有吩咐可摇床头铃,便躬身退下。慕千昙进了屋,去床沿坐着,脱去靴子,掀开裤腿,直而长的小腿上多了几道红印,在雪色肌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扯下腰间储物袋扔床上,从里面翻出活血的精油,她倒了些在掌心,搓热之后盖上小腿。她低垂着视线,默不作声揉搓着伤处,把淤血推开。 裳熵悄悄从门外溜进来,罚站般站在床边,望见女人腿上的红痕,抓着袖子道:“对不起。” 慕千昙没看她:“滚。” 像是漏气皮球,裳熵坐倒在地:“师尊。” 放下裤腿,把精油扔回储物袋,慕千昙道:“醒酒了?” 脸上红色不仅没褪去,反而更浓了,连带着眼睛都微微发红,人也不是很清醒。口中说着对不起,眼神却飘飘的没有定位,一看就是还沉沉醉着。慕千昙冷哼一声,没管她自去洗漱了。 外面还在下雪,但地板下有热气流动,就算穿的薄也不会冷。她穿着宽松睡衣出来,长发还散着,抬眼就见少女抱膝坐在床头地上,凝望着储物袋出神。 “回你自己屋去。” 方才过来时她就注意到这边不止一个房间,应当是每个人单独住。慕千昙毫不客气:“别赖我这。” 裳熵把脸埋入膝盖,不回答也不挪身子。 慕千昙道:“那我去你屋了。” 她还没动作,只是这么一说,就见裳熵慌里慌张爬起,看她没走才放松,可也没主意般站着不动了。 没记错的话,上回喝酒还是在东城,也是醉的一塌糊涂,最后应当是以出去跑步做消耗的。慕千昙给她真心提建议:“你去外面跑几圈吧,依你的主角光环没准还能有什么奇遇,捡到点好东西。” 她从另一边上了床,拿枕头垫在腰下,靠在床头翻书看几页,积攒睡意。由于床太大,裳熵发觉两人距离太远,赶忙绕过整张床到女人身边坐下。 “”慕千昙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裳熵道:“我想看着你。” 说看就是看,两大眼睛错也不错盯着她。慕千昙总有种被猫头鹰盯上的感觉,合上书道:“我不喜欢被人看着睡觉,赶紧走。” 裳熵道:“我守着你。” 慕千昙淡淡道:“我没死也没伤,不需要人陪床。” 裳熵执拗道:“我就看着你,什么都不做。” “不然呢,你还想做什么?”慕千昙头隐隐作痛,不耐道:“你有点眼力见吧,别来烦我,我要睡了。” 奈何酒醉某人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眼神瞟向被子末端的隆起:“你的腿还好吗?” 慕千昙道:“踹死十个你不在话下。” 裳熵丧气道:“对不起,我没想弄伤你的,我只是想抱着你,这样你就不能动了。其实我平时不说,但我很害怕你哪天就跑走了,就不要我,我感觉你会轻易的不要我,我的感觉一向很准。上回你给我说那些,葵水什么的,就好像临终遗言,我很开心你和我说很多话,但我不想听到” 起初还能听明白,后面就糊成一簇了,脑子混乱说出来的话也颠三倒四。慕千昙默默想着,她喝醉后不是会精力旺盛吗?怎么不像上次绕城跑,反而旺盛在嘴皮子上了。听到某个关键字,开口道:“临终遗言?你诅咒谁呢?” “我又说错话了,我吃下去,你当我没说,”裳熵拍拍嘴,似乎把说出话的话抓回来塞回嘴里,咽下去才道:“我前几天做噩梦了,梦见你不理我,还把我丢掉,然后我就吓醒了,看到你就在我旁边才放心。做噩梦真的很不舒服。” 还以为她要详细讲解怎么个不舒服法,谁知她道:“你经常做噩梦,每次都那么难受吗?” 封皮上的字晕开,慕千昙把书放回包,掀被躺下:“不知道。” “我做噩梦醒来看到你的话,就会安心,那你呢?”裳熵挪的近了些,扒住床沿:“你会因为看到我而安心吗?” 慕千昙只拿后脑勺对着她:“我看到你就心烦。” 床边沉默了。 雪越下越大,隔着窗户能看到鹅毛大雪的纷飞影子。她能想象到外面是个怎样的惨白光景,那根井绳在脖子上逐渐勒紧,体内深处涌现出熟悉的对于大雪天的畏惧与不适。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自己沉入温暖的被子。 时间与地点都不同,这里总归是安全的。 后头少女突然问道:“师尊,我能帮到你吗?” 这一问让人听着毫无头绪,却是把利剑。慕千昙听懂了她的潜层意思,甚至有点怀疑怀疑她是不是在装醉。回眸看了眼,还是那副傻样,默了会躺回去道:“你安静点就算帮到我了。” 裳熵捂住嘴,可声音还是漏出来:“我感觉身体好热啊,不说话难受。” 慕千昙道:“嘴上说的好听要帮,结果还是不愿意是吧。” 裳熵急道:“我愿意的。” 雪花自窗后渐渐结成片影,每片相连,又每片都清晰。慕千昙看了会,阖上眼,想着法让她闭嘴:“你愿意?行,非要说的话,那你就说” “说什么?” “说一万遍你愿意。” “好,你愿意,你” “我说你。” “我愿意。” “嘘,别说出声,在心里悄悄说。” 床边再次静默了。 久听不见她声,困意朦朦胧胧浮上来,慕千昙本就诸多疲惫压抑,在被窝窝里暖气烘着,很快便沉入梦乡,并少有的没做噩梦,一觉睡到大天亮。 醒来时,天花板的花纹飘飘重叠,慕千昙神清气爽,察觉到身体也非常轻盈,比前日舒服多了。 过滤后的白色日光洒在被子上,屋中闷了一整晚的热流被稀释成触感舒适的温暖空气。她躺着缓了会神,坐起身来。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微动,她迅捷回眸,就见裳熵靠着床头,脑袋一点一点,在睡与不睡的边缘挣扎。 因着这一觉睡得很不错,她难得心情好:“要睡就睡,那是什么样。” 一下头垂得狠,差点翻倒,裳熵猛地扶住床沿,醒了,脸上红晕褪去,眼下多了两团浅浅青色。 她迷迷糊糊望向床上女人,脸埋进被子深吸一口气,才抬头笑道:“最后一遍,我愿意。” 慕千昙显然忘记临睡前这茬:“你愿意什么?” “我也不记得了,”裳熵用力眨巴眼,困得神志不清,口中道:“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 慕千昙道:“还没醒酒啊。” 裳熵还想张嘴说话,眼睛闭上,身体往后一倒,呼呼大睡。慕千昙掀开被子,用脚尖踢了踢她肚皮,这既视感很强的动作,让她忽而想起去年文武试炼在监考点时拿这蠢龙肚子暖脚的过往。 脚尖微微下压,碰到了比自己高出许多的体温,大冷天的用来暖脚再合适不过。慕千昙坐在床边,两只脚都放上去,像是贴着一块自动电热毯。她问道:“你总讲一诺千金,上回说给我种昙花,你种了吗?” 被她踩着,裳熵含糊醒了会,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掀开衣服裹住肚皮上不太礼貌的那双脚,又睡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不忍 两只脚都被衣服裹住,仿佛沉入热水盆,脊骨都松散些。慕千昙以掌根锤了锤侧颈,听见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力捶打改为缓慢揉捏。她眼神放空,听着那脚步声在门口停顿,犹豫般几下踱步,站定了。 有人在门口等着。 双脚自暖烘烘的肚皮上挪开,睡梦中的某人从衣服堆中伸出手,指尖挽留般自脚踝划过。慕千昙垂眸望她,踢开那点烫意,穿上房中特意准备的软底棉鞋走到门后开了门,门外正是秦河。 “我”视线刚碰上就躲开,秦河后退小半步,低下头,身体僵硬直板,断断续续道:“我我是来” “来找裳熵?”慕千昙干脆说。 秦河道:“是。”她下意识抚摸着腰间剑柄,目光无处安放:“我看她不在屋里,就在想是不是在您这。” 说到这,才想起自己忘记问好,躬身道:“见过上仙。” 能听到窗外细微风声,在屋里刮起了看不见的小小旋风。慕千昙望着她头顶的发旋,故意没说话,等少女觉得疑惑,又明显不安起来时,才开口应着:“嗯。” 秦河松了口气,缓缓站直。慕千昙扶住门:“你师尊呢?” 秦河道:“和小伏家主出去了。” 慕千昙问:“你没去?” 秦河脸色一下变得难言起来,想也知道,必然是看出来这趟过来伏璃最想请的就是江舟摇,与其在旁边看别人对自家师尊献殷勤,倒不如自己出去玩会,所以拒绝了。 她还没说什么,站在她旁边的一位侍女道:“小家主安排了奴带您三位参观光明宫,或去塞顿城都可,看您选择与喜好。” 目光扫过她,慕千昙道:“裳熵睡死了。” 秦河道:“那我等会吧。” 慕千昙将门拉大:“进来等吧,可能没那么快醒。” 这蠢龙可能一整夜都用来与困意作斗争,同时默念着我愿意了,到清晨那会才睡着,这一下约莫不到中午醒不来神。 还没洗漱就见人不太舒服,把门拉开后慕千昙便回到床边,指尖探入储物袋里翻出自己制作并带来的洗漱用品,准备去房间内的私室清洗。 秦河慢手慢脚走进来,看了眼床上还没叠的被子,迅速挪开视线,发现裳熵大刺刺睡地上,还没来得及惊讶,就注意到女人手中拿着的陌生东西。 第一眼没看清,忍不住看了第二眼,慕千昙经过她,顿住,又倒回来问道:“你好奇?” 秦河吓了一激灵:“我” 慕千昙把手里东西展示出来:“牙刷,牙膏,洗面奶,见过吗?” 她来到这世界后经历过一段时间的适应期,早些时候有很多事情许久都难以习惯,例如没有电力开灯,天总是黑得很早,且晚上太过于安静。还有没有智能导航,害她对着古老地图找半天才能摸清方向。 不过这些都能够克服,不能克服的也克服了,就像手中这个她实在用不惯后自己动手做出来的牙刷,与瞎放原料做出来的牙膏与洗面奶,效果居然还行。 能察觉到女人的目光,秦河僵立不动。室内过暖,热气拥簇到鼻尖,她出了身热汗,不知该怎么回应。好在女人没等太久,见她不说话便离开了,她有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蹲在裳熵身边吐气。 李碧鸢道:‘真看不出来,昙姐你会捉弄人呢。’ ‘我有吗?’走进私室,用脚关了门,慕千昙歪着头,把长发拢到身后:‘看她像我妹妹,逗一下。’ 李碧鸢道:‘你妹妹这么乖巧吗?’ 挤好牙膏,慕千昙把牙刷咬在齿间:‘不乖。’ 何止不乖,刚遇见那会简直就是个混世魔王,在街巷里打架学来的满口脏话一句比一句不堪入耳,好在后头给她纠正过来了,否则她真要嫌弃到不能承认那是她亲妹妹。 当然,就算她那时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她们血管里流动着同源血液的事实。 李碧鸢道:‘不乖,那你还说她像。’ 片刻后,慕千昙就水吐出泡沫:‘那个做错事的表情很像。’ 不敢面对的,不知道自己有理没理的,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的纠结表情。 她完全能理解秦河此刻面对她时复杂的心绪,之前喊打喊杀,被救后的矛盾分裂,放言要出去找证据结果什么都没找到,是个人都会觉得挫败,也会更加矛盾,不知如何调解。 但凡她是个体贴之人都该不去招惹这小姑娘,可她不是,所以非得说那一句。 李碧鸢偷笑:‘好吧,但是你跟她搭话,你不觉得尴尬吗?我光是看着都尴尬死喽。’ 水流沾湿毛巾,慕千昙弯腰,细致擦着脸。几缕碎发贴在耳边,水滴润过薄粉双唇。如樱花般清透湿润的唇,说出来的话却无情:“有多尴尬,比你之前被江缘祈听到心声还尴尬吗?” ‘昙姐!!!’ 慕千昙轻笑,把东西都收好。李碧鸢死了半条命般:‘我瞌睡都被你尬醒了,脚趾叩出一座城堡了好吗。’ ‘脚趾?那你还挺强的。’ ‘这是网络梗好不,别认真,’李碧鸢打了个哈欠,贱兮兮道:‘呦,差点忘了,您已经过了网络冲浪的年纪了。’ 慕千昙推门出去:‘困成这样,你一整晚没睡?惜点命吧你,天天熬夜什么身体受得了,别到时候你连我现在的年纪都活不到。’ ‘啊,我确实还没睡,不过是因为我这还是晚上,咱们的时间流动是不同的喔。’ 听到开门声,秦河肩膀抖了抖,悄悄抬头看了眼,就见一抹白影从面前闪过。女人长裙的裙摆扫过裳熵身体,她停在床头,把头发挽好,插上鹤望兰步摇,穿好衣服,披上大氅,冰蓝色绒毛将身上方才泄出的一丝暖意都裹起来。 晨间刚开门时看见的女人,因刚起床没收拾而显露出少有的亲近气息,仿佛随着恢复到平常模样而消失了。 除了有一点不一样。 拿起储物袋时,慕千昙瞧见墙上镶了个小木屋,不由得想起裳熵在苍青殿门前造的那个,抬头摸了摸。谁知,那木屋上的小门突然打开,一只小鸟探出,咕咕咕叫了好几声“起床啦”,竟然是个叫人起床的报时玩具。 这声音极大,整个屋子都充斥着嗓音,慕千昙眯了眯眼,曲指弹了下,那小鸟立即缩回去,关门躲起来了。 往地上望去,裳熵翻了个身,紧闭双眼,沉睡着如同死猪,这么大的声音完全没吵到她。 “”睡眠质量真好。 慕千昙越过她往外走,忽而被叫住:“上仙。” 她回眸,就见秦河犹豫不决地撑着膝盖起来,眼神并不往这边看,而是手指点了点脸颊右下方,靠近下巴的位置:“这里有白色的东西。” 慕千昙照着她指的那个位置摸去,看向指尖,有半个指甲盖大小的薄薄泡沫。 那么名贵的宫殿里也不设置个镜子,就是会有这种麻烦。 不过这小姑娘观察这么细致吗?明明都没往这边看过。 “多谢。”抹去那点泡沫,慕千昙道:“我先走了,你在这等” 她刚说到“走”这个字,昏迷般睡着的裳熵原地弹起,还闭着眼睛,但能精准摸到她小腿的位置死死抱住,口中大叫:“去哪?师尊去哪?带我去啊!” “”慕千昙亲眼见到她这番惊坐起的神迹,微微启唇,在她脸上拍了两下:“松手,我出去随便走走。” 秦河注意到裳熵两边脸颊上都有清晰的巴掌印,大概明白了昨晚她们都走后又发生了什么,为了避免她再被打,赶紧趁女人没生气前用全力把她扒拉下来,忙道:“上仙您去办事吧,我来看着她就好。” 慕千昙颔首,一甩裙摆先溜了。 外头站着不少侍女,跟着她们去简单吃了点早餐,面包,鸡蛋,几片牛肉和牛奶。吃完后她随意在宫内溜达着,按照原书中部分片段参观着这个全书最大BOSS的老巢,过了遍构造。 白蛇伏家主要产业与炼金与纯熟锻造技艺相关,光明宫后连绵千里的源雾山脉是一大片超大矿山。虽有着极为丰富的蕴藏,但由于环境不佳,开采非常困难,以目前的人力能控制到的区域十分有限。但即使如此,产出也足够伏家与整个塞顿城都过上富裕生活了,这么奢侈不是没有理由。 整个光明宫最重要的地方就在后山,慕千昙作为来此地参观的外人,加上身后名义上会服侍她但实际上应当是监视的侍女,自然没法过去看看,只好在一些不是特别重要的区域游转。 走走停停歇歇,一上午过去,连这诺大宫殿的一半都没逛完。在随便吃了点东西,在一处露天黄石走廊观山景,意外看到远处雪山上,伏璃与江舟摇坐在一只硕大白熊背后,正往山下逛街般慢速走去。 远远就可见伏璃摆动手臂介绍四周的骄傲样子,而江舟摇是一个宁静的红点,基本没动过。 慕千昙有些好笑,这要是换成她,早把这不知分寸的小王八蛋按雪地里了。 歇了会,她又往来时方向去,走到光明宫靠近大门的地方,找到高处朝下看。整个宫殿是建立在山体之上的,巍峨大门前有一块平台连接着下方的桥梁,而桥上隐约可见白甲兵在镇守,塞顿城就在山体的半个怀抱之中。 后山是寥无人烟的死山,前面是一条由桥梁连接的宽广的深涧。若是有人想要进入光明宫,需要先穿过塞顿城,经过重兵把守的涧上桥梁,上平台后用这个类似电梯的工具移动到宫门前,再面对厚重坚固的大门与高墙。 这层层关卡与防护牢牢把光明宫围在山里,怪不得白蛇伏家可以做到成为五大仙门世家之一,却又如此神秘,一点消息都不外漏。因为,除了受邀者,根本没多少人能进来! 慕千昙看了会下方高远的雪涧,问侍女道:“伏璃带人在家中胡闹,你们家主不管吗?还是说她不在?” 侍女并未直接回答:“小家主生性爱闹些,家主都是知道的。” 慕千昙收回视线,嗯了声,逛个七七八八就折返,回到房间中。裳熵与秦河都不在,估计是出去玩了。她躺床上歇了会,掀开裤腿查看小腿情况,比昨晚上好点,只是还有些青紫,过两日就该消了。 拿出精油再推几下,她模模糊糊估量着,那蠢龙力气是不是比去年那会大了很多?这还没到锤炼她体魄的副本,就已经是这种程度了,实在难以想象后面会是个什么状态。 揉完腿,她开始修炼补充精力,等再睁眼时,外头已擦黑了。有人敲门:“上仙,小家主请您去参加烤肉宴。” 又有宴会,还是吃油腻腻的烤肉,不是很想去,但慕千昙想到待会的剧情,那么有意思,还是要去凑个热闹的。她应了声,出门随侍女前往另一处宴会厅。 这里比昨晚那里小了好几圈,但同时精致许多。还是半圆形阶梯状,被雕刻着白蛇的方柱包围,中间摆着张烤炉,下方焰火滚滚,上头大块带血的肉丝滋滋冒油。对面是三排穿白袍的歌女,正抚心吟唱着空灵乐曲。 厅下站着一堆捧着肉盘的侍女,慕千昙经过她们,恰遇上也在这时归来的两只小的。 裳熵头上戴着个宽檐编织帽,背后包裹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着什么方方正正的东西,看挤出来的轮廓是一堆书。她趴在秦河背上,一手扶住她肩膀,另一手握着肉串,睡得不太清醒,还记得把肉串往秦河嘴里塞:“吃。” “等下,等,好,”秦河背着她,腾不出手压住她,只好去咬肉串:“我吃了,你别动了。” 察觉到女人视线,她略窘迫道:“在塞顿玩,玩一天又困了,只好背她回来。” 慕千昙点头,领着她俩上去。伏璃与江舟摇大概也是刚到,在炉火边坐下,看见几人过来,打了声招呼。她俩下午共乘的那只壮硕白熊坐在厅外,身上多处铠甲保护,还磨着锋利爪子。 伏璃抬手,一位侍女上仙将酒水斟满:“昨天没尽兴,今天续上吧。” 慕千昙坐到她对面,盘里已有人码齐了四五块汁水均匀的肉块,还有冰块和小菜放在手边。秦河走到旁边宽敞些的地方,小心扶着将人将她安稳放下。裳熵一无所觉,翻身躺进一片昂贵红丝绒中,手中还握着那根肉串。 怕她扎着自己,秦河把肉串拿下来,放进盘子里,去江舟摇身边坐了。伏璃道:“封灵上仙,我们从前当真没见过吗?” 江舟摇面色平静:“在下从未来过光明宫。” 伏璃道:“也是,我也没出去过,但好奇怪啊,我去年看您第一眼就觉得您很亲切,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种过时八百年的套近乎语录怎么听怎么别扭,慕千昙扭过脸去,目光扫过满桌肉菜,晃人眼睛的奢侈亭柱,以及外头那只比亭子还高一头的巨型白熊,最后被歌声吸引,停留在对面那三排白衣歌者身上。 她们皆是黑发黑瞳,大概不属于伏家人,但也都面相不俗,衣着讲究,可最前方却有一位异常突兀的领唱——那是个穿着破烂衣裙,脚上戴着镣铐,跪在地上唱歌且脸上有细小伤口的女人。 她长发微乱,目光疲惫,唇角青紫。身上那件不知穿多久的破裙子不能抵御任何寒风,这导致她的皮肤有种冰冻后的死白,更显得容颜虚弱。加上极为消瘦的身形,明显长期饱受折磨,摇摇欲坠。 尽管如此,她的嗓音依然圆润高昂,是合唱中最为中坚的那一道。 脚上被铁链锁住,看着像是罪人,却又能出现在给客人准备的宴席上,还跪在这唱歌,唱得还很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定义她的身份。 秦河也注意到那位女子,见她冷得不住打颤,神情略有不忍。很想问问怎么回事,但见伏璃滔滔不绝说着家族与塞顿城往事,她没法插嘴,只好先忍耐下来。 慕千昙默默望了会,那女子注意到她视线,浅淡笑了笑,接着目光划向她桌上的那盘肉,眼神直勾勾的,眸子里流露出明显渴望,甚至能看到她滚动的喉咙,也不知是饿了多久。 不知身份就管别人家的事不太礼貌,但秦河有些看不下去了,想起身给她端点饭菜吃。 正在这时,女人在极其虚弱的状态下唱错了一个音。这个音在合唱中本该不算突出,且一闪而过,旁人几乎听不出来,但伏璃却被精准捕捉到了,或者说她就在等这一刻,等那女人犯错的霎那。 上一瞬还有说有笑的金发少女,下一瞬脸色剧变。她一脚踹翻了手边小几,劈手揪住女人衣领将她提起,恶狠狠道:“在贵客面前还敢唱错,你这条贱命不想要了?” 第112章 春宫图! 小几翻倒时杯盘皆掉落在地,叮铃咣当极大动静。裳熵的手抽搐般微微握住,睡意消散,坐起来迷瞪着眼:“怎么了?” 伏璃正于盛怒之中,听不见别人说话。她这突如其来的发作惊到秦河微愣,呆呆看着还没有做出反应。慕千昙冷眼旁观,抿了口酒液。江舟摇面无表情,大半面容隐在烛光投射下来的阴影里。 周遭侍女见怪不怪,甚至做好了善后的准备,显然这种事常常发生。对于裳熵那一问,自然没人回答。她只好揉揉眼自己看,就见被揪住衣领的虚弱女*人膝盖高高肿胀,密集血点中间滑下两行血。 “受伤了,”裳熵喃喃,撑着软椅滑下,奔到女人身边:“她受伤了,你抓着她干嘛啊?” 伏璃眼角遍布血红,女人在她毒蛇般狠厉的目光下轻颤眼睫,无意识般念着:“璃” 如同精致人像裂出几道缝隙,伏璃怔愣一瞬,脸上逐渐堆积起愈发汹涌的愤怒。 她手指攥住女人衣领用力过大,导致肤色青白,关节咯咯作响,嗓音抖而坚定:“你以为你现在还是我的先生吗?纠正你多少遍了?连跪三天还不能让你学会改口啊?” 见她状态不对,裳熵本想先把纸片般瘦弱的女人救下来,手一碰到她就如碰到冷冰,冻得不想活人,正惊异间,听到某个词语。 “先生?”她皱起八字眉,一把抓住伏璃的手:“你等下,原来她是你师尊?你怎么能这么对她?” 眼珠划向侧方,伏璃道:“一个叛徒而已,她也配为尊?” 裳熵重复:“叛徒?” 伏璃深吸口气,却没吐出来,就这么梗在胸中。大抵是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余的话,她扯唇冷笑一声,没有回答,握住女人衣领的手也没松,更紧了些。 女人许是许久未饮水,嘴唇干裂,起了死皮。想要张口说话,就有细小血珠冒出来。方才那番歌唱耗干她气力,使得她声音比风很轻:“对不起,小家主。” 伏璃道:“你这不是会叫吗?” 裳熵手上用力,迫使她松开:“你先放下她啊。” “好啊。”伏璃张开五指,女人脱力倒下,膝盖重重磕着地面。本就是红肿流血的伤,哪能受到了这番刺激,登时疼得她弯下腰去,手肘撑地,额头上遍布细细密密的汗水。 伏璃居高临下:“摔到了?自己没撑稳,不能怪我吧。” 裳熵手指颤了颤,赶忙去扶,握住女人肩膀,几乎瘦的只剩骨头。她抬头怒道:“你干嘛!哪有这样对师尊的!” 在她认知里,最坏的师尊就是她师尊那样的。最坏的徒弟也只是不会赡养师傅罢了。这种故意百般折磨是她不能接受的事,怒气之下连刚刚听到的“叛徒”那两个字都忘了。 “我这样对她有问题吗?”伏璃说着:“不过是拿钱办事,教点东西,我难不成还要给她捧起来?嗯?你师尊要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以后会放过她吗?” 裳熵脱下黑色大氅,盖在女人身上:“你别瞎说,不会的。” 伏璃一甩右臂,袖口探出惊煞蛇骨鞭,垂至对面转出小圈:“你可别说大话,人心难测啊。” 这话真不中听,她师尊再怎么凶,可没做过害她的事,裳熵不喜欢这种猜测。她抿唇,不想理会了。伏璃还没说完,似调笑般继续道:“又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 裳熵语气略冲:“我怎么了?” 伏璃道:“像狗一样巴巴的跟在你师尊后头。” 亭内刮过几阵冷风。秦河原本想上去劝架,听到此话又被震惊到凝固,眼神甚至不敢往旁边瞟。 伏璃吵架吵上头了,口不择言,甚至忘记了裳熵的师尊本人就在旁边坐着,并听完所有。 依照那位的脾气,完蛋了 垂下眼眸看了眼红色酒液,慕千昙放下酒杯。 她不评价伏璃说的内容,也不怎么在意这人的态度,倒不是她突然宽厚了,只因伏璃说的对,人心难测,但命运更难测。马上就会有天外飞来的一巴掌,抽在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伏家主脸上。 秦河还是鼓起勇气看了眼,女人居然没反应。她放心了,想去劝架不让事态往坏处发展。谁知,裳熵问道:“这样不好吗?” 这种匪夷所思的程度,连慕千昙都忍不住分了一眼过去,少女说这话时双眸澄澈,满脸理所当然。 伏璃睁大眼:“你觉得我在夸你吗?” 裳熵疑惑:“不是吗?” 伏璃动动唇,愣是没说出什么。秦河趁机挤进两人中间:“好了别吵了。” 然而伏璃却刹不住闸了,握紧惊煞还欲再喷,只听见当啷一声,身后传来女人轻轻的疼嘶。 几人同时转头,只见地上掉了把沾血的刀,而江舟摇右手手指正不断往下冒血,整个手掌很快红透,看似是切肉不小心把手切到了。 “师尊!” “上仙。” 两人同时喊出,急匆匆跨步赶到,也就没人能顾及到女人这边了。裳熵望着她们背影,从缝隙里看到那伤口不算大,放下心来,扶女人站起:“你怎么样?” 女人双腿颤个不停,但还是撑着慢慢站直了。她脸上毫无血色,唇色如纸,还是轻笑:“谢谢你。” “别说这个了,”裳熵回眸:“师尊,你有药吗?” 慕千昙没回应,也没往这边看,态度很明显,不会帮忙。裳熵明了,抓住袖口撕掉,截成长条,蹲下给她膝上绕了几圈,把伤口裹上。用处不大,但至少不会再流血了。 女人有些惶恐,想要推开她,却没有力气:“不用了,真的谢谢。” 裳熵:“没事。” 另一边,伏璃向侍女道:“去拿点伤药来。” 侍女点头,遁入夜色。江舟摇手上的血来自不同人的两只手擦净。这小伤顶多流点血,对于一位殿主而言实在不算什么,但身前两位少女皆着急不已。她倒是面色平和,余光望了眼歌唱女子,见她起来了,又收回视线。 这时,外头白熊忽而警觉起来,扒住亭柱张头四望,鼻头抽动着。因她动作,亭顶略微晃动,烛火晃动,伏璃还未不满,就见外头走来一人。 那人个头极高,差点碰着亭门。腰悬长柄宝剑,戴着银色头盔,一身耀眼白甲,使得亭内都亮了些。单眼皮,瘦长眼,鼻梁高嘴唇薄,眼神冷漠,是个看着就不通人情的女人。刚进来便侍立在侧,小幅度躬身,右臂横在身前。 伏璃提高嗓音:“西尘?你回来了?那那” 白熊嗅到熟悉气味,放开亭子,矮身趴下,抱住脸不敢动。紧接着,外面黑暗中缓缓走来一位金发女子,伏璃瞳孔巨颤,声音也颤:“母亲?” 不是说要过几天才会回来吗?怎么那么早就 一步步走入光芒中的女人气场极强,步伐宽而动作慢。看脸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头发由花枝,黄金,宝石共同做成的珊瑚状头冠结在脑后。她眉骨与鼻梁高挺,脸侧与眼眸会聚拢小片阴影,显得多了几分神秘莫测的意味。 略宽的肩膀挂着单边披风,边缘缝着保暖的貂尾,右肩连接处是一枚银色小蛇。披风下是半块胸甲与单面臂甲,泛着冷光的银甲锋锐藏于柔软之下。最下方则是修身的墨色长裙,至暗的黑色里也有点点银线点缀,如同星光。 慕千昙终于提起兴趣了,多看她几眼。 女人简直是伏璃的放大版与成熟版,但她肩头坠着风雪,眉目更重,显然比伏璃可怕太多,像头蛰伏中的危险雌兽。必然就是那位书中大BOSS,伏璃个小神经病的亲娘,大神经病伏郁珠。 伏郁珠细尺般衡量的危险目光,打量着惊慌又不敢表现出来的自家女儿,像是猎猫打量老鼠。她捏住指尖往外拽,脱下右手的黑色羊毛手套,向旁一丢:“无关人都清出去。” 这声音低而磁,咬字清晰,腔调舒缓,沉力不小,像一截铁锚稳稳坠入海底。手下人听到这种命令,大抵会满心臣服,只恨不得瞬间就办完任务。 手套砸落在西尘横放的小臂上,她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恭敬弯腰,用另一手小心捻起手套收好,而后走到女歌者身边,扯住她手臂将人脱走。另外三排歌女跟着退场,侍女们也迅速呼啦啦离去。 转瞬间,亭内只剩她们几人。 就算不认识,也知道是此间主人来了。裳熵只得目送那人远去,不能再管。 她到现在才想起来伏璃说的“叛徒”,那人大概犯了什么罪才会被这么对待。虽然难以接受,可能这便是此地的惩罚方式吧。 炉子内的火还在烤,伏璃满身冷汗,犹如被烤的是自己。 时间并未流逝多久,她却觉得天都快要塌了,干涩叫道:“母亲” 等下人们走尽了,伏郁珠才踱步到少女面前,用脱掉手套的那只手给了她一巴掌,这声清脆到烛火都跳了几下。少女偏过脸去,身形微颤,站稳了。 被打的人不是裳熵,但她还是条件反射般缩缩脖子,小步挪到秦河身后,从她肩膀上望着那对母女,小声道:“那个人怎么办。” 秦河也低声:“咱们不知道她做了什么,还是不要管这件事了。万一是她犯了大错,你不就帮错人了?” 裳熵下巴靠上她肩头:“好吧,伏璃她娘亲打脸打得好响。” 秦河叹息:“你操心一下你自己吧,你脸上还有一对巴掌印呢。” 她脸上昨日被瑶娥上仙打出来的红印还在,脸颊像猴屁股。裳熵用手盖住脸,不说话了。 那边伏璃脸上很快肿起,低着头,不敢用手摸一下,方才那盛气凌人的气焰完全消失。伏郁珠微笑着侧首过来,解释道:“私自把犯罪者提出来见贵客,这是大大的失礼,我替各位教训她。” 她碧绿色双眸如同蛇目,看人总带着从上到下的打量,让人微觉不适。亭中一时沉默。良久,还是她打破宁静:“敢问四位是?” 江舟摇手上的伤口又在滴血,滴滴答答砸在金盘与还带着血丝的半生肉片上,一向讲究平和,不愿看冷场,爱接话茬的人居然没回应,脸上还是那副平静神色,只是肤色略白,不知从何时开始的。 总不能一直沉默下去,慕千昙起身道:“天虞门,瑶娥。” “瑶娥上仙?”伏郁珠眸色略深:“鼎鼎有名啊。” 一般人会当面这么说只是为了羞辱慕千昙,毕竟瑶娥上仙的大名往往都是极端负面的,但她似乎没这个意思,还挺欣赏般,说着:“您刚从壶城回来吧。” 慕千昙进城时换了假身份,本意不是为了完全隐藏这次行踪,而只是简单的想要瞒过那些壶城百姓罢了。 毕竟,作为一个严令禁止瑶娥上仙进入的城镇,她不做任何伪装,就那么大摇大摆进去的话,岂不是立即就成了壶神的靶子?没法正常推进剧情了。而现在结束那个任务,也就不在乎别人知不知道她是谁了。 至于外人能猜到她真实身份,也不奇怪,毕竟她也没怎么卖力演,稍微有点心人都能猜出来。 壶城这两个字触到秦河敏感神经,毕竟是妖恶三大传闻之一发生的地点,让她瞬间联想到了第三件关于自己姐姐的事,两日来好不容易有所放松的心情再次绷紧,从春日被丢进寒冬。 “我怎么想,都想不到仙界还有个望兰上仙。本来还以为是散修,后来我知道,那位上仙跟前还有一位穿着”伏郁珠眼神扫来,体贴的没说乞丐衣:“五彩霞衣的小姑娘,叫做裳熵,我听小女说她在天虞门也有位朋友叫这个名字。这么特殊,大概没有重名者吧,我不得不想到您了。” 慕千昙道:“传闻伏家人常年避世不出,您消息倒是灵通。” 伏郁珠道:“天下人入世,无非求个出人头地,名扬四海。伏家幸运,生来就享有这些,何须入世?又何谈避世。不过,那都是从前了。再大的家业也需好好经营,如今正是用人时候,家里那点不成器的可不够看,只能靠我这位家主多多奔走,找点可塑之才来撑起这个家了。” “况且,”她浅金色的眼睫如同点燃了碧色眸子,燃烧着幽暗的冷火:“传闻有许多不可信,您应该深有体会吧。” 说是可塑之才,其实就想拉拢干坏事的帮手罢了。慕千昙并不想搭她腔:“狭海宽,传闻传不进来,我听不到。” 伏郁珠道:“瑶娥上仙好生豁达闲适,我喜欢您。等您离开这里了,或许以后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那大概是没机会了,慕千昙颔首:“期待。” 伏郁珠右手横在身前,轻福一礼,礼节性的动作在她做来却带着丝丝缕缕的侵略感,尤其身高还压大半头,让人颇为不舒服。慕千昙知道她那点毛病,晾着她也没回礼,转过脸坐回软椅,端酒抿着。 瑶娥上仙名声那么臭,加一条不讲礼仪也不算什么,反正这大反派就算不爽,也不敢现在就暴露。 伏郁珠饶有兴趣望着她,过了会才侧身转向江舟摇,问道:“想必这位就是封灵上仙?好生眼熟,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您?” 慕千昙心道:伪装故友打招呼这种梗连我都觉得俗,你和伏璃还真是亲娘俩,都用同一套词来套近乎。 江舟摇握手指回掌心前,按住伤口:“大抵是没有的。” “你的手受伤了,”伏郁珠垂眸:“是我家女儿照顾不周,我做母亲的给你赔罪,瑶娥和这两位小女修也是。今晚我回来得急,不能搞好招待你们,还请不要挂心,等不日后我处理完家中琐事,再设宴款待,必不让你们觉得此趟白来。” 她这话里意思就是今晚这半拉的烤肉宴就散了吧,改天再请你们。连续两天设宴都中途被破坏,伏璃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也不敢说什么,还是埋着头。 伏郁珠回眸:“璃?还愣着,带封灵上仙去包扎手。” 伏璃动了动喉咙,应道:“好。”走到江舟摇身边:“上仙,跟我来吧。” 慕千昙也起身,弹弹衣袖,也没说一声,跨过满地狼藉转身离去。 秦河握了握双拳,又松开,向伏郁珠施了一礼,跟在江舟摇身后离开。裳熵还捂着脸,犹豫片刻,拿上包裹选择跟随慕千昙回屋。 伏郁珠凝望着她们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若有所思。 片刻,一处小雪飘浮的室外。 西尘双手献上那枚黑色右手手套,伏郁珠接过,透过铁门栅栏望向屋内,医修正在为江舟摇包扎伤口,那女子低垂着头,眉目雅致:“天虞门两大殿主,你想请就真请来了,也有点本事啊。” 伏璃站在她面前,本低着头,听闻此,还以为是夸奖,刚抬头,就被手套抽了脑袋。 把手套套上手,手指一点点将塌下去的部分挤开。伏郁珠道:“不知立场,不知善恶,就带这么有能耐的人进家,我还不在,出事了怎么办?” 伏璃揉揉额头:“这是在我家,好多高手呢,能出什么事?” “是我们家,”伏郁珠道:“那也不是你敞开弱点给别人看的原因。” 伏璃委屈道:“我没有,而且你之前都答应了,我今年生辰宴可以请朋友来的。” 伏郁珠道:“我是答应了,你也是真不客气,直接请来四位。还有,谁让你又把那个女人放出来的?” 小雪在头上肩上落了一大片,伏璃放下手,沉默着。 此处灯火昏暗,只有屋内透出来的几条光线,伏郁珠脸上半明半暗:“那么多年了,我早就说杀了她,你非拦着不杀,我还以为你是心软,结果时不时把人拿出来折磨,你怎么想的?” 牙关咬紧,伏璃深呼吸几下,摇头:“我就是不想让她死的那么轻松。” “别说没用的,留着命就是祸害,早点清理掉才是正事。”伏郁珠将手套拉到底,抬眼刺她:“我为什么打你,知道吗?” 伏璃道:“因为我拉那个女人出来?” 伏郁珠冷道:“我让你不要奢侈行事,你干什么了?叫舞女来表演,吃黄金宴,清空塞顿城主街的城民,还把那辆金马车拿出来炫耀,甚至带着外人满宫乱走。你不知道你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放到众人眼皮子地下揣测吗?教你的东西真是吃进狗肚子了。” “你怎么知”刚问道一半伏璃就闭了嘴,她母亲总是有方法知道她的所有,早已习惯了的。 伏郁珠道:“我没在下人面前打你,但在客人面前打了。你挥霍重金赚来的面子,我一巴掌够你赔光吗?” 脸上肿处隐隐作痛,伏璃彻底不说话了。 是啊,她用金车,白熊,黄金等等换来的虚荣和满足感,都在那清脆的一掌下烟消云散了。 良久,她道:“对不起,母亲,我下次不会了。” “还有一点,”伏郁珠眼里带了点审视:“我叫你勿要沉湎于美色,不要玩男人,你这么多年是听进去了。现在这会对屋里那位献殷勤,不会是想玩女人吧?” 伏璃大吃一惊,脸颊更红,连连摆手:“我没有!什么啊母亲!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想法!我只是我只是觉得她人好,很亲切而已,您怎么会想到那里去啊!” 这副慌张样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伏郁珠道:“谅你也没那个胆子。” 那句话太重,伏璃拍拍胸脯,人都清醒几分。 伏郁珠看了会屋内,道:“请来了就好好招待,成熟点。等上仙包完手,你去看看脸吧。” “好,母亲。” 另一边,裳熵坐在床边给自己缝衣服。她方才给女人包扎伤口撕掉一段,需要再补上。问侍女讨要来了布匹,听着私室内师尊洗澡的声音想了半天,要了和师尊裙子颜色差不多的蓝布,裁成条缝在袖口,居然还挺好看。 她拎起自己的五彩霞衣观赏,越看越满意。慕千昙洗完澡出来,就见她那副沾沾自喜的样。 裳熵晃腿:“好看吗?” 慕千昙道:“不是说让你不要裸着吗?” 裳熵道:“刚刚在补衣服嘛,你看看好不好看?” 慕千昙道:“你先穿上我再告诉你。” 裳熵依言穿上,两手抖袖子:“好看吗?” 慕千昙果断:“不好看。” “师尊讨厌!” 刚洗完澡浑身舒适,被屋里暖气一烘更甚。慕千昙不顾少女哼唧,擦干头发立即躺进被窝,骨头被软和的被子和床垫包裹,舒服得她不是很想起来。 过惯了穷日子,她还以为自己会不适应这种幸福,看来身体还是记得啊。 准确来说,应该是灵魂记得。 时间还早,她不着急睡,享受片刻后便爬起靠着床头看书。她不懂的知识还很多,一些还是后面剧情需要用到的,就算只为自己考虑也不得不看。先补充完,再碰到剧情需要时就能像上次壶城那样游刃有余了,刚入这世界因为超度知识不够而浪费时间的事情可不能再发生。 默默记了会,余光影子微动。她瞥去,就见裳熵慢慢蹭上床边,自欺欺人的不看她,上来后就趴着不动,试图悄悄获得一个擦。边床位。 慕千昙翻了一页书:“下去。” 裳熵翻身,直挺挺摔下去,眨眼间消失于床上。 两页书后,一只手又扒上来:“我也看书。” “看。” “我要学习新东西。” “嗯。” “师尊不好奇我学什么吗?”裳熵扯过自己从塞顿城买来的一包裹书:“真的不好奇吗?” 慕千昙轻掀眼皮:“我更好奇你刚刚被骂狗,怎么不直接打回去。” 那句“像狗一样跟在后头”,在她听来都不太好听,只是没骂到她头上,所以没有反驳罢了。 裳熵翻出一本书:“小狗不坏,小狗是最忠诚的,是很可爱的生命。人才是最坏的,你们却拿小狗骂人,这是你们的问题。而且我确实天天跟着你啊,也愿意当小狗,她又没说错。” “”慕千昙道:“行吧。” 裳熵问:“你不喜欢小狗吗?” 需要精力和感情去饲养的小动物她都暂时不能接受,慕千昙调整了下腰后的枕头:“不喜欢。” 裳熵道:“那我就不是小狗了。” “嗯。” “你喜欢小猫吗?” “不喜欢。” “那我也不是小猫。” 莫名轻笑一声,慕千昙合上书,打算换本。裳熵听见那声笑,耳尖发红,心底发痒,把摊开的书盖在脸上,闷闷道:“那你喜欢裳熵吗?” 慕千昙正要回答,注意到少女盖在脸上的那本书极为露骨的封面,把要说的话都惊得咽回去了。她问道:“你那是什么?” “啊?” “你手里是什么书?” 裳熵把书放下,自然道:“春宫图呀。” 第113章 碰瓷啊你 她说的太过于坦荡,慕千昙差点都被她表情骗过去,以为春宫图只是什么普通书本了,但光看封面就很不一般了啊! “你买的?” “嗯!” “买它干什么?” “你上次讲得太模糊,我没有听懂,就还是好奇。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书本呢!就买了点。” 想起去烤肉宴前看到这蠢龙后背鼓鼓囊囊的包裹,那可不是一点,慕千昙喉咙都干哑了:“你买了多少?” 没想到师尊会对这个感兴趣,还追问自己,裳熵欢天喜地把包裹抓起来,足有她四个脑袋大:“瞧,这都是,一整套。” 屋内静了静,慕千昙向后靠上床头。 须臾,她抓住重点:“你哪来的钱?” 这蠢龙的钱早就被她收缴了,来宗门这么久也没再去抓老鼠挣钱,不管是什么书一整套都不能算是便宜,她哪里来的钱买这些?之前还说把钱都给她,结果偷偷私藏了? 裳熵从书兜里摸出一把铜币:“问秦河借的,还剩这些。” 以她的智商估计都想不到还可以私藏,这下解答了。慕千昙无语:“秦河借你钱买这种东西?” 裳熵道:“怎么叫这种东西,这是能教人知识的书啊,就是课本,很厉害的。” 慕千昙道:“你说要买这个,秦河当时是什么表情?” 裳熵道:“跟你现在一样。” 慕千昙道:“说了什么?” 裳熵道:“和你上上句一样。” 脑中想象出那幅画面。这俩人逛街应当不是直奔春宫而去,而是意外碰着,惊奇之下就买了。秦河大概经历了一个从震惊到说服自己接受的坎坷心里过程,才借钱给她的。 塞顿城居然把黄。色读物卖给未成年人,这不犯法吗?等下,可能他们也没有这种概念吧 堂堂天真系女主角竟小黄。书出来看,李碧鸢也无法保持沉默了:‘叹为观止,我还以为这种事要等到以后男主教她呢,原来她这会就自己摸索了啊?难道我们的女主在这种事上也天赋异禀?真是有福了’ 慕千昙道:‘对未成年人开黄腔小心天打雷劈。’ 这大罪李碧鸢不背,她自有理由:‘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说,女主不算是未成年人喔。’ ‘你又有说法。’ ‘有的有的,昙姐你听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哈。她是十六年前诞生的,但这不代表她是十六年前出生的啊,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破壳之前她可都是在蛋里的。如果自脱离母体后就开始算年纪的话,也就是加上蛋龄,没准你都可以叫她祖宗了!超级加辈!’ ‘’什么蛋龄,什么祖宗,太荒谬了。 李碧鸢又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从破壳日计算,那她也不是人,而是龙啊,还是将来寿命无穷的神,她真的有未成年这种概念吗?’ 这话说的倒不像歪理了。就算女主没按照原著剧情来走,她作为天地间最后一条龙,最有灵气与神话色彩的传奇大妖,也是没有寿命限制的。不像她们凡人,修到最顶端活个几百年也就化为一捧黄土了。 对于这种存在,哪里有成不成年的概念啊。 李碧鸢道:‘再再再退一万步,这可是古代啊,少女十三四岁就能嫁人的年纪,这算什么。’ 慕千昙道:‘行了,话真多。’ ‘嘻嘻,我要再说最后一句,我对女主不能算是开黄腔,但是女主对你好像开挺多次黄腔的。昙姐,顶替男主到这种程度,您真的辛苦了,让男主给您发劳动小红旗。’ ‘闭嘴。对着你的纸片男人发情去,猥琐劲都控制不住了。’ ‘遁了,这就遁了,明天见!’ 呵斥完,慕千昙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就算同为女性没有占便宜这种概念,也不能任她天天以这种态度把颜色话语挂在嘴边。 可蠢龙也没有羞耻心,也的确是不懂,想要教训,要以什么由头下手呢? 想了半天,慕千昙回过神来。 由头?她打人什么时候需要理由了?向来不都是说打就打吗? 看来是最近过得太文明,害她性格都温良了。 勾勾手指正要叫她过来挨揍,就见裳熵唰唰翻动着书页:“师尊,你懂得那么多,应该也看过这些吧。” 慕千昙轻轻咳一声:“废话。” 裳熵贴在床边,翻到一页,把书抬起,翻转给女人看:“这种你也看过吗?” 一张大彩画跳到眼前,过多的肉色与肢体接触部分,构成一副极富冲击力的画面。慕千昙呼吸都停了一瞬,搁在被面上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倒是依然淡定:“入门级也好意思问我。” 少女立即满眼崇拜:“哇,师尊果然什么都懂!看来我也得快点学了。” 慕千昙眉尖凝起:“你学这干什么?用这个打人吗?” 手指描摹着画面,裳熵抬起头,默默瞅着她。良久,下巴略微抬起,眼珠却向下看,动了动唇道:“反正感觉以后用得到。” 以后确实用得到,但那还有很久,倒也不用那么早就学习,而且这种事本质也不需要学习吧,不是气氛到了就水到渠成吗?慕千昙没说这话,她已经不想理这人了,无可救药,随她去吧。 “还有人和动物的诶,”裳熵发现新大陆,惊呼:“这这这,这真的可以吗?” “呦吼,这个是好多人一起的!她怎么受得了哇,会很舒服吗?可惜我不会分。身诶,有什么仙法能做到吗?” “咦!怎么后面也” “哎呀不喜欢这个,太粗暴了,都流血了!会痛的!不能痛。” “原来嘴巴也可以,哦还有技巧呢,果然所有要做的事都有学问。” “每次都要从亲亲先开始吗?” “最后的抱抱好甜蜜,喜欢喜欢!抱着睡觉,和妻子一起,肯定很幸福。” 慕千昙换了本书在读,某龙感慨之声不断强势钻入耳朵,就算她自己手里完全是正经书籍,一行行字也逐渐扭曲成不得了的形状。连自己也没发现的从颈间,耳后,到脸颊都漫上粉色,手指在书脊捏来捏去。 她闭眼驱散画面,嘲笑自己都快奔三了,同龄人二胎都怀上,听点并不算很色的有声黄。文,至于到这种地步吗? 轻咬下唇又松开,尽管觉得没什么,她还是自动屏蔽了。这般一味排斥,以至于她没有听出裳熵的所有感慨,几乎都围绕着春宫中的女人展开,而所学的,也几乎都是男人。 沉浸于自己世界中,慕千昙逐渐听不见少女声音了。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有热风拂来,转头望去,是裳熵不知何时爬上了床,微微歪着头,低声道:“师尊,你脸好红啊。” “”啪的一声合上书,慕千昙抽手劈她脸上,仿佛从少女皮肉里打出惊雷,整个屋里回荡着脆响。 收回手,她语气淡定:“我脸红吗?还是你脸红?” 裳熵差点被打翻了,抓住被子稳住,脸侧过去,很快浮肿起来。可怜上一个巴掌印还没好,又填上一层了。红倒是非常红。 趁她发愣,慕千昙快速垂眸,用手背试了下脸颊温度,确实有点烫。 得毁灭证据。 在少女要转头来时,她迅速掀开被子用边缘处卡在少女脖颈,反手绕了圈将她脑袋完全蒙进被子里,接着另一只手撑床,起身拿膝盖将人压倒,死死按在床面上。 “得寸进尺是吧,我让你上床了吗?”慕千昙一手抓紧被子,另一手在她脖颈间移动:“一天到晚脑子里没点正常的事,还非要犯蠢来惹,尊师重道又忘了?我想弄死你很简单,再敢到我面前晃,来烦我试试呢?” 脖子以上被软被蒙住,腹部压着膝盖,裳熵衣衫散开些,胸前到修长脖颈都染上红色。她抬起双手,虚虚拢住女人手腕,没有用力抵挡,也没有回答,就这么沉默着。 慕千昙垂着头,长发如墨色瀑布自脸边垂落,衬着那张略带红晕的冷脸更若枝头梅花。她胸膛小幅度起伏,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膝盖上力道不变。起初想给这蠢龙个记忆深刻的教训,现在有点怀疑她是不是被闷死了,便掀开被子看一眼。 长卷发散乱铺开,裳熵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珠,望着天花板。 坏了,傻了,但她还能更傻吗? 慕千昙拿着被子,想去试试她的脉搏,就听见少女悄声道:“我刚刚在书里看到过这招。” “呵。” 冷气过入齿关,慕千昙呵笑,试脉搏的手沉下抓住她衣领,下床往外拖:“你给我滚出去。” 谁知,许是方向不太对,被拖下床的裳熵脑袋撞上床尾柱子,登时整个人一抖,缩起身,呜呜大哭。 “嗯?”慕千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循声望去,才发现就是手里那团崽子在抱着头哭,眼泪似水晶珠子啪嗒啪嗒往下落,很快打湿胸前衣料和地毯。 等会,不是整本书都没哭过的情感迟钝女主呢?这是怎么回事? 慕千昙僵立好一会,才问道:“你碰瓷啊?” 裳熵抽噎控诉:“你撞到我的头了。” 离奇了,从前更严重百倍的伤不是没受过,方才拿下还没打巴掌的声音大,皮都没擦破,有什么好哭的?慕千昙都要气笑了:“又没撞死,你哭丧呢?别装可怜。” 两手揉着脑袋,裳熵蜷起腿,兀自往下掉眼泪。慕千昙翻了个白眼,继续拖走,把人扔外头后关上门,耳边终于清净了。 转身走回床边,满地散落的春宫图,简直不堪入目。她长腿跨过书籍*踩上床,钻回被窝里,书也不看了,睡觉。 不过,或许是听了太多不营养的内容,她没能第一时间睡着,换了个几个姿势也没能挽回睡意。夜色渐深时,万籁俱静,门外细细弱弱小猫般的哭声穿透门板传进来。 有人听见动静,大概是侍女,问她一句:“客人,您怎么了?” 地上寒凉,侍女想把她扶起,但递去的手被打开。裳熵哭叫道:“不要你!” 基本没听过这蠢龙对一个怀有善意的人那么凶过,慕千昙睁开眼,担心那侍女叫来更多人让事态升级,还是起床去门前看看。 侍女手足无措站在旁边,见她出来,大大松口气。慕千昙望着门边团成团的少女:“上发条了吗哭那么久,没见到给别人带来麻烦了吗?” 裳熵转向她,脸埋入膝盖,磕磕绊绊道:“我头疼。” 看样子真不像装的,从来不会哭泣的人哪会突然想起用哭来伪装。可是刚刚那下撞得的确不算狠,难道是那根床柱上有东西? 慕千昙握着门扇,向后往屋里望去,床柱上有一圈圈雕刻,不算尖锐,但也有些突出的小装饰,可能是罪魁祸首。但被刀砍了都越来越兴奋的人,怎么会怕这个? 还没想出答案,手腕被人握住。她低头,就见裳熵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头顶上:“师尊给我看看吧。” 掌下是少女柔软暖和的头发,慕千昙移动手掌,没摸到伤口,但指尖和掌根处分别碰到了一处突起,大约有半个食指指节高。 她默然片刻,恍然大悟。 这是龙角啊。 她想起浮现出关于龙角的种种设定:坚固,耐用,锋利,蓝金色珊瑚状长角,在完整长出来前会异常脆弱。另外,被亲近之人触碰时,龙角主人会变得极其多愁善感,并依赖他人。 第114章 格外敏感的掌心 不远处还有几位侍从在张望着,试图判断这边有没有需要。 如果被看到龙角会很麻烦,慕千昙手掌略微用力向下,将那突出两点捂住,抬眸道:“都退下吧。” 几人皆行礼后退走。裳熵还在哭,抓住女人裙摆,脸上全是泪痕。慕千昙怀疑道:“有那么疼吗?” 她自己没有角,无法感同身受那是什么感觉,只能以拔牙,脚趾撞门,手心扎倒刺,最脆弱之地撞到坚硬物体来类比,想想是有点恐怖。 掀开手掌望去,浓密黑发间瞧不出那点龙角,她低声:“你头发也太多了。” 基本上完全没忧虑,以及需要精力思考的事,加上年轻,才能有这么一头秀丽漂亮的长发,果然没心没肺是件好事。 门外空旷,没有暖气,就站那么一会,身上残留的被窝温度就要流失干净了。慕千昙摸下了冰冷刺骨的墙壁,搁在少女头顶的手向右滑,落到她耳朵上扭住,往屋里带:“进来。” 把人拽进屋里,用脚踢上门,带到床边,她自己坐下。裳熵自觉蹲到她腿前,两手揉着眼睛。 慕千昙展开左手,五指如兰花般绽放,灵力凝成一朵盛开的昙花冰灯,花瓣清透,散发着幽幽蓝光。她右手扒开少女海带丝般厚而浓黑的发丝,瞧见两个小肉芽,一个顶端粉色,一个深红,下方靠近头皮处偏白,夹杂着蓝金色血管般的细线。 深红色那只应当就是撞到床尾柱的,积了些淤血,才会呈现出这种颜色,和另一个健康的比起来,要肿大一圈,确实有点可怜。 不过,居然都长到冒头了,本来对她龙化没有很强烈的实感,这下倒是很直观。 指尖轻轻碰了碰红色肉芽的尖端,触感温热,只有薄薄一层肉,下面就是骨头。少女激烈哆嗦一下,小小地唔了声,偏头把脸贴上她大腿。本来是蹲着,腿部失力坐下,细细战栗着。 慕千昙问:“疼?” “嗯”说不清是疼还是其他感觉,只得先应着。 许是由于位置敏感不能碰,也就没法像她治疗自己腿上淤痕一样用药推开。慕千昙想了想,脚尖点地,大腿轻颠了下,把少女的脸蛋颠开:“去,还哭,想怎么着?” 裳熵用袖子擦擦脸,抬手握住女人右手手腕,把她的手拉下来,如门口那会再盖到头顶。 见她迟迟没下文,慕千昙问:“就这样?” 裳熵:“嗯。” 慕千昙疑惑少顷,想起自己是冰系法术,身体也较之常人冷上几分,手掌亦是,用来冰敷也许能够舒缓疼痛。便将掌心覆在小龙角上,渡了层灵力,降低手部温度,充当起冰垫。 她注意到地上满是还未收拾的春宫图,踢开几本,冷道:“看那么多,取得什么真经没?” 那个人的温度从未如此长久停留在她头上过,裳熵心脏砰砰跳着,其实痛感并没减弱,头顶还是被剜掉肉块般的尖锐刺痛,可心头却平静下来。她吸吸鼻子:“我学会了,要亲亲,还有抱抱。” 在一堆露骨黄。书里最关心这两样,有种对着满桌珍馐大餐只记得餐前小菜的错位感觉。慕千昙拍她龙角:“还敢说,下次还要看吗?” “唔!”裳熵哼了声,抱住膝盖摇头。 目光扫过她红红鼻尖与湿润的眼睛,慕千昙左手五指微蜷,把昙花冰灯放到少女眼前:“拿着。” 蓝光倒映在裳熵眼眸中,像是一片幽冷的灵魂,仿佛触碰就会被冻伤,她却从这朵朵花瓣中感受到不易察觉的暖意。 她接过昙花,静静凝视片刻,刚刚看过的种种糟乱画面浮现脑海,那花朵逐渐放大且柔软,变成另一种更可口的存在。 她目眩神迷般动动喉咙,缓缓抬高双手,张口含住两片花瓣。冷冰于热烫口腔中融化成水,带着丝丝甜味,她咕咚咽下,又伸出舌尖,红粉色软肉一下下舔过花蕊,卷走水迹,发出潮湿的舔舐声。 视野中心是少女在舔着花朵,可边缘却是满地不堪入目的春宫图,这副画面奇异又矛盾的共存着。慕千昙眯了眯眼,脸色莫名发烫,下意识微微合拢双腿,错开视线回到少女头顶,望着指缝间露出的几缕发丝。 可水声依然在,那副震撼人心的全彩画面跳到眼前,慕千昙迅速扼断,愤怒于大脑被这些脏东西给污染了,又捏始作俑者的龙角,听到少女痛哼,才脱掉鞋子掀被躺进被窝:“一天到晚就会给我找事。” 滚烫软舌很快将整个昙花融化,裳熵意犹未尽的舔唇,下巴搁到床边:“师尊,为什么我听你的话了,还会长角呀。” 慕千昙不客气:“你放屁,你听了吗?” 裳熵道:“听了的,你没有跟我说过不能看春宫呀。” 好像是没说过。 慕千昙拍她龙角:“顶嘴。” “呀!”裳熵眼里闪耀起泪花,呜呜哭着:“你还打我,很痛的。” 嘴里喊疼,却没有把脑袋挪开。还瑟瑟发抖着,顶着那只右手不肯动弹。 慕千昙拽过枕头垫在脑后,瞥了床边一眼,冷哼道:“活该。” 刚才拿下似乎拍狠了,蠢龙哭个不停,也抖个不停,声音不大,却扰的人睡不着觉。她不耐阖眼,揉揉鼻梁:“你还想怎样啊?” 少女不回话。 再这样下去今晚就不用睡了。 盖在少女头上的手缓缓摩挲着,慕千昙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她长那么大没安慰过谁,对此丝毫不通,想了半天,想到一个小时候在作文素材杂志里看到的一则笑话。不知为何,文章看过很多也忘过很多,感情真挚的,底蕴深厚的,技巧丰富的,总是看完就算了,只有那一句话的短笑话却总是萦绕她心头。 “我给你讲个好笑的,”夜晚太安静,她的话语也很轻,像是梦话,带点气音:“讲完你就闭嘴,不许发出声音了。” 裳熵抽噎着,止住哭腔,睁着一双被泪水洗过后格外亮的大眼睛看向床上女人。 本来觉得没什么,被她一看,慕千昙喉咙稍稍发紧,还有点细麻绳勒在心脏上的毛糙感。她避开那道目光,也不知道事情如何发展到这步了,还是道:“听着,有天,小鸡和小鸭相爱了,它们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家。” 裳熵认真等后续,没想到这就没了。她睁大眼:“然后呢?” 慕千昙收回手:“不笑就接着哭。” “笑,我笑了,”裳熵紧急抓回那只手,拉回头上:“但其实,我没懂,是什么意思呢?” 慕千昙道:“你把鸡鸭读快点。” 裳熵道:“鸡鸭,鸡鸭,家哦!原来是这样!我懂了!” 听懂笑点后,她立即咧嘴大笑,前仰后合,肩膀颤抖。刚刚是不停哭,现在是不停笑,总之就是动静不小。 看她毫不吝啬表现出来的剧烈反应,慕千昙胸中升起一股得意,果然能让她铭记许久的笑话还是很有威力的,脑中又跳出另一个,接着道:“还有一个。两只牛在一起吃草。青牛问黑牛是什么味道。黑牛说,草莓味。青牛去尝了一口,怒说它是骗子。黑牛说,笨蛋,都说了草没味。” 这段话消化片刻裳熵才懂,笑得更大声了,猛拍胸脯差点翻倒。慕千昙从来都不算幽默的人,其实也知道这些笑话有多古老,见她这样,唇角挂着似无奈又似叹息的笑:“也只有你这傻子听这种老土笑话真的会笑了。” 裳熵捂着肚子,连续不断笑得肺疼,为了小命着想赶紧歇住了,缠着还想听。慕千昙干脆道:“没了。” 裳熵哼唧:“那你再讲一遍好嘛?” 慕千昙道:“没人会为同样的笑话笑两次的。” 裳熵道:“如果是你说的,我就会笑啊。” 慕千昙道:“你自己不能回想吗?” 裳熵道:“我想听你讲,你的声音好听。” 看样子好像还真挺沉醉的,反正也不长,慕千昙又说了一遍。裳熵再次笑翻,还要还要,听了三四五六遍都不嫌烦。 寻常人往往首次听会发自内心的大笑,第二次第三次就会因为知道后面的内容而厌倦了,可她每次听都像是初次,都差不多天崩地裂,竟然不会递减。 慕千昙怀疑她是装的:“就两个笑话,你都该会背了,至于吗?” 抹去眼角泪花,裳熵扒在床边:“那你再说最后一遍,我就不笑了。” 于是慕千昙说了最后一遍。 裳熵提前抿住唇,脸颊鼓起,目光坚定,可最后还是破功,咧嘴道:“嘻嘻。” 慕千昙莫名也笑了,骂道:“蠢货。” 派对聚会大概需要她这种捧场王,无论什么话题都能接上并给出反应,不会厌倦,不会耐心消磨殆尽,和谁都能搭上话。不像自己,永远难以融入群体,提前准备再多也会笨口拙舌,被莫名其妙的压力压倒,怎么都不自在。 原来热情也是一种天赋,而她恰恰也不具备。 时间不早,外面夜色更深了,慕千昙往窗外看时才发现今晚也下了雪,捏捏鼻梁:“赶紧睡吧。” 不懂为何方才还笑着的女人突然又低气压,裳熵拱了拱头上的手:“师尊?” “睡觉,再熬夜小心猝死。”把被子提到胸前,慕千昙想抽回手,又被哼哼唧唧按在脑袋上。盲摸了下好像还没消肿,也就由这蠢龙了,只是警告道:“从现在开始不许出怪相,打扰我睡觉你死罪难逃。” 裳熵道:“猫官听令。” 慕千昙拍她一下,折腾大半夜,困意袭来,很快昏昏沉沉入睡了。 等她呼吸均匀后,裳熵才敢往床上看。稀薄月色下的女人微微蹙着眉尖,是做噩梦了? 回想起少有的噩梦经历,都是异常不适且恐惧的。裳熵严肃起来,想着要如何才能帮上忙,让女人舒服点。 她想起春宫图上用来安抚事后的那两件事,矮下身子,仰起头,那只睡梦中依然会放出灵力保持低温的手顺着她额头滑下来,盖在唇前。她直起腰,将双唇烙在那掌心。 那只手格外敏感,只是稍微触碰便往后缩了缩,五指都抽了下,还在微微发抖。裳熵听到女人极细微的哼声,蜂蜜般流进耳朵,激起她一阵战栗。 心跳顿时失控,她几乎想咬上去,已经张开了嘴,好歹最后忍住了,可腹中却咕噜噜响动着。 好饿。 嗅觉忽然加倍灵敏,她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香气,与肌肤里散发出来的薄薄热汗混在一起,引发她近乎发疯的饥饿感。她踩着满地春宫图,后知后觉发现,有时候她会饿,所渴望的似乎并不仅仅是食物,而是别的。 别的,更加纠缠的事。 她好像知道该怎么填饱那种无时无刻的饿感了,只是现在绝对不是时候。 以后会有机会的,时间还长,她坚信这点。 “谢谢”裳熵把那只手拉下来,进行安抚的最后一步,抱在怀中,虔诚呢喃着:“谢谢师尊。” 第115章 你们见过龙吗? 昨晚耽误了不少时间,入睡时已不早了,醒来的自然也晚。慕千昙撑开眼,就见窗外已天光大亮,没有下雪,看着也不算很冷,心情还不错。 除了手臂有点麻。 什么情况。 想把手抽出来,没能成功,上头压着什么沉重的东西。她微微起身越过软枕偏头望去,某只蠢龙脑袋搁在床边还睡着,脸颊却压在她手臂上,两只手更是像是液压机般把她死死绞住,动弹一下都不行。 “”慕千昙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最后记忆是给她捂头顶,其次就没了。 所以,是这蠢龙得了三分颜色就要大开染坊,得寸进尺把她整条手臂几乎都抱在怀里了? 欠打。 用另一手按住她脑袋,慕千昙企图把手臂拽出来,居然失败了,叹气道:“什么牛劲” 照着脸打了几巴掌,把人打醒,她呵斥:“松开。” 美梦骤然破碎,裳熵听得巴掌声忽得睁开眼,先是回味梦境般的舔舔唇,才抬头望来。眼里困意渐渐消散,后知后觉那道命令的内容,把牢牢将人锁住的两条手臂松开:“师尊。” 慕千昙揉着酸麻的肩膀,随口骂了她几句。裳熵在床边地面坐了会,向她扒拉头发:“师尊,你再看看我。” 被她扒开的头发间露出那一对小角芽,淤血消退,红色淡去,撞伤已痊愈的差不多了,但两只整体都比昨夜大了圈。这个长势未免也太恐怖,恐怕再过几天头发就要挡不住了。 “变大了。”慕千昙笃定:“你要死了。” 裳熵悲从中来:“师尊,我不想死。” 慕千昙正要接着忽悠,忽听得奇怪的衣料摩擦声,仿佛一截骨肉不断擦过布料,可屋里没有其他活物了。她不免蹙眉疑惑:“什么声音?” 裳熵双眸亮晶晶:“是我在摇尾巴。” 角冒出头来的同时,代表着其他性征也在生长,这里面就包括尾巴。想来应当是和角芽长相差不多的蓝金色肉条,连接着尾椎骨,被她摇来摇去时擦过衣服,才会发出那种声音。 看见女人满脸一言难尽的表情,裳熵问:“你要看看我的尾巴吗?” 谁要看这种东西,慕千昙拒绝:“不看,滚。” 裳熵揉揉屁股:“好像越长越长了,我怎么办呀师尊。” 手臂渐渐回血,慕千昙披上外衣去洗漱,留下一句刺挠话:“没办法,看春宫图调理吧。” 看着女人欣长背影走入私室,裳熵把满地春宫图收整好装到布包里,准备回头带回宗门慢慢品鉴。手指摸到肉气弥漫的书封时,她想起自己那个被几巴掌打散的美梦。 梦里,女人还是那张冷脸,可肌肤颜色却不同寻常,是被熏蒸般的粉。她躺在床上挺起身子,脖颈长而纤细,绷出好看的线条,嘴唇微微张开,品尝起来是比酒还要醉人的清新甜味,双手则抓住自己衣摆,随着动作,再次露出那种似痛苦又似难以承受的表情 就好像记忆深处在崖山的那日一般。 脸颊逐渐升温,被连叫几声,裳熵才如梦初醒,瞧见洗漱完毕的女人站在床头,用那副嫌弃的眼神叫她快点去洗。步摇扎入发间,女人眼角眉梢是与梦境截然不同的淡色。 裳熵莫名觉得失落。 等两人都收拾好,走出门去,看外头已差不多到中午了。裳熵头上扣着昨日买的宽檐帽,灵魂出窍不知在想些什么。 慕千昙瞥见那只帽子,昨日见她戴着时没多想,今日总算弄懂了,这蠢龙是买来遮角的,不被人看到的。有这种自然而然的意识,看来这角长出来有段时间了。 两人径直走向用饭地点,客人不多,几乎都是服侍在侧的侍从,秦河与江舟摇坐在里面正在用餐。裳熵挥手想要打招呼,余光瞥见另外一人,急忙拦下,恭敬道:“对不起,我昨天晚上凶你了。” 被她拦下的是一位侍女,正是昨日她被赶出房门大哭时来询问情况的那位。那时心理难受的裳熵直接凶狠以对,这会回想起来就觉得多有对不住。 她这边道歉道得十分顺滑,那边侍女却受宠若惊。 从主人到客人对她们下人都是习惯性的颐指气使,没人会意识到他们做错了事,更不会低声下气认真道歉,正常说话都难得。更何况面前这位客人简直好看到让人不敢直视,她慌张好半天才道:“您客气了,不用的。” 即使正面交流过,慕千昙也忘记那侍女长什么样了,只有女主这种变态还会记得。她瞟了眼少女,自己已去桌边坐了。 三人一番你来我往的礼节性问好后,各自默默吃饭。秦河明显不自在,说了吃饱了就自行离开,去裳熵身边问道:“怎么道歉,发生什么事了?” 问完就看见裳熵脸上新鲜的巴掌印,秦河很想再问,但还是忍住了,没问出来。 为何每天早上脸都会添新伤,这晚上究竟都干了什么?难不成她天天在狭海也是在挨揍吗?瑶娥上仙真的好可怕 送走侍女,裳熵抬手勾住秦河肩膀,笑道:“没事没事,不说这个,我有两个世间最好笑的两个好笑话要和你讲!第一个是” 慕千昙吃下半枚煎蛋,小刀切开蛋黄又在盘子上刮出尖锐声响,她敛眉靠上椅背,向旁道:“今日那小王八蛋倒是放过你了。” 没有一大早就被抓走,好端端在这里吃早饭,也是不容易。 一提到这,江舟摇那副平静神色起了波澜,眉头欲皱不皱,只是叹气:“她是调皮了些。” 说得是风轻云淡,但看那样子真是没少费心。慕千昙轻笑,江舟摇无奈:“瑶娥上仙莫不是在嘲笑我。” 慕千昙道:“没呢。” 听完了两个笑话,看着那人笑得不停,自己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笑点的秦河陷入思考,那脸上居然出现了熟悉的沧桑感。裳熵转头过来热烘烘道:“要笑吗!我给上仙讲笑话。” 慕千昙把她脑袋推开:“你是病毒吗到处传播?一边去。” 吃完饭,几人出门,迎面遇上了伏璃。这家伙日常装扮已足够华丽典雅,此刻又盛装打扮一番,及至脚踝的白色长袍沿着身形挽起,半身是流水般倾泻而下的黄金流苏,与满头宝石珠钗,简直就是壁画上艳光四射的异域美人走了下来。 她转了圈,金色流淌,贵如神祇,还有那年轻不驯的傲气,锐不可挡。伏璃一挥手,本身就像块漂亮的金:“今日是我生辰,下午都来斗兽场看表演吧。” 裳熵与秦河对视一眼,齐齐惊呼:“生辰?” 她们是受到邀请信过来的,但是信上只说叫她们来玩,来参加光明宫与塞顿城,可没说还有生辰这项。而知道这个答案后再推测,恐怕这趟过来的主要目的就是这个吧! 裳熵昂首,皱着八字眉:“是你的生辰,你怎么不说呀!虽然我不喜欢你,但礼物肯定还是要准备的,不然多没礼貌。” 秦河没说话,但看表情也是同样的意思。 伏璃不在意道:“我可是光明宫宫主的女儿,和我有关的事都是秘密。如果我提前告诉你们了,万一你们和别人说呢?可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知道的,况且,礼物?” 她脸上露出不屑神情:“我什么都不缺,就算你们送来再金贵的东西也不够格呈到我面前,反正都是要去库里积灰的,我不缺那些垃圾,人来玩就行了!” 说这些话时满脸骄傲,鼻尖快冲到天上去,周遭侍从们非常捧场,及时说上一堆奉承话。秦河目光放平,平中还有空白,双手为她鼓掌。裳熵则直接道:“我讨厌你。” “讨厌就讨厌吧,站在高处被仰视的人,容易被敬慕,也当然容易被讨厌,”许是心情好,伏璃难得大度,转到她俩身后一手搭一肩,往前推去:“走走走,咱们去斗兽场,下午就等着看好戏吧。” 光明宫庞大且错综复杂,每次地方都是精心修建,极有设计感,连普通走廊的天花板上也绘制有瑰丽画作,是只用肉眼看都觉得毛骨悚然的工作量。 一行人缓步走到半山腰开辟出的大片空地。此处能够看到远处苍白起伏的雪山,阳光在连绵不绝的大片白色间来回跳跃,越来越亮,直视会使得视野中充满眩光。 若是这会低头往下看,就会发现空地上拔地而起一座圆形的斗兽场。 高大精细的墙壁,被打磨至边角圆润的建筑石块,层次分明的外墙,与墙上一片连着一片的巨幅画作,无不有一种圣洁感。 供奉着斗兽场的整个空地都铺满了光滑的大理石块,连接着几道大门的道路则铺设着不同颜色拼凑而成的特殊图案,有画作,有马车,有头冠等。一些光看外表都知道家世不俗的人正在侍从簇拥下进入斗兽场,大概是塞顿城的部分居民。 既然他们都在进去,伏璃也就不那么着急了,与人群混在一起哪里能显出她身份特殊,于是脚下一转,抓着几人去欣赏墙上的画作:“来看看!” 展现在几人面前的是一副快仰断脖子才能看见全貌的超大型画作,画风异常细致,但内容不那么好懂。伏璃悄悄向后瞥了眼,见江舟摇就站在不远处,她清清嗓子,就开始讲述。 原来这画作表达的内容,是伏家的发家史。 据说几百年前,塞顿还只是个又小又破的城镇,百姓们没钱没粮日子过得不如猪狗。某次大灾之后,城中彻底陷入危机,眼看着就要有大批居民逃离。这时,伏家一位祖宗做了个梦。 那个梦境的内容是一只双头大白蛇,从远方来,穿过整个城镇后钻入雪山,并回过头看梦游般紧跟在后面的伏家人,而后没入雪山不见。伏家人赶忙追上,进入山洞中,发现了巨量的财宝,梦境就在这里结束。 起初,伏家人以为这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只是穷疯了的幻想罢了,可接下来几天都坐着同样的梦,且山中有东西吸引着他的感觉愈发强烈。于是某天,他将这个梦告诉了别人。 他自己都不太相信山中真有宝藏,自然也难以说服众人跟他一同上山看看。众人嘲笑这位工匠痴心妄想,他也认清现实,不再想这些事,但随着时间流逝,他心中对于雪山的渴望越发难以抑制,几乎走火入魔,不去不行了。 某天,他终于忍不住,割掉了手臂上的一块肉,分给十几位好汉,邀请他们一同去雪山,并定下契约。如果是白去一趟,那么他将会自。杀,供给一具健康的没有腐败的尸体给好汉们食用。 那个时候只要能吃饱饭,吃什么都行,十几位好汉答应了,一同去山里。没想到,真的从他梦中双头白蛇出现过的地方挖出了矿石宝藏! 自那以后,塞顿城飞速壮大,伏家也被视为能够与上天交流的使者,他们以双头白蛇为图腾,掌握着近乎所有矿洞的开采权,几百年以来,成功变成了塞顿城最为强盛的家族。 看完一幅画后继续绕着斗兽场看下一幅。这次的内容即使不讲解也能大概看懂,下方是散发着滚滚热浪的岩浆之海,上方是白色雪山群,中间有一座圆形祭坛,向外弥漫着诡异的红色光线。 “这是我们伏家发达后在山中找到的,”伏璃指着那座祭坛:“全天下不会有比这更大更雄伟的祭坛了。出现在这里,简直就是天意!我们家人每次下矿时都会献祭部分动物,就是为了给那位传说中的双头白蛇上供,所以这么多年来就没出过什么事。” 裳熵趴在秦河肩头,望着那座祭坛,注意到上头有个小人,便问道:“那是谁?” 伏璃道:“那个是主持祭祀的巫女。” 裳熵道:“我还没见过巫女呢。” 伏璃眼神微闪,转移了话题:“呵,这不重要。我想问问,你们见过龙吗?” 第116章 那我不是人吗? 世间最不缺乏稀有强大的妖族,但像龙这种生物大多只活在古老故事与传说中的,也是独独唯一了。 至今,不管是以文字还是其他方式,都没有过明确与龙族接触过的记录,若说亲眼见过,那肯定没有。但就在去年于天虞门举办的集议会上,大家可都看过那个在预言中毁天灭地的黑龙,要说完全没见过,那也是不准确的。 伏璃道:“传闻中的大妖龙族,只要将之献祭便可向上天许愿,你们应该听过这个吧。” 献祭这种行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理解都绝对被归类进邪法的术法,只恶补书本知识未曾听过野闻的裳熵道:“没有诶。” “那你现在就知道了。”伏璃望向壁画:“这座祭坛上有几面石壁划有刻痕,看起来相当古老。老祖宗传下来的神奇物件必然藏有秘密,更何况那么大一个祭坛。我家人便花费了漫长的时间将其解读出来,并编成了一本书。这其中一点内容就是关于大妖的献祭,这意味着什么你们知道吗?” 慕千昙心道:意味着扭转女主命运的那座祭坛就在这里。 对面两位少女都没说话,但表情皆是明白之意。本来那个传闻中最难达到的条件是龙族本身,而那则预言就预示并证实了世间真有龙族存在,最难找的一味“材料”就这么出现了。 另外,龙类这么特殊的大妖肯定不是随便什么祭坛都能献祭成的,而源雾伏家光明宫后的那座祭坛就能做到。这意味着伏家有很大可能能够获得向上天许愿的机会,本来就坐拥着矿山的伏家,若是能成功,恐怕第一仙门的位置就要让一让了! 裳熵回忆着那日跪在集议殿中心看到的画面,如山般庞大危险的黑龙覆灭天地。她好奇道:“那只黑龙在天上飞来飞去,到处破坏,强大到都能成祸患了,要抓到她很不容易吧。” 伏璃道:“等那孽龙出世,修炼成神了,必然不容易。但那龙再强也不是生来就强大的,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黑龙裂天的预言,全天下人都在找,若是能在她破壳不久就找到,不就是手到擒来了?” 裳熵道:“这倒是没错,但如果人家先找着了,肯定就不会给你们家,要自己悄悄用了。” “那她最好能捂住这个消息,但那不可能,先不提对于祭坛的要求,仅说献祭这件事本身就相当复杂,可不是把东西往阵法里一放就完事了。做不到,或者做错了一点,就会全盘失败。” 伏璃哼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就像我方才说的巫女,那就是必不可少的,而仙界能力上佳的巫女两只手都能数过来,恰恰我母亲都认识,消息根本瞒不住。若是没有条件去举行献祭仪式,那龙族在他们手里只是只稀罕妖罢了,哪里有钱买不来的东西呢?实在买不来就抢,总有方法能弄到手的。” 裳熵从秦河肩头露出两只鄙视的眼:“你这个人真是有够坏的。” 伏璃道:“这种诱惑谁能抗拒?到时必然是血雨腥风的争夺,有我这类想法的不在少数,只是我不屑隐瞒会直接说出来。再者,难道你不想要吗?” “我不喜欢,献祭这个事说直接点2,就是杀戮呀。”裳熵摇摇头:“我想要什么我自己会努力得到,我没有哪个愿望是需要牺牲另一条生命才能够实现的。” 伏璃道:“那是你傻,正果难修行,不得大道就不得长寿,活着活着就死了,多么可惜。眼前就摆有另一条通天大道,不抓住不是浪费机缘?” 她有意无意瞟了眼江舟摇,接着道:“等我们伏家拿到了那只黑龙,这天下可没有能与我们家抗衡的仙门了,祭坛是我们的,黑龙早晚也是。我相信这是天意,天要助我们,哈哈哈!” 就算你是反派女儿,这话说的也太过于反派了。目的也很明显,是绕着弯想让江舟摇崇拜她们家,没准想要留下,但这注定是不可能的。 慕千昙有点无话可说,瞥见秦河始终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少顷,秦河缓缓抬眸,问道:“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吗?也包括让一个死去的人再次活过来?” 听到这话的瞬间,心脏猝尔传来阵绞痛,慕千昙浑身失力,额上霎时布满冷汗。她弯腰下去,呼吸多了几个断层,眼前阵阵发黑,差点没站稳。 距离最近的江舟摇先发现异常,过来问她情况。慕千昙余光中看见她嘴唇一张一合,似在问怎么了,但她没力气回答。而后脑朝向这边的裳熵动动耳朵,迅速转头过来,看清现状后,猛扑过来:“师尊!” 慕千昙好歹没被她补倒,疼痛迅速褪去后她回了些力气,把扒在身上的裳熵推开,站直了,声音有点*虚:“没死,滚。” “你怎么突然就脸白了啊?”裳熵不放心地上下张望,手欲伸又收回:“是哪里不舒服吗?” 心脏已经安生了一年多,此刻突然犯病,慕千昙望了望掌心,也在沉思。 她第一反应是李碧鸢不知悔改在找事,但这厮没理由在这个啥也没发生的平淡时间做百分百会惹怒她的事。那么另一个原因,也是曾经发生过的,原主残留的身体反应。 回忆刚刚都发生了什么,引发疼痛的元凶是秦河那句话——想要让一个死去的人再次活过来。她说这话是想要复活谁,答案只有一个,无疑是她亲姐姐秦霜,就是这个联想又让原主再次难过了吗? 或者说,原主也想要这样做? 等等 慕千昙忽然想起,原主附着在锈剑上的残魂曾告诉过她,自己从未想过要成神,也多次表现出厌世。连自己生命都不在意的人,对修行更不可能有兴趣。 那么她选择献祭女主的原因,真是原著所说,为了所谓的“大道”吗? 慕千昙心中有了另外一种更有可能的猜测,原主这厮根本就是想要复活秦霜,才拿女主祭天的吧! 如果真是这样,原主未免也太浪费机会了。 大脑里都是些什么鬼物,居然把改变命运的机会用在一个本质上和她没关系的人身上,为此沦为书中恶角,还被女主记恨,最终以那么残忍与不体面的方式死去。 够倒霉,够荒谬。 不过由此可见,书中所呈现的,即使结果一样,细节处还是会有很大差异。 缓了一会,疼痛已消失,慕千昙回过神,注意到几人的视线都停留在她身上,随口编理由:“不用在意,我胃疼是老毛病,现在好多了。” 裳熵一副猜对了的表情:“果然是胃痛!那我带你回去吧,不要在外面走来走去了,会更严重的。” 慕千昙把她脑袋支开:“我没那么柔弱” “真的吗?”裳熵满脸不相信,大概产生了某种联想,显得更担忧了:“你如果不舒服要直说喔,不要忍着,也不要装没事,我会照顾你的。” 大庭广众之下被当着几人面说这种话,慕千昙极其不适应,也莫名有种被看光的感觉。她伸手掐住少女耳朵,提起来:“我现在手是有点痒,用你的耳朵给我挠挠吧。” 裳熵歪着一边脑袋:“这样会让你好点吗?” 慕千昙提着那块软肉给她转了个方向:“去,你们该聊什么聊什么去。伏璃,小伏家主,你刚刚说什么?继续说吧。” 见她脸色恢复如常,可能的确不是什么大问题。伏璃笑了笑,指向裳熵的宽檐帽:“看来我讲得很有意思,连你家小蛇都在听。” 裳熵一怔,取下帽子。就见红绸围着帽盖转了圈,把自己当成了帽子边缘的装饰品,头颅和一小节身体高高扬,专注盯着壁画上那座祭坛。 在一年多的喂养下,她已长成了足够手指粗细的小蛇,额上的三点梅花花?瓣更加显眼了。 这么长时间以来从未见过红绸对什么感兴趣,裳熵也觉得稀奇,问道:“你喜欢那个祭坛?” 红绸吐出蛇信,抖了抖,吸回口中,放低身体盘回帽盖,闭上眼睛,似睡着了。 没听她说过话,裳熵自然而然认为她还不能说,没等答案,又把帽子带回去了:“可不能喜欢那种地方喔。” 慕千昙心道:她可不是喜欢,她这是找到了逃脱的方法。 并且于原书中,就在今日晚上,会告诉原主手下徒儿是龙族的秘密。由此勾起了原主对女主的贪念,并最终引发了女主掉落岩浆海的剧情。 这蛇方才,就是在想招罢了。 蛇类与蛟类妖物天生被龙族血脉压制,强大者尚有机会反抗,但红绸实力不够,刚出生没多久就被抓住,在身下这条龙面前只有被随意摆布的份,不能有任何违逆,连头都抬不起来。 这红绸原先在甘泉山,那也是个能成长为山大王般的无法无天的存在,很有修成大妖的潜质,如今却被当做头绳整天系在头上。虽然每天好吃好喝乐不思蜀,但微末的自尊心尚在起作用,让她想要摆脱控制。 指望自己这个连话都不敢说一句,只能臣服不能有任何反抗的红蛇逃离,唯一的方法就是弄垮裳熵。她肯定是没那个本事,但那位瑶娥上仙一定有,而刚刚那献祭的论调简直是把方法呈到了她面前。 上仙似看不惯她,日常相处来看甚至算得上讨厌,那么自然不会怜惜这位徒儿,如果上仙知道自己不喜欢的徒儿是一条龙,能够给她带来巨大好处,那么 在红绸的小脑袋瓜里,是这么幻想的: 被龙族光芒照拂并不是全然糟糕,也有益处,那就是修炼速度能加快,比自己独身时效率高多了。 那么,她告诉上仙裳熵的真实身份后,上仙肯定不会放过掉到眼前的机会,需要花时间去准备。就在这准备时间内,她最大程度利用这光芒效果最后修炼一波,等后头上仙打算献祭时肯定会把她这累赘丢掉。到时候既有了修为,又恢复了自由,简直是一箭双雕! 她美滋滋考虑着这个弱智计划。慕千昙则是略微疑惑,这蛇都能作为告密者和上仙说话了,难道不能直接和上仙说请求她帮忙把自己丢远点吗? 又或者在晚上趁裳熵睡着了直接溜,难不成那蠢龙还能把她缠住不放走吗? 归根结底,还是想要享受在那蠢龙身边的便利,但又因为自尊心放不下,所以才这么拧巴吧。 这种行为,给她封个脑残几号了来着?脑残五号吧。 那边,秦河那点沧桑仿佛都被这个消息冲刷了,脑中还想着这事,自言自语道:“那只黑龙,现在会在哪里呢?” 这语气,似乎也打上献祭的主意。慕千昙略微有点惊讶,还以为她会和裳熵差不多摒弃这种不人道的方式呢,如今看来复活姐姐的欲望更大。 且在她观念里,大概妖物就是妖物,不能和人排在同一高度,像裳熵这种把所有生命都放在同一重量水平线的奇葩确实少见。 伏璃道:“那就不清楚了,但慢慢找总能找到的。” 秦又问:“龙会变形吗?如果她能变成人,混在人群中,那岂不是绝无可能找到了?” 这点想想就让人头疼,伏璃猜测:“就算变人了,应该有破绽吧例如还有角?有龙须?有尾巴?” 裳熵微微站直了些:“但是有尾巴和角的人有很多吧。” 伏璃道:“能修炼成人形的就能做到,但不能算多数。我们人修行尚且不易,它们妖就更难了。” 裳熵道:“如果不是妖,只是人的话,也会长吗?” 秦河偏头,轻笑:“人不会长的。” 眨巴几下眼,裳熵把帽子按严实了:“但是,不是说,不听话就会长角和尾巴吗?” “噗,”伏璃没忍住大笑道:“什么啊,这你都信?你是蠢猪吗?这明显是长辈拿来哄小孩子让他们听话的谎话吧。” 这话是谁说来吓唬她的显而易见,秦河耐心解释着:“凡人修仙也只是强体魄,并不能做到更改种族,所以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裳熵按住帽子,抓了抓衣摆,回眸看了眼某个说谎话“哄小孩”的长辈,哒哒哒蹭到女人跟前,小声问道:“师尊,那我不是人吗?” 第117章 想杀人了就是说 她声音不大,仅有两人能听见,也就没引起注意。慕千昙不奇怪她由此一问,见她满脸疑惑和小心翼翼,直言道:“你觉得呢?” 裳熵嘀咕:“不知道。” 慕千昙道:“凡人间有种自杀方式叫做吞金,意思是吃下黄金会致死,你会吗?” 裳熵揉揉肚子:“我会喜欢。” “自己知道还问,你除了长得像人,其他还有哪里像了?” 目光扫过宽檐帽上的那条红绸猪鼻蛇,慕千昙掌心凝聚出一朵冰昙花,为避免她追问,编出另一套说辞:“盘香饮活到一两百岁了,在那么高的位置,都还会说世界太大,有很多未曾了解的存在。你奇怪点又有什么关系,何必拘泥于是人还是其他。” 将之塞进女少女嘴里,她道:“这种事也不要拿出来说,真不怕被人听到。” 嘴被堵得严严实实,舌尖触感冰凉,融化的冰水隐约带点甜味。裳熵双手捧花,吃了几口才仰头问:“那你会因为我长了尾巴和角,变奇怪了,就不要我这个徒儿了吗?” 慕千昙蔑视道:“你根本就没正常过。” 听到这个回答,裳熵放心了:“那就是说你不会不要我,好啊,我不担心了。” 还以为她会纠缠不放,一定要弄清自己身份呢。慕千昙曲指弹她额头:“这会倒是不纠结了。” 裳熵道:“我不介意我是何模样,我一直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就算改变了也还是我。我会问你,是因为我现下唯一在乎的,就是你会不会把我扔掉这件事。我是裳熵,更想做你的裳熵。你说不会,那就没关系啦。” 食指微动,慕千昙轻哼了声。 她这辈子与那些喜欢拐弯抹角谈话的人接触多了,都有点习惯说话说一半,剔除所有不稳定的情感部分后,夹杂入各种客套,玩笑,阴阳怪气与谎话。 也不止她,她遇到的人基本都是这类,就连小孩也有天真的假话,没有人会把心里想的事直白说出来。 而与这蠢龙交际,虽然常常被她的犯傻行为弄到无言以对,但最大优点就是这家伙讲话全然不会弯弯绕绕,永远是最直接,不加任何修饰的大白话。 这种话,换个人讲都会显得不真诚,要考虑说这些是不是有所期望或图谋。但这蠢龙不会,她的目的就算是见不得人也会直说,言语不过脑子,不会二次加工,所听即她所想,丝毫不用担心当面一套背里一套。 她心比胃还大,何止是真诚,已经透明到冒傻泡了。 慕千昙不喜欢她得天独厚被宠爱的主角身份,但也承认,和她交流要比他人轻松太多。 一朵昙花吃完,裳熵两手掌侧并住,捧上来:“如果还能再给我一朵花就更好了,猫官会感谢师尊的。” 慕千昙轻翻白眼,一脚踹她膝盖上:“滚。” 捧着两把昙花回到壁画前,裳熵喜滋滋吃冰,还分给秦河一朵。伏璃还在讲解,不经意间就围着斗兽场转了一圈,又回到大门前。宾客们基本都进去了,只有零零散散几位还在慢悠悠走来。 伏郁珠也来到大门边侧,身上还是昨日晚上那件黑裙,半边披风与单臂银铠。金发藏在发冠中,如柔软的金色树木。她是这庞大源雾伏家的家主,更似一只蓄势待发的虎豹。那双碧绿眼眸只是淡淡望着人,却暗藏着要将人拆吃的野性。 “今年星象不合适,城里的供奉至少有三成都要退回去,这个尽快完成。”她调整着黑色手套,眼角露出点冷光,向站在一旁的西尘交代询问:“书海阁那几位篆录小仙进去了吗?” 西尘紧抿薄唇,谨慎点头。 伏郁珠道:“他们今年给了什么?” 与两人的距离不算远,所以能听清她们的交流内容,提到书海阁时,慕千昙脑中自动回想起原著剧情。 在书中地图设定上,有一个很怪的地方,叫做天下书海阁。 阁中人不似世上修者,整日想着如何去精进修为,而是把所有精力都用来尽可能的网罗天下书籍。人人崇敬知识,爱书,敬书,整个宗门角角落落全是书,甚至还专门修建了多座高楼用于存放书,不知不觉间就发展成了整个仙界最大的藏书库,是所有人心中默认的,关于书本的圣地。 然而仅仅做到第一,还是不能满足他们。于是书海阁专门设立了篆录小仙,带着礼物去拜访各大仙门亦或凡间的大家族,去抄录那些不能被购买和带走的稀有书籍,甚至连没营养的普通话本子都不会错过。 所以,只要有纸上写字的地方,就有可能看见这帮篆录小仙的身影。而被找上门来希望抄书的势力往往都不会拒绝,倒不是带来的礼物有多丰盛,而是因为被抄的就算只有一本,也能够享有进入书海阁查阅资料的权力。 那可是汇聚天下人经验汇编成册的集大成场所,不论是修仙,捉妖,炼丹等高深知识,还是仙门分布,几大家主,八卦历史,妖界地形图等基础介绍,甚至如何与友人相处,与指导婚姻经营这种杂书都应有尽有,总会用到的。 单提起这个不算多重要,但书海阁特殊就特殊在,她里面存放着那本画着献祭阵法的邪书。 这是瑶娥上仙在对女主产生邪念后第一个想到的,能在不惊动他人情况下找到献祭方法的地方,并最终花费了三个月的时间成功找到了那本书。 虽然结果证实了那阵法还是错的,但也是条重要线索。若是慕千昙没能在后面剧情里拿到治愈心脏的灵药,就必须要去一趟书海阁找到那本邪术了。 西尘向后招手,拿过一张篆录小仙送的礼物单子,恭敬递给她。伏郁珠没接,就着她的手看了几眼:“知道了。” 她将纸收好,伏郁珠又问:“那几个亲戚来了吗?” 西尘做了个手势,约莫是快到了。其实意思很明确,但伏郁珠还是道:“说话。” 动作顿了顿,西尘垂下头,半晌后念道:“夫人。” 看着是不能说话的哑巴,即使开口也会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腔调,但没想到那声音却是与冷漠截然相反的柔软与温暖。与外表太不相符了,怪不得不爱讲话,一开口战斗力就打折了。 伏郁珠道:“嗯,快到了,你去接一下他们。” 西尘一怔,埋下头,不愿执行这个命令。伏郁珠没看她:“这里是光明宫,没人能伤到我。不需要你的护卫,去办事。” 西尘把头埋得更低,从腰间抽出一支黑皮鞭,双手呈上。伏郁珠终于看她了,眼神有意无意向这边扫来:“你让我当着客人面罚你吗?” 在这一点上,最为忠心耿耿的护卫咬死了不肯让步。伏郁珠可不能允许这种小事也陷入僵局,她说了句:“晚上再说。”偏头向身侧,叫了另一位侍从去接人,代替西尘去完成任务。 裳熵咬着冰花,问道:“这不是她家嘛?还要贴身保护呀,谁敢碰家主?” 秦河低声道:“虽然是她家,但毕竟也有外人在,这就是风险。” “谁是外人呀。” “我们呀。” “哦哦哦,差点忘记喽。” “咳咳”微小的咳嗽声从旁边传来,慕千昙望去,看见江舟摇在小声咳嗽,手中拿着的碎花方巾上有点点血迹,像梅花绽开。 “你,”没有惊动前面几个小辈,她低声说着:“你吐血了?” 江舟摇笑意一如往常柔和:“在下粗心,把下唇咬破了,流了点血。” 慕千昙道:“也没说话,也没吃饭,怎的还能咬破。” 江舟摇收起碎花方巾:“小伤口,不碍事。” 先是手伤,再是唇伤,还要被伏璃那小王八蛋纠缠,看来封灵上仙与此地相冲,一路水逆啊。 许是来宫中后就很少有相处时间,慕千昙总有种许久没听她说话的感觉。正想问问这个事,眼前黑影一闪,迅速抬眸望去,就见一人飞来,被重力扔砸在地上,滑动甚远。定睛一看,正是方才那位被伏郁珠安排去接人的侍从,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紧接着一道极响亮且密集的马蹄声向这边冲来。 众人齐刷刷看去,那是一个金色短发少年,光看五官有几分俊俏,也算肤白,但满脸狠戾,一身白甲看不出正气,反倒有种心术不正之人的浮躁流于其上。此处并非车马行道,他却驾着一匹白马横冲直撞,还没进场的居民只能以不优雅的姿势扑躲闪开。而他明明看到了,却还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狂甩马鞭使得马儿发疯般撒丫子奔跑着,撞翻了一群没能及时躲开的侍从。 眼看他就要撞来,伏郁珠面色不改,也毫无动作,笃定无事般。西尘则上前两步,挡在她面前,站定于原地,缓缓拔出了腰间大剑,双手握持,立在身前。本就瘦长的眼眸更是聚敛兵器般的冷光,一身银甲反射着太阳的锐利光泽。 那少年本不畏惧此景,还想装作是马儿失控撞翻所有人,或者能吓开也行。可随着距离拉近,他发现那人没有躲开的意思,并且渐渐把大剑抬了起来! 那位叫做西尘的护卫有魔鬼般的大力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她那稳稳的一剑下去,白马与他岂不是都要成两半?少年勒紧缰绳,口中吁声连连,缓缓降低速度,最后停在距离西尘几步之遥处。 白马在原地踱步,少年一甩鞭子,指了指最开始被撞飞的那位侍从,笑道:“姑姑,我刚驯的马还不太听话,不小心把您的人撞翻了,您不会怪我吧。” 他的视线越过了西尘,显然没把下人当回事。西尘也不理他,发觉危险解除后,便自动弯腰退回女人身后警惕着。 伏郁珠望着那少年,没有吭声,目光略微下移。一行人自道路尽头走来,有金发有黑发,中间拥簇个黄金轿子,轿上坐着一位腹部滚圆,身着白袍的中年男人。 慕千昙认出这人,原著中叫伏冈,是伏郁珠的亲弟,一个娘一个爹但不一个心。他儿子,也就是骑马的那位少年,叫做伏弛,是个缺心眼的,值得一个脑残六号。 轿子在白马后停下,伏冈挺着大肚下了轿,上来就道:“男孩子毕竟调皮些,小事就别挂心了。” 把一堆人撞倒撞伤,对姑姑不敬,在这人嘴里只是一句调皮。换慕千昙来那就不用调了,直接让他掉一层皮,伏郁珠却只是不咸不淡说道:“此处地滑,当心摔着。” 其实按书中所言,这个阶段正是她最难熬的时候。自她丈夫伏见流,也就是上一位家主离世后,她的继位得来的并非支持,而是一波波从内到外的声讨。认为她是女人做不好家主,认为是她害死了丈夫,认为她是毒妇不能被雪山白蛇认可,种种言论甚嚣尘上,如纷扬大雪般飘进宫中。 同时,没有资格住在光明宫的旁支家族,也就是那位胖肚伏冈,亦对家主之位虎视眈眈,甚至已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家儿子才是最正统的继承人,于是连带儿子也不把她这个家主放在眼里,早晚不找点事就浑身发痒。 若不是伏郁珠的确有能力,又叫人挑不出毛病,他们恐怕能直接干出杀人抢位置的混事,而不是总用这种方式挑战别人底线,期待她犯错了。 虽然心里大概有一百种杀人方法,但伏郁珠再不爽也不能就那么干脆的清理门户,这样会让她本就偏低的口碑更加岌岌可危,被烙上毒妇印记后可没那么容易洗刷。 毕竟世人见男人狼子野心并不会叫一句“毒夫”,那是合理为之,那是形势所逼,总能找到理由,却不能接受女人剑走偏锋,心狠手辣,不然就会是“最毒妇人心”了。 单单家里有难题未解就算了,外头还有一堆问题需要处理,且比家里这些更加困难。慕千昙看向女人侧脸,不得不说反派就是能忍,若非她提前通晓剧情知道处境水深火热,还真要被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骗去了。 伏郁珠能忍,不代表年轻气盛的伏璃能忍。少女脸色立即垮了下来,抢上前道:“伏弛!你个白头疯不要在这发疯!” 叫白头疯,约莫是因为伏弛头发太短,金色显不出来,更多偏向于白了,再加上白甲白马,可不是就“白头疯”。 伏弛拽着缰绳:“我发疯?哪有堂姐您疯啊?听说您清空塞顿主街,让居民闭门不出,就为了接几个客人啊,什么人这么金贵?”他视线往马下铺,掠过几位少女,在裳熵脸上定了定,又往后推去,最后停留在慕千昙身上。 “哈哈哈哈!”他即刻仰天大笑,白马马蹄在地板上啪嗒啪嗒:“我当是什么客人呢!这不是咱妖恶上仙吗?果然一路人才能玩到一起。伏璃堂姐啊,你露出坏人本性了吧!” 第118章 只要能看你一眼,我愿意等一年。 作为挑战反派耐性的挑事角色,可怜的戏份衍生出可怜的智力,就是用来给气氛加热后以死亡换取爽感,正是书中最低级的一种炮灰。 所以,慕千昙早知道这位白头疯脑残,性格也不是一般暴躁,但还是没想到他能这么作死,干出当面嘲讽一位远强于自身实力的上仙的事。 就算明白这白头疯原著结局凄惨,慕千昙也不可能再对他轻拿轻放了,毕竟让这人凄惨的人终究不是她,那就不够爽,且能当场就报的仇就不能留到以后,免得变质伤害自己。 刚聚起灵气,身侧便有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跃至马上,给了那白头疯一拳,打得那少年两道鼻血喷涌如泉,整个人向后翻倒栽下来,摔了个四脚朝天。 此击又快又狠,还能听见手骨砸在脸颊上骨骼裂开声,在场众人都听得心惊,朝打人者望去。 那是一位带着宽檐帽的墨色长卷发少女,穿的毫不起眼,甚至有点乞讨般的寒酸,可那张脸蛋却是惊为天人,叫人眼前一亮。此刻正无比愤怒得盯着地上人,怒道:“你说什么!” 伏弛半躺着,吐出两颗碎牙,捂住脸发呆,鲜血不断从鼻中涌出,打在胸前盔甲上而后滚落。手心抹过脸,白色上的红格外刺眼,他眼睛颤抖着,握紧拳头,疼痛很快转变为怒火。 这攻击速度超出了伏冈的响应速度,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家儿子被打了,登时拨开站在身边服侍的侍从想要跑过来,可接着就听到伏弛尖叫一声爬起,一拳携带着闪烁的白色灵力砸向那少女。 裳熵身形一偏,让过此拳,双手卡住他手肘借力来个背摔。伏弛眼前天旋地转,又是七荤八素栽倒,再站起时眼角都漫出猩红,拔出腰间剑怒吼着冲来。 那柄剑需要双手握持,剑身长而锋利,若是被刺中,必定要受重伤。伏弛用这种武器对付那个赤手空拳,还比他小一圈的少女,实在没有风度!不少被马撞伤的侍从都不忍闭眼。 裳熵脚踩地砖向后错出一步,双手合十,使掌心利器之法造出一根长棍,直接向前一指,抵到伏弛胸前。他用剑乱挥,可棍比剑长许多,就算把手臂都伸直了,长剑也根本碰不着人! 趁他微怔,裳熵以掌在棍首一拍,棍身一震,光圈自尾至头推到底,攒出巨大力量撞去,伏弛再次倒飞,后颈先着地,像西瓜虫般滚了几圈才停。 这下摔得狠,可没那么轻易爬起来了。 伏璃高声道:“漂亮!” 裳熵甩动灵棍,走至他身边,开口道:“你向我师尊道歉!” 伏弛没给回应,眼珠翻进眼皮,晕倒了。 自家儿子好歹也修炼了那么多年,各种滋补药都用过,在同龄人里堪称神勇,居然没打过这穷酸乞丐,伏冈脸皮都要抽掉。 他怒气冲冲走来,扶起伏弛,再怎么觉得不争气,看到这幅血糊糊的样子也还是心疼,掏出一枚拇指大小的菱形瓶子,在少年鼻尖下过了两圈。伏弛立即深吸口气,差点把肺吸炸,这才抖着眼皮清醒。 见他醒了,裳熵再次欺身上前:“你快点给我道歉!” 伏冈抹去儿子脸上的血花,抬头骂道:“你是谁家的奴隶?这么大胆!欺负到主人头上了?” “是我瑶娥上仙的徒弟,”战斗结束了,慕千昙才半真半假管了下:“裳熵,怎么打人呢。” 方才是一时气上头,所以忽略了少女所说的师尊二字,伏冈冷静了些,见到女人走来,想明白两人关系,也想明白少女为何暴起伤人,竟是自家儿子惹人在先。 他常年于家族地盘横行无忌,哪里丢得起这种脸,就算不占理也要说两句以泄愤:“不过是小孩子说着玩的,您这位徒弟下手也忒狠毒,真是有什么样的师尊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裳熵咬紧牙关,还待再上,被女人按住肩膀,浑身绷紧的燥火与气力都在那只手上散了,灵棍也融成一条条飘飘摇摇的灵力光束钻回掌心。 师尊主动碰她了诶。 开心。 都被打翻了,还要占点口头便宜骂几句,若是不能自己出手那是不会解气的,慕千昙便先按住了某龙,只道:“随意拿坐镇一方的殿主上仙来开玩笑,你们父子是不把天虞门放在眼里吗?” 她们可是来自第一仙门的客人,无论是在哪里都要被奉为上宾,如今被一位小辈贴脸侮辱,这事可大可小可严重可无所谓,非常灵活,拿来压人再合适不过。 把话题上升到宗门高度,伏冈果然怂了点:“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和天虞门有什么关系。” 慕千昙道:“小孩子不懂事瞎打的,也请你儿子别跟我徒儿计较。毕竟光看外表,他年纪还更大些,以大欺小可不光明磊落。” 秦河眼皮轻颤,没想到有天会从这个女人口中听到光明磊落四个字。 伏弛缓过点劲,叫道:“我今年才十四!” 慕千昙语气稍稍扬起,恰到好处的表现出一丝惊讶与了然,目光在父子之间来回几下。她向伏冈道:“挺显老的,和你一样,看来是亲儿子。” 四周响起低低笑声,被伏冈瞪了后压下。再说下去讨不着一点便宜,还会引发更多矛盾,他忍到脸色涨红把火气忍住了,没再说话,把儿子扶起,想这就这么草草结束。 可刚走出几步,他就脚下滑开,父子俩扑通摔倒,再爬再摔,像是中了什么魔咒般,好端端忽然站不直了。 方才围观者还笑得很收敛,这下都控制不住大笑起来,面子仿佛雪花一片片碎裂后飘远。 伏冈脸色差得如同刚刚吃了什么恶心毒物,但要发作也得起来再发作,手扶着地板要再起身时,他发觉地上温度很低,似附着了一层冷冰,才导致他们总是滑倒,是谁在搞鬼一目了然。 他道:“瑶娥上仙!” 慕千昙当然不会应:“刚刚伏家主都说了地板很滑,让你们小心,偶尔也要听听家主的话吧。” 从开始打架到现在始终没吭声的伏郁珠仿佛现在才注意这边情况,向身边侍从道:“听见没,下次也不要那么勤快,把地拖得太干净,把人摔坏可怎么办。” 这一唱一和听着实在刺耳,旁边还有那些不知死活的下人再往这边看,伏冈忍无可忍,还是忍住,脸上成了绛紫色,才把那口气咽下,先把这账记着,眼下不是对抗的好时机。 鼻中又有血滴出来,和眼睛一般红。伏弛却是满眼欲杀之而后快的憎恨眼神,死死盯着慕千昙,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娘们” “娘们咋了,娘们是最好的,”裳熵打断她,挺起胸脯:“我师尊,真娘们!” 丢脸的换成了自己这边,慕千昙收起悄悄注入地板的灵力,也没心思找那两人事了,拎着蠢龙后衣领往后拽,制止她再继续发言。 这场闹剧,竟以这种方式散去。 耽误点时间,该进场还是要进场。有了方才的教训,那对父子安生许多,没有再搞大动静。伏璃则是扬眉吐气般赞美着裳熵出手狠绝,但少女却一手揉着肩膀,一脸乐呵呵的出神表情,看着仿佛魂飞天外了。 伏璃不知她在开心什么,伸手在她面前晃晃,正疑惑着,一行人已走入斗兽场,光线短暂抽离,而后是猛洒下来的明亮日光。 她听见裳熵小小的哇了声,顺着她目光望去,再如何震撼的场景从小看到大也早已习惯了,便只是淡淡道:“怎么样,好看吧。” 天空被雪洗过,清晰明澈,蓝得耀目,被框在标准的椭圆中,像是一片剪影。场内与场外与天幕都是相同形状。中心是铺满沙子的斗兽场地,围在外圈高一层并向高处延伸的则是观看座椅。此时坐的人不算多,但全是塞顿城中非富即贵的居民,各自有奴隶和侍从相伴左右,倒显的人比想象中多。 再向边缘上方看,还有个最高的高台,与其他地方明显区分,加盖了护栏和顶棚,摆上几排镶嵌了各种宝石的椅子,宏伟之气无法遮掩,奢侈之风扑面而来。 那几排最为尊贵的椅子自然是为她们准备的,伏郁珠伏冈与江舟摇等人坐上了最高一排,是长辈们的席位,小辈则自动往下几层,一一坐好。 慕千昙并不想去长席和碍眼的人坐一起,更不可能去幼席,反正妖恶上仙孤僻点很正常,便自己选了一排单独坐下,图个清净。 然而,这清净刚刚诞生就无情破灭了。 裳熵屁股还没在椅子上捂热,扭头发现女人独自坐着,没和长辈们一块,就屁颠屁颠就跑到她身边坐下,晃着腿道:“我想和你挨着。” 慕千昙一个滚字还没说出,秦河也走来,挨在裳熵边上。伏璃见人都换地了,也不客气过来坐到秦河边上,原地只剩下伏弛一人了。 “”一个个赶走太麻烦,慕千昙忍了。 真离奇,她自己一个人呆着,也能被迫变幼席,伏弛你小子真是罪该万死。 还有罪魁祸首裳熵也是,慕千昙没听伏郁珠在后头宣布开始,上发条般扭着少女耳朵。裳熵皱起八字眉,紧闭双眼,口中小声嘶着,低低念叨着:“你轻点嘛。*” 场下鸣放礼炮,椭圆头尾两边的两扇大铁门扎扎升起,各走出一位手臂与脚上皆有锁链,明显是奴隶的壮汉,在兵器架前挑选武器。这是正式斗兽前的热身战,需要一方杀死另一方才停。 两位奴隶挑完武器,顺手挥动几下,就打斗起来,引起观者喝彩。 战斗时间内,有专人在高台前方抬出此次斗兽胜者会获得的奖励,一箱箱材料听着都让人头大,也看得眼花缭乱,大部分慕千昙都掠过,只把注意力放在最后介绍的那块矿石上。 矿石是金色,如金不是金,而是另一种更为稀有的金属,产自伏家最深层的矿洞。若说杀人什么的作用不大,但在震慑妖物方面首屈一指,是原著中较为重要的道具。 就在今天晚上,告密者红绸告诉瑶娥上仙女主是龙后,从来没仔细观察过徒儿的瑶娥终于发现了女主的不对,那只尾巴与那对角,再联想到种种奇怪体质,以此证实了红绸的说法为真。 这样的香饽饽居然就在自己手上,一旦被他人知道绝对会引来腥风血雨。 瑶娥思索之后,想起白日里斗兽场上胜者那方得到的宝具里就有那么一样能压制妖性的,便花钱买下,并请人锻造成了金戒锁龙环,戴在女主脖间。使得女主即使觉醒龙身,也会在法器压制下不外显,要摘掉锁龙环才能变回龙,最大程度上防止有人发现端倪后强行来抢的悲剧发生。 而这一场斗兽的目的,就是为了交代那个特殊矿石的存在。 等所有奖励都介绍完,下方打斗也分出输赢。胜者那方割下了败者的头颅,抓着头发拎着血淋淋的脑袋绕场跑步。观看台上众人皆是欣赏之意,伏璃更是拍手叫好,秦河避开了视线,盯着地板。裳熵则是气道:“干嘛这样啊!” 慕千昙道:“你又有什么话要说。” 裳熵道:“他们打架了。” 慕千昙道:“你刚刚才打过,还说别人。” “我打人是因为他先招惹了我,我听不得别人说你,而且我也没下死手。但是他们不一样,”裳熵越说越生气:“如果是宗门比武,那是要点到为止的,可他们是为了夺命去,这不是比武!更不是为了生存!那还要这么做,就单纯只是为了给人观赏所以杀戮吗?完全没必要啊!这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别吵,坐好。” 场内进行着下一场对决,是两位富商之间的兽斗,也是正式对决前的热身。慕千昙揉着太阳穴:“整天操心这些有的没的,你就当做是看斗鸡,斗鱼,斗蛐蛐算了,死得又不是你的谁,不要太多管闲事。” 裳熵道:“就算是斗鸡斗鱼我也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 还没说完就被拉下椅子,话语也断绝。原是慕千昙嫌她吵,将人面朝下踩到地上:“不爱看就别看。” 秦河动了动喉咙,欲言又止,但那两人间的氛围莫名不太合适由他人插。入,她原本注视着地板的视线摸摸移到了右边。 伏璃正往猜测输赢的台子上压了把钱,洒土似的不当回事,见她望过来,问道:“待会我的妖兽会上场,你全压我赢,保准让你大赚。” 秦河闭了闭眼,再睁开:“不必了。” 鼻息间是地板缝隙间的尘土与香料味,以及隐隐约约细线般的女香。裳熵揉揉鼻尖,打了个喷嚏,想要挣扎出那只稳稳踩住背心的脚,却遭受了更大的压力。 双手撑地努力到额角跳起青筋也起不来,但她知道那个女人根本没有那么大的力气,便控诉道:“师尊,你别用灵力,咱们硬碰硬。” “我为什么要用我的短处去碰你的长处呢,”对台下兽类之间的血腥杀戮没兴趣,慕千昙垂眸望者脚下的人,一踩一松:“不要提这种无理要求。” 两边看台时不时高呼,声浪如海。裳熵又试几次,像是背上压了座山,还是起不来,于是她改变策略,反手摸到女人脚腕,果然引得她敏感的一缩。 抓住这一瞬空隙,裳熵翻身面朝上躺着,两手抓住那只脚踝,笑道:“抓住了。”刚笑一秒,嘶了声松开手,掌心到手腕已冻了层冰霜。 慕千昙弹弹裙摆:“找死。” 把手贴在脸颊暖和,裳熵揉着软肉:“我没有,我明明是找你。” 察觉到身后有打量的视线,慕千昙微微挺直腰:“赶紧起来,在地上躺着像什么样,丢的还是我的脸。” “我不,”裳熵把头要成拨浪鼓:“我不要看!” “那你闭上眼不就行了。” “也不行,”裳熵故意把眼睛睁大:“闭上就看不见你了,我要看着你。” “”慕千昙伸出手:“收费。” 世上最恐怖的两个字出现了,对于穷猫官裳熵而言更甚,她摸遍身体,老实道:“没有钱。” 慕千昙残酷道:“没钱还看什么看。” 裳熵陷入纠结,掰手指算着,估计在琢磨怎么挣钱,过了会问道:“看你一眼需要多少钱呢?” “一两黄金。” 完全是狮子大开口的离谱报价了,裳熵张开口,在脑中算了遍要多长时间才能攒够一眼,失落道:“那要好久啊。” “多久?” “只抓老鼠的话,要一年多喔。” 对凡间物价没有太大概念,但慕千昙也觉得挺久:“不看就行了。” “要看的,”裳熵侧过身子,抱住她身下的椅子腿,轻笑道:“只要能看你一眼,我愿意等一年。” 看台上又爆发一阵欢呼声浪,赞扬着胜利者的勇敢。慕千昙被那声音淹没,等耳边恢复清净时,才抬脚踩上她眼睛:“那等一年后吧,一手交钱一手交眼。” 几对富商对抗完,轮到伏璃出场了,能与她对决的自然是伏弛,两人互看不惯,对视后具是冷哼一声。 先上场的是两只雄鹰,接着是白熊,最后是白蛇,伏璃的这三只妖宠分别叫飞飞,爪爪,困困,很没有起名天赋,发挥不出妖宠长相的万分之一霸气。 对决规则是三局两胜,这三场的最终结果慕千昙都知道,前两场都是一赢一输,平了,最后一场白蛇对决则是困困获胜,奖励便落到了伏璃手中。 晚些时候,慕千昙从她手里购买,就能得到那个矿石,再拿去锻造即可,这是很容易完成的任务,只要等就好了。 但干等肯定是不行的,既然知道谁会胜利,这不用来下赌注就太浪费。正好买矿石的价格也不低,她打算现在先赚点弥补空缺。 从储物袋里拿出点钱,按照书中结果押了两场。果不其然,她赚了不少。等到最后一场时将所有钱压在伏璃身上,坐等钱财掉进自己口袋里,顺便再踩一会徒弟玩。 裳熵与她的脚作斗争:“你不要用灵力啊。” “你也用啊,用了也还是个废物。” “我不想对你用,我怕伤到你。” “那你躺着吧,这辈子都别起来了。” 观看者们的呼声可以听出场内两条白蛇打得相当激烈,极为惊险,难舍难分。伏璃与伏弛也忍不住走到最前方给自家妖宠指导如何出击,如何闪避,不比台下安静。 等到声音都消失的差不多,结果已定时,慕千昙踩住少女两只手,这才抬眸望去,准备大赚特赚,却发现结果好像和原著不太一样。 伏弛满脸志得意满大笑不止,伏璃则脸色铁青,而场中躺在血泊中的,正是困困。 她输了? 第119章 默契师徒俩 令慕千昙所惊讶的不仅仅是输掉所有金钱,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剧情再次偏离了原著,尽管只是非常微小的一部分。 难道那只白蛇没死透,还会有翻盘的希望吗? 她起身匆匆走去伏璃身侧往下看,困困模样极其凄惨,身体上多处鳞片剥落,嘴巴大张,断裂的蛇信像条细绳般弯弯曲曲缩在头颅边。除了偶尔的肌肉抽动,看不出任何还能再爬起来战斗的迹象。 真的输了。 耳边炸开一道响雷般的大笑,慕千昙眯了眯眼,看向身边不远处。 伏弛大概从没享受过这么酣畅淋漓的胜利,光是他一个人的笑声都足以盖过下方所有声音了,整张脸更是用力到发红,手掌突突抓过头皮,再猛拍栏杆发出刺耳的噪音。与其说进入斗兽场前是在发疯,现在则更像是白头疯。 光是笑还不算完,他没有收敛唇角,指着伏璃,嘴里吐出一串叽里呱啦类似于地方方言的话语。 由于情绪激动,说得又快又密,机关枪一般,慕千昙一个音节都没听懂。但从语气里能感受到应当是对伏璃的嘲讽,以及刚刚众人面前丢脸的挽尊,不难猜出说得有多难听。 双拳缓缓紧握,伏璃盯着血泊中不再动弹的困困,嘴唇翁动,眼角逐渐爬满血丝。 那白头疯小人得志的模样让人看着就头疼,更何况慕千昙方才以为会胜利,就把全部钱财都压上去了,结果输的她与那蠢龙穷到一个水平,这让她如何不恼火。 她强压怒气,于心中问道:‘李碧鸢,解释一下。’ 跟着一道经历这些的李碧鸢也看傻了,泡面都不敢吃,怯怯放到旁边,点点鼠标:‘这个,我也不知道’ 慕千昙脑中飞速想着解决方法,心中还道:‘你不要把废物表现的那么明显好吗?’ 她看了眼自己刚刚亲手压走的钱财,在怀里捂了那么久还是要飞往他人口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喷道:‘李闭眼,我叫你闭眼不是让你事事都闭眼,你唯一的作用就是检测,顺带向我提供详细的原著剧情并对现状简单分析。’ ‘然后呢,这么点破事都办不好,同样的问题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现,你还像个老王八一样不为所动。我一次次相信你的结果就是身无分文,一无所有,你的良心变成泡面被你脑子里溢出来的水泡发了?’ ‘你这种人还能从所谓的穿书局领到工资,反向说明了资本家偶尔还是会做慈善的,以后谁要是再说他们残酷无情该挂路灯,我绝对拿你出来当反例。至少他们垃圾回收做的还不错,让废物也能有一席之地。’ ‘别骂了别骂了,’尖锐话语直扎心脏,李碧鸢大汗淋漓:‘孩子知道错了,不过昙姐,当小世界里出现任意一个微小改变时,就有可能产生蝴蝶效应引起其他改变,这里是存在容错率的,也就是说会出现些bug太正常了,只要不会影响到女主发展就行’ ‘你只为女主服务吗?你自己数数一共有多少次剧情偏移了?你还要用这种借口?’盲目相信原书自然也有慕千昙自身没有考虑周全的问题,但责任这种东西能推就推,她也很擅长捂嘴:‘懒得和你说,浪费口舌,解决不了就给我闭麦。’ 李碧鸢灰溜溜降低了音量:‘好呢。’ 注意力回到场上,慕千昙发现伏璃的怒气已积攒到某个一点就炸的顶部了,心中已有了把钱拿回来的方法。 她微微站直身子,状似无意道:“你这位堂弟真没教养,也不懂礼貌,不管怎么说,这也是为了你的生辰才举行的对决赛,就该以寿星为主,更何况这还是主人家的地盘。就算他有稳赢的把握,也该放放水才对,不然这脸打得可就太响了。” 这番话看似是替她说理,但每个点都结结实实踩在伏璃绝不服输也绝不受辱的性子上,果真就见少女脸色惨白如鬼。她双拳握得咯咯作响,迅速转头过来,牙关咬紧重复着:“稳赢?” 接着是低吼:“他拿什么稳赢我?” 慕千昙轻飘飘道:“是我说错话了,但在你生辰宴上让你的妖宠惨死,太不吉利,的确是没教养,该让让你的。” 实际上早在那位奴隶被割下头绕场跑步开始,这场血溅场地的斗兽对决目的就是为了见血,哪里谈得上吉不吉利,但“让让你”这三个字还是精准戳中少女痛处,引起她近乎炸翻天的怒意,目眦欲裂,身体都在小幅度颤抖起来。 伏弛还在胜利余韵中,掏出黄金粒一粒一粒丢进押注自己获胜的盘子内,挑衅叫道:“别说我欺负你啊堂姐,你还有几条蛇?全派出来!堂弟我今天和你玩到底!谁先认输谁是孙子!” “再加一局!” 伏璃更改了规则,毒针般的目光刺向伏弛,缠绕在右手手臂上的惊煞蛇骨鞭松松滑下,甩出一道炫目白光,空气被抽裂的呼啸声响彻整个高台。 伏弛见那鞭子,脸上笑容终于收敛了点。 只要有伏家血脉的后代都可以获得一条蛇骨鞭,但只有本家的孩子能够获得最好的那条,并有资格将鞭子末端种入手腕中,与血脉相连,成为手臂与骨骼的延伸,以获得更为灵活的控制感,并随着主人实力的提高而不断增强,百利而无一害。 而他的那枚只能拿在手中使用,先不提作为武器有多大差距,仅仅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已足够让他嫉妒不已。 原本的家主都死了,他妻子有什么资格继位?甚至还敢把自己的女儿立为继承人,那个位置本该是他的才对 向上的笑意扭曲到略微向下,伏弛眼中满是冷淬的阴毒:“好啊,再加一局,你要派哪条蛇上场?” “不用蛇,”伏璃再抽了下鞭子,踩上防护围栏一跃而下:“我亲手了结这畜生!” 白影自高台一闪而过,如一片流苏飘落场中,场外观看者被这突然行为刺激到呼吸都快停了,整个斗兽场雅雀无声。 伏弛愣了会才又勾起笑容,隐隐含着兴奋:“好啊,那你就自己来,被蛇咬死了也没办法,这可是你自找的” 短暂惊异后,慕千昙调整过来。 她那些话就是用了个简单的激将法,原意是迫使伏璃这孩子为了挽回面子多比赛几场,而如果后面还是输,她必定要延长比赛到最终获得对决胜利为止,所以只要一直压伏璃最后就一定能赢。 谁知道,不小心激过头了,这孩子居然自己上场了! 那可是专门训练对决的庞大妖兽,哪里是她这个小孩能对付的? 万一真有什么好歹,后面清算必定会算到慕千昙头上,就算有客人身份也是个难纠理的账。她只是想挣回自己的钱,不想粘上其他麻烦。 思绪烦闷后,她长出口气,重新评判现状。突然发现,也不是完全没胜算。 如果伏弛那只大蛇是全盛时期,十个伏璃估计都费劲,但那条蛇并不是。就在刚刚结束的对决中,他已被困困以生命为代价削弱过一次了。也就是说,这条蛇现在很可能只是强弩之末,哪怕不是,也强不到哪里去了。 有可能赢。 但以防万一,慕千昙还是要增加获胜几率,避免那小王八蛋真受到什么伤害,于是转身向后方道:“裳熵,你也去。” 伏弛愣了:“怎么两个人?” 慕千昙道:“她只说再加一局,又没说具体规则,为何不能两个人?” 伏弛动了动唇,看了眼裳熵,居然没说什么。 他此刻还对那只帮自己赢得面子的蛇有莫大自信,觉得不管加几个人都不可能是巨型妖兽的对手,正好方才刚被那少女当众打过,如今叫手下妖宠教训她一下也正好,没必要制止。 慕千昙知道他会这么想,见他没有异议后更是验证了猜测。裳熵从她方才急速起身走到围栏边时候就跟了过来,也扒着栏杆往下看,听到命令,并未犹豫,嗯了声后就双手撑着围栏翻下去,站到伏璃身侧。 还缺一个,慕千昙向后看了眼,看见秦河在向江舟摇俯身请去,应该得到了肯定答案,她行到围栏前,单手撑住翻身往下跳,轻如羽毛般落在两人后方。 那孩子不可能放任裳熵自己去面对这种危险,所以最终是三人都会下场。而这是伏弛的蛇,她们做长辈的谁来都不合适,赢了也容易落人笑柄,现在就是最优解。完全合了慕千昙的心意,这下获胜概率大幅度提高了! 下方三人还在端详那只大蛇,伏郁珠与江舟摇也离开座位站在最前方,她们各自的女儿和徒弟都在下头,过来看很正常。让慕千昙意外的是,那个在烤肉宴上被伏璃针对教训过的女人居然也在。 那位歌者站在高台最角落,还是那副瘦骨嶙峋的样,瘦瘦弱弱的,脸色好了点,但也没好到哪去,膝盖上的伤口应当被包扎过了,脚腕上还是挂着锁链。若不是伏璃这番举动实在引人注目,她应当还在高台的某个角落里窝着。 慕千昙没有了解她的兴趣,只给她分了一眼,收回目光后轻轻拽了拽江舟摇的袖子,低声道:“封灵上仙,可以借我点钱吗?” 约莫是觉得从瑶娥上仙嘴里听到这种话委实有点惊讶,江舟摇始终平静的面色泛起些微波澜,但还是很快自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碎花小钱袋,还没问她要借多少,整个小钱袋都被拿走了。 “”维持着拿出钱袋的动作,江舟摇重新审视了这位朋友。 慕千昙拿出库存的厚脸皮焊在脸上:“很快就会还给上仙。” 把钱袋抛起又接住,她向伏弛道:“下注吧。” 饶是表面恶劣本性更恶劣的伏弛都呆了会,才道:“下面可还有上仙你的徒弟,你不担心她安危就算了,还有心情在这下注?” 将那个小钱袋压上伏璃这一侧的平台,慕千昙道:“是我徒弟,所以我这次压多点钱,以表为师的支持。” 江舟摇望着那枚小钱袋,感觉嘴唇上的伤口又在流血,这次是伤心。 伏弛笑了笑,捋一把头皮,随手撒了把黄金上平台:“行,钱而已,我是最不缺的。” 慕千昙看了眼数目,感觉他没发挥实力,于是又道:“我这般与你做赌,符合你心里对我的妖恶形象吗?” 伏弛嗤笑:“我还以为那些只是传闻。” 慕千昙抬眼望他:“所以你根本就不知那些是真是假,就要以讹传讹。” 伏弛道:“如果是假的,你不该出来说一声吗?或者做点好事来证明你不是坏人,但你什么都没做不是吗?猜忌也是有理由的。” 慕千昙道:“照你这么说,我猜忌你家快没钱了才有理由。” “哈?”伏弛似乎听到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等你老死了我家都不会没钱!” 慕千昙淡淡道:“是吗?可我听闻有钱公子哥都是挥金如土的,但看你下注的金额,还是太克制了,是怕输吗?或许是单纯没那么多钱了?毕竟也不是本家,只是旁支而已,没那么厚的底子” 这下可是戳中痛处,伏弛眼角抽搐,立马掏遍全身黄金珠宝猛地拍上平台。至此还尤嫌不够,撸掉手腕上和白甲的配饰珠宝以及几枚宝石戒指,全堆上去,恶狠狠道:“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吧,看啊,多看几眼过过瘾,反正最后也不会是你的。” 他压低声音,眼神阴寒:“还有这伏家,也早晚落到我手中,你也记得多看看,否则我以后绝不会让你这种没资格的人踏入光明宫一步。” 平台上那一堆金灿灿的光芒让人看着就觉得生活美好,慕千昙给了他一个笑容:“别靠近了,吓人。愿意撒钱这个优点,至少能让你那张面目可憎的脸升级到人类级别。” 伏弛没反应过来这话,而象征着对决开始的钟声响起,也引走了他的注意。慕千昙指尖划过那个碎花小钱袋,突然想起蠢龙前两天似乎也问秦河借过钱,而她今天又向江舟摇借了 徒儿借钱买。春。宫,师尊借钱下注赌。博,她们是师徒俩,借钱的对象还是师徒俩。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挺有默契的。 这会倒是有点微妙的尴尬。 第120章 要去泡温泉吗? 困困的尸体还在抽动,瞳孔一圈圈散去,伤口散发着鲜血粘稠的腥气。伏璃费力收回目光,以更加锐利的姿态盯着对面那条蛇,筹划着如何复仇。 足足有三丈高以上的黑皮锦蛇,头部带着量身定做的银色盔甲,连带着保护弱点处。他蛇口宽而大,蛇信如一条诡异的细质暗红色绸缎自口中滑出,抖落几下吸回。那双与头盔阴影中缓缓眨动的绿色眼眸如同毒箭,随着身体摇摆打量着自己新将要面对的三个敌人。 围观者都不敢发出声音,聚精会神着紧盯场上发展。 虽然输掉对决后就要求加赛的行为看起来有点输不起,本应该令人诟病,但这可是尊贵的继承人与大蛇妖物之间的对抗,这种场面大概一辈子也只能看一次,谁还会在意那些规则? 在两边都没有动作的沉默对峙间,气氛越发僵硬且升温。短暂恐慌之后,观看者们也恢复了爱看热闹的本性,重新零零散散下注,金银掉进盘子中发出咯哒脆响。 某一个瞬间,大蛇紧绷身体,嘶吼一声,游魂般弹射冲来。 三人立即向三个方向迅捷散开,大蛇扑了个空,身躯撞上墙壁,引起震动与惊呼。他借力转身,甩尾劈向最近的秦河。 细尾如霹雳,速度极快,力道极强,若是被击中必然会一命呼呼。少女并未慌张,眸光沉静,脚尖轻点地面飘飞而起,以更快速度躲过攻击后,她向伏璃喊道:“它的弱点是什么?” 书本上有写过该怎样制服蛇类大妖,秦河对书中最基本的知识都烂熟于心,不过为了能不耽误时间与机会一击毙命,顺带确认观点是否正确,她还是问了遍同样豢养大蛇的伏璃,想必作为饲养者必定知道这类生物的弱点位置。 “脖子!”惊煞上流窜起白色闪电,伏璃快步移动,围着大蛇转圈,大喊道:“被盔甲覆盖的地方!脖子那里!” 裳熵脚下也不停跑动,双手笼在唇边:“谁给我点黄金啊!” 伏璃一手钻入兜中,给她洒出一把黄金。裳熵手脚灵活的全部一个个接下,最后一枚则是跳起直接用牙齿叼住,吞咽之后她蹬掉鞋子,加速奔跑直墙壁边缘,借着冲劲与脚上干燥贴于墙面,冲刺着跑出一条弧形后,飞到与蛇头差不多的高度。 她鼓起胸腔大大吸口气,身体以一个极其漂亮的姿势在空中扭转,对着蛇头喷出一大股烈焰,耀目火光冲击着所有人感官知觉。 场馆内早在打斗开始就吵闹起来,那声要黄金的话估计很多人没听见,也就没将吃黄金与喷火联系起来,毕竟火系修者勤加练习也可以做到这种事。可慕千昙目光凝在那顶草帽上,略微悬起心。 这东西若是不小心弄掉,被人发现特殊身份,再配上方才那副画面,稍微一联想 如果这种时候女主暴露,那剧情可不就是微小改变,而会彻底如脱缰野马不可控制。 慕千昙略微敛眉,用余光蹭了眼伏郁珠,想看看她有没有露出那种若有所思的神情。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女人竟没有在看场内,而是侧首隔着江舟摇望向她。 当无知无觉发现自己被人紧盯,是一件让人极不舒服的事。慕千昙压下火气4,也转头看她,与她目光正对,用眼神询问着目的。 被抓包也没有慌张,伏郁珠理所当然的笑了笑,做了个小幅度鞠躬姿势,一副谦逊有礼的人模狗样。做完后才去望着看台下,仿佛刚才那只是个意外。 但慕千昙知道那不是意外,这个大神经病刚刚就是在打量她,以那种揣测的,探寻的,甚至占有的侵略性视线望着她。 就算这种状态已经没再持续,那种感觉也依然残留着。 她知道伏郁珠目前的想法,只是在寻找能和她同频率做事的帮手,但是被大反派认为并划分到同一阵营,可不会令人开心。 幸好两人之间还隔着一位江舟摇,慕千昙移动位置确保伏郁珠的视野会被阻挡完全后,才接着望入场中。 下方火焰冲击后,黑烟滚滚升起,大蛇在烟尘中舞动,嘶鸣,空气中漂浮着肉类被烤熟的气味。 裳熵自然下落,正坠落到半空中。剧痛之下的大蛇再次甩尾,她无法调整姿势被结实抽中,拍在墙上。大蛇从黑烟中露出那种愤怒的狠毒的脸,毒牙反射着阴惨惨的日光。 帽子差点脱飞出去,裳熵伸手按住,整个背部撞击在墙面,腰腹部也受到重创,她剧烈咳嗽几声。大蛇用尾巴按着她,欲张口咬下,背部炸开几朵黑色的花,他身体被炸歪,尾巴也脱力收回。 伏璃趁机再抛出几枚黑色弹丸,大蛇在爆炸冲击下节节后退,可厚重鳞片阻挡了大部分冲击波,虽是暂退,却没有受到真实伤害。 限制抽离,裳熵飘然坠落,快着地时身形翻转双脚着落。她拽下红绸把帽子和下巴系上,固定在一起,这才双手一拍唤出灵棍。 慕千昙心道:还算有点脑子。 另一边,秦河翻出身后的华唱古琴。 那是一把窄瘦而长的落霞式古琴,木质温润,通体黑漆,琴身夹杂着红色,两边是流畅的波浪形,对比秦河而言体量略大,却不显沉重,反而轻灵飘逸,更有几分清透凛然之意。 华唱一出,秦河眼角眉梢便压了层忧愁。 她伸手轻轻压在琴弦上,似感受到来自姐姐的本名武器的心跳,这给了她同等的忧伤与力量,信手一拨,起调激烈尾音婉转的弦乐声伴随着灵力向大蛇激发,方才还凶猛怒吼的巨兽忽而安静下来。 趁此机会,伏璃挺鞭踩上大蛇蛇身,一路冲到他头颅前,看到他那张被烧到血肉模糊的脸,正要两鞭刺瞎那双眼。而不远处的裳熵则拿着灵棍准备继续她的下一击,若是这下能成,必然能大大削弱这家伙的战斗力! 可谁知恰在此时,高台上的伏弛见势不好,担心会输,怒气又顶上来,怒骂大蛇废物,还抓起平台上的金子砸向大蛇。 这几下都携带着满满的灵力,砸在头盔上,是清脆的当啷声,大蛇猛地甩脑袋,挣脱乐曲的安抚,对着冲到脸前的伏璃张口就咬。 伏璃躲闪不及,使惊煞狂抽那几乎刺到身前的毒牙,谁知一招不甚,惊煞卡在大蛇口腔内的毒牙之间,拔不出来。由于蛇骨鞭末端深入手腕,她无法丢弃武器逃脱,就这么被挂在大蛇嘴边! “伏璃!”裳熵叫了声,试图沿着蛇身爬上去,可惊怒之下的大蛇疯狂扭转身体,试图甩开口中这个给他带来剧痛的东西。 裳熵站立不稳,摔下来多次,还想故技重施用火,担心喷头会误伤伏璃,只好喷向蛇身,想要融化那层鳞片,造出新的弱点。 这时,差点被甩晕的伏璃咬唇清醒过来,从兜中摸出一枚小圆球,向天上扔去:“翻天镜,开!” 这个名字极为耳熟,裳熵迅速想起了曾经的飞龙崖就有这么一个法器翻天镜,那个叫做闻惊风的姐姐告诉过她那个法器是仿造的,真品曾经属于北斗七星宫,还说是鎏金璀璨,上品法器,异常珍贵。 现在看来,却原来不是在什么七星宫,而是在这里。倒也不奇怪,伏家本就有钱,什么珍奇神器都不缺,定然有广搜天下宝物的习惯,有一个翻天镜也在情理之中。 但裳熵还记得,闻惊风不是说过真品有一丈多高吗?那玩意只是个小圆球吧? 念头刚浮现,就见那枚小圆球在大蛇头顶上空猝然展开,变为一片足足一丈宽度的圆形金色镜面,里头并未照出大蛇的影子,而是伏璃的脸。 伏璃喊道:“扎她脑袋!” 镜中人睁开眼,镜面如水流般破开,一位和伏璃长相完全相同,却面无表情且双瞳漆黑的少女自镜中掉出,落在大蛇头顶。右手蛇骨鞭一节节咬合,形成一把长剑,反手被她刺入大蛇两眼之间。 秦河左手抬在琴身下方,右手于琴弦上来回抖拨几道,颤动的琴弦上生长出虚幻的灵乐之花,缠绕着弹奏乐曲的细白手指,如梦似幻,与这副溢美之景相得益彰的安抚乐声,再次袭向大蛇! 眉眼中的疼痛扭转为麻木,大蛇眼中浮现出几丝茫然。 伏璃借助他愣神的瞬息,将蛇骨鞭连血带肉的扯出来,往下坠落时她眼尖注意到固定着头盔的搭扣,便用最后的力量一鞭子抽过去,那搭扣应声粉碎,头盔瞬间松懈。 裳熵抓住机会,弹跳起身,害怕一击不中,这回掏空灵力,扩大灵棍,凝聚出一柄足足有小半个斗兽场长度的巨大长棍。她全身上下共同调动着,抱住灵棍尾端向大蛇甩击。 金光扫过大半场地,明明是虚体,却仿佛真是一把重逾千金的大棍,狠狠砸向大蛇头颅下方。还未完全剥离的头盔凹陷入肉中,整个蛇身断裂般被灵棍砸飞,震裂墙面,扬起无数尘土,而后他翻滚着掉落,正好摔在困困的尸体旁边,还留着一口气,但暂时爬不起来了。 掌心按住琴弦,乐声停住。秦河目光柔和,转而弹起了安息曲。 伏璃喘着粗气,虚影已破碎回到翻天镜中,被她收入口袋。 她一步步走到大蛇身边,踢开头盔,蛇骨鞭咬结为剑,就在困困的尸体旁边,了结那只大蛇的性命。 金光长棍破碎为漫天萤火般的微粒,裳熵后仰倒下,胸膛起伏着,虽累得不想动,还是抬脑袋往台上看,目光聚在那个女人身上,发觉她也看过来时,登时憋着口气又站起来了。 场上观看者静谧一瞬,接着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欢呼。伏璃满脸鲜血,亲手杀死凶手让她心头火有所安息。 这是她第一次与这种级别*的妖兽对打,虽然是多人合作,且大蛇先前已被消耗一波了,对于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依然算的上是一种荣誉。 在欢呼深中,她边擦拭着蛇骨鞭,边有意无意望向高台上,似在悄悄观察着某个人有没有注意到这边,发觉那人也站在边缘后,她便举起手中鞭,引起了更加热烈的呼喊。 伏郁珠唇角勾起笑容,没有多留恋台上,转身去安排后续事宜,经过那位歌女时,不善的眼神扫了过去。 歌女原本静静凝望着场中满身血迹的少女,忽而身后一凉,明白谁在身后,低下头再次退回阴影中。 伏郁珠挪开视线,继续走下高台。 当然全场之中,最开心的还属慕千昙,进入这世界以来头一回心情明亮到这种程度,如同阳光下的黄金般耀眼。只是她脸上不显,还是那张冷冷清清的脸,手上却很诚实的把两边平台上的钱收入囊中,打算等晚上再好好数有多少钱。 发财了!终于让她体会一把发财的感觉了! 太过于兴奋,以至于她忘记借钱的事。江舟摇眼睁睁看着她把小碎花钱袋也一同呼啦进口袋,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究还是善良的什么也没说。 全场唯一不高兴的只有伏弛,他大喊大叫到嗓子都哑了,除了低声下气的父亲,也没人理会他。 越是得不到注意越是要闹大动静,他脸色涨到猪肝色,大半个身子都翻越栏杆,挥舞双手冲下头三人辱骂,语速快内容难听,嘈杂到不堪入耳。 慕千昙摸着黄金,察觉美景被打扰,有点不爽,仿照斗兽场外又在地板上加上一层薄薄冰面。 伏弛正是情绪激荡时,没关注到脚下变化,没成想踩到冰面失去平衡,整个人翻过栏杆摔下去。没有准备情况下他没及时给出反应,直愣愣摔在了地板上。 这场对决最终以三人战胜大蛇,而伏弛摔断腿结束。 散场之后,伏郁珠在光明宫中最大的大厅内宴请了前来观看的塞顿城居民,这些都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多联络感情无疑可以让位置更加稳固。 当然,那对父子没有参加,怒气冲冲的回去了。 慕千昙一向讨厌人多的场合,但由于此时已摇身一变为富人,就算之后跑路也没有后顾之忧,想到这她脾气都变好了,对于糟糕场景的忍耐度也提升了许多,竟然还能放过几个主动前来搭话的居民,留他们小命。 而裳熵自结束战斗后便窝在她旁边睡觉,一直睡到天色擦黑,外头飘起小雪,夜色吞没雪山,宴会也快结束,这才吧嗒着嘴醒了。 脸上全是压出来的手部红印,裳熵揉揉肚子,不想起来,便只撑起身子,伸爪去桌上摸索着,想摸到大肉吃吃,却摸到一只手,如玉般冷滑。 摸到的霎那,那只手即刻抽开,转而是一双筷子夹住她,冷如切冰的声线,今日听着却难得融化一些。 也许是厅内宴会正在举行,太多人聚在同处就汇集了部分温暖,还有种朦胧的嘈杂,才能让她有这种错觉吧。 “干什么?” 耳朵尖一阵阵发痒,裳熵抬头看女人。 那张脸和表情依然没变,但莫名就是觉得她心情很不错,甚至在干什么简单的三个字里,裳熵也听出了和以往不耐烦下不同的情绪。 不知道原因,但她开心裳熵也开心,便眯起眼睛笑着,露出两排白齿:“我饿啦。” 即使手被筷子夹住,五指还在虚虚抓拢住,渴望着食物。 慕千昙松开筷子,下巴微抬:“我要的食物不多,都吃完了,这里没有,要吃去其他桌吃去。” 裳熵唔了声,张嘴咬住女人裤脚,大有不给食物,要把她衣服吃了的架势。 “嘶。”突然来这招,慕千昙想抽没抽出来,冷哼一声,转头问江舟摇要了盘烤牛肉片,拍在裳熵脸边:“就一盘,吃不饱也没了。” “谢谢师尊,你真好。”裳熵闭着眼,嘟囔着说完,压住一点女人的脚尖又趴下,把牛肉片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下去时也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天已黑透,厅内人散光了,很是安静,只有侍从们收拾碗盘的声音。 受伤之后她就困得如同失魂,睡那么久总算恢复精力,与理智一同袭来的还有饿火烧心。裳熵饿的要啃桌子,要爬起时,才发现女人还没走。 入睡之前,她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要挨着女人睡,但也知道有很大可能被踹走,所以只是小心翼翼的压了一点她的脚尖,本以为醒来后绝对只剩自己,可女人居然还在! 裳熵大大兴奋,手舞足蹈道:“谢谢师尊!我好喜欢你!谢谢你!谢谢你给我睡!谢谢你的脚!” “?”慕千昙看着突然发癫的某人,用嘴型道:“你有病啊?” 厅内只剩下伏郁珠,江舟摇,秦河与伏璃,还有几位客人,听到那一连串感谢,也望过来。裳熵脸色通红的说完,发现女人脸色变差,于是垂着脑袋挨训。 低低骂了几句,听到了熟悉的衣料摩擦声,慕千昙愣了会,才意识到这蠢龙又在摇尾巴。 这旁边还有人呢,真让人火起,她伸手抓住那条尾巴,以余光瞟过那几人,见她们没发现异常,才在少女耳边道:“我提醒过你不要被发现吧。” 脑中骤然炸开空白,裳熵微微缩起肩膀,绷紧身体,一阵电流传过全身,肌肤上浮起一片片鸡皮疙瘩。她细细颤抖着,双手向前趴下,求饶道:“我错了师尊,再也不敢了。” 慕千昙可不相信这蠢龙的再也不敢,松手后补充道:“你要真想找死,我以后绝不拦着你,但别给我惹麻烦,我是倒霉催的注定要给你收拾残局吗?” “我真的知道错了。”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伏郁珠走来:“两位上仙,吃的还好吗?” 江舟摇道:“多谢款待,餐品很精致,您费心了。” 这话实诚,今日的庆祝宴会,可不像是伏璃前两天弄的那些乱七八糟随性而为的大型聚餐,而是真正有层次有格调的宴会,就连菜品也是求精致和搭配而不是单纯堆量,绝对是下了功夫的。 伏郁珠道:“毕竟是您这样的贵客,不多准备些我也过意不去。” 两人一来一回,慕千昙听在耳中,暗暗佩服起这人精力旺盛。 乌泱乌泱接待这么多客人,每个都记住名字,每个都能谈上两句话,什么类型的好坏话题都能接住,还能做到左右逢源,滴水不漏。这一下午完事了,她竟还能保持这副完美的社交状态,着实叫人想要赞一句厉害。 “陪着伏璃这么一天,你们也辛苦了,晚上就放松放松吧。”伏郁珠目光看过两人,问道:“两位上仙,要去泡温泉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121章 你那位姐姐 泡温泉在慕千昙心里是能和洗澡放在一起的亲密行为,她没有能达到这一步的友情关系,更别提这位刚见过几面还一肚子坏水的反派货色了,果断拒绝:“不用了,我想早点休息。” 伏郁珠并没有强求,也没有因她态度怠慢而生气,转而望向江舟摇。恬静淡雅的女人眉目似水柔和,像是在思索,略有为难,但还是不忍拒绝般应了。 “封灵上仙愿意赏脸,是我的荣幸,”伏郁珠向她见礼,扣着单肩披风的那只手负后,另一手向前摊开,做邀请姿态:“请随我来。” 这般情态与几日前大街上伏璃所用的姿势一样,应当是当地的礼仪规则。江舟摇把手放入她掌中,配合着微微俯身,作为回礼。 伏郁珠收拢四指,扶她一步步走出桌后,站稳了,才有分寸的撤回手。 两人结伴离开前,伏郁珠回眸提醒道:“雪山温泉可放松肢体,活血化瘀,还能帮助修行,有延年益寿之效。既然来源雾一趟,不去试试实在可惜。瑶娥上仙这会不愿去没关系,择日兴致来了,随意找一位侍从带路即可,还是要体验一下的。” 慕千昙随口应着:“嗯。” 伏郁珠轻轻眯起眼,脸上神色不变,与江舟摇结伴离开。 那两人走后,慕千昙也打算过会就去睡觉,坐一下午腿脚都快麻了,便站着醒了会神。 就要回去时,她发现伏璃已差人搬了个火炉子进来,还有几人拿着铁网架与金盘,在宴会厅中间掀起地毯,摆上并组装出了烧烤架,这是要吃烤肉的架势。 伏璃喜洋洋道:“昨日烤肉宴开一半就散了,多遗憾啊,今日恰有喜事,再续上昨日的,咱们痛痛快快的吃!” 裳熵下巴垫着桌面,摇头晃脑:“你不怕你娘再打你了。” 想起那声响彻亭内的耳光,伏璃下意识捂脸,恨恨道:“母亲不会随便打我的,那是我犯了其他错!你休要再说!况且今日我杀了那白头疯的妖宠,给她长了面子,是有功之人,她会同意我随意庆祝的!” 裳熵道:“好吧好吧。” 伏璃道:“所以你要吃吗?” 裳熵:“要!” 宴会几乎从下午开到了晚上,大家都只在刚开始那会有新鲜感,吃得多些,后面就没怎么吃只顾着玩闹,加上这个年纪的小孩消化相当快,晚上再吃烤肉也不会觉得腻。 慕千昙虽说只吃了一顿,但没怎么动弹,也就不算饿,对烤肉没兴趣,掸掸衣袖后往厅外走。 本想直接回去,但出门后她步伐慢了些,最终越过白玉走廊后,停在最上面一层阶梯前。 一到晚间就会降临的寒冷,今夜也如期而至。 鹅毛大雪纷飞如纸,给黑暗底色填上斑驳的白。 慕千昙站立不动,望着雪幕。现在回去免不了淋上一场,她耐不住冷,决定还是等雪停再回去。 身形微动,想回厅内,但里头开了一下午宴会,空气颇为窒闷,且还有几个人在那吃烧烤,应当会飘到满屋皆是味道。 她犹豫一瞬,还是没进去,选择席地坐下,长腿探在倒数第三层阶梯上,放松着身体。 大氅的白色绒毛堆在她脸颊边,在雪色映衬下更显面容浅淡。双眸则如两窝深不见底的黑泉,穿透大雪凝视前方。 远处的光明宫一角是亮,更远的一线雪山是沉黑,构成了一副风雪间明暗交织的恢弘神秘之景。 这里确实拥有着与世隔绝的美丽,黄金财宝美人,世上一切俗物之美与高雅之美并存,可惜好景不长,掌握在野心变质的人手中,早晚会如雪崩般崩塌。 地板冰凉沁骨,慕千昙发觉自己有点捂不热,想再往里挪挪地方,后背忽而传来一阵暖意,像是谁突然搬来了取暖灯。 “师尊,你坐在这里不冷吗?” 原来是裳熵跪在她身后,怪不得突然这么暖和,热气都流进后颈衣领了。慕千昙反手把她的脸推开:“你不去吃烤肉来这干什么。” 裳熵向后跌倒,两手撑地又起来,膝盖挪着坐在她身边:“我怕你冷,来暖暖你。” 慕千昙道:“是吗,你不如把火炉直接搬来更好。” “哦哦!师尊就是聪明哦!” 裳熵觉得此计妙哉,心中更加佩服,拔腿进殿,抄起火炉就往外跑,引得伏璃大叫:“诶你干嘛啊!” 把火炉放在距女人不远不近的位置上,既能让她烤到热气,又不会引燃她的衣服,裳熵这才笑嘻嘻道:“好啦。” “”慕千昙回眸看她,焰色橙光中少女的笑颜热烈如火,灼灼燃烧,命令执行的很干脆,但她刚刚只是说了个讽刺性的玩笑。 无言以对,她接着望雪幕。 火炉被搬走,伏璃跟出来,还未发作,也瞧见漫天雪色,突然发觉比起室内,这外头吃烤肉不是更舒服?便挪了场地来平台走廊上。 人都出去了,秦河自然不能独留。于是原本打算在厅内吃的烤肉,转移到了外头,而慕千昙发觉自己就如斗兽场选座那般,又在非主观意愿下,被迫入了幼席。 起来再挪还挺费事,加上地板暖热乎了,算了算了,随她们去吧,有钱人不屑于纠结这种小事。 伏璃把架子重摆好,挥手叫来一位侍从:“吃烤肉前,先吃个特殊东西。” 那侍从拱手举着盘子,里面放着一枚长椭形圆滚滚且紧绷着的肉类,两扇巴掌大小,表面滑腻,颜色碧绿,上头还粘着一层薄膜,散发着邪恶的危险气息。 这玩意看起来就不好吃,甚至很可能有毒。裳熵道:“不想吃这个!” 伏璃道:“这是我们这的规矩,若是共临危敌,共斩邪魔,便可结为兄弟姐妹,有福同样有难同当,关系更亲近。而结伴的仪式就是吃蛇胆,这个就叫做蛇胆鉴心,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这么说,盘中之物就是从伏弛那头白蛇身上挖出来的蛇胆,怪不得这么新鲜,刚刚破体而出的,上面还可能有没洗干净的血液呢。 说来,这倒也不是她们第一次联手了,硬要算上,在文武试炼时才是第一次。 “谁要和你做姐妹,”裳熵一头倒在秦河身上:“我只有秦河和雀小妹两个姐妹!” 秦河稳稳撑住她,道:“蛇胆含毒,此举有风险。” “结为兄弟姐妹可不是轻轻松松立个仪式就行的,要大家共同闯过难关才行。”在火上烧了小刀刀尖,伏璃执刀,从蛇胆上剜下三块指节大小的肉:“不过不用担心,我叫人试过了,至少这个蛇胆毒性很微弱,对咱们这种修仙之人根本不算什么。” 把另两块肉分给对面两人,伏璃握着那枚蛇胆肉,方才还坚定的眼神忽而飘来飘去:“也别自作多情,搞得好像我多想和你们交朋友似的。” 强调完那句,才补充道:“我只是不喜欢欠人情,你们之前救过我一命,如今还帮我斩蛇,我都还记得。” 斗兽场时,她不甘认输且要为困困报仇,于暴怒之下冲进场中,面对那只庞大妖魔也不是毫无恐惧。她从没独自面对着这种等级的妖兽,如何不慌张呢? 那么多人看着,母亲也在台上,万一失败了该怎么办。被伏弛看笑话已经是最低损失了,让母亲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威严扫地才是最可怕的事。 她疯狂思考着该怎样解决那只妖宠,翻天镜虽能现出人影但只会分走自己的力量,没有太多用处,而她单枪匹马,只许成功不能失败,压力巨大。 可谁知这时,身后又落下两人。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天虞门七十二重山外山的文武试炼,她们甩开了螳螂妖后最终也赢得了黄雀,她们才不会被眼前小小困难打败! 她飘摇不定的心瞬间稳住,这次一定会胜利! “我们伏家人虽然傲慢,但不是不讲情理的,所以结上这姐妹,就算是一种契约约束,你们之后有困难尽管找我,若我不帮就是毁约,是要遭天谴和诅咒的。这是我们这里流传了百年的信仰,绝对真实有效。” 停顿片刻,她挺起胸膛:“我给你们能够让我背上诅咒的权力,就当是了结恩情了,所以今日你们吃就吃,不吃也得吃!” 话毕,伏璃为作表率,把肉扔进口中,下颚动了动,嚼着那块肉。 刚开始一切都好,可嚼几下后,那白皙的脸色瞬间通红。她抿紧唇,很想忍住,可还是没忍住做了个干呕动作,颤抖着手拿过一杯酒送服,才脸色痛苦艰难无比的咕咚一声咽下去了。 裳熵哈哈大笑:“什么啊,你自己都不爱吃!” 狂喝一大杯酒,伏璃脸一阵红一阵白道:“我之前从来没吃过,谁知道会那么难吃啊。” 常年品尝各种食物类别之外的东西,裳熵长有一只铁胃,对此早已不在乎,故意轻轻巧巧把肉吃掉咽下:“是有点恶心,但是还好啦,你看我吃的就很顺利,你不要挑食。” 伏璃要把剑砍她,但想想还是先看秦河的热闹,只见少女把肉丢进水杯中,合着水直接咽下,完全没嚼,就算再苦也只是刮过舌根,基本没感觉。 这岂不是仅有她自己最傻?伏璃甩出惊煞:“你们两个过分了吧!” 秦河平静道:“伏妹妹,使不得,我们可是姐妹。” 裳熵笑得前仰后合,不合时宜道:“你们怎么都不笑啊,我突然想讲两个笑话” “还没完呢,哪有那么简单,”伏璃站直了,双手合十盖在胸前,仰面朝天花板道:“不问出身,共斩邪魔。蛇胆鉴心,义结金兰。以蛇牙萤石为证,从此同天共地!如违此约,灰飞烟灭。” 她虔诚念完,向两人道:“快快快,你们也都念一遍。” 裳熵问道:“蛇牙萤石在哪?” 伏璃道:“还没做好,你们就先凑合着先把誓言说了。” 等听到想听的,都确认无误后,她才松了口气:“好,这就算完成了。之后等蛇牙萤石做好后我会给你们,应该明天就能拿到。你们可要好好保存啊,要是不小心弄碎了,也算是违背约定的。” “知道啦,可以吃烤肉了吗?我好饿啊。”裳熵捂着肚子:“我睡了好久,都没怎么吃东西。” “谁让你睡的,吃饭时间睡觉,睡觉时间吃饭,没有一点规矩。” “什么规矩,不知道,哪有该干什么的时间,我想睡就睡,想吃就吃,这才是真的!” 听着两人争吵,秦河夹起盘中的肉放入烤盘,兢兢业业做起烤肉活计,免得最后什么都吃不着。 这三人如同过家家般的义结金兰全过程,都收入慕千昙耳中,她心道:连誓言最重要的证物都不在,又怎么会有祈求好结果呢?愚蠢吶。 这交友剧情是原书没有的情节,按照李碧鸢的话说,就是蝴蝶效应引起的连锁反应,是由伏璃输了对决这么个小剧情变动带出的另一个变动,也不知道会不会对后续剧情还有没有影响。 下午脑袋就没清空过,也没时间思考,如今时候正好,空歇下来,除了后面那三位也无人打搅,慕千昙不能指望李闭眼,自己复盘起进入斗兽场前发生的一切。 最有可能带来伏璃输掉对决这个结果的部分,一定是那场羞辱性十足的争斗。 可原书中,裳熵也同样为被言语侮辱的瑶娥上仙和伏璃出手了,暴揍那白头疯一顿,这里并没有改变,唯一的不同,就是慕千昙自己也摆了那对父子一阵。 会是这个原因吗? 自从进场后,伏家父子就始终位于她们视线内,根本无法离场或者安排谁去帮忙处理妖宠,那么妖宠的状态应当是保持不变的,没有收到刺激。 且与人对战时也看不出疯狂,只是普通反应,怎么就做到杀死了力量高于自身的困困呢?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引发这场变动? 就算是自进入光明宫起就梳理,也理不出头绪,慕千昙把这个疙瘩先记下,打算降低对原著剧情的信任度,提高警惕性。金钱的代价是极为沉重的,足以让她牢牢记住这个教训。 隐约听到呼噜呼噜吸面条的声音,她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李碧鸢那厮又在吃泡面,忍不住道:‘事办得错漏百出,你还有心情在这吃呢。’ 今天被骂太多了,李碧鸢已对应练出了金刚不败之脸,咬断面条后道:‘我的心是非常迫切的,恨不得爬进小世界里和昙姐您一起做任务,这不是做不到吗!’ 慕千昙道:‘怎么做不到,你也进来,找个更靠谱的观察员帮助我们。’ 李碧鸢道:‘那哪行,现在的技术还没发展到能送现世之人进小世界呢,我也是有心无力啊!’ 真会找借口,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进来的?’ ‘哎呀哎呀’李碧鸢顿了顿,死皮赖脸顺杆往上爬:‘您不一样啊,您是人中龙凤,您是天选之女,您是独一无二,您是两个世界中都最为耀眼的存在,您是’ ‘滚。’ 奈何不了这厚脸皮,慕千昙想了能让她难过的新招,转身看向烤盘上滋滋冒油的烤肉,给她同步转播美食场景:‘你吃的是泡面吧,不想尝尝烤肉吗?’ 那边传来杀猪声:‘昙姐!你这就太歹毒了!深更半夜啊!人家吃泡面呢!太过分了社。畜的命也是命啊!’ 慕千昙:‘我知道。’ ‘啊啊啊!’ 等耳机那头像是死了般安静,慕千昙作乱的兴致也消退尽,想要再看雪,可这看肉的眼神已被裳熵捕捉到,把碗里刚夹出来的肥嫩肉片递给她:“师尊吃。” 碗刚递出来,她肚子也咕咕叫几声,赶紧捂住:“哦呦。” “你自己吃吧。”慕千昙推回去:“回头看看你们吃完蛇胆死没死而已。” 裳熵道:“还没有死。” 慕千昙道:“我看得出来。” “哦哦,”裳熵埋头吃肉,一筷子刮干净一碗,抬头道:“好吃。” “行了赶紧吃吧,别和我说话。” 见秦河还在烤肉,伏璃放下筷子,左右看了眼,向阴影处摆手:“你别烤了,有人会做这个活,那边的过来。” 走廊角落里传来一声低低的嗯,接着是锁链在地板上滑动的声响,再向这边靠近。 伏璃脸上又是那副熟悉的作恶神色,秦河心知大概是谁,转头望去,就见那位歌者正一步一步以缓慢的速度走来,约莫是伤痛难忍,快到时膝盖脱力差点摔倒,被秦河眼疾手快起身扶住。 把她扶到火炉边,秦河用另一只手试着地板温度,找了个被火炉暖热的地方让歌女坐下。女人细声细气的谢过,双眸润泽宁静,却是自动改跪为坐,低垂着眉眼。 伏璃道:“哪能让客人烤肉,你来正好,快点,供不上吃就罪加一等。” “你干嘛又这样!”裳熵推开空碗:“我不吃了。” 伏璃道:“我怎么了,又没动手,叫她烤个肉还不行啊。” 裳熵道:“她身上还有伤呢!” 伏璃道:“那我还有伤呢!也没见你关心我一句啊。” 闻言,歌女抬起头,满目担忧:“还好吗?” 还是那长期未喝水略显沙哑的嗓音,但作为歌者,即使坏了点声音还是那把好嗓子。伏璃仿佛想起什么,脸色骤变:“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了?还敢问我的事?” “没,没有,”歌女费力道:“我只是,担心你。” 说完后,自知今时不同往日,她逾距了,便又垂下头,轻声道歉:“对不起。” 她不想为自己产生的争吵继续,便拿起筷子,想要给几人烤肉。 那手指指节处还有被用刑后通红的印记,用筷子夹肉便颤巍巍的,生肉接触烤盘时溅出去的油点烫得她肩膀轻颤,真是风一吹就会弯折的虚弱美人。 秦河看不下去,轻拍她手背,接过筷子自己来。裳熵则是道:“不是说我们是姐妹吗?可以要求你的,我现在不许你折磨她了,这话有用吗?” 结为姐妹可不是这么用的,但刚建立誓言就要闹矛盾未免也太不尊重这个信仰本身了,伏璃只能自认吃瘪,但嘴上还是道:“你们都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就在这心疼一个罪人。” 歌女把头埋得更低,简直就是座小小的冰塑。裳熵道:“那你就告诉我们呗,如果真是十恶不赦的大罪,我就收回我刚刚那句话。” “这这是我的秘密!”伏璃呆了会,才改口道:“姐妹之间无话不谈,我是可以说,那也不能只有我说,你们都得各自说一个秘密才行!” 相互共享秘密,也算是维持关系的一种方式了。裳熵倒没想这些,只干脆答应道:“好啊。” 秦河沉默须臾,试探道:“我没有秘密。” 伏璃没过脑子,嘴上说得快:“怎么没有,你那位姐姐不就可以说道说道?” 第122章 你就跪在这给我听着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檐外的雪似卷入走廊,寒气弥漫。 刚说完的话仿佛在角落回荡,伏璃没察觉不对,还斜斜歪着,筷子戳着烤肉。 然而安静持续的太久,她脑中思绪绕了个急转弯,睁大眼骤然坐直。 她只想着秦河身边还有谁值得一提,便想到了那位英年早逝的姐姐,但“早逝”就意味着她姐姐已不在人世了,此刻提不是戳人痛处吗? 极轻地放下筷子,伏璃如坐针毡。 她向来口无遮拦,以前也不是没说过会伤害人的话,但在这光明宫里,说错了又如何,她才是主人,就算错也是对的。也根本不需要对谁说觉得抱歉,那些被她伤害的人并值得自己的一句对不起。 可现在不是,这是她的姐妹,也是朋友,不该被她这样对待。 搁在膝头的手一张一合,伏璃不太敢去瞧秦河的面色,胸中滚过了一万句话,可还是不知该说什么挽回。 “我也没有秘密,”关键时候,裳熵发话了:“好多事情其他人不知道,不是我隐瞒了,就单纯只是没有人问过呀,这还是不一样”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抬手捂住帽子,想起了她此刻的确有一个秘密。 如果没反应过来还好,她可以坦坦荡荡说没有,但已经想起来,就没法装作不知道了。 师尊说过这个不要告诉别人,那就是说符合秘密的要求,可她不想说谎忽视,这下要怎么办! 裳熵小脸皱巴着,独自犹豫纠结,悄悄转头看了看坐在她身边的师尊,女人丢来如冰似雪的一眼,意思太明确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住脑,不要作死。 “我我” 接收到眼神讯息,裳熵急速转回,转着眼珠拼命回想还有什么其他秘密,这次没犹豫太久便想到了。她举手道:“我有秘密!我想起来了,还是有的!我特别喜欢我师尊!” “”慕千昙揉了揉太阳穴。 李碧鸢啧啧数声,言语微妙道:‘其实昙姐你师尊这个身份做得很成功啊,看看咱们女主对你多死心塌地,超前完成任务了。’ 慕千昙道:‘路边的一朵花她也能说喜欢,博爱之人的告白没有意义。’ 被她这么一打岔,加上少年人之间掀篇快,方才那奇怪氛围很快散去了。伏璃迅捷瞄了眼秦河,深吸口气笑道:“这根本就不算秘密啊,谁都能看出来。” 裳熵微愣,似觉得惊奇:“谁都能看出来吗?” 秦河将盘中肉翻了面,仿佛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也自然道:“是啊。” 连她都这么说,看来是真的了。裳熵嘀咕:“我都没说过,你们怎么知道的?” 伏璃脸上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侧身抓住秦河的手腕,放低身子,忽闪着两只晶莹眼眸望着少女,捏着嗓子叫道:“师尊,等等我嘛。” 表演完后立即全部收回,她抱着肩膀身形后倒,躲着什么似的:“你天天这样,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我有吗?”裳熵看看伏璃,又看看秦河,两人都是一副“当然如此”的神情。她挠挠脑袋,咧嘴笑道:“好吧,但秦河你演得不像,我师尊一般都会直接把我踹开的。” 怎么还一副骄傲的样子。若是换一个人,例如秦河被江舟摇踹一脚,估计会下跪反思个三天三夜自己做错了什么,得罪了师尊。而换做伏璃被踹不,可没人敢踹她,除非活腻歪了。 不过,看似冷漠的瑶娥上仙居然还会踹人?还以为那个女人会单纯的蔑视所有,对眼下一切毫不理会呢,没想到动起手来会是这个样子。 想从这一根筋嘴里听到什么有讨论性的,可能性极其低微了,伏璃摆手道:“算了,就算我们都知道,也当你说过了,我可是很开明的。” 裳熵:“我赞成!” 给她算过了,暂时又不好意思让秦河出来说,那不就轮到自己说了吗?伏璃瞥向跪在身边兢兢业业烤肉的女人,将袖子一提一挽,下定什么决定般开口道:“轮到我了,好,那我现在说。” 歌女身形微震,肉片从筷子中滑下,打在烤盘上,仿佛心脏突突一跳。 察觉到少女的目光投射过来,似打量似戏谑,还带着要揭开皮肉骨骼的冷寒气息。 她在那样的视线中无所遁形,略有些无措的收回手,不知该放哪里,垂至两边,又叠放在膝上。最终还是难以承受这种氛围,她睫毛颤抖,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抓住手腕压回地面。 “别走,南雅音,”伏璃直勾勾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你就跪在这给我听着。” 第123章 注意,本章没有主CP出现 伏家与塞顿城的位置都得天独厚,转个身就会面对海量尚未开采的财宝。在这种家庭中长大的少宫主,应该从小就被捧进蜜罐里养着,不知苦字何物,但现实并非如此。 伏璃不在光明宫出生,而是在五岁时才回到这里。 她那时虽已长到五岁,身体发育正常,心智却依然残缺不全,犹如刚出生的婴孩。不会说话,不能交流,不知怎么洗脸擦脚,甚至不会穿衣服。伏郁珠为她找来了数位贴身侍女照顾她起居,可结果都不太乐观。 原因就在于,关于五岁之前的事,她没有记忆,但有感受。不知经历过什么,头脑分明未开蒙昧,却到如今还清晰记得胸中那股恒古不化的怨气,憎恨,愤怒,压抑。 那些负面情绪整日如恶鬼般纠缠着她,无孔不入,稍有不顺心就会全盘爆炸,使她脾气极为暴躁,常常尖叫,抓到什么砸什么,情绪异常不稳定,直接或间接弄伤了许许多多被母亲安排来服侍她的侍女。 奴隶被伤事小,女儿没有被照顾好事大。伏郁珠看着发疯的女儿,虽心痛不已,但那会忙于为家族奔波,平息各方事端,难以做到亲手照看,有心无力。只好立下几个严苛的标*准,在塞顿城高价寻找符合条件的侍女。 即使那一条条规矩让人望而生畏,但高昂的佣金足以使胆小者心中也充满勇气。 招募令发出后,引来了大批怀着抱着“试一试”心态前来尝试的人,都被伏郁珠以各种残忍手段吓回去了,更有甚者直接死在宫中,化为雪山上零星植物的养分。 惨案发生一时间震撼四方,好久都没人再来敲门过。 某天,一个女人揭下招募令来到宫门前,说自己可以做到,那个女人叫做南雅音。 女人五官端正,谈吐有礼,脾气好,性情逆来顺受,还有责任心。曾经在富商家里伺候孩子起居,很有经验,还有一把会哄孩子会唱歌的好嗓音,能跟各个年龄段的孩子玩到一起,方方面面都很合适。 伏郁珠查了她家底,家里人只有一位母亲,母女俩相依为命,都清清白白,没有犯过事。她给出的那些经历也被确认为真,是个能够使用的人。 到这一步,伏郁珠给了她最后的考验。 首先,让她面对数十种极为凶残的猛兽。因为伏璃爱好这些,那么南雅音作为贴身侍女,自然不能畏惧,否则独自被吓跑或吓晕了怎么办?而她的反应很令人满意,不管对面是什么毒虫凶兽,她都不为所动,面色不改,平静如初,勇气是具备了。 接着,伏郁珠吩咐她去矿洞里住了半个月。因为伏璃虽心智不全,却玩心极重,且体力也极好,经常漫山遍野奔跑来回,若是由于身体柔弱,气力不足,跟不上少宫主导致她受伤了,那可绝对不行。 这在方面,南雅音也很快适应。就算身板看似瘦弱,做重体力劳动时也能不落下风,且柔和本相下是意想不到的执拗和坚韧,身体条件也达标了。 最后又安排了种种不同考研,什么故意遗漏大笔财物看她会不会私吞,以此来检查品性。什么悄悄设置一处有人遇难的场景,看她会不会出手相助等等。南雅音每条都做的很好,完美到仿佛是为了伏璃量身定做而来。 就算再怎么严格,伏郁珠也挑不出毛病了,于是宣布南雅音合格。 但试探还没结束,就在女人听到结果放松开心时,伏郁珠又无缘无故抽了她一顿鞭子。手下丝毫都没留情,照着死里打。打的她皮开肉绽,血流不止,活生生晕倒又醒来,求死不能,无法逃离。 这突然一遭,害的南雅音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才好点,听到传唤命令后,勉强下地来到主厅。 伏郁珠把长剑扔在地板上,咣当一声,告诉她如果想要复仇,可以捡起这把剑上来刺她一下,而自己以雪山白蛇的名义起誓,绝对不会还手,也不会后续追究责任或为难她们母女俩。 寻常人受此遭耍弄,早就记仇于心,巴不得想要出一口恶气。可南雅音看都没看那剑,反而低眉顺眼说着:既愿为奴,便要以主人为天,是鞭抽是刀剐,皆随您心意。 向白蛇起誓具有保证性,就算她是宫主也不能违背誓言,但南雅音却不愿使用这么宝贵的机会,反而说了更加虔诚的话语,仿佛真的全然不在重伤这事。 见她果真没有反抗之心,伏郁珠稍稍卸下了心防。 她担心跟在伏璃身侧日夜相伴的侍女是个软骨头,让她女儿耳濡目染也学坏。可又担心这人骨头又相反的太硬,万一伏璃发病砸东西伤了她,引得她性起反抗会就糟糕了,这才有那么一试。 而最终结果就是证明了,此人的确可用。 伤势彻底痊愈后,南雅音经人带领,第一次见到了重重宫门保护起来的少宫主,那个年幼却恶劣顽皮的女孩。 那就是她的小主人。 听说将要有一位新的侍女来照顾她,便在屋里地板上设置了众多必死暗器的小主人。 前辈的丰富血泪经验南雅音都铭记于心,为了小命着想,成功避开了所有暗器,并与躲在床下抱着两个枕头,准备看血流成河听惨叫连连的小主人打招呼,看她那张恶意满满的小脸露出孩子气的空白。 “奴叫南雅音。” 第124章 你跟我来 少宫主拥有着世间少有的上品相貌,躲在床下阴影中依然可瞧见她一双圆圆碧瞳忽闪忽闪,还未褪去婴儿肥的脸颊白里透红,嫩的似乎掐一下就能流出桃汁,再配上齐肩的卷短发,怎么看都是一派天真无邪,活泼无害的模样。 若不是亲眼眼前见到这满地杀人暗器,南雅音实在难以想象这般美好容貌下,竟藏着那样一颗天生恶劣的心脏。 一个连衣服都不会穿的心智不全者,为何会以别人的惨叫和痛苦为乐呢? 可就算再怎么匪夷所思,想不通缘由,她还是要继续做自己该做的,向小主人报上了名字。 与她进门时千转百回的心绪不同,那时伏璃脑中唯一的想法是:好好听。 不同于她曾经听过的任何一道声音,这是种极为特殊的动听,如一股神奇的魔力般流过耳廓,且在她脑中重构了那个女人的面容,仿佛一把扯掉了遮在眼前的白纱,倏而一切清晰起来。 仅仅拥有着婴儿认知的伏璃,连刚刚去过的茅房位置都反手就摸不着,却意外记住了这位初次见面的女人。 可就算南雅音有着区别于她人的显著特征,那时的伏璃也没想过要对她好点。更准确来说,那会她还没有“思考”这个概念,便依然和往常般随心所欲。 由女人帮忙洗澡,由女人喂她吃饭,由女人背她在宫中游荡,也由女人哼唱着歌曲哄她入眠。南雅音照顾她无微不至,体贴入怀,就算是伏郁珠来也要赞一句细心,但伏璃不能满足。 她还是那个善变且脾气古怪的孩子,安生一段时间后就必定要作妖以泻去心头无端的怨念,总是提出为难人的要求。 例如,让南雅音陪她一起洗澡,但不让女人洗完后穿衣服,要赤脚站在冰冷地板上等待,到自己头发干了才可以穿。又或者是她半夜突发奇想要去雪地里玩耍,就会把熟睡中的女人摇醒,自己捂着暖手炉躲在走廊下,却让女人去大雪地里玩雪给她看。以此种种,不一而足。 而每一次,无论是多么荒谬的要求,南雅音都会全盘照办,兢兢业业,没有怨言。 随着年岁增高,心智渐涨,伏璃逐渐发现,陪伴在她身边的这个女人,有着近乎可怕的包容力,仿佛能够忍受自己对她做的所有事,任何羞辱对她而言都不算什么,这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事吗? 比起那些被折腾几天后就受不了想要逃离的侍女们,南雅音永远都是那张淡淡笑颜。现实摆在面前毋庸置疑,怀疑合理性没有意义。伏璃便开始好奇,这个人究竟能忍到什么程度呢? 到了伏郁珠安排女人教导她学习写字的那天,要从最简单的“一”开始,南雅音先在纸面写上,希望她能照着学。伏璃抓住这个机会来找事,摔砚台掰纸笔掀桌子,把整个屋子都砸个稀巴烂,隐隐期待着女人愤起的模样。 结果当然是失望,南雅音只是检查了她搞破坏的手有没有受伤,接着就去迅速整理好毁坏物换上一批新的。伏璃变本加厉再次全毁,得到的反应还是如此。她们重复着这个步骤,晨起到傍晚那么长时间过去,不变的是纸上那个一字。 第二日来到,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南雅音再次于纸上写下一横。见多次找事都无法激怒她,伏璃想了其他招数,胸中升起得意。 不就是练字吗?她练! 给笔尖吸饱了墨水,伏璃将之随手一丢,啪嗒砸地。就在南雅音准备去捡时,伏璃一把抓住她手腕扣上桌面,另一手哗啦扯开她袖子,露出一截细白小臂。 “我现在就写,你可看好了。”以她的小臂当做稿纸,伏璃拔出匕首作为笔,一下下在那片肌肤上刻出了将近一两百道小而窄的“一”字伤口。鲜血流淌满桌,少女笑问着:“南雅音,我写得好吗?” 小臂控制不住发着抖,南雅音整张脸苍白如纸,忍住剧痛,强撑着没有失去意识,轻轻嗯了声。 伏璃道:“夸人可不是这么夸的,不能敷衍我啊。” 眼前阵阵发黑,南雅音顶着额上细汗,眯起眼辨别着那片伤口,最后找出了三个还算标准的字,着重夸了两句,便一头栽到桌上,晕倒了。 在伏璃那么多年的摧残下,南雅音没少生病。本来身体就不算非常强健,现在基本上三天两头倒一次,最后都没出事,约莫是自己都习惯了,不怎么在意,可这次却格外严重。 前几天刚从雪堆里出来挨过冻,今天还流了那么多血,她一下烧到浑身滚烫,整夜都降不下温度,数度濒临死亡。 守在她床边时,伏璃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突然不想去寻找那个所谓的包容尺度了。 也许摸不到边际,那就是永无止境。 这之后,伏璃尝试压制心中那些没有源头的负面情绪,还想要洗干净大脑从简单点的事学起,尝试着脱离帮助再长大一点。 第一次学会穿衣,第一次独自吃饭,第一次看完一本书,第一次意识到换牙与成长,第一次接受蛇骨鞭惊煞入手,第一次猎杀或驯服巨大妖兽等。她从未开化到成为一个正常甚至优异的孩子,这个过程中几乎所有的“第一次”,以及那些重要或不重要的时刻,都有南雅音陪伴左右。 于是再后来,伏璃愿意叫她一句先生,以表达重视。对于南雅音的奴隶身份而言,这可是莫大殊荣了。 然而,这个称号还没能叫顺口,所有和谐场景都以一个极为可笑的方式被打破了。 南雅音居然是伏冈安插在伏式主家的眼线。 并且这件事还不是查出来的,而是伏弛那小子喝多自个在宴会上抖出来的。 那时酒过三巡,他们照例嘴上有点小摩擦,本来按照惯例,很快就会进入下一个话题,接着吵个无休无止。可伏弛忽而冷笑一声,把杯子一砸,居然开口说出了几个关于伏璃的秘密。 五岁才开始成长心智,就必然意味着许多婴儿会有的毛病也会发生在伏璃身上。那些小事既让人窘迫又极其折损面子,并且给已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会突然被伏弛拿出来说,无疑是把小时候的黑历史重新翻出来当众嘲笑,异常刺耳又恶毒。 作为少宫主,伏璃自尊心极强,她无法承受这种事被别人知道,还要被当做谈资,那次几乎把伏弛打个半死,也同时找到了泄露消息的罪魁祸首,南雅音。 千算万算算不到她有问题,伏璃气到近乎发疯,用打完伏弛还鲜血淋漓的手拖住南雅音,把她关进水牢亲自审问了三天,才得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早在许多年前,伏弛家人发现伏郁珠接来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入宫,担心未来宫主之位会落到伏璃头上,于是便想办法打听宫内动静,便以南雅音的母亲为要挟,命令这个条件合适且能力出众的女人潜伏进光明宫打探消息。 而南雅音的身世背景都没变化,所以伏郁珠所查到的信息也没有错误,才造成了现在这种结果。 水牢中昏暗潮湿,女人躺在地上浑身鞭痕,血流满地,奄奄一息。伏璃额头突突跳动,握紧鞭子,喘着粗气,认知翻天覆地。 她认为独属于两人的那些私密时刻,那些深夜里的悄悄话,那些与成长有关的分享,是她认为珍贵且不可被亵渎的记忆,却原来早已被当成笑话传播到了死敌耳朵里。而那所谓的高容忍度只是为了母亲和金钱在作秀罢了,根本不是为了她。 她没想到第一次尝到被背叛的痛苦滋味,居然也来自于南雅音。 一想到伏弛与南雅音该怎么私底下讨论她的那些事,怎么津津乐道嘲笑贬低,伏璃气到胸口快要爆炸。安宁了很多年的强烈负面情绪再次出现,叫嚣着要把女人活活扯碎。可她在掌心掐出几个月牙印,最终也没能对女人下死手。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伏璃抓来了南雅音的母亲,重新把她当做威胁人的筹码,逼迫南雅音继续跟在自己身边,并以比之前残忍数十倍的方式变着花样折磨她,同时吊着她的一口气不让她死,这才有了最开始看到的那一幕。 火炉中燃烧着烈焰,烤盘上的肉已焦了边,逐渐镀上深黑色,散发着刺鼻气味。 伏璃还紧紧握着女人手腕,盯着她的眼睛说完最后一句话,稍微掀起的衣袖露出几道小小的“一”字伤疤。南雅音在她的直勾勾视线中溃不成军,忍受极大悲痛般颤抖着垂下头,眼眶泛红,果然还是忍住了。 “所以,到现在,”伏璃转头望着对面两人:“你们还觉得我做错了吗?” 秦河不发一语,把烤盘上烧焦的肉夹下来,调小火焰。裳熵抱着双膝沉默半晌,摇头道:“可是她跟着你那么久,也没伤害过你。” 伏璃道:“哼,动机就不纯的人,难道就因为她没动手我就要感激她?没伤害我只是因为时机不对,或者觉得骗不到我,但若是她真想做,我还真就没命活到今天了。” 听见此话,南雅音小小挣扎了一下,似乎想要争辩。然而愤怒时的伏璃什么都不想听,反手用更大力道按住。 腕上疼得钻心,怕是又要骨折了。 余光瞥见南雅音越来越差的脸色,裳熵徒手抓住所有生肉熟肉放入口中吃掉,拍拍肚子向女人道:“你能再帮我拿点肉吗?” 伏璃松了手:“烤肉烤肉,你这样吃还有什么意思。” 裳熵叫道:“我饿了啊,我好久没吃饭了。” 伏璃怀疑:“多久?” 裳熵道:“足足有半天了。” 南雅音握住受伤的那只手腕,向几人鞠了一躬,一瘸一拐走入风雪中,去拿新鲜肉过来。裳熵瞄着那道背影直到彻底看不见,才回过头来,忽而说道:“就算你现在认为她罪无可恕了,可你人生中的那些重要时刻,她还是都没错过。” 伏璃微怔:“什么?” 她问完也如醍醐灌顶般想透了一件事,以方便惩罚为理由带南雅音出现在各种场合,但也侧面让她继续见证了自己的人生,第一次为喜欢的上仙烤肉,第一次与朋友共斩邪魔,第一次义结金兰,做这些事时,南雅音都在场。 这是她下意识的行为吗?是想要她看到那些吗? 不一定不是这样的 “我还有点好奇诶,你五岁之前都去哪了?” 伏璃回过神:“不知道,我没有以前的记忆。” 接她回家的是母亲,但伏郁珠没有告诉过她五岁之前她都生活在哪里,根植在她心中的怨气亦不知来源,就算刻意去问也得不到答案。她对自己的身世也一样好奇,却无从查起。 裳熵挠挠头:“好奇怪呀,头一回听说这种事。” 就算记忆开始的晚,也不该一点都没有的断档般失忆,难道是有人故意抹去了? 光是想到这里又要头疼了,裳熵不再费脑子思考,转而问着:“那伏弛说了啥,让你那么生气啊。” 粉碎美好表象的就只是伏弛酒后那几句话,到底是什么事有那么大的杀伤力呢?方才伏璃只是一嘴带过,没有细说,可裳熵直觉这里会有些很有意思的点,便开口问起。 谁知,伏璃瞬间红了脸,叫嚷道:“知道这么个情况不就行了!问那么多干嘛!” 裳熵道:“我就是好奇嘛,你为什么生气啊。” 慕千昙心道:真是蠢龙,还能有什么事呢?随便猜都知道,没有自理能力的孩子,干出又窘迫又丢人的事,那极有可能是尿床之类。 如果会真的,放在一个五六岁小女孩身上其实也不算什么,但伏璃这厮自尊心太强了,外加说话的是最讨厌的白头疯,才会那么发疯。另外就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从小陪在身边的人居然是这种来头,生气倒也正常。 两人眼看着又要吵起来,秦河及时做了个停下手势,等她们安静,才轻声道:“该我了。” 伏璃想起不久前自己说了什么,顿时心虚了一些,抿了口酒。 秦河则是双手重叠搁在身前,默然半晌后,徐徐道出她的秘密:“我满怀信心的下山,没能查出和我姐姐有关的任何一丁点消息,我白走了一趟,却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自欺欺人,辜负了无条件信任我的师尊,也辜负了姐姐。” 她眼中倒映着火光,却显出几分水迹:“若是没有姐姐,我早就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她总是能保护我,可我却连查出害死她的真正凶手都做不到,还如何做到复仇呢?” 伸手小心翼翼摘掉耳朵靠上方的那枚银铃,将之搁在手心,秦河脸颊多了两条湿痕,一朵朵泪花打在小小银铃上。她低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收拢五指握紧银铃。廊下一时间无人说话。 良久,有人轻轻叹了口气。 慕千昙撑着膝盖站起,将大氅拢紧些:“秦河,你跟我来。” 第125章 师尊喝醉了? 她这么突然一叫,几人都不知她目的,皆愣了愣。 秦河抬眸望她,恰有泪水盈满眼眶,视野朦胧,她恍惚间看见女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着。那道纤长玉立的身影,心里明明白白知道是谁,可还是从她身上看到点姐姐的影子。 其实潜意识不想听这女人的话,可不知为何,她那棵仿佛在林中迷路的小鹿般茫然的心,忽而找到了方向,竟鬼使神差站起跟在女人身侧。 伏璃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转。 外界传闻她多少听过些,知道她们间有点复杂,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但无论是秦河还是慕千昙都还算是体面人,不至于在这里爆发矛盾,对彼此动手。要去其他地方,应当只是为了说点私密话。 想到这些,她便没动身子,也没插话。裳熵倒是也想跟上,被慕千昙压住头顶按下去:“你别动,老实呆着。” 头上还顶着那只手,裳熵忧心忡忡:“你们不要吵架。” 以往许多不愉快的回忆蹦出来,她实在害怕再体会那种为难的心情。 见她蠢蠢欲动,慕千昙手上加力,又把她往下按,像是要把她塞进地里:“闭嘴,坐好。” 就算梗着脖子极力抵抗,最后担心将人惹毛,裳熵还是听话不动了。 把人稳稳按住,慕千昙扫了眼走廊尽头。那里远离火炉,几乎没有多少照明,距离此处也足够远,适合说点话而不被人听到,便领着小女孩走过去。 久无人至,尽头处的栏杆结上一层寒冰,金色建筑也被月色修饰的冰冷苍白。两边围栏外雪花翻飞,构成白茫茫的天地。 吐出一口白雾,呼吸间都带着冷气。慕千昙没耽搁太久,想好了怎么说,回眸打量着少女止不住泪水的脸,轻笑道:“小心待会脸冻上了。” 这是句她不太会开的玩笑话,说出来时经历了心理斗争,但秦河并没有被逗笑,依然低着头流泪,双手则握捧着那枚银铃,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慕千昙微微抿唇,也没介意她不给回应,抬手以掌心盖托住少女手背,另一手握住她手指,剥洋葱般一根根掰开,口中问着:“你是和姐姐相依为命吗?” 泪水掉得更凶了,秦河抽噎着点头。本想把手抽回,可女人察觉她动作,便握得更紧了些。 约莫是心头太难过,她再也没有力量和心情对抗,由着慕千昙去了。很快手指全部被掰开,露出掌心那枚精致的小银铃。 “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也懂这种感觉。”将小银铃捏起,慕千昙找到少女耳上对应的洞眼,对准之后小心穿上。 “我也我曾经也有个妹妹,我和她也是相依为命,只有彼此。日子挺糟糕的,不过还算能忍受,平平静静,原本还以为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但某一天,我突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了。” 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种话,像是把自己剖开似的,她也有着些微陌生与不适感,说了上句下句就不知该怎么接上,又不好说一半就走,只能盯着手下那枚银铃,似讲述又似自言自语。 “是很突然的离开,连句告别都没机会说,并且我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那么长时间过去,我不知道她现在过的怎么样,又是如何看待我的离去。但作为姐姐,我都不想她因为我而黯然神伤,痛苦不堪。无论我是因为什么而消失不见,我都希望她能放下我,自己好好生活。” 银铃佩戴好后,与下方的另一只共同叮铃响动,粼粼如蝴蝶振翅,也如她们姐妹俩结伴前行的前半生。 手指轻触几下,慕千昙默默盯了会,目光挪回少女面上,问道:“你能明白我想说什么吗?” 话里话外意思相当明确了,无非是放下仇恨这种老话,她最多也只能说到这了。 秦河渐渐停止哭泣,脸上满是亮晶晶的泪痕。她沉默良久,低声道:“瑶娥上仙没有妹妹,只有弟弟。” 听她这句话,显然透漏了一个信息,那就是秦河知道瑶娥上仙的家庭是什么构成。 这并不奇怪,原主会对秦霜有那么大的依赖,必然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该知道的都会知道。而秦河还说得那么笃定,仿佛亲眼看到一样,很有可能就是她们姐妹俩把原主从家中领出来,走入了天虞门修行。 原主大抵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半妖身份,所以白瞳的存在就被隐瞒了,在秦河眼中,就只有一位慕千昙还不知道的弟弟。 自己方才说的那些,对她而言可能就相当于谎言吧。 “你师尊应当和你说过吧,我失忆过,很多事都记不清了,可能是我记错了”慕千昙说到这里顿住,半天没后续。 原本是看不下去这小姑娘伤心,才想要说点什么,但显然安慰这件事不适合她。 况且,何必与这小孩多说呢?原著里秦河可是弄死瑶娥上仙的另一大主力,若是她人生中难得一次的好心帮忙最后换来不好的结果,那就太悲催了。 还是别管了。 慕千昙想拔腿就走,刚抬脚就卡住了,没能走开。 风雪簌簌而下,压在檐上,藏在山间,无处不在。 少顷,她轻蹙眉头,再次叹了口气。 摘下身后那把锈铁长剑,端在手中,慕千昙打量着上方的锈迹:“虽然我不记得,但我可以向你保证,害死你姐姐的人不是我。” 如果猜测没错,宁愿放弃成神机会也要复活秦霜,只是提到那个名字就会心痛到绝望的瑶娥上仙,不可能是传闻中那个以秦霜之命以保自身完全的忘恩负义者,这里面一定有误会,所以她敢说这种确定的话。 那把剑极轻地战栗着,似能感受到剑中那片残魂的挣扎与哀嚎。慕千昙握紧剑柄,抬眸道:“你拿着这个吧,或许未来有一天,某个人想开了,愿意开口,一切就会水落石出。” “在这之前”慕千昙轻声道:“不要再去憎恨谁来消磨自己了,努力修行吧,确保你在未来该拔剑的时候,已经修出了能拔剑的实力,否则后悔将无穷无尽。” 把原主的残魂交出去无疑是一项风险举动,但慕千昙一方面觉得瑶娥上仙大概没那么快过去心中那个坎,另一方面是离开光明宫后,她就会去寻找灵药治疗心脏,而后远走高飞。 等秦河发现瑶娥壳子里其实是另一个人后,她早就不知道去哪里自在了。 眼前这把剑平平无奇,还覆盖着一层厚重密实的铁锈,就算拿来拿当拄棍都会太脆,为何女人会把它放在身边,此刻又送给了自己呢? 那段话还在胸中回荡,秦河把脸擦干净,看了看剑,又抬头看了看女人,虽心有疑惑,但还是恭恭敬敬双手把剑接住,哭哑的嗓音还沙沙的:“多谢上仙。” 既是长辈赠与的东西,就算不懂用途也会好好收下,秦河把剑挂在另一边腰间,这下她手里共有三把剑了,这又好笑又心酸的场景让她再次鼻头一酸,但没有眼泪流出。 她已经意识到方才的行为有些不妥,忍住泪意,躬身道:“抱歉,上仙,我失态了。” “没事。”慕千昙感觉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迟来的尴尬席卷上来,她挥挥手:“行了,回去吧,吃你们的饭去。” 瞥见秦河肩膀在微微颤抖,还以为她是冷,慕千昙把就要离开的人叫住,脱下大氅披在少女肩头,拍拍她脊背:“回去” 刚吐出两个字又刹闸,她余光瞥见储物袋,倏而想起一件被遗忘到角落里的事。她欠这孩子亲师尊的钱还没还! 一把扯开储物袋,果然在钱堆里看见那枚小小的碎花钱袋。 慕千昙怔住了,她发誓自己绝没有贪图这一点小钱和坑抢江舟摇的意思,纯粹是挣太多钱开心到忘记了。可这话怎么好跟人解释?别人会信吗? 一想到下午江舟摇等着她还钱,到最后关头却亲眼看着她把钱袋全装进口袋的画面,就觉得要尴尬到原地升天了。那时江舟摇心里想着的恐怕是瑶娥不可原谅的罪状再加一条,抢劫且欠钱不还吧。 “”但凡是抢了裳熵的钱,她都不会那么羞耻。 不过,也亏得江舟摇能沉住气。 把小碎花钱袋拿出,慕千昙尽量保持面上平静:“这个钱帮我转交给你师尊,还有” 目光从少女肩头错开,遥遥看见蹲在火炉边担忧望向这边的裳熵,她拨了几下袋中钱财:“我那个蠢徒弟欠了你多少钱?算一下吧。” 秦河接过钱袋,听见此问,许是想起了裳熵借钱都买了些啥,先是不自在的脸红,接着摇头道:“不用了,我没打算让她还”一句话没说完,手里被塞了几锭银子。 慕千昙收起储物袋:“多的你留着自己花吧。” 垂眸看了那些钱好一会,秦河把它们连带着碎花小钱袋都收好,毕恭毕敬鞠躬道:“多谢上仙。” “去吃饭吧。” 维持着弯腰姿势好一会,秦河才站直,转身走出两步,又折返回来,脱下大氅递还:“这个还是给您吧。” 慕千昙又说了个不太好笑的玩笑话:“嫌弃我啊。” “没,”秦河迅速否认,低下头颤抖着睫毛,片刻后才抬眸道:“您身体不好,比我更需要这个。” 慕千昙不由得略微郁闷,怎么她体质不好的事其他人都知道了? 两人一道回去时,裳熵见她们都全乎,双手举高笑道:“太好啦,你们没吵架!” 秦河盘腿坐稳:“瑶娥上仙很关照我,从前是我不懂事。” 这小孩倒是和她师尊一般知礼得体,慕千昙做了想做的事,也很顺利,可莫名觉得有些疲累,自己也找不出原因,便不想再等待,准备顶着大雪回去休息了。 要动身前,她想了想今日还有没有未完成的事,以免到时候补救起来麻烦,这一想还真想起了两件。一个是她还没买下那件材料给蠢龙做金戒锁龙环,另一个就是红绸还没有向她告密。 额头微微作痛,慕千昙回身要和伏璃说话,忽听见阶下传来一阵慌里慌张的脚步声,接着就见雪中闯来一人,万分狼狈,满脸泪水,身上落满了雪,正是南雅音。 “璃,主人,主人,”南雅音刚爬上最后一层台阶,就仿佛用尽所有力气般噗通跪地,她虚虚扯住伏璃的衣摆,脸色苍白至极,声音抖碎一地:“刚刚有人来跟我说,说我娘亲又犯病了,昏迷过去怎么叫都叫不醒,求您去看看她,主人,你想对我做什么都行,求您再治治她,我求你了” 到最后已是承受不住的哭腔,那副好嗓子无论发出什么样的声音都如此动听。伏璃愣了会才反应过来,像是极喜欢她这副求人神态,不紧不慢道:“再说一遍。” 南雅音还跪着,弯下身子揪住她衣摆,额头碰着冰冷的地板,似乎知道她想听什么般重复着:“求求您了,求求您了。” 伏璃心情大好,抽出衣摆将人推开,居高临下道:“看你这么诚恳,我就勉为其难再去看看吧,虽然我找来的人都是顶尖的,但是能不能治好我可不能保证,回头别跟我闹。” 南雅音直起身子,由于喉咙干哑,说得极为费劲:“好,好,没关系,只要您愿意看,就好。” 大概是刚刚那下摔得狠了,她撑着地板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伏璃看着她挣扎,没有出手帮助。秦河与裳熵都看不下去,皆起身一人一边扶起人。南雅音口中零碎道着谢,已是六神无主。 看来她娘亲的病情很严重,伏璃也不想这个能把人捆住的筹码就那么死掉,便要出发。慕千昙见状,开口叫住了她,把自己要买的东西告知。 伏璃听罢,随意道:“上仙想要拿去便是,你可是我姐妹的师尊,不用付钱了。” 这恐怕是剧情变动带来的唯一好处,慕千昙接着道:“我想用那个打造点东西,如今外头的工匠技术不行,还爱克扣材料,你们家专营这个,应当比较懂这些,有没有能够推荐的匠人?” 伏璃道:“既然都来到了光明宫,就要知道,没有比我宫里更擅长做东西的匠人。你何必还去外头?直接在这锻造就行了,稍晚些时候我叫人把目录送你屋里。” 慕千昙道:“如此甚好。” 南雅音听着她们对话,纵使心急如焚,也不管出声催促,只能抖着身子不住*落泪。 秦河定定望着慕千昙的侧脸,不明白方才还把大氅递给她怕她冷的人,怎么转脸就能把别人的苦难推至一边视而不见。而裳熵则是生气叫道:“等会再说啦师尊!现在很着急啊!” 那女人自然不理她,裳熵咬咬牙,去扯伏璃:“快走!” 伏璃被她扯得踉跄:“着什么急啊,行行行别拽了,走吧走吧。” 这第三场烤肉宴也就那么散了,这倒霉伏璃开的宴会就没有善始善终过。 四人都没入大雪之中,走廊安静得滴水可闻。 办完第一件事本该回去歇息,可慕千昙默然半晌,又在最上面一层台阶坐下。 回眸望了眼伏璃准备的酒壶,找了瓶没开封的,掀掉酒封后气味浓郁扑来。她凝望着纷杂雪花,一口一口喝着凌冽到有些烧胃的酒,放空着思绪。 她真是糊涂了,居然对秦河说那些话,还把锈剑给出去。这不就是把漏洞给她人看吗?更何况还是个本来就对她有威胁的人 心中虽有这种想法,她后悔,却也不太后悔。 即使清楚还有不能忽略的风险在,但若是不做点什么,她恐怕难以忘记那小姑娘哭着要姐姐的模样。 总觉得自己的那个妹妹也在现世这般哭着。 又抿了一口酒,这下喝得太急,冷液灼人的液体呛进气管,慕千昙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咳裂,直到整张脸连带着脖颈都红了一大片才停下。 她擦去唇上酒液,捂住烧疼的胸口,垂眸缓着气。大雪并未落在她身上,却好像压弯了她的腰。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坐在台阶上 “师尊。” 这声轻叫像是从梦里传来,虚幻缥缈,接着又传来几声,才飘飘落到了实地。慕千昙略微吃惊,看向一步步爬上台阶的去而复返的人:“你没去?” 裳熵拨去满身雪花跳上来,拍拍屁股,与她并肩坐着,像是另一座火炉般散发热量:“我不想丢你自己在这呀,所以安排比我还厉害的秦河跟去了,她明天会告诉我南姐姐的母亲情况咋样。” 转头过来,少女想要帮她顺气:“你为啥喝酒呀。” 手肘怼开她,慕千昙抿了口酒:“关你什么事。” 裳熵道:“我能和你一起喝吗?” 慕千昙警告:“你喝醉了冻死在雪地我都不会管你。” 想了想自己的酒量,恐怕正要冻溺于雪地。裳熵放弃这个想法,鼻尖抽了抽,被香味勾引到转身,把烤盘上的一堆烤肉全部抓来吃掉,满意地拍拍肚子。 听到吞咽声,慕千昙嗤道:“刚刚不知道吃。” 裳熵擦干净手上的油:“我刚刚在担心你,害怕你们会闹的不开心。” “我还需要你操心?”慕千昙饮下一大口酒,嗓子如火燎,眼尾也熏上一片红,梦呓喃喃道:“管好你自己吧” 地上还有几个金盘,裳熵已没心情再吃了,想要伸手扶住那个有些摇晃的女人:“别喝了,师尊,酒喝多了会不舒服的。” 下唇滑入齿间,释放出来时已多出一排咬痕。食指擦过眼角,慕千昙眉目神情皆未变,却深深喘息着,喝完最后一口酒,把空壶扔下台阶,咕噜噜滚开。 她撑着膝盖站起来:“冬天就是要喝酒暖身的,连这点小事都不懂,蠢货。” 那酒虽喝着有甜味,但实际上度数不低,一口气喝完一壶,除非酒量极好之人还能说个完整话,但她的酒量只是正常人水平。这一站就没站稳,又跌坐回来。 许是酒液麻痹了神经,慕千昙没能控制住表情,露出几丝茫然懵懂,不理解自己为什么没能站起,这台阶居然要和她作对,没听过妖恶上仙的威名吗? 她怒上心头,这次用尽力气站起,就要猛冲下去,却一时脚软向前栽倒。眼前是放大的台阶,她最终却没摔到台阶上,而是一个异常火热的怀抱中。 “师尊!你吓死我了,你要干嘛啊!”裳熵以为她要滚下去了,吓出一身冷汗,连滚带爬去下方把人接住了,怀中人不同寻常的热度使她意识到了不对。 她师尊这是喝醉了? 第126章 你比我还没良心 这念头刚浮现,炽热而潮湿的气息打在脖颈间,像是一双手柔滑无骨的手抚上肌肤。裳熵一个激灵站直,又迅速软了腿,向后退半步。 她颤着嗓音小声道:“师尊,你别对着我脖子吹气,我要站不稳了” 所谓吹气,不过是呼吸,可她迅速升温的大脑连这点信息都没法处理,麻痹感自脚底窜升到头顶,扼住喉咙,截断喘息,不留余地。 用力鼓起胸腔,做了几个深呼吸,裳熵抬起双手,握住面前女人的窄腰,试着想把人推开些,好短暂把自己从温香暖玉中抽离。 谁知,被醉意熏到意识模糊的女人根本没气力,不靠着她便只能向下滑动,那两片微凉的软唇也擦过脖颈,印在气息烧烙过的肌肤上。 “呀!”她哪受得了这种刺激,大叫一声,触电般猛地将人推开。 耳边擦过女人一声闷哼,眼看就要倒下,裳熵又飞速抡起双手朝前搂住,那截腰便跌进怀中。 “对不起,没摔着你吧,”她死死抱住女人,气息凌乱道:“我背你回去吧,现在就回去,你需要好好睡一觉,不能在外面呆着了。” 她一咕噜说完,下巴还抵在女人锁骨上。嗅到酒气中的熟悉味道,追逐气息来到衣领间,兀自平息了颤抖。 双手抱得更紧,她抬眸望向那人近在咫尺的面容。师尊双眸紧闭,微蹙眉头,脸颊晕红,正是酒气最上头时,似睡非睡,意识不清。 裳熵动了动喉咙,抓住她一只手臂,反身将手臂绕过脖颈,弯腰把人背到身后,两手把住她膝盖,往上颠了颠:“师尊,你还醒着吗?抓稳我,别掉下去了。” 女人脑袋压在她颈侧,如发烧般温度缓缓升高。裳熵纵然有着更高的体温,却还是觉得烫,只好歪头给她让开空间,健步如飞下了台阶,一脚踩进足至脚腕深度的积雪之中。 方才身体热度一路飙升,她差点忘记此刻还在下雪。 低头看向地面,再抬头看天,漫天白色拂过脸颊。她想了想,改背为抱,用大氅给女人严实裹住,一手搂在背后,一手勾住双腿,再稍作弯腰,就能把人完全护在怀中。 如果用背着的姿势,雪花会落在师尊身上,可能会冷,但抱着就不会。 匆匆忙忙赶回屋外,透过走廊窗户瞧见不少侍女在清理地板上被踩脏的雪水。裳熵于台阶前站定,甩甩脑袋,把帽檐上的雪全甩落在外头,脚底也在石板上磨了遍,这才踏入屋中。 抱着一个看不清脸的人进去,引来一些侍女好奇的视线。裳熵并未在意,直奔房间去,快到时被一位侍女拦截。 只见她奉上一本封皮古朴内容厚重的书籍,光看外面看不明白和啥有关,裳熵询问道:“这是什么?” 侍女道:“这是少宫主吩咐奴婢送来的器谱,用来给瑶娥上仙选择。” 伏璃送来的,那是干嘛的?裳熵正疑惑,忽而想起南雅音来求人时师尊说的话,好像和什么匠人什么材料有关,最终想要打造某样法器,也就是说这是师尊要用到的。 “给我就好,谢谢你。”裳熵道完谢,腾不出手来接,便弯腰用牙咬住那本器谱书籍。抱着人回了房间,又把她轻轻放在床上,吐出嘴里那本书时,心头亦松懈下来。 随便翻了两页书,全是各种各样武器或法器的锻造方法与用途,看纸张颇为古旧,已有些年头了,怕是经不得抖落,便先搁在床头,还是等明天师尊醒了再看吧。 刚放完书,转身要看床上,她被吓得一惊颤。 不知何时,慕千昙坐了起来,还睁着眼睛,半梦半醒,瞥见有人在床头,她转头看来,眼神定定落在少女身上,口齿流利道:“你为什么在这?” 不知她是否清醒,裳熵试着答复:“我送你回来。” 一边大氅滑落肩膀,慕千昙神色不变:“妈妈回来了吗?” 裳熵:“什么?” 眉尖皱了皱,慕千昙轻啧一声,抬手压住额角,仿佛被头疼困扰。裳熵忙道:“我去给你拿点解酒哎呦!”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按到她脸上,推开几步远,愣是打断了。慕千昙撑着床面挪到床边:“起来,我去洗个澡。” 裳熵道:“你自己洗吗?我怕你会摔倒,你都站不稳呢。” 慕千昙陷入沉思,片刻后,说道:“你把空调打开。” 没等回答,她彻底脱下大氅,随手扔在脚边,握住床沿又问道:“你交电费了吗?” 她目光凝聚在虚空的一点,脸上神情越发严肃,深刻思索后再道:“咱家还有空调吗?” 裳熵缩着脖子,大气不敢出,悄悄呢喃:“师尊真的醉了。” “就这样吧。”慕千昙不耐起身,瞧见床头柜上的书,她神色稍定,仿佛缓慢回想起什么,走到床头拿起书,在众多法器中翻找着。 ‘昙姐,昙姐?听得到我说话吗?’李碧鸢已察觉视野不太对劲,蒙着一层雾似的不清楚,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连忙问道:‘你那边怎么了?为啥雾蒙蒙的,还有点扭曲,你眼睛没事吧?’ 慕千昙伸手捂住一只耳朵:“有蚊子在叫。” 李蚊子叫道:‘不是啊?你喝醉了吗昙姐?我就吃个泡面的功夫啊!’ 哪怕是正常情况下也需要担心她有没有搞事,更何况是理智全无的喝醉状态,李蚊子崩溃了:‘你冷静点!去床上好好睡觉吧!求你了昙姐!’ “我很冷静。”慕千昙说完,从书里撕下一页纸,内容正是金戒锁龙环的锻造方式。 那么厚的书,她一下就找到想要的了,这难道不冷静吗?可笑,她甚至还记得做任务呢。 “师尊,”裳熵捧住脸颊,难以置信:“你怎么把书撕了!” 慕千昙反手把那纸拍她脸上:“去跟伏璃那个小神经病说,我要做这个。” 裳熵抽出那张纸,还在为书本招魂:“你想做哪个说一声不就好啦,我又不是记不住,干嘛撕书呀,万一这个对人家而言很重要呢?” 握着书脊抖开到破损那页,她尝试把纸复原。但这又不是水,也不是泥,如何撕回再拼上呢?她只好叹息道:“这次就说是我撕的吧,师尊你下回可不许这样了。干嘛老是和书过不去啊,上回也是,还好秦河没有怪罪你呢。” “啪”的一声,脸上挨了下,但没有多疼。黑影飘下来,裳熵伸手抓住,是一截软和布料。两手各抓一边拉长,多看两眼就能辨认出这玩意原身。 她师尊居然用腰带抽人! 裳熵惊讶望去,就见慕千昙已拆下腰带,长裙略略松垮,隐约可见腰身。发饰摘掉了,墨发披肩,里头藏着张酒气氤氲的冷脸,垂眸在储物袋翻找。不多时,拿出几样洗澡要用到的东西。 “师尊!”裳熵拍拍脸,把腰带绕到手上,缠了几圈,轻轻拽她裙子:“你一定要洗,我就帮你洗吧,不要自己弄,我很担心你啊。” 慕千昙回眸,目光冷若冰霜:“我让去你找伏璃,还在这浪费时间。” 这句颇为冷厉威严,倒不像是喝醉之人说出的了。事实上,除了某几句难以理解的话语,女人表现得始终很稳定,只有那脸上难掩的红晕透露出酒醉事实。 裳熵想去送纸,又怕自己离开后,这人就要摔伤或把自己淹死了。她拿不定主意,正左右为难间,就见慕千昙握住床柱,想要拆掉,口中还道:“你不听话,我今天非揍你一顿,你才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见此情景,裳熵把纸塞怀中,果断抽出帽上红绸,一把握住女人手腕,趁她还没反应过来,把她和床柱用红绸捆在一起:“对不起师尊,先委屈你在这不动,我去帮你送书,马上就回来。你不要自己去洗澡,哪里都不要去,等我就好了,知道吗?” 手腕间传来不能忽略的压力,慕千昙低头看着那条手指粗细的红绳,再次陷入思索。裳熵点了下红绸头顶,叮嘱道:“你照顾好我师尊,我很快回来,辛苦你了。” 生怕师尊挣扎太狠不舒服,她不敢多耽搁,想速战速决,一句交代完便飞也似的驶离房间。 慕千昙尝试把手抬高,以脱离束缚,然而红绳栓得很紧,还会随着她动作调整力道,维持在不会勒疼她但也不会放她走的范围。 研究片刻没研究明白,头脑如万千银针穿过般的晕痛,她按住眉心,弯下腰上半身趴在床上。 不知趴了多久,头顶上传来一道神乎其神的缥缈女声:“上仙,您渴望成神吗?” 成不成神不知道,慕千昙头疼的想弑神。 杀气满满的目光刺向声源处,屋内没点灯,略显昏黑,一条暗红如血的红蛇盘于床柱。 她轻晃着脑袋,蛇信嘶嘶吐出,眸中光点诡谲狡猾,格外阴亮:“修仙何其辛苦,多数人穷极一生也难登天阶,可眼前就有一条康庄大道,不知上仙可有兴趣一听?” 啊对了,该这条二五仔红绳告密了。 慕千昙坐直些:“听听。” 沿着床柱向上爬,红绸向她探出身子,声音暗藏着兴奋:“传闻中献祭大妖龙神,便可获得一个许愿的机会,您知道吗?” 慕千昙:“我知道。” 红绸道:“龙族珍贵稀有,千万人追寻争抢,亦难觅踪迹。可此时此刻,您是距离那位大妖龙神最近的一个人,您也知道吗?” 慕千昙:“我知道。” “你知”红绸卡了下,怀疑蛇耳听错了:“您在说笑吧,我说的可是龙,您身边的龙,你知道这件事?” “都说了我知道,你聋了吗?”慕千昙不耐道:“你告密能不能有点效率,说那么多没用的干什么,直接讲我那蠢徒儿裳熵是个龙不就行了?你是憋太久了非得多说两句过瘾啊。” 红绸慢慢张开嘴,僵在床柱上。 ‘我的天,我要吸氧,我要英年早逝了!’李碧鸢从椅子上滑倒,深知不能在此时倒下,扒住桌面爬上来勾住耳机大吼。 ‘昙姐你醒醒啊昙姐!不要自爆啊!你得装出一副刚刚才知道的样子,不然红绸一下子想不开,还找其他人说这个秘密了怎么办啊!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女主是龙,那就完蛋了!’ “那又怎样呢?和我有什么关系?”慕千昙按住额头,五指用力抓了下,想把致使疼痛的那部分抓出来,此举当然是只能换来失败。 她头发乱了些,阴狠眼神紧盯着红绸。 良久,蛇蛇快要被盯德瑟瑟发抖时,她终于开口道:“你也挺有意思的,裳熵好歹也把你养到那么大,你说卖就没卖了?就算是我想背叛养大我的人,都要犹豫很久,你比我还没良心。” 扯唇笑了笑,慕千昙向后撤手,缠在手腕上的那部分蛇身被她扯直,拽了过来,盘于床柱的也被迫扯离,整条蛇摔在床上。 红绸还没机会逃离,她闪电般探出另一手,精准掐住红蛇七寸处,束缚与被束缚的关系就那么简单倒转了。 为了避免这恶种把消息散播给他人,顺带打消李碧鸢担忧,慕千昙冰冷而又平静道:“裳熵是龙这件事,目前只有你和我知道。若是哪天这世上有第三个人也晓得了,就说明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而无论是不是你说的,我都会第一个杀你。” 只有言语恐吓那可不算什么。左手凝聚出一把灵力匕首,慕千昙面无表情,手起刀落,干净利落斩下那条红蛇的尾巴。 突如其来的剧痛之下,红绸眼珠快要瞪裂,整条蛇扭转成一团,大口嘶鸣,身躯打的床面啪啪作响,却无法挣脱那只手。 慕千昙不为所动,脸上沾着几滴血:“所以,收起你的心眼,这是警告。敢再做一次告密者,下次我会斩掉你的头,记住了吗?” 第127章 第一次 断尾划过床单,抹开嫣红血迹。红绸眼珠震颤,额上三朵梅花艳丽似火,原本胡乱扭动的细长身躯盘绕上女人手腕,似在讨好祈求她放自己一马。 慕千昙无动于衷,加力捏紧:“回答呢?”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下一瞬裳熵便推开门跳进来:“我回来了!很快吧,我” 看清屋内情景时,她哑声片刻,瞬间由开心跌落到惊怒:“你在干嘛啊!” 她疾冲上前握住红绸,想抢过来,蛇身绷直成一条红绳,再难以撼动。女人掐得很紧,继续大力撕扯只会把红绸扯为两半,一命呜呼了。 裳熵只好去掰她的手,指尖滑进她掌心处欲扣出手指,所触碰的肌肤柔滑紧绷,怕是稍微用力就要弄伤了。她只能虚虚握住,口中叫道:“放开她!你真是醉糊涂了!”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一眼,微挑眉头,挑衅般得越捏越紧,指节泛白。眼看着红绸大张着嘴快要魂飞西天,裳熵急得满头大汗,霎那间头脑却忽然清明——想到和师尊有关的事时总会这样清明。 酒醉后的师尊大抵和醉前一样不爱听人命令,想要她做什么大概都会反其道而行之,那么说反话不就好了?于是,她拍掌鼓励,郑重其事道:“师尊,你得更用力握住她才行,要是她活着,我会很不满意的!” 手中再次凝聚灵力匕首,慕千昙眼睛还看着她,匕首已对准红绸脑袋,准备一划割下,被少女及时抢握住手腕:“师尊!” 这招不管用! 时间太过紧急,裳熵绞尽脑汁,绞得太多很快大脑过载,一片空白。 眼看那匕首就要刺中红绸,电光火石之间,一个念头出现,她来不及思考那方法是否可行,便已俯下。身,轻轻在女人唇上落下一吻。 说是一吻,其实只是轻柔一碰。温软而微凉的四片红唇接触那瞬息,眼前似有蝴蝶飞过,栖在摇曳花朵的上方,轻灵翅膀,娇柔花瓣,是不同香气与芬芳的温柔碰撞。 短暂而快速的挨了下,裳熵生怕被打,立即撤离,心脏怦怦直跳。 本以为她会立即暴起杀人,可没想到,那把灵力匕首霎时溃散,女人用指尖碰了碰下唇,挑衅的表情渐渐转变为一种茫然与不解,握住红绸的手居然松开了。 红绸死里逃生,一句话不敢多说,头也不回地急速滑进裳熵袖中发抖。 裳熵紧张兮兮望着女人那对淡粉双唇,察觉到红蛇的存在后神魂归位。她后退几步,狠狠撞上床柱,边揉屁股边倒退着往外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让你松开,我,我先去送红绸看郎中了。” 肩膀又撞到门扇上,裳熵转了个身,慌慌张张离开。 屋中极为安静,窗外雪花飘零。慕千昙呆愣少顷,头疼再次席卷而来。 她蹙眉按揉着头顶,擦过眼角时注意到手上鲜血,还有床面上的红色,脑中快速闪过方才发生的一切,可含着朦朦胧胧的一层雾,不能完全看清,只记得她对那条红蛇很不爽,然后就 然后,那蠢龙干什么了来着? 李碧鸢哑然半晌,先出声道:\‘我天,我的世界天崩地裂了。\’ 慕千昙道:‘嗯?’ ‘没’为了女主的小命着想,李碧鸢迅速给她找理由脱罪:‘这蠢龙刚刚想打你,还好她中途放弃,不然怕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默然片刻,慕千昙道:“你也会骂她是蠢龙啊。” 手掌移到腰间,想拆腰带去洗澡,可摸了个空。她低头才看到腰带已不见了,四处环望,哪里都没有。 这种东西也能弄丢吗?还是说脱过了?那脱哪了? 稍一动脑就是头重脚轻的眩晕,慕千昙低低疼吟一声,向后躺去,伸手盖住脸,后悔喝了太多酒,以至于脑中混乱如万花筒,连梦境与现实都分不清了。 就这么躺了会,竟渐渐沉入梦乡。门口又跑来一人,还是裳熵:“师尊。” 以最快速度奔跑来跑去,停下后她不由得气喘吁吁,站门边看了眼屋内,见女人睡了,难给回应,便自顾自一骨碌爬到床上翻找着,语气急速道:“红绸的尾巴在哪里?他们说现在拿过去还能再接上呢!” 扯开被单,翻找床底,推开枕被,上头只有血迹,没有断尾。裳熵呼吸还未平定,喘着粗气抓抓头发,遍寻不见,视线最终定格在慕千昙紧握的左手上。 那里还在流出血丝,恐怕断尾就在她手里。 “你”裳熵捧起那只手,又开始为难道:“你松开吧,把她的尾巴给我,我不想弄伤你。” 听到“给”这个字眼,慕千昙的梦境霎时散尽,她撕开困意挣扎着抽回手,狠声道:“你还想趁我睡着抢我东西?!” “不是抢!这本来就是红绸的!” 那边正在等待接尾,晚一刻都有再接不上的风险,裳熵心头焦急,也来气了:“就算你不喜欢我拿红绸捆你,也不该这样对她,你有不满应该冲我来才对,她是无辜的。但是你喝醉了,控制不住自己,我理解,所以我暂时不想怪你,但你要先把她的尾巴给我,不然我不管你了!” 慕千昙冷哼着,把手抵到胸前,翻身背对她:“休想。” 裳熵还想去夺,却无论如何都掰不开那双手。耳尖捕捉到女人极轻的低喃,她动作停住。那声音含含混混的,听不太清。 想要听她说的内容,裳熵身体越过她,一手撑在她身前,一手护在背后,俯身把耳朵凑到她唇边,去听那几声呢喃,是反反复复的一句:这是我的。 这是我的。 裳熵微微抬高身子,打量着女人侧脸。轮廓清晰,但被碎发遮住少许,黑如鸦羽的长睫细微颤动着,眉尖总是轻蹙。 她知道自家师尊是有些喜欢钱财的,若是宝物之类珍贵物品被她攥着不松还有理由,但一条对她而言没有任何价值的断蛇蛇尾,为何还不肯放弃呢? 难道,她师尊已经忘记这是蛇尾,只是习惯性紧紧握住自己手里的东西吗? 可为什么呢? 是被抢走太多次,才会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也不愿放开手吗? 但这说不通啊。就算是声名狼藉,她也是第一仙门的殿主,实力不俗,脾气还那么差。一点亏都不愿吃的人,谁会脑子犯病来抢她? 越想越停不下来,但裳熵不能再耽搁了。她死死抿住唇,打算先抢过来,之后再好好道歉。可手指刚碰到着一点,女人突然暴起,拍开她的手,翻身抓住她肩,长腿压住她身子撞入被裘中,她看到一双微红的眼。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了” 长发自肩头滑落,慕千昙吼道:“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了!” 这是自打首次见面以来,裳熵第一次听到她完全不压制情感的怒吼,像是打碎冰层时天地间不停震荡的清脆回音,如此有力而愤怒,不由得心神颤动。都忘记了要推她起身,被那双情绪翻搅的眼神钉住不动。 慕千昙胸膛剧烈起伏着,双手从少女肩头滑到脖颈,沿着肌肤逐渐合拢。模糊视线中,那张年轻的脸逐渐扭曲成另一张脸,一张苍老的,恐惧的,双颊凹陷的,令人反胃的脸。 她哆嗦起来,手下松开一瞬,又反应过来般骤然掐住,加了百倍力道,带着极其浓烈的杀意。 裳熵绷直身体,只听得喉管咯咯响动,乱挥手抓住女人手腕,却没有掰开,而是盯着那双凶狠又怯懦的眼,想分辨出那千丝万缕中的最为真实的一条,直到呼吸不畅,眼前发黑,下意识在女人腕上留下了几道抓痕。 “呃” 颈间力道骤然松开,空气灌入胸膛,裳熵大口呼吸着,弓腰咳嗽几声。待眼前黑幕散去,发现女人躺在她身边,双手捂住左边胸腔,面露痛苦之色。 ‘你明天大概不会记得吧昙姐,’李碧鸢擦去额上汗水:‘我也是没办法,女主快被你掐死了也不还手,我只能再用一次惩罚了,就捏了一下,应该不会特别疼’ “师尊?”裳熵不知她情况,慌张问道:“你怎么了?” 她这副神情好熟悉,今日在都斗兽场前也是不舒服。所以还是心脏的问题,究竟是怎么了? 许是感觉消退,慕千昙放下手,仰躺不动,凝望着天花板,静静呼吸着。脸上一丁点表情也不剩下,只有一片空寂,好像放弃了。 看到她这幅神情,裳熵心头轻抽。手边被什么轻轻打了下,她低头看,是方才争执间掉在女人脸边的断尾,还保持着一定生命力,像条蚯蚓般跳来跳去。 她抓住那条断尾,看看女人,再看看尾巴,咬咬牙,还是先滑下了床:“我很快回来,等我师尊!” 几乎是飞去郎中那边,把断尾递交后,她安抚了红绸一会,得到确切答案说还可以接上,便大大松了口气。要了点能养胃解酒的药丸,赶忙又飞奔回来。进屋时没瞧见人,只有床边地上散落的衣物,私室里传来水声。 她还是去洗澡了? 裳熵走到私室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上回见到她是在壶城,那时仅仅能以欣赏美人的角度看她,虽心中躁动但不知如何纾解倒也没什么。但此刻经过了小山般的春宫洗礼后,裳熵认为自己很难保持内心清净。 可是,不看着的话,万一师尊受伤了呢? 毕竟都醉成那个样子了,况且还要给她吃这个药丸。 绿色小丸在掌心滚动,裳熵经历了一番天人交战后,还是决定推门进入。郎中说这个药吃下就会好很多,并且喝醉之人也不能洗太久,她得去看看。 厚重大门吱呀推开,屋内热气氤氲,一层白雾漂浮在水面上,蒸的人瞬间出了层薄汗。 做足了心理准备,裳熵抬头望去。女人正蹲在池水边,肌肤在酒液与热气的双重熏晕下白里透红,关节处透着粉。浓黑长发遮住侧脸,部分披在背上,把她后背的蓝色印记分割成一片一片。 她垂落一只手,放在水里试温度,可试了半天都没有动静,仿佛蹲着睡着了。 裳熵咽了下口水,心跳震到胸腔都在痛,血液加速沸腾,骨子里涌出麻痒的冲动。 她握紧门扇深呼吸冷静了一下,直到压制住脑中的胡思乱想,这才步入屋中,反手关上门。心中默念着:虽然太美了,等你和红绸道歉了我再对你说谢谢,现在先欠着,哼。 一步步走到女人身边,裳熵也蹲下,还未开口,听见她道:“水太凉了。” “太凉了吗?”裳熵也试了下水温,并不凉,相反,对她而言还有点烫。 连她都觉得烫,比她体温更低的师尊不是该觉得更烫吗? 向她泡在水中的手望去,果然接触热水的部分都红了。裳熵把她手从水中拔出来,数落道:“你看看,都说了不让你自己洗澡了,你还不听,这手都被烫红了。” 慕千昙斜睨她:“你管我?” “我现在最亲近的人就是你了,我看不得你受伤,”裳熵揉着她的手:“你天天以长辈自居,但是连照顾自己都不会吗?” 慕千昙嗤笑出声,拍开她手。拿来解酒的几粒绿色药丸被打入水里,眨眼便融化消失了。 裳熵瞠目结舌,还未有所反应,身后传来推力,她面朝下往水里倒去,心中也窜起气性,反手抓住女人手臂一同栽入水中。 大片水花炸开,白雾被扰乱,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片刻后,两道破水声响起,几声咳嗽传出雾气。 慕千昙扶住池边,湿透的发丝全贴在后背与前身。方才那下呛得狠,她咳嗽不止,身体也无力,干脆坐在池水中的台阶上,额头抵住小臂趴着休息。 裳熵没有换气急促的困扰,比她好太多,甚至没呛到水。她望着女人脊背起伏,心里还烧着火,认为自己的好心又被糟蹋了。可看她咳到肩膀都在颤,还是没忍住推开水面游走到她身边,帮她顺气。 喉咙痒感逐渐平息,慕千昙还维持着趴在池边的姿势,兀自喘息着。李碧鸢叮嘱道:‘昙姐,你下次可别喝酒了,我今日真是心力憔悴啊,你难道不’ “闭嘴,”她揉着长发:“吵死了。” 裳熵睁大眼:“我都没说话!” 一时静默,慕千昙侧过脸来,眼神依然迷离:“你是谁啊。” 裳熵叹息:“我是裳熵呀。” 慕千昙目光放空,不回应。 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这么入迷。裳熵无法透过这副皮囊看到她内心,微觉遗憾,四下看看,拿来毛巾,在水里沾湿后帮她擦身。 背部传来潮湿且粗糙的触感,与酒醉的不舒服比起来不算什么,但慕千昙还是有点不太适应的把脸埋入手臂,遮住了表情,竟然没有拒绝。 裳熵心中升起雀跃,卖力帮她擦拭着。 女人很爱干净,就算是大冬天也要常常洗澡,加上皮肤白净,毛巾擦上去只会覆上一层潮湿水迹,青色血管若隐若现,稍微用力就要擦破似的。裳熵追着她身上少有的红来到手腕间,那里有几道方才留下的抓痕,现在不流血了,但还是无法忽视。 “唉,”她摸了摸伤痕周边:“你还是受伤了。” 待会再去一趟郎中那里拿点伤药过来算了。 可惜的是解酒药丸没了,不然现在就能让她舒服点。 擦拭完上半部分,裳熵往下移动,可毛巾更没入水面时,她注意到师尊的身体在水面以下的部分都通红着,猛然回想这个水温对师尊而言可能太烫了。接着又认识到她为什么没拒绝擦身*,这根本就是泡晕了吧? 裳熵去摇她肩膀,果然是有点晕了,赶紧叫她起来:“师尊,你难受怎么不说啊,你先上去吧,我来调整。” 慕千昙烦躁不堪地按着眉心,人实在不清醒,但还能听懂话,也的确是太烫了,便上去池边坐着。 刚刚一直没能看到的正面就这么在眼前放大,少女倒退一小步,喉头滚动,把目光艰难撕下,挪到调节水温的器皿上。 把水温调的差不多,裳熵关掉凉水区域,找个话题调自己的注意力:“师尊,你不会忘记自己是修者了吧,冰系灵力随便放点出来就能降低水温了,你还傻傻的硬撑。” 她转身回到师尊面前,仰脸看着她:“我才修炼了一年多,都不会忘记这种事的,你都修了几十年了,还会忘吗?” 当然没有得到回答,裳熵也没指望醉成这样的人能说些啥,注意到她下巴上还有几滴斩蛇尾时溅上去的血,用湿毛巾抹去:“师尊在想些什么?能告诉我吗?” 她迫切想知道这个女人每次出神时想着的内容,仿佛了解这些就能理解她的想法一样。 “”慕千昙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抬手揉了揉少女脖颈上的红痕:“不还手?” 那是方才床上时掐住脖子留下的痕迹,裳熵由着她触碰:“我不想和你打架。” 毫无预兆的,慕千昙突然变了脸色:“你以为这是你想不打就不打的吗?你不下狠手你怎么活下来?” 裳熵道:“我就,多吃几顿饭,多睡几场觉,就活下来了。” 慕千昙呵笑道:“是,你是这样的。”她闭上眼,忽然一巴掌打来,裳熵及时截住她手腕:“别乱动了,待会再受伤怎么办。” 然而只握住一只手不能让人老实下来。见她还要同时出动手脚,裳熵看了眼坚硬的池边,怕她磕着碰着,便挤进她双腿之间,直接单手横过她腰身搂住,把人抱进水里泡着,而后握住她双手压在膝头:“好啦,不要闹了好不好。” 如果此时慕千昙清醒,听到那句哄孩子般的哄人话语,必然要大发雷霆。不过此时喝醉了,那就是更加怒不可遏,简直被小瞧了似的,试图把少女掀走。可某人忘记了自己是修者,偏生体力上又远不及少女,挣了好一会都没挣出,暂且先不动了。 也就是这么个动作,裳熵才恍然意识到,自己这一年长得太快了。初见时还需要仰视的人,如今力气完全比不上自己,如果想要的话,摆弄她简直轻而易举。 太好了,如果修为方面也能快速成长,她之前说过的想要保护师尊的诺言,就可以实现了。 “师尊,你要讲点道理,你今天真的很过分,不停的伤人,是喝醉了就会这样吗?那以后我不喝酒,你也不准喝酒了。” 裳熵还企图说服她安生点,可接下来眼前突然一黑,额头传来剧痛,骨头隔着薄薄的皮肤撞击,声音极响,脑袋里嗡鸣四震。她向后歪了身子,倒退几步,捂住额头,龇牙咧嘴,发现是师尊用头撞了她:“你!” 慕千昙冷笑道:“没人可以控制住我,你以为你是谁” 话还没说完,她顺畅滑入水中,晕倒了。 “什么啊!”裳熵懊悔拍头,差点忘了师尊是绝对不服输的性格,既然挣扎不开,就直接一命换一命拿头撞她了,这真是!就是一点都不愿意服软吗? 她把人从水中捞出来,迅速擦干净后抱出了私室,让女人横躺于床,半个脑袋悬空在床边,使得湿发不会沾床。而自己则盘腿坐在地上,重拿了条干毛巾给她一寸寸擦拭头发,直到彻底干燥,才给她往床里抱了点。还是横着睡,但姿势更舒服些。 都把人服侍完了,裳熵才想起来自己本该生气的。 算了,明天再要个说法。 给她盖上被子,裳熵又出门一趟,拿了点伤药和消肿的,确认红绸状态后便归来,把伤药都给女人用上,这才算忙完了。 师尊喝醉了比她还麻烦,裳熵观察着她额头的伤处,给她掖了掖被子。 夜色已十分深重,雪停了,万籁俱静,她却因为去外面跑了太多次而一点困意都没有。红绸那边已经休息,她过去也没用,左右无事,只好趴在床边,望着女人洗澡后格外干净的脸。 目光描摹过眉毛,眼睛,鼻梁,最后落在那两片红唇上,洗完澡后迅速降温,已退回到平常的粉色了。 不久前与这双唇触碰的感觉似乎还残留着,裳熵发觉拼命压抑的后果就是拼命反弹。明明只是一个轻的不算吻的吻,却叫她食髓知味般想要更加深入。 她现在想亲她快想疯了。 这么说来,看春宫图学会那么多其实也不好,还不如就让自己误解那种欲望是饥饿,至少还能通过吃东西来缓解。 不知不觉间,裳熵察觉自己的呼吸在变重,她抓紧床单,想要再去尝试一下,但还是憋住了。 上一次亲是情急之下,若是现在再亲就是在清醒状态下占人便宜了。 她看过的那些春宫图里多有粗。暴强。迫的画面,虽是看完了,且角色都并无不适,但她还是不喜欢那些。她总觉得适合师尊的总该是温柔,平和,呵护,心悦彼此后的给与,而不是像个小贼一样的偷偷窃取,这是趁人之危。 当快乐的事不出于自愿时,就只是一种伤害。 可理智越清醒,裳熵越是难以自制。 多次长长呼气之后,她瞥见地板上散落着师尊的衣服。她胸中堵着一口气,把她们着魔似地抓到怀中,鼻尖循着熟悉的气味钻入衣服深处,柔滑布料仿若女人微凉的肌肤。她浑身战栗着。 良久,她向后仰头,后颈抵着床边,后脑勺贴着床面,衣服还盖在脸上,手却滑下去,口中轻叫着:“师尊” 空出来的那只手捂住脸,似想让自己与那衣服更贴合,布料拦住了部分呼吸,显得越发急促,越发炽热,脖间被掐出的痕迹也滚烫起来。 最终,她听到女人叫了声“裳熵”,没头没尾,却偏偏是这个时候叫她的名字!图画中文字与画面具象为一种感觉,在脑中轰然炸开。 “我在,我在。”须臾,她急匆匆扯下衣服,气息凌乱不堪,想知道师尊为何叫她。可女人分明睡得很熟,也不知那一声到底是她的梦话,还是她的幻觉。 “你再叫我一句。”不应该打搅她睡觉,可裳熵心跳急乱如狂雨,迫切想要听到她的声音:“师尊,再叫我一句” 有人总是扰清梦,慕千昙烦躁又起,抬手要扇过去,可睡着之人摸不到方向,这一下打偏了,落在裳熵面前。 少女眼皮微微一跳,提起那只打歪的手搭在自己脸侧,贴着床面久久凝望着女人面容,呢喃道:“我在这里呢。” 第128章 违背伦理? 在酒精作用下这一觉睡得还算沉,轻飘飘没什么感觉,但逐渐清醒之后宿醉的不适就攀升上来了。慕千昙还没睁眼,手先摸上来揉了揉太阳穴,翻了个身侧着睡,在被子里叹口气。 每一片肌肤都与暖融融的被裘亲密接触,贴合舒适之余不免有点奇怪。慕千昙撑开眸子,掀被看了眼,入目皆是大片毫无遮挡的白。 她顿住须臾,又把被子盖好。 自己一定,绝对,十分之十,百分之一百没有裸睡的习惯。 但凡换个场景,她必然都要往酒后乱那什么方向思考。但这里是伏家光明宫,没有哪里雄性生物能让她酒后去乱那什么,估计也没有谁长着狗胆敢扒她衣服,那么答案只剩下一个。 某条傻龙。 慕千昙环顾屋中,倒是没看见那道身影,自然也没地方发作,先忍着。 她开始拼命搜刮记忆。 高高台阶上与秦河那孩子聊完天之后,她望着怎么也不好转的恶劣天气,拿起酒壶想暖暖身子。可没想到那酒后劲忒大,喝时没感觉,喝后秒断片,最后一点清晰的记忆只剩下那场大雪。 从台阶上到光溜溜进被子里,这里面必定发生了什么。她再次往深处挖掘,一铲子带出血红,红绸断掉的尾巴在掌心扭动,那些警告话语一句句浮出水面,使得她略略讶意。 倒不是后悔伤害了谁,就算失手宰了她,慕千昙也不会一条蛇有什么负罪感。她只是在感慨自己喝醉了还能就形式做出判断,精准剁掉那红蛇尾巴,以痛苦为烙印来加深恐惧达到目的。像是她的手笔,干得真漂亮。 从前,她忙完一天后夜深人静时,常常会复盘这天都做了什么。如果有疏漏处及时修正,下次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如果觉得做得很好,就会浅浅自我夸奖一下。 起初还会觉得害臊,多大人了还弄这些,矫情得要命。后来想开了,反正平日也没人夸,自夸两句怎么就不行了?又不挨着谁,比随地乱扔垃圾的危害还小点呢,甚至都不破坏环境。 自我赞美完毕,她继续回想,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头里头外都被刺痛占领,胃里一阵阵酸痛袭来。慕千昙下唇磨过齿尖,半张脸埋入枕头,越发想穿越回昨晚打翻那壶酒。 真不该作死。 许是听到了这点动静,那边传来皮椅转圈声,接着是李碧鸢由远及近的声音:‘你醒了?来书中世界首次喝醉的感觉如何啊?我给你加个成就好了。’ 慕千昙道:“长那双眼睛是用来看热闹的?” ‘没没没,就是’李碧鸢试探着问:‘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她这么一问,就算慕千昙没想起来,也要装作想起来了,严肃语气吓唬道:‘你当我不知道你干的好事吗?’ 李碧鸢嗓音微抖:‘没啊昙姐!我啥也没干!’ 慕千昙冷笑:‘我只是喝醉了点,又不是断片了,现在更是清醒着,你在那拿话试探什么呢?当我蠢吗?’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在这和我争辩也改变不了发生过的事,等着以后我再跟你算账吧。’ 最后一句尾音过于冷横,李碧鸢浑身一震,快速投降:‘我那也是没办法啊昙姐,你都快把女主掐死了,她还不对你出手,为了救她小命我只能打破约定捏你了。但是就一下而已!就没有多!你这会应该也不难受了吧。’ 果然是瞒了点什么,稍做试探就心虚说了。不过她提起这茬,慕千昙也对应着想起了昨晚差点掐死裳熵,还有心脏瞬时抽痛下近乎停跳的事。 考虑到掐死女主确实麻烦,这人还算做了点正事,不计较也没无所谓,先放她一马。 但喝醉后头疼是能理解的,怎么外面也疼呢? 慕千昙摸向眉心,那里温度略高些,还有点肿。 这是干了什么才会在这个位置肿起来啊。 脑中闪过的片段画面如未完成的残缺拼图,能窥见一角却难知全貌。私室,满池热水,朦胧热气,而后呢? 她问道:“我最后怎么睡着的?” ‘那其实不能算是睡吧’李碧鸢磕磕巴巴:‘我感觉,你是晕了,一方面是泡澡泡晕了,另一方面是,是你拿撞女主的头,但是你头没人家硬,把自己撞晕了。’ “”太荒谬了。 怪不得没穿衣服,原来是因为她们俩一起洗了澡,并且作为师尊与长辈的她在撞头比赛中落败,晕倒入水,差不多还是大傻龙把她弄到床上的,然后无知无觉一觉睡到大天亮。 真的太荒谬了。 慕千昙打算提刀去宰龙,物理清除掉这段丢脸记忆,但想到杀了女主世界难保,还是扼住了冲动。 谁能想到躲过了温泉,没躲过浴缸呢。 “还有其他瞒我的吗?”她心情不佳,语气异常不善。 李碧鸢斩钉截铁:‘没了!’ 那自然是有的,可某龙偷亲过她这件事,必须带到棺材里埋住。不然以慕千昙这位姐对他人的洁癖程度,知道是是那大傻龙夺走自己初吻,怕是要怒而清理主角了。 接连在心里辱骂成百上千遍酒水,慕千昙决定把过往之事抛之脑后不理,起床后又是崭新的一天,但她刚坐直还没一会,又重新缩回被子里。 李碧鸢眼看视角改变后再躺回去,问她:‘干啥呢昙姐。’ 慕千昙道:‘清晨锻炼,仰卧起坐。’ ‘哦哦!’ 实际上是不想起来,她这趟来伏家该做的任务都做完了,伏家做好金戒锁龙环后自然会给她寄到天虞门,不需要多操心,接下来再过两天就可以离开,干嘛还要起床呢? ‘这都不像你了,昙姐你一向是很勤奋的。’ ‘我就不能歇歇?站着说话不腰疼。’ ‘能的能的’ 门口忽而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慕千昙轻轻嘶了声,正要让外面人滚,就听见秦河认真的嗓音响起:“瑶娥上仙,您醒了吗?小伏家主让我来问您,要不要一起去塞顿城逛逛。” 这声音并不算大,若是慕千昙还在沉睡,是没法吵醒她的。而秦河也只说了一遍,脚下还没动,估摸着等不到回答就会离开。 犹豫瞬息,慕千昙道:“去吧。” 拿衣服穿上,她发现这件有点陌生,模样颜色与原来大差不差,但的确还是身新衣服。 张开衣服左右看了看,她还是换上了,倒是没想太多,毕竟昨天斩了条蛇,估计衣服沾上血迹,被大傻龙拿去洗了还没干,才找来一件代替。 洗漱完穿戴好后,慕千昙开了门,秦河始终老老实实等在门外,见她出来,弓腰叫了声:“瑶娥上仙。” 瞧瞧,人家多讲礼貌,某条大傻龙就不能学一学! “你师尊昨晚泡温泉泡的怎么样?” 昨天拒绝了伏郁珠的提议,也就没看到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不过,江舟摇性子虽然温和,但在触及底线的事情面前应当还挺坚定的,估计不会被那位大神经病带偏,但还是问一问保险些。 秦河走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保持着恭敬的距离:“我也不清楚,师尊昨晚没回来。” “没回来?”慕千昙偏头看她:“整夜都没回吗?” 秦河道:“是。” 泡什么温泉要泡一整晚那么久?该不会她俩也泡晕了吧。 慕千昙没再问,反正差不多等会就能见到了。 两人结伴去了用饭处,秦河自觉张罗着帮她去拿菜,荤菜素菜汤类都各来几样,十分殷勤。 慕千昙看她穿梭着忙碌的背影,猜测她这是觉得昨晚高台上那番话与锈剑是受了恩情,想要报答,当然也不排除是曾经恶语相向的愧疚。态度比之初见时,着实改变太多了。 她忍不住道:‘所有东西都是别人的最好,看看秦河,再看看裳熵,怎么我徒儿不是这样的。’ 李碧鸢道:‘你是指哪样?贴心吗?也不一定,你亲徒弟还帮你洗澡呢。’ 慕千昙:‘滚啊。’ 环顾厅内,还是没看到某个大傻龙的身影。这倒是稀奇了,不在屋里也没来吃饭,是跑哪去了? 吃完饭,恰好伏璃派了人过来叫。慕千昙领着秦河去了宫中通往外界的大道,有两架马车停在那里,没有来时看到的金银车华丽外显,但也颇为沉贵,气度稳重,和此时站在漆黑马车边的伏郁珠倒是相配。 西尘站在她身边,垂眸等待。她抱起双臂,一身暗金黑裙,戴着黑皮手套的手抚落单侧臂甲上的雪花,脸上还是那副所有事尽在掌握中的微笑。在她对面的是江舟摇,原本背对这边,听见脚步声后转身望来。 慕千昙瞧她,和昨天不太相同,也换了身衣服,是光明宫中见过的贵族白袍,但不像伏璃那般穿戴了许多珠宝,而是素净如纸,唯有发丝眉目红唇色彩重些,更显润泽。 两人走到跟前,秦河上前一步见礼,江舟摇摸摸她脑袋:“昨晚睡得好吗?” 秦河道:“很好,师尊呢?” 江舟摇道:“和你一样。” 伏郁珠道:“我与封灵上仙一见如故,不小心聊得久了些,又打翻酒壶脏了衣服,才没叫她回去。还望秦姑娘别生气,现在把你师尊还给你。” 秦河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这话。慕千昙心道:和老实孩子开这种玩笑,多尴尬啊。 “恐怕你现在还不了,封灵的徒弟我还得借一借,”慕千昙向秦河抬了抬下巴,转身往后面那辆车走:“过来,给我倒茶。” 江舟摇笑道:“你家裳熵呢?” 慕千昙道:“不知道死哪去了。” 伏璃从后面那辆车里探出脑袋:“哦,她先去塞顿城了,说要买东西,神神秘秘的。” 这两天大傻龙从塞顿城买到的唯二东西,就是那宽檐帽子和一兜春宫图。慕千昙此刻又听她说要买,也只能联想到更多的春宫,就算再喜欢看也不至于一大早就去吧。 染什么不好染上这毛病。 几人都上了车,马车徐徐走动。慕千昙听着马蹄与车轮声交织,忽而注意到伏璃居然在这节车厢,而不是要和江舟摇赖在一起,不免稀奇,问了句:“你不缠着封灵了?” “我怎么纠缠了!”伏璃先是习惯性不服,而后才闷声道:“我母亲说她有点事要和封灵上仙交流,所以我就来这了。” 都说一晚上了还有话要说,还真是“一见如故”,希望江舟摇不要被迷惑吧,那可不是个好人啊。 车又向前行进了一段距离,慕千昙望着逐渐往后退去的光明宫,忽然想起什么,目光扫过跟在车后的侍从,果然在最后方看到了南雅音。 原本之前在天虞门时,她还有点奇怪伏璃干嘛纠缠江舟摇。毕竟再如何喜欢那性子,也没相识多久,不至于到做到这种程度,但昨晚听了那段故事便大概理解了。 伏璃这小王八蛋,估计是怀念曾经无微不至的南雅音,但觉得自己不该对罪人亲近,所以才找个相似之人来填补那个空缺吧。同时,还能在南面前表现出与江的亲近,来间接表达:看,我不需要你,我身边有的是人来代替。这种行为,太符合她这年纪小孩的别扭心理了。 也只有南雅音是纯倒霉,换做是慕千昙,怎么都得先往伏璃那小王八蛋身上刻几百刀才行。 马车驶出大门,上了平台,在机关的轰隆运转下降低到桥头,开始往桥面行进。 这里的风景慕千昙曾在游历光明宫中从高处看到过,笔直而宽长的一座桥梁,全由某种特殊的白色坚硬矿石建造,跨越一道道山沟后直通往塞顿城,是进出光明宫的必经之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伏璃指指窗外,给秦河介绍起这座桥梁:“你知道这片山涧叫什么名字吗?” 秦河道:“不知道。” 伏璃道:“叫做插翅难飞。” 桥面较宽,从这个角度看不到下方的山涧有多艰深,但听名字也知道,该是一处掉进去就再难爬出来的无边死地。伏璃又指桥梁:“你知道这座桥叫什么吗?” 秦河摇摇头。伏璃道:“叫做雪山白蛇。” 秦河看她:“是那个” “是。”伏璃摸向车壁的双蛇金色印花:“我们家的信仰就是雪山白蛇,所以就给这座桥起了这个名字。” 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布满视野的全是白色山黑色谷地,荒凉冷漠,处处透着死亡气息。而这跨越死地的桥梁,就像是连接生命的通道。以信仰做名,大概就是为了这个意境。 伏璃道:“山沟水壑插翅难飞,雪山白蛇绝处逢生。这就是我们家能做到与世隔绝的原因。” 秦河道:“原来如此” “你反应好平静,和你师尊一模一样。” “这些话你也和我师尊说过了吗?” “当然,刚来那天我就带她看过了。” “原来如此。” “喂” 听着她俩谈话,慕千昙扫着窗外景色,和上次在高处看到的一样,桥面两边站满了高大侍卫,凡是有人经过就要行注目礼。 她不喜欢暴露在太多目光之下,虽知晓那目光不会落进来,还是从窗前退开。 不多时,两辆马车都飘进塞顿城中。刚刚停下,前面那辆车里两人打了个声招呼,便并肩遛弯去了。慕千昙惊叹这俩人还有话要说,但没打算去管。下车之后,她站在主街尽头,看向热热闹闹极具欧风的街道,想了想,还是去街上走走。 刚来时伏璃清空了街道,显得没人气。现在撤销了特殊要求,人们又出来活动。满街弥漫着烤面包的香气,入目皆是新奇场景,稍微逛逛也不错,正好练练宿醉后疲惫不已的身体。 慕千昙在前面走,随便看看。伏璃抓着秦河在后面傲然介绍,什么雕塑,什么店面,什么风格,头头是道,江舟摇受到的折磨秦河也受了一遍,患难师徒俩。 三人一前两后走了半条街道,慕千昙隔着人缝瞥见一道熟悉身影,便加快了脚步走过去,看清之后,果然是裳熵,正捂着帽子鬼鬼祟祟站在一家店门前。 没惊动人,慕千昙飘到她身后,发现这家店极小,挤在两个大店面中间,只有一尺宽度。没有门,只有个窗口,里头黑洞洞的,挂着些不知所云的奇怪东西。里头飘出一种味道暧昧的暖香,闻着让人发燥。 这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吧。 裳熵太过于专注等待,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站着谁。听见窗口内有声音传出,赶忙摸出银子紧张的左右手倒换。 片刻后,一位裹着灰袍的老奶奶从窗口探出手,推出几本被包上封皮的书本,语气神秘道:“姑娘,你加急要的那些绝密禁忌本,都在这啦。” 裳熵迅速接过书,翻了几页。慕千昙瞥见露骨画面,下意识错开眼,望着旁边店面的招牌。意识到不对劲再低头看时,少女已啪的一声把书合上了:“我全要了,多少钱!” 等会慕千昙用指尖勾了下眼角。 她怎么依稀看到是两个长发之人交缠的图画,是她眼花了吗? 见少女那么干脆,老奶奶比了个钱数,欢喜道:“现在违背伦理的书被禁好多,这些可都是珍品啊。” 嗯?慕千昙眉头轻跳。 她现在已经进化到需要看违背伦理这种程度的春宫了吗?? 第129章 那个秘密 把兜里钱都翻出来,裳熵手往前伸,正要递给那位老奶奶,中途被另一只手截胡,钱被拿走,手心居然空了。 她转头看,发现是谁站在身后时,三魂七魄全部吓到脱体飞出:“师尊!” 慕千昙凉凉道:“一大清早来买这些?钱多烧的是吧。” “我,我,”裳熵吞吞吐吐,手忙脚乱,还是决定先抢救生命,抡出双臂拍上书面,全拢到自己怀里遮住名字。眼珠子连转,眼神飘忽:“我没买什么。” 慕千昙把钱抛起,又接住,碎银间发出轻微的磕碰声:“又是问秦河借的?” 裳熵辩驳:“就一点点。”想起什么,脸上绽开笑容:“谢谢师尊帮我还钱。” “我只是找个理由给秦河零花钱罢了,你别自作多情。”把碎银丢回台上,咯哒响动,慕千昙冷声道:“你要看什么随便你,下次再敢拿到我面前污染我的眼睛,全给你烧了。” 老奶奶只从窗口露出双手,黑暗里却仿佛有视线望出来,打量着两人,见势不对,问道:“小姑娘,这书你还要不要?这可是画功最优秀的师” “啊啊啊你别说别说!”裳熵大叫着制止,看老奶奶,又看慕千昙,目光高速在两者间移动,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连脖颈都没拉下。 成功阻止老奶奶说出惊天秘密,而女人看表情也没怀疑,她如释重负,下巴垫上书本,收拢双臂把书搂紧了些:“我不会在你面前看的。” 拿锐利目光上下刮了她一遍,慕千昙不发一语,转身离开。 “师尊!等等我!”裳熵赶紧捡钱付了账,抱起书跟上女人:“你为什么不给我钱花,只给秦河呀。” 慕千昙道:“你哪点能和人家比。” 裳熵加紧两步,弯腰去看她脸色:“我很好啊,而且我是你亲徒弟。” 慕千昙道:“我没有你这种满脑子颜色的亲徒弟。” “颜色?什么颜色?”女人腿长,走得又快,裳熵也只能快步跟着:“我不懂,但是无论是什么意思,都没有喔,你误会我,我明明满脑子” 越说声音越小,到这就停了。少女放缓了速度,坠在女人后方,保持一段距离,瞧着她的影子,断断续续道:“我有小秘密了。” 瞎子都看得出来了,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哦。” 裳熵兀自强调:“我和你不是姐妹,不用告诉你!” “我问你了吗?” 这大傻龙还想着昨晚上义结金兰分享秘密那事儿呢,她一向是个管不住嘴的,要是像往常那般痛痛快快说出来,慕千昙必定没兴趣听。但她想要把秘密保存,还一副扭捏样,那自己就非得知道不可了。 不过,此刻机会不对,这事先压着。 眼看前方就要出了小巷,身后少女沉默半天后又道:“师尊,我们是什么关系啊。” 慕千昙道:“反正不是姐妹。” “哎呀!” 出了小巷,来来往往人群中,穿着亮蓝色马面裙的少女正站在街道边,脑后扎着高马尾,上身一件鹤纹白衫,清清爽爽。往那一站,如一棵挺拔的小白杨。 慕千昙一眼就瞧见了她,暗自发觉这个年纪的孩子长得真快,去年好像还没那么高吧,看着又乖又清秀。都是差不多大的人,怎么这孩子就健康茁壮成长了,都不会盯着黄书看呢? 见女人从巷子里走出来,秦河轻轻见礼。伏璃百无聊赖等在旁边,手肘搭在她肩上,吃着一块方形糕点,瞥见巷口,吞下糕点道:“都说了瑶娥上仙肯定就随便看看,等下就出来,你还非得在这等着,有这时间咱们都逛完三家店了。” 秦河往左挪了一步,躲开伏璃的手臂,不让她搭着肩膀了。 慕千昙没理会她们,越过巷子继续往前走,瞧瞧有没有值得观察一下的,毕竟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来这边,多看点也不吃亏。 走着走着,没什么感兴趣的,她思绪飘飞了,数家招牌上的文字都渐渐扭曲成那惊鸿一瞥时看到的画面,两个长发美人交缠拥吻的春宫图。 虽然很不想让这玩意玷污大脑,但也是邪门了,越想遗忘越是无法忘记,反而越来越清晰。 琢磨半晌后,慕千昙还是问着:“李闭眼,你刚刚有注意到裳熵看的那些书吗?” 其实她只看到了一眼,几乎是目光碰着那瞬间就迅速挪开了。但由于一大清早裳熵消失不见,李碧鸢也在好奇她去了哪里,看到巷子里有她身影时便聚了精神,所以并未错过那个画面。 本来是没有想多,不过结合一下最近裳熵的举动,以及曾经莫名其妙提前开了心窍这事,一个极其可怕的想法出现在李碧鸢脑海内:‘额,这个,我看到了啊。’ 回答完之后已想起了更多细节,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让她愈发觉得那个猜测有道理!偶尔会吃点其他口味粮食的杂食党李碧鸢窥见天机,但却是在不合适的人与地方,世界再次天崩地裂。 慕千昙道:“你觉得那个图奇怪吗?” 李碧鸢满头冷汗:‘奇怪?有啥奇怪的?昙姐你在说啥呀?’ ‘你慌什么?’慕千昙蹙眉:‘不奇怪吗?总感觉是两个长发的’ ‘长发不是很正常嘛!这里是古代啊昙姐,男的那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来着,也不剪头的。’李碧鸢慌里慌张找补着,唯恐这女人也察觉到裳熵的心意。否则按她的性子,得知自己被亲徒弟肖想,那女主真是没法活着长大了! 在这活了一年多,慕千昙不至于连这点事都不知道,但这没法解释那种怪异感。 男子的确也可以留长发,但在其他特质上还是会和女人有明显区分,例如身体会画的粗犷点,甚至会故意画丑。她那天头回知道裳熵在看春宫,被这大傻龙拿露骨封面怼脸,看到的就是这种。 可方才瞧见的,那个背影未免太过女性化了点。 李碧鸢道:‘有的本就是喜欢这一口嘛,漂亮帅气的男人之类的,甚至还有女装的,就很’ 慕千昙嫌恶道:‘行了,闭嘴。’ 怎么一个两个都对这些玩意那么熟悉? 李碧鸢干咳两声,又道:‘不举远的例子,光举近的,你想想男主那个长相也没有多男吧,误认成女的也正常。’ 想到江缘祈那张脸,慕千昙倒是赞同了。 前方绕过几栋建筑,骤然敞亮许多,一片花园在道路交接处,大片颜色艳丽的花束拥簇着挤出一副油画般的浓墨重彩,中间的长亭子里摆着许多茶台桌,不少人围着茶台边喝茶边高谈论阔。 空气中漂浮着寒冷的花香与茶气,慕千昙看见角落有张桌子是空的,走过去提裙坐下。 桌上茶具都冻的冷冰冰,她看了眼随之走来的三人,打算就用这东西问问那个秘密。 第130章 这上仙真是疯了 她这边刚坐稳,还没来得及查看桌面有什么。一位茶馆的小童已走到跟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泡茶。 慕千昙没说话,随意摆了下手,示意不用。掀开茶罐看了眼,成色中规中矩,放在手边,提起装着热水的罐子将茶壶淋洗了一遍。 茶壶表面泛出湿润光泽时,那三个小的也跟过来了。 这处被花园包裹的露天茶馆并不仅仅提供可以自泡的茶具,还为了揽客而在园中散养了十来只不同花色的猫猫,在经历了许多客人*陪伴后,她们变得亲人且活泼,瞧见数位新客人来到,纷纷喵喵叫着凑到几人脚边。 裳熵可是个见不得猫的,一见满地毛茸茸,登时犹如被点了什么癫穴般满面红光,呼吸沉重。她急速滚入猫猫群中,又是抱又是吸又是摸又是搓,好歹是公共场合没有兴奋到大喊大叫,但场面依然凌乱异常。 而奇怪的,猫们似也很喜欢她,不单单是亲近,还有一种好奇的探寻,都抽动着湿润的粉色鼻子不断轻嗅少女上下,试图寻找熟悉之处,像是寻亲般认真。 看到这番场景,秦河则站在大门边要进不进。可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哪里能抵御猫咪诱惑,没犹豫多久,还是走了进来,但比起裳熵要矜持许多,只是摸了摸一只小白猫的脑袋。 伏璃则是伸手在鼻尖扇了扇,对此十分抗拒。倒不是不喜欢猫,而是不喜欢这种在地上散养的,脏兮兮且不知来处的猫。况且光看皮毛也知道,她们的血统必定杂乱不堪,品种低贱,还没有资格能被她抚摸。 她绕过涌动的猫群,抽出椅子坐到了慕千昙对面:“怎么选这里喝茶,街对面有好的地方。” 慕千昙放下茶壶,烫起杯子:“足够了。” 杯壶都烫完后,她凝视着茶叶。 由于种种原因,她有很长时间没有碰过茶具了,还以为自己会忘却。但把桌上工具全部认一圈后,被埋在深处的记忆也破土而出,每一个步骤都争先恐后的浮现出来。 她发现曾经学到的那些,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到的技能,居然还都完整保留在脑海里。 不能说她记性有多好,只是曾经为了在妈妈那里的礼仪课拿到满分,她付出了太多现在看来完全没必要的努力。 畅享于猫猫群中的裳熵忽有所感,把猫肚皮从脸上扒下,望向桌后放空的女人。同时她也看来,视线交融的霎那,女人垂下目光,用夹子夹出了部分茶叶放进茶壶中。 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方才那一瞬间的奇怪感受,就好像隔着空气与肉。体感受到她心情似的,如果非要用语言去形容的话,就如一场刮过心头的小小飓风。 裳熵动了动唇,方才热情与冲动都骤然褪去了。她头顶一只猫,肩上踩着两只,两手再抱两只,就这么坐到了女人对面。 秦河也坐上椅子,三人排排坐,默契等待着莫名茶瘾上来钻进路边花园茶馆的上仙泡茶。 水壶自高处倾泻,一线滚水冲刷茶叶。慕千昙另一手掌住茶壶微微摇动,配合着水花使得叶片舒卷胀开。不多时,茶香浓郁飘出,压过了花香,弥散开来。 接着,她反手以两指夹住壶盖,盖上盖子,拇指勾住把手倒空茶水,又灌满一壶,动作不紧不慢,闲适又熟练。 伏璃本来不喜欢这种小店茶水,可美人泡茶的画面足以弥补这点缺陷,她点了点杯子:“我先尝尝。” 慕千昙没有追究她这小小的不礼貌,给她倒了杯茶水,而后又给秦河倒了杯,等两人尝得差不多,问起:“如何?” 秦河不会品茶,只是坚定说了句好。伏璃说了些有的没的深奥词汇,总结道:“茶叶本身不怎么样,但看你泡茶赏心悦目,能算上佳。没想到你还会这个,封灵上仙都不会。” 江舟摇居然不会?还以为那样醉心于种田的和缓性格必定会泡茶的,让人有些意外。慕千昙没有深究,只是道:“每个人所擅长的事都不同,哪有全知全能的人。” 伏璃道:“哈,我早晚会成为这样的人。” 秦河被茶水呛了下,虽然没说话,但已经表达出了无奈的意思。 见她们你来我往,没自己的事,裳熵把杯子举高:“还有我,我还没喝呢。” 正在这时,一只没有眼力见的猫走到了慕千昙脚下,试图获得这位冷冰冰但好看的客人关注,可大眼睛与绵软叫声都没能引起她侧目,便想要伸爪抓抓她靴子。 女人给自己倒了杯茶,上面拿茶盖撇去浮沫,下面抬脚躲过那只爪,用脚背勾住猫猫腹部,再抬起挪到旁边,把她就这么勾开,口中道:“茶水没有你的,全身都是猫太烦了。” 李碧鸢忍不住插嘴:‘昙姐你实在铁石心肠,连猫猫都能拒绝,害我没得看!’ 慕千昙心道:‘这么喜欢你自己养一只去,别在我这要饭。’ 李碧鸢道:‘那还是算了,没时间照顾。可你是为啥讨厌猫呢?多治愈人啊。’ ‘我无法对除我自己以外的任何生命负责,’慕千昙吹着茶水:‘而且猫很丑。’ 李碧鸢震撼:‘全世界只有你会说猫丑!啊我知道了,你可能是狗狗党,喜欢狗对吧!’ ‘狗也丑。’ ‘好吧’ “那我先把她们放下来,”为了喝茶,裳熵忍痛把身上猫猫都摘掉,送她们走时忍不住再摸两把,嘀咕着:“这只没有吃饱,待会我要和店里人说说。” 含情脉脉依依不舍送别猫咪,她再举杯:“我可以喝了吗?” 慕千昙道:“不可以。” 裳熵悲伤道:“为什么呀。” 在她看来,茶水与井水喝起来没差,没必要刻意去追求这个。但这壶茶可是师尊亲手泡的,与普通茶水非常不同。她很有想法,但她喝不到! “你给我尝尝吧,”裳熵着急得坐不稳,杯子快要举到慕千昙脸跟前了:“给我喝一杯,就一杯,让我也尝尝呀,我肯定夸你做得好!师尊,师尊!师尊啊!” 她死缠烂打,蛄蛹得椅子都在晃。慕千昙轻扬眉尖,往她茶杯里扔了枚钱币,叮叮当当响。裳熵道:“我不是乞丐!” 师尊这是把她当成摇碗祈求的乞丐了,被忽视让她很不开心,把钱币抓出来,本想揣怀里,可转而凑到鼻尖去闻了闻,舌尖舔了下,放在嘴巴里嚼嚼咽了。 慕千昙:“” 对方没看懂羞辱,并把羞辱吃下了。 伏璃后仰:“咦!那个好脏啊。” 裳熵道:“不脏,香的。” 慕千昙不再多说,直接暴露目的:“你的猫影响到了我,想喝可以,不能免费,你要付钱。” 裳熵摸兜:“刚刚都花光了。” 慕千昙道:“那没办法,就拿你的小秘密来换吧。” 刚刚还着急冒火的少女登时哑了声,捧着茶杯安静下来。 李碧鸢额头冒汗:‘啊呀呀一个小姑娘而已能有什么小秘密,她说着玩的啊,昙姐你就别问了。’ 慕千昙道:“你怎么总是阻止我?有猫腻。” 裳熵道:“没有猫啦。” 见她有点逃避,深谙她性格的慕千昙不慌不忙,又给另两人倒了杯,还拿出自己曾经在家品茶的那个劲,装出个优雅样子闻香敬茶,且与两人共同点评几句,仿佛手里是什么珍贵之物。 余光中,那边缘的少女果真越来越急,最终豁出去了,把茶杯往桌上一扣:“好,我说!” 她翻出刚买的那几本劲爆春宫,幽幽道:“但是我的小秘密和这些有关,你真的要听吗?” 就知道和这个有关,要不然这大傻龙也不会一大清早就过来。慕千昙面上绷得紧:“说。” 裳熵还在犹豫不决,把书翻了翻。秦河瞥见一眼,差点又呛到了,搁下杯子霍然站起,结巴道:“您师徒两人有话说,我这个外人在这不太合适,就先走了。啊,我师尊在那边呢,我去找她。” 顺着她眼神回眸,慕千昙瞧见伏江两人就站在街角,应该是在街上溜达时溜到这边了,看见她们在店里喝茶,所以站着瞧了会。 伏郁珠目光散漫,没有固定着落点。而江舟摇的视线似乎正定定落在这套茶具上,又或是距离较远没看清楚,有了偏差。 “那我就先走了。”秦河得了解脱般要离开,临走时抓着饶有兴趣听秘密的伏璃一同跑远,追随着伏江而去。 裳熵没有被这个插曲影响,把书合上,郑重其事道:“师尊,接下来我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害羞。” “什么?”慕千昙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裳熵道:“我知道你很容易害羞的。” 慕千昙喷道:“你放狗屁!我吃的盐比你吃过的饭还多,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还害羞,少拿你自己来揣测我,你以为我像你一样蠢到还需要从书里学吗?” 裳熵眨巴着眼,耸耸肩道:“好吧,我昨晚上自己弄了。” “”慕千昙也眨了下眼:“嗯?” 把书掀开到对哦应场景,裳熵拿给她看:“就是这个。” 耳后猝然涨红,慕千昙劈手把那本书拍开,迅速转头,发现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这才压低嗓音道:“在外面你给我注意点。” “好喔,”裳熵收起书:“反正我的小秘密就是这个,我昨天晚上试了下,很好。” 慕千昙调整着呼吸,感觉那句污。言秽。语非常卑鄙的钻进了耳朵里。 当众看一页春宫的刺激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奇异的不自在感,就仿佛是突然听说了一个自小玩到大的玩伴那啥了一样,极其割裂且突然。 不过,确实是长大了来着,是正常的是正常的。 慕千昙脸色变幻莫测,时红时白,握紧拳头保证着表情不变,尽量淡然,轻飘飘道:“我还以为多大事呢。” 光看春宫已经不满足了,好奇之下开始探索自己的身体,并且在食髓知味后寻来了更深入的图本,那么流畅且自然。但是这种事情至于有那么强大的吸引力吗? 慕千昙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样,只能以自己同龄时类比,怎么她那会就没惦记过这种事?难道自己是性冷淡吗? 等等,她为什么要思考这种问题啊。 她端起茶水,视线飘开:“你自己时候,注意卫生。” 想到清早在店门口抓到这大傻龙时她红透的脸蛋,慕千昙刺她道:“你这毫无羞耻心的,还会不好意思呢。” 裳熵拍拍书皮:“我买。春宫的时候,那个老奶奶告诉我,这些会用书皮给我包上,或者用其他东西伪装一下。而如果是普通的书,就不用这样。所以我知道了,这是需要藏起来的事情。” 她抬眼看过来:“不被世俗容纳的感情,也是需要藏起来的。” 慕千昙冷哼道:“什么世俗不世俗,看个小黄书你还学封建了是吧,真要是喜欢管别人怎么看,自己和谁过日子别人挨得着吗?” 她说这话没有其他意思,只是讨厌包括世俗在内所有由他人目光构建的限制,听在裳熵耳中却不一样,她眼中闪着光:“师尊说得真好。” 眼里亮堂少顷,那眸光却忽而变得探究:“师尊方才说你都不是从书里学的,那你是从哪里学的呢?” 慕千昙又在端茶,端了也不喝,还没说话。裳熵继续道:“师尊有道侣吗?” 这茬原书还真没说,但据慕千昙观察肯定是没有的,不客气道:“有没有你看不出吗?” “我觉得没有,我希望没有,”裳熵扬起头:“那你之前有吗?你年轻的时候。” 慕千昙道:“关你什么事。” 裳熵嗓音平稳:“我认为以前也没有,那么你在骗我。这种事要么只能由别人教,要么只能从书上学。你没有道侣,没谁能教你,而你还说不是看书学的,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总不能刚出生就懂这些吧。” 每次总是在很不对的地方保持冷静且分析力提高,慕千昙都不想费力再骂,只拿不友善的眼神扎她。 裳熵不为所动,又是一记直白问题:“你有尝试过吗?” 慕千昙抽她脑袋:“还问,这是你该问的事吗?” 脸上填了红印,裳熵双眸却烧起炙热的火星:“如果你不好意思的话,我可以帮你。” 慕千昙连重复都觉得烫嘴,无语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裳熵道:“徒儿帮助师尊,是天经地义的。” 桌下也掀起战争,慕千昙快把她脚踩扁了,脖颈也不受控制的浮出粉红,对着人警告起来:“你别以为你是同性,你的行为就构不成性骚扰了。我还能容忍你,是因为现在在外面,教训你折损我自己的脸面,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 裳熵喉头微动,她道:“可是你连寸都没有给过我。” 慕千昙道:“认清现实,我到现在还愿意搭理你,你就该感恩戴德了。” 裳熵道:“我一直很感恩。” “是啊,你感恩,而后恩将仇报是吧。” “因为我敬重你您,所以想为您解忧,这样不对吗?” 这会倒是知道要叫您了,慕千昙提起茶壶把全部茶水全泼她脸上,在桌上扔下茶钱后拂袖离去:“越来越着魔了,洗洗脑子吧你。” 目送女人背影急匆匆远去,脸上不断有茶水滑落。裳熵伸出舌尖扫过唇上,终于尝到了那壶茶的味道,脑中却闪过方才女人羞恼时薄红的颈。 美味。 师尊离开了,她自然也要跟上,和店内说了句哪只猫猫还饿着没吃饱,哪只看着有点不太舒服后,最后与猫猫们告别,便追随着那个女人的脚步走出花园。 慕千昙大步向前,冷漠前进。李碧鸢开口道:‘昙姐,你真的好直。’ 走出几步后,寒冷的风带走身上多余的温度,慕千昙没好气:“不然呢?再跟这弱智弯弯绕绕的说话她听得懂?” ‘害,你可真是,’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李碧鸢露出了姨母笑:‘我刚刚还担心算了,看来就算我什么都不说你也看不出来啊,嘿嘿,是我多虑了。’ “什么东西,你也绕着说话?” 街道边突然爆发一阵喝彩,慕千昙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围住一个小摊,似在为了某个人的胜利而拍掌庆祝。没一会,人群破开一个豁口,满脸笑意的伏璃负手从里面走出来。 这应该是个比拼灵力的街边小游戏,而就在方才她们说秘密的功夫,伏璃赢得了优胜,享受着这些平日都看不上眼的居民们的恭维祝贺。 真是够幼稚的。 被这般打岔,慕千昙脸上很快恢复了正常温度,她整理了一下袖口衣领,摒弃被大傻龙影响到的心情,接着逛街。可惜还没走出几步,那龙皮膏药又黏上来:“师尊等我一起嘛。” 慕千昙不理她。裳熵绕到左边,又绕到右边,嘴上不断道:“对不起,是我错了,你不要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说啦。” 秦河又被得胜后志得意满的伏璃拉去玩其他的,伏江两人则慢悠悠踱步。注意到前方,伏郁珠笑道:“瑶娥与那位小姑娘相处,看着真不像师徒。” 江舟摇道:“这两人都是稀有性子,凑到一处就容易起乱子。” 伏郁珠道:“倒是有趣。” 前方,慕千昙视某人为无物,走出老远后,看见街边店内柜台上放着几只水晶球,不由得缓下脚步。 那水晶球不是由玻璃做成的,而是一层十分纤薄的矿石材料,半透明形态,被磨成半球罩在外部。里面堆着细碎棉花充当雪花,中间有木头搭成的缩小版房屋,晃一晃就是漫天飘雪的景色,可惜材料受限做的并不太逼真。 慕千昙家里以前也有过水晶球,几乎桌洞都堆满了。她向来对万事万物没多余兴致或欲望,而这个美丽的半球形玩具就如动物之中的企鹅,是她稀有爱好的其中一个。 一手托在深色木头底座下,另一手盖在球体最上方,轻轻晃了两下,虚假棉花消失不见,转而变成真正的雪花在内里翻飞着,如同点睛一笔,使得这玩具真实且漂亮许多。 “哇。”裳熵脑袋凑来:“好美!大雪里面的小屋子,感觉好温馨,我想要。” 慕千昙瞥她:“想要?” 双手捧起,裳熵点头:“嗯嗯!” 慕千昙掏出钱袋,给老板付了钱,在裳熵的恳切目光中,把水晶球装进自己储物袋里。 裳熵看看储物袋,看看她:“我以为师尊是给我买的呢。” 慕千昙道:“我有说过吗?” 她拿起下一个水晶球,这里是一株红枫树,依照方才之法让里头滚起枫叶,再次买下收进自己口袋。如此买了四五个后,柜台上已空了,她手中拿着最后一个,才注意到身边不知何时居然聚集了不少半大孩子。 一位大人姐姐玩着孩童才会玩的东西,确实足够吸引人。孩子们睁着圆眼睛,一个赛一个可怜可爱,仰头望着她手里那个水晶球,满目都是渴望。 裳熵发现有人围过来,叉腰骄傲道:“这个是我师尊喔,厉害吧。” 孩子们眼神越发虔诚,直勾勾盯着那只水晶球,碍于是生人不敢开口要。慕千昙看出她们渴望,但她毫无爱心,面无表情付了钱,把最后一个装进口袋。 买光了!一个都不给孩子留! 年岁最小的娃娃没得到想要的玩具,哇哇大哭起来,其他人也扁起嘴,这种行为往往会产生连锁反应,马上就是一大片呜哇哭叫了。慕千昙嫌烦,铁面无情道:“都闭嘴。” 说完,揣着战利品溜了。独留吸着鼻子的孩子们难过。裳熵见状,啊了声,笑道:“别哭啦别哭啦,虽然我没有那个,但是我会讲笑话,谁要听?不想听?没关系哈,我还会喷火呢!表演给你们看喔。” 慕千昙还没走远,听到一个孩子哭道:“那个姐姐好凶喔。” 裳熵嘘道:“她不凶的,她只是讨厌被打扰。” “我不喜欢她!” “说那个姐姐坏话的没有喷火表演看!” 前方就是拐角处,慕千昙停了步子,回眸望去。 那少女被一群孩子围在中间,正打地鼠般一个个安慰她们不必为这点小事流泪,而后推着她们去其他地方玩耍。 她在原地站了会,冷哼一声。 大傻龙。 随着心情随意逛了逛,天边很快暗下来,气温也在降低。慕千昙觉得没什么好逛了,去往汇合地,坐上车与几人一同回到光明宫。她兴致缺缺望着外头飘起小雪,秦河安安静静坐着,只有伏璃那孩子还精神百倍,说着自己这一天完全胜利的事迹。 车辆滑入宫中,没有在原先的地方停下来,而是绕到偏向后山之处,空气居然温度高上许多,几乎是瞬间身上就出了层燥汗。慕千昙下了车门一看,发现前方仙气缭绕,一汪汪或大或小的温热池水泛起涟漪。 这里不是居所,而是温泉池大殿。 “咱们晚上吃温泉宴吧,”伏璃差那些眼生的侍从和守卫退下,只留平日就照顾着的:“玩了一天就要泡泡舒服才行。” 其他几人都没异议,开始纷纷脱衣入池,快乐扑腾起来。而伏江两人由于昨晚泡过了,也就不参与,离开了。 慕千昙看着雾气萦绕的水池,琢磨着要不要也走掉,不过宿醉后还走动一天的身体,泡一泡解解乏也不错啊 对着温泉犹豫了一会,她还是败在那看起来相当舒服的池水中,但脱衣服时没脱光,还保留了内里的中衣,且避开那三个小孩,选了一个单人小池滑进去。 背后是伏璃嬉笑着的闹水声,似乎和裳熵在打水仗,而秦河在叮嘱她们不要摔倒。 在这样吵闹的背景音下,慕千昙前胸以下沉入温水中,羊水般温软的水体将她包裹,一寸寸放松着筋骨,连骨头缝都仿佛被一双灵巧的手按捏起来。 如果是痛苦她可以忍得很好,可也许是舒服日子过的太少,在这方面就有些忍不住,喉咙里溢出几声舒适叹息。 后方水声忽停,接着是一道动静更大的,伏璃笑道:“你愣什么啊哈哈哈。” 片刻后,才是裳熵不太稳定的嗓音:“我饿了,好饿。” 伏璃道:“别急,我叫她们做饭了,看,来了来了,先吃吧。” 几位侍女端着精致瓷盘排队走来,停在最大的温泉边,摆好小金桌与各类用具,再将菜品放好。 伏璃将金色长发向后捋,从水里走出来,丝毫不介意自己饱满匀称且健康有力的身体暴露在侍女目光中,口中又说起自己白日赢了一天的那些事,目光时不时瞟向南雅音。 慕千昙晚上也没吃饭,腹内还饿着,担心空腹泡久了会头晕,她也打算趁着饭上来了先吃点。扯了条干毛巾搭在肩头,她拢着潮湿的发丝走到饭桌前,耳边听到有人脚滑摔倒,正瞥见裳熵咕噜噜消失在温泉里。 有病。 “噗哈,”裳熵破水而出,比伏璃更不介意不穿衣服,但还是扒拉长发遮住头顶,遮住了小龙角,再拿条长毛巾围住下半身,挪着屁股坐到慕千昙旁边。 和记忆中比起来她要高挑很多,本来就清晰的弧线如今更是惹人赞叹,是成熟的女人了。可惜那张脸蛋上的表情还明显属于少女,不知在想什么,鬼鬼祟祟的。 指尖绕着头发丝,等待少顷后,裳熵没话找话:“你今天玩得高兴吗?” 慕千昙道:“一天时间能走多远,没碰到什么有意思的。” 裳熵点点头,又陷入思考。须臾,突然道:“我告诉了你我的小秘密,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的呢?” 她的噩梦,她的恍惚,她如秋叶般零落的悲伤,她每次情绪失控的瞬间。裳熵越发觉得这些背后都有着一段属于她的故事,自己不知道的故事。 夹了半块蘑菇入嘴,慕千昙缓慢嚼完了,才道:“没有。” 那就是不愿意说了,裳熵猜到这个结果,没有多失望。脚底滑动水面,她最后道:“你记得要给红绸道歉喔,她好可怜,还在看郎中呢。” 慕千昙语气平缓:“没死啊,可惜了。” 裳熵脸颊鼓起,滑进水里不理她了。 晚饭比较清淡,水果居多,慕千昙还挺喜欢这一口,吃得多了些,唯一美中不足便是伏璃那小王八蛋像是中邪了般,说那点破事说个不停了,也不知道赢了那帮平民有什么可自豪的。 实在觉得聒噪,慕千昙出声打断:“那么点事至于说到现在吗?” 除了母亲,也只有这个女人总是敢和她呛声了。天虞门时不敢和她硬碰硬,但目前是在自家,伏璃才不害怕她,昂首道:“我怎么不能说,难道我赢了不是事实吗?” 慕千昙道:“你赢了谁?” 伏璃道:“我的居民。” 慕千昙道:“这不是应该的吗?” “你说什么?” 搁下筷子,慕千昙擦拭着潮湿发尾:“你身为光明宫的少宫主,自小就没短缺过你资源,能教导你的都是那些数一数二的老师,你修为比平民高不是应该的吗?这么比有什么意义?难道你在宫里练了大半辈子,还比不上泥巷里出来的孩子?” 起点就比别人高了一大截,却还因为自己的领先而洋洋得意,都不知道是把别人看得高还是低。 伏璃也察觉到这种胜利毫无意义,可还是嘴硬道:“那又怎么了?出生好是幸运,这也是一种能力啊,怎么别人都不能成为少宫主而偏偏我就是呢?” 慕千昙放下发尾,没什么温度的目光投向对面:“你要比一下吗?” 伏璃笑出声:“跟我比?你方才说我与平民比没有意义,那么现在你与我比就有意义了?你年纪比我大,还是大宗” “你与你的侍女比。”慕千昙起身,不等她说完就径直道:“不要用修为,纯粹比力量。” 恰有几位侍女正在上菜,依次把盘子放下后就要离去。慕千昙把人都叫住,连续捏了几个人手臂,最后选中了一人,比较满意,在她疑惑时问道:“多大年纪。” 侍女老实回答:“十七。” 慕千昙扯她坐到伏璃那桌对面,对着少女道:“这个人和你年纪相差不大,和她比吧。” 由于太过迷惑,伏璃都没计较她把下人推到自己面前的罪过:“比什么?” “比个直接简单点的,”慕千昙坐在两人之间的桌边:“掰手腕。”【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0-140 第131章 温泉池边的热雾 被推到与主人对立的境地,侍女从迷茫转而到深深惶恐,想要躲开却被女人按住肩膀,那只细瘦的手居然如此有力,于是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埋下头不敢动作。 伏璃则气笑了:“她也配和我比掰手腕?上仙你莫不是疯了?” 若是没得到允许,这些奴仆多看她一眼都是罪过,还想要与她接触并对抗,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掌下把人按稳了,慕千昙瞥向少女:“你怕输?” 她那双眼睛看人总是冷冷的,若是加点挑衅就格外有讽刺意味。伏璃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女人低看,就算知道她使激将法,也登时拍桌道:“来!” 那一双碧绿色眸子深处激发出毒蛇般阴冷的光:“不管上仙你是想做什么,都做不成的。” 慕千昙不咸不淡:“你未免也太不见外,好歹我还算客人,衣服穿好再见客吧。” “如你所愿。”伏璃招手,叫侍立在旁的另一位侍女送来干净衣衫。单手扯来后她拎着衣领甩至脊背,两边搭上肩头,依然有大片肌肤裸。露。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敷衍一挂,就算是穿戴完毕了。 斜睨女人一眼,伏璃手肘扣上桌面,眼珠划向侍女:“没听上仙说话吗?叫你掰手腕。” 侍女浑身发抖,颤巍巍抬起手,犹豫不决是否要应下,还未想好,被伏璃一把握住:“发什么愣呢看着啊。” 从有意识起,她身边就围绕着相当多数量的奴仆,想要什么伸手就必须要立即拿到,迟一秒就要大发雷霆,是以养成了这种完全没耐心的性子,只有在面对想要交际的人才会稍微释放点。 少主人直接发号施令,侍女已无退路,只得脸色惨白道:“好。” 口中倒计时三二一,伏璃说了声开始,“砰”的一声,以极快速度秒胜。侍女的手背重重撞上桌面,几个空盘都跳起又落下。 交握的两手弹开,少女擦擦手心,撇嘴道:“没意思。” 侍女以为这就结束了,显然放松下来。慕千昙没达到目的,思量片刻,向伏璃道:“刚刚那场不算,你先向雪山白蛇发誓,就算这个侍女赢了你,也不许后面报复她。” “切,你认为她是不敢赢我,所以让着我了?”伏璃脸色冷了些,耐心即将耗尽,想要教训这个女人的想法蠢蠢欲动。可转而又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毕竟那侍女瞧着快要吓死了。 她想让这个讨人厌的瑶娥上仙丢脸丢得更明白些,便一手向后撑着身子,另一手握拳头抵在胸前,满副不屑语气随口说了句誓言。不论结果如何,绝不会伤害侍女一分一毫。 “你应该知道雪山白蛇誓言的重要性,”慕千昙望向侍女:“所以你无需担忧,尽管拿出你的实力即可,伏璃不能拿你怎么样,而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听到前面的誓言内容,侍女脸上焕发出生机,唇角也不受控制咧开,认为自己今晚的倒霉已到此为止。可紧接着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瞬间将她打入炼狱,整张脸血色尽褪。 慕千昙道:“那一点就是,如果你赢不了,我会杀了你。” 秦河抬眸望来,眼神复杂。裳熵从水里冒出个脑袋。 “哈?”伏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了:“你在开玩笑?你让我不要杀她,但是你自己要出手?” 侍女嘴唇发紫,心中刚刚产生的一点对女人的感激,顷刻化为泡沫消散。慕千昙也轻笑:“怎么,我又没发誓。” 让伏璃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打消侍女心里对于是否会被报复的担忧。用杀人来威胁,则是给与她足够强大赢下的动力,否则骨子里的奴性会让她不敢用全力。这两点目的并不相同。 听了前者之人,会以为慕千昙是为了侍女生命着想,听完后面才知道这只是错觉罢了。 伏璃眸中跳起兴奋的火焰,缓慢点头:“我母亲说得没错,你这个人的确很有意思。” 慕千昙拎起侍女的手放桌上:“请吧。” 在那双平静但令人生惧的冰冷眼眸中,侍女认了命。 她知道自己在少宫主眼里如微末蝼蚁,并不值钱,如果上仙要出手,根本没人会保她性命。认清现实后,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脊背,手掌到手臂用力。两只手交握时,她紧张地屏住气息。 “三,二,一。” 一字语气骤然狠厉,伏璃如上一场般刚开始就爆发力量往下压,想要快速结束,可仅仅瞬息间她就意识到不对,那只手并未被她压倒,而是以相同的力道抵抗着。 “呵”伏璃扯起一边唇角,投入精力更认真些,手臂逐渐鼓起的薄薄肌肉流畅漂亮。 眼看着就要歪向一边,侍女牙关咬紧再次加力。她心中充斥着天降横祸的愤怒与憋屈,以及被威胁的恐惧,种种情绪交杂在胸中,最终融合为必然要胜利的怒火。 两人的手被掰回直线,而后向侍女边缓缓压下。指关节摩擦着咯咯响动,桌面都因大力而颤抖。侍女额头青筋遍布,欲哭不哭的表情越发焦急。伏璃脸上笑意彻底消失,难以置信盯着两只手向右移,直到自己的手背碰上桌面,她输了。 她居然输了! 慕千昙轻轻拍掌:“精彩。” 伏璃愣怔不动,反应过来后怒道:“再来!” 侍女被迫又与她比上几场,有输有赢,总体还是侍女赢得多。伏璃不得不接受自己掰手腕居然会输给一个下人的事实——这意味着若是不靠灵力,她甚至可能连奴仆都打不过! 被揭穿这点使得她霎时暴怒,差点就叫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下人拖下去,可旋即想起誓言,生生忍住了。 慕千昙起身,拍了拍侍女肩膀:“你修炼过吗?” 侍女快要虚脱,面容一*片空白,只僵硬答道:“回上仙,没有。” “没有啊,”慕千昙压低身子,目光投向伏璃,似笑非笑:“连气穴都没开启,那小伏家主怎么就输了呢?” 伏璃眼神淬了毒般阴森,没有回应。慕千昙不在意她目光,指了指桌边一盘鱼肉:“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输,你知道这一盘菜有多重吗?” 那是条完整的黑鱼,看个头至少五六斤重,白嫩鱼肉边缘与上下两面都沾满了厚重的调料,堆着五颜六色的蔬菜,浓稠汤汁盖住半高鱼身,再加上金属餐盘,重量不容小觑。 其他菜品也都是这个份量,送菜时一圈圈一趟趟,开办宴会就更加忙碌,且除了端菜之外应当还有其他活要做。几年时间日积月累之下,可不就是练就一身蛮力? 更何况真正掰手腕前,她还试探着捏了捏侍女手臂,感受到硬邦邦的肌肉时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慕千昙紧。逼着问道:“你知道搬运一袋大米需要多大力气吗?你知道清洗一缸蔬菜需要弯腰多久吗?你知道搅动半米口径的大铁锅手臂会酸麻到比断了更难受吗?” “你以为力量这种东西,只有在你那些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才能练出来吗?” 伏璃还是没说话。 她仅仅是披着衣服,腰腹间马甲线看得清清楚楚,那身材练得确实好看,但与长期做体力活的人相比,还真算不得什么。 至于慕千昙为何知道这点,只因她曾经走投无路时,也试着去过大餐厅端盘子刷碗,那时就知道了看似简单的中度体力工作,其实比单纯健身还要更难忍受,而那些同事也是一个个隐藏的大力士。 后来,她以为自己只要坚持就能练得差不多,最后却是以弄坏了腰差点直不起来作为收场。当然,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往事了。 “你方才说,你生为少宫主是一种幸运,那么整天仅靠干活就能比你更健壮的人,这是一种幸运吗?”慕千昙回到桌边坐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菜:“你现在懂了吗?幸运这件事是多种多样的。”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干柴,增强了伏璃眼中的烈火,就像是熔岩逼到火山口般将要爆裂。可她却硬生生忍下,始终一言不发,倒是听进去了。 见她这般,慕千昙不介意多说两句,余光瞥向裳熵,意有所指道:“你有着生来就拥有一切的幸运,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恰好有着能够夺去你一切的幸运呢?” “别总是不知收敛,强出风头,过于傲慢自大是自寻死路。头抬得太高,你可就看不到脚下的陷阱了。” 本来只是看不惯这少女得意模样,才想到这个方法挫她锐气。既然伏璃也没有太过于反抗且无药可救,慕千昙觉得自己说到这里也就到位了,便想停一停,饭还没吃好呢。 可围观之人似乎不这么想,秦河拎着茶壶过来,坐在她身边,默默给她倒了一杯茶。 等茶水到杯壁三分之二时,慕千昙道:“怎么?” 秦河躲她眼神:“您说让我帮你倒茶的。” 慕千昙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她确实说过这个。今日临出发去塞顿城前,为了把秦河从不知如何回复伏郁珠的尴尬场景中带出来,说了“给我倒茶”这几个字。 那时就是随口一说,她居然还记住了。 虽然是为了打破对峙僵局才出来。 慕千昙两指握住杯沿,嗯了声。 刚抿下一口茶水,沉默了好半天的伏璃突然开口:“那我该怎么做?” 搁下杯盏,慕千昙随性道:“先把手腕掰赢。” 她们又不说话了,而就在旁边,听上仙一番言辞,侍女看向自己的手心,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也并不弱小,竟是从愤怒中产生了些微战胜少宫主的快意。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吗?不可一世的小伏家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啊。 她正沉浸在这种心情中,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她瞬间清醒。 “瑶娥上仙见解真是独到。” 伏郁珠缓步走来,同样翠绿的眸子幽幽凝视着那道纤瘦背影,后面说的话却是针对侍女:“既然比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多端几个盘子再练练力气,没准下次也能表演给上仙博得赞扬呢。” 像是被人看透且拆穿了心事般,侍女五官稍微扭曲,有后怕也有羞恼。 她认清了方才那几场小小的胜利,只是给上仙演了场无关紧要的戏而已。她还是玩物,是奴隶,是茶余谈资,赢了不会改变什么,输家也依然是高位的少宫主。 难以忍受般,她答应着,抱起空盘匆匆离去。 “”慕千昙亲眼看见侍女表情变化,她知道伏郁珠是故意在帮自己女儿说话,而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意思就是,拥有健壮体魄的幸运又如何?照样还是要以这份幸运来服侍主人,骨子里注定为奴。 慕千昙冷笑。 这大神经病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吭声,是把刚刚那一幕全看在眼里了? 阴险小人。 伏郁珠走到她身后,仿佛学着她拍侍女肩膀一样,也拍了拍她肩头:“瑶娥上仙,可否借一步说话?” 难不成还要打一顿?慕千昙可不怂她,站起身来微微弯腰:“带路?” 伏郁珠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大殿之外。潇潇薄雪中,她从怀中摸出一枚没有刻字的玉质令牌出来,正面光洁,背面是一条双头蛇,玉质材料温暖,能称一句上品。 “这枚令牌可以出入光明宫一次,我将之送给你,若你下次有事想要找我,拿上令牌就可以过来。” 慕千昙是冲着干架的想法跟过来的,没想到这厮只是拿了个令牌。她望着那牌子片刻,没有接,问道:“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找你?” 伏郁珠道:“不瞒你说,我当真很喜欢你的性格。我认为若是你愿意配合,我们应当有很多话可聊。” 慕千昙干脆道:“不必了,没得聊。” 伏郁珠忽而向前一步,微微眯眼:“瑶娥上仙很讨厌我?” 她身上沉沉的黑色长裙,像一条蛰伏于暗处的黑蛇。慕千昙只穿着件泡温泉后湿了又半干的薄衫,加一条毛巾,此时衣袖里都灌风,多少有点没安全感。但她还是站定了没有后退,眼神淡漠:“你想多了。” 伏郁珠道:“我倒是觉得想少了,我们还没见过几面,按理说对彼此都不够了解。但你眼中的我,似乎已经有了某个我自己不知道的具体形象,以至于你对我态度是固定的,这非常特殊呢。” 居然这么敏锐,难道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慕千昙恢复如常冷色,客气道:“的确是想多了,我对谁都这样。” 为了掩盖,她伸手捏住那只通行玉佩:“如果你坚持,这个我就先收下了。” 这可是光明宫的通行符,虽然只有一次,也比邀请函要更加贵重了,先拿着,后面悄悄去换钱,肯定能挣一笔。 她捏住玉佩,却没能抽出,捏住玉佩另一头的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并未松开。 慕千昙舌尖扫过下齿,抬眸问道:“伏家主?” 伏郁珠勾子般的视线似想从她眼里打捞出什么,但奈何女人实在关得严实,只能一无所获。她松手,笑道:“你可记得要来找我。” 慕千昙答非所问:“这东西封灵上仙也有吧。” 伏郁珠道:“自然。” 就猜到了,这大神经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笼络“战友”的机会。收起玉佩,慕千昙道:“好,我会来的。” 那天之后就回归平静了,吃完温泉宴她回屋睡觉,后面在光明宫又住了几天,便打算结束这趟旅程。 走时伏璃又开了场宴会,经历了多次失败后这会信心满满,但最后还是裳熵不小心喝到酒满大殿喷火告终,又失败了。 她们离开塞顿时是个大雪天,阴沉沉的看不着阳光,一直走出几十里才见一丝晴日。时隔多日回到狭海苍青殿,满眼熟悉景致,慕千昙竟然破天荒有了种回到家的感觉。 坐在院里那把石头椅子上,她望着湛蓝天幕,耳边听着争春傻子般重复着大傻龙说的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大约一个月半之后,伏家打造的金戒锁龙环完工,不远万里差人送到了天虞门。 慕千昙把沉重的宝箱搬上桌,用钥匙打开来,里头上下都铺满了奢华的红绒,中间放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圆形法器。她将之拿起,听到一阵叮铃声,才注意到这上面居然挂了好几只小铃铛。 她记得原著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金色圆环啊?哪来的铃铛? “裳熵。”慕千昙蹙眉,开口叫人。 “我来了。”树上骨碌碌爬下一人,裳熵嚼着冰昙花颠颠跑过来:“怎么啦?” 慕千昙举起那个锁龙环:“这铃铛怎么回事?” 裳熵道:“是秦河送我的那些,我一直都在考虑要用在哪里。你那天晚上说要打法器,让我把图纸给人家,我一看,很合适,就顺便叫人家加上了。” 是喝醉了撕书叫她去送的那晚,慕千昙只是一个没看住,这法器就变样了,不免无语。 不过,加了几个铃铛也不会影响使用效果,反正这玩意又不是戴在她脖子上,慕千昙也不在乎。目光扫过少女头上已长出规模的蓝金色龙角,道:“这个法器能够压制你的异变,是给你做的,但是” “啊!”裳熵双眸骤亮:“给我的!师尊你真好!这是礼物吗?” “你听我说完。”慕千昙捏出箱子里另一枚指环大小的圆环:“你戴上这个后,可以压制你的角和尾巴继续生长,并变回原样。但你同时会被我控制,小命捏在我手里。如果我想杀害你,只需要缩小指环就能勒住你脖子,你明白吗?” 金戒锁龙环是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锁龙环,用于戴在需要控制的妖兽脖子上。另一个是对应的金指环,戴在控制者的手指上。若是被控制者失控,只需控制者操纵指环便可让失控之妖恢复理性。 这玩意本来不是为了锁住龙族而制作,但毕竟锁狗锁蛇锁熊都不太好听,为了取名霸气些,所以才用了大妖之名,锁龙环,由此也可见此种法器的强势。 但不管起什么名字,简单点来说,就是项圈。 裳熵道:“这是礼物吧,我现在可以戴上吗?” 慕千昙道:“我说的话你听没听?” “听了。”裳熵欣赏那只金环,还拨动铃铛听声音:“不就是被你控制吗?我愿意啊,求之不得呢。” “”慕千昙挥手,锁龙环转了几圈,套过裳熵脑袋,罩在她脖间,自动缩成了贴和她脖颈的大小。好看的长颈配戴上金色铃铛环,行步间叮铃作响,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将小点的金戒套在左手中指上,慕千昙尝试拂动金戒表面,果然就见那锁龙环缩小,扼住了裳熵呼吸。她反向再摸一下,锁龙环恢复正常。 好东西。 随着金环戴上,那对角像是萎缩般逐渐缩回脑袋。裳熵往上看,压着兴奋站在原地等了会,再摸摸头上与屁股,龙角与尾巴都消失不见了! “太好啦!” 由于那角越长越大,她害怕被发现异常,这段时间都不敢去找秦河与谭雀玩,只能缩在狭海这边漫山遍野的跑,可把她憋死了。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在院子里欢呼着奔跑两圈,裳熵骤然站定,看到来自伏家的东西,让她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先去木屋把那个拿下来,背在身后,她满脸神秘走到桌边:“我有个好东西想跟你换。” 慕千昙翻找着箱子,看看还有没有附赠点小礼物:“什么?” 裳熵道:“我想换你那个水晶球。” 从光明宫买来的数个水晶球,慕千昙一回来就全部摆在了棺材板上,放了一排,有春夏秋冬好几种,各有各的风采,叫裳熵眼馋了许久。 “不换。” “我这个也很好的。” “不换。” “你不看看吗?” “不换。” “哼,小气,”裳熵撅起嘴,不满地翻眼瞅了女人一会,把身后东西拿出来展开,是一张古褐色的羊皮纸卷:“你不换就算了,东西我还是要送你的,谁叫我喜欢你。” 慕千昙终于施舍她一眼。 那张纸卷上方写着塞顿城游玩记录,下面以极其幼稚的笔触画了好几条线路,分别标明了好吃好玩的数家店铺。画着猫猫符号的表示有猫猫,画着礼物符号的则表示店家会送礼物,酒馆茶馆游戏馆都有不同标注。 另外还有许多解释,例如前方有三家饭馆,我认为中间最好吃,但秦河说左边的好吃,伏璃说都不好吃,诸如此类。 慕千昙看了会,说道:“什么玩意。” 裳熵铺开纸卷:“上次泡温泉的时候,我不是问你玩的开不开心嘛?你说就玩了一天不知道,所以我后面几天,就很快的把所有店都逛了一遍,画了这个地图。你下次去就知道哪些值得玩哪些不值得了。不然的话,你那么懒,肯定不愿意自己去找的。” 地图上延伸的线路也是她一步步走出来的脚印,慕千昙想起温泉池边的热雾,少女坐在池边没话找话,扭捏着问她玩得开心吗。 但下次去塞顿城的话 按照剧情来说,那就是献祭了。 这种吃喝玩乐的地图,可提供不了什么作用。 “行了,”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慕千昙垂眸,盖上宝箱:“既然锁龙环到了,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裳熵道:“又要出门啊。” 她惊讶须臾,把羊皮纸卷吧卷吧塞进慕千昙腰间的储物袋里,边塞边小心瞟着女人脸色。原本以为这种举动会被拒绝,没想到她竟然默许了,只是目光有些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塞完纸卷,系上口袋,大功告成,裳熵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慕千昙道:“不问问去哪吗?” “没关系啊,”裳熵笑得开朗:“再大的天下,我也只跟在你身后。要去哪里,不重要呀!” 第132章 妄言似剑,恶语如刀 准备出发那天,慕千昙起了个大早去了趟云上学府,把之前已看完的书都还入库中,又新借一批关于药材科普类,薄薄几本,内容晦涩,但方便携带。不久之后应当能用上,便掂量掂量全部收下了。 经过海域区域时,她目光于书架上巡回,抽出一本名为《南方海事》的蓝皮本,循着目录翻到其中某一页,这一篇章的内容标题为:南海中未被埋葬的明珠——万药仙岛。 这就是她们将要去的地方。 书中将此地归类于可遇不可求的传说级别,说它至少有上万年历史。大概位置在南海极目眺望处,被水晶般的珊瑚与有毒水母包围,外圈还有黑色礁石如同犬牙咬合天幕,与常年不散的弥漫海雾一起拦住所有想要靠近的生命。 凡是涉及鲜少有人踏脚的宝贵福地盘点书录,差不多都会提到万药仙岛,形容词用得大胆,想象力无边无际,造就了一个个关于仙岛的文字展览。似乎谁都能来说两句了解,但实际上真正去过的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有目的性还是随意的,都很难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仙岛的确切位置。 这并非是依靠航海技术就能填补的空缺,而是与机缘有关。缘分足够也许一出海就能看见,若是运气不到,在海上飘一辈子也难觅踪迹。 而编写这篇内容的,便是曾有幸去过一次万药仙岛的某位仙家。 书写正文之前,她先花了好几段来描写自己的好运与奇遇,顺带赞美万药仙岛的雄奇壮观,接着才开始介绍。 她说岛屿极为宽广,如龟背般覆盖着一层高耸如云的茂盛森林,内里生活着无数颇具历史的大型妖兽,以及与杂草般遍地生长的珍贵草药。妖兽千奇百怪,难以对付,但草药随便采一种带来外面都价值千金,装上一兜回来就能富可敌国。 这无疑代表着万药仙岛是一座庞大的宝藏,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却还不够。 最引人前往,最让人疯狂,最为重要的是,岛上有一种能够救活死人的灵芝,叫做活骨肉。 书上说,活骨肉只生长在死去的生灵尸体上,是某种怪异灵芝,于屠杀后出现。伞盖是一张一合如同在呼吸的红色肉块,根柄部则是坚硬骨头,由于外表实在奇特,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仙家文字间对它不缺溢美之词,表示吃下后最低效果也是延年益寿,更别提那些旧愈沉疴,必然都一扫而空,碰上体质合适的,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 慕千昙老早就看上这株灵芝,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治愈心脏上的一道道裂缝,那些将她困在剧情原地不可逃脱的牢笼。 这次假如能成,她痊愈之后,就立即把黑手从心脏上翘掉,脱离李碧鸢的时时监视,一走了之。那时便能天高海阔任遨游,再也不被控制了!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激动,情绪平静太久,只有想到逃离才可以重新搅动她心尖的风云。 她将万药仙岛的篇章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是一张插图,黑白色调,笔触略简洁,水母与珊瑚群围在岛屿周边,看不见的风穿过密集森林。书页里散发着潮腥水汽,似歪歪扭扭写着自由二字。 就快了,一定要行。 把书收好,和草药相关的挨着。慕千昙要走出学府时,想起答应给那大傻龙借的书还没去找,便摸去妖物相关的书架,一行行搜寻着。 虽然是戴上了金戒锁龙环,但这厮自从尾巴和角生长的越发不能忽视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体非常不对劲,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怪东西。 所以,在得知她要去学府借书时,请她顺便借两本百妖之类的书,可以供自己检查与对比,寻找身世之谜。 慕千昙本来不想帮忙,但是那大傻龙撒娇耍赖打滚了到大半夜,烦地她将人暴揍一顿,还是忍无可忍答应了。 找了两三本,感觉内容还行。她带着书去办了借阅,刚出学府大门,在门边瞧见一位小仙童,似等待良久,拱手向她行礼:“见过瑶娥上仙,掌门寻您。” 握着书摆正,慕千昙道:“嗯,我这就去。” 抵达小山殿后,她脚步不停直往屋中去。袅袅檀香萦绕宅内,盘香饮端坐于屏风前,正翻看着一张画卷,听见她走进的声响,抬眸轻笑:“听说你与封灵去了白蛇伏家?” “干娘,”慕千昙先与她见礼,盘腿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您已经知道了?” 盘香饮道:“是,昨日封灵与我说要闭关三月,顺便告诉我的。” 慕千昙一怔:“闭关?” 盘香饮放下画卷:“你不知道吗?” 这下确实问倒慕千昙了,她在回来路上从没听江舟摇说过这事,看她表情也不像是有什么大进益或参悟的样子,怎么一回来就悄悄闭关了? 难不成伏郁珠说两人一见如故是真的?是暗中偷偷给了她不少修炼法门吗? 令人费解。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盘香饮手掌轻抬,一只杯盏飘起。她掌住茶壶,往杯里倒上半杯清茶,壶口水停时,杯子也飘到慕千昙面前。茶水表面平稳,无一丝涟漪,可见功底深厚。 “封灵那孩子以前喜欢闭关,隔断时候就要闭一次,心情不好要闭,心情好也要,其他殿主有时会戏称她为闭关大仙。但长大后好了许多,谁知这会又恢复了,你们在那边经历什么事了吗?” 慕千昙接住茶盏,缓缓摇头:“没。” 这趟出门自刚进塞顿城起,她们两人基本就算是散开了。每次看到她,要么是所有人都在的场合,要么是她单独与伏家母女在一起,也就是吃吃喝喝逛逛。要说什么只得注意的大事,似乎真没有。 盘香饮道:“无妨,想不起便不想了,等她出关我亲自问便可,你先看看这个。” 她拿起方才看过的那张画卷,上面绘制着一枚足有两个脑袋大小的椭圆形蛋壳,壳体覆盖一层细小深色鳞片,蛋身上缠着一圈布料,旁边写着两个字:龙蛋。 慕千昙听见自己心跳错位了两拍。 盘香饮道:“这是我在凡间的一位好友找到的,你看看它的形状,像什么?” “那上面写了,”慕千昙道:“龙蛋。” 将画卷平铺在桌边最上面一层卷轴上,盘香饮回道:“没错,就是龙蛋。” 胸腔深处渐渐有心跳加重,慕千昙盯着女人脸色,问道:“天下之大,什么样的蛋都有,怎么知道这就是龙族的?” 手指点在围在蛋壳身上的布条,盘香饮解释:“这里被缠住的地方,听前一任主人说,里面原本是一枚玉佩,很是珍贵,却取不下来,且总是在夜里有龙形光晕浮在上空,煞气极重,压得人抬不起头。索性便用布裹上,但尽管如此,依然经常能听到龙吟,叫人心惊胆战,所以不要轻易拆掉。” “上任主人的话可以证明这蛋不同寻常,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任何已知的生物里,没有哪种蛋与这枚蛋相同。就算不是龙,也一定是个稀罕物,值得一看。” 被布条包裹住的玉佩没有画出来,但慕千昙知道那玉是什么样的。因为那对红玉管珠如今就大大咧咧系在裳熵腰间,她自诞生起身上就带着那东西,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固定在蛋壳上的守护者,能够保证她能平安生活到孵化之前。 她名字的“熵”就取自于那对玉,这件事盘香饮也知道,她还亲眼见过那玉的形状。但好在画蛋的人很听话,始终没有拆下那布条,也就没能呈现在纸面上,自然也就不会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原著没写到的文字里,还有那么惊险的时刻,若是没这块简简单单的布,那她们会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就得知女主的龙族身份,剧情发展可要大不相同了。 在心里嘀咕完,慕千昙口上回着:“那这就算是找到预言中的那条孽龙了?” “很可惜,没有。”盘香饮摇头:“这枚蛋原本是一位收藏家收入库中的藏品,前段时间他带我好友参观时,被我好友偶然看见,还以为终于找到了龙蛋。可一问之下才知道,截至目前那枚蛋已不在收藏家手中了,这只是曾经登记藏品时留下的一页信息罢了。” 当然不在了,这龙蛋早就被孵化出来了,甚至还在她们眼皮子地下生活了那么久,还在收藏家那里才怪。 “她发现线索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报给了我,如今各方都在寻龙,想来寻到下一步动向应该也不难,但这幅画距今已有至少十几年了” 言下之意,想找到也没那么容易。 盘香饮再看两眼,把画收起:“我让你来,是想让你随我去她家看一趟。总归要亲自与那位收藏家交谈,才能知道更多事情。” 原来叫她过来是这个目的,但《南方海事》还在怀里揣着呢。慕千昙握紧茶杯,微微挺直了身子,沉默须臾后,决定实话实说:“不瞒您说,干娘,我原本计划今日要去南海的。” 盘香饮微挑眉峰:“南海?” 注意到她怀里的书,她补充道:“是万药仙岛吗?” 慕千昙点头。 就算没有再多说什么,盘香饮也猜出她想去那里的目的。失去的记忆与走火入魔后分裂的心脏,一定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吧,为此想要挽回,也是人之常情。 “不要钻牛角尖,没办法前进的时候就适当后退,”她站起身,喝完最后一滴茶水,将杯子倒扣进茶笼:“找不到也别难过,你的生命还很漫长,之后的岁月会比你前二十多年更值得回味。” 指腹摩挲着杯沿,温热暖烘着手心,慕千昙轻轻抿唇,又道:“那你怎么办?” 盘香饮道:“干娘自己又不是不行,就是抓个人在路上解闷而已。你多操心你自己吧,钱还够花吗?” 摸出储物袋里的钱袋,还是曾经掌门给她的,做工粗糙绣有“团圆”的那个,此刻鼓鼓囊囊,看得出肚子吃涨了。慕千昙道:“够。” 何止够,她还小发了一笔。 盘香饮道:“那就好。我去见完好友,打听完龙蛋,还要去处理另一件事。等我回来可能需要三四个月,这期间你若是有事,就先找其他殿主。” 慕千昙问道:“您要处理什么事?” 盘香饮道:“我的另一位妖怪好友和我说,西边有片山脉间的蚯蚓灵妖一族被灭了门,叫我去看看情况。” 凡人间有好友,妖怪里也有,外面还有个隐居的雾中女仙,掌门人缘可真是不错。 不过,山间蚯蚓族被灭门,这显然是伏郁珠那家伙为了炼妖印干的好事。 算算时间,那日她们在亭中开办烤肉宴,伏璃趁着娘亲不在大为放肆,而伏郁珠比计划提前归来撞见这幕,给了她清脆一巴掌。那时她出门又归来的缘由,应当就是为了这“蚯蚓一族”。 在外面刚灭妖九族,回家又扇了自己女儿,还不忘给她们两位上仙递橄榄枝,做反派到伏郁珠这种敬业程度,最后却还是失败结局,多少让人感慨无奈。 慕千昙道:“卒灭妖物,您觉得是谁犯下的罪过呢?会不会是封家又动歪心思了?” 伏郁珠向来是暗线,祖辈上真正有制作妖印的前科案犯是太行封家封天齐,慕千昙这么问,也是想试探下盘香饮查到哪了,是不是在怀疑封家,还是另有疑虑。 谁知,女人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抬手摸摸她头顶:“妄言似剑,恶语如刀,未能确定细则,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该妄下定论。哪怕仅仅是口头上怀疑罪行,也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事,你去吧。” 头顶的发该被揉乱了,那只手撤走时,慕千昙却没收拾。片刻后,她垂眸道:“我记住了。” 第133章 加一包腌蟹腿 离开小山殿后,慕千昙径直去了崖山。 那大傻龙早上刚醒,就吵着要去找秦谭她们,说好久没见面了要去见一次,到这会估计还在玩。若是寻常就随她去了,但寻找灵药在即,她想尽可能早点出去。 乘着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上了山,慕千昙遥遥可见葡萄架下三个小孩围在盆边,不知在交谈些什么。走近了一看,是在展示一件牙齿模样且镶嵌着宝石的物件。 “可以发光的。”裳熵用手掌住物件边缘,对着阳光倾泻角度,光线透过宝石在盆中水面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如同彩虹般,分外好看。 “这个叫蛇牙萤石,是伏璃给我们的,说是誓言的见证。你不认识她吧,其实她” 听她说两句话的功夫,慕千昙已走到她背后,抬脚将人揣进水盆:“该走了。” 这一脚害裳熵失去平衡,呜哇叫着跌进盆里,身上顿时湿了一大片,捂着屁股扭头吵吵:“你叫我我会走的,干嘛踹我。” 慕千昙望向秦河:“你师尊闭关了?” 秦河帮裳熵擦着脸上的水迹,回道:“见过瑶娥上仙,师尊的确闭关了。” 慕千昙道:“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秦河道:“我也不清楚,师尊并未说明。” 连自己徒弟都没交代两句,就把自己关起来了。说正常想法也并非说不过去,毕竟修行这种事就看那灵光一现。但怎么总感觉有点奇怪呢? 暂时猜不着实情,慕千昙也没有多想,反正应该也不是啥大事。又踹了裳熵一脚,在她吱哇乱叫前把借来的书扔她怀里,转身道:“走。” 下山时,裳熵抱着书,一边把湿发拨到脑后,一边说着:“秦河比我细心好多啊,她给雀小妹买了礼物,我就忘记买了。” 慕千昙道:“买不买无所谓吧。”又不是什么重要,或者需要讨好的人。 裳熵道:“就是之前秦河不是下山了吗,然后又回来了,给我们都带了东西,但是那次她不知道雀小妹也在,所以没给她,就一直记得这个事呢。这回就特意买了两份,说有一个是补上次的。” 那次下山找线索,归来后秦河带了不少礼物,但是因为不知谭雀的存在所以少了一份。她又没预知能力,所以这个小遗漏完全没问题,却还是把这点小事记了那么久,的确细心且重感情。 难以想象这种人在听到姐姐去世的噩耗时,该是怎样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苦绝望。 裳熵耿耿于怀:“这次咱们出门,回来之后我也要给她们带好玩的。” “有吧,”慕千昙应付着:“随你。” 去南海找万药仙岛可比去光明宫做任务要难上太多了,危险等级也不能对比,可心情上却截然不同。 非要选择的话,慕千昙宁愿去前者,也不愿再去伏家,只因她相比之下更为喜欢南方的气候。虽然暖燥空气捂得人不想乱动,可最大的优点就是丝毫不会受冻。 半月之后,她们抵达江口镇。 气温在飞入南方地界后便逐渐上升,服饰换成了较为轻便舒适的冰蓝色薄纱裙,修身款式显得人更为欣长纤细,又因肤白面冷,还有几分得道高人的仙气。 至于裳熵,还是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霞衣。不同的是,脖子上多了一抹金色,且抬头说话间总有铃铛声响起。 “鹿也会长角诶,我会不会是鹿呢?”裳熵趴在鹤背上,边晃着腿边翻看书目:“但是我的尾巴不长这样,它这个有毛,我没有,而且还要更粗一点,上面还有鳞片呢。” 慕千昙纵着白瞳降低飞行高度,找地方降落:“准备下去。” “好。”裳熵合上书:“羊也长角,不*过羊尾巴就更不像了。” 江口镇位于海边,整个镇子全建造着模样大差不差的人形顶矮房子,每家每户地盘都不小,三间宅围起一个院子,中间是大片晒场与晾肉架,铺着盐层与深红色鱼干。 过于暴烈的日光打在海面与屋宅上,直视过久眼前便会绽开一小片黑色污迹。温暖海风无时无刻抚摸着暴露在外的肌肤,略微潮湿黏腻,不知是吞吃了多么饱满的水汽,抬眼便可得到答案,那是撑开天地的蓝。 裳熵伸手遮在眉间,眯着眼哦哦叫:“好宽,原来这才算是真正的海!这么看的话狭海只能算是湖啦。” 慕千昙道:“废话,难不成真活在海里,天虞门也没那么大。” 两人最终落在镇外一片空地上,她收起白鹤,和守在村口的说了来意后进入镇子。迎面可见的居民皆是略显皲裂的紫黑皮肤,服饰色彩艳丽简洁,眼睛明亮,头发无拘无束,说话声音洪亮清楚,和她一样来此地的旅人很容易区分。 巷道地板铺着大块的卵石,两边房屋的泥灰色墙壁嵌了一排排贝壳,还有大鱼形状的木刻。裳熵哪里都想看看,走的比她慢几步,想找妖物的念头又抛之脑后了。 路过一家旅店,慕千昙住了脚,往里看了眼。这里应该是由店主自己家改造出来的,一层全是生活设施,门口还晾晒着衣物,上面加高了两层,风格有点不搭,用来待客。 下方院里坐满了赤着上半身打牌的汉子,喊声震的屋顶瓦片都要碎裂,熬煮于锅里的烂肉香气浓郁飘出,混杂着不易察觉的汗味。这里就是今晚要住的地方,但慕千昙并不是很想进去。 店主就坐在大门外头,脚边放着一盆螃蟹,一盆花生与黄豆芽。他赤脚踩在草鞋鞋面上,拿剪刀剪断螃蟹八个爪,手底下盆里已摞高了小半盆,他支着眼睛问:“住店?” 慕千昙迟疑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前几日是否有一位秀丽公子来你家店住过?” 店主摇头:“没来住。” 他把剪掉腿的螃蟹身子扔到身后盆里,给爪子浇上一坛秘制调料,再加入花生与豆芽,慕千昙鼻尖只能闻见腥气,想象不到这东西有多难吃。 “没有就算了。”慕千昙平视前方:“不住店,找人。” 实际上也不算是找人,她方才问的那位秀丽公子就是男主。按原著时间线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先女主一步来到江口镇了,但由于剧情改变,他会不会来已是一个谜,而店主的回答也证实了这次男主果然还是没出现。 没出现更好,要是他来了一起抢活骨肉才是麻烦。 裳熵欣赏完屋宅也走到这边了,闻见店主手底下那盆不明生物的味道,居然说:“哇,感觉很不错,想吃。” “就没有你不想吃的。”慕千昙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她走出了镇子,来到码头。这里便可毫无遮掩的看见海天全貌,发丝在脸颊边快速拂动,浓浓“海”味让她嗅觉都有短暂的失灵。 码头少说听着几十艘大船,船上人来人往忙碌不堪,下面也是差不多嘈杂。慕千昙沿着海岸往前走,裳熵跟上了她,手里拿着一把腌蟹腿:“你要吃吗?那个老板说我长的漂亮,送给我吃的。” 慕千昙道:“你开始做要饭老本行了。” 裳熵吮吸一条蟹腿:“没有哇,他正好再做,我正好想吃,就尝一点点。如果换做是我在做的话,我也愿意给别人尝呀,美食是需要分享的。你不吃吗?” “不吃,腌渍尸体有什么好吃的。” “你这么说的话真是” 这时,一位油头满面身着黑袍的道士走来,神秘兮兮道:“这位仙子,老夫观您脸面有大富大贵之相,而机缘就在今日。容贫道斗胆猜一猜,您这趟出海想去的是万药仙岛,是与不是!” 慕千昙脚步不停:“是,你待怎的。” 道士小碎步跟在她身边,殷切道:“这就让本道算中了,说明咱俩有缘分。贫道不得不问有缘人一句,您瞧着这么年轻又脸生,与您妹妹是头一遭来吗?” 裳熵:“谁是妹妹?” 慕千昙道:“是头一遭。” “可又叫贫道猜算中了,”道士一拍腿:“那仙岛在大海深处,没有经验的人是很难找到的,过去的海路上也是七七四十九难危机四伏啊。像您这样的柔弱女子,若是没个实力强劲的结伴而行,稍有不慎那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裳熵问:“谁是柔弱女子?” 道士一眼就看出这俩人里拥有决策权的人不是这小姑娘,便还是对着女人发力:“贫道这里有一计,能保得您平安,还能带您去仙岛上发大财,那么多人里只告诉您一个了,要不要听?” 慕千昙反问道:“你知道仙岛在哪?真的?” 道士拍拍胸脯:“千真万确,要是有半句假话,贫道毕生功德全喂鱼!” “行,”慕千昙颔首:“既然你去过,请问这里距仙岛有多远?要多长时间能到?” 道士眼珠微转:“有近几百里地那么远,约莫要走两三个月吧。” 慕千昙驻足,问向旁边另一位道士:“这位道长,请问这里距仙岛有多远?要多长时间能到?” 原来是方才沿着海岸走路,不知不觉间,竟是碰到了另一个和原先这位差不多装扮的道士,不过多了一些微小的扮演,装的更像了。 他原本叼着根草,百无聊赖看着码头上来往人群,忽而生意上了门,看也没看便不假思索道:“那可远了,几千里呢,得走大半年。不过您跟着贫道可以抄近路,只需四五个月便成啦。” 这一说完,才发现还有位道士在,顿时变了脸色。慕千昙则是问道:“你真的去过吗?你们两人说的不一样,谁真谁假呢?” 有同行在,后面那道士坚定道:“我是真啊,这一片就我真真去过,所言非虚!” 前面那位不高兴了:“你放屁!去过的是我!仙岛哪里有几千里,莫在这里诓人了。” “诓人的是你吧?上回就见你把一家人带沟里出不来了,还在这害人?” “我哪里害人了?分明是你” 趁他俩吵架,慕千昙不动声色走出了争吵中心,沿着海岸线接着往前。全程都没被影响到脚下步速,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裳熵回头看了好几眼,那边两人越吵越厉害,已经发展到对打了:“师尊,他们是骗子?” 慕千昙:“嗯。” 裳熵嚼着蟹腿:“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千昙道:“没有任何人会慷慨到愿意给别人分享致富经,而是会选择闷声发大财。那些口头上说可以带你挣大钱的,十有八九是想从你口袋里挣钱,骗术的一种而已。” 说是带她们去万药仙岛,但实际情况可能是想把她们骗进船里,药倒之后抢劫钱财。骗术并不高明,真正大宗人的人不需要他们这种路边小船,但那些想来江口碰碰运气且涉世未深的散修,就很容易上当了。 至于为何知道还有另一个道士,那纯粹是瞎猜的。 按照她的经验来说,区域性骗子往往会扎堆活跃在某个地方,而且彼此是竞争关系。就像火车站里卖假冒充电宝的老人,和旅游景点里卖某种特定坑人的高价食物等等,是一个道理。 既然真的碰到了,不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那可就太浪费了。 裳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师尊你懂的好多呀。” “是你太蠢。”慕千昙讽她一句,望向海面,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停下脚步,下巴轻点前方:“你去给我办件事。” 白瞳自她后颈飞出,立在海边。她道:“这个方向一直飞,会有一条褐色海蛟,你去解决他。” 裳熵没问原因,点头应是,仰头一把吃掉所有蟹腿,擦擦手爬上了白瞳背部,抱着她脖颈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想吃蟹腿。” 慕千昙道:“一个时辰之内来回,我就买给你吃。” 裳熵抬手:“遵命!” 白瞳振翅飞远,有裳熵给她调整方位,就算主人不在也不会迷离。 慕千昙在她们出发的那一瞬便转身回了镇子,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店铺吃了饭,果然对太对鱼类制品接受困难,但她也不是个浪费食物的人,好歹是吃完了,去观赏片刻海景后再去观赏那俩道士打架,和人群一起看热闹。 算算时间快到,加上天际出现了熟悉的影子。慕千昙找到了一艘停在海边的大船,船长与水手们坐在码头墩子上愁眉苦脸。 “请来的仙人还没来吗?” “说这里远,而且海上的妖怪不好对付,都不愿意来。” “一个个废物,修行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一只海蛟就把他们吓住了?” “怎么说也是条四五丈长的大海蛟,看着确实吓人啊。” “那怎么办,不能再耽误了,再不出海哥几个全都饿死算了。” “出去碰着海蛟是死,不出去憋这里也是死,干脆出去碰碰算了,万一就好运” “帮你们解决心头大患,会给多少赏金?”一道格外清冷持重的嗓音打断他们碎语。 在一堆肌肉膨胀的紫黑色大汉中间,慕千昙如一朵格外轻柔的云飘到船长面前,气定神闲之姿,绝非等闲之辈。 水手们静了静,都在谨慎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原著也没有指定万药仙岛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光凭借自己是不可能找到的,但还有一个百分百抵达的方法,那就是登上原著中男女主都会登上的那艘捕鱼船。 而他们登船的契机,就是那条海蛟。 船长放下酒杯,磕上膝盖。他脸上留着厚实的灰色卷曲胡须,面容皮肤饱经沧桑,鹰一般锐利的眼上下扫动:“想拿钱,得看你有多少本事。” 慕千昙眸光静谧:“可以让你用海蛟的头做个新酒杯。” 几位水手笑起来,船长也咧开嘴,灌了口酒,站起身道:“我也不是迂腐之辈,瞧见弱女子便觉得你没能力。” “我也听说,”他向前一步,身躯阴影盖下:“仙家都是像你这样看着弱质纤纤的,我姑且信你厉害,但你可不能借此说大话,知道那只海蛟吞吃了多少仙人吗?” 慕千昙道:“爽快点,多少钱。” “好一个爽快!”船长伸出五根手指:“五百金。” 五百金,这是原著男女主得到的钱数。他们觉得无所谓所以也没讲讲价,但慕千昙可不能接受:“太少,我要五倍。” 水手们再次笑起来。船长转身看他们一眼,也笑着把酒杯捏碎:“口气是真大,你要是真能呈上海蛟的头,我给你十倍。” 慕千昙轻笑:“成交。” 一声鹤鸣从天上传来,一道长长的阴影忽而出现在地面。不知看到了什么,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众人皆仰着头,呼啦啦散开出一个相当大的圈子。 接着,褐色影子从天而降,水手们惊吓窜起,船长满眼震撼,所有人亲眼看着那只庞大海蛟重重摔在女人身后,而女人裙角飞卷,纹丝不动。 海蛟并未死去,身上几处鳞片被烤焦成黑色,扭动着身躯自干涸喉咙里发出嘶吼。裳熵抱着白瞳脖颈盘旋于众人头顶,大叫道:“师尊,我到了,我要吃腌蟹腿!” 水手与船长已彻底呆住,慕千昙始终没转头看那只海蛟,伸出手掌抬眸道:“十倍赏金,加一包腌蟹腿,说到做到。” 第134章 她晕船! 十倍赏金不是个小数额,但船长是个爽快人,真能说到做到,掏空自己家底也要把这个钱给付了。 拽出金桶,开灌倒钱,哗啦啦堆出一捧,他倒完最后一个金币后发现数目不够,张罗着让其他也受海蛟困扰的船长们交钱,东拼西凑之下,总算把这钱凑齐了,交到女人手中。 还补充一句:“腌蟹腿船上有,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沉甸甸的袋子里散发着浓重铜臭,慕千昙却丝毫不嫌弃,简单点了数便装好。回眸时发现有不少人已聚在海蛟身边,手指戳戳,口中赞叹,想不到困扰了他们数月的海蛟之乱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裳熵翻身飞下,落在女人身边。她歪着脑袋,捧起双手:“我的腿呢?” 慕千昙道:“等会有的你吃。” 抬手按住少女的脸,把人推开,另一手绕至后背摘下孤鸿王弓。她将弓对准海蛟头颅,两指搭上弓弦,缓缓拉开至耳下,冰蓝色箭矢搭上弓弦,在松指刹那离弦而出,刺入海蛟头颅后轰然爆炸,碎肉与红血飞溅了一大片码头。 “下次做干净点,”慕千昙收起弓,瞥那位想静悄悄逃跑的少女:“不杀了还要留给我杀吗?” 裳熵缩起肩膀:“唔唔唔什么?” 在最初的惊吓后,村民们也不害怕这只海蛟了,虽然他极为庞大且外貌瘆人,但他已经死去,不具有危险了!众人欢欣鼓舞,庆祝这个为祸良久的妖物终于被正义灭杀,商讨着要拿那么大的尸体怎么办。 有人拿刀想割下一块肉尝尝,慕千昙冷冷提醒:“肉有毒,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听见这话,连人带刀都迅速消失。 妖物尸体需要得到很好的处置,更别提这种身躯巨大的生物,光是天气炎热这一点就容易腐烂后出大问题,再加上尸体上逐渐积累的怨气,诞生诅咒就处理困难了。 慕千昙叫来镇长,说明这事严重性,让他组织一批居民用利刀把海蛟肉块拆解,骨头则是打碎扔进海里,直到夜幕降临才彻底解决,顺便把骗人的道士一起抓了。 当然,这些活都是裳熵带人干的,慕千昙出了个命令后便优哉游哉去散步了。 码头上的海水晒干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盐粒,又被往来的人群踩碎。那海蛟制霸水域许久,众人被憋在码头不敢出海,都憋坏了,如今所有船只都可正常出行,就算是大半夜也忙的热火朝天。 目送蛟骨沉海,慕千昙找到那位船长:“你们明天出海带我一程。” 有个仙人愿意共同上路,算是一种间接守卫,可防妖邪入侵,是再好不过的事。是以船长一口答应,并未多问,只是最后好奇道:“仙人如何得知我们明日开船?” 慕千昙胡说八道:“海蛟告诉我的。” 船长肃然起敬。 忙碌了一天,该考虑到在哪里休息。想到白日里瞧见那旅店的模样,慕千昙并不想去那住,想必会吵到天亮也不休止。 反正男主又不在,没有过去的必要了。于是她和船长说了声,带着大傻龙先一步登船,找了个整洁的房屋入住。 比起岸上的房间,船上显得低矮许多,也有些沉闷潮湿,但慕千昙并不挑剔,能住就行,去打了热水洗漱完便钻进被窝了。窗户开着,只有两尺左右的宽度,裁剪出方方正正的夜空,只把月亮漏了一个小角,光晕糊入夜色。 她看了会月亮,忽而头一次在梦境之外的地方,想到了曾经那个家。 也许是因为坐在船上,有一种即将远行的感觉吗? 算了,不想了,赶紧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朦朦胧胧间,她听到细碎的咀嚼声,潜意识以为是老鼠出来,困意消了大半,撑床起来往旁边看。并非老鼠,而是那大傻龙。 她坐在地上,岔开两腿,中间放着一个高度到自己胸前,足有她两倍宽的圆木桶,桶里装着大半桶腌蟹腿。而她一手抓了一把,吃的正香,见女人醒了,不忘问一句:“吃吗?” 慕千昙把被子扯到下巴,后脑勺磕回枕头上:“我记得船长有给你安排房间吧。” 裳熵道:“我想在你这里诶。” 慕千昙道:“有床不睡你睡地上。” 裳熵道:“这里有你呀。” 慕千昙道:“对牛弹琴。” 她默默躺了会,听着某龙吮吸蟹腿的声音,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腌制品里面会有放上料酒之类的东西?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躺不住了,掀被下床走到木桶前,俯身闻了闻气味。蟹腿与豆芽花生混在一起后腥味还是有少许,但经过了某种特殊调配的腌料后减弱大半,而她担忧的酒精味道并不存在。 见她走过来,裳熵以为她对这蟹腿感兴趣,赶忙把桶往前推:“真不吃吗?我感觉好香啊。” 这种东西里面就算是没有酒精,估计也是给水手们用来下酒吃的。蟹腿能有多少肉?价格也便宜,吃的不是这个,而是泡在调料里沾了点味道就能像嗑瓜子一样去磕,不过放在裳熵这里就省去了吐壳的功夫,全部吞咽了。 “没兴趣,”慕千昙抬眸看她脸蛋,莫名笑意盈盈的,不由得问:“你笑什么呢?” 裳熵晃着脚:“今天天气真好。” “”慕千昙无语:“大半夜的。” 她转身回到了床上,最后警告她:“不要发出声音,否则把你扔海里。” “哦哦晓得啦。” 第二天,慕千昙是在极为嘹亮的开船号角中响起的。 窗户一夜没关,靠近窗沿的部分湿了一片。外头天地宽广,飞过几只海鸥,潮水拍岸声均匀且有规律,除了船身在震动外,窗外不变的景色感受不到船体在移动。 慕千昙坐了一会,倒头又睡起来。要行驶到仙岛附近还很早,她至少得在这船上住她十天半个月,就当是放松休息吧。 再睡醒起来时,很奇怪的,她没感受到任何轻松。 腹部传来饥饿感,慕千昙捂着肚子,还是起床洗漱。洗完后简单吃了点早餐,去甲板上透风。 船离码头已有很长一段距离,那边逐渐与海面融为一体了,船身随着海浪前后左右轻摇着,甲板上水手们正在准备捕鱼要用的种种工具。 裳熵站在甲板最前方,张着嘴朝前,嘴里灌了不少海风,头发都快被向后吹定型了,变成了长发大背头。 慕千昙总是难以理解这大傻龙的行为逻辑,走到她身后不远处问着:“你又犯什么病呢?” 裳熵扭头:“我想尝尝海风是什么味道。” “你的鼻子是干什么吃的?” “鼻子是气味,我想尝味道,用舌头尝的那种。” 慕千昙冷哼:“你的胃液反流进脑壳了吧,不然脑子也不会被消化的那么干净。” “才不嘞。”裳熵摇头,又试图品尝起风。 慕千昙脚步停下,没再往前走,扶着船体栏杆看向远处海面。 真是离奇,只是性格问题吗?这大傻龙为何总是那么开心呢?常常有一种和她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感觉。 还是说,蠢的人就是更容易获得快乐? 外面空气比屋里要清新多了,可慕千昙站在这许久,并没有感觉到起床后的不适有所减轻。 怎么回事? 视野有细微的扭转,身体各处也在不轻不重的抗议着,她用灵力走了遍全身,没找到问题。 正在这时,船体晃动的频率高了些,不少木桶倒下滚来滚去。慕千昙眼前犯晕,胃部皱缩,这熟悉的难受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状况。 她晕船! 第135章 你开花的时候就会变成粉色 关于晕船的记忆早就停留在幼时,那个自己还能仗着年纪小轻微撒娇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坐在船上的感觉,所以从没有参加过游轮聚会。回想起来,这可能是她人生里少有的,仅靠耍赖就能达到目标的事情。 那是较为古老的回忆了,以至于慕千昙都忘记,自己居然还会晕船。 有了这种意识后,种种不适都能找到对应来源,但因为从未处理过,她脑中没有相应的解决方法。 怎么唯一童年逃避过的苦难,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找上门来了呢? 慕千昙握住大船栏杆,视野中一半是原木一半是泛着泡沫的浊浪,身后水手们的吆喝此起彼伏。她一下下咬着下唇,直到那处皮肤扩散出不正常的干燥区域,这才在又一次眩晕下离开甲板。 不能站难道还不能睡吗? 她记得晕车就方式可以用这种方式缓解。 回到屋里,她倒头睡下。但由于昨晚上加清晨睡得太饱,现在是清醒到有些恶心,即使找到了最温暖舒适的姿势也毫无睡意。 要不然去问问大夫吧,这种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的大船,肯定会带上一位大夫的。 可是,她刚刚才帮忙平息了海蛟之乱,按理说现在是个非常神秘莫测且功力深厚的大仙形象,结果刚开船就原形毕露去要晕船药,不就要被这些人看轻了?怪丢脸的。 到时候船长他们必定会悄悄说,原来上仙也不过如此。 不行不行不行。 她其实并没有很在乎面子吧。但自尊心总在奇奇怪怪的场合发扬光大,比裳熵那大傻龙还要容易失控,使得她现在只能做闷葫芦。 真倒霉,她这次带足了伤药,却唯独没想到还会晕船! 天意弄死人! 慕千昙缩起身,脸埋入被子里。 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她的错。她的药包是满的,面面俱到连自制的棉签都带上了,这还能说她想的不周到吗? 要怪只能怪原主体质太差了,先天不足的半妖,没有办法,身体就是孱弱。 退一万步说,她晕船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次还会晕,怎么算也不是她的问题。 虽然现在没人在追究她晕船的罪责,可她在晕乎之下已给原身定了好几次罪,并成功在被子里闷出了一身潮汗。 不能再这样了,得想个主意,旅途至少也要走个十来天呢。 由于状态不佳,她脑子转得格外慢,随着船身摇晃,仿佛在海里沉浮似的。想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想到方法。 她可以乘坐白瞳! 哗啦掀开被子,慕千昙抹去额前细汗,直接起身踩上窗沿,从那空间钻出去,掉入海面之前唤出白瞳接住自己。 撞击船身溅起的海水打湿白瞳脚尖,她一展双翅拉住下降趋势,带领身后主人一同擦过海面飞上高空。慕千昙抱住厚绒毯般的白色柔软。察觉到舱内窒闷味道远去了,这才撑开眼。 下方是两端流畅中间滚圆的深木色大船,上面展开背鳍般的三道船帆,整体看起来如玩具般小巧精致。置身其中时感觉到庞大的事物,从高处看不过是巴掌大的微末存在。 耳边听到细微的鸣叫,慕千昙侧耳,分辨着白瞳这不同寻常的声音。虽说完全听不懂,可刻入血缘的深刻勾连还是让她明白了这位妹妹的意思。 是在担心她。 “我没事。”慕千昙半张脸贴靠着她的蓬松羽毛,一手轻轻拍着她脊背:“不用担心我,就是有点晕船,老很老很老的毛病了。” 她说完自己都想笑,不管是老毛病,还是远古毛病,总之就是有很多毛病,像个哪里都不好用的临近报废的机器工具。 老话说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把体质弄好,就算她之后成功逃脱了,还是要过这种不舒坦的日子。 反正这一趟要去的地方是万药仙岛,草药天堂,趁这次机会,说什么都得弄一大堆药回来,满载而归,吃到壮硕如牛再停下! 脱离船体后眩晕感逐渐减轻,慕千昙好歹把自己支棱起来,摸出那本借来的草药大全,先捡贵重且拥有治疗效果的开始琢磨。 时间渐渐流逝,腹内饥饿感增强。她下去简单吃了点,又像个风筝一样飘高。 在船上人不间断的赞叹间,蹲在船首给头发塑型的裳熵察觉到信号不对,四处观察是哪里出事,抬头才发觉是自家师尊跑天上去了。 终于到了吃饭时间,她很想去问问那个女人怎么了,可还没搭上话,就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那优美的白色巨鹤再次展翅翱翔。 凝视着天空上的那一抹白,少女嘀嘀咕咕:“干嘛老是飞高啊,不累吗?” 头顶的蓝色天空渐渐被橘色涂满,再然后沉入黑夜,慕千昙没法再吸取任何一点光线来看书,也不能总是让妹妹浪费精力飘在空中,只好放弃。 认命飘落回去,她快速洗漱后爬上床,催眠自己快速入睡。 临睡之前,她想起自己进来时反锁了屋门,推拉不开,而窗户外面就是海,是非常不方便爬行的。 某条属性为老鼠的大傻龙,今晚可溜不进来了。 白日除了吃饭时间都在天上,晚上回来短暂睡个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有七八天,再怎么动作迅速,她还是在第九天晚上被堵在了走廊。 “你怎么了?天天在上面不下来。那么懒的人突然这样做,事出反常必有妖!” “让开,”慕千昙没什么精神,甚至没有骂她,只是平静表达诉求:“我要回去睡觉,别挡路。” 裳熵双手展开,挡得更严实,睁圆眼观察女人面色:“你是不是瘦了?” 慕千昙掀掀眼皮:“起来。” 裳熵向前一步:“是瘦了,而且脸色好差,你怎么了?” 她嗓音略带惶恐:“不会是什么大病吧,憔悴的太厉害了!” 慕千昙眼角微抽:“” 这几日虽说大半时间都躲在天上,但睡觉时还是不可避免受了影响,加上吃不太下饭,可能是有点消瘦了,但也不至于到憔悴那么夸张的地步吧。 不过夸不夸张都和这人没关系,慕千昙推开她肩膀,兀自回了屋,屋门快关上时,被一只脚挡住,门缝里露出半张脸:“你是哪里不舒服呀?是吃不下饭吗?告诉我吧。” 她用力关门,但是那只脚没有躲开意思,反而手掌也扒住门扇,少女可怜兮兮道:“你不告诉我,我今晚要睡不着了,我不想看你难受。” 慕千昙冷道:“告诉你干什么?你是大夫吗?” “不是。” “那还多此一问。” “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用不着。” 她拒绝得干脆,但也没有继续关门了,掉头往床边走:“我要睡觉,敢打扰我你就” “我就自己钻进海里去,”裳熵开门挤进来,走到她背后,伸手贴上她后颈:“是生病了吗?” 脖颈处是稍微狠厉的风吹一下就会瑟缩的敏感肌肤,忽而在没有防备下被一片滚烫接触,慕千昙像是被电打了,闪身朝前跌去,扶着床才没倒下,捂着后颈扭头过来,坚定道:“你想死。” 裳熵双手合十,回想着余温:“你没有受风寒吧,温度好像是正常的,所以只是不想吃饭吗?” 慕千昙道:“你还是想死。” 裳熵声音提高了点:“你配合一下我吧,干嘛脾气老是这么差,我又不会伤害你。” 屋子太小了,她这句不算特别大音量的话也显得有点吵耳朵。慕千昙听罢,呵笑一声:“吃一桶蟹腿长一身胆肥,你敢命令我了?” 见势不好,裳熵果断软化:“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一无是处,蠢笨如猪。所以除了没有食欲,没有力气,是不是还有点头晕?应该睡眠也不好吧。” 慕千昙想踹她,奈何刚抬脚胃部就是一阵痉挛。她只得收敛许多,躺上床进入万物不闻的入定状态。 “所以还有干呕。”裳熵见缝插针的确认完了,转身夺门而出,不多时,又兴风着狂奔回来:“我问了大夫,她说很有可能是晕船呀,而且还教了我怎么治,来来来,我帮你!” 她说着就蹲到床边,看架势是想帮自己按摩。 虽然心意是纯粹良好的,但慕千昙并不想接受,只想把她抓到高空再毫不留情地砸进海里。她辛辛苦苦坚持了那么多天没有找大夫,被这混蛋玩意直接一嘴给捅漏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要不然下船的时候报封灵上仙的名字好了。 朋友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的。 “我没提到说是你难受喔,我说的是我自己。” 裳熵撸起袖子,手指围着某片肌肤揉按:“你那么爱面子,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才那么多天都没找大夫,我说的对不对?我刚刚和大夫说是我自己生病,你不用担心啦。” 脑子也有少数灵活的时候,慕千昙睁眼:“人大夫又不傻,你有事没事他看不出来吗?” 不管是陆地还是海洋,永远都是这副极强适应能力下的明亮活力状态,肯定不会懂她是怎么想的。所以说身为女主就是好啊,总是能够轻松拿到最好的设定 手腕上传来烫感,慕千昙立即抽回手,警惕道:“干什么?” 裳熵揉着自己的手腕,仿佛确认着什么:“我想找穴道,那个大夫告诉我揉。捏一处叫做内关穴的地方,晕船状况会好很多。” 慕千昙道:“你告诉我穴位在哪,我自己按。” 裳熵道:“要按很久的,你有力气吗?” “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好吧。” 裳熵绷紧手掌,展示出腕部,距离掌根三指并拢的宽度左右,有一点红紫色格外显眼,应当就是那处内关穴。 虽然她说需要按很久,但这个颜色未免有点过于深黑,都不像是为了缓解晕船按出来的,而是被砸后破皮受伤了。 慕千昙道:“那个大夫手劲挺大的。” “不是,”裳熵摇头:“我不是专业的,总是害怕他给我说完我就忘了,而且我身上小伤都消失的特别快,我就让他先大力按一下,按出暂时消不下去的痕迹,这样我就可以对照着找你手腕上的穴位了。” 慕千昙一时无话可说。 少顷,她无奈道:“你让大夫用笔给你画一下,不是一样的?非要弄伤才能留痕?” 裳熵僵住,慢慢张圆嘴,高声道:“哦,也是喔!” 慕千昙又躺倒,揉着眉心:“要不然你别修仙了,先去接受一下九年义务教育吧。” “啊?” “高*中三年不要浪费,潜心磨炼技艺后大学报考抹墙灰专业,一定能有所成就。” “啊?为啥?” “因为我看出来了,你很擅长抹平缝隙,毕竟你的大脑一片光滑。” “啊?” “没事。” 还是对牛弹琴。 “我听不懂,但是我感觉你在骂我,而且骂的很难听,”裳熵皱八字眉,鼓起脸颊,轻哼了几声:“你骂就骂吧,如果能让你开心的话。” 她把脸别开,手腕抬高:“不过,我都被按受伤了,不能浪费。你嘴上骂,手上不能停啊,快对着试试,没有效果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从来不指望古代有晕船药之类的东西,不过穴道按摩的确还算可信,毕竟到现代也不缺类似疗法。慕千昙也轻轻卷起袖口,捞住少女手腕往自己这扯了下,口中道:“我骂你从来都不是为了开心。” 裳熵道:“那是为了什么?啊我知道了,为了鞭策我。” “不,为了快乐。” “开心和快乐有区别吗?” “没区别。” “哼哼,又耍我,可怜猫官总是被欺负,一点威严都没有啦。” 手指沿着腕部滑到穴位附近,对比着找准位置之后,慕千昙的指尖从少女手腕点到自己腕上,缓缓揉捏着:“尊严这东西是自己挣来的,你平白无故问别人要尊严,谁会给你。” 裳熵撅了撅嘴,明显不赞同这话,且莫名发散到另一个话题上:“你是不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了,这样活着好累的。” “就像晕船这件事,你只需要开一次口,也许就能舒服好多天,可你非要忍着,难道那些痛苦只要靠忍就能熬过去了吗?为什么不愿意尝试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慕千昙道:“你怎么确定别人所谓的帮助,不是为了让你更凄惨呢。” “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想吧,除非曾经经历过的,”裳熵微微歪头:“师尊经历过这种事吗?” 冷笑一声,慕千昙垂下眼睫:“别胡乱揣测我,这事揭过。我不找他是因为仙人之躯与常人不同,那凡间大夫医术平庸,哪里看得了我,找他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裳熵眨眨眼:“但你现在还是尝试了揉穴道。” 慕千昙把被子扯起来,侧躺下准备睡觉。裳熵赶忙道:“哎呦我说错话了,你再试试啊,这才两句话的功夫,肯定没效果的。” “别烦我了。” 裳熵拿她实在没辙,强行再去忤逆只会让她更生气,没准还会爆发争吵甚至打架,但这些对于师尊目前的身体来说都不好。她沉思片刻,出了屋子,找到洗漱之地把两手连同手腕,手臂,甚至到手肘都清洗干净,这才回屋。 “我把自己洗干净了,比快要下锅的鸭子都干净,你不许嫌弃我了,我来帮你按。” 躺在被子里的女人后脑勺动都没动,低声说了句:“用的什么对比。” 裳熵就当她默认了,复跪在床边,极其小心的把手指钻到女人手腕下方,像是拆地雷般缓慢搬到床沿,找到穴位后有规律的揉按起来,好在没有受到排斥或拒绝。 片刻后,她道:“师尊,你的手好凉。” 慕千昙半睁着眼,望着有霉菌攀爬的深色木质墙壁:“是你烫的不正常吧。” “我这是身体好的表现,大夫说我火力很旺盛呢,一点都不像有病的。” “因为那不是脑科医生,看不出你真正的问题所在。” “又在骂我了,其实说实话,我不算笨吧。” 床上女人沉默了。 裳熵一手捧着那细瘦的腕,一手不轻不重压住那点,肌肤上很快浮现薄粉色,让人实在不想再对着那点用力。不过为了让她康复,还是咬咬牙规整手法。 “你的皮肤好细啊,就像那个雪,雪花一样。” 慕千昙缓慢翻身,仰躺下来,视野转到了天花板:“那是死人吧。” 裳熵道:“呸呸呸,我不爱听这话。那就不是雪,是,是那个,嗯,是昙花的花瓣,你开花的时候就会变成粉色。” ‘噗咳咳咳’耳边忽而传来喝水呛住的呛咳声,慕千昙蹙眉,心声道:‘你什么时候退化到水都不会喝了?’ 李碧鸢快把肺咳出来了,半天才缓过来,声音哑了:‘没没没,我只是大受震撼而已,果然越是不懂的越是口出狂言。对不起你当我不存在吧,啊,我就是不存在,我下线了啊昙姐,拜拜——’ 连线声突兀截断,麦克风敲在台面上发出一声长长的高频。慕千昙差点聋了,低声骂道:‘被狗撵了吧,这么着急。’ “师尊,你过去是怎么长大的?”裳熵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了个眼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慕千昙道:“你怎么长大,我就怎么长大。” 裳熵道:“不是说吃吃喝喝这种,是指你身边有谁?你经历了什么?这种之类的。” 慕千昙淡淡道:“我不觉得我们熟到可以谈论这些。” 这种瞬间拉开距离的话往往会让提问者感到羞恼,觉得自己受轻视,或者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从而不会再对提问对象有任何冒犯的想法。 此话想要逃避话题,或者挑衅提问者时都可以用,屡试不爽。 谁知,裳熵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怒火,反应比她还平淡,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是以后还有机会,等以后你觉得熟了我们再谈吧。” 慕千昙瞥她。 少女也恰在此时抬头,在对那双明眸对视前,慕千昙先挪开了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角落的霉变菌落。 裳熵凝视着她侧脸,默然片刻后,低头道:“如果你觉得对我敞开心扉没有安全感,那就先不要说了,等我强大到足以让你毫无压力的说出一切时,再告诉我吧。” 慕千昙揉着始终酸胀的鼻梁,也许是揉穴位起作用了,头晕与胃里发酸似乎好了许多。她扯唇笑笑:“自作多情。” 裳熵道:“嗯嗯是我,都是我。你感觉这样揉之后有效果吗?” 慕千昙道:“还行。” “头还晕吗?” “还行。” “还想吐吗?” “还行。” “那就是一点都没好呗。”裳熵没有气馁,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自己又拍拍衣摆出门去:“我去找找药,我记得大夫说船舱里有能缓解晕船的熏香,你等我一下。” 慕千昙看向手腕,那里只留下一点指痕,应该很快就会消去了。 简直和那大傻龙手腕上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放下手,忘记自己该闭上眼睛睡觉,等到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因为她的一句话在等。 心中无语不过,本想不理门口那人,可这次的脚步似乎不太对,带着点试探,怀疑,不信任等等诡异情绪。慕千昙半坐起身:“你磨蹭什么?” 裳熵打开门,先探出半个身子:“我刚刚在船舱里找熏香,然后不小心找打了一个一个” 慕千昙冷冷盯着她。 裳熵动动喉咙,终于整个人都站进屋里,把手里“东西”展示给她。 “我找到了一个长着尾巴和角的小女孩。” 第136章 不应该出现的暴风雨 随着她走进来,慕千昙先是闻到一股时隔好久都没闻到的香味,注意力被瞬间转移,方才那句话听得就不怎么清楚。 她目光被嗅觉勾引,看向裳熵的右手,那里端着一个木盘子,盘子里是一只烤的焦黄流金的烧鸡。 她一个不爱吃海鲜的人吃了将近十天的海货,如今看到这一幕,腹内传来十分实诚的饥饿感,几乎让她眼睛看直了。 早知道出海比赶路还折腾人,一定不会就那么轻易上传,最起码带点喜欢吃的东西在身上。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家的孩子,但我感觉肯定不是船长他们的。”裳熵说。 听见这句话,慕千昙回过神来,这才看见她左手提着的玩意——一个眼睛睁大且滴溜圆的女孩。 那女孩正仰着头,也好奇往这边看。她瞧着太小了,只有三岁上下,黑发头发乱成狂风中顽强的杂草,脸蛋仅有半个巴掌大,眼睛都要占了二分之一区域,嘴巴极红且嘟起来,唇珠圆润,像是个仿真度极高的娃娃。 和精致到有些过头的容貌比起来,她身上衣服则相反的非常随意,应当是从哪个角落里扯出来的,像是一块七零八碎的布块拼凑,挂在肩上要掉不掉,露出的皮肤都是毫无瑕疵的奶白。 这一整个小孩在慕千昙看来,用稍微难听点的话来说,就是不太像人。 在海中独自前行了数天的捕鱼船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似人似妖的诡异孩子,这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的好奇,于是她问道:“烧鸡哪里来的?” 裳熵才想起有个烧鸡,解释道:“啊,是因为那个大夫把我晕船的事告诉船长了,他觉得我是因为不习惯饮食所以才生病的,就翻箱倒柜找到了鸡肉存货,烤给我吃了。” 没有嘲笑没有看低,反而是找来了船上相当稀缺的肉类来精心调配,这个船长人倒是不错。 或者,慕千昙承认自己心里阴暗,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也许是那个船长想要讨好与上仙有关的人为自己谋好处罢了。不过以她这几天在天上观察,裳熵和水手们都打成一团的欢乐程度来看,更像是熟悉后朋友之间的照顾行为。 “这个就给你吃吧,我吃别的就行。”裳熵端着鸡走到床边,把东西搁在床头。 她左手原本拎着女孩的后衣领,没有和她接触,也就没有具体支撑。于是女孩扑腾着手脚,晃悠着给自己转了一圈,面朝屋门,两脚像是奔跑般前后划动起来。 慕千昙擦干净手,斜了女孩一眼:“她在干什么?” 裳熵还提着人,低头观察她,下定结论:“她想逃跑。” 被吊着还想迈脚跑,这小孩怕不是有点傻。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女孩踩着虚空,划动双腿许久,累到气喘吁吁也未能挪动一步。 她喘息着耷拉下手脚,方才衣领因为她的动作被扭转半圈,现在随着她脱力又扭转回去,她再次与那个女人面对面。 慕千昙对那女孩微挑眉头。 女孩一个激灵,再次想跑。裳熵抬手把她拽高,往上轻轻一丢,再单手以怀抱接住。她盘腿坐下,一手从怀中抄出那本写有妖怪种类的书籍,抖开几页查看。 由于女孩头发过于杂乱,慕千昙起初并未看见裳熵说的角,而随着刚刚她那一抖,女孩漆黑发丝间暴露出两只小巧的青绿色角芽。不属于她已知的某种生物,更像是从脑壳里长出了青色树枝,纠缠成一束并打磨抛光后的表面,说不上是植物还是动物。 将鸡翅缓慢撕下来,慕千昙注意着手指外的其他部分不要沾上油腥:“别费劲找了,从哪里找到的就送回哪里去。” 裳熵哗啦啦抖着书翻页,不赞同道:“你之前骗我说不听话就会长尾巴和角,我这会不傻了,知道这是假的。纯正人类才不会长角,所以这个孩子不是人,不能给船长他们。” 慕千昙看她手腕间被按出的穴道痕迹,比方才还要紫红,心道:也没聪明到哪去。 她道:“万一这是哪个水手的孩子,你这算是偷拐了。” 裳熵道:“我才不是呢。而且那些水手都是人,人哪里生的出妖,你别想骗我。” “这个我的确没骗你。”慕千昙以一种不可捉摸的语气说完,垂眸启唇轻抿掉鸡翅尖上的嫩肉,只有靠近牙齿的部分粉唇沾了薄薄一层油腥。 早些年遗留下来已刻入骨髓的种种习惯,致使她吃这种不怎么方便体面的食物也会稍微顾及着吃相。尤其还是在床上,就更加注意了。不能太急不能露齿,另一手还在唇下方接着,避免弄脏其他地方。 分明是在昏暗狭小的船舱内,却仿佛在西餐厅品味高端美食一般,有种和周遭环境不太贴合的优雅感。 裳熵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动动喉咙,才开口:“人怎么生妖啊。” 慕千昙吃完鸡翅,将光溜的鸡骨搁在烧鸡木盘边缘:“没听说过半妖吗?” “啊!”裳熵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书上说过,人和妖可以生下半妖,既有妖的特征,也有人的特征。不过书上还说,半妖极容易夭折,就算活下来了,命也不长久。这孩子会是个半妖吗?” 她还从未见过半妖是何模样,便又往后倾倒身子,想去看那个趴在自己臂弯的女孩。 许是察觉到目光,女孩抬起圆脸,嘟囔着嘴巴,张口要喝奶。 “哎呀,”裳熵手忙脚乱把她再拎起来:“你还是个要喝奶的奶娃娃,但是我没有奶,师尊有吗?” “滚。” “师尊也没有。” 女孩仿佛听懂了,星空般的大眼扑闪扑闪,短暂悲伤了数秒,便两只手握紧成肉团子,抱住裳熵的手腕,做了一个脸颊贴靠的动作,还闭上眼睛故意把呼吸加重,似在表达自己要睡觉的意思。 裳熵理解这小动作,重把她提进怀里抱好,小心捂住她耳朵,悄声说着:“师尊,我这几天都和那些水手混在一起玩,我知道他们都特别害怕且讨厌妖物,从海蛟就能看出来啦,所以这孩子肯定不是他们的。” 慕千昙道:“不是又怎样,从别人船上捡到的东西就是别人的。” 前提是,这东西是个麻烦。 裳熵把孩子抱得紧了些:“他们很讨厌妖物,还要把一个疑似是妖怪的小娃娃交给他们,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喔。” 木盘边缘的鸡骨头越来越多,慕千昙抬眸道:“这孩子来历不明,恐是祸患,就算直接处死也和咱们没关系。” 裳熵道:“我感觉她肯定不坏,她闻起来很善良。” 慕千昙:“?” 她知道这话没有说服力,支支吾吾了半天,为了留下孩子,想出一个荒谬的可能:“也许她是和我一样的妖怪呢?我不能害我同族的妖吧。” “人与人之间不是同族吗?互害时也没见手软。”慕千昙撕下鸡腿:“我们到目的地之后根本没时间照顾一个还要喝奶的小孩,早脱手早好,留着无用。” 还同族,作为世上最后一只龙,其珍贵程度就如同黑暗世界里最后一粒火星。如果此刻随便一条船上都能找到同类,那这小说真要崩溃了。 听她说这话,裳熵才想起来要问:“咱们这趟出去要干嘛呀。” 慕千昙简短总结:“摸尸体。” 从尸身上寻找活骨肉,这么说的倒是也没错。 “摸”裳熵微微坐直:“尸体吗?” 女人不说话,她也不再问了,琢磨着拿这孩子怎么办。 方才的妖怪书籍掉到盘起的双腿上,裳熵低头看着,那是自己折过书角的,关于鹿妖的介绍。 窗口吹进海风,要掀走那页,她赶忙揭开盖在女孩耳上的手,把纸页按下去,仔细观察那只鹿的角与尾巴,与部分文字介绍,忽而道:“这个小娃娃好像是小鹿诶。” 这些天她把书里有角和尾巴的妖怪全部折起来,就是想和自己一一比对,不过现下自个没对上,先和这不知来历的小娃娃对上了。 尖角像树枝,顶部尖锐,线条流畅等等,下一页里就连尾巴的形容也都是相同的。 这是一只半人半鹿! 鹿妖不可能生活在海里,而裳熵是从船舱中的空木桶里找到她,这说明她是在船体靠岸时偷偷溜上来的,时间上应当不久,否则这孩子早该饿脱相了。 那么,也许她真正的亲人此刻在岸上吗? 裳熵道:“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把这个孩子送到岸边,然后再去摸尸体。” 慕千昙道:“动动你的脑子,回岸边把她交给谁?船上人害怕妖物,岸上人就喜欢了?” 裳熵动了动唇,还没说话。慕千昙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及时堵回去。 “没时间帮她找爹娘,我也不会帮忙,更不可能掉头。你要么自己带娃游回岸边,要么把她交给船长自生自灭,要么就自己把她照顾好不要耽误我办事,自己选。” 所有可能都被堵死,而师尊那性子是不可接受忤逆的,裳熵只好抛下所有想法,手指捏了捏小娃娃肉嘟嘟的脸颊,小声念道:“我带你去摸尸体,你不会害怕吧,你只能吃奶吗?可不可以吃腌蟹腿?等到地方后我想办法给你弄好吃的好吗?” 慕千昙慢悠悠吃完一整只鸡,木盘里剩下一小堆鸡骨。她正擦拭着手指,忽见床下少女抬头:“你吃好?我可以吃鸡骨头吗?” 慕千昙:“” 与别人分食都不在她接受范围内,现在居然有人要吃别人吃剩的骨头 那个女人的表情有点微妙的奇怪,但好在没有直接拒绝,裳熵就当她答应了,握住木盘往自己嘴里倾倒。 吃骨头如同吃肉,牙齿没有半分为难,最坚硬的骨骼部分在她口腔中也只有软骨硬度,嚼起来嘎吱响动,咕噜吞咽。一盘鸡骨很快被吃了个干净。 慕千昙眉尾抽动,有点点点难以接受。 毕竟那些骨头刚刚才与她的唇齿舌接触过。 她难以想象自己吃别人吃剩的会是什么心情。 不,这都不是吃剩的问题了 “好吃,我吃到了烤熟的骨髓了,比肉还香呢。”裳熵舔舔嘴,大为满意,端着空盘起身,拖着小孩屁股往自己肩上推了推:“差点忘记我是要给你找熏香的了,你更重要,我先给你找,孩子的事之后我再考虑。” 慕千昙扔开擦手的毛巾:“不用了,我要睡” 谁知,就在这一刻,方才还睡眠极香的女孩猝然睁开眼,从裳熵肩上跳起,往窗外扑去。慕千昙眼疾手快,及时拦截,抓住她脚腕。 与此同时,外界亮起一道几乎劈开天地的白色雷电。 手中倒抓着女孩,慕千昙向外望去,没过多久,仿佛远古巨兽吼叫般的滚滚雷声从天幕压下,听得人心神俱震,以为要从天上探下一只大手把船只抓走了。 这一声闪电还没晚,又一道白电炸开夜幕,整个海面与船舱内都是一片死白。裳熵嘴唇颤抖,询问:“怎么突然打雷了?” 轰隆巨响之下,船体像是突然撞上什么,整个剧烈颤动,前后左右摇晃不定,桌上所有东西连带着桌子都歪倒,零碎物品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声啪嗒,而船体外面的类似声音更加响亮,外面下起了暴风雨! 狭窄窗口外是魔鬼降临般的恐怖景色。海啸如同漆黑山脉从黑黝黝的远方逼近,一片片开在海面上的水花被雨水冲击到完全破坏了形状,潮湿阴冷的风如有灵智般呼啸着刮进船舱,犹如哀嚎。 云层中的雷蛇攀击不断,只有偶尔亮起的天幕可看见那厚重的深色云层在呕吐般喷发出过量的雨水。 大雨拍击着海面与船体,耳畔只有越来越大如瀑布般的雨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慕千昙被这番场景冲击到怔愣一瞬,很快被过于晃动的船身刺激到差点又要头晕。她咬牙忍住了,一手扣在窗沿,呢喃道:“又来了” 剧情再次出现变动了,这是一场原著中没有的暴风雨! 裳熵看见她的衣裙猎猎作响,唯恐她被风吹走,伸手去抓她裙摆:“你先回来,别离窗户那么近。” 屋门忽而被人踹开,船长被吓到苍白的脸在雷光中越发悚然。他手中拿着两条绳子,嘴巴一张一合,可雷雨过大,裳熵听不见他说什么,便靠近点侧耳去听:“什么?” 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拴住别撞到昏迷” 她拼凑出船长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让她们找个稳固的地方把自己拴住,不要因为船体乱晃站不稳撞到硬物受伤昏迷了,他们会快些想办法让大船逃脱这片雨云等等。 虽然这天气确实吓人,但裳熵其实不太慌张,毕竟有她师尊在这里,这点小问题不至于解决不了,于是想要反过来安慰一下吓到结巴的船长。 可她还没开口,船身忽而被一道浪花推高到半空,突如其来的超重感使得船长噗通跪地,窗外黑暗迅速滑动,紧随而来的是高空坠落,失重让人疯狂到眼皮抖动,船长大叫着。 他出海了大半生,从没见过这般恐怖的暴风雨! 慕千昙始终面色沉冷,扣进窗沿的手更加用力了。她预估这艘船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毁坏在这种地方,必然不能再前进了,那么万药仙岛有可能在这附近吗? 她忍受了将近十天的晕船,可不能接受空手而归的结局。 况且,若是没有原著这条线索,靠她自己去找,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财富可就如无底深渊了。 她目光极速在外搜寻着,可惜还没找到什么,船身以一个不太妙的姿势砸落海面,这次撞击所产生的力量让船体发出十分不详的碎裂声。 还没等船上众人喘口气,船身再次被一波海浪推高,又砸下,这次就那么好运保持全貌了。偏向瘦长的船体直接从中部断裂,船头部分扎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后半天在苟延残喘。 雨声中不断弥漫着船体崩裂之声,海水源源不断涌入船舱内,脚下木地板缝隙内溢出水迹。 从船碎到船沉只有眨眼功夫,赶在自己所在的屋内灌入海水之前,慕千昙松开窗沿,反身抓住裳熵后颈。从小窗口钻出去太费时间,她一脚踹开窗沿边的船壁。 整个船体侧面的木板都被她踹碎掉进了海里,而她跃出船舱的那一瞬间,白瞳自她后颈飞出,矮身接住悬空的三人,振翅拉高了高度,又没有太高引起雷光注意。 半空中的雨水密集到打人会疼痛难忍,三人一鹤暴露于外界后立即全部湿透。 慕千昙丢开小女孩,安抚着眼睛看不见而听觉格外灵敏的白瞳。裳熵则跪趴在边缘,努力在风雨中睁开眼看着下方逐渐沉下去的大船。 海员们未经历过这种级别的狂风骤雨,刚开始都傻眼了,但在巨大求生欲作用下,能反应过来的都试图爬出船舱而找到漂浮物扒住,竟然大部分都保住了小命。 裳熵见他们安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瞳孔骤然缩到极小。 大船残骸周边的海域里,似乎在雷光闪动下能看到一条条背鳍! 是海蛟!并且不止一只! 她前几天刚抓到一只海蛟,有充分的动手经验,也认得这玩意是啥样,所以她不会认错。 就算在陆地上海蛟想吃人也轻而易举,更别提这是在他们的主场,那些刚刚脱离危险的船员们再次掉入虎口! 裳熵心急如焚,想找师尊帮忙,可女人却眉目凝重的在大雨滂泼中寻找着什么,对下方熟视无睹,想来是不会出手帮助的。 但仅凭自己,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么多海蛟的对手,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师尊,你快救救那些船员吧。” 慕千昙并未看她:“救?救哪去?你指望白瞳带这几十个人吗?” 裳熵猜到了,说道:“那至少把那些海蛟” “你做不到吗?”慕千昙看她:“其实海蛟也长着角,你猜他和你是不是同族?” 裳熵愣了愣:“同族?” 慕千昙继续搜寻万药仙岛的踪迹:“我不会出手,你要救就去救。救完要放在哪,怎么带回去,都自己想办法。” 她往下睨了眼,看见整艘船几乎全部沉没。 还好那只烧鸡她提前吃完了。 裳熵也意识到师尊所说是个大问题,这可是大海中央,这几十个人就算躲过了这场暴风雨,又该怎么回去呢? 况且那么多只海蛟,就算她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全部抵挡啊,总会有漏网之鱼来伤人的。 怎么办 几个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拥堵在她脑中,那个熟悉的燥热感再次涌上来,她头脑朦胧发胀,血液加速流窜,头疼使她眼前蒙上一层血色雾气。 为什么总是为什么总是在她心情不畅或思路不通时,就会有这种身躯爆裂的痛感困扰着她呢? 从小时就有这种状况,所以看出她问题的那位女先生让她无忧无虑,过不用思考的遵循本心的生活。 这样也很好,可不该仅限于此啊! 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她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越想越是头疼如烈,然而人命关天,她在最后丧失意识的关头拉回自己,才发现她正捂住头跪坐着。 抹去脸上雨水,她赶忙站起身。 既然想不到彻底的解决办法,那就先做好力所能及的事,能救一分是一分! 衣袍被风吹的鼓起,发丝潮湿披在背后。她伸手盖住脖颈间的金环,回眸望向女人。 骤雨雷电间,她眸光亦如电:“师尊!请帮我把锁龙环打开!” 第137章 大妖 这句话语气与平时不同,铿锵有力且略有锋锐。慕千昙本在专心寻岛,不想理会,但心有疑虑,还是看向她。 云与海的世界间,仅有雷电贡献惨白的光线,打在那少女脸上,瞬间印刻出一副黑白色的桀骜面容。比起往常她笑嘻嘻满脸阳光,慕千昙居然觉得这个风格更适合她。 呸,哪种都不合适。 虽然那句话之后就不再有新的内容,但与少女对视的那一瞬间,慕千昙就知道这大傻龙要干什么了。 真会找事。她腹诽几句,以指腹按住金戒,朝一侧拨转。 那指环内侧浮出金光,顺着细瘦指节倒转,原本紧紧贴在裳熵脖颈间的锁龙环,也同步旋转起来。环体像是烙饼般越转越大,在铃铛们叮铃响动间脱离肌肤,变成一个浮空的装饰大环悬在脖颈周围。 蓝金色小角顶开发丝,争先恐后地生长出头,屁股后的衣服也被尾巴戳起。仿佛脱去一件厚重的大衣,浑身得见清爽,裳熵仰头微微启唇,唇角间溢出热度极高的白气。 她双手合握向上推,又往后压,扯开了几块筋骨,再低头时,已迈出一步,笔直向海面坠去。 正下方就有一只海蛟将将破开水面,撕开血盆大口,要扑向聚拢在船体尾部的船员。裳熵找准方向冲刺而下,一脚重重踏上海蛟头颅,使它齿关猛地砸拢,如一只利剑连人带妖刺入海面。 船员们哆哆嗦嗦着紧紧相拥,眼睁睁看着那人与海蛟消失于海面。 他们在一息间死里逃生,还不敢放松,抓紧扭动脖子寻找少女身影,可入眼的只有那一堆堆海浪撞击出来的浑浊泡沫。 就在他们心中悲叹那少女许是九死一生时,一人一蛟再次迎浪而起! 少女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风吹着海藻乱发舞动如泼墨。她眸光似银鸿掠影,双手稳稳握住海蛟双角,掌控着它一同于海面来回穿刺,竟能佁然不动! 不愧是能将海蛟抓到码头的少女!这才是真正的仙人! 裳熵牢牢把住那对角,双脚则卡在海蛟头顶的鳞片褶皱,全身肌肉绷紧。若是海蛟有攻击意图,就双手陡然用力,单纯用手臂的力量迫使它转向。 这一过程就如驯服野马,极端危险且困难,需要时刻保持精神饱满,才能不被甩飞或撞散架,而海蛟的灵活性比马更甚。 它于海中翻搅,试图窜高后突然撞入海面,又旋转身体忽而扎进深海,种种行动想要剥离头上那人。可无论它如何摇摆头部,如何撞击海水,如何穿透海浪,那人就是稳固站立,纹丝不动! 裳熵顶着大暴风一次次入海,喉咙里呛的都是冰冷海水,眼睛也撞到了海里杂物导致交织着许多血丝。由于过于用力,肌肉酸痛到内里如同爆炸,却还是不敢放开,一次次在海蛟试图往深海钻时强抬它角,双方都在拼尽全力。 这是最先发动攻击的海蛟,若是能把它控制住,也许能大大震慑其他海蛟! 她的想法没错,毅力也得到了回报。在无数次来回博弈之后,那只海蛟察觉到自己的角都快要脱离头颅,体力也渐渐见底,不得不放弃了攻击,摇着尾巴慌张离去。 裳熵放过它,浮上海面,游回船体边。 听到船员们胜利的呼喊声,她爬上只有尖尖冒出海面的船尾,确认他们的安全:“你们没事吧?” 船长语气明显恭敬许多:“仙家,我们暂时没事,可这飘在大海里,这旁边连个岛都没有,没法歇脚,也没法新做船,咋回去啊。” 凡人体力有限,能在水上飘个几天都是极限了,让他们从这里飘回江口码头,实在是强人所难。 裳熵撑住脚下潮湿木板,放眼望向水面。 海蛟们还不愿放着这么多食材离去,但他们都有灵智,方才亲眼所见那么强壮的同类都被训成了水中海狗,也不敢靠前,只能转着圈擦。边,想等他们全沉入海里再大快朵颐。 师尊的白瞳不能一次运那么多人回去,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剩下人绝对小命不保。那么能不能靠驯服海蛟来运送呢? 就算这个想法可行,也需要时间去慢慢磨,可这船尾马上就要沉下去,就算船员们能抱着浮木坚持一段时间,食物也是大问题。 那么,就像船长说的,先找个落脚点为好。 暴风雨来临之前,在那个烛光弥漫的小屋子内,师尊说过要去摸尸体,那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摸?总归是有陆地才能存放尸体吧。 这附近会有岛屿吗? 视野内不是黑色海洋就是黑色天空,连下方水手的脸她都看不清楚,怎么在这种地方寻找陆地呢? 师尊师尊还在天上,她一定看得更远些! 裳熵想抬头确认那个女人现在的位置,可目光抬起那么一点,就霎时被震惊钉在原地。 遥远海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背鳍。* 不知何时悄悄游近的海蛟,数目比之刚才多了数十倍,正往此处赶来! 刚刚那只海蛟并未放弃,而是去搬救兵了。 瞬息之间,裳熵一颗心沉进胃里。 这么多妖物,靠威慑已经没用了。因为它们众多的数量,对于她而言也同样是一种威慑。 要怎么办。 她看了看下方还蒙在鼓里,为逃脱一死而庆幸的船员们,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便尝试稳住心神。 可往往事不遂人愿。 短时间内过度使用的肌肉此刻酸胀不堪,身体像是抱走机械般不断加热,口角溢出滚烫白气,力量流逝如同系在体内里的绳结突然松了,裳熵发觉自己的情绪与思维都如脱缰野马般不可控。 这些海蛟一定要纠缠不放吗? 就为了对它们而言不过是塞牙缝的口粮? 为什么要和她作对?是故意想要耍弄她的? 该跑的时候就要跑啊,老老实实退下不好吗? 本来就应该这么做的,本来就该! 它们怎么敢对她展示利齿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可那海蛟就不该有胆量来挑衅自己才对! “停” 起初,这声音细弱蚊吟,连她自己都没听到。 “停下。”命令越来越具体,她瞳孔深处蔓延宝石般的钻蓝,像是一粒冰坠入黑水,快速散开这表面虽冷却隐隐燃烧的鬼魅颜色。 海蛟们依然稳健游来,最前面的那一批已进入了船员们的视野范围内。 裳熵迎着冷风,渐渐站直身子。一道闪电从她头上打过,白光照彻天海,更衬的她身形修长,眼中的蓝占据了整个瞳孔。 “它们又来了,船长!它们又来了!”一位水手尖叫起来。 船长也看到那恐怖一幕,可他毫无办法。只得寄希望于站在最高处的那位少女。 可他这一看,便愣住了。 颈间血管突出肌肤,几乎能看到心跳的搏动频率。血液过度充盈使得少女皮肤呈现出一种加热到临近赤色的红,头顶的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周遭海面上漂起的白色雾气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在她身体表面凝聚成一团浅金色的雾壳,竟让接近的雨水瞬间汽化。 迷乱的狂风暴雨中,她神情如最冷静又最疯狂的鬼。 船长不知道那些白色雾气是自然界中的灵力,也不知道仙人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可他竟打心里觉得,这个少女要比那些海蛟要更加危险! 而后,就在第一批海蛟扑要过来时,少女启唇,吐出两个字。 “退下。” 这声音分明不大,却又如洪钟般涤荡海面击远。那一批海蛟像是在半空中被打了,愣是弹跳回原位,惊疑不定的游离着。 那个声音 海蛟群像是被套上了某种枷锁,动作皆变得缓慢,似乎血统内某种潜藏许久的冲动在渐渐被唤醒。 裳熵伸出手,做了个轻飘飘的手背向外挥的动作,再次重复:“退下。” 这一声,更为平静,也更为空灵,是上位者漫不经心却不可撼动的命令。 它们认出了,它们不得不认出了,那是它们这一脉最为尊贵的血统,龙族啊! 海蛟们的神情迅速从迷茫转到恐惧,这是千万年烙入骨髓深处的臣服。它们畏首畏尾,呜呜低叫,竟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场景般,以比来时快数倍的速度迅捷逃离了。 只剩下泡在海水中的凡人们,注视着传说中的大妖逐渐苏醒。 时间拉到不久之前,云层之下,白鹤飞出了数里距离后,慕千昙终于找到了那个黑暗中庞大的影子,万药仙岛! 心头骤然一轻。虽说这暴风雨很莫名其妙,还把船给打毁了,但这趟好歹是没白来。 她心脏怦怦直跳,焦急去取活骨肉,刚想往岛上飞,可手上指环忽而加速转动,还伴有灼人的热度,迫使她拉回注意力。 望着那枚指环,慕千昙才想起那大傻龙不在。 啧,真麻烦。 她轻拍白瞳侧颈,调转方向飞回去,恰好看见裳熵斥退海蛟的画面,不由得道:“蛟欲弑龙,必惨败而归啊。” 海蛟在她看来本就不是大事,麻烦的是那些船员,要是不管不问势必会听到那大傻龙咋咋呼呼的烦人骚扰。 慕千昙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方的岛屿,思量片刻后,将背后孤鸿握在手中,找了个角度,射出几枚扁平箭矢。 那箭矢打水漂般在水面上蹦起又落下,点过水面之处都立即结出冰层,点与点之间凑成了面,就这样建造了一道通往万药仙岛的苍白冰路。 最后,慕千昙指尖凝出个细小冰块,弹向那少女头顶。 被砸中的少女缓慢抬头望来,眸中的蓝越发明亮,可深处却旋转着几近癫狂的暗色。 “又龙化了?”慕千昙不经意低念着。 裳熵死死盯住那端坐于白鹤上的女人,微微俯低身子,竟是想要冲上来攻击。 慕千昙不屑一顾,慢条斯理摸上指环。就在那少女真向这里冲飞时,转动指环圈紧她脖颈。少女啊呜一声,半道噗通掉进水里了。 在她坠落之处,海水沸腾般冒出一股股泡泡,一缕白雾飘高。 纵着白瞳飞低,慕千昙向那几位船员道:“还愣什么,等死啊,赶紧上路。” 刚刚还保护了她们的奇怪少女就这么掉海里,船员们还晕晕乎乎,听到这话又瑟瑟发抖:“上上路。” 慕千昙也发觉这话有点歧义,轻啧一声,下巴轻点:“那条冰路,腿还没废的就自己爬上去,废了的就用手爬,走到尽头就有岛屿。” 一听到有岛,船员们顿时眼冒精光。 有岛意味着很可能有树,有树意味着可以做船!有船就说明有可能离开这里! 他们顿时相互搀扶着爬上冰路,被冻得斯哈不停,一瘸一拐沿着这条海上冰带前行。 船长走在最后,有点担心那位少女,转头时发现那女孩已从水里冒头,正揉着脑袋,满脸困惑。 “这水好烫!”裳熵呜哇叫着也爬上冰层,从头发里摸出一粒冰,抬头道:“师尊,你又偷袭我。” 把那冰扔嘴里吃了,下一瞬身子被白瞳红爪抓起,于暴风雨中晃晃悠悠抵达了那一片阴影中的庞然大物,万药仙岛。 第138章 小龙你有点太花痴了 远看时已足够高耸的岛上仙山,近看更加宏壮,但由于光线不足,只有并不具象的影子。堪堪看得清冷硬的山体起伏,仿佛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危险巨兽。 海浪一遍遍拍击海岸,在白沙上留下深色湿迹。几只大鱼搁浅在岸边,不停弹起尾巴,眼角有血液流下一线,被雨水冲刷至不可见,唯有一双眼死白。 慕千昙纵着白瞳降落在岸上,拍了拍她侧颈表示鼓励,将她收回后颈。 裳熵被那对红爪子松开,滚了一圈爬起身,跑到岸边冰路尽头,焦急望着冰路远方有没有人往这边走。 等了一会,没等到人,也没看见影子,她担心出事,便跳上冰路朝另一边跑去,想去看看他们走到哪了。 约莫一炷香时间,她带着一众船员走出了暴风雨,皆完完整整抵达岛屿。 不知路上还经历了什么,所有船员都形容颇为狼狈,一水破衣烂衫,有人甚至还受了伤,好在都不算严重,七手八脚捂住后,很快也止血了。 裳熵扶着一位伤者上岸,向慕千昙解释道:“路上遇到一种会跳出水面的大鱼,把他们咬伤了。” “没必要和我说。”慕千昙淡淡回话。 从水难中逃离的人无不会对陆地顶礼膜拜,感恩戴德,船长便是这种。虽说岛上看起来不比海里平静安全,他还是虔诚跪地,双手合十贴在额头,连拜数十次。其他船员们也纷纷跟在后面效仿,沙地上按下数个小坑。 感谢完自然,他们膝盖搓着沙地转向,又去拜那个就算淋湿了也不染尘埃的女仙,与另一位斥退海蛟群的似人非人的仙子。 虽说从未见过那般样貌的仙,但只要是救下他们性命的,都值得跪拜。而裳熵可不喜这种,哎呦叫了几声,连忙去扶他们:“不用不用,你们快起来吧,降妖除魔是我们修者该做的。” 几次推推拉拉之后,那边一行人都站起来了。慕千昙望了眼海面,冰路正在融化消失。她交待道:“天晴后我会进山,不会带你们,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所以该怎么做知道吧。” 船长忙道:“仙家放心,知道的,我们兄弟都是在岛上生活过,有经验。” 慕千昙平静直视他:“有什么经验。” 船长道:“会砍树做船,会分辨岛上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反正我们精明着呢。” 慕千昙道:“是吗。不要进森林太深,那比海里还危险。” 船长道:“好,好,记住了,那我们就光是在林子外圈,还有海边这里活动,就在这等您,您看这样行吗?” “别问我行不行,我只是提醒。”慕千昙偏头望向深山老林:“等吧,你们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先走,不行就在这等着,但我可不能保证我什么时候回来。” “就算我回来”她顿了顿,才道:“也不能保证会把你们都带走,只是有可能。” 如果活骨肉真能帮她修复心脏,那么作为她新人生的开始,她也不介意做一件有“功德”的好事。 当然前提是,她能得到想要的。 眼前就有一大片森林,由于暴雨还没停,树木几乎被狂风原地拔起,叶片震动如草刷。本该是极有生命灵性的仙山,却因为这场暴风雨变得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她环顾四望,没找到标志点,认出这里不是原著中女主的上岸地。如果想要一个尽可能平稳的路线,需要找到书中的岛上起点“虎口湾”才好。 裳熵帮着把最后一个人的伤势包扎好,检查所有船员,发觉他们状态都还不错,放心了些。 她转身去找师尊,头发实在是乱,总是甩到脸前挡住视线,便扒拉几下,避开女人目光,小心把红绸从怀中取出,把头发扎好,露出整张白玉脸蛋。 就算被大雨击打且浸泡良久,那双略有肉感的唇依然红润如初。 只是,容貌的漂亮程度与她的不在乎程度呈正比,她拿袖子粗暴揉脸,刚抹去水迹就又被雨水打湿,颇为丧气道:“这雨太大了,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可是海滩整个裸露在外,附近并没有突出的岩石,森林里群魔乱舞根本不敢进去,寻常最简单的避雨行为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种暴雨里淋久了必然会生病,慕千昙也不想顶着狂风前进,思量须臾,的确需要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大雨天气也不是全无好处,对于她的冰属性而言是一种增益效果,运用起灵力简直如鱼得水。她轻轻挥手,便建出了一个可容纳二十人左右的亭子。 众人亲眼见冰亭建成,又是满脸见到神迹的感激,慌慌忙忙都躲进去。因为过度疲惫而选择坐下,接着就惊讶发现,这冰层竟不是冰凉的! 可能是他们冻坏了吧,居然从冰块里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慕千昙抱着胳膊站在最边缘的台阶上,隔着雨帘打量着岛上森林,指尖在手肘敲动,默默等待雨停。 亭内人或站或坐都歇下了,裳熵伸手出亭外,接了满手雨水,凑到嘴边喝了几口。那么大的雨没法出去捡柴火,也只能先喝这个解解渴。 喝完水,也没什么事做,只能等待。裳熵松了松筋骨,瞥见女人背影,便向前几步并肩站在她身侧,悄悄转头望着她侧脸。 女人的眉形很好,纤细流畅,均匀分布,就算不修也漂亮。由于主人的习惯会常常蹙起,但不会衬的她凶,只是多添了冷。 她眼睛偏长,尾端有十分秀气的微挑,睫毛细细密密笼下一小片阴影。黑眼珠颜色颇深,不太反光,发呆时会显得朦胧,看不透似的。偶尔生气时眼尾会红,红一会就会淡去,有些可惜。 鼻梁不算很高,但胜在精巧,单独来看没有任何攻击性,在整体都很薄淡的面容上非常合适。 嘴唇的话,很薄,倒像是她一向说出的刻薄话语,不过形状好看,像花瓣边缘的渐变。 这么看的话,整张侧脸都像是风雨大雾中不堪折的残花,虽然柔弱,却从未垂下花枝,以无人察觉的傲慢始终仰着头颅。 目光继而往下,触到那大片的肤色,女人本来就白,在雨水浸润下又白了许多,淡粉唇色更浅一度,只有长睫与眼眸是侧脸上唯一的重色,简直就像块冰似的没有一点温度。 额边的碎发濡湿,蜿蜒贴在额头鬓边,像是那块冰上少有的裂纹,一敲就连带整个人都要碎裂。她抱着胳膊没什么精神头的站着,背后一把浓黑长发,鹤望兰步摇可怜兮兮的轻轻摇晃。 从没想过仅仅是注视一个人也需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裳熵压抑不住砰砰跳动的心脏,笑意渐渐漫上脸颊,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慕千昙牙关咬了咬,就算是再专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无法忽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了,忍无可忍:“你眼睛长勾子了?” 裳熵摇头:“没,如果有勾子,我怎么还会用它看着你,会弄伤的。” 慕千昙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瞪了她一眼,还待说什么,突然发觉耳边安安静静,再抬头去望时才发现,天已经晴了。 第139章 不见了 暴风雨淅淅沥沥停下,东方也泛起了白。 屋檐滑下一串串水珠,清爽潮湿的微风刮过亭子,睡着的人还在梦中,岛上仙山与森林却在徐徐苏醒。 就知道这种大暴雨不可能下太久,果然还是等到它停了。 慕千昙被一场大雨浇到烦躁的心立即死灰复燃,两眼已穿透森林把那块活骨肉挖出来吃掉。 冲动之下,当即便往前冲,一脚踩进湿软沙地里,身体都矮了一节。 “嘶。” 她单手抢救起裙摆,有些为难地低头看。 刚被大雨冲刷过的沙地松软如沼泽,脚底感受到不妙的湿软,一踏便陷进去,此刻没至脚踝,连小腿上沾了许多碍眼的湿沙子。 虽说方才就被雨水浇了个通透,不是很在意干不干净,但碰上这满地脏兮兮的沙子也让人不快。 她可不是某个大傻龙,在泥浆里打滚还能玩的很开心。 抬眸看了眼长长的海滩,慕千昙凝重沉思,要不要把白瞳叫出来? 叫白瞳来行路无疑是最省力的方式,可是昨晚上她带自己冒雨飞了大半夜,也累得不轻,这么点小事还把让她帮忙,有点不太厚道了。 思考半晌,慕千昙抿抿唇,扯起裙摆,提了口气咽在胸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亭子,沿着海岸奔跑。 沙地陷人,便拔萝卜般拔出脚踏向下一步,脏污难堪,便抬头不往下看。眼不见心为净,一点都不难! 她这边跑远了,裳熵还一无所觉,跪在地上找人。 亭子不算小,余出一大片空地,但水手们为了保暖都挤成一堆,像是大片燥热的肉山,埋着什么似的。 裳熵搓搓手掌,让掌心变暖,才小心翼翼轻掰着他们的肩膀翻看。 不多时,从底下翻找出了那位小女孩。 昨晚这女孩一直趴在白瞳身上,也是命大,没有被甩掉,上岸后待师尊造出了冰亭,便揉着眼睛爬进入睡了,更是命大,没被这么多人压死。 她势必要跟着师尊进岛,把女孩留在这里非常不妥。 趁他们都睡得深沉,没能看见,裳熵把女孩拎起抱在怀中,正要和师尊说话,一转脸才发现,那点蓝影都跑到天边去了! “啊?”裳熵目瞪口呆:“师尊怎么跑了?” 居然没让自己去探路,就没见这人那么积极过。 再不跟上就要看不见人了,裳熵赶忙叫醒船长,把师尊交代过的事再重复一遍,让他们安生等待,不要擅自去海里捞船只残骸或其他东西,而后抓紧时间追随着脚印奔去。 慕千昙以穿书后从未有过的积极姿态朝前跑动,额上已热出了一片细汗,她并未擦拭,目光炯炯,口中喃喃念着“虎口湾”,时刻观察着前方地形像不像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这里的沙子与他处不同,并不能把人撑稳,反而非常难受,裳熵也是半天才找到规律,适应了这种节奏。 好不容易跟上了那道背影,见女人那副充满精神的样子,她不免惊奇:“师尊,你怎么这么开心呀?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吗?在这摸尸体?” 本来以为这座岛屿只是遭遇暴风雨毁船后,不得不停留的中转站,但看她师尊这兴致勃勃的神情,难道这里本来就是最终目的地? 真是越来越搞不清了。 慕千昙短促道:“闭嘴跟上就行了。” 清晨日头还不盛,临近中午时变成能将人晒伤的大太阳,眼睛都要睁不开,皮肤上流淌着夺取水源的燥感。 两人走了小半天,衣服都干透了,喉咙里快要冒火时,终于瞧见前方出现了零零碎碎的礁石。 再往前行,沙地在几步之外断绝,深黑色石块下是坡度逐渐降低的海崖。怒涛一波波汹涌撞击着岩壁,大部分海水汇入一个半圆形空缺里,沿着海岸回流入海。 那处空缺若是从高处看,便形如一只张口欲咬的大老虎,所以才得名虎口湾。 这里就是男女主登陆的地方。 从此处进入森林,就算剧情可能还会有变动,也因为有上帝视角而比其他路线安全许多。 慕千昙拭去额上细汗:“进去吧。” 她不借助灵力一口气走了一上午,对她这具不怎么好用的身体来看算是可以赞扬的发挥了,冲劲下去后疲惫感怕上来,进林子的动作便显得不慌不忙。 裳熵把女孩往上托了托,有点不太懂女人的兴致转换,但还是紧步跟上。 刚下过雨,林子里泥泞不堪,盘曲扭结的老树根扎绕于湿泡的泥地间,几乎只有破开藻类般猛生的灌木和藤蔓才能开辟出一条艰难的前行之路。 泥地比沙地要难走,陷进去很难再拔上来,小腿以下看不见干净衣服,头顶则时不时由于叶片倾倒滑下一大片水,浇的人满头满脸。 为了活骨肉,慕千昙忍了,把裙摆拾起系到腰间,此举不免露出她自制的夏日短裤与两截白生生的大腿,那片晃眼肌肤与扣在膝盖处的泥泞靴子对比格外抢眼。 这下是凉快极了,但她犹豫片刻,自己也不懂为什么的,回头看了一下某龙,还是把裙子放下了。 虽然同为女性,本没必要过于防卫这些,但这大傻龙的目光着实有点冒犯。眼睛看着倒是清澈见底,不含杂质,却总让人觉得她在不怀好意的想些什么似的 应该不是错觉吧。 裳熵正观察林子,被一只缠绕着树干爬远的青色小蛇吸引注意,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随着小蛇钻入树洞,她的视线焦点由近及远,凝在约莫几丈之外的林中。 “咦?”裳熵微微歪头:“那里有人。” 大约三丈之外的两棵大榕树下,青色藤条密集扭缠于高悬的树干,像是一大块颜色不妙的脓肿,凝视久了会让人产生不适,直觉想要远离那处。 可那下方,居然站着一个人。 他身上披着件黑袍,袍子瞧着有点破烂,应该有段历史了。他面朝这边,看不清脸,正抬起右手挥动,仿佛在打招呼,邀请路过的两人前往。 就算是脑袋再不好用,裳熵也发觉他有问题,便只是扶住树干,尝试叫了声:“你是谁呀?也是来” 刚说到“来”这个字,耳边倏而擦过一道冷芒,那黑袍人旋即中招向后倒飞出去。奇的是,竟如一件衣服般轻飘飘,而不似一个具体的人。 耳尖还残留冷意,裳熵捏了捏耳朵,回眸望向弓弦还尤在震动的孤鸿。 女人冷漠的脸在弓弦之后,眼珠划过来:“你不至于这么明显的异常都看不出来,还要指责我滥杀无辜吧。” 话里话外慢慢都是挑衅和讽刺,裳熵下意识高声道:“什么话!我什么指责过你了!” 说完才想起,之前指责的是挺多,缠着女人要“对不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只好清清嗓子:“一码事归一码事。”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裳熵装没看见,轻快跑向那“黑袍人”的尸体:“我去瞧瞧那是什么妖怪。” 刚走一半她就紧急停步,倒退两步后转身又跑回来,腿脚迈得极快,满脸无事发生。 慕千昙擦拭孤鸿,瞥她:“什么妖怪?” “蛇!”裳熵苦着脸,双手合抱:“而且它头顶那些不是藤蔓,是好一大片青蛇!” 数目至少有上千条的青蛇缠绕在一起,挂在树上,共同活动,会模仿各种动物吸引同类,亦或者捕食者。 而书中有提到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学习人类。它们发觉有人经过时,部分蛇为了捕食,会模仿一些人们常有的动作,不过由于动物智力限制,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才可以做到。 就例如方才那堆,应当是细致观察了一位黑袍人很久,并想办法弄到了衣服,才会在她们两人经过时,装作挥手打招呼的样子,想引诱她们前往。 这是那本《南方海事》里提到的一种很低级常见的陷阱。 不过,还是智力所限,由于蛇身撑不起服饰,也不够灵活,所以只有关节处会动。除了挥舞时僵硬的手臂,其他地方都是单薄僵死的,所以不算难认,只要多提起精神就不会中招。 但是考虑到那千条蛇扭结成麻绳的画面,光是这么稍微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裳熵若有所思道:“它们会扮成人,还会学人行动,甚至知道这样可以把人叫来,难道这里经常有人来?” 慕千昙没有思考过这个,经她一提,倒也觉出两分奇怪。 《南方海事》书目的编写时间能看得出很早很老了,编写者想要在岛上多转几圈所以被青蛇发现,并被学习了姿态,是很正常的事。可现在距离那时已过去了很多年,青蛇一族估计都换上几百代了,它们是从哪里学的? 万药仙岛有多难找毋庸置疑,仙人尚且费时费力无比困难,凡人更不用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没可能,或者以极小概率撞大运碰到,例如男女主乘坐的这搜捕鱼船。 慕千昙在仙界生活了一年多,由于惦记着脱离李碧鸢后跑路,所以多少关注了外界消息,从没听说过有人成功登陆万药仙岛还全须回来的。 至于凡人,小概率好运事件就在刚刚发生,至少百年内不该有人再误闯此地。 虽说没有近距离看,但那些青蛇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蛇,寿命也就几年而已。 按理说,它们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机会见人一面,那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在它们存活的短暂时间里,有一位黑袍人曾路过此地吗? 慕千昙暂时没想出头绪,扫了眼裳熵怀中的小女孩。 她脸颊压在少女肩头,鼓起粉白色肉团,睡得正香,头发丝里的青色小角若隐若现。 咦? 慕千昙后知后觉想着:我为什么要看她? 女孩忽而睁开眼,像是睡醒了,打着哈欠,用小手揉了揉嘴巴。 裳熵拍拍她的背:“我们走吧,师尊。” “嗯。”慕千昙应了。 不管这青蛇是跟谁学的,都和自己关系不大,她并不想探寻这座岛屿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想赶紧拿到想要的东西试试效果,并决心之后的人生走向。 重新明确了目标,慕千昙发觉自己又浑身干劲了。可刚踏出一步,她便看见自己脚下光明逐渐消逝,周遭林子里像是被抽干了阳光般极快暗下来,头顶再次响起熟悉的闷雷声。 不是吧 她仰头望,与昨夜差不多的黑山云又挤压着生长出来,遮蔽了所有光线。云中雷声滚滚,轰隆不停,但好在暂时没有雨滴落下。 “快点,”慕千昙无语道:“我们加快速度。” 两人直接拿灵力开路,破开所有挡在眼前的障碍,并在地上铺出一条长长的冰路,这种方式虽然有点浪费灵力,但行进速度真是不容小觑。 很快,一片大型沼泽出现在眼前。 沼泽区域内没有树木,可以直观看到那雷暴云压得有多低,在上方以坠落的姿态汹涌着,等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声嘶吼。 沼泽内杂草一片一片,红绿色相间,部分不及膝盖高的小灌木孤立生长着,干枯,没有叶子,像插在地里的柴火。 没有植被覆盖的裸。露泥水地如同镜面,更加细致的倒映着天上云层,时不时爬出一只蜥蜴打破水面,让人误以为是大雨的前奏。空气越发潮湿,指关节都能触碰到潮气。 慕千昙站在沼泽边缘,凝眉搜寻着。 不出意外的话,这附近应该有个小小的鹿人天平石像,只要在它的两只手里放上价值相同的东西,就能从它嘴里得到一张抵达岛心遗迹的地图,上面会写一些应对不同妖物的注意事项,以及到达岛心最便捷的路线。 要去岛心遗迹,才有可能碰到死尸山上的活骨肉。 虽说原著中主角们成功拿到了,按照他们后来的行进路线就不会没错,但这森林里太多危险,书中并没有每条都提到。 例如,青蛇扮人就是她从《南方海事》里看到的,而不是原著。所以这地图最好也能取到,这样双管齐下才好规避所有风险。 但现在那只鹿人,不见了。 第140章 你过来一下。 从脑海中跳出的第一想法,是不是这幺蛾子剧情又劈叉了。毕竟从船舱里发现了那小女孩起始,这前路就未曾风平浪静过。 明明想要的东西几乎就近在眼前,可却事事不顺。慕千昙心里不耐,但没起火,把冲动都压下去,冷静思索着。 不管怎么说,一整个石像都没了,和主线还是副线剧情都搭不上边,暂且排除这方面原因。有没有一种更为简单的可能,只是她们走偏了路呢? 从虎口湾穿越森林到沼泽圈,这个距离并不短。而那块石像只有人两个脑袋大,稍微偏了一点,都有可能错过。 有了猜测,慕千昙即刻便着手想去印证。她准备沿着沼泽边缘,往左右两个方向再去寻觅。 两人分头行动,分别走出约莫三里。这是最有可能的误差范围,若是在这个数值内都还找不到,就意味着的确没有,便都原路折返。 半个时辰后,手中空空的两人在离开地重新汇合。 慕千昙凝视着镜面沼泽,思考着缘故。 排除偏转,排除错漏,还会有什么原因导致鹿人不见了? 她视线随着思索缓缓下移,落到自己脚上,脑中忽而闪过一幕场景。 那便是她清晨从亭子里闯出来时,一脚陷入沙地的画面。 淹没脚背的话 慕千昙心头霎时雪亮,她检查起沼泽与森林的连接处,发现并不是泾渭分明的清晰分割,而是有大约两三排树木都淹在沼泽里。 她之前没见过,所以本来觉得这样的地形正常,而现在看来,那两三排树木下方,分明还有一些灌木挣扎着露出了脑袋,瞧着形状与样式,与沼泽深处那些看着可截然不同。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大概在于此地是下坡,本就容易积水的位置,恰好昨晚又下了大暴雨。这一小片沼泽的水位直接提升,使得其边际线向森林里挪动,占据了原本属于森林的地皮,同时把边界处的石像给淹没了。 那只鹿人大概率还在这里,只是掩藏在水面之下,所以才看不到。 找到了失踪的原因,但同时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在看不清沼泽泥水深处的情况下,该如何定位鹿人具体在哪? 沼泽表面浮动着残碎枝叶,泥水异常潮湿,呈现出流动与固体的中间状态,肉眼可见一些小虫飘在上头,这要是下手去捞那可太恶心人了。 慕千昙凝眉半晌,转身去撇了两根长树干,丢一条给裳熵手里,言简意赅:“捅一下底下有没有硬的东西。” 沼泽只淹了两三排树,不算很远,下面应当也没多深,一根长树枝足以探查。 裳熵一手抱着咬手指玩的小女孩,另一手接过木棍,在手中掂了掂,问道:“你要找什么?” 慕千昙把那石像样子描述了一遍,裳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分别握着一根长棍在沼泽里戳来戳去,先试探处底有多深,这才沿着底缓缓向旁边移动。好在泥水被泡的湿软,此举并没受到多大阻碍。 想象中还算简单的事情,本以为很快就能获得结果,可半个时辰之后,慕千昙手都酸了,还是没能找到。 她仰头望着深重乌云,与云间越来越密集的闪电。若不是现在正真实发生着,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在深山老林子里拿棍戳沼泽,听着像是脑子很有问题。 叹了口气,她正打算继续,忽听得一阵巨响,身侧的水面似炸开来,不小泥点子溅到她身上脸上。 她被吓得微微内扣肩头,第一反应是天上的雷打下来了。 不过转头去看时,心中的无语满满溢了出来。 只见裳熵把棍给甩开,不断用灵力轰击沼泽,一掌下去,顿时把泥水豁出圆形大坑,坑底情景一一展现在眼前,而她已全身都沾上了泥水,变成了一个黑色泥人。 慕千昙擦去脸上的水迹,挪开视线,看见那小女孩被安置在后方的石头上坐着,正四处张望,吧唧着嘴咬树叶。 裳熵接连轰出数掌,破开处没那么容易恢复,沼泽边缘被打出曲曲折折的弯曲,像是被炮轰了。 以巧劲击泥水,*这法子非常粗暴,效果也很直接,她们戳了那许久都毫无成果,而她只轰了不足一炷香,就成功找到了那只鹿人石像。 趁着泥沼还未弥合,裳熵两手一抄,将坑底的石像拔出来,端到眼前查看。 那是个鹿头人身的石头人,身子还没头大,膝盖弯曲跪地,两只手于胸前平举,手心向上,仿佛是要索要。头颅做得很精细,表情栩栩如生,嘴唇咧开,几排牙齿间咬着什么东西,从旁边看不太清。 看不懂这是什么,但完成任务了,裳熵喜滋滋把石像抬回去,迫不及待道:“师尊,找到了,我聪明吗?” 慕千昙用眼神示意她把鹿人放下,口中道:“知道为何我不用这招找吗?” 裳熵把石像搁在她脚边,仰头道:“我不知道。” 还能有啥原因,就是单纯没想到呗,但慕千昙有的是理由开脱:“你别看这片沼泽安静,但其实里面有一只吃人血肉的大妖怪,你猜猜它是谁。” 裳熵果然被扭转了注意:“这里面的?我猜不到诶师尊,我还是第一次见沼泽。” “猜不到也猜。”慕千昙蹲下身,捻起树叶擦去鹿头上的泥巴。 裳熵蹲在她身边,两手搭在膝盖上,竭力想象着沼泽里可能生活的可怕物种:“蛇吗?刚刚就有蛇,应该不是吧?那会是什么?鱼?大鱼?吃人的大鱼?长腿吃人的大鱼?或者有没有可能是猫猫呢?” 慕千昙道:“猫能在水里活吗?” 裳熵道:“不能。” 叶片勾掉最后一片泥,露出鹿头的本来相貌。慕千昙抚摸着鹿角,喃喃道:“猜不到就瞎猜了。” 裳熵望着被清洁后光溜溜的鹿头,眨眨眼睛,把脑袋凑到女人视野内。 余光里那颗脑袋存在感非常强烈,慕千昙不得已偏头看她,只见少女全身都沾满了泥巴,脸上也不能幸免,没比鹿人干净多少,仅有两只眼睛还如黑宝石般闪闪发亮着。 与她对视片刻,她解读出这大傻龙的意思,竟是想让她也帮她擦脸。 慕千昙上下扫了她一眼,拿沾满泥的叶片砸她:“你手断了?自己擦去。” 满脸期待顿时垮了,裳熵撅起嘴翻眼瞅她:“也不夸我,还不给我擦脸,小气!” 慕千昙长耳不闻,对着鹿头发功。 其实夸奖并不是个很困难的要求,但她很不擅长也不喜欢夸人,好像把赞美的话说出去,自己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潜意识觉得,我都没有获得过的夸赞,凭什么给你。 手掌自鹿头头顶滑到嘴边,慕千昙微微俯身去看它牙齿,当摸到这玩意不是全封闭的,而是有缝隙之后,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想要打开它,本来应该按原著去找东西放上它手心,但那股不详感促使她没有耐心去找,反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半长不短的撬棍法器,一端卡在它嘴间,手腕泛起聚力金环的金光。 想要撬开它并不简单,是以慕千昙几乎用了六成的力量,僵持了半晌,只听见石块运转的咔嚓咔嚓,鹿头像是耐不住痛,张开了嘴,露出了口腔内湿哒哒的褐色纸张。 慕千昙目光微颤,把撬棍塞回去,指尖捻起那片纸,于另一手的掌心缓慢摊开。 在看清纸上的那一霎那,不详感坐实了。 被沼泽淹没后,泥水顺着它口齿间的缝隙涌入,泡住这张地图,使得上面的字与图画全被糊开,只有一团团黑色墨晕,什么都看不出来。 拇指摸到食指关节处,按下去,骨节摩擦的咯哒一声。慕千昙徐徐深吸一口气,甩手把纸砸出去,啪嗒打上鹿头眼部,粘在上面,给鹿头多加了个眼罩。 “连一张纸都护不住,废物。”她暗自骂道。 来仙岛这趟真是事事都不顺。 见此情景,她多少有点生气,但怀疑之情也如冰凉而滑腻的手掌摸上她心头。 这石像好歹在这立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暴风雨早就下了成百上千次。如果沼泽那么轻易就上涨,地图早就泡坏了,怎么原著中他们看到的就不是这一滩垃圾呢? 她伸手握住石像一根角,暴力拖拽到自己面前,眼神充满试探与冷冽:“会说话吗?” 石像没有反应,在被撬棍支开嘴之后就再次恢复死寂。 慕千昙以为她在伪装,心头浮上不满:“行,你装。” 握住鹿角的那只手陡然用力,聚力金环的光芒极速涨大到袖子也遮不住,而她掌心下方蔓延出几道裂痕,数度用力之下,裂痕骤然扩大,那根角被她生生掰了下来。 石像依然安静,看来张嘴那下也只是塑造者残留的意识。 慕千昙顿觉没趣,就要把鹿角扔掉,可特殊的手感让她总觉得有点熟悉,把角放到眼下一看,这角与普通鹿类的不同,它是由几根树枝扭结而成。巧合的是,那个小女孩头上的角,也长这样。 “裳熵,”慕千昙叫她:“你是不是说过,那小女孩是半人半鹿?” 裳熵还在检查那只歪倒的石像,闻言回道:“对呀,我看书上形状,是有点像。” 树枝做成的鹿角可不常见,半人半鹿更是稀有,这实在让人难以不去怀疑什么。 慕千昙凝眉,又松开,沉思少顷后,向那个嚼树叶的女孩道:“小姑娘,你过来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50 第141章 试探 她叫人时面容严肃,很像是谈正事,应该不会怎么样。可女孩还是察觉到气氛不好,身子后倾,不肯过来,满脸不信任。 慕千昙看着她,伸出手掌,重复道:“来。” 女孩依然抗拒,咕咚咽下树叶,眼珠缓慢滑动到左边眼角。自以为抓住时机后,整个人蹭的一下跳起,转身就跑。 可惜刚踏出两步,就被闪身而来的女人抓住脚腕,倒吊起来。 眼前画面颠倒,头发向下披散,女孩双手握成拳头,想要打人,可够不着,只能无力垂在脑袋边。 慕千昙抓着她脚腕,走回到鹿人石像边,将手中女孩晃了晃:“你和这石像有关系吗?” 女孩不吱声。 慕千昙用另一只空闲的手幻化出匕首,尖端对准那女孩脖颈:“会说话吗?” 女孩伸出两手握住刀尖,瞪大眼睛盯着她,试图以凶悍眼神将女人吓退。 裳熵站起身,想要把女孩抱下来,又不敢动手,只好道:“她看着好小,不会说吧。” 妖族的年纪不能完全凭借外貌来判断,瞧着是三岁小孩,实际上是个百岁老人都有可能。 不过半妖之类,如果人族血性占上风,与人保持年龄同步也正常,也许这孩子真的不能交流,强逼也无用。 匕首融化为指尖的淡蓝色灵力,流回掌心。慕千昙还握着她脚腕,手掌拨开她发丝捏了捏那两只角。 刚开始见到,认为她来自江口镇附近的森林,仅仅是一只普通的流浪半妖,不必过多关注。 可如今,这岛上也有类似的鹿角,说一点联系都没有很难相信。但如果石像与她有关,那么住在这偏远仙岛上的她,是如何去往江口镇,还躲在船里的? 这小孩莫名出现,必定不是巧合,但要说起究竟有何背景,原著也没提到过。 李碧鸢忽而开口:‘我知道了,我见过这幕,玩游戏时就常常遇到。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岛屿守护神之类的?只是因为被封印或受伤了才变成小孩形态。这要是真的,就是机缘啊昙姐,没准你帮助她之后能得到什么意外收获呢!’ 慕千昙嗤笑:‘机缘?如果她是守护神,就更留她不得了。’ 李碧鸢道:‘啊?为啥?’ 慕千昙道:‘你以为我们来采药是什么能见光的事吗?说难听点就是偷。如果守护神死了,或者被迫失去抵抗力,这是天大的好事,意味着这座岛屿目前没人看管,那不就可以随意拿取而不怕受到报应了?’ 着实没考虑到还可以这样想,李碧鸢磕巴了:‘好好你说的有道理,但我先走了,我刚刚什么也没说过,再见!’ 她火速遁了,慕千昙则琢磨着女孩可能的身份,暴风雨的谜团还没解出,又多了这么一个谜团 “师尊,这里有东西!” 下方传来呼喊,她回神,垂眸望去。 “这下面”裳熵想要帮那孩子洗脱嫌疑,于是对鹿人石像下手,试图找出点不同特征,便将那石像从头到尾翻了个底朝天,摸到口腔内有奇怪突起,弯腰一看,竟是几个字。她一个个念道:“青,枝,雷,这是名字吗?” 慕千昙扔掉小孩,提着裙摆蹲下,将石像彻底按倒,偏头对着光亮处去看那口腔内,上方的确有青枝雷三字。字迹陈旧,有些年头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解释。 “可能是吧。”她随意说了句,察觉到越来越复杂时,就干脆全部斩断不理,自储物袋里随便摸了张纸出来,对着下方道:“去生堆火来。” 裳熵把石像扶正:“好嘞。” 小女孩获得自由,再次试图逃跑,被裳熵眼疾手快抓住,小心放到肩上:“你坐在这里吧,不要乱动,这里很危险的” 没有名字一直没法叫她也不是个事,于是她取了最后一个字,补充道:“小雷。” 小雷总是逃窜失败,也生气了,埋头咬住少女头顶,也没想到她头很硬,自己磕了牙,泪汪汪揉着嘴巴。裳熵道:“你好调皮,我像你这个年纪,都没那么调皮。” 慕千昙正在翻看包里拿出的那张纸,闻言没忍住抬眸看了眼,刺道:“放屁,你小时候只会更调皮,还是无法无天那种,谁都管不住你。” 裳熵被小雷推着歪了脑袋,看了女人一会,疑惑道:“师尊怎么知道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翻纸的手一顿,慕千昙没回话。 总不能说自己是从书里看到的吧。 “赶紧去生火,磨磨唧唧。”她发动以势压人大法,利落结束对话。 小雷揉着嘴,感觉腹部有什么在动,伸手去抓,握住一条红蛇,似乎挺有意思,便自顾自玩乐起来了。裳熵思考半天没想出结果,只好道:“好吧。” 她转身去找柴火,在空气与泥地都无比潮湿的森林里,想要找到适合的材料可不容易。她兀自转了两圈,只捡了几根外皮湿润的树枝回来:“你能给我点黄金吗?我生火方便点。” 她兜里是一文钱都没有,穷的叮当都响不起来。 慕千昙道:“不能,还有” 她着重道:“我很早就想说你了,点个火而已,又不是对敌杀人,用得着黄金吗?况且就算是对敌,以你的本事也不至于次次用火吧,金子是什么很容易获得的东西吗?不知道现在的行情挣钱很难吗?” 裳熵抓着衣摆,小声道:“那你之前怎么不说我,现在说。” 慕千昙道:“之前你吃的是你自己的金子,现在想吃我的,没门。” 她的钱可是要给以后跑路用的,如今是丁点都不能浪费。 这句话瞬间踩中痛点,裳熵大叫:“我的都可以随便给你花,你的不能给我用,小气!” 慕千昙再次低头,打发她:“快点去。” 自己的感受老是被这人忽视,裳熵非常不开心,脚一跺,梗着脖子问道:“那你说金子重要,还是我重要。” 空气诡异的凝固一瞬,慕千昙缓慢抬头,略略吃惊:“你怎么会觉得自己比金子重要。” 裳熵整张脸通红:“你你好坏,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对我而言是千金不换的,但你” 她一字一顿着,仿佛喉咙被哽住,说不出话来了。 一个再心大的人也不喜欢这种长久且密集的轻视话语,刀枪不入的精锐铁甲也怕被酸水腐蚀。她心里有无法忽视的一点难受,可她不会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好一遍遍重复些不太难理解的零碎片段。 “是你自己说不喜欢别人说谎的,说实话你又不乐意听。”慕千昙把纸张对着塞进袖子,起身扯过她手里的树枝:“让你干个活真够费劲的。” 找了个块还算干燥的倾斜石头表面,慕千昙用手背试了试风,感觉要点火比较困难,便转移到鹿人嘴里,把柴火掰断,剥去潮湿树皮,将木条撕成小节放进石像口腔内。 这里避风,刚刚好。 从储物袋里翻翻找找摸出一对打火石,慕千昙没用过这东西,摸索了片刻才找到诀窍,对着柴绒打火。 裳熵自己站了半天,蹭到石像对面蹲下,嘀咕道:“你要是愿意夸夸我,我什么都能为你做。” 慕千昙盯着忽隐忽现的火星:“你总执着于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裳熵只望着她:“这不虚无,我心里也有火,我需要你说的话作为柴火。不然的话,虽然我还不会熄灭,但我会很不开心的燃烧,那样就不明亮了。” 慕千昙道:“你都这样活了十五年,还不习惯。” “那是我之前没遇见过你。”裳熵揉着膝盖:“你不能对我这么不负责任,是你先来找我的,我需要你。” 这太可笑了,可笑到慕千昙甚至差点真的要笑出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别人说“需要”这两个字,居然是在这种场合,因为那么点破事,出自这么个大傻货。 细小火星溅上柴火碎,点起一小片火焰,石像顿时变成喷火小鹿。慕千昙首次点火大功告成,值得庆祝,便抬起打火石,在少女额头打了下,一缕发丝顿时打卷:“给你加把火,行了吧。” 裳熵握住那缕惨遭烤焦的发,瞪她:“你还烧我头发,坏人。” 慕千昙收起打火石:“火烧起来了,你再去捡点柴火,再磨叽待会饭没有你的吃。” 那个话题好像就这么轻轻揭过了,裳熵还想说点什么,但看见女人一副不想谈的模样,便忍在喉中,准备等以后时机对了再拿出来问,下次一定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可是我找干柴需要好久,你这团小火好像很快就要灭了。”她忧心看着石像口腔内那团火,担心自己找柴太慢,会让这打了半天的火功亏一篑。 手中凝出一把匕首,慕千昙单手捞住裙摆,用拇指确认了膝盖位置,将长裙从膝处切断:“你去找行了。” 脚下全是泥沼,鞋子已经沦陷,但裙子还尚且**。她将裁下来的那团裙摆丢在方才那块石头上,并将火引出来抖上裙子,登时升起一团大火。 裳熵瞧着她全套操作,轻轻的哇了一声。 约莫一刻钟后,她找来到一大堆柴火,总算将火续上了。 这时,慕千昙下达第二条指令:“把刚刚我们遇到的那堆青蛇抓来点。” 裳熵没问原因,折返到方才碰见青蛇的林子里,拆青藤作为绳子,徒手抓了数百条蛇捆住,扛了回来。 趁她去找蛇期间,慕千昙在火堆上简单做了个木架子,自己尝试了承重,没压几下就散了。她从前很少动手做这些,不得技巧,便叫李碧鸢给她找点野外烧烤架制作的攻略。 ‘让熵熵来不就好了,’李碧鸢点点鼠标:‘她肯定会这些。’ 慕千昙道:“你指望她的木工。” 李碧鸢道:‘能自己做木屋的人,这技艺怎么说也比咱们高吧。’为求保险,她说的是咱们,而不是你。 慕千昙拿木棍翻了下柴火,让下方进去点空气:“别人会不如自己会,快点搜,怎么使唤你也这么费劲。” 她显然没觉得自己作为女配,居然把命令女主和上层系统当做理所当然的事。李碧鸢也习惯这般相处模式,一边叹气一边打开搜索引擎,将攻略转换为文字版口述出来。 在她的指导下,慕千昙很快搭起一个新的架子,压了之后还是塌了。她琢磨出失败原因,重新调换了顺序,这次完美成功,她满意道:“多尝试几次就没有做不成的事。” 恰逢裳熵回来,她接过那一大包瘆人青蛇,将木棍从中穿了上去,架在火上烤。 突然被灼烧的青蛇们立即扭动挣扎,一条条撑开血色口腔,像是青色肉块上炸开的红鳞,格外惊悚。慕千昙选择了不看:“你再去弄点绳来吧。” 裳熵从震惊中找回神思,眨巴几下眼,闷闷转身去找绳子了。 青蛇烤完后,身体焦黑,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香气。裳熵抱着藤蔓回来,把怀里东西放地上,着手将细绳编成粗绳,肚子里咕咕响起来。 慕千昙撕下一条蛇,自己吃了点,又撕下几条拿在手里,而后自储物袋里摸出点毒药,淋洒在剩下的烤蛇上。毒物烈性臭味隐藏在香气中,逐渐不可闻。 “先吃。” 裳熵道:“我等会。” 慕千昙把蛇放一边,又将袖子里那张纸拿出来,从火堆里捡了块木炭,降温后拿在手里当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裳熵悄悄抬头看了眼,惊道:“你干嘛画我的地图。” 原来慕千昙拿在手里的,是之前她悄悄塞进储物袋的那张塞顿城吃喝玩乐图。裳熵乍一看她乱画,还以为是在毁坏,可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画的是背面,且似乎还是张地图, “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下笔纵横:“岛上的图,我们要走的路线。” 裳熵哦了声:“你不能换一张纸吗?” 慕千昙道:“只有这张。” “好吧。” 炭笔再干净也是炭,涂在她精心绘制了好几天的地图上,裳熵还是有点不舒服。心中又浮起那种熟悉的,不被重视,被随意对待的感觉。 虽说一直都是这样,但自从认清自己的内心后,她变贪婪了,总想要更进一步,至少要在师尊眼里当一个值得被看重的人,是她错了吗? 按照原著内容一比一在纸上画了图,再结合《南方海事》的内容,慕千昙稍作整理,尽可能复制了岛上路线。有了详细参照,接下来可得加快速度,不能把时间用在这种细枝末节了。 扔掉炭笔,慕千昙才注意到地上那些烤蛇没动。这大饿龙居然到现在还没吃? 低头望去,少女以极慢的速度在搓麻绳,不知道在想什么,但精神肯定不在躯壳内。 慕千昙默默看了她须臾,把一条沾了毒药的烤蛇拆下来,喂到她嘴边:“你的胃什么都能消化,也包括毒药吗?” 裳熵没听见她说什么,只知道带有香气的东西凑到嘴边,张口就咬。 赶在她碰着之前,慕千昙甩动手腕,让她咬了个空:“想什么呢?灵魂出窍了。” 裳熵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继续搓绳。 慕千昙见她不说话,又把毒蛇凑过去,没想到她再次张开嘴,还是欲咬。 方才可以说没意识到,这次可就是故意的了。 “跟你说了有毒,还吃,不要命了?” 裳熵动动唇,把绳扯来扯去,像是其他地方也在这么撕扯:“坏师尊。” 慕千昙拿蛇尾抽她:“有毛病,还能怪到我头上。我早就说了这有毒,是你自己要吃。” 裳熵道:“我有不被毒死还吃到蛇肉的可能,所以值得一试。” 她说这话时直直看过来,口中说的是蛇肉,但想要表达的,却好像不是这个意思。 “万一就毒死了,生命可只有一次。”慕千昙冷哼,再把蛇肉凑到她唇边。谁知她一次两次不够,第三次还是同样反应,毫不犹豫就咬下来。 把蛇肉甩飞,慕千昙向后靠上树干,无奈揉着鼻梁:“算了,我跟你犯什么轴。” 裳熵却是道:“这个结果你满意吗?” 慕千昙不解:“我有什么满意不满意。” 像是灵魂出窍后清洗了一遍再塞回来,裳熵眼神清澈,说话格外顺畅,仿佛预演了无数遍。 “你知道我每次都会咬,所以才会多次试探我。如果我不咬了,你才会觉得失落,因为你需要我永远不变,就算我面临的是死亡威胁。” “嗯?”慕千昙觉得匪夷所思:“我为什么要为你一次次的犯蠢行为后突然聪明失落?你没病吧?锁龙环太紧,你脑子不供血了?” 胸中那团不明亮的火焰在扩散着燃烧,由于没有合适的燃料,裳熵只能填上自己的骨骼血肉,于是那团失控的火蔓延至全身,冲动带来的热量在血管内冲击,她在即将焚化的灼烧感中纠结着,想要把那团欲望直接就那么说出来。 她从来都不是藏得住心事的人,自从身体的变化以来,就更加难以控制,焦躁与没来由的怒火总伴随她左右。 若不是这条锁龙环,她恐怕早就受不了坦白一切了,可脖颈的铃铛还在轻轻响,她害怕最糟的结果,她不敢。 她知道师尊根本不需要她,最坏的结果,就是自己被毫无留情抛弃。 意识到这点,她齿根连着心尖发痒,能感受到那火焰瞬间涨大,让她皮囊里的五脏六腑都要融化。 她几乎听到自己肌肤发出炸裂的爆响,就像那数百条青蛇一般,在发出着无人能听见的尖叫声。 可实际上并没有,她没有被燃烧,她只是蹲在这个女人面前,真的像个蠢货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第142章 修仙者长生,长生者孤寂 “你下毒,是为了抓沼泽里那只吃人血肉的妖怪吗?”她最后这么说。 刚刚抛出去的话没被她接上,反而极其生硬的转移了话题。慕千昙虽心头微起疑惑,但也没有延续的意思,只当无视了,淡淡应着:“嗯,钓鱼。” 还以为她会继续问问,什么原来吃人血肉的妖怪是鱼啊,或者没有鱼竿怎么钓,为何用这玩意钓,并说说自己在村里有没有见过谁钓等等,毕竟这大傻龙一向问题多话也多,她也准备好答案了。 可裳熵听完,得到答案,便继续搓绳子,像是没什么再想问的。 火堆还没熄灭,但也快也燃尽了柴薪,空间莫名静默下来,像是浮动于空气中的某种物质沉淀下去。 如果不是和自己有关,慕千昙一向不怎么关注周遭气氛,可许是这里只有两人,就算是想要忽视这奇怪的滑坡方向,也根本做不到。 她交叠双腿,指节在膝盖上轻揉。 片刻后,她听见下方传来极轻的抽气又呼气,接着就见那少女举起绳子,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编好了,要怎么用?”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接过绳子:“我没让你弄那么多吧。” 东西递出去后,裳熵又低头揪地上的杂草:“不知道诶,你没有说。” 其实绳子没什么用,只是用来给烤青蛇多捆几道,免得散架而已,所以慕千昙只是随口叫她再去弄点藤蔓,可如今到手里的,却是这些长短适中,粗细均匀的绳索。 虽然脑子总是不好用,但干活确实还可以。 “你还没回答我。”裳熵摸摸颈间的铃铛:“弄毒物是要抓妖怪吗?” “与其问我,你不如亲眼看看。”慕千昙撑着膝盖站起身,把绳索分条捋直,将那一团混有毒物的烤青蛇五花大绑,结结实实缠起来。 接着,她摘下孤鸿,摊开右手,一只修长且寒气森森的冰箭凝聚于掌中。她五指拨转,调转箭尖对着地面上方才单独拆出来的几条蛇,并将尖端刺破蛇身,卡住骨头,固定稳后挑起。 慕千昙以两指夹住箭尾,抵上弓弦,缓缓拉开,箭身擦过弓身,冷冰反射的微弱光点在她脸上移动着。 “你仔细看看,沼泽里有什么。” 话音刚出,她松开弓弦,冰箭疾飞而出。视线内只能看到一道寒芒闪去,以这般快的速度从沼泽上空经过,任谁都不会觉得那平坦空旷的沼泽有什么东西能将它阻拦。 可就在下一刻,沼泽泥面微突,一道速度更快的**色肉柱突然破水而出,弹射般朝上激飞,正将冰箭拦截,而后又极速缩回,只余表面一个微不可察的泥坑。 “哇,”裳熵揉揉眼:“我没看清,那是什么?” 慕千昙擦拭孤鸿表面,重新放到背后:“蝾螈,这一大片沼泽里最难对付的。” 裳熵道:“它本来就长那样吗?好长一条肉柱,还可以伸缩变化的。” 她这村镇来的小土龙不知道蝾螈长什么样,只看到捕食的舌头,还以为那就是妖物本体,可实际上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慕千昙稍微解释蝾螈的物种特性,也解释了与外界不同之处,即岛上的一大片沼泽里只会有一条蝾螈王霸占。所以只要解决它,就不用担心下面还有没处理干净的来偷袭了。 描述起外貌时,她着重提到长相恶心这几个字,裳熵先是惊讶蝾螈的庞大体型:“我没见过全部的,但我知道大象,是不是和大象一样大?” “比那个还大。” “我看出来了,它的舌头有一棵树那么粗。” “倒也没那么夸张。” 接着又怀疑起长相恶心:“真的很不好看吗?它会吐舌头的话,不是和铃铛差不多?” 慕千昙鄙视:“铃铛还不够恶心?” 青蛙这种生物在她心里的地位没比节肢类昆虫高上多少,都是不想看第二眼需要速速抬远的类别。 要问她能接受什么,那当然有且仅有企鹅,是唯一能够与钱财比肩的瑰宝。 裳熵道:“不啊,你胡说,铃铛很可爱的。”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讽刺她:“这个先放一边,你之前不是借了秦河的书,还都看完了,居然不知道蝾螈?书都读哪去了?从眼睛进去,从后脑勺出来。” 明耳人都听得出是玩笑话,裳熵却在认真思索着这个问题:“我的记性感觉时好时坏,总是忘记一些事,脑子也越来越不好用了。我觉得你说得对,这个锁龙环箍得太紧了,脑子不充血,就变笨了。” 拿自己刚刚说过的话来对答,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慕千昙骂了句滚,轻笑几声,走向青蛇大包,边整理边说着:“因为你的体质很矛盾,现在这个阶段就是两边都不占,等哪天可能的话,让你被火烧一烧就不会困扰了,一定会让你焕发新生。” 听她说话,语气好像没变化,可裳熵就是觉得这女人比方才要松弛一些,虽然不知道原因,心里还憋着未散去的燥火,却还是顺着她也故作轻松道:“为啥要用火烧啊,那很疼吧,我不想诶,换种方法好不好。” “问我没用,我帮不了你。” “师尊不要谦虚,你很厉害的,我一直很佩服你,我觉得你能做到很多我做不成的事。” “确实。” 手腕间的聚力金环散发出缥缈金光,慕千昙刚要使力把青蛇扔出去,又觉得这种体力活没必要自己做,到时候聚力金环的后遗症可能还要让她不舒服,便将青蛇扔旁边。 她道:“有点眼力见行不行,光站着不干活。” 裳熵撸起袖子:“什么啊,绳子还是我搓的。” 慕千昙示意:“扔到刚刚舌头出来的那个位置。” “知道喽。”裳熵先将小雷放下,再弯腰扯了扯绳子,先试试紧不紧,确定扎实后提着一角拎起,原地转起圈,速度快的起风。最后将之抡出去,不偏不倚正巧砸在方才那个泥坑中。 不过这次,那只大蝾螈似在权衡要不要吃,并没有像方才那般无脑出手,而是小心等待着。 裳熵观察情况,问道:“他是不是发现有毒了?” 慕千昙道:“不可能,它比你还笨。” “哦,”裳熵眼神飘向上空,想起开始那只被截断的冰箭:“只要经过就会被吃吗?如果我们坐白瞳妹妹,飞的很高很高,它碰不着呢?” 慕千昙抓住一点:“白瞳妹妹?你这么叫她?” “嗯,怎么了?” “她跟我一般大。”白瞳起初在她的体内,与原主同时诞生于这世间,甚至比双胞胎还要齐平,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秒,绝对的同龄,叫妹妹估计值是原主的习惯罢了。 裳熵这次倒不怎么吃惊,毕竟那高大俊美的仙鹤有上百岁也不奇怪:“好吧,那我叫白姐姐。” 天上的沉重黑云穿梭着越来越密集的雷暴,慕千昙下巴点了点:“不能飞是因为容易被雷打,你耳朵听不见雷声吗?这还要问。” 裳熵道:“我看昨晚上师尊能躲暴风,我以为你不怕呢。” 慕千昙道:“那时候飞的不算高,而且急于找地方,可以冒点风险。但现在不需要,时间不紧迫,还有更优的解决方法可以用,没必要再次去雷云下面找死。万一被劈一下,命就没了,还着什么急入岛。” 想象了一下被雷劈中的画面,裳熵猜测:“因为你是冰系法术吗?如果是雷系的来了,她会害怕被雷劈吗?” “张嘴就是问问问,自己不会举一反三。”慕千昙瞥她:“想想你自己不就知道了,你是火系法术,为什么刚刚我说用火烧你,你不愿意?按你的想法,你不是应该不怕火吗?” 裳熵恍然大悟:“是喔!我懂了。” 慕千昙道:“我再问你,修者的力量原来于哪里?” “来源自自然万物。” “那雷云是谁?” “是自然!” “那你为什么会觉得,自然的造物可以胜过自然本身?” “师尊说得有理。” 青蛇已陷进去一小半,那沼泽中还是没大动静,不过周遭冒出一圈泡泡,显然这一大团极香的烤肉引起那只蝾螈的兴趣,可它还怀着对陌生食物的警惕,不断试探着,没能下嘴。 但没关系,钓鱼,最需要耐心。 趁着空闲时间,也顺带聊到了这些,慕千昙便继续道:“凡人能够精进,是从自然中得到了东西,气,力,甚至包括凡人本身。我们作为造物,修为精进的过程,其实只是向自然靠近的过程,所以能达到的最高上限,也只是和自然并肩。” 她这一年来修着修着,也多少会琢磨些深层次的内*容。而她以往进入一个新领域的习惯,就是先研究最强的那位,看看天花板是什么水平。 放眼修仙世界来说,真正能算上天花板的,她只能想到赋予凡人生命的自然了。 所以她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修仙的终点就是自然,就是那所谓的天地。 而人们追求的飞升,大概就是一种特殊的归于自然,甚至掌握着与自然同等的权力而已。 例如,传统神话故事里的,花神,风神,雨神等等,成为能够操纵世界的其中一部分。 当然,这想法未经证实,全盘是她的猜测。 不过说起来,她这具身体还算是有修仙方面的天赋,等之后独立了,她可就有机会去验证一下这猜测是真是假。 修仙者长生,长生者孤寂。但对于她而言,能长长久久的没有压力的活着,就已经足够幸福了。 “你说的对,不过,我认为,那些很强的雷系修者,未必不能战胜这朵云。”裳熵忽然说到。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道:“我的想法是,这雷云并不是自然,它也只是其中的一种造物。” “哦?” “我的女先生和我说过一句话,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那么我觉得,雷外当然有雷。既然雷还有强弱之分,那就不是最高的自然,只是与人一样的造物。” 这话简直不像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慕千昙望向她:“还有呢。” 明显察觉到眼前的女人对她说的话有兴趣,裳熵激动起来,像是一个长久被放置在角落的娃娃,第一次得到主人注视。 “还有,我觉得,既然人与雷同为造物,那么人可以摘下一朵花,可以砍断一棵树,可以打败一只大容原?那未必就不能战胜一片雷云。所以那看起来不可能的事,其实只要换换想法就会发现,也许是可以做到的!” 森林里格外潮湿,风里也含着水汽,吹过两人之间,没能降下温度,却让燥热气氛越发升高。 雷云也是造物,是与花,树,蝾螈一样的造物,而非自然本身,也许这是对的。 未曾想到有天能和这大傻龙谈论起这些,虽说单论修仙天赋她确实在自己之上,但在理论方面,慕千昙一向认为自己比她要高出一大截,如今却听到了能让自己认识到思维受限的话。 花了点时间消化着她说的,慕千昙咀嚼出了点道理,值得一聊,便问道:“你觉得人可以超出自然吗?在总量有限的情况下。” 若说自然是一个装满水的杯子,人是被封在杯子里的人,就算把被子里的所有水都喝完,按理说也不能做到比杯子本身更大,这个限制要如何突破呢? 裳熵则是在激荡心情推动下,未经思考,脱口而出:“我刚刚说人外有人,雷外也有雷,那么自然之外,会不会还有自然呢?也许那世外还有其他的世界,也说不定呢!” 几片叶子被她铿锵有力的话音震地飘飘落下,两人之间再次横插入断截般的沉默。 慕千昙则是微微睁大眼。 刚到这个书中世界时,李碧鸢和她形容过,小世界就如同鱼缸,而重要角色逃离世界的行为,被称为大鱼逃跑了。 那则黑龙裂天的预言,就是在说这件事,她来到这里的最初目的也是为了阻止大鱼越狱。 从前,慕千昙对此不屑一顾,一方面是她根本不在乎,也不相信这大傻龙真能认知到自己是个纸片人角色的事实。 另一方面,就是她在潜意识里,就不觉得与自己朝夕相伴的这傻子蠢货,会变成那个搞破坏的反派模样。 而如今,就在刚刚,她突然发现,大鱼会撕开天逃跑这个未来,还真有可能会发生。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你喜欢吗?”裳熵那两句话说的出了汗,隐隐激动着,双眸亮的惊人:“如果你觉得好,那这总归可以夸” 突然,一声极为凄厉的怒号自沼泽下炸出,瞬间打断了对话。两人皆是一惊,转头望向沼泽。 那块青蛇肉团不见了! “鱼上勾了,”慕千昙迅速自话题中抽身,立即投入到战斗状态:“将死者的挣扎可不容易对付,它会冲上岸,注意了。” 第143章 好讨厌 用在青蛇肉团里的毒物,说来还是从那位变态医师沈心手里得到的,据她所说没有解药,只要沾上就必死,且死前还会受到极大的折磨,所以这大蝾螈必定会在尖锐痛苦中,怒而袭向下药的她们两人。 原著中男女主过此关,其实更加温和,在尽量在不伤害过多无辜的情况下去往对岸。但慕千昙没有多余的耐心用在这种丑陋生物上,索性用这种干脆方式,一把毒死算了。 这个举动其实有风险,那就是毒药会让蝾螈巨大的身体成为新的肉。体毒物,会间接害死这附近一大片动植物,甚至污染了沼泽的水源,造成比较严重的后果。 会考虑这个当然不是慕千昙良心发作,突然开始保护环境了,而是因万药仙岛上有一条特殊的设定,那就是等价交换。 书中没有提过详细的规则内容,根据有限的信息简单解读就是:从岛上拿走什么,破坏什么,都要付出同等价值的代价,留下什么,失去什么。 男女主来到这座岛上时,并不知道这个规则,也是后来的后来到达岛心遗迹,并发现身上出现诅咒痕迹时,才搞明白这点。 不过已经迟了,那时两人都受了伤,而裳熵由于喜欢出头也爱好打架,总是第一时间冲在最前,所以伤势格外重,到了危及性命的程度。 活骨肉是男主势必要得到的东西,可面临濒临死亡的女主,他在无比纠结的两难之间,最终还是选择了用药救人,这也是两人之间感情增进的其中一个点。 只是,虽然这个情节证明了有等价交换的规则在,但在慕千昙看来,并不一定能实行,而且也许会根据上岛人之间实力的不同来造就结果的不同。 例如,如果交换规则非常严苛,那么男女主在杀害第一条生命开始,就不可能活着离开岛屿,但他们最终还是平安归去,还顺了不少宝贵东西。 原因可能就在于,他们是修者,拥有一定抵抗诅咒的能力。换做盘香饮那种级别的过来,把岛端了也不是没可能,诅咒并不一定能对抗的了她。 而如果是外面海边那几十个水手,没准杀一条鱼吃的下一秒就会暴毙,都不好说。 慕千昙一开始就知道这点,但没有和他们挑明,只是讲了点无关紧要的叮嘱,是因为一旦把规则说出来,裳熵那死脑筋必然还要做些没有用的事,来保证那些水手不会因为想活下去而死掉。 这样会很耽误时间,也没有必要。 原著里水手们没敢上岛,是靠着船上的物质活下去,所以当然没事。但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把船体和所有物资打烂冲散了,他们不得不登上这座岛,在那座冰亭子里求生。 这种情况下,身为凡人,活下来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不过是名字都没有的炮灰中的炮灰,死了就死了,就像是用完的塑料袋,可留可不留,一个念头而已。 若是侥幸没死,慕千昙拿完活骨肉可以送他们回去,愿意考虑这一步,她自认为已经算是善良了。 一只脚略微后撤,她把对敌架势拉起来,目光却向下扫了扫腕间。 那里还一片光洁,仅有聚力金环贴着苍白肌肤,还没有岛心诅咒显现,可能那团青蛇不算什么。 不过杀完这只蝾螈后,可能就不会这么干净了。 那声震动天穹的怒号逐渐断绝,沼泽表面咕噜起一串串泡泡,且拢出大块泥包,眼看里头有东西就要冲出来。慕千昙提高警惕,余光却有黑影一闪而过。 “嗯?”她刚偏头,那黑影便以极快速度冲至沼泽泡泡处,身形飘逸健步如飞,甚至没给粘稠沼泽留下脚印,身法可谓是上乘。 而紧接着,于昏暗且宽敞的沼泽上空,以那道黑影为中心,被甩出一道足够两人合抱粗细的金光长棍,携着比肩日光的炽热温度与晃眼光芒横扫一大圈,在空中留下焦灼痕迹后,竖起狠狠向下劈去,把那只还没冒头的蝾螈,像打地鼠般又打入了沼泽深处。 “烦人!烦人!烦人!!” 好不容易能和师尊对上几句话,还勾起她兴趣了,看她表情可能还很认同自己的观点,有很大可能获得夸奖啊,可可没想到就这么被打断了! 多么好的机会啊!完全被浪费掉!气死了啊! 一棒轰下去,大片泥水溅起八丈高,就算慕千昙站的远,也不免被波及到,蓝衫彻底沦陷,她沉默下来。 今天被溅两次了吧。 该取她狗命了。 那边还在孜孜不倦的狂砸沼泽,刚提起的沾满泥水的长棍转眼就撞入泥中,发出意味不明的拍击声,窝在林子里的鸟都得出来看看这是什么动静,看完后满脸疑惑钻回去,还以为是在梦里。 被击打处多了个短时间内无法恢复的深坑,裳熵手中的长棍消散,胸膛剧烈起伏。她随意抹了把脸,狂奔着又跑回来,像一条流浪狗般眼圈通红:“师尊,师尊” 慕千昙:“” 刚还像个疯子空打沼泽,现在又眼泪汪汪跑回来,看不懂这厮脑回路。 “师尊,”裳熵跺脚,挺起胸膛道:“我想要夸” 又是一声撕裂哀嚎响彻天际,这次那蝾螈速度快多了,水面上刚起泡泡,便立即破水而出。 那是一只异常惊悚的黑色扁头,约有一只成年大象的大小,眼珠在毒药作用下高高突出,几近爆裂,大嘴撕开,疯狂张大,能看到血红的喉管,毒药腐化了它的口腔,红色鲜血混合泥水从口缝流下,模样凄厉,明显是临近死亡的最后挣扎。 它鼻孔间也滴出不明液体,混着血液,与腐蚀性污秽物。这边头颅刚出现,两只金刚般的爪子也扒上来,通体漆黑,泛着致人恶心反胃的流光。 它行动极快,蛇一般扭动身躯,向前扒弄爪子,极速朝这边奔来,经过处撞倒几棵树木,不减速度,越来越大的黑色脸尖嚎着迅速拉近距离。 裳熵刚要转身,就被慕千昙推着肩膀扒到一边去,跌倒在地。 树上鸟儿被惊到飞起,小动物们逃命般流窜。狂风席卷落叶,萧萧瑟瑟,昏暗林子中越发近的巨型蝾螈呕出内脏般的血。 它不甘就这么死去,舌头被腐蚀到断掉,呛进它喉咙,又被连血带肉吐出。它裂开的眼球里是那个女人屹立不动的身影,它一声声哭嚎,用尽最后力量冲向她,要碾压她,要咬死她,要带她一起下地狱! 终于,它癫狂般爬至女人面前,它扑上去,接着被钉在空中,最后一口气随着想要嚼碎骨头的怨气一同凝固于爆开的眼球里。 在它向前扑的那一瞬间,慕千昙抬起右脚脚尖,在身前划了半圈,三步之外的地面便依照那半圈灵力炸出冰刺,像是长矛般指向前方,恰好插穿那只蝾螈的喉咙,了断它一条命。 “你刚刚打了那半天,是一下都没打中啊。”慕千昙向旁边走了几步,观察那蝾螈头部,居然没有被打碎。她低头望向平躺于地的少女,道:“走吧,还赖着干什么。” 裳熵四肢摊开,满脸平静的望着天上雷云。 小雷蹲着地上,挪动小步子蹭过来,把两片叶子放上少女眼睛,遮住了她的视线,又去捏她的耳朵。 慕千昙踢了踢她手背,又最后看了眼蝾螈尸体,绕过它往前走:“赶紧跟上,别耽误事。” 这只蝾螈从沼泽里爬出来,一直冲到了她面前,这么长一段距离,它的后半身竟然还没有脱离沼泽。在水面连接处,另外两只后爪甚至都没有出现。 难以想象它的全身究竟有多长,覆盖身体的黑色疙瘩又有多坚固。这至少是一只上百年的大妖,且极有可能产生了灵性。 如果使用原著的方法去对付,磨上好几天都只是起步,而她只用了钓一只鱼的时间,可谓是大大节省了。 随手做了个冰桥,慕千昙跨越整个沼泽,来到对岸。 这是一片显然与方才不同的森林,除了明显的浓绿,颜色要更加复杂,也多了不少新品种。植被更加密集,四面八方都有动静,蓝色萤火虫飘荡于矮灌木间,与花瓣挥舞的小花互动,雷声更大了。 还是用灵力开道,可这个过程也有点难以持续,没能在林中行进太久,天黑下来了,雨滴也渐渐打在脸上,越来越厚重的植被阻挡去路,远方的黑暗如一只趴伏的凶兽,虎视眈眈。 慕千昙抬眸望了望压低的黑云,咬牙再走了一段距离,在大雨彻底磅礴前停下,挥手建了座小屋,走进去坐下。 过了一会,弓着身子的裳熵也进来了。她怀里抱着一捆柴火,弯腰把东西放地上,从女人那要了打火石,点起了火,屋内烘起一团热。 慕千昙背靠墙面,一条腿放直,一条腿支起。她掀开衣袖看两眼手腕,凑着火光依稀能辨认出极细微的灰痕,这恐怕就是岛上那个“等价交换”的诅咒了,大约会随着靠近岛心而加深。 也不知道那大傻龙身上有没有。 “你过来。”她叫人。 裳熵蹲在火堆边垂头丧气,委屈的眼望着她,走过来抱膝坐下。 永远都是一副藏不住心事的模样,表情就是心情的晴雨表,导致任何人到她面前都能成为读心者。 慕千昙瞥她一眼,伸手把她手腕拽过来,掀开衣袖。 先看到的不是灰痕或者白皙肌肤,而是手腕三指下方那个还未消去的穴道指印。 是还在船上时她脑子犯抽让郎中烙下的,为了给自己治晕船。 虽然没什么用。 目光在那道痕迹上停留片刻,滑到其他部位,看到了和自己身上差不多的灰痕,但要更淡一些,可能是因为真正动手的人是自己,而不是她。 这样倒也好,反正最后活骨肉是要用在自己身上的,让她少承担点诅咒,就不用像原著那样重伤到死,就能够以“女主用不到”这个理由说服李碧鸢,自己把活骨肉留下了。 松开她手腕,却被反手抓住袖子。慕千昙抬眸看她,少女把她往火堆扯了扯:“你不冷吗?烤烤火吧。” 慕千昙目光探究:“刚刚还半死不活,现在恢复活力了?” 裳熵低着头:“老天和我作对,而且你很讨厌。” 慕千昙一脚把她踹出了屋子:“那你出去吧。” 小雷本来在玩蛇,眼前咕噜噜滚过一道人影,像块圆木头。她嘴巴张成圆形,觉得好玩,拍掌笑起来,脸颊两团粉嘟嘟的红晕像是苹果。 裳熵一路滚进蘑菇堆,坐地上坐了会,摸摸肚子,饿了。 想起没吃的烤蛇,有点可惜,又耐不住饥饿,她转身啃了几排生蘑菇,这才走回来,把湿透的衣服脱掉放在火堆边烤,赤条条躺下,摊开四肢。 慕千昙道:“先休息,雨停还要赶路。” 白天还要继续往前,晚上不睡也会影响精力,这场雨下的倒也及时。 裳熵嘟嘟囔囔:“不愿意夸我聪明,小气。不给我用金子,小气。不说好听的话,小气。” 她的声音非常小,基本上连最近的慕千昙都听不见,但只要见她张嘴就知道没好事,估计又在念叨什么:“要说就大声点说,我揍你也能用很大力,现在不尽兴。” 裳熵翻了身,又翻身,坐立不安,背上长刺般躺也躺不安宁,终于忍不住一骨碌坐起来,铿锵道:“我就是想要你夸” 咵嚓一声,天地苍白,雷雨倏而变大,冲刷着屋顶,哗啦啦淹没了所有声音。 裳熵不信邪,再次大喊:“我要” 又是几声响雷,要把耳膜震破,她的声音被完全遮盖,只有口型还在徒劳运转。 雷声消歇后,裳熵死死抿住唇,脸颊鼓起,气成了河豚,冲出屋子对天大骂:“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最讨厌你!别叫了!” 继棒打沼泽后还有赤。身大骂上天,慕千昙已见怪不怪了,看向再次拍手叫好的小雷,发现她手腕间缠绕着的红蛇,那只她挺长时间没见的红绸。 她尾巴已经接上了,套着一圈环,打着细钉,还能动弹,估计没之前用的利索,但好在没有废掉,失掉了一条蛇的尊严。 察觉到女人目光,红绸立即瑟瑟发抖,努力往小雷怀里钻。 自从那日断尾之事后,裳熵把她藏得很好,只要女人在场,基本不会让她看见。可现在还是引起了她注意,这可怕的会烤蛇吃的女人,那是什么眼神?这段时间自己什么也没做啊! 就在一个打量的目光,一个竭力躲避的身影之间,裳熵回来了,往地上一趴,像是枯干的生命,一条上岸的死鱼,一片飘零的落叶,一团融化的雪水。 慕千昙道:“你是睡了还是死了。” 裳熵道:“死了。” 良久,她呜呜哭道:“好讨厌。” “”慕千昙默然,微微斜着身子,从旁边瞧她,这是真哭了? 不会吧。 裳熵像是脑后长眼,突然抬头看她。慕千昙即刻恢复靠墙姿势,方才惊鸿一瞥中,好像看见她眼眶是有点红,但是没掉眼泪,真会装。 “别瞎折腾了,明天还要赶路。”慕千昙扶着墙面躺下,挥手将门也封住,只留下几个供给呼吸和火烧的孔,以防止半夜野兽进门。 裳熵揉揉眼睛,像是放弃了,湿哒哒的哦了声,蜷成一团在火堆边睡了。 火焰将暖光打在墙上,仿佛一群不断跳舞的精灵。慕千昙看着那些影子,忽而开口道:“你生火生的还不错。” “啥?”裳熵弹起头。 “没事,”慕千昙闭上眼:“睡吧。” 第144章 噩梦 她觉得方才自己脑袋是抽筋了,突然犯了毛病,才会说出那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说完后便闭了嘴,自己也不忍回想,试图就此揭过。 然而,一向对她所有动静都密切关注的裳熵,清清楚楚把那句话听到耳朵里了。 原本掉进泥沼被深深埋住的心,即刻鼓动起强壮的心壁,跳起八丈高,抖擞着精神释放阳光。裳熵脑中一片大亮,她迅速爬过来,把脸凑近女人后脑勺,颤声道:“师尊,你再说一遍吧。” 那声音抖成一团,明显压着情绪,将炸不炸的。变了形的兴奋挤在纤细声线中,都有点不像她了。 慕千昙怀抱双臂,眉头抽了抽,后悔之情油然而生。 她真是嘴贱。 就算还隔着点距离,都能感受到后方那具少女躯体的炽热,在潮湿微寒的夜里,这种热量其实不那么让人讨厌,但她还是不习惯有人靠近,便冷道:“赶紧滚。” 被拒绝了,没关系,裳熵觉得自己态度还不够好,便深呼吸一口气,盘腿坐下,两手按在胸前,郑重道:“请您再说一遍,猫官已准备好一颗虔诚的心,静候您的天籁之音。” “” 每次都是在有所求时才会用“您”,这会甚至还说了两句文绉绉的,就为了听一句生火生得好? 什么毛病。 “我数三声,不滚就刺穿你脑袋,”慕千昙动用警告驱逐大法,同时她面前的墙壁上也突出几道冰刺,随着她倒数而变长:“三,二,一” 数到最后一个极限数字时,背后传来啪嗒远离的脚步声,少女恋恋不舍地跑远。 冰刺收回墙面,慕千昙略微放松了身体。 虽然被打断了很多回,但其实每一次,她都听到了。 况且早就说了一万次,那大傻龙表情完全藏不住事,爱憎过于分明,渴求也明白写在眼里,有没有把话讲完整,根本就不重要,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执拗到会多次咬向毒蛇的人,恐怕心里就是会觉得,没说完的话不够完美吧,所以才气成那傻样。本来就不聪明,折腾的越发神经。 小雷在刚封屋时就睡下,趴在地上流口水。火烧木柴发出细微爆裂声,在并不算宽敞的屋子角落里空响着。雨滴不停歇敲击着屋顶,沉闷雷声滚滚,偶尔会有狼嚎自远方传来,混在小雷的呼噜里。 这样的背景音下,她听见少女抚摸过冰面,缓慢躺下去的声响。 慕千昙睁开眼。 第七道雷声后,她听见那少女小声道:“我不讨厌雷电,也不讨厌那个大妖怪,更不讨厌你了。谢谢你夸我,我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晚安。” 慕千昙没有回应,心道:尽说些没用的废话。 火光跳跃着,于墙面上闪动,晃来晃去,影子逐渐叠在一起。长久盯着融乱的光影,让她的思绪随着困意渐渐飘飞,迷迷糊糊想着些乱七八糟的。 火的光芒算是火的影子吗? 火的影子也有温度吗? 那点温度可以融化冰墙吗? 恐怕是不行的吧 昏昏沉沉间,她仿佛坠入了铺满柔絮的空间内,不知何处吹来的冷风使她不得不睁开眼。 远处是浓墨般的漆黑,她面前立着房间的切面,装修极其奢华,水晶灯折射出彩虹的碎影。房屋中间摆着架漆面光滑的钢琴,十七八岁穿着小西装的少女坐在琴前,敲出几个不和谐的杂音。 “唉。”少女叹了口气。 慕千昙站在房间之前,茫然愣了会,环顾四周,身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冷风就从那里吹过来。 她回过头,垂眸望去,脚尖前画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割线,线外就是那个漂亮的房间。 “诶?姐姐你回来啦!”少女惊叫着,无比开心的奔来,站在了线外:“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和我说?” 慕千昙抬头看着她的脸,与自己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容,是她许久未见的妹妹。 最后一次见面时,她就穿着这件衣服,小西装,粉灰色领带,别着一枚糖果胸针,充满了少女的天真无邪,与隐藏在细节的调皮吵闹。 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她呢,不应该 啊,明白了,这是在梦里吧。 她这段时间都没做噩梦,差点把这事忘记了。 “嗯,刚回来。”慕千昙轻笑:“你领子又歪了。” 想要帮她整理整理,可手掌刚伸到一半就被拦住,仿佛现在面对面的两人之间,有一道透明墙壁阻挡着似的。 她又低头看着那道线,颜色极深,吸着人目光,仿佛要坠进去。 “没有吧,我刚刚才整理过的,”少女仰起头,对着镜子调整衣领,又转头看她,笑嘻嘻道:“话说,那么久没见面,你想我没?梦到我吗?看了我几次照片?” 慕千昙道:“没想,没梦,没看。” 少女道:“说谎!” “好吧,梦倒是梦到了,不过,”慕千昙故意卖了个关子,在少女忍不住撒娇时才道:“我的梦把你美化太过了,每次你出现都是那一副乖巧懂事的样子,其实你最喜欢调皮掏蛋,骂人也最难听。” 少女大笑道:“哈哈哈所以你就是太爱我了吧!” 慕千昙也笑:“滚,别嘚瑟。” 少女却依然笑个不停,捂着肚子,弯下腰,肩膀始终在抖,脸颊越来越红,像是喘不过气。 无人在弹奏钢琴,琴键却在自动下压,传出了一道空灵乐曲,与少女断断续续窒息般的干涸笑声交织,在半面房间与黑暗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如果如果你那么爱我,为什么还要伤害我呢。”少女的笑音仿佛坏掉的乐器盒,越到后面越发扭曲,钢琴却愈急,杂乱的音符如大雨。 慕千昙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我和她相依为命好几年,没有她我早就死了,我没法离开她。我没告诉过你吗?我是不是说过我以后要把她也接来生活?你也答应了的!可你都干了什么?” “你不是很能忍吗?就让她捅你几刀又怎样,你那么顽强,你又不是受不了,一定要闹到鱼死网破的局面吗?你就不能吃点亏吗?” “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有脸来见我?” 她的声音只剩下恨意,那话语中的冷与背后冷风何其相似。慕千昙听到脚下地面开裂的声音,她动了动喉咙,再往下看。 这才发现恒固在两人之间的,不是一条线,而是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 少女癫狂版疯骂许久,宣泄恨意,最后,她抬起赤红的双目,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你这个杀人犯。” 脚下倏而踩空,慕千昙周身笼着强烈的失重感。她于坠落中望着远去的少女,在触底时突然睁开眼,冰层屋顶在眼前微微旋转。 她的呼吸几乎停滞,憋闷到胸腔发胀时才意识到,立即用力压下胸口,恢复了气息。 颈间额头都出了层冷汗,领口衣料濡湿一线,她抬手遮在眼前,久久没动。 维持这个姿势良久,她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少女试探性叫了声:“师尊?” 慕千昙放下手,撑着冰面坐起来:“嗯。” 见她醒了,裳熵开心道:“外面雨停了,我找了好多蘑菇,咱们可以吃。” 梦里少女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慕千昙默然不动,好半天才用指尖拭了下脖颈,掀起略含迷蒙的眼眸:“说什么?” 裳熵没有重复方才的话,而是笃定道:“你做噩梦了?” 慕千昙道:“没有。” 裳熵道:“你做了,想要听我说两个笑话吗?” “滚。” 说来说去还是自己给她讲过的那两个,不知道谁给她的信心还想传播给讲述者。 脱离梦境后往往需要几息来调整精神,这个过程并不好受,不过在彻底摆脱后也就能全然不受影响了。慕千昙有这方面经验,所以只想安安静静的坐会,刚要赶人出门,突然发现门已经不见了。 她愣了会,才道:“你把冰门打碎了吗?” 她临睡前明明把门封上了,如今却大敞着,能看见外面艳阳高照的林子。而依照裳熵的实力,想要把门轰破,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早就该把她吵醒了。 “嗯。”裳熵抬手摸摸冰壁:“是我弄破的。” 慕千昙道:“你怎么做到的?” 裳熵上下两排白亮牙齿碰了碰:“我吃掉的。” “”慕千昙无话可说了,早就该知道这个结果,还问什么。 “因为你睡着了,我不想吵醒你,”裳熵蹲下来,张嘴就从大门墙沿咬下一块,嚼得嘎吱响:“之前都是磨牙冰棒,今天换换口味,吃磨牙冰门,味道很好喔,有雨水的芳香。” 听到那个莫名其妙的形容,慕千昙扯了下唇角。 都说了不想听冷笑话。 “走吧,”慕千昙站起身:“天亮了就赶紧出发,时间紧迫。” 她扶着门框走出冰屋,刚踏出两步就顿住。看清外面的状况后,她问道:“这是什么啊。” 只见门口不算空旷的平地之上,足足升起了数十个火堆,只分别烤着一串简简单单的蘑菇。很难想象是为了为了烤蘑菇生火,还是为了生火才烤蘑菇。 她刚刚在屋里看着外面亮,还以为是天晴了,原来只是火光炽烈啊,头顶居然还飘着丝丝阴雨呢。 慕千昙没忍住再问:“你要放火烧山?” “没有啊,”裳熵否认道:“只是我很擅长生火,所以多生了一点,怎么样?还不错吧。” 她一副求夸奖的样子,让慕千昙更加后悔昨晚上嘴欠了。 真是有毛病! “算了,你别说话了。”慕千昙拿出地图,无奈揉了揉太阳穴:“我们现在要去下一个地方。” 跨过蝾螈沼泽后,需要找到红蚁林。那里住着千万只食人红蚁,且有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蚁穴,尽头处还有一道阻拦法阵。 食人蚁不难对付,甚至灵巧点的人可以直接绕过去,但想要通过那道法阵,就必须用到一种特殊的符石,作为钥匙。 而这枚符石,就藏在那无数蚁穴中,想要找到符石,就要一个个去打开尝试,直到找到为止。 用书中旁白的话来说,就是开蚁穴盲盒。 第145章 那我要是让你去死呢? 蚁巢之海中找一块小小的石头,如果没有指示徒劳去摸,不费个十天半月难以拿下,但如果复刻原著路线,那就开启简单模式了。 慕千昙正整理着待会的走向,鼻尖嗅到浓郁香味。 她偏头看向味道来源,是十来串被举到眼前的烤蘑菇,每串颜色都不太相同,表面焦香,烤爆的裂缝处滴出透明汁液,香味四溢。 “很好吃,你要尝尝吗?”裳熵把十多串烤蘑菇被搓成一扇,上下扇着风,试图用香味勾引她,像是在作法。 慕千昙凉凉看她。 昨天就吃了点青蛇肉,水都没喝一口,这会刚起来,肚子确实有点饿。她瞪了几眼神神叨叨的少女,抬手在几串颜色格外鲜艳的蘑菇上流连。 沉吟片刻后,她道:“没有毒吗?” 之前还上学的时候,她依稀记得老师说过,森林里雨后生长的蘑菇不能乱吃,颜色越艳越有毒来着,刚吃完立即暴毙的也不是没有 裳熵耸耸肩,口气平常:“我都吃很多了,你看我都没死。” “”警惕心瞬间溃散,慕千昙无语道:“看出来了。” 她最后还是挑了两串看着最普通的吃下,蘑菇烤得里外嫩度适中,咬下时汁水横流,味道很不错。 这边刚吃完,擦去唇边水迹时,那边把叶子制作的小碗也捧过来,是一捧清水,示意她喝。 碗内水面波纹荡漾,倒映着慕千昙一双冷冷清清的眼。她接过叶碗,薄唇贴在边缘,喝了半碗,将水递回去:“可以了。” “好喔。”裳熵把水接过,仰头一口喝完,又吃完剩下的烤蘑菇,顺便把门外与冰屋的火堆全部打熄,口中念叨着*:“不能扩散喽。” 将最后一丝火踩灭,她抓起睡醒后揉眼的小雷,按到自己颈间,握着她两只脚腕出了门,满面笑意道:“咱们走吧。” 穿透这片林子,树木渐渐稀少,土壤也干燥几分,脚步声变得敦实了,偶尔能在地面上看到小颗粒土壤隆出的土堆,足足有半个指甲大小的火红食人蚁来往爬过,粗大口器散发着瘆人的光点。 再往前走,周遭逐渐过渡成一种特殊的高大树木。 此树树干直溜粗壮,树皮棕褐色,叶片如刺,长在高处,根根锋利,底下长有一团团结伴的黄色大果。《南方海事》里附注它果实味甜,异常甘美解渴,便将它们简单归结为甜硬果。 但在慕千昙看来,这玩意更像是与现代稍微有那么点变化的椰子。 在这片岛屿靠近中央的位置,居然会围绕岛心生长出一片椰子树,并在这篇区域还有大片食人蚁,不愧是万药仙岛的布局,就是如此令人难以捉摸。 走到一颗椰树下,慕千昙一手展开地图,另一手在指尖压了粒冰球,弹向上方果实,正敲在其中一粒,将那粒果砸了下来,稳稳落在她手掌间。 目光在地图上游移,她向右挪手:“剥开。” “好。” 裳熵接过果子,先张开两手将之把住,颠着观察一圈,而后便上手开剥,指尖快要掰折也没有扣开个口子。 她意识到这东西得靠蛮力,便在右手上裹了层灵力,用巧劲在果壳上推出道裂缝。 与此同时,慕千昙已绕树转了一圈。 在万药仙岛的设定里,椰子树最下方往往围有石塔般的蚁巢,大约到达腰这个位置。石塔中段开了圈密密麻麻的小洞,供给食人蚁进出,而土地下方看不见的地方则深入地底,与树根纠缠连接。 慕千昙找到石塔蚁巢,半蹲下来,手掌贴着石塔上半部分,抬眸看人,边演示边解读:“用非常柔和的方式释放灵力,进入蚁巢,沿着复杂的洞窟抵达洞穴中心,查看是否有同样灵力震动的符石,没有就找下一个,有就挖出来,听明白了吗?” 裳熵把开了口的椰子捧过来:“知道啦。” 慕千昙起身,随意扫了眼:“你喝吧。” 乡下来的小土龙大概没见过这玩意,在这岛屿之外的地方也很难再见到椰子,让她趁机开开眼界吧,别到时候大杀四方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 “里面的果肉也能吃。” “哇诶,我第一次见这个,师尊竟然连怎么吃都知道,你好厉害啊,博学多才!见多识广!这也是书上说的吗?” 这种话语但凡往后拉几个时代,那都是最不走心的敷衍夸奖,但从她嘴里说出来,经过了热烈语气渲染,再配上那双无知的明澈大眼,竟然比那些精心思考过的赞美更为真切。 慕千昙许是昨晚夸了一次,倒也没有那么难开口了,难得诚恳回夸道:“你至少还会用成语。” 裳熵道:“是吧,那我也挺厉害的,我们不愧是师徒!”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怀里抱着师尊帮忙摘下来的大果,裳熵像是捧了个宝,笑嘻嘻把裂口掰大,抬高椰子,就着缝隙往嘴里倒了点,舌尖刚碰着那液体,就迅速收回。她脸色微变,咂摸几下石头,还是把疑惑压下了。 坐在她肩上的小雷看见果子,也伸手想吃一口,被裳熵握住手腕拉开,冲她摇摇头,而后边慢慢喝,边若无其事道:“我之前在书上看到半妖,后来又看到小雷。你说,她长得和人很相似,但还有角和尾巴,算是半妖吗?” 穿行于愈发密密匝匝的椰子林里,慕千昙小心避开随处可见的石塔蚁巢,回顾着原文内容摸清方向:“是吧。” 裳熵道:“那我也是半妖了。” “可能。” “但我还是不晓得我是什么品种诶。” “反正不是人。” “半妖还是有一半算人的所有半妖都长得差不多嘛?” “当然不是。” “师尊你知道的那么多,除了小雷,有没有见过其他半妖?” 慕千昙脚步顿了顿,心道:有啊,你面前这位不就是吗?非常特殊的半妖,另一半血脉还在脊椎里捂着呢。 “没见过。”她说谎话总是信手拈来。 “好吧,那我下次见到的话要告诉你。” 小雷嘴巴馋,又向那枚果子伸手。裳熵捏住她肉嘟嘟的手腕,对着她小声道:“你不能吃,你很弱。” 说完,她恢复了正常音量问道:“我看书上说,半妖的身体都很差很差,而且很容易早死诶。” 这点慕千昙亲身体会,体质的确差劲到令人发指,受点伤疼的不行,多走两步累到喘气,连使用本名武器还得靠法器辅助。就算靠修仙补了点,还是弱柳扶风到让人恨不得弃躯壳而去。 只可惜她做不到将魂魄离体,否则她直接灵魂出窍并夺舍她人,女主壳子里一开始就该换成她了。 “不仅早死,还容易残缺,半妖能活下来的很少。” 裳熵叹气:“好可怜但我壮的像牛一样诶。” “行了,知道了,”慕千昙摆摆手:“你也去找找符石,别在这问来问去烦我,实在闲得没事就去啃草。” “好吧。”今日和师尊说了很多话,一本满足,裳熵开心离去,临走前还顺带问道:“为啥要啃草啊。” “你不是牛吗?” “哦。” 叽叽喳喳的声源远去,慕千昙集中精神在回忆原文上,反复多次的阅读同一部分,连她这个记性不算太好的,也能做到记住大概了。 【两人进入这奇怪的树林里,入眼都是陌生景色,不敢乱动,担心又遇到难对付的妖怪,便一起看着手上那张从鹿人石像里得到的地图,并在反面找到了关于这怪地的消息。 原来,那一座座石塔竟然是一个个蚁穴!】 慕千昙在脑中翻页,跳到后面。 【要从这成千上万个蚁巢中找到一个小小的符石,无异于大海捞针。两人方才在蝾螈沼泽花费了很多时间,如今看着只会比那还要久,几乎让人望而生畏。 毕竟,柔和到不惊动蚁巢的灵力,需要很强的毅力与耐性去慢慢控制,也非常耗费精神力。 江缘祈深思熟虑后,想尝试用火攻,即把这一大片区域全部烧完,在残骸里找那块石头,应该会简单一点。 这个想法遭到了裳熵的强烈反对,并表示他们只是来找东西,没必要祸害这么多无辜生灵。虽然一个个去翻会耗费很多时间,但他们并不着急,慢慢找就是了。 江缘祈虽心中不认同,也挺着急去岛心的,但他还是笑着同意了。 只因他此时对这个女孩产生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让他也愿意使自己崩腾向前的人生,就稍微慢下来那么一点,无伤大雅。 于是,两人敲定之后,开始分头行动。 裳熵看到一颗被雷劈砍了半边的树,便以此为起点,往左边一个个摸索起来。】 慕千昙找到了书中提到的那棵半边树,并向左边走去。 书里男主提到的火烧方法,也不是不可用,如果放在其他地方就没问题。但在万药仙岛,毕竟有“等价交换”的规则在,这一把火会相对应的换来什么,就很难想象了。 裳熵倒是无意间规避了两人划向悲惨结局的可能。 【一路摸了十来个,身上都出了汗,还是没摸到,且裳熵也意识到自己的方法过于慢,只好改变策略,换了个方向继续,并在摸完之后的蚁穴上留下个浅浅的指甲印,以免自己摸到重复的。】 【向前,向左,向右,向后。】 慕千昙顺着她的视角行走着,数着数量一一照做。 【第一天,他们都一无所获,只好在裳熵最后摸到的一个石塔边休息。 夜晚风很大,四处都静悄悄的,他们凑着吃完了饭,看了看星】 慕千昙狂翻书,煽情环节跳过跳过跳过 【裳熵打算从昨晚最后一个石塔开始找起,这次她先向左边摸了大约三四十个,折返到右边继续】 【第二天,又是没有成果。 他们并不气馁,反而享受起这仙岛上安宁祥和的日子,吃饱喝足后,两人看星星时,看到了树上的果子。 裳熵提议要不要摘下来吃一口,江缘祈则表示最好不要,这种从未见过的奇怪水果,万一有毒可怎么办,此地虽是万药仙岛,想要自己调配解毒药剂也没有那么容易。 于是,裳熵没有去吃那个奇怪的果子,一天的高强度灵力消耗,她也累了。 后来很多年之后,她偶尔品尝到那东西,才知道原来它没毒,白色果肉,果汁透明,味道甘美,清热解渴,外壳虽硬,但内容物非常值得。 不过,那时的她已无法从品尝美食里得到乐趣了。 小时候最爱吃这些,却没有尝过,实在是很可惜。】 就知道吃,原书里也想试,是怕有毒加上太累所以才没吃。第一次看到这段情节时慕千昙就想说她,恰好书中人就在身边,便数落她几句贪嘴。 彼时少女正嘴馋想吃东西,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总这样。两人不免又是一顿争吵。 当然,最终胜利落在了慕千昙手里。 但吵完之后,她目光总是无意识在可惜那两个字上描摹。 她知道书中最后女主会变成什么模样,经历过大起大落,失去过许许多多重要的人,走过的路与见过的人与景都太多,那时吃下的一种甜滋滋的水果,与少年无忧无虑时吃到的,自然不能相比。 所以才会可惜。 慕千昙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摘下那棵椰子的,稍微揣摩下她指尖凝出冰球时的想法,也许还是潜意识里觉得,如果自己能够顺利逃脱,没有插手她的人生,那么她注定会沿着原著经历波折,最终抵达巅峰 不,修改表述,应该是最终抵达属于她的高度。 到时候自己也会努力修行,谁是最厉害的还说不准呢。 而等她真正成长到那种地步后,自己必定不在她身边了,看不到她那么糗的场面,不能当面嘲讽,不能骂她是土龙这都没见过,也算是有点可惜。 是的,没错,就是这个想法。 那就干脆让她少年期就尝一尝吧。 多年以后,她不会再觉得可惜,顶多会说一句,就这个啊,我很早就吃过啦。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经历了毫无收获的十天,两人不仅不着急,反而渐入佳境。 他们发现用这种方式柔和灵力去探索精密的蚁巢,可以有效提升精确使用灵力的技能,用更少的灵力,做更多的事,不会有浪费,且修为也在稳步提升。 这里真是块适合修仙的风水宝地。 半月之后,他们迎来了在这里生活的最后一天。 那天,裳熵照常搜寻,向前,向左,向右,沉浸于精确使用灵力的快乐中,摸索着,前进着,寻找着。 由于过于专注,她没有发现两人即将汇聚,就在摸向下一个蚁巢时,两只手叠在了一起。 他们惊讶互望,感慨于巧合,却没有在第一时间将手移开。 手心是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数月的同吃同住是奇妙的发酵,而那温度点燃了它,在这瞬间迸发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裳熵那牢不可破的心脏上,出现了一道柔和的裂缝。】 这块也是慕千昙很想说她的部分,就是不小心摸到了手,一副心动了的样子,至于吗? 还柔和的裂缝,这作者也是会扯,哪道缝隙不是狰狞又丑陋的? 而且这剧情也太令人无语了吧,那么大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这样相遇,而且两人都一时失明没看到对方,这可能吗? 事实证明,真的可能。 想原文情节想的太专心,慕千昙丝毫没察觉身前有谁,等她发觉手心的温度不正常时,立即见了鬼般把手唰的一下抽回。 定睛一看,裳熵就站在她面前,手掌正贴着蚁巢寻找符石。 突然被摸了手背,她也正两眼震惊的望过来。 慕千昙脸上的表情裂开一道非常不柔和的裂缝。 【那变化终究细微,也实在不够份量,暧昧转瞬即逝,转而变为一种尴尬。】 “刚转过来,没看见你。”慕千昙把不小心碰过人的手背到身后,五指都在细细颤抖:“找多少了?” 【她暂且理解不了这种感情,也不觉得肌肤相贴有什么禁忌。但江缘祈知道,不想欺负她,也不敢在明知对方情感薄弱时挑明,那样不会有好结果,便先一步收回了手,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裳熵指尖微微向内收拢,在蚁巢上摩挲两下,收了回来,贴在另一只手的手心:“一百多个了,但是我没找到。” 慕千昙含混应道:“嗯,这里挺多的。” 裳熵应和着点点头。 【那瞬间贴近的温度,实在令人食髓知味,可是温度的主人还对自己还没意思。想让一个情感迟钝者开窍,看来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暗示了。 江缘祈认为,只要自己足够虔诚,终究能等来得偿所愿的那一天。】 手背上最后的凉意还是被暖化,再也摸不着。裳熵深吸口气,不再想那意外又短暂降临的幸福,喝了口果子水:“好巧啊,师尊和我找到同一个了。” 慕千昙道:“是吗。” 真是该死的巧啊。 明明原著里女主是画了半个月之久才找到符石的,为什么如今只是半天不到,就让她摸着了? 没天理了! 就算心里再五味杂陈,符石该挖还是要挖。慕千昙刚想对蚁巢下手,忽而闻到一股浅淡的腐臭味道。 她身形微滞,顺着气味找到源头,是从裳熵手里那个椰子传来的。 外壳被啃去大半,只留下一个手掌大小的碗,上面贴着粉色烂肉,薄薄一层浆液也是淡黄色,味道异常古怪。 慕千昙将那果子抢过来,靠近鼻尖后,腐臭味更重。她已经不敢想这人怎么面不改色吃下去的,蹙眉道:“你又新摘了?” 裳熵擦擦嘴:“没有。” “这是我给你的那个?” “嗯。” 慕千昙不敢置信,她再次观察这枚果子,怎么看都是腐败的坏果。 她运气不会那么差吧?那么一大片林子,满树都是果,偏偏就让她挑到个坏的?还是说所有都是坏的? 恰好头顶就有树,她把坏的那小块塞回去,砸下来一颗新的,催动聚力金环徒手拍两半,露出的是白生生的果肉,液体甜到不用嘴尝,鼻尖满是那清新的椰香。 “这树上的果子有两种诶,”裳熵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又看看师尊手里的:“你那个是白色的,我这个是粉色。” 不,这不是颜色的区别,而是变质与没变质的区别。 慕千昙沉默不语。 她真是运气有点差,第一个弄下来的就是坏椰子,让那大傻龙打开时,只有一点缝隙,味道没出来,且她自己没尝,就完全不知道那棵居然已经变质了。 并且看样子,裳熵是连皮吃的,现在已所剩不多。 良久,她问:“你觉得那个好吃吗?实话说。” 于是裳熵诚恳道:“不好吃,臭臭的。” “不好吃还吃,坏了都看不出来吗?”慕千昙气不打一处来,一肘子捣在她胃部:“吐出来。” 她记得曾经说过五颜六色蘑菇不能吃的那位老师,还说过一句话,那就是变质的椰子也不能吃,严重者会致死。 连皮吃算是严重了吧?虽然不知道这点毒对于女主的铁胃而言算什么,但保险起见,还是吐出去好。 她这一捣极重,裳熵毫无防备,身体瞬间弯折,眼冒金星,脸朝地面差点摔倒。虽然干呕了却没吐出任何东西,还呛咳道:“咳咳,吃到我肚子里的东西,咳咳,哪还能吐出来呀!” 慕千昙手臂搂在她胃部,把人勾着,也意识到此举难达目的,她太皮实了。 略微思索后,那手便向上划到她颈间,掐住两颊,捏出齿关缝隙,让她无法合拢嘴巴。另一只手则两指并拢,穿过她齿缝,沿着热而烫的口腔划到尾端,用力按了几下。 如愿以偿感受到不对劲的肌肉痉挛,慕千昙扯出手,裳熵捂着肚子,迅速跑远吐了一场。 等她回来时,慕千昙已经把手擦干净了,冷眼扫她:“是人都有点求生本能,你真是脑子发育不全到连这点功能都丧失了,臭成那样的东西也能下嘴。” 刚吐完,裳熵脸色有点白,揉揉被打疼的胃部:“那是你给我的。” 慕千昙道:“我让你喝你就喝啊。” “嗯。” 真有意思,慕千昙冷哼一声,讽刺她道:“那我要是让你去死呢?” 第146章 没有你 此话一出,两人之间陷入默契的宁静。 裳熵眼神依然固定在她身上,喉头极为缓慢的上下滚动。 理智上,她知道这问题大概只是玩笑,根本不需要认真回答,可情感方面却突然过不去,让她把冲到喉咙的话语又咽下。 不知怎的,她的视线出现偏差,在女人脸上融出了新表情,冷漠转变为得严肃,嘲讽只剩下贬低,方才那个问题则激变成质问,逼她去思考与选择。 我让你死,你就去死吗? 这句话盘桓在耳边,钻入心中的空腔回荡,越来越响。她不由得顺着思考起来。如果面前这个女人某天真的会让她去死,那她会照做吗? 尽管问题非常清晰准确,似乎很容易给出答案,不过是“会”与“不会”的其中一个选择而已。 可她细窥内心,那选项却并非如想象中那般棱角分明,而是一片模糊,叫人无法抉择,也说不出口。 遇见师尊以前,她遇到过最复杂的难题,都可以在那两者间寻求到答案,根本不需要在脑子里转第二道弯。 可如今不行了,出题者的心路太复杂,还布满荆棘,她要安全通过,需要再审题意,仔细往深处挖掘,才能不掉落陷进。 “那…”空气分明潮湿,灌进裳熵喉咙后却很快干燥。她舔了舔有细小伤口的唇:“那你会那样做吗?” 慕千昙:“嗯?” 裳熵道:“你会让我去死吗?” 慕千昙的注意力原本在蚁巢,听见这句明显情绪不对的话,多分了几分精神给她。 从少女的脸色里看不出什么,可就像是刚熄灭的火堆,表面火焰已燃尽,黑灰下却压满了火星,而那双黝黑石块般的眼就是打火石,在惶恐不安的精神高压下等待着,一碰就要重燃暗火。 这蠢货难道之前没怎么和别人吵过架吗? 我让你去XX你就去XX,这不很明显是话赶话挤出来的内涵句式吗?怎么还对这破句子认真了? 每次都这样,平时神经粗的能拿来当绳,某些时刻却突然过度关注些无关紧要的部分,而后纠缠不休耍赖不停,现在甚至还会揪字眼了。 慕千昙可不惯着她,再次反问:“不管我会不会让你去做,真正能决定这件事是否会发生的还是你自己吧。你与其问我,不如自己想想,你会遵从我那句关于死亡的命令吗?通俗点说的话,你愿意因为我的三言两句就去死吗?” 裳熵眸光剧烈波动着。 安静了比想象中还要久的时间后,她诚恳说着:“你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就让我死掉吧,一般情况下,你安排我去死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理由?”慕千昙呵笑:“没有理由,一时兴起。” 裳熵梗着脖子,坚持道:“不可能没有,一定有的。” 慕千昙道:“说没就没,不要那么执着。” 裳熵深吸口气:“那我不知道,回答不了。” 慕千昙道:“这会倒是会说不知道,可见不也不是那种盲目听从我的人,怎么吃坏椰子反而就不晓得了?” 裳熵道:“我吃坏掉的食物不会有事,我小时候经常吃呢,还不是好好活到现在了。” 慕千昙道:“有的菜坏了,吃掉后可能只是胃不舒服,但有些则是致命的,你的胃能消化黄金,但不一定能消化毒物。你自己动脑子想想,难道刚刚那条大蝾螈王吃了黄金就会死吗?不会,但最后不还是败在了毒物之下,懂了吗?” 裳熵沉默不语。 慕千昙道:“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酒。” 如果她的胃可以免疫毒药,那么她就不该醉酒,这两点之间是相互矛盾的。所以很显然,虽然她吃石头金属都不在话下,但面对酒液毒药等特殊存在,还是需要时刻当心。 “嗯,懂了。”裳熵老老实实回道。 方才那个隐含着火药味的的话题就这么结束了,如果没人掉头,就可以自然而然揭过,可她却做不到像往常那样直接遗忘或忽略,而是越发迫切想要一个准确的回答。 不把这个疙瘩捋开,她总是记挂着,像是心头飞着一只嗡嗡叫的蚊子,又烦又害怕。 于是她把话题重捡起来:“师尊真的会让我去死吗?以什么理由呢?” 慕千昙蹙眉:“有完没完,还问。” 裳熵脚步稍向前挪:“我就是想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慕千昙脸色冷了点:“难道你刚刚回答我了?” 自己给出了“不知道”,却想要别人的确切回复,耍赖也不是这么耍的。 裳熵死死抿紧唇齿,最后挤出几个字:“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不该说那种话。” 虽然常常被骂不聪明,显得好像她真是个呆子,但没有血热影响的大部分情况下,她本质上还是个脑袋健全的正常人。 不擅长说恭维话,不代表她不会说。相反,她很清楚“是否愿意为她而死”这种单刀直入的试探性问题,靠说一些好听的甜言蜜语就可以敷衍过去。 什么我当然愿意啊,为你而生,为你而死,刀山火海,不足为惧之类的,这也能够算是她的心声,虽然不完整,但抛出去就是标准回复。但她还是沉默着,只因有另一个反问梗在了喉咙里。 先不谈她本身意愿是什么,是能做到还是不能。在揣摩这个问题之前,她首先想到的是: 为何她一定要假设自己需要在牺牲些东西的情况下,才能换取师尊对她的那一点点特殊性呢? 我必须要做到把命交到你手里,才能换取你那微不足道的垂怜吗? 因为我爱你,因为这份很难得到回应的爱,所以我就要轻易放弃我自己吗? 并不是她突然开始计较付出与回报,只是她认为,关于死这个字的话语都太伤人,就算面对不喜欢的人也不该就这么挂嘴边。可那个女人说得很容易,没有障碍,没有犹豫,也没有在意。 况且,她知道那个女人是真的铁石心肠,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我让你死”这种话,或许不完全是在说着玩,而是真有可能发生的预言。 裳熵倒不怕死,她干过的犯傻作死事多了去了。但她还是会觉得,被喜欢的人推向死亡很令人痛苦,那是粉身碎骨般的悲哀难过,光是想想就眼眶发胀。 她从那个女人的诸多细节裂缝里窥见过柔软,于是认定只要自己和她在一起的时间够久,早晚都能打动她。 可时至今日,依她所见,自己也许从没有一瞬走进过她心里过。 若是一件一眼就能看到头,直通向死亡终点都无法完成的事,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她不想回答,正如她不想思考,也不想面对师尊那句问话隐藏的内容——自己一点都不重要。 能伤害到她的从来都不是一个巴掌,一下飞踢,一顿暴打,或那些变着花样的骂声,而是那些轻描淡写的不在意,轻蔑与讽刺的眼神,不冷不热的忽视,以及有她没她没差的无所谓态度。 从一开始,就很难受,从来没好过。 “我不该说那种话?”慕千昙扯唇:“我说什么了?” 裳熵低下头,拇指指腹用力揉捏着食指骨节。 察觉到两人气氛越来越不对劲,隐隐有爆炸趋势,小雷不敢出声,背过身去兀自把玩红绸,想等她们停歇了再发出动静。 破开的椰壳堆在脚边,汁液洇湿了土地,糖分散发着丝丝甜味。雨丝渐渐飘飞,地上湿点越发密集,那点甜味很快被草泥覆盖。 又下雨了,待会路更难走,慕千昙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便要转身取符石,又听见少女放弃般的低声道:“我愿意,因为我喜欢你。” 贴在蚁巢上的手顿了下,慕千昙道:“你的喜欢未免太廉价了。” 裳熵道:“才没有。” 慕千昙道:“是吗?那如果秦河或者是谭雀让你去死呢?” “她们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答案呢?” “你干嘛老是这样问,我就不能活着吗?你难道不想让我活着吗?” “莫名其妙的你…。”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释放出灵力,冰冻住整个蚁巢,再破开外部把手探进去:“是你先犯神经揪着一句话问东问西的吧,这会变成我问了?你才十六岁就老年痴呆了吗?” 从蚁巢里掏出来的符石冰冰凉凉,巴掌大小,表面刻画着纹路,泛着青绿色微光。与原著中描述的一致。拿着这个就能安全穿过椰林蚁巢内圈的法阵,抵达下一片森林了。 至少在找过关用具上还算顺利,没再出现鹿人石像的意外,这点很让人欣慰,冲淡了慕千昙的烦躁。 她拿上东西甩袖往内圈走,刚走出两步,后面那位少女到坚定道:“不会。” 慕千昙停住脚步,侧过半张脸看她。 雷声汹涌,裳熵定定回望:“如果是秦河她们,我不愿意。” 慕千昙垂下眼睫:“是吗,那还算你有点脑子。” 裳熵抢上前一步:“所以我呢?那么长时间里,我在你眼里有那么一点特殊吗?在你以后的想象里,我是什么样的?会一直是你徒弟吗?” 手指摩挲着符石,慕千昙想起来到这里的目的,没有看她,只是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对未来的想象里没有你。” 第147章 我不会为你停留 这是实话,她构想过许多种未来,每一种前提都是,逃离。 对于女主这个称谓的厌憎渗入骨子里,可一年多相处的师徒情也不是她能忽略的。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她可以不与裳熵针锋相对,但她能做的也只到这里了。 对于那份无用的软化,及时止损才是最优之举。 惊雷裂开云层,劈得天地唰白。 雨声忽然变大,哗啦啦冲洗世界,高达树木在狂风中显得不堪一击,天色摧枯拉朽般沉入乌糟糟的黑。 那句话犹如当头一棒,打得裳熵有些耳鸣,半晌后她才抖着唇道:“什么?” 本来以为最令人难以接受的回答,也只是被永远划分到师徒关系里不能逾越,或者自己与他人地位相同,并无特殊这两点,谁知却是,“没有你”。 她师尊没想过和她有以后,就算是维持现在的关系都不行。 这是不是代表着,某一天永别会降临? 那个词语太过惊悚,裳熵被威慑住,动弹不得,头发根部微微立起。 “还要我重复一遍吗?”慕千昙转过半个身子:“我说,没有你,所以别烦我了,能听见吗?” 裳熵看见女人的薄唇一张一合,说出锥心之语。想要冲过去制止她,却依然身体僵硬。只能听她锯木头般说完一整句话,飘下来的木屑掺杂着血滴。 喉咙仿佛肿起来了,气息都被堵住,她急促喘息两下,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想起曾经产生过的种种不安与怀疑,于此刻发酵成足以腐蚀心墙的恐惧。 那个晚风中沐浴着夜色的女人,好像一直都有一个与她无关的,坚定不移想要去往的地方。 她对目前拥有的一切都没有留恋,也随时准备着离开,那时她会抛下所有,包括自己。 雨幕太深重,让视线块块模糊,裳熵快看不清那个女人的背影,她仿佛被脚下的泥土吞吃了。 雷电交织的云层下,两人一前一后站立。 刮刮杂杂的雨丝打湿长发与衣裙,把冰刺般的扎冷缝入身体。慕千昙感受到了寒凉,还是默立不动,一下下抚摸着符石。 久久没等来身后人反应,只等到了越来越大的暴雨。 天气很糟糕,该往前走了。 女人身形微动,竟是想离去。裳熵神经抽搐,反应过度,疯狂冲至她面前,展开双臂拦住去路:“别走,你怎么能认为我的喜欢很廉价?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 慕千昙面色冷淡:“我也是真心话。” 裳熵道:“我们的真心一定要相背而行吗?” 慕千昙没有回应,只是道:“别挡我的路。” 想了想,她意有所指的补充道:“我不会为你停留。” 分明身体湿透了,可裳熵却觉得自己干燥得要起火。她微微弯腰,扯住衣领:“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你到底要做什么事?为什么一定要撇开我?哪怕就像现在这样也不行吗?你把我找来,就是为了最后随随便便一脚踢开吗?” 与她的躁动不同,慕千昙始终平静,凝视着她徐徐开口道:“不管你对我抱有什么期待,都不可能得到满足,就保持现状吧,别多问了。” 原著在这个阶段给她安排的任务是得到女主信任,让她依赖,并与她培养感情,但这些慕千昙似乎早就完成了,如今该做的是相反的事,让该结束的也早些结束吧。 无论是灵药还是献祭,她们之间不会有体面的结局。 又是一道紫电闪过,天地明灭,雷声快把耳膜震碎。 雨水将裳熵浇透,发丝贴在脸边,颊面毫无血色,惨白如同死人。 方才所有冲动都瞬间冷却,只有一个潮湿而灰败的念头软塌塌趴在心脏上。 她认识到,是否说出自己真正的喜欢已经没意义了,就想她这一年多白白*耗费的感情一样,没意义,没作用,没回应。 避开那道明显受伤的视线,慕千昙绕过她,不再多说,与她擦肩而过。 穿过椰林蚁巢来到内圈边界,这里竖起一道高而宽的灵力墙体。里头雾蒙蒙的,含有多道阵法,用开阻挡侵入岛心的外来者。 若是没有持有符石的人经过,没走几步就会双腿灌了铅般沉重,再也不能抬起,被活活饿死或淹死在里面。 慕千昙停在墙体前,抬头往上看,原意是瞧瞧墙头到底有多高,可只要仰脸就会被雨水淋头,眼都睁不开,还是放弃了。 她抬手遮在眉间,回头望去。 与她设想的不同,还以为备受打击的那大傻龙会再次耍赖,不愿意跟上来,或者再吵闹一会。谁知她就在后面站着,一手拉着小雷,不吭不叫,安安静静。 雨太大看不清表情,慕千昙向她张开手,露出那个符石:“过来,要碰着这东西才能走过去。” 她就是有这种本事,前一秒还能说着伤人话,下一秒就像是无事发生,该干什么干什么,不受影响,只留她人凌乱。 灰蒙蒙的影子站了会,慢吞吞走到她身边,把手心贴在那符石上方,指尖绷直,竟然完全没碰着下面那只手,有分寸的都不像她了。 慕千昙道:“走吧。” 两人一妖并肩走入灵力墙体,并以这个诡异的双手近乎相贴又没贴的姿势穿至边境。刚脱离墙体的那一霎那,裳熵立即抽回手,避之不及似的。 “”慕千昙瞥她。 虽然一直想纠正这大傻龙喜欢贴着人的坏毛病,但这转变未免也太大了吧?这是受的刺激太深还是又生闷气? 算了,总归是好事,随她吧。 慕千昙收起符石准备归来时再用,继续走前面带路,以她能达到的最快速度,也不管后面那位有没有跟上了。 越靠近岛心她越是迫不及待,就连休息时间都全部抛弃,直接冒雨前行。 她会这么做的原因,是下一片区域是不能像前两片沼泽与椰林一样走捷径,而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原著去磨时间过关,所以必须现在就抓紧先过去,等到地方再好好歇息就行。 不过,古话说得好,“欲速则不达”,她冒雨狂冲了两天之后,终于还是出问题了。 尸体堆进浅浅的河道,血色浸入泥土与卵石。 了结最后一头扑过来的皱脸黑熊,慕千昙按下汹涌灵力,调整呼吸,可握弓的手不断颤抖,无法遏制。 她把孤鸿放到背后,五指张开又握拳,尝试放松后依然在抖,手腕上的聚力金光则散发着黯淡的金光。 坏了,这两天杀拦路妖物杀的太多,她处于高强度输出状态,忘记这法器还有个虚弱的副作用了。 第148章 热心向大娘 在妖兽横行的野外森林里失去部分战斗力可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不继续前进,只是待在原地也有被攻击的风险,要赶紧摆脱这种状态才好。 慕千昙暗骂一句废物身体,反手掐住手腕,截停还在源源不断发光的聚力金环,并注入一丝灵力探入身体各处,查看灵力余量。 河道上堵死的黑熊尸体被泡到伤口发白,一个被砍断的熊首就歪斜搁在不远处的青石上,血水污浊结块,臭气让她有些反胃。 忍耐着加速了灵力流动,确定只有虚弱而没有其他负面效果之后,她揉了揉眩晕的前额,沉思须臾,决定还是接着往深处走。 倒也不是真着急到需要无视那份不舒服去前进,只是距离下一片区域仅仅还有一刻钟左右的路程,即使打算停下来休息,这里也不合适。 况且,此地黑熊出没,以她目前的战力对付单独几只尚可抵挡,万一碰见一窝被包抄,岂不是被反向狩猎了?不如加把油走完最后一段路,再好好歇一下。 从脚踝一直膝盖处都酸胀疼痛,手掌的颤抖加重,有些握不住孤鸿,眼皮也被困意胶着,在认识到身体逐渐虚弱后,各方面不适都争先恐后而来。 经过一棵粗壮油棕,慕千昙差点滑倒,背后激了层冷汗,只好抬手扶住树干,停下来缓了缓。 酸涩感几乎固定住关节,动一下就疼,她极轻地叹了口气。 不经意回头间,看见那少女抱着小雷站在身后几步之外,默默跟着,像一只被抛弃了也不舍得离开,围着小窝远远转圈的宠物。 慕千昙:“……” 至于吗。 赶在李碧鸢瞧见这幕说些废话之前,她迅速移开视线,盯了会爬过腐木的蚂蚁。觉得歇回一口气,便随手扯了条还算坚硬的树枝当拐杖,迈步越过水潭往前。 继杀了两只红猴,三只巨翅蝴蝶,七只小型蝾螈后,她的力量终究快要流失殆尽,疲惫一次又一次上涌,扯着她往地下倒。她轻锤肩头,咬着牙统统忍下。 中途换了几只拐杖,她脚步越来越沉,开始怀疑记忆是不是有错,刚想再看看原著,眼前忽而微亮宽敞,霞光灰暗,于眼前铺蔓开的是浅绿色荧光树丛。 夜色随着脚步落定,她终于走出了那一大片潮湿雨林。 这里全然换了副场景,比起前面要更加拥挤,也更加富含生命力。 浮游般的小生物飘飞着滑远,相互逗弄,追逐打闹。菌子舒展着菌盖,呼吸般明暗交替。树干上破开的洞穴里探出五颜六色的花朵,各式各样的奇怪植物攀附着树木,泥土,几乎覆盖住肉眼可见的每一处角落。 所有植物都被笼上一层柔光滤镜,使置身者坠入恍恍惚惚的梦境里。 结成珠帘的藤蔓自树干顶端垂落,仿佛细细密密编织的毯子随风摇动,配上泥土与白色菌混合的地面腐作物,倒是不太像林子,更像谁家的厅房大敞,欢迎着未知来客似的。 认出这是向日葵森林,慕千昙心头微松。虚弱效果一层层加重,这一路走的太累了,也不敢多停,但总算是没出现什么意外,安全来到抵达岛心前的最后一片区域。 精疲力尽的弯下腰,后方某处发出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她拄稳拐杖,感觉自己腰快断掉。剧烈酸痛袭来,差点化身痛哼破口而出,好歹是抿唇忍住,没泄漏一点。 听见身后有脚踩落叶之声,慕千昙又站直了,那点疼色倏尔褪去,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她用拐杖轻轻敲击地面,回眸道:“找路找完了,这边的妖怪由你来对付。” 裳熵拨开灌木走出来,点了点头。 慕千昙丢开拐杖,往前走了几步。树丛忽而簌簌作响,从中跳出两只颜色瑰丽的猪笼草,拦住去路,一齐叫道:“等等,你是谁?” 这两只草足有半人高,尾部都连着一根细枝,腹部浑圆鼓涨,越往上越纤细,顶端呈现着剧毒般的深紫色,边缘娇嫩外卷,点缀几滴甜汁,口器大开,依稀可见零碎的毛发血块,着实凶物。 不过,它们的声音却如同妙龄少女,要是闭眼去听,还以为只有十来岁呢。 “你是谁?为何来此地?” 早有见到它们的准备,慕千昙并未惊慌:“去岛心拿点东西。” 在说这句话前,她听到脚步忽急又突然静默的细碎声响。约莫是后面那人被突然出现的猪笼草吓到,想要冲过来,发现这妖物没有攻击动作后,又停下了。 不过,害怕的下意识动作应该是后退,可她却向前,口中说要保护,倒还真是记得深刻,并非瞎说,虽然慕千昙不需要。 猪笼草道:“姑娘且回吧,前方危险,莫要为身外之物丢了小命,大娘也不会让你过去的。” 慕千昙现在只想休息,没空和它们多废话,干脆道:“叫她出来吧。” 这片林子叫做向日葵森林,并不是这里种满了向日葵,而是由一株向日葵作统领,以应对外来者并守卫岛心。 她话音刚落,林子深处忽而刮来一阵香风,风中的暖意烘得人面皮温软。眯眼去看,黑暗中走出一道奇怪的影子,像是人,又像是一朵花,让人不由得暗暗猜测真面目。 等它走到视野之内,能够看清之后,却感觉更加奇怪了。 那是一株与普通凡人差不多高的向日葵,黑色大脸盘周围一圈橙红的细长花瓣,密密匝匝厚实得如同毛领。翠色花茎直溜到脚下,是它的身姿。双手部分由两边窄小中间宽大的直长叶片构成,边缘锋利,泛着冷光。根部岔开三条细藤,章鱼一般往前挪动。 “又来人了?让我看看这次是谁?”她嗓音仿佛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娘,颇为厚重,具有信任感,两片叶子手作拍掌动作:“哇,两个小姑娘,真是漂亮呀,一定要…” 她还没说完,一支冰箭呼啸射来,刺破她半张脸,并带她大幅度后仰。慕千昙举着弓,目光沉冷:“这位有不死之身,且极爱打架,想要过这关,需要把她打服了为止,听见吗?” 向日葵刷地一下直起身,脑袋还插着那只冰箭,不妨碍她开心到“手舞足蹈”,朗声大笑道:“这么了解我啊?很好很好,不用多说废话去教了,那咱们就直入正题吧,快来打我快来打我快来打我,不尽兴就不能过去喔!” 见她那副心花怒放的样子,此刻身体很不舒服心情也不太爽快的慕千昙火气冒上来,又冲着她多发几箭,脑袋快射成马蜂窝了才停手。 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太开心,毛病。 裳熵知道她需要自己去打,便嗯了声,放下小雷,卷起袖子,简单拉伸下筋肉就要上场。谁知,慕千昙回身朝她没好气道:“不是现在。” 赶了几天路,现在根本就不是最好的状态,去打也打不出个所以然。 况且原著中女主是打不过向日葵大娘的,在活活挨打了十天后,后面逐渐训练出反应力并自成章法,才有还手之力。最后靠着裳熵连续五天五夜不吃不喝打的快猝死了,终过了此关。 满打满算也得有半个月,慕千昙之前紧赶慢赶就是因为到这里就赶不了。 她能胜这位向日葵大娘,但此花妖能原地在生。论爆发力她更甚一筹,可耐力就差太远了,赢个几十几百场,没有作用。 如此,那就等吧,让裳熵先成长起来再说。 挥手建了座冰屋,慕千昙拖着身子进去了,背靠墙壁慢慢滑下,阖眼休息。 这趟路走的比想象中疲惫许多,背上连着腰部都酸疼到不能碰,更别提麻木的双腿,就像体内一根主筋被抽掉般泛着尖尖杂杂的不适。 从壶城回来后这段时间,她过得都还算舒服,没有受过很重的伤,安逸惯了,这会不舒服的厉害,难免有些焉吧。 头颅深处是困意带来的烧疼,她却迟迟睡不着,听见外面传来谈话。 “现在不来吗?先打一架吧?保管让小姑娘你酣畅淋漓,其他事做不到,这个大娘我还是能跟你打包票的!” 慕千昙冷哼一声,手指梳理着破破烂烂的衣服。 万药仙岛上的每一关都是为了提升男女主实力而设计的。 蝾螈沼泽可以磨练狩猎大妖的技艺与耐心,观察力。椰林蚁巢的灵力精细化,计谋,寻求细节的专心。 到现在这位向日葵大娘,免费且永远不会疲惫的肉。体陪练机器,可以不断将皮肉锤炼至妖物级别,就算是肉搏也能占据绝对的上风。 作者贴心至此,把女主成神之路从每一处细节都安排好,天赋要到位,锻炼要到位,法器要到位,地位也要在后面准备好,别人拿什么和这种开挂的人比较? 不知是不是错觉,头晕症状加深了,慕千昙又狠狠在心里吐槽几句,平躺下后面朝墙壁,试图入睡。 管她呢,不能熬了,赶紧睡。 “等会吧,我可能打不动,对不起。”裳熵拒绝了大娘的苦苦哀求,低头走进了冰屋,抱着膝盖发呆。 心里很难过,也很乱糟糟,什么都想不通,什么都思考不了。 下半张脸埋入膝盖,裳熵把自己闷了会,思绪更乱,只好悄悄抬头去看对面那人。本来只是想看看她有没有睡着,却依稀瞧见她在发抖。 “师尊?”她轻轻叫了声。 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裳熵定睛去望,从肩头看到手掌,发现她果然在抖,只是不明显,幅度非常小,似乎在打冷颤,指尖都是白的。 “师…” 刚叫了一声就停下,裳熵不想吵醒她,抬头看了圈冰屋屋顶,起身去外面捡柴火。 她一路跟在师尊后面,没见她受过伤,会这样,大概只是太冷了吧。那就生堆火好了,反正她火生得…还不错。 裳熵抬袖擦擦眼睛,往远处走。 这岛上干柴本就难找,方才那场大雨足足下了下几天,下面的树根都被水埋透了,想找到能点着的柴比登天还难。 她走了很大一圈,还是空手而归,站在冰屋门口发愁。 向日葵大娘闲来无事,又晃悠过来,问她在找什么。裳熵一五一十说了,大娘哦了声,慷慨道:“原来那个是你师尊啊,和我想的不一样嘛。啊你说没柴火,没事没事,拿我来烧啊。” 裳熵道:“什么意思?” 大娘话不多说,毫不客气进屋,叶片横在自己脸下,用力一割,插满冰箭的头颅坠地,身子也被抽空般软倒。 “你?”裳熵还没来得及惊讶,又来一只向日葵扶住门框走了进来,同样的动作再做一次,重复了四五遍后,冰屋地板中央已经堆出了向日葵尸体小坡。 尽管还没开打,但她大约已经明白师尊那句不死之身是什么意思了。 大娘靠在门边,随意摆手:“不用谢,小事,点火就不需要我帮你了吧。” 裳熵回过神:“还是要谢谢你,不用的,我自己来就好。” 她自袖里摸出打火石,刚准备对着其中一片叶子摩擦,对面的女人悠悠转醒。 本来睡着了,可总有声音响在耳边,忽远忽近,忽大忽小,愣是把慕千昙从梦里拽出来了。她忍住加重的头疼,撑着身子坐起来,看向花堆边的人,没有说话。 发现那大傻龙是要生火,气还没聚起来就散了,慕千昙向后挪了点,背靠墙壁,手心搓了搓胳膊。 是有点冷,准确来说,是在冷热之间交替,胃里也很不舒服,尽管什么都没吃也总是反胃。她感觉这种难受不太像是聚力金环带来的,更像是发烧的前奏。 仔细想想还真有可能,她最近又是高强度动用武力,又是不好好吃饭,又是副作用,又是淋雨,以原主这愁人的身体素质而言,直到现在才生病,已经算是**了。 但如果真是发烧,那就很难处理了啊。 她不禁有些烦躁,身体怎么老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呢? 好在可以养半个月,到时候无论如何都该痊愈了。 啪嗒啪嗒的石块撞击声传来,慕千昙抬眸,见那少女不知是紧张还是怎的,竟迟迟没有打出火来,只有橙色火星转瞬即逝,花瓣上连一点焦痕都没留下。 裳熵换了个姿势蹲好,再次尝试,可这次还是失败。她嘴角下撇,放下打火石,握住自己的脚背捏来捏去,低头沉默。 连火都生不起来了。 过了会,她听见咯哒一声,一粒亮光闯入视野,那是一枚金子。 女人的声音莫名有点虚弱,尾音微哑:“别墨迹了,快点。” 裳熵捡起金子放入口中,观察女人脸色,大片大片的苍白中,脸颊居然带点红,仿佛喝醉了,额头上布满水晶般细密的汗珠,颈间也落了些。 她怎么了? 舌尖把金粒卷到齿下,研磨至变形,破碎,可喉咙里却没有产生预想中的火焰。 裳熵愣了会,才把注意力收回到自己身上,张口试图喷火,可就像是那打火石一样,只冒出几粒衰弱的火星,并没有火焰出现。 她转瞬间跌入更大的难过之海,眼眶红了一圈。 原因她大概知道,自己这两天跟在那个女人后面,很痛苦,很悲伤,很混乱,连体内的灵力源流都杂乱无章了,却不知道这种情绪还会影响到她如此之深。 心里某丛火也熄灭掉,导致她连最擅长的事情都做不好了。 她蹲在原地,手指无意识搅着衣摆,不敢抬头看人, 慕千昙把她所有行为都收入眼中,约莫猜出她喷不出火,也没力气跟她计较什么,只伸手道:“你把打火石再给我,我试试。” 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刚还累,裳熵眼泪终于掉下来,哽咽道:“对不起。” 由于被欺骗的次数过多,慕千昙起初还以为这又是假的,看见那大颗大颗的泪水往下砸时,才意识到她是真哭了。 这还是除了撞到角以外的第一次哭,她头有点疼,想不起来原著是在什么时候,但总归不该那么早,也不是为了她。 “…行了,”慕千昙叹气:“先把问题解决了再哭吧,嗯?” 裳熵肩膀都在抖,抽噎着捡起打火石,又蹭了几下:“对不起,我来,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对不起。” “我没说让你道歉,闭嘴。”慕千昙想骂她,奈何话语毫无气力,不由得头更疼了,身体也冷,迫切需要一把火,她正想去拿那两块石头,却被一道叶片截胡卷走。 “还是我来吧。” 大娘一步跨进屋,蹲在自己的尸堆旁,麻溜拿石头擦火。 她那张大脸盘上并没有五官,却仿佛有视线飞速在两人脸上来回移动似的:“两位姑娘有故事啊,不介意的话,跟大娘说说吧?” 第149章 有人来过 实在没想到八卦之风已经刮到植物界,连眼睛都没长,也不影响她前后看个遍,还凑到别人脸前问,嵌满瓜子的脸皮就是厚。 慕千昙颇为无语,理都不想理,不过这大娘虽烦人,手上干活麻利得很。两石头没擦几下便引燃了花瓣,多擦出几个点,很快连成片,烧起一簇大火,根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响,流出汁水,转瞬又熬干。 “开始吧?”大娘席地坐下——姑且称那个弓腰的姿势为坐,俩叶片卷出个弧度抵在大脸盘子下方,像捧着下巴似的。 她这边兴奋到满头橙花怒放,那边少女哭的脸颊湿哒哒,两厢一对比,说不上谁更好笑,但合在一起就是双倍好笑,弄的慕千昙都快没脾气了。 “你…”她轻压着腹部,默然片刻后,直言道:“你善良点吧,顶着那张大丑脸,怎么好意思来搭话。” 大娘后仰身子,捂住下半张脸,婀娜多姿的惊叹道:“我还不够善良吗?我都给你点火了。而且你怎么能攻击别人的容貌,没教养。” 慕千昙道:“礼仪文化是人类世界的概念,你连个人都不是,在这跟我谈教养?班门弄斧。” 大娘道:“你们人族自己立的规矩,自己都能不遵守,那其他种族的多听几句话还有错了,互相学学我以为是世上通行的准则呢。” 后脑勺深处跳疼不已,像是哪根筋串错行,抽的慕千昙脑袋都转不快,眼前也转着金星,一时间竟没想出什么话来反驳她。 “是我做错事了,我师尊在教训我。”裳熵把眼泪都擦干:“你别跟她说话了,她不舒服。” 大娘换了副热络口气:“我知道啊,这一看就是嘛。”也不知道说的是哪件事,也可能两者兼有。 靠威胁肯定没办法把一位不死之身给赶走,说她两句偏偏还极能反驳,暂时对她还真是没招了。慕千昙先记下这一笔,等身子好些了再跟她算账。 大娘抱起双臂,伸展腿根:“再说了,我可是热心肠,岛屿八方都晓得我是那最善良的,不然你以为这火堆是怎么点起来的?” 慕千昙道:“你要是真好心,就别在这拦着,放我们进去。” 大娘道:“说的就是这个理啊,要不是担心你们这些闯关者,我才不拦着你们呢。” 慕千昙道:“打架爽不爽。” 大娘道:“爽。” 慕千昙眯眼:“那你怎么有脸说你是为了不让闯关者受伤才把人拦住的?” 大娘嘿嘿笑道:“兼而有之,兼而有之嘛。” 再多说两句气得胸腔深处疼,她现在不想承受任何不适了,目前还是避免与她言语交锋吧。慕千昙咬咬下唇,忍了,手指指背落地,撑着身子往前挪,靠近火堆。 脸承着火光,她低垂眉眼,抬手抽出发丝间的鹤望兰步摇,指尖插。入发丝深处,把被雨水粘连的部分抖开,一袭墨发披散下来,像突然被剪断后垂落的深色银河,于小小冰屋内黝黑夺目。 裳熵眸光闪烁,可某一瞬忽而凛然,她重重低下头,又偷偷掉眼泪。 大娘也装模作样摸了摸自己围脸一圈的花瓣,摇着花茎道:“虽然不比你年轻了,但我是不是还留有几分韵味?是不是?我曾经那也是闻名十里八林的大美花呀。” 慕千昙道:“我不觉得你小时候和现在会有什么区别。” “是吧,我保持的还不错呢。” “不,是从小丑到大。” 大娘嗓音突变:“你伤害到我了。” 说完,竟真的软倒下去,一命呜呼。很快门外又走来一个新的,把刚刚死去的尸身填入火里,愤愤不平道:“你真是个没眼光的。” 慕千昙道:“向日葵是最丑的花。” 这句话不比刚刚杀伤力小,大娘还没站稳又原地离世,这次进来时先警告:“你最好…。” 可惜,慕千昙嘴皮更快:“丑种子发丑芽长丑花,丑绝花寰。” “事不过三!你够了!” 等这场闹剧结束,冰屋里的尸体已多到烧不了,只能丢出去了。大娘轻抚着叶片与脸颊,哼道:“不识好人心,还真以为我拦着你们是为了多打几场架?不啊,是为救你们命,那岛心有多危险你们晓得吗?” 当然危险,堪称危机四伏,有来无回,否则原书里女主不至于重伤濒死,但危险的并非只有岛心,而是整个岛的生物都不好对付。 而慕千昙有着原著辅佐的上帝视角,从刚开始就走的是最轻松的路,中途也避开了无知者会踩的坑,甚至还能做到像蚁巢那般跳关,所以岛心对她而言,也算不上有难度。 见她不回应,大娘神秘兮兮道:“悄悄告诉你,这里前段时间才刚死了好大一批人呢。” 慕千昙本想说死就死了,和她有什么关系,可电光火石之间,她发现不对,蹙眉问道:“前段时间?在这死掉的?” 大娘道:“是啊。” 慕千昙心脏悬起:“你说前段时间有人来过岛心了?” “对,来了挺多人,也拿走了不少东西呢。” 第150章 我这次不骗你 得到肯定答案,霎那间,那股潜藏在体内各处的不适一齐涌上,逼慕千昙眩晕之余还胃袋抽动,心急之下未说出口的话变为干呕。 由于这几天根本没吃多少东西,她没吐出什么,可面颊于瞬息间血色尽褪,惨白如纸,颈间也鼓起一条因隐忍而用力的青筋,能看见上下滚动的微弱起伏。 裳熵眼泪断了线,脸上空白一瞬,紧跳几步到她面前,要伸手去碰,还没挨着又赶紧塞回腿弯,只是急促问道:“你还好吗?” 女人没理会她,低头默默等待。等那阵不适感消退后,她才再望向大娘,眼神冷了不少:“来的是谁?都拿走了什么?” 她口唇微白,脖颈与脸颊晕红,眼下蔟着两圈青灰,都不算严重,像她人一样浅淡,可也彰显着主人身体状况欠佳,必然是很不舒服的,却有一双寒星般的眼死死瞧着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姿态。向日葵大娘只觉有趣,问道:“你很想知道?” 慕千昙道:“你很喜欢说废话吗?” 大娘笑道:“不啊,只是你想问什么就问,但回不回答在于我吧。你没听过人间一句话吗?求人办事,得拿出态度呀。我不喜欢冷冰冰的,若是你好好跟我说,温柔点,没准我就愿意把我知道的都全盘托出呢?” 慕千昙道:“你有要求就直接提吧,不要绕着弯卖关子。”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大娘咳嗽几声,摆了架势:“我要知道你俩之间的事,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咱们都不亏,怎样,考虑一下吧。” 说来说去还是要听八卦,倒是初心不改。慕千昙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先在心里戳某人:‘你觉得有可能是谁?’ 那边耳机应当刚戴上,话只听半截不清楚,等她又问了一遍,李碧鸳才边拆泡面盒边琢磨:‘啊昙姐你问我?我觉得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可能是谁诶。’ 慕千昙阖上眼。没错,她脑海里已经跳出来一个名字,并且有八成把握就是那个人,可她打心眼里不想承认。 如果她的猜测正确,那么很显然,岛心遗迹里的东西百分之百已经被拿走了,尤其是那份活骨肉,一点都不会剩。她这趟扑了个空,耗费在海上的时间不仅白白浪费,如今还把自己搞成这么狼狈的样子 ‘昙姐你不用难受啊,反正仙岛这块的剧情本来重点就在于他俩的感情线,那个活骨肉也是用来推进的,现在人都没凑齐,要不要无所谓。’ 李碧鸳埋头吸溜面条,那满足感,像是在给自己补充生命:‘爽啊你就当是来进货的吧,瞅瞅地上有啥名贵仙草揪点回去,这趟出来也不算吃亏,平常心就好。’ 慕千昙自然不会和这泡面脑说自己真正的忧虑,只是冷哼了一声。 大娘观察她脸色,大手一挥道:“你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一问换一问,我先来,你们俩是师徒关系对吗?” 慕千昙别开脸。裳熵点了几下头:“嗯。” “那” “该我问了,”慕千昙冷眼看她:“进岛的那些人都拿走了什么?” 大娘回答得很快:“你大娘我毕竟进不去,看不见嘛,也不知道具体拿了啥,但他们都搬着箱子,估计能拿的都拿走了吧。” 连着心的那根细线越来越薄弱,绷紧着马上就要断裂。慕千昙咬住下唇,按捺住想要暴起杀人的戾气,把旁边的向日葵尸体丢进火里,溅起灼人火焰。 与她的隐燥不同,大娘则兴致勃勃从尸体脸上抠了把瓜子:“你俩是吵架了嘛?” “只是教育下徒弟,哪里算得上是吵架,别太过于莫名其妙。来的那些人你认得吗?” “我就是一株向日葵而已,我能认得谁?晓得他们是人就不错了。那你为啥要教育她?她做什么招惹你了?看看都给人家弄哭了。” 听见这句问话,裳熵也巴巴得看过来,眼睛还通红着。 慕千昙察觉到她的视线,却没有与她对上,只是道:“得寸进尺,没搞清楚自己的位置,我是她师尊又不是她娘亲,本质上还是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亲缘间尚且不可强求相伴一生,怎么能奢望师徒关系存续长久,教育她看清现实也是我该做的。” 少女闻言,周身瞬间真空,把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低,似乎连呼吸都放轻了。 慕千昙默然片刻,又问:“那些人有什么特征,用什么武器之类的,你总该知道点吧。我给你的每个回答都很明确,你给我的却都含混不清。你认为这公平吗?如果还随意搪塞我,那么也没必要说下去了。” “好吧好吧,知道喽,别生气啊,对身体不好,”大娘啧啧几声:“哎呀我也不是故意这样的,你得知道我们这很大很大,通往岛心的路有不少条,所以我根本没亲眼看见那些人啊,都是别花告诉我的。” 万妖仙岛是个极为特殊的区域,与普通岛屿的不规则地形不同,它是由一圈圈地皮规律的围绕着岛心向外扩散,构成数层同心圆。这意思就是,无论从哪一个方向登岛,都必须会经过相同的路线,森林,蝾螈沼泽,椰林蚁巢等等。 这也就意味着,另一波来者最终也会遇到另一片被向日葵花朵守卫的荧光森林。而慕千昙几人从岛屿上路后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过的痕迹,说明他们没走虎口湾这条路,面前这朵向日葵没见过也算正常。 不过,那些会学习人类行为狩猎且披着黑袍的青蛇 “他们啊,据我听到的,都说披件黑袍子,乌泱泱一群人,打架凶的嘞。领头那两位好似是一男一女,男的那个心眼忒坏,女的好生冷漠,手底下死了好些人,还放火烧林,反正挺可怕的。” 有她这段话,青蛇为何那样就能够理解了,约莫是偷来了亡者的衣服,恰好看到虎口湾这里来了人,所以才过来装模作样。那个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了,但没深想,实在可惜,至少要把那黑袍拿过来看看有没有标记何处才对。 至于放火烧林这点,慕千昙进了一步:“烧的是不是蚁巢?” 大娘拍掌:“料事如神啊,还真就是。但你多问了哈,现在欠我一个。” 放火烧椰林蚁巢,像是慕千昙原本猜想的那个人能做出来的,毕竟原著里他也这么想过,是被女主阻止才没能变为现实。可一男一女这个答案又有点奇怪,谁会和他同行呢? 慕千昙不禁确认道:“不是由一个公子哥单独前来,而是一男一女和一大堆人一起吗?” “你这下问第三次了,我都记着呢,”大娘记完了才道:“就算不认得是谁,也得认识数啊,那是一个人,还是很多个人,不至于弄不清楚,你可放心吧。该我了该我了,我这花见不得人家在我跟前闹得不愉快,你俩咋样才能和好啊?” 还有一线可能不是男主来了,局面不至于跌落到底,慕千昙心里又浮起微末的希望。 至于后面那句问话,她不耐道:“都说了不是吵架,我*们不需要和好,等她自己想明白吧。那领头两人有没有一些比较特殊的对话?比如来这里的目的,或者叫对方的名字?” 问起这么细节的部分,大娘为数不多的脑容量僵硬了,半晌才道:“我记得别花说那个女人不太开口的,不过叫过那个男人哥。至于那个男的,一般只下命令,好像叫那个女人为‘琴’,至于具体是哪个字,那就不知道了,其他也没说啥。” 慕千昙翻遍回忆,没找到名字里含有“琴”这个字的角色,男主所在的太行封氏更是没有。 若是猜测无误,那个人就是男主,能叫他哥哥的大概率也是封家人。此家族由于世代的诅咒问题,孩童夭折数目很多,所以家主生的也多,出来个原书没提到的妹妹“琴”很正常。 可在做完家主任务重新得到家族继承权之前,他不可能得到来自家人的帮助。在失去女主的绝对光环后,还能够顺利找到万药仙岛,并克服重重困难以人命铺路来到岛心,他依仗的是哪方力量呢? 难道真的不是男主?那会是谁? 越来越多的疑惑堆积,可询问这呆头向日葵已得不到满意回答了,她必须得去岛心一趟,找找来人线索,顺便看看东西还在不在。而原书中跨越这一关用了半个月时间,她等不起了。 大娘还在掰叶子计算她欠了几个问题,算完后开口就问:“你俩除了师徒,真没别的了?” 慕千昙居然从她黑脸上看到了可惜神色,不免奇怪道:“你觉得还会有什么呢?” 大娘道:“没,就是一问,比起所谓师徒情,大娘我更喜欢看爱情戏。怎么说呢,会更有意思,更复杂深刻,更缠绵悱恻,叫我欲罢不能啊。” 慕千昙顿了顿:“先不提你为什么知道那么多,但植物之间也有爱情吗?” 试时播种,到了对应季节就发芽开花,而后继续播种,以此循环,这种顺应自然的默认现象,竟然还有爱情萌发的土壤吗?大娘叫道:“你瞧不起谁呢?怎么就不能有?咱只是长久没见人了,又不是从来没见过,我可是听过不少好故事呢。” “而且比起你们的庸俗,我们花花草草,随风,随云,随大地,随心所欲,没有高低之分,没有合适不合适,相配不相配的争论,这才是难得的天赐缘分啊。” 慕千昙无语道:“行吧,就当你们成精了有爱,但也不必事事以己度人,我们都是女子,你瞎说也要有度” 越说嗓音越低,她眸光微敛,忽而想起现世时,同班同学里也有一些不拘泥于性别就在一起的前例。 只不过不管谁爱谁,谁和谁谈了,这种八卦她从来不掺和,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但这种事本身就并非绝对,古代现代都一样,以这种理由来否认,不太准确,她说到那里便停住不言。 她这愣神功夫,大娘又举起两片叶子,相互贴了贴:“所以啊,我起初还以为你俩是一对呢。我这心里火急火燎,非得问出点什么不可。但你说只是师徒,真叫人失望啊,师徒间有这样吵架的吗?觉得我见过的人少就欺负大娘我” “”慕千昙偏过头:“到此为止,你出去吧。” 大娘惊道:“我还没问完呢,姑娘你这样翻脸可不厚道啊。” 慕千昙靠墙歇息,手背朝前微晃。裳熵便上前悄声道:“你下次再来吧,她这会不舒服,不想说话的。” 大娘原本觉得自己占理,还不服气,可看见少女湿润的脸颊,又不好说什么了,只是边碎碎念边往后退:“我觉得你们之间还可以再发展发展啊,大娘我的眼光还是很好的,不要不相信,我当年” 她声音远了,冰屋内外恢复寂静。慕千昙看着火光发呆,等脚步声传来才回过神,道:“你明天就去找她应敌,争取快点把她打服。” 裳熵走进来,蹲在火堆边,嗯了声。 她嗯完后,没人接话,屋内又陷入空无一人般的安静。小雷已经睡到不省人事了。 慕千昙微微勾起肩膀,又叮嘱了几句原著中女主对打向日葵时要注意的点,她都应了,两厢无话,火焰舔舐着向日葵一层层堆叠的尸体,发出酸涩的焦香气味。 “那就这样吧,”慕千昙扶着墙面慢慢躺下:“快点睡。” 就算心里想着很多事,情绪也算不上好,可身体太疲惫了,她刚闭上眼就跌入梦乡。只是这份安眠只持续了极端的一段时间,她就因为身体一阵阵无法控制的发冷而醒过来,眼前金星飞转。 喉咙里冒了火,舌尖都能戳到口腔内烧出的小泡,烧到这种程度,慕千昙有点受不了,也不能再放任了。强撑着爬起来,正咳嗽着,旁边递来一壶水:“师尊,喝水。” 慕千昙缓了几口气,接过水,正要和她说话,转头看到一张布满青紫,甚至半边都浮肿的脸,差点把水打翻。 犹豫着看见她身上衣服,才确定了没认错人,嗓音里压着暗惊:“你变成猪头了?” 裳熵道:“嗯,我变成猪头了。” 调侃的话认得可真快,慕千昙没好气道:“你在梦里被人打了?” 裳熵摇头:“没有,我看师尊好像很着急去岛心,就先求大娘放我们过去,但她不愿意,必须要打架,所以我们打了。” 慕千昙笃定:“你输了。” 裳熵道:“我下次会赢。” 沉默须臾,少女抱住膝盖,把下半张脸埋入膝盖间:“我会努力赢的。” 慕千昙握住叶片做出的茶碗,抿了口水,片刻后才道:“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打过她就怪了。” 裳熵吸吸鼻子,闷闷道:“我知道我很没用,还总是想好事。” 水流滚过喉咙,那撕裂般的干涸得到缓解,慕千昙瞥她:“想什么好事了?”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谁知,裳熵回答:“我想要你。” “”放在以前,慕千昙根本不会多想,无非是我想多在你身边这种话。但前面刚经历过向日葵大娘的引导,她一时不察,思维劈叉,划到了另外一层毛骨悚然的意思上。 她非常不自然地坐直了点,还未开口,又听少女道:“我不好,也不招人喜欢,之前有好多人嫌弃我,说我笨,还是个祸害,只是我都不在乎,也忘记了好多。只是我现在都想起来了,所以,虽然我很喜欢你做我的师尊,但你未必这样想,你哪天要把我丢掉,也是合理的。” 嘴上说着合理,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也想快点长大,快点变强,成为能够被你信任,和依赖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抽噎着,肩膀颤抖:“我以后不会在任性了,我不会问你我在你那里算是什么,我知道我只是你的徒弟,我会认清自己的位置的。” 慕千昙默然不语,眼中思绪翻飞。 裳熵道:“其实你对我很好了,你会给我摘椰子吃,还会担心我吃到坏的,是我太笨了,还让你生气,明明你已经很累了,对不起。” 关于椰子那点,慕千昙很想说,其实我并不是担心你吃到坏的会死,只是要死也不能死在这个时候,否则就算拿到了活骨肉,也会被李碧鸳强制威胁着用在你身上,那这趟还是白走。 她一向怎么想就怎么说,但不知怎的,这句话没能说出口。 “真的对不起,是我不好,只是,我还想问”裳熵两只眼睛都湿成了暴雨连天的深水潭,她哽咽道:“在你要离开我之前,你能教教徒儿,该怎么留住你吗?” 她的泪水已在身下汇聚成一小滩,遇冰骤冷,遇火即化,焦灼如她的心,又清浅透明,一望即底。 慕千昙微启双唇,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回去,被各种加工后,还是词不达意,索性统统打回,并重新审视了目前的几大问题。 少顷,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你应该庆幸我不重视你,哪天若是我抓着你,不让你走了,对你而言反而并不是好事。” 裳熵声音很小:“为什么呢,我觉得那样很好。” 慕千昙只是道:“是吗?我可以直白告诉你,我这趟来仙岛是为了寻找活骨肉,如果没找到的话,你知道你会面临什么吗?” 裳熵道:“我不知道。” 慕千昙定定看着她,须臾,移开目光:“别问了,总归不是好事。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难道不知道我是什么人吗?这才过了多久就全盘信任我了,我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把你骗成这样。要是能复刻这种掳掠人心的力量也行,可惜只有你笨,你反思下吧。” 哭着求人啊,这可是原著男主都没得到过的待遇,真是让她不知说些什么,付出精力去做的事老做不好,却总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虽然没弄清为何这大傻龙那么亲近她,但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情感,好好利用都能爆发出不得了的力量。慕千昙心头微亮,转而道:“但说到底,走不走还是我决定的,如果你能做到一件事的话,我可以不离开你。” 裳熵原本还在认真反思,闻言差点跳起来,眼眸霎时亮如太阳:“你说,我能做到,什么都能!” 慕千昙道:“三天,你把那只向日葵打服,做得到吗?” 她心里惦念着那群先来一步的人,也唯恐大雨会把一些痕迹冲刷掉,导致后面找不到线索,所以根本没办法等上半个月。而原书提到过,女主的一些成长与爆发性力量都是在短时间内被巨大压力压迫所产生的,那么用在这里再合适不过了。 “好,我会试试的,我现在就去,我肯定能做到,”裳熵语无伦次了:“可你说的是真的吗?不骗我吗?如果我做到的话,你不许丢掉我的,是你说的。” 果然还是不长记性,一如当初好骗,慕千昙轻勾唇角:“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我这次不骗你。” 在极端时间内被迫提升力量是一种很危险的行为,若是操作不甚,就算能达到了目的,后续也会留下不轻的后遗症,精神与肉。体都是。 她知道这些,但她等不及了。岛心内的场景关系着她下一步路该怎么走,三天是她耐心的极限。 既然是女主的话,想来应当是没问题吧。 “我知道了,好,我,我这就去。”裳熵浑身颤抖,脸颊到脖颈通红到滴血,说话间口唇忽而冒出一股火焰,她赶紧捂住,可眸子里还跳跃着耀眼的光芒。 心情一好,刚刚吃下黄金死活没喷出来的火,现在喷出来了,可谓是药到病除。 裳熵化为一阵热风,卷出门去,可还没几个呼吸,又卷回来,伸出小指:“咱们拉钩。” 慕千昙看着那根手指,抬起手,用掌心覆上去,推开来:“你不是想要长大吗?成熟的人不会谈这些,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0-160 第151章 以身为炉 小指接触到的肌肤滚烫似火,裳熵无意识微微抽动指腹,想要顺势贴近她掌心,感受那转瞬既逝的温度。 可贸然触碰会带来的后果她已经经历过了,害怕在看到那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脸,她此刻便及时收敛,勾着指头重贴回掌心。 一来一回间,她忘记了新鲜的承诺需要薄情者多次巩固。 “你很烫,”她轻轻揉动着手指:“你得吃药,你之前带来的那本书可以给我看看吗?” 尽管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遵守,推脱誓言的构建也能够让人轻松。慕千昙见她不在纠缠,便也没拒绝,自储物袋翻出那本《南方海事》与万药仙岛上相关草药目录递给她:“别弄丢了。” 毕竟是借来的书,弄丢还得赔钱。 裳熵小心接过书,先随便翻了两页,再啪嗒合上:“那我出去了。” “嗯。” 少女再次如一阵热气腾腾的风刮出门。 月光无法透过厚重雷云,外头只有森林植被散发的微弱荧光,屋内一时宁静到滴水可闻。 墙面与地下的冰层冷气透过服饰沁入肌肤,慕千昙揉着肩头,略微缩起身,垂眸自储物袋摸出药包。 之前总是受伤,她吃教训,带了不少药过来,但大部分都是伤药,能退烧的好像没多少。 翻了一圈,只找到两三个小包,都需要放在药炉里烧制,空口吃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何况那味道实在让人不敢恭维。 把药包拆开翻看,拿了几粒到鼻尖轻闻,气味直冲脑门。慕千昙呛咳几声,眼角眉梢泄漏出几分烦躁,干枯药草在掌心抖来抖去,还是仰头扣进嘴里。 仿佛一只毛躁的大手撑开食管探进胃里,要把整个胃袋都从口腔里翻出来,她忍住极其剧烈得呕吐感,用力把自己摔在地上,含着一嘴苦味,强制进入休眠。 这晚上睡睡醒醒,连半夜还没过去,梦境片段零碎浮动于昏沉脑海中,好不容易攒了点困意很快又被不适驱散。 神思迷离间,她似乎泡在水里,衣服湿了不少,热与冷在体内交织,一会冷得瑟瑟发抖,一会热得浑身冒汗。意识不太清晰,好像有梦呓,也许并没有,但唇齿在磕碰,她听到非常细微的摩擦声。 “师尊…” 由远及近,如梦朦胧。 明明视野全是浓墨般的漆黑,可转瞬间被一道光刀劈开,她晕头转向间,看见自己扎着针的手背,液体一滴滴挤出瓶口,挤入她的血管,把寒冷注入她体内。 她听见有人说:“一到比赛前就生病,你就那么喜欢关键时候掉链子吗?” 她本来应该抬头看看是谁在说话,可仿佛习惯性动作般,她瞬间低下头,认下她早已遗忘的过错。 过度紧张加虚弱带来的情绪病,是这种错。 是错吗? 是吧。 “病人需要关心,你们不能总是强逼她,小孩子就是气球,如果操作不当那是容易炸开的,做父母的难道不懂这个道理吗?” “我想我不需要你来叫我怎么教育孩子,如果医院没有治病的能力那就早点说,请不要耽误我们,不是所有人的时间都像你一样没有价值。” “你在说什么啊?” 争吵声越来越激烈,逐渐揉成一条浑浊的河流淌过她眼前,蔓湿她有限的前半生与可见的未来。 她捂住下半张脸,牙齿报复般啃咬着下唇,利齿戳开皮肤,扑哧冒出鲜红的血,又被舌尖舔走,留下苦锈。 尽管什么都没吃,她最后还是抱住垃圾桶呕吐起来。 以此结束的争吵,变成了另一种形式的针剂,再次输入她千疮百孔的血管。 换来短暂康复。 “师尊?” 眼前又铺开黑暗,她感觉唇角被压住,指腹揉开下唇,苦到她口腔发麻的干质草药被挖出,放入了新的什么,微凉,酸涩,还有一点回甘,清清爽爽,又被灌入潮湿水汽。 颈间汗水被人一次次擦拭,触上来的地方由热变冷,以缓慢而长久的触碰将过热部分逐渐抽离。 随着时间推移,她几次感觉自己要醒了,但最终都没醒,思绪飘散如阳光下浮动的微尘,被棱镜的光折射出千万面彩虹,直到最后尘埃落定,耳边放大着旷野风声,枯干不朽。 “师尊,好点了吗?” 她最终睁开眼,半梦半醒间听到的所有含混声线霎时清晰万分。 “师尊?” 风吹开浓密的枝叶,叶片沙沙作响。慕千昙缓慢挪动干涩的眼珠,看见半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脸上承着初阳,却比昨晚上那副样子还要凄惨,活活一只猪头龙。 她有点想笑,毕竟这个抽象画风格确实有点可笑,但梦的重量拖住她唇角,变为了自己都看不懂的轻撇。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裳熵大松一口气,没蹲稳,向后栽倒,脚下猛使力定住了:“你昨晚生病好严重啊,一直在发抖,还差点咬住舌头了。” “没那么夸张吧,”慕千昙嗓音还有点哑,嘴巴里很湿润,但没有苦味残留:“你喂我吃东西了?” 她睡得很浅,大部分都保留有意识,知道是这猪头龙把她干嚼的草药弄出来了,还放了别的什么,估计就是后面那些在发挥作用,帮她退烧了。 裳熵表情微微变化,手掌滑下去忐忑不安地捏着脚背:“我去翻那本书,找到了一些去热的,想给你吃,但是叫你叫不醒。我怕你出事,只好自己先弄,然后,还用湿布给你擦了一下手和脖子,就这些,没其他的了,对不起。” 慕千昙揉着侧颈,那里被水擦拭数遍,潮软湿润:“说什么对不起。” 裳熵小声道:“又在你没同意的情况下碰你了。” “你要救我,我还去追究你过错,我也没那么不知好歹。” 无力反抗时被撬开牙关,拿出又放了点东西进去,说不介意那是绝不可能的,但好歹算是被救了一命,慕千昙再怎么别扭也不至于揪着这点不放。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尴尬,恰好退了烧,睡了觉,肚子有些饿,她便想问问有没有吃的。 她这边刚动了两下嘴唇,还没出声,裳熵已眼疾手快扯开一个布兜,里头滚出十来个圆滚滚五颜六色的果子,个个肚腹饱满,果皮干净,散发清甜芳香。 “我摘的,都可以吃,我试过啦,吃不死,黄的红的蓝的绿的紫的,我觉得绿色的最好,甜甜的。”发现女人真没有责怪之意,裳熵语气都飞扬许多。 慕千昙捡了个最正常的颜色红果子,抵到唇边,喃喃道:“竟然还有纯蓝色的…。” 牙齿破开果皮,溅出甜味汁水,可比梦里的铁锈味可口太多了。她不免放松下来,试着抬起手,还有些绵软,只是退烧而已,虚弱还顽固盘结于体内深处。 挺久没发烧了,还以为靠吃干药能压下去,却烧到那种不省人事的地步,若不是有个会喘气的还在旁边,没准就要翻在这沟了。 看来她下次还是要懂得见好就收,可别一头劲只冲不停,量力而行才能走的更远。 裳熵还蹲着,兴致勃勃看着低头慢慢一口口吃果子的女人。 也许是刚被高热折腾过,她格外苍白,散着长发,薄淡清寡的眉眼,并不整洁的衣裳,剥去那不可直视的冷光,竟给人一种很好亲近的感觉。 这种机会很可能转眼就会流逝,必须要好好抓住。 于是,裳熵磨磨叽叽半晌后,把一直藏在背后的东西拿出来,小心戴在女人头上。 眼前落下一点阴影,浓郁花香从头顶袭来,慕千昙抬头:“干什么?” 裳熵帮她戴正了:“一种蓝白色的无根花,很好看,我编成花环了。” 慕千昙道:“你还有闲心编花环,忘记那个三天的约定了?” 她说着就要摘掉,裳熵赶忙道:“没忘呢!只是采药的时候顺便看到了,感觉很适合你。” “幼稚。” “不不不是,这个花,嗯,是对身体好的,可以让人更脑袋更聪明的,多闻闻哪哪都好。” 摘花的动作停住了,裳熵趁热打铁,胡说八道:“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包治百病,书上说的!” 慕千昙用非常不信任的眼神扫过她,扶着花环的手转而伸到少女腰间,拔出那本插在腰带里的书,恰好刚翻开就是花朵那页,纸页间夹了片蓝白色渐变的半透明花瓣。 “书上写的明明是提神醒脑,你文盲吗?” “差不多啦。” “有毛病。”慕千昙骂她一句,还是把花环摘下来。 与夹在书里的那片相同,数十朵蓝白渐变的半透明鲜花被绕结成环,花瓣水润洁净,就算脱离泥土依然开的雅致,不减其色。 她偏头再看一页书,所谓无根之花,就是指脱离了孕育自己的土壤,被活生生截断根也不会死去的顽强花朵。 它们不留恋过去,会逼迫伤口愈合,并利用空气中稀薄的水源维持盛放,是相当强大的生命之花。并总是昂着头,即使模样太过纤弱,不被欣赏,也会在无数寂夜里散发香气的孤傲之花。 本来想把那花环直接丢一边,可看完那几句话,慕千昙还是留下了,松松握在手里,而后搁在身边。 她不讨厌这花的味道。 ‘啧啧啧,不仅关注你的身体,还要关注你的情绪,还得为你去打怪,我们衷心且细心的女主,太可怜了啊!’ 慕千昙道:‘有什么可怜。’ 李碧鸳道:‘遇到你这么个木头人,还不算可怜吗?’ 慕千昙道:‘可我甚至遇到了你,我不是更可怜。’ 她竟然还用了甚至这个词,李碧鸳气绝遁逃。 花环没有戴在她头上,但也没被扔掉,裳熵又是失落又是欢喜,但也满意了,重新抓起那本书道:“好啦,那我又要出去喽。” 这一次出门直到傍晚才归来,不出所料,模样又凄惨几分,脚还瘸了一只,衣服上多了几处破洞,血没有凝结,看着有点瘆人。 裳熵一瘸一拐走进来,糊着血迹的手指在地上划动,似在盘算着今日的对战进程。然而许是不顺序,写了几笔后陡然加速,又以掌心揉成一团,抱着膝盖不动了,坐在火堆前发呆。 靠近晚间时候,慕千昙又起了热,这会正嚼着她新采的草药,见她背影落寞,猜也能猜到估计是没能打赢。 三天时间,太紧迫了,按原著走向她甚至不能近那向日葵的身,想赢还想把她打服,难如登天。 慕千昙比谁都清楚有多不可能,但她没有开口制止。 就让这大傻龙再试试吧,若是最后三天不行,再想办法。 夜色变深,裳熵掐着手背,不断流动的时间就是铁锯,锯碎她的身体留下一堆堆碎沫。焦躁不断蔓延,连带着血液也在躁动不堪。 她回头望向沉睡的女人,意外发现自己身后放着几瓶伤药和纱布。 是谁给她的,再明显不过。 所有焦虑瞬间被压下,裳熵长长久久凝望那张熟睡的脸,而后用伤药处理了伤口,再把草药书籍翻开。 白日无数次被打倒,又无数次爬起来时,她已经知道以自己目前的水平,不可能在短短三天内战胜那个人。 她迫切需要提升修为,且心中也有了一个有点疯狂却可行的想法。 这里是万药仙岛。 这里有千万种草药。 其中,能够迅速补充灵力提升修为的就有上百种。 它们中的很多可以用来制作灵丹,一颗即价值连城,广受追捧,足以见珍贵且有效。如今满地材料,只需要一个炼丹炉即可。 这荒郊野岭不可能找来炉,况且她也不会炼丹,但她的体内有暗火,且她有一副几乎都消化世间万物的肠胃。 没有比她的身体更合适炼丹的炉子,没有比她更适合试药的人。 为了变强,值得一试。 第152章 陪我 第三天快要结束时,慕千昙闻到一股强烈焦糊味,浓到刺鼻,无法忽视,迫使她从梦中惊醒,还以为自己掉进了火堆里。 结果当然没有,她浑身清清爽爽,稍微露出来的地方都被反复擦拭干净了,只是睡梦中又被热出点汗,而那焦糊味随着她睡醒又更重几分。 她撑着身子坐直,迅速确认起味道来源。 向日葵火堆还在屋子中间熊熊燃烧,比入睡前更灼热,应当是添了柴火,烧一整晚也不会熄灭,但气味不是从这里传来的。 慕千昙轻轻以手背擦去额间细汗,估摸着外面出了事,便起身走到门前,还没看清是个什么光景,就被一阵极其刺鼻的焦烤味逼退两步。 袖子在脸前挥动,给自己争得喘息空隙,她便咳嗽边踏出屋门。 几天前刚下过大雨,目前穿过的好几片森林都异常湿润,连空气都能拧出水。可此时此刻,脚下所踩的泥土却不再湿软,而是结了一层壳般薄脆,施加重力后寸寸碎裂,发出清脆的瓷器破碎声。 慕千昙挥开烟尘,尽管脚下有异,却没低头确认,只因眼前的景象就足以令人震惊。 以她的冰屋为中心,向外辐射至少数十丈长度,围绕一大圈,区域内生长的厚密森林全部蒸发,消失无踪,被夷为平地,只剩下高温中被烤至焦黑干裂的尘土,暗色比夜幕还要深沉,目光所及之处寸草不生。 地面裂缝中冒出滚滚黑烟,隐约流动着暗金色灵力流动,这片林子刚刚似乎经历了一场灾难级大火。而慕千昙在简短惊讶过后,就排除了这是意外灾害的可能。 很明显,这是那大傻龙的手笔。 原著里关于修仙有个设定,每个修为深厚的仙人都有概率觉醒一道与自身灵力资质相合的阵法,是一种能够在瞬间爆发出体内绝大多数灵力以改变周遭环境,把敌人迅速困死的大杀招。 例如慕千昙本身,就有着已使用过多次的名为【冬至】的阵法,在她展开的阵法范围内,温度会骤降到零下,使得敌人关节僵硬,寸步难行,行为十分受阻,甚至直接被冻死,或被阵法内的灵力乱流屠杀。 这与她的冰系灵力相符,而落到裳熵身上,那就是相反的火系,原著中有提到,她觉醒的第一个阵法就叫做【火海】。 顾名思义,火焰构成的海,会焚烧近乎所有阵法范围内的事物,直到燃烧殆尽,化为尘灰。 而如今这片林子的遭遇,就像书中所描写的那样荒芜,明显是裳熵的阵法所致。 慕千昙并不奇怪她能在此时觉醒阵法,实际上,在定下三天约定时她就猜到了应该能逼出点东西。 可一向连只耗子都不愿意杀的人,竟然会横下心把这么大一片地方全烧光,与原著中劝阻男主不要用火攻的她截然相反,这太稀奇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厮不会发疯了吧? 在没人带领下独自觉醒阵法的人,尽管依然可以爆发出极具毁灭性的力量,可不知收敛的话极易被阵法反向抽空,以至于活活耗死,这样的事情不是没发生过。 慕千昙心道麻烦,想着去找人。失去了层层树木庇佑,这寻人念头刚出现,只是一转眼间,她便瞧见那位坐在地上的少女,以及蹲在她身边晃着叶片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向日葵大娘。 裳熵背对这边坐着,一头波浪卷长发披散下来,略微凌乱,衣服上破了许多细小口子,似在缓缓流血。而她无知无觉,僵坐不动,不知在看哪里,是出神思索还是意识不清。 既然找到了人,也不必担忧她出去祸害谁了。慕千昙走近几步,听见那大娘不断道:“你冷静下来没,我都求饶了小姑娘,咱别打了,再打整个岛都要被你毁了,好端端的家就这么散了呦,脾气咋那么冲呢,真看不出来啊…。” 大娘求爷爷告奶奶,似在安抚少女不要再冲动,双叶挥舞出残影,语速极快,若是有嘴巴,估计嘴皮子都要磨破了。而裳熵依然不动弹,像一块沉默的炭。 慕千昙想了想,步伐停住,转身回屋里拿了样东西,再次走出来。 这会加快了步速,一路走到少女背后。裳熵恰好像是受不了吵闹,嫌大娘多嘴,缓慢抬起手伸向她那张黑色大脸盘,掌心转出一圈金色灵力,就要迸发时,突然被人握住了手腕。 攻击被打断,心口即刻窜起怒焰,裳熵抬起一双狠戾的眼,却被浓香盖了满脸。 “无根之花的真正作用是提神醒脑,给你自己用吧。” 慕千昙略微弯腰,把那束花环盖她脸上,原本握住少女手腕的手松开,手指向外滑动,只轻轻捏着,先探了下她的脉搏,再去试探她体内灵力状态,感到不容乐观。 隔着一层薄薄皮肉,那连着心跳的脉搏过速到能将慕千昙的手指顶开。她周身运转的灵力也并非使用过阵法后常有的亏空,而是饱满充盈到快要爆裂。 血管与经脉都鼓涨发烫,肌肤表面绷紧,她此刻就像一个活生生的炸药桶,一点压力就会立即被引爆。 慕千昙收回手,将花环压稳当,偏头问道:“她干嘛了?” 由于发烧总是反反复复,她处于虚弱中,没什么精神,也睡得断断续续,而裳熵来来去去,不怎么在她清醒时出现,所以她根本不知道那大傻龙都做了什么,搞成了现在这样。 “你是不知道啊,她昨天吃了好多草药,一把把往嘴里抓,还直接爬地上生啃,比那蝗虫过境还可怕,”大娘见到她就如见到救星,可算找到能发泄的人了:“我就劝她别吃啊,小心把自己撑裂了,她不听啊,一直吃一直吃,凡人躯体哪能受的了那种大补方式啊,这不,快炸了吧。” 一听见吃草药,慕千昙就懂这大傻龙是想做什么了,一时间不知该说她是聪明还是愚蠢,一次性输入远超过身体容量的灵力,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也亏得她体质特殊,皮糙肉厚,才能经受得住。 但无论如何,效果还是很显著的,这满地焦土便可证明,并且看这向日葵大娘的态度,她还真赢了那三天赌约。 慕千昙动了动唇,没说出什么,只是把那花环拿下来。 裳熵还维持着仰脸看人的姿势不动,也许是由于过多的灵力滋养,她脸上的肿胀与伤口全部愈合恢复,肤色比前两日所见还要细腻白皙,脸型更为流畅成熟,五官周正,眉眼较纤长,比起从前的娃娃脸,竟有几分女人的风致了。 当然,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还是那双湖蓝色眼眸,润泽澄澈,既如天空,又如海洋。 下意识转动手指上那枚金戒,慕千昙向下挪动眼眸,在少女修长脖颈间看到那枚紧紧贴着皮肤的锁龙环。 由于体内太涨,她脖颈间浮出赤金色的脉络,描摹血管走向,又被那锁龙环收之一处,像是戴了某件华丽金器,是与外面*那件破破烂烂的霞衣截然相反的漂亮。 蓝眸是龙化特征,而锁龙环明明好好束在她颈间,却还是没能压住那变化,足可见她到底失控到何种地步。 不过好在,只是变了眼睛的颜色,龙角还未冒出来,否则若是被那向日葵看出点端倪,可就难办了。 “说话,哑巴了?”慕千昙问。 虽然没有被阵法耗死,但这个状态显然也不正常,以防万一,还是先确认下比较好。 裳熵没有回答,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她。 慕千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知道我是谁吗?” 裳熵道:“慕千昙。” 慕千昙抬手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巴掌:“你叫谁呢?” 裳熵微微偏过脸,眼神依然紧盯。她叫道:“师尊。” 这一声叫得格外慢,格外重,每个字都在唇齿间咬合。 “所以是清醒着吧,那就行了,算你有点本事。”慕千昙冷哼,转身以眼神示意前方,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吧。” 大娘开始赶人:“可以,非常可以,请你们立刻过去,岛心万分欢迎你们的到来。” 慕千昙道:“那走吧。” 她还没迈出一步,小腿被抱住,像是被火棉袄裹住般烫人。低头看,果然是大傻龙抱住了她:“别走。” 慕千昙侧身弯腰,拨开她的手,对上她的目光:“该赶路了。” 裳熵捂住小腹,颇有些虚弱道:“我走不动了。” 看着她动作,慕千昙回想起方才探查到她的脉搏,体内拥堵到那种程度,怕是动一下都难受,走不动也正常。 可是要等她慢慢平息下来,还要去消化这些灵力,这没个几天能行吗?眼看着岛心就在前方了,最大的障碍也已经除去,慕千昙怎么能在这再去停留。 沉吟半晌,她想了个方法:“你在这等着,我先去看看,拿到东西再回来。” “不,”裳熵坚决摇头:“我完成了任务,你要履行约定,从现在起你不能抛弃我,离开我,这是你答应我的。” 她说这番话的语气十分强硬,与她平日略带着点撒娇的尾音大相径庭,慕千昙很不适应,也不喜欢这略带命令和强求的态度,当即便冷了下来。 “你聋了吗?我刚刚说的是不是先去看看?你怎么理解成我要抛弃你的?我的承诺是你对我无理取闹的筹码吗?” 裳熵敏锐察觉到她口气不对,瞬间愣住,嘴唇微颤,目光迷蒙,半晌后她才定住了神,轻声道:“没,对不起,可是我很不舒服,我想你陪着我,就像我陪着你那样。” 说着,伸手轻轻揪住女人膝盖位置的裙摆:“你再给我点时间可以吗?一炷香…不,半个时辰,不,我也不知道,我很难受,你能不能先别走?” 第153章 过来 她求得实在恳切,眼眸也又亮又湿,像幼态动物般招人怜惜。 若是叫其他人看到,保管天上的星星都给她摘下来,可她面对的是慕千昙,这个心比骨硬的女人,恐怕连一个眼神都难挣到。 她也有这种自觉,于是接连说了身上哪里不舒服,描述得很具体,又把想要争取的时间再次缩短,维持在一炷香内,并发誓后她之后一定会恢复到正常上路的状态,只求这个女人有片刻停留。 在她挽留的过程中,慕千昙始终没说话,神情也毫无变化,只是遥望着前方旷野外的一线森林,目光似已抵达那中间岛心遗迹,决定她前路的某种答案就在那里等她探寻。 大娘维持着欢迎她们离开的动作,不发一言,但很明显支棱起耳朵,等待后续。 于是,这场景就变成了一人重复不停地说,一人神思飘忽地听,一花聚精会神地等。在空空如也的焦黑旷野上,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味意趣。 这一幕并未持续太久,慕千昙很快回过神来,低头道:“你刚刚说什么?” 原来她刚刚在想自己的事,根本没听自己讲话。裳熵哑口无言,须臾,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站起来:“没事,那我们走吧。” 可刚站了一半,又被人按住肩头压坐回去,她闻见身前人发间的浅香,抬眸轻叫道:“师尊?” 慕千昙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裳熵想揪住她流泻下来的发尾:“你能不能别放我一个人在这?” 慕千昙挑起一侧眉头:“你还怕黑?不至于吧。” 发丝从指间流过,裳熵抓了个空,心中不稳,连带着嗓音也仓惶颤抖:“你知道我怕的不是这个。” 似觉得有些麻烦,慕千昙极轻地叹了口气,偏过头去,又将目光放远。沉思半晌后,她一甩裙摆盘腿坐下,摊开掌心:“把你手给我。” 裳熵愣了愣,接着眉目展开,被巨大的惊喜替代。师尊不仅答应先留下,还会帮她治伤,这完全超乎她原先的期待了! 唯恐女人耐心用尽,又改想法,她赶忙伸手,极快地探出,却在靠近时放缓,像是怕把人碰疼了似的,轻轻把手搁在那片掌心。 由于血管经脉被灵力充盈,她的手很烫,像着了火,也比平日也敏感许多。而女人的体温比她低,像块温润冷玉,两厢轻触,冷热交融,让冷者升温,热者却更热。 裳熵动了动喉咙,能清晰感受到体内横冲直撞的灵力风暴肆虐到何处,那般狂风骤雨似要摧毁一切,可更难忍的却是手背那点温凉。 被灵力破坏经脉时她能面不改色,如今却像是控制不住表情似的,时而目光颤动,时而死死抿唇,时而肩膀发软,时而坐不稳当想倒下,只得自己控制吐息来平静。 慕千昙没理会她状态,只是以三指缓缓在她腕间揉动,推移,试探着。 她会留下的原因,说起来不太正当。 适才,她表面上出神思索,没听到裳熵的祈求话语,但其实这大傻龙说的每个字,每个词,每段话,她都一字不落的全听到耳朵里去了,并触动了某种极为隐秘的喜好。 那就是,让这设定上高自己许多优先级的第一主角,对她低声下四百般请求,患得患失,卑微退让。这会让她有种凌驾于主角之上,且控制住她情绪与命脉的爽快感。 慕千昙承认这种心理很恶劣,非常不正派,也见不得光,还有种小人得志的丑陋,但那又如何呢? 她都被定义为恶毒女配了,又没办法反抗,还不能享受一下拿捏女主的快乐吗? 更何况,又不是她强行要求女主这样求她的,怎么都怪不到她头上。 不过,随着她更近一步探查出裳熵体内的实际状况,才发现她选择留下没错。 幸好没放这大傻龙一个人在这等待,否则等她从岛心回来,大概只能看到一具残破尸体了。 越摸越是皱眉,慕千昙问道:“你到底吃了多少草药?” 若是将她现在的身体比喻为桶,而灵力是水,被不那么严实的密封在桶内,就算装得再满,只要时间长了总会缓慢泄露干净,恢复正常流动。 可现如今,她这个桶内不仅装满了,还有一处活泉眼,在外部已毫无空隙的情况下,还在源源不断生产出水源。若是没有人来开新的口子引导,任其自然发展下去,可不是要炸开了? 而灵力来源,显然就是她吃下的那些,正在消化的大量草药。 裳熵似意识不太清,眼珠滑动着回忆:“好像有十二颗树,几百上千根草吧?还有蘑菇,还有花” “等会,”慕千昙用一种无言以对的眼神看她:“你把一整棵树可归类在草药里吗?” 裳熵从怀里掏出那本书:“这里写着的,也是可以提升修为的。” 外面的泥土都快被烧成瓷了,她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那本书却丝毫未受影响,给她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与这本书同样命运的还有慕千昙刚刚睡下的那座屋,看样子虽说是半疯了,也还记得不能损坏师尊的东西。 慕千昙用力捏了她几下,冷道:“你没死真是奇迹。” 裳熵轻声道:“你愿意为我留下才是奇迹。” 指间能感受到少女紊乱的心跳,慕千昙极快地抬眸扫她一眼,目光跌下来,落在旁边的泥土上,又挪回到腕间。 半晌,她徐徐开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吃着吃着受不了死掉了,该怎么办?” 裳熵道:“我都死了,还能想怎么办吗?” 慕千昙道:“现在不是没死吗,指的是如果。” 裳熵叹气道:“那我可能会想,我的运气也太差了。” 她吃下的那些草药中,有一部分,虽说药效极为强烈,对修行提升很高,但同时也有一定几率含有毒素,吃过量的话很容易死亡。 不考虑她有没有被撑爆,单论她没中毒这点,就足以见运气好到离谱了,如今说这种话,真让人听着不爽。 慕千昙没什么情绪道:“也别太得意,人不会一辈子都好运的,多长几个心眼吧,哪天死阴沟里都不知道。” 裳熵笑道:“知道啦,谢谢师尊。” 将寒冰气息的灵力小心输入经脉,引导着截然相反的滚烫灵力缓缓自体内退出,慕千昙沉默片刻后,又道:“我问你一句是否愿意为我而死,你要想半天,但作死却那么顺畅,完全不过脑,你也挺让人费解的。” 裳熵沉吟道:“那看来,我不适合思考,只适合动手去做啊。” “神经。”慕千昙呵笑一声,却是将手挪开,停下了灵力输入。 裳熵紧张起来:“怎么了?” “太慢了。”慕千昙道。 手掌相贴所能控制住的范围太窄小,且位置并不特殊,以这种速度给她舒缓,到天亮都不会有效果,更何况她不知道那些草药到底还会发挥多少作用。 她需要更有效率的方式。 沉思半晌,她抬手覆上额头,那里浮出一片雪花印记。 片刻后,慕千昙放下手,语气平稳道:“你坐过来一点。” 第154章 我受不了! 裳熵瞧她面色一如往常,并无怪异,虽不知她想做什么,但还是听她话,又向前挪了一小段距离。 方才被她诊脉,两人本就相距不远,这下之后,更是近得快要膝盖相抵,稍微往前弯腰就要碰着额头了。 担心不小心挨住人,引得她不开心,裳熵时刻留意着,膝盖收着力道,然而眼前一片阴影袭来,额前碎发突然被一只微凉的手掀起,随后香气瞬至,那张淡薄冷漠的脸骤然拉近。 “啊!”裳熵受惊过度,尖叫一声,火速向后翻滚几圈,魂飞魄散道:“呜哇,你你你你干嘛?” 慕千昙还维持着掀她发丝的姿势,看见她明显过度的反应,无语道:“你被电了?” 刚刚于刹那间看到的那副画面,在脑海里翻页般无限次回放,裳熵边崩溃边回想,都快数清女人有多少根长睫毛了。每次回忆都有一股微弱电流从尾椎打到全身,真如同被电击了一顿。 她头皮发麻,语无伦次道:“我,我不知道,我被吓到了,你是要亲我吗?” “”慕千昙脸上的表情也有微妙空白,而后微微变动几分,构成一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神情,既莫名其妙,又难以理解,更像是天雷滚滚。 她薄唇微启,看似想说什么,且绝对不好听,但启开唇齿半晌,轻轻张合,还是没吭声。 最后,她改变手势指着人,格外严厉道:“你从赛顿城买来的那些春宫图,回去之后全给我烧了,有一页纸幸免于难,你就在劫难逃。” 她这么说,裳熵也明白是自己误解了,不知师尊真实目的,可那般突然靠近,就像是亲吻一样啊! 方才她会触电般滚开,并不是接受不了那个虚假的吻,恰恰相反,是太喜欢了,太渴望了。她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居然发生在现实了,还是由师尊主动的,光是有这么个念头,她都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所以,脑海里的求生欲被瞬间激起,帮她逃离,以避免情绪激荡下被浑身灵力冲爆的惨剧。 可即使现在知道了是误会,已经灼热起来的血液依然折磨她,白皙肤色此刻通红,颈间的淡金色脉络更加耀眼,状态比刚刚糟糕许多。 她慢慢挪回去,艰难道:“对不起,但是,就很容易误会嘛,你突然过来这种” “别找理由,就是你看那些玩意把脑子看坏了,才会曲解别人的正常行为。” 慕千昙冷哼一声,知道她难受,抱着惩罚的心态不理会,放她再挣扎会,随口道:“最近你也没看那些,第一反应还是这个,你该不会亲过谁吧,才会脑回路那么奇怪。” 原本还抱着身体发抖的裳熵听见这话,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僵住不敢动,小声嘀咕:“没没没没” 边说边摇头,眼神心虚地飘来飘去,显然是在扯谎。 这下,慕千昙微怔。 从心窍突然开了那会,她就知道这大傻龙怕是到了年纪,春心萌动了。但是她没在意,这种喜欢估摸着也不会持续太久,长时间不见面就散了,年轻人都是喜欢新鲜的,可以不去管。 可现在看这死龙这幅样子,居然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和某个人亲过了? 是只亲了,还是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难道说,她在光明宫时突然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是为了那个未知的“恋人”吗? 可自从东城一别,她们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男主了,不太可能是他,十有八九另有其人,会是谁呢? 把认识的人全搜刮一遍,连不是人的都考虑到了,慕千昙还是没答案,心道:‘李闭眼,出来,这是剧情最大的变动吧,女主都移情别恋了。’ 李碧鸢坦然道:‘我知道啊。’ 慕千昙问:‘你知道?你怎么知道的?’ 她与这泡面桶共享的只有视觉与听觉,没道理她会错过的信息,李碧鸢还能知道。 ‘啊我也是瞎猜的,你看男主都掉线多久了,两人根本没有培养感情的条件啊,所以不喜欢他是在情理之中,不过我还是没想到她喜欢的竟是’ ‘是谁?话只说一半,你舌头是断了?’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胡乱说说。昙姐你也别问了,反正这和任务也没关系对吧,别让这些小细节影响到你了。’ ‘这种事倒是影响不了我。’慕千昙敛眉:‘我只是需要掌握全局,目前而言,裳熵是在我身边时间最长的人,我了解她的一切,她对我没有威胁。’ ‘可现在有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存在,且与她关系亲密,这还是发生在我眼皮子底下的,我却不知道,这对我而言就是一种风险。如果裳熵哪天背叛了我,把我的一些事情告诉别人了呢?防患于未然。’ 李碧鸢低声念叨:‘你都知道她在你身边时间最长了,你还不知道她喜欢谁’ ‘什么?’ ‘木有木有,我是说,裳熵会不会背叛你,你自己心里不是很清楚嘛?而且你好像也不怎么关注这孩子心理健康吧,她会有点小秘密瞒着你太正常了。’ 迄今为止也相处了一年多,共同有过种种经历,虽然不喜那大傻龙身份,但也足以了解她为人。慕千昙对于前半句话,就算没有十成把握,也有七八成,能说一句裳熵的确不会背叛她。 可后面那句,就让慕千昙哑口无言了,半晌才道:‘她那张破嘴还需要我多关注吗?有什么事自己全抖出来了,根本藏不住事。’ ‘那这会不是藏住了嘛。’ ‘’ 那边裳熵还在摇头,嘴里的“没”字就没停。慕千昙直接了当问道:“你和谁亲了?” 裳熵嗓音陡然拔高,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没没!” 慕千昙紧跟着问:“亲了多久?” 裳熵道:“就一下下。” 果然,这大傻龙脑子是直行道,就没有第二道弯。慕千昙接着问:“和谁?” 裳熵摇头:“没没没没。” “我认识吗?” “算认识吧。” “什么叫算算了,你爱说不说,你自己的事处理好,别牵扯到我就行,”慕千昙做了个招手动作:“赶紧过来,我不想说第二次,数三声之后你还不动,那就自己解决那位灵力,死了也别找我。” “三,一。” “我过来了!”裳熵连滚带爬到她面前重新盘腿坐好。 为了避免她再有奇怪想法,慕千昙善心大发简短解释:“听好,人体上的眉心与小腹两个位置,是灵力汇聚之处,若是直接相贴,可以用最短路径进入对方的身体,帮助对方调理。” “这是最基础的东西,你第一课就该学到,不该不知道,遗忘知识比消化食物还快,秦河之前真是白教你了。” 她自以为这番话没什么,就是最直白的教学。可裳熵渐渐抓紧了膝盖处的衣料,焦躁不安地揉搓着,肉眼可见得又红了脸,且变本加厉的,竟然连头顶也飘出了一股白烟,像是小型火山爆发。 从没见过有人脸红到头顶冒烟的! 慕千昙哑然,难得反思了刚刚说的内容,难不成是小腹这个词语引起的?还是后面那句进入对方 耳后悄悄浮上薄红,她在心中暗骂几句,真无语了,这混蛋玩意天天脑子里都想些什么啊?一点都不健康。 “嘻嘻。” 身后传来窃笑,慕千昙回头,就见向日葵大娘以极高的热情捧着花脸看热闹,瞧着是相当痴迷,恨不得搬个板凳拿把瓜子过来似的。 慕千昙脸色变幻莫测,挥了挥手,把大娘不能看最新进展而产生的惨叫和她一起封入冰屋。再调转视线看向少女时,发现她眉心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火焰符号,而眼眸也因过于热涨,晶蓝里混了点血红。 不能再耽误时间,这家伙可能就要控制不住发动第二次火海阵法了。 和她好好说是没用了,慕千昙抬手抓住她领口,扯向自己,同时微微倾身迎上,额头浮现出雪花记号,两厢轻碰,炽热与寒冰温柔相撞。她身下的地面结出冰层,而少女身下却烧起细弱的火花。 空气仿若凝固,结出零落的火焰冰晶,如同萤火虫,围绕着两人缓慢旋转。 从森林刮过的夜风挂过旷野,带来凉爽香气。星空被云层遮蔽大半,晦暗的闪烁着。不时有闷雷轰隆响动,衬的云层下一切场景如梦。 “等等下我” 近在咫尺的女香,额头真实的温度,眼前那张清艳容颜,裳熵懵了,也哑了,磕磕巴巴,瑟瑟发抖,反应慢许多拍的挣扎起来,力量很微弱,也不知是退距,还是想要依赖的抱住女人腰身。 “我受不了,你你给我点时间准备,我很热,我受不了!师尊!” 她几乎要叫起来,实际上也叫出口了,挣扎幅度猝尔变大。慕千昙烦不胜烦,一只手扣住少女两只手腕,催动聚力金环一并压下。 “别耽误事,配合我就行了。” 她是最讨厌肢体接触的人,都尚且没那么大反应,毕竟只是额头碰一碰而已,又不是小腹,这还是事出有因。 怎么这一天到晚喜欢乱碰的家伙,仅仅是碰了那么点面积,反而像被推进屠宰场的猪崽一样动个不停? 非得关键时候捣乱,成心的吧。 思及此,慕千昙便更加用力握紧她手腕,以防止她闹事,可紧接着,那片前额再次远离,少女直挺挺往后倒下,噗通触地。 竟是晕倒了! 第155章 我爱你 见她就这么倒下,慕千昙脸上难得漏出了类似惊讶的神情。半晌,才回过神来,劈手给了少女一巴掌:“醒醒。” 清脆巴掌声落下时,裳熵也猝然睁开眼,口中叫道:“我来了!” 怎么倒下的,便是怎么坐起,还是直挺挺。她扶着泥面调整姿势,确定坐稳当了,又紧张兮兮地搓脸,才昂首挺胸道:“我准备好了!” 接着,双眼紧闭。 一副英勇就义的摸样。 平日里,分明就是这大傻龙像个小贼一样,东摸摸西碰碰,甚至还干过趁人睡觉舔手的事,根本乐在其中。真到了需要肢体接触的场合,居然摆出这幅态度。 慕千昙倒没见过她此般,便语气微沉道:“你搞清楚,我是在救你的小命。” “我知道!”裳熵双腿向后别,改换坐姿为跪,往后挪几步,双手抬起拜了个大礼,嗓音震天响:“谢谢师尊!” 慕千昙脱口而出:“你烧傻了吧?” 裳熵还是摇头:“没没没没。” “行了,停,”慕千昙耐心耗尽:“我没心情在这和你玩,赶紧过来别浪费时间,你觉得我很闲吗?” 发觉她语气不对,裳熵也不敢再扭捏,只好正视幸福真的从天而降,收拾收拾身上,老老实实坐回女人面前。 慕千昙不再废话,叫这大呆龙去动是不太保险了,干脆自己单膝蹲下,一手扶住少女骨肉均匀的肩膀,一手握住她胳膊,同时向她倾身,靠近时放缓动作,两片同样光洁的肌肤相触,逸散出蓝金交融的朦胧光线。 裳熵听到了自己喉头滚动的声音。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这一刻也许之后很难再拥有,过一秒少一秒,必须要好好珍惜。 是以,即使心跳得快要炸裂,眼皮子抖个不停,她还是忍住了没闭上眼,直观得看着那张脸携着冷香,那双寒眸蕴着略带烦躁的冷漠,几乎是以亲吻的姿势俯身而来。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不同温度贴合的瞬间,她眼前过了一阵白,心跳拔高加速了好几个量级,震得她胸腔后背都痛,耳边也响起拉长的耳鸣。体内灵力流速加快,冲开经脉,让她体温极速上升。 时间在这一刻放慢,她嗅到旷野的冷风里夹杂着花香,混合雨水与泥土的气味,潮湿又炽热。她的心跳连带着她整个世界都在震动,以至于她全线溃败。 “师尊”她又小幅度挣扎起来,口也一张一合,嗓音却像是被夹住似的发紧,异常细弱:“我我我,我真的不行,我” 那么近的距离,慕千昙当然能感受到少女的别扭和加热,也听到她微弱的抗议,但不想再重蹈覆辙,便像方才那般攥住她手腕。发觉她有倒下趋势,按在她肩头的手顺便用力,直接将她推倒,两人便一起倒入瓷泥中。 后背靠住大地,身前笼着无法挥去的身影,被牢牢锁住,无处可逃,浑身都泄了劲。裳熵眼珠颤动,呼吸仿佛被钳死,只能像是个仰面掉进海里的人,睁着沉溺又绝望的眼向上望去。 这是真实发生的场景吗? 她真的和那个向来不屑一顾的女人贴近了? 就算是就算是 就算她渴望的与得到的不同,这也算是天赐的幸福礼物了! 这版胡乱思考后,她颤抖不休的瞳孔渐渐凝聚在女人面容上。少女方才压抑着的,难以接受的,担心自己会就那么死掉的抗拒情绪,都被后知后觉的快乐与兴奋牢牢占据。 她的目光逐渐迷离,思维被泡进温暖的蓝色大海,轻盈沉浮之下,她说出了梦呓般的话语:“你好美。” “”慕千昙没搭理她。 而某人得寸进尺。 “你睫毛好长,像乌鸦的羽毛。” “你你的头发好香啊,黑黑的,很细,很软,会不会像小灰猫的猫一样手感,你能给我摸一下吗?” “你皮肤可真好,像玉,我也有这样的玉,只不过是红色的,你还记得吗?那里面还可这我的名字,裳熵的熵。” “你真的好漂亮,有人这么说过吗?真的真的很美,我每次看你都这么想。如果有人夸过你,那她和我一样有眼光,如果没人夸过,那你就是我发现的宝藏。” 她说着说着还上瘾了,越说越多,越说越离谱。慕千昙起初还能当做没听见,后面那些话则尴尬到仿佛成了精,钻进她耳朵打了她两拳。 是,她是没怎么被夸过,但她不需要那些,更不需要这奇奇怪怪的赞赏。 另外还有一点,虽说她本人的长相和这幅躯体大概是一个水平线,甚至还有几分相像,都淡得像一阵能被风吹散的雾,但这终究不是她的本体,夸这幅身体好看有个什么用? 这赞美词俗气就算了,赞美的对象甚至都不是她,就只是没有价值的噪音,干扰输泄灵力的进程。她忍无可忍道:“像乌鸦,像猫,像玉,你在组建什么比喻大会吗?闭眼,闭嘴,闭心。” 刚说到闭眼俩字,她按在少女肩头的另一只手从耳际擦过,滑到两人眼睛的缝隙间,盖住了那双透蓝的眼眸。 裳熵眨了眨眼,睫毛在女人掌心滑动,引了一阵轻微地战栗,却没有挪开。 须臾,裳熵笑道:“这可怎么办,我尝试了一下,但闭不了心。就算你遮住我的眼睛,我还是看得到你。” 慕千昙冷哼:“是吗,你倒是神通广大。” 少女闻言,安静下来,且好半天都没说话。慕千昙还以为她烧过头,格式化完毕了。可片刻后,她忽而没头没尾道:“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人。” 一张嘴就是屁话,慕千昙嗤笑:“你难道以为自己很正常吗?” 因为距离过近,裳熵也把声音放的很低,像是耳语:“我也奇怪,所以大家都不喜欢我,你也奇怪,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你吗?” 没放很多心思在对话上,所以慕千昙不自觉也被她带着走,降低音量,几乎只剩下气音:“别拿我和你相比,不被喜欢和不想被喜欢,不屑被喜欢,都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裳熵:“好像是不一样,但结果都是一样的嘛。” 慕千昙:“你的理解能力退化了,怎么说话能力没退呢?但凡两者相替换,你也不至于成为一个愚蠢的话痨,而是聪明的哑巴。你觉得结果一样吗?” 裳熵:“你很不好。” 慕千昙:“你真该死。” 裳熵:“因为你没那么好,所以你很好。” 慕千昙:“你的智商还不足以成为哲学家,所以说点正常人能听懂的话。” 裳熵道:“我喜欢你。” 她说完这句,像是平地炸了颗惊雷,两人的声音都被掐断,陷入沉寂。 覆盖着眼睛的那只手温凉舒适,属于她朝思暮想的人。裳熵受心绪牵引,下意识抬起上半身,迎合那只手,用鼻梁轻轻拱着女人手心,低低喃道:“我喜欢你。” “别乱动,”慕千昙收拢五指,掌心未动,指尖掐了掐她的脸侧:“这话你早就说过了。” “那我说点你没听过的,”裳熵支起一条腿,有意无意蹭着女人细长小腿:“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好讨厌,哪有这样的人啊,又没礼貌又不好看” 慕千昙打断她:“其实我一直没说,你也挺丑的。” 裳熵道:“我还没说完啦,这个不好看不是指你的长相,而是你的心。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好不好,是看她做的事好不好。如果你干了坏事,那你就是天下第一丑陋的了,但如果你是好人,即使你容貌没那么受欢迎,我也会觉得你很好看,这是我的判断标准。” 慕千昙心道:丑就是丑,还说容貌没那么受欢迎,这里又没有需要她照顾脆弱心脏的存在,做作。 裳熵道:“所以一开始,我真的对你印象很不好嘞,但是你说咱们命中注定,我就忍不住啦,我等一个这样的人,等了好久!” 慕千昙道:“那是不是谁说那四个字,你就跟谁走了?” 裳熵开心道:“是啊,谁这么说,我都会和谁走的。可我等了十来年,遇到过那么多人,也只有你对我说了呀。” 慕千昙呵笑一声,没续话。裳熵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只有真正命中注定的人,才会有机会对我说‘命中注定’这四个字呢?你难道不是为我而来的吗?” 开始输出一堆堆歪理了,而慕千昙居然无法反驳那句“为我而来”。可不是吗,为了这么个天道之女而来,至今所做的大部分事甚至也都是为了她。事实如此,又能拿什么反驳呢。 加大力道按了按她的脸,她冷哼:“我看你是不需要我来帮你了,刚康复一点就开始强词夺理,我就该放你自己在这自生自灭。” “不,我需要你。”裳熵坚决道:“我也想要你需要我。” 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永远在你这边。” 方才还没有盖住她眼睛时,听着她说那一句句怪异的夸赞,能看到那双澄蓝眸子,碧海清遂,一望即底,便可知她说的是不是谎言,是否真诚。 而如今她亲手盖住了这双眼,那些倒是统统瞧不出来了。 可就算不能确定,慕千昙也不愿去探寻,自己盖上便不会再主动掀开,无论那下面藏着什么答案。 热血还在膨胀的血管中横冲直撞,裳熵越发晕眩,也更加炽热,颈间的金色纹路随着呼吸般一闪一灭。 她知道自己今天说了很多话,那么也不缺最后一句。便深吸了一口气,再轻声道:“我爱你。” 第156章 对不起 慕千昙眼睫微颤。 她分在灵力上的精神,终于被这句不太一样的告白引过来一些,稳住震荡瞬息的心绪后,她良久才道:“爱与喜欢不一样,你就算再傻也不要连这两个都分不清。” 裳熵却是确定道:“我分得清。” 慕千昙抿唇,没有说话。 裳熵又接着问:“师尊分得清吗?” 她刚刚说的那三个字犹如投入平静已久的水面,在日复一日的侵扰中日积月累,终于有一丝不对劲冒出头来,为迟钝者察觉。 慕千昙本念着眼不见心为静,所以阖上了眼,这会却缓缓睁开来,露出两点深色的沉。 她还是沉*默着,且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膝盖跪在这少女腰两侧,额头相抵,呼吸交融,不经意间,几乎算得上紧密相贴。她们两人的灵力也如麻绳般缠在一起,牵带着,引导着,彼此难分难舍,交换冷与热。 这种姿势与状态下说这种话未免太过诡异。 不,这个样子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诡异,那么干脆就别说了,专心疏导灵力。慕千昙也不知自己在胡乱掐断些什么,只是道:“闭嘴,再胡扯我就把你舌头给剪了。” 裳熵道:“你要剪了我舌头吗?” 慕千昙道:“这就剪。” “太好了。” “我看你是真烧傻了。” “那我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我爱你诶。” “你会算吗?现在不是了。” 慕千昙冷冷说完,忽而发觉有两只手从下方滑上来,十分流畅地抱住她的腰与背。 她浑身一震,惊讶至极地蜷了蜷五指,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松开了抓住少女手腕的手,导致这大傻龙恢复自由了。 这还了得,不得就地正法? 可操纵灵力可是个精细活,她一下分心太狠,那些交融的灵力瞬间失控倒灌,本该逸散入空气,却反向径直进入她的身体。这波冲击刺的她脑仁生疼,不由得闷哼一声。 察觉到她在疼,那两只本想紧紧抱住她的手,改为了若即若离的触碰,并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像是安抚。 慕千昙缓过劲来,再不愿分心,被带偏的思绪倒是瞬间清晰。 少女的身体太烫了,以至于她也在热,热到身上出了汗,脑子也被泡在水里,起起伏伏不清醒。可热度退去,便裸。露出干瘪残酷的现实。 她没有拨开背上的两只手,而是念道:“裳熵。” 她很少叫她的名字,但这也不是第一次,却让少女抖了抖,像是被念到行刑名单般瑟缩。 “裳熵,”慕千昙又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才道:“你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吧。” 躁动的灵力尚未完全平息,可裳熵也立即清醒了,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知道犯了错,应该马上弥补才对,可又不甘心就这样开个玩笑再揭过。 她可是一点小事都会急急燥燥的人,她忍耐了多久啊,也已到极限了,她的刨根问底脾性也容不得这没有回答的沙子问题恒固于心。 于是她笑道:“我记得很多,师尊说的是哪一句呢?” 慕千昙道:“我不会为你停留。” 又是这句话,还说的像第一遍那样干脆,裳熵呼吸断了层,差点让那些狂暴的灵力死灰复燃,可又紧急压下。她体内还有师尊的灵力呢,再把她弄伤可就不好了。 但她也做不到不回应,便道:“我不需要师尊为我停留,我只想跟着” “裳熵。” 少女闭上嘴。 这是第三次叫她名字,往常连正眼都不会看她的人,短短时间内居然叫了她那么多次,还说了那么多话,今天甚至还有这样的亲密接触,这可是平时想都不敢想的事。 可为什么,一定要在她短暂享有快乐后,就扯碎那美好表面,露出疮痍的内里呢? 盖住她的眼,慕千昙徐徐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你怎么就有这种想法,也有可能是我理解错误,但无论是哪一种,我只有一句话和你说。” 到这里,已不是耳语般的轻声,而是日常会有的严肃腔调,甚至隐隐带着警告:“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后果自负,最后得到的一定不会是你想要的。” 裳熵安静了片刻,才笑道:“我怎么悟嘛,我都说了我不适合思考的。” 慕千昙道:“你该想一想了,你年轻可以犯错,不代表你能够拉着别人一起犯错。” 彼此靠的那么近,身下人的情绪实在藏不住,都一五一十从相贴处传递过来。 等她体内那些灵力从波动不休到恢复平静,乃至死寂后,少女本来抱在慕千昙背后的手,悄无声息慢慢滑下去了。 良久,她又挣扎起来:“我好啦师尊,不用了。” 经过方才那一阵疏导,基本上不会再有爆体风险。虽然还没有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但慕千昙当然也不会强行再给她治疗,便干脆利落起身,整了整袖子。 裳熵躺了会,才坐起身,那双眼又变成了波澜不惊的墨色,只是多了点无措,落在地上,落在自己手上,就是没抬头看某个很想看的人。 两人之间弥漫着非常奇异的沉默氛围,而打破这氛围的,是终于从冰屋里逃出来的向日葵大娘。 她刚逃出来,就急吼吼的要看后续发展,却没想到这两人一个站一个坐,跟她被关起时的态度十分不同,她想看的戏码好像演完了。 “你们,”大娘伸叶子依次指两人:“又吵架了?不是吧,每次都不给我看前因,只给我看后果。” 裳熵捏着手指,抬头笑道:“没有啦,师尊是教育我。” 大娘道:“你师尊怎么天天教育你啊,你经常犯错吗?” “是的吧,”裳熵偷偷看了眼女人背影:“因为我很蠢。” 大娘道:“那你倒是知错就改呀,不然天天被骂,你心里不难受啊。” “知错,”裳熵低低道:“就一定要改吗?” 她刚说完,余光里忽而出现几个小亮点。 转头去看时,才发现是一群巴掌大小的蓝色蘑菇,身材肥美,张开荧蓝色的菌盖,一跳一跳往这边来。最后聚在她身边,亮融融的,像一团团灯,正用头撞她的腿,时不时翻个跟头,还发出叽叽叽的奇怪声响。 “这是什么?”裳熵脑子里一串问号,以为自己招惹到它们,不敢触碰,依稀能感觉到它们有话要说,听了几句,实在听不懂,只好去问向日葵。 大娘倒是干脆:“它们骂你呢。” 裳熵惊讶:“骂我?为什么?” 大娘道:“它们回老家了探亲,没想到一回来,发现家不见了,来找你这个始作俑者呢。” 裳熵反应过来,是自己与向日葵大战时,由于失控而放出的那道火海,焚烧了这一大片森林,里面就包括这些小家伙的家园,应该还有很多无辜的生命。 她环顾一圈,只剩下焦土,顿时愧疚起来,捧起一只蘑菇,连连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对不起,” 慕千昙极轻得冷笑,似在觉得她向蘑菇道歉很没必要,弄坏就弄坏了,一帮还没人脑袋大的玩意能怎样? 裳熵还在不停道歉,就差跪下了,掌心的那只小蘑菇从菌杆边探出两只手,叉着腰,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间她道歉态度诚恳,便小菇有大量的原谅了,挥挥手又叽里咕噜说了一句。 看见少女投来求救的眼神,大娘解释道:“她在说人间一首有名的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没关系,家园很快就会自己长回来了。” 裳熵问道:“那么多树,那么多草,真的可以吗?我们家里的花草,如果只是没及时浇水都会死的,这些连根都被烧没了” 她记得崖山那些植物可难养了,要除虫,要施肥,要浇水,要翻土,哪个步骤没处理好都会一命呜呼,要比照看小动物要更细心。 大娘啐道:“呸,小瞧我们是不是?你家里有能跟你大战三百回合的花朵吗?不要拿我们和那些废花废树比较。” 她这么一说,那就很有可能是真的了,毕竟这里可是万药仙岛。 裳熵松了口气,可心中依然沉重。她把小蘑菇捧得近了些,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可以原谅我吗?” 她接着蘑菇的菌盖,悄悄抬头看着那女人,不知在对谁说:“真的很对不起,但我刚刚失控了嘛,我自己都控制不住我自己,做了些不好的事,也说了不好的话,我知道错了。” 女人没有反应,她拿小蘑菇挡住脸,小声道:“不要讨厌我好嘛?我会弥补我犯的错,我知道你可能不需要,但我还是会竭尽所能的。” 小蘑菇看了看她,又转头看了看另外一个站着不出声的,叽里咕噜说了什么。大娘道:“她说了另外一句诗,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让你们珍惜缘分,不要闹得不开心。” 慕千昙冷冷扫了她一眼:“不会用句子就闭嘴,我也送你们一句,自家扫取门前雪,莫管他人屋上霜。少多管闲事活的更久。” 她甩了甩袖子,瞥向地上人:“不能在这破地方耽搁了,走。” 第157章 爱 她利索说完,转身就走,步伐宽且快,大袖被风鼓起,似马上就要随风而去,于晨光渐起的红橙色旷野中捉摸不定。 尽管心头挫败至极,连累身体也不大有力气,裳熵依然绷着一股劲爬起来,急忙跟上,担心再过一会就会失去人踪迹。 可刚跑几步,她就想起还差了一个人没拿,便冲女人背影大喊:“师尊,等等我!我去带小雷一起!” 她的嗓音于天地间回荡,如此洪亮,可惜女人还像是没听到,连速度都没有放慢。 裳熵揉揉眼睛,折返回冰屋,把咬着手指蹲在门边的小雷抱起,给向日葵和小蘑菇再次道歉后,追随着那点浅蓝色背影远去。 慕千昙不断往前走,风刮过耳边,是一种撕扯布料的裂帛声,把她思绪也撕成一片一片。脚踩着薄脆的泥面,感觉逐渐湿润泥泞。不知觉间,再抬头时,上面已恢复了层层密林,原来她已走过那道旷野。 走完这最后一片森林,就能抵达岛心遗迹。 于是她继续向前。 除了用灵力轰开交缠结绕的藤蔓与灌木,以及注意避开地形落差造成的深坑外,赶路本身是一件枯燥且磨时间的事。凝视,留意,操纵,唯一能引起人思考的,是身后那道不近不远跟着的脚步。 从旷野离开后,慕千昙没有再说任何话,比起往常一遇到失控现象就要数落人的情况来看,安静得不太对劲。李碧鸢见她迟迟不问自己,有些等急了,便叫道:‘昙姐?’ 慕千昙嗯了声。 李碧鸢试探道:‘你没什么要说的吗?’ 慕千昙道:‘说什么。’ 李碧鸢搓搓手指:‘这个这个,就算没要说的,难道一点都不惊讶吗?’ ‘你指的哪件事?’慕千昙挥手斩断藤蔓:‘裳熵是怎么战胜向日葵的,为何【火海】那么早就觉醒了,是这两件事吗?’ 具体是哪件事,其实都心知肚明,但她就是不提,甚至主动去问也顾左右而言他,倒是叫李碧鸢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方才她看到女主因为额头相触晕倒,就已经隐隐约约不安,想要留意后续。然而女人闭上了眼,她想看都看不到,只好捂着耳机专注去听声音,自然没错过那一句句“我喜欢你”,“我爱你”。 听到前一句话,她还能安慰自己没事,这又不是第一回了,昙姐都该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可后面那三个字出来,她鸡皮疙瘩从头发到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憋死了。 这话,这种话是能直接说的吗!女主长点心吧,糊涂啊! 然而说出去的话绝无收回道理,而她能听到,慕千昙只会听得更清晰。以往也不是没有差点露馅过,都被她用各种理由带偏了,而如今女人的灵力还在别人身体里,怕是心跳与温度什么也都尽在掌握,这下还用小辈对长辈的依赖之类的话来搪塞,是绝对没有用了。 所以,李碧鸢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她调动了工具,以防慕千昙在极怒之下对女主痛下杀手,而后紧张兮兮的等待女人的反应。 与想象中不同的是,她很平静,相当平静,暴躁冲动这类负面情绪竟然一点都没出现,顶多稍微有点冷漠,也就仅此而已了。 可李碧鸢第二反应也是,完了。 昙姐那番话说得虽难听,但是根本没有直接拒绝啊! 仔细品味那几句,什么“我不会为你停留”,是不是可以解读为:虽然我也喜欢你,但我自己的事更加重要,如果你的存在与我的未来之间出现了冲突,我不会选择你,而是要向前。 还有什么“如果你执迷不悟,那就后果自负”,此话若是旁人说出,那么一定是很严重的拒绝。但这可是出自那个女人之口啊。 作为被骂了一年多的资深昙姐毒舌受害者,李碧鸢可是多次切身感受到她遇到不顺心的事骂人会有多难听,这般比较之下,那句话温和到若不是亲耳听到,她都认为是造谣的程度了。 哈?你说那个平静拒绝告白者的人是慕千昙,谁信啊? 那根本不是拒绝,而是调情吧! 当然,李碧鸢还没那么作死,真的认为那是调情。但在她看来,最多也只能算是相当委婉的婉拒。 可慕千昙这人从不会委婉做事。 那么是否能得出一个结论,其实裳熵想要追人,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如果李碧鸢真的只是一位“旁观者”,那么有情人终成眷属,没问题,她还会祝福。但现实就是,这两人之间可是有着命中注定的仇恨存在,如果提前产生了爱这种意外情感,剧情可怎么办? 瑶娥上仙还愿意把女主献祭吗?女主还愿意把瑶娥吃掉吗? 她们若两情相悦,后面可就乱套了! 没准那“黑龙裂天”的预言,就是这条岔路所导致的呢? 越想越是心惊,虽说慕千昙没有直面这个问题,李碧鸢还是冒着会惹怒她的风险,直截了当问道:‘你喜欢她吗?昙姐?’ 问完李碧鸢就半捂住耳朵,准备迎接狂轰滥炸。可意外的是,女人依然没生气,只是冷笑道:“我喜欢她?喜欢一个比我小一轮的半大小女孩,我是变态吗?你说话能不能过过脑子。” 李碧鸢道;‘嗨呀都说是古代嘛,你不要老用现在的价值观去衡量,所以抛去年龄,你会喜欢她吗?’ 慕千昙道:‘不会。’ ‘为什么?你不喜欢女人?’ ‘她是女人吗?年龄是最重要的,把不能抛去的条件抛去,还有讨论这个问题的价值吗?’ 听完这句话,李碧鸢某种不详的猜测更加确切了些。年龄哪里是不能抛去的条件啊,明明性别才是吧,但看这女人好似并不排斥这点,难道真的会有可能成? 她正抓耳挠腮想着该怎么向慕千昙描述同性恋的危害性,好让她放弃。或者告诉她做女同一件门槛很高的事情,需要先功成名就才能受欢迎。 刚乱编了没几句,就听女人又道:‘但说到底,我还是不会喜欢她。’ 李碧鸢又喜又疑:‘为啥?’ 慕千昙道:‘无论是小孩,还是成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是别人。只要是别人,就不可信。我不想和无法信任的人建立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也没有精力与必要去做这种事,收益很低。” 听到这话,李碧鸢本该高兴,可好奇心又促使她问:‘那你难不成要自己过一辈子。’ ‘爱’说出这个字时,慕千昙顿了下,仿佛这是个让她觉得难以启齿,又很不自在的字眼,让她齿关酸涩,别扭至极。 调整须臾,她才继续道:‘爱是需要付出的,我不想付出,所以自己过怎么了?人都是独自来到这世间的,独自生存,独自离开也没什么。认为自己活不下去,就随便找个人相伴的,这难道不是懦弱吗?’ 说到后面,语有不屑。李碧鸢极少能听到的论调,但出自这个人就丝毫不奇怪了。她道:‘好吧。’ 她确定了自己想确定的事,还受到了极段想法的冲击,也就没有好问的了,息声遁去,但慕千昙脑中的风暴还在持续。 老实说,她这辈子活到二十七八,还没有听到过一次这么直白的“我爱你。” 早些时候,她还光鲜亮丽之时,尽管身边有不少和她同样,甚至比她还要面面俱到的,被家族培养出来的“怪物”,在交际场上也如战场般武装到最后一粒牙齿,完美到人类究极美学进化的存在。 但就算这种时候,也有不少会被告白的记忆留存,让她回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岁月。 她接受过一些爱,来自父母的爱,需要她扮演一个十全十美的好女儿。来自其他亲人的爱,需要靠她来巴结父母以进入生意场。来自同窗的爱,需要她能把名片放入那位工作狂母亲的西装口袋。 付出这些爱的人,的确付出了许多,慕千昙知道培养自己成长所花费的是一笔后来想都不敢想的天价金额,那些同窗送来的定制礼物越必然价值不菲。 而得到这些爱的人,她自己,也付出了几乎把自己熬干的努力,扮演一个精致到一碰就碎的角色。 这让她认为,爱与被爱得到的都稀少且廉价,可只要沾上边,就要付出很多很多。 慕千昙已经不想对任何人负责,也不想承担谁对她的期望。她只想安安静静的,先活下来,而后过自己的日子。 她祈求了整整二十八年的愿望,梦里也盼着自由,哪里是那一句没有重量的“我爱你”能够抹消的。 她只是不理解现在的自己,到底还有哪里值得被别人觊觎。 要说起皮囊,被那大傻龙说过最多。可真要喜欢这些,不如去照镜子看看自己的了。虽然不想承认,但她拥有着造物主得天独厚的宠爱,的确很是突出。 那还有什么呢?因为目前这个师尊与殿主的身份,值得攀附吗? 但她已经是唯一的徒弟,慕千昙当前所拥有的,早晚有一天也会落到她身上,她的身份就代表着她有着这样的权利。 然后呢? 没有了,慕千昙想不出第三个答案,总不能真的是那种喜欢吧。 回看过去那一年,大多数时候两人之间相处的并不愉快,争吵甚至动手的次数比安逸时多太多了。她知道憎恨从何而来,却不知哪里有爱慕诞生的土壤。 不过这大傻龙脑子也不太正常,估计也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想到此,慕千昙略显烦躁的心情也得到了舒缓。不过是少年人的玩笑,她就当没听到了,反正裳熵那家伙也一天一个想法,变得快,约莫很快就不会再纠结这些。 她急于摆脱那句话给她带来的影响,以至于没有深入去思考,心窍为何开启,而第一句喜欢的出现,也已经是很早之前了。 挣脱突然翻涌而来的过往回忆后,慕千昙脚步轻松了许多,再前行小半个时辰,脚下踩到了第一块白色地砖。 往前几步,地砖连片,视野也豁然开朗。清晨并不强烈的日光下,伫立着一栋高大的废墟建筑。 第158章 不见了 那建筑上窄下宽,底座尤为宽大,整体被绿色藤蔓包裹,缝隙遗漏处暴露的砖块颜色依旧惨白,略显斑驳。时间较为悠久,但并不古早,从阴影处望去,如一颗放置于宽敞平面上的巨大卵石,上上下下点缀几点蓝色。 拨开遮挡前方的林叶,仿佛揭开了时间一角。在海洋与森林里待了颇久,乍一看到这幕景色,还有种不合时宜的熟悉感。岛上土著生活过的痕迹应当都还在,但人却已消亡殆尽。 慕千昙踩上石砖,砖块挤压间发出细碎咯哒声,惊起林间飞叶,冲耳嘈杂。 与此同时,浓云像是受到某种召唤,似翻涌得更为激烈,熊熊滚动如海,轰隆直响,嘶吼不绝,笼罩着森林与遗迹上空。 紧接着,云层中一点白光透亮,闪动两下,忽而突破云海,上一瞬还只冒了个头,下一瞬已劈出一道刺眼的白光闪电,正击在几步之外的地面上,留下一小块焦黑,烟尘四起。 雷电与地面接触瞬间,慕千昙察觉脚底微麻,不过稍微铺点灵力便可忽略,但近乎劈到耳边的雷声却让人颇为难受,胸腔也被震到麻痹,耳膜隐隐刺痛。 她抬起眼,发觉石砖路面上没有被藤蔓覆盖的位置,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块焦黑,显然这片被雷云重点关照的区域相当不安全。 慕千昙正思索着如何度过这片广场,目光由下往上,落到顶头那片云层,不由得有几分疑惑。 如果仅仅是雷阵雨这类自然现象,下完雨云层差不多就该散了。可自从她们的船被浪拍散,一堆人狼狈上岸后直到现在,这片雷只是偶尔会消失很短的一段时间,其他时候都高高挂在天上,简直像盖上去似的。 有原著加持,她知道这片建筑里都有着什么生物,可根本没有哪一样有能力产生这样的范围攻击,思来想去,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这是由上一波先抵达岛屿的人留下的,亦或者是被他们间接引发。总之,这岛里的东西被搜刮过已成定居,活骨肉有极大概率没了。 心思微沉,慕千昙捏了捏手指关节,啪嗒声后,她长睫微抬,摘下背后孤鸿,转身又走向林子,边拉弓边搜寻着树干上不对劲的抖动。 走到某一个位置时,某片足足有小臂长度的叶妖忽然把自己从树干上拔出,如逃命般急急跑向另一棵树。可只跑到中途便被冰箭射中,哀嚎一声坠落下来。 慕千昙走过去将它捡起,正好被冰箭穿在中间部位的叶妖已失去意识,真如一片枯叶挂着。她将之随便翻两下,看个差不多,便拿到石砖地面前,对准建筑放箭。 虽说箭失飞行速度足够快,但还是在没飞到一半时便被雷击中,连点灰尘都没有留下。 慕千昙指尖轻敲着孤鸿,把弓收好,打算直接用灵力冲进去。 身体自打生病就很虚弱,为数不多的体力还没完全康复,但她一秒都再等不得,况且来的路上她也揪了点草药吃,灵力储备还是比较令人安心的。 打定主意,她刚迈出一步,身后突然传来嘈杂声响。 “你别闹啦,前面很危险的。” “真的不能过去,你看看,仔细看看,那是雷电啊。” “诶呀,对不起,把你捏痛了?可我不能松啊,小雷,小雷!” 慕千昙回头,恰好看到小雷从裳熵怀里滑脱,蹦到地上,两腿快速扑腾一路冲进雷电区域。 眼见她就这么跑远,裳熵脸色大变,也拔脚就追,可却被拽住了后衣领,呼吸差点被勒停,生生刹了车,捂着脖子咳嗽起来。 “她要找死就别理她了。”慕千昙冷冷道,目送那小女孩越跑越深。 自从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奇怪,容忍她一直跟在身后,主要是有裳熵会照顾,不会麻烦到自己。 并且这小孩虽怪异,但也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反而总是试图逃窜。比起有威胁性的生物,更像是某种会被觊觎偷盗的宝物。 这一路上她偶有挣扎,可从没有这么激烈过,看来这前方是有什么 刚想到这,就见一道雷劈下,正正打在那小女孩脑门上。 “喂!”裳熵这一喊把嗓音喊劈叉了,双眼瞪大,倒映着那呈大字型躺倒在地的女孩。 慕千昙松开裳熵后衣领,微微眯起眼,注意到被雷劈中的她并未化成飞灰。 这个家伙不对。 她静待着那女孩的下一步动作,可没等到她动,头顶的云层倒是动了起来。像是腹部不适的人闹肚子,滚来滚去,咕咕响动。 不多时,里头滚出来一对白色光物,飘落到女孩身上。接着光芒大涨,云层像是被一双大手瞬间抹去似的,呼啦啦彻底消散了。 乌云散去,没被遮住的阳光便顷刻播撒,慕千昙眼前天光大亮。而再等女孩周边的光芒消融,那留在原地的已不是小姑娘,而是一只半人半鹿的生物。 那只半人鹿很显然是女人,脸蛋和幼小时如出一辙,精灵般剔透空灵。眼睛被纤长浓密的睫毛遮着,有几分忧伤。青翠长发及腰,部分搭在起伏的背脊。 她脖颈细长,圆润肩头露在外面,上半身的其他部位沿着身体曲线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绿色树叶,如同最简洁的衣饰。下半身则是健壮有力的鹿身,棕色毛皮间或夹杂着白色花纹,四蹄哒哒来回敲动着石砖地面。 她不适合出现在这么狼狈的废墟,而是应该在深林中轻盈跃动,仿若一闪即过的短暂灵梦。她望过来,欲语还休。鹿角枝蔓开散,缠绕上青藤,竟还夹杂一丝丝雷光。 一看那打雷般的鹿角,慕千昙就知道这暴风雨是哪里来的了,同时脑中还闪过三个字,刻在藏有岛上地图的那座半鹿像口腔内的名字,青枝雷。 想必那玩意就是她的像。 再稍稍深想一点,她会变成那副小孩模样,约莫是把自己的角扔出去做出了这场暴风雨,从而保护岛心遗迹不被偷盗。那么谁会对这里产生威胁呢?当然是上一波来到此地的人。 另外,慕千昙也大概推导出了她会离开岛屿来到小镇岸边的原因,切入点就是那条被裳熵抓住的海蛟。 小镇码头一直很安详,基本上没有出现过比较厉害的妖物,否则作为一个能去仙岛的站点,当地人不会在面对妖物时这般无措,连该去哪里找帮手都不知道,被活活憋在港口连出海捕鱼都不敢。 所以,那条海蛟如此巧合在有人来袭的时间内出现,又与围绕着万药仙岛周边袭击落水船员的那群海蛟长相一模一样,原因只有一个。 那就是,它本就是从这里离开的。且很大概率是青枝雷驾驶它追到码头,还要在相当冲动的情况下,以至于她连角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出发了。 她们的目的应当是为了追击那批洗劫之人,可惜她们一个没有能力上岸,一个没有角什么都做不到,又不甘心回去,只能在周边无措徘徊,这才让昙熵两人遇上了。 到这里,思绪还算顺畅,不过终究只是猜测,还得和当事人确认才行。慕千昙摘下孤鸿,于手中握紧,走向那只轻轻踱步的半人鹿。 看到她走近,这会青枝雷没再躲,而是抖抖耳朵,示意要带她们进入废墟。 这第一个动作就与慕千昙的猜测相反,如果她是为了保护废墟才放下雷电鹿角的,那怎么现在又请人进去了呢? 她提了几分警惕,问道:“你是谁?” 青枝雷歪歪脑袋,双手叠放胸前,仿佛是说在我就是我。 看样子是不能口吐人言,这要是想交流就有些麻烦了。慕千昙决定先不打听这些,转而道:“你想让我们进去吗?” 青枝雷花了点时间来消化这句话,而后两只耳朵都抖动起来,并用力点了点头。 慕千昙看了眼建筑黑洞洞的深处,她知道这里面充满了各种危险因素,如有不慎轻易就会毙命。难不成这家伙是知道自己不敌,所以要把她们都引入陷阱吗? 可那就没必要了,光是那双能引发暴风雨的鹿角就不算弱,她要是想将人挡住,应当还有其他方法。 深思熟虑之后,慕千昙还是决定要进去。反正这只半人鹿就挡在面前,是无论如何都要面对的,趁现在她还没有表露出攻击意图时先前进一点。至于里面的陷阱,这段内容她看了很多遍,可以确保不会中招,剩下的就随机应变吧。 “好,我们进去,麻烦你带路吧。”她的语气还算友善,可手中孤鸿却没有收起。 见她答应了,青枝雷开心到原地转了几圈,还甩了甩尾巴,这才穿过拱门走进建筑,轻轻巧巧地带路。后头两人跟上。 进入大门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座多边形的大厅,墙面被特意情理过,断裂的藤蔓还堆在墙角,本应该刻着岛上原著民的一些光荣事迹与诗歌,此刻却只剩下一面面光滑的石面,像是被人整个切掉了。 这才是真正的洗劫,连墙上的字都被刮走了,这个殿内恐怕什么有用的都不会剩下。 青枝雷看似是邀请她们进去,而实际上,好像真的没什么杂念,只是为了带她们参观而已。 不仅帮她们点明了每处陷阱的位置,让她们小心,还十分详细地带她们把殿内探索了一遍,如果因为遗漏错过了什么,还要转头再去一次,争取把每个地方都展示给她们看。 而越往深处走,慕千昙的心越沉。一些武器库,一些杂物间,一些宝藏库等等,全被洗劫一空,,就连生活区的遗留物资都被消耗干净,整个大殿和原住民有关的东西都被掏完了,比她的苍青殿还要空旷。 至于陷阱,倒是没被破坏多少。 她这边脚步越发沉重,裳熵却被看不完的新事物惊花了眼,自顾自摸索半晌,想要分享的内容颇多,可惜前方那人连头都不回,只得全部憋住。 然而,她向来不是能安生的性子,也担心自己再不主动做点什么,就要彻底被生气的师尊抛弃了,便故意大声道:“哇,师尊!你看那里有一种很大的蜘蛛。” 前面人没反应,她又道:“这里有好大的水池,里面有乌龟,还是双面乌龟,它们长着两片壳诶!” “这里的画怎么缺一块少一块的,被挖坏了吗?” “呜哇我差点掉下去,师尊你要小心,有些地方已经烂了,是空的。” “啊,那个是鸟吗?” “咦咦咦!树,树人!”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来到建筑最深一层、这里几乎照不进阳关,但生长着不少发光植物,还算亮堂。环顾四周,颇为宁静,可角落却猝尔亮起几个光点,放眼望去,原来是天花板上趴着几只由藤蔓扭结生长的半身巨人,眼孔里是两颗发光浆果,正虎视眈眈的盯着陌生来人。 以为那是敌方,裳熵原本已戒备起来,可青枝雷只是冲半身巨人们弯了弯腰,那些巨人们便合上了眼。 短时间内见识过太多看不懂的生物,裳熵满心好奇的询问,可*结果当然不会得到回答。 她向来是个闲不住嘴的,往常师尊对她的提问虽也不耐烦,可从没到这般一点都不理会的状况。她不免心头失落,也知道自己这步走错了,却不晓得该如何挽回。 垂头丧气跟着,却发现女人不知何时停下。而青枝雷站在她身边,给她指向前方,摇了摇头。 裳熵紧走两步跟上,与女人并肩,也看到了她看到的场景。差点被那一幕给惊到,想要后退,但只是晃了下身子,就站稳了,甚至还比女人更前点,目露警惕。 那是一大堆堆积如山的,已干枯的尸体骨骼。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看了一圈,没看出那堆尸体有什么特色。裳熵偏头还想习惯性的询问,却发现女人的脸色变得极差,而青枝雷还摇着头,仿佛在说,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第159章 不对 活骨肉没了,这个结果从那场意料之外的暴风雨就初见端倪,又在向日葵大娘的话语中得到印证。 慕千昙早就知道自己想做的事向来都没那么顺利,可真用双眼看到时,就算有长久的铺垫以及刻意压制,也还是让藏不住的失落溢于言表。 真的没了,果然没了。 那些强盗明显是有备而来,连墙上的刻字都不放过,又怎么会遗漏活骨肉这么珍贵的灵药宝物呢? 早就猜到这个结果了,早就 慕千昙咬紧下唇。 太奇怪了,为何每次她做好万全准备后,都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呢? 是,她的身份是恶毒女配,向来样样比不上主角,但为何那些同样是路人角色的殿主们,或者一堆堆掌门,家主,日子就能比她好得多?为什么? 她与那些角色唯一的区别,以及她为数不多占有优势的点,在于她可以从上帝视角观察这个世界,并能一定程度上把握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就算有系统监视,只要理由得当,她也可以拐着弯得到想要的,但怎么就总有人能捷足先登呢? 这就好比,大家都竭力上山,各有方法,而她始终两手空空,只能老老实实走路。她虽气愤,但也认命,便用这具零件不太好的身子,顶着大太阳一步一步往上走。好不容易走到半路,累得快死时,突然在路上看到了一辆废弃但还能用的自行车。 她还以为自己多少能转运了,就算不争第一也好歹是前几名吧,毕竟她还算努力。 可当她蹬着破车哼哧哼哧到了山顶,却发现原来别人早就抵达了终点,甚至大家还在言笑晏晏的野餐。而她捡来并当做救命道具的破自行车,只是别人升级了交通工具后随手丢弃的垃圾而已。就是这样的挫败与愤怒。 慕千昙捏了捏指节,关节处发出一声沉闷的暗响。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以为自己冷静了,可下一步,却是抬脚冲进了那堆尸骨之中。并捡了块长而顺手的腿骨,在一幅幅骨架之间敲敲打打。 虽说书里写过男女主来到这里后,只在堆积如山的尸骨最高处发现那块活骨肉,但按照设定来讲,只要环境条件足够,有第二朵悄悄生长出来也不是没可能。 慕千昙拿着那块腿骨,专挑缝隙处搜寻,发现有可能生长作物的地方便翘起来看看,基本是空的,有时候也会瞧见结块的灰尘,灰皮老鼠,以及一窝窝蜘蛛。 在白骨山上翻来找去寻一朵蘑菇,这要是放在穿书之前,就算给她一笔数目可观的钱,她也是万万做不到的,还会说一句谁会为了钱做这种疯事,可如今却在主动扒这千人坟,甚至越扒越顺手。 从第一次看见的毛骨悚然,到这会面无表情,她很快习惯,还扔掉了腿骨直接上手,每个地方都不放过,唯恐有所遗漏。 有时会与头骨上黑黝黝的眼动对视,她背上会出那么点冷汗,但也不妨碍用手指伸进去探探有没有,而 与她的冷静截然相反的是裳熵,少女边道歉边淌过尸骨河,紧张问道:“你要找什么呀?” 慕千昙专注做自己的事,没有理她。裳熵又问了几次得不到答案,终于想起南方海事那本书还在自己这里,便打开翻了翻,一一对照之后才意识到那个女人想要找的是什么。 于是,她也沉默着帮忙找了起来,可此举无疑于在别人坟头乱跳,她只得不停道歉,弓着腰半眯眼睛伸手慢慢摸。 加了一个人,自然也就加大了效率。不多时,整个尸堆被翻了一遍,并没有第二朵活骨肉出现。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踢开脚边的尸骨,破碎骨殖滴溜溜滚远。 她走到青枝雷面前,微斜眼眸问道:“你追到岸边的那些人,都知道是谁吗?” 青枝雷消化问题的速度很慢,正抖着耳朵理解,就听女人不耐烦道:“连话都不会说,废物,滚,别挡路。” 问了也是白问,还不如自己去找,慕千昙实在没多余的耐心,捏了捏眉头,甩开袖子冲出遗迹。 突然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青枝雷脸上弥漫开一种苍茫又单纯的委屈表情,不知所措地拿左前蹄敲了敲地面,不知该往哪里看。 裳熵终于自骨海里脱身,跳到她面前,解释道:“没事,我师尊她不是针对你,她只是心情不好,对不起哇!” 慕千昙将那一人一妖抛到身后,随手扯了把藤蔓用火折子点着,当做照明,又按照来时的路线返回。这次前进速度慢上很多,专注于寻找不属于遗迹的部分蛛丝马迹。 那些人进入这里,搜刮一空,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来。若是能找到有特定特征的物品,也许就能够推测出是那批人到底是谁了。 她这般地毯式搜索了良久,本以为再不济也能看到具尸体,可却连片衣角都没。那些被触发的陷阱里也空空如也,看样子只是误触,并没有人受伤被困。 除了搬运东西时不可避免留下的一堆杂乱脚印与泥屑等,竟再也找不到一丝其他痕迹。这明显不对。 慕千昙还记得那向日葵大娘分明说过,过来的那批人里死了不少人。可看这殿内情景,那些人更像是畅通无阻进来,并顺利搬走所有东西的,看不出是有威胁。 那人都是在哪里死的? 她凝眉细思了半晌,看着空洞雾蒙蒙的大门处,回想起自己进入后的一举一动。而后脑中忽而闪过一道念头,她迅速转头,眯眼看向正和裳熵大眼对小眼的青枝雷。 如果那个猜测有可能的话 慕千昙握紧着火的藤蔓,紧走两步到青枝雷面前,举起火把对准她脸颊,直截了当问道:“进来搜刮的那些人,也是你带进来的?” 灼热的火焰就在脸边,青枝雷有些害怕,角上雷电流窜。她握住自己的双手扣到胸前,点了点头。 慕千昙咬牙:“你有病啊?你不该守护这里吗?” 她说完,又觉得这话不对。认为这半人半妖的生物是岛屿守护者,本来就是她们的惯性思维,可实际上的情况并不好说。万一她只是把这片废墟当做巢穴,并不在乎是人还是妖的来拿东西呢? 可如果不在意,怎么着急地把角丢出去以雷电罩住了整个岛屿,还乘上海蛟一路追到了小镇边缘? 第160章 吃多少吐多少 慕千昙思绪千转,逐渐捋出个眉目,但没有直接下定结论,而是先去做更重要的事,观察这地宫的几处入口。 此时此刻,她正站在被刮干净墙面的那个多边形大厅内,以她目力所极能看到的至少就有七八处通道,每个通道都会连接一个向外的出口,如蛛网般环绕遗迹,向外蔓延。 她与裳熵俩是从虎口湾,也就是原著上岸地点进入岛屿的,自然是从正门进来,而上一批人不是,他们的轨迹与她们并不重叠,显然是从其他入口进来的。 如果说是在青枝雷的帮助下,他们在进入殿内全部避开了陷阱和危险,那么向日葵大娘所说的折损较多之处,就只能是进入岛心遗迹之前的那段行程了。 那么,至少是在那里,无论如何都能找到一丝痕迹。 要是真的到最后什么都找不到,那就再回次头,托向日葵大娘去跟她那些花朋友再打听打听,以得到更多特征,也不是不能知晓结果。 若是大娘又想以“感情”故事来交换,那编给她听就是。虽然慕千昙不想与那大傻龙有这方面的挂钩,也不认为自己有,但只要能得到想要的,她可以不要脸皮,和这个比她小一轮的女孩演上那么点。 反正裳熵肯定不会拒绝。 不过当然,这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了。 冷静下来后,慕千昙先去验证了自己的第一个想法,即刻挨个把通道巡查一遍,探明他们是从哪里进来的。 在摸索到第四条通道时,还没摸到尽头,她便知道一定是这条路没错。 原因,就是空气中那骤然强烈的气味。 说到尸体,尤其是有一定数量规模,且停放在外界的被雨水浸泡多天的尸体,想也知道,必然早就被啄食干净,沤烂完了,那气味肯定不太好闻。 可事实截然相反,慕千昙此刻嗅到的,是一股幽凉梦境般的凌冽花香,仿若轻柔薄纱,抚弄鼻息,在这虚幻的味道之下,才藏着淡淡的腐臭味。 她循着味道走到通道尽头,眼前猛一亮,一部分来自天光,一部分来自满院盛开的蓝色无根花。 浅蓝色花海于翩跹细雨中盛放,花瓣娇柔清透,蓝澈悠悠,好一番温柔缱绻的冰冷美感。可细看之下,就能从那缠绕的藤蔓间看到不太明显的鲜红,像是还未消化完全的肉块。 慕千昙指间微蜷。 分明是同一种花,可被裳熵采来编成花环的,与这满地肃杀花朵,却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 裳熵与青枝雷很快也跟上她脚步,来到此院中。少女惊呼一声,抽了抽鼻子,敏锐嗅到了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这里是”她还没说完,就看到花海下被埋藏的尸骨堆,话音卡住了:“他们就是前面那批人吗?” 青枝雷点点头,表情无甚变化。 裳熵喃喃道:“是那样珍贵的宝物吗?需要那么多人命” 呲拉一声,慕千昙撕下一截袖子,捂住下半张脸,尝试去拨开花朵,查看下面的尸体。 然而,那点纤薄的衣料根本无法阻挡气味,她刚拆了几根藤蔓,便像是打开了封闭多年的陈酿坛子,一股直扎脑门的臭气扑面而来,再加上那血肉淋漓的画面刺激,逼的她胃袋抽痛,到旁边弯腰干呕了半天。 一场病还未痊愈,也没休息好,还因为给裳熵疏导而用了不少灵力,再加上方才急火攻心,她状态很是不好,眼下两片漆黑,面色苍白,虚弱不堪,但眼里却隐隐烧着燥热的火,怎么都灭不了似的。 等难受劲过去了,慕千昙用方才撕下来的布料擦了擦唇角,而后将之随手扔掉,把袖子都卷到小臂处,再踏入那篇花海,挨个探查。 花朵可以消解皮肉,但那些法宝,武器之类的东西,就很难完全消化。 而这些,有很大可能性具有身份指向。 她找的痴迷又专注,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拨弄血肉与拨弄花瓣都轻柔,都那样波澜不惊。裳熵却有些看不下去了。 大概是印象里的师尊总是身体不好,她担心着担心着就成了习惯,格外不适应看这女人靠近那些腐烂的,象征死亡的红色,仿佛什么预示似的,让她惴惴不安。 不过,阻止这女人做她想做的事,那绝对不可能。 裳熵咬住一根食指的指尖,牙齿太锋利,只是轻微磨过便留了血痕,一串串红珠涌出时,她想到了办法。 自己先师尊一步找到那些人是谁,不就可以阻止她了? 舌尖朝前一卷,把指尖的血水卷走。裳熵转身面对青枝雷,捡了根棍递给她:“小雷,待会我问你几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你就画给我看。如果不知道,你就摇摇头,好嘛?” 青枝雷接过棍子,在地上画了个点头的小人。 “好,”裳熵先问道:“那个领头人,是男是女?” 这只妖一看就是很久没见过生人的,不可能知道外面仙界的势力范围,让她直接说出那些人的身份,这不太可能。 但只要是人,还是个有能力带人一路杀到岛中的人,就一定有显著特征,没准还是哪个深藏不漏的家主,得到这些,也可以帮忙定位。 青枝雷闻言,在地上画了两个小人。 裳熵解读道:“有男有女,对吧。” 青枝雷还想画点头的小人,裳熵发现她似乎只能一板一眼去遵循别人说的话,便道:“如果你认同我,不必画,点头就行。” 青枝雷点点头。 有男有女,这个和向日葵大娘说的一致。裳熵又问:“那两个人,是黑是白?是高是矮,是胖是瘦?” 地上多出两道狭长的小人,旁边还有个圆太阳。 虽然比例有点问题,但也能读出,大概是又高又瘦的意思。至于太阳裳熵解读了半天,不晓得是被太阳晒黑,还是和阳光一样白的意思,便追问了,得到了白皮肤的答案。 有男有女,又高又瘦又白。 裳熵:“他们分别用什么来杀人?”她提起两掌朝空气打了两圈,又自掌心拔出灵力长棍:“是用拳头,还是拿这种武器?” 青枝雷想了想,在地上画出一根棍子,棍子旁边还有灵灵散散的点,另外则是一团乱七八糟的杂线团。这下,可没那么容易看懂了。 裳熵蹲下去,对着图画兀自解读半晌,拿不定主意,便用掌心利器多塑造了几种武器出来,把长棍,匕首,长剑,琴,以及一些她能想象到的刁钻武器都给她看,可青枝雷都是摇头。 给出去的答案全被否认,裳熵倒是不气馁,只是暗自庆幸与反应缓慢的青枝雷交流的人是自己。否则若是换成她师尊来,估计早就耐心耗尽要操刀杀鹿了。 灵力消散,她揉揉后颈,钻研那棍子配点与毛线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这时,青枝雷又把棍尖伸过来,在那根长棍图画上,均匀加了几个点。 多加的这几笔,看着更加奇怪。裳熵眉头紧锁,脑海中翻书般划过无数兵器形状,最终却是某个突然跳出来的记忆片段,使得她豁然开朗,当即把拳头砸进掌心,脱口而出:“笛子!” 棍上几个洞,这不就是笛子吗? 她被这图画误导,一时竟没想到,结果是这么简单的回答。 裳熵目前还未见过多少仙家人,可毕竟五大仙门已去过了俩,还算有点见识。而在她印象中,会用笛子的,有且只有一个。 为了避免误会,她又追问了几个问题。 “那个男人是不是长的很漂亮,不像男人像女人?” 点头。 “她手腕那里是不是包了铁?” 迟疑点头。 “她的衣服上有竹影吗?” 摇头,应该是不知道。 想到了披着黑袍的青蛇,裳熵意识到那些人可能在服饰上做了点伪装,便用手指把方才笛子图画边缘的点扩大,成一个纸片人的形态:“她打人的时候,是不是一边吹笛子一边放这种纸片人?纸片人还有脸呢。” 点头。 “对了,”裳熵拍掌,问出最重要的:“她是不是有只猫!猫还戴着斗笠!” 用力点头。 过多巧合那就不是巧合了,这就是曾经与她们在东城分开的闻惊风闻姐姐! 笛子旁边的毛线团,裳熵是猜不出来了,但知道一个人的身份就已足矣。她慌张起身要把好消息告诉师尊,却在连滚带爬闯入花海后,看见了半蹲在树根边的女人,手里拿着半张纸片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慕千昙找了半天,找到一些有点大众的武器与暗器,都不能确定,但在一棵老树的树根下面,她看到了这幸免于被消化的半张纸片。 这足够证明来的人,就是江缘祁那混球男主。 慕千昙端详着纸片,并未偏头,只是问道:“过来干什么?” 裳熵凝视她沾满血的双手,知道自己还是慢了,略有些失望道:“是闻惊风姐姐干的。” “我知道。”慕千昙懒得纠正她,把纸片收好,起身道:“我们回去。” 她捋了下时间线。自她们与江缘祁分离后,男主带着银蛇的尸体回到太行封家,被软禁半年后放出,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天虞门找慕千昙,但彼时她们在壶城,这一趟就扑了个空。 扑空后,男主应该会认命去办家主给他安排的事,也就是去壶城。但这一趟,他还是扑空,因为她们两人把那里的假仙已拔除了。 那么下一步,男主会打破原著时间线,跳过壶城副本直接来仙岛。而那个时候她们还在源雾伏家,就造成了现在的时间差,导致她们扑空。 如此这般,就能够理解有人先进一步了。但按理说,男主应该单打独斗才对,他还没有完成家主给的任务,无法调动家族势力,那么这些人都是哪里来的? 另外,还有那个被叫做“琴”的女人,又是谁? 这些都不重要,慕千昙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那块活骨肉还在不在, 对于这种不可多得的极珍材料,他们肯定不会随随便便就用掉,而是要先研究并精确配方,多次确认,找来炼药大家,做好一系列准备再进行。 那么,也许活骨肉还好端端放在江家,没有来得及使用。 意识到这点,慕千昙紧绷的精神终于松懈那么一分毫,这才察觉手上有潮湿的触感。 垂眸望去,是裳熵不知从哪沾了水,正用袖子一点点擦去她手上的血,漏出原本的白皙肤色。 动作轻轻的,仿佛擦拭某种珍贵瓷器。 慕千昙脑中跳出的,却是另一只保养得当的手,用一块白布擦拭小人铜像的画面。 那铜像本身没有价值,但却是她拼死拼活卷了大半年拿到的冠军奖杯。在巨大压力下发挥出超乎水准的实力,终于换来原本不抱希望的母亲的正眼,奉上之后,享有女人亲手擦拭的殊荣。 那时慕千昙就站在扶手边,心情难得雀跃。她看着母亲,看着她细致对待那没有温度的奖杯,久久等待着那三两句不那么用心的赞美。 滚烫的荣誉没能在女人手中停留太久,但已经获得了她这辈子都没能从她身上得到的温柔。 于是,她不免去想,虽然家里不缺钱,但母亲对她,向来都不如对一件器物更用心。无论这座奖杯,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她不知道母亲更喜欢的,究竟是那些她能带来的荣誉,还是她自己。 可能是前者吧,不然也不至于 仿佛被刺痛了,慕千昙瞬间收拢五指,把手抽回:“不用了。” 于是裳熵也抽回手,老老实实后退一步,眨巴着眼睛。 慕千昙放下袖子,遮住了指尖:“我们走吧,去太行封家找那位姓江的,让他吃了多少,就吐出来多少。” 裳熵道:“好,我听你的。” 李碧鸢却是道:‘有这个必要吗?昙姐,女主又没受重伤,这块剧情都过了,你一向怕麻烦,还去折腾干什么?直接回宗门等献祭的剧情时间点到来就行了。’ 慕千昙淡淡道:‘那是我志在必得的宝物,有人捷足先登,我不爽。’ 李碧鸢道:‘啊好吧,确实像你的风格,不过你不会和男主打起来吧。’ 慕千昙道:‘不好说。’ ‘有点担心了’ ‘不用担心,你害怕的事情一定会发生。’慕千昙打击完她,回头看了眼明显还有话说的青枝雷,不做理会,转头朝裳熵道:“准备一下我们就出发。” 见她不再是那副满脸苍白的无精打采之样,裳熵也心情飞扬,举双手道:“好!但是要准备什么?” “废话,”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这里是万药仙岛啊,来都来了,去拔草药。把书拿出来对照,捡贵地拔,快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0-170 第161章 你又知道了 不远万里来到这,决不能空手而归。然而两人方才说定,就听见脚步声哒哒,青枝雷紧走几步到她们面前,拦住人,焦急摆着手势,过于复杂,让人丝毫看不懂何意。 慕千昙目光冷冷,不想理她,正要绕过去。裳熵忽然道:“你丢东西了吗?” 青枝雷抱住双臂,耳朵快要转飞了,重重点头。 慕千昙视线微斜,就这么一句话,她好像明白半人鹿为何明明不介意这遗迹内东西被搜刮,却还是要追到江口岸边了。 原因很简单,江缘祁那帮土匪搜东西如蝗虫过境,除了那些岛上土著留下的宝贝,很有可能无意间,把她的巢穴也给端了,并拿走了些相当重要的。 裳熵问道:“你是不是很着急?” 青枝雷把手捧到胸前,耳朵耸拉,角上的电光都黯淡许多。 见她表情实在可怜,裳熵自眼角偷偷看了看慕千昙侧脸,试探性悄声问:“我可以帮到你吗?但是如果和我师尊的事有冲突,那我就不行了。” 青枝雷双眼骤亮,伸手拉住她衣摆,就要带她去其他地方看看。裳熵犹豫不决,又看了几眼女人,诚心终于等到了回应,女人下达指示:“我去摘草药,差不多半个时辰,之后我就走,过时不候。” 裳熵道:“好!我很快回来!” 在她俩离开前,慕千昙要回了书本,独身去往深林。途中看到不少尸体,约莫都是江缘祁带来的那些人,天气恶劣,死相都不怎么好看,蛆虫攒动,衣服连带骨肉都啃的瞧不出人形。 如此看来,向日葵大娘说得的确不错,她两人有上帝视角进来的顺利,但江缘祁他们,可能纯靠人海战术堆人命获胜了。 也不知道那厮究竟带了多少人过来。 不过,除了死尸外,这边的植被也被破坏的差不多,树妖把自己的根拔出来走到健康的泥土地里重新扎根,蘑菇坐在大石头上给自己疗养,看见有人过来还警惕地拍拍双臂,怒视来人。 想来,青枝雷估计是不想看见双方伤亡的增加,才会突然出现,引那批喊打喊杀的人进入遗迹,拿完东西就快点走,不要搞破坏了,只是没想到他们会贪心到连路过妖的东西都不放过。 慕千昙冷笑一声,开始琢磨离开万药仙岛后怎么和江缘祁交涉。脚下则拐去另外一个没有被战场污染过的干净地方,她已不太在意看到恶心尸体了,但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对照着书本内容,像是批发般采了一兜子草药,慕千昙掀衣袖查看腕上,岛上的“等价交换”诅咒已清晰可见,黑色皮带般杂乱的缠绕小臂,隐隐泛着流光。她放下袖子,决定到此为止。 以她的实力,处理大部分诅咒带来的负面效果都没问题,但再往上累加的话,可能就会比较难以控制了。意外是不能靠赌来应对的,尤其是在她运气一向很差的前提下。 刚把草药收紧储物袋,后头轻灵蹄音已至,少女显然松了口气:“怪不得没找到你,原来师尊走到这边了,吓我一跳。” 慕千昙回眸看她,就见青枝雷彻底变回鹿身,整个大了两圈,高大健壮生威猛,角上雷电四溢,光华耀目。裳熵从她身上滑下,哒哒哒奔到跟前:“我搞清楚了,她丢的是一个娃娃。” 慕千昙目光随着她由远及近,静静看着,不言语。裳熵继续道:“那个娃娃是挂在树上的,那些人想要那棵树,就要砍,但是小雷不愿意,他们就骗小雷,把她引走,最后还是把树给砍了。” “嗯。”慕千昙垂眸翻看储物袋里的草药:“所以呢?” 裳熵捏着手指:“所以,她问我们,可以在回去之后,帮忙找找她的娃娃吗?” 青枝雷也把脑袋凑过来,好大一颗鹿头,俩眼珠子黑漆漆的,直勾勾盯着人,充满了渴望。慕千昙斩钉截铁道:“不找,你当我很闲?” “不是白白叫咱们去找的!”裳熵抓紧补充:“作为报酬,她可以载我们回江口镇。” 慕千昙还待拒绝,甚至要拔腿就走,可那句话重在脑中转了圈,使她停了步子,回头拿眼神扫向青枝雷:“载我们回去?她靠什么载?海蛟吗?” 裳熵道:“她可以变很大!这是她的本事。” 万药仙岛里的生灵都与别处不同,出现个会变大变小还会发电的青鹿,可谓是相当正常,无需怀疑。而观她过往行为,这个交易大概也是诚心实意的,没有其他目的。 那么,简直是太好了。 本来考虑到来时的大船已被暴风雨打碎,她们回去全程都要靠白瞳,中途想让她这位妹妹歇息都没办法,现在这青枝雷过来提出这个,简直就是瞌睡了有人送枕头。 至于那个娃娃,先承应下来,到时候她有没有去找,青枝雷又不知道。 这生于岛屿的大约是有什么限制,无法在大陆上长久生存,或者只是畏惧那个比起清净岛屿来说过于吵闹熙攘的陆地,否则她自己就上岸去找了。 既然如此,她找不了娃娃,不也没办法找慕千昙要食言的账吗?这个憋也只能默默吃下。 想到此,慕千昙立即答应。 几人说定,边即刻启程,穿过半个岛屿回到虎口湾。 终于走出了层层深林,看见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若不是最想要的东西没得到,此刻就该是心旷神怡的了。不过下一步目标还算明确,倒也称不上太过难受。 就要离开时,裳熵却看向另一个方位:“师尊,还有那些船员,咱们顺便把他们也接回去吧。” 要不是她提,慕千昙把那些人忘得一干二净。不过就算是想起了,她也只给出了个不太乐观的回答:“他们没能耐活那么久,应该差不多都死完了。” 裳熵道:“去看一下嘛,万一还活着呢?”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慕千昙也有点想看看他们是死是活,便点了头。 她们沿着海岸,走回到上岸时那片海滩,远远看到冰屋还孤绝耸立,未有人影,她道:“都说死” 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人从屋里出来,端着木桶,朝林子吆喝:“再摘两片叶子来。” 林子里的人也给了回应,等她们再走近点时,一堆人从森林里钻出来,各自用大叶片做成的碗端着一堆浆果,往冰屋赶。 其中一人注意到她们,先是停住,满脸不可置信,不断打量,看到裳熵招手,确定不是幻觉后,脸上露出了绝处逢生的强烈喜悦,差点把怀中浆果都扔了,边跳边叫屋里人出来,嗓音嘶哑。 “快来!仙人回来了!快出来!她们没有忘记我们,咱们有救了!” 很快,一堆堆人呼啦啦钻出冰屋,手里吃的全部滚落,犹如见到神迹,瞬间泪流满面,双手合十,跪地久拜不起。 他们全都面黄肌瘦,显出不健康的黄土肤色,下半张脸长满毛线团般的杂乱胡须,衣着破烂,和野人没区别。这种状态并不好,但无疑全都活着,一个不少。 慕千昙眼睫微动,轻轻抿唇,低头望向自己留在沙滩上的,与裳熵错开的两行脚印。 就算只是文中一次性使用的炮灰角色,原来也不会甘于命运。被丢到绝境之地后,还能竭尽全力努力活下去。某种程度上而言,角色也不仅仅是角色,与现世中生活的那些所谓“真人”,其实也没有太大差别。 两道平行的脚印从脚下延续到远处。是啊,就算不走女主会走的那条路,也不代表着她就被女配这两个字锁定了,她周遭的世界始终是宽阔的。其实她早就这么想了,只是如今亲眼看到,更加坚定。 只要完成了那个目标。 把人都点齐,在海滩上站了一排。青枝雷四蹄塌地,将身一翻,那身躯就如注入水源的气球般迅速涨大起来,而内里渐渐透明,不多时便成了一座足有小山般高大的半透明青色大鹿。 岸上人都看呆,惊叫连连。她跪下四蹄子,放低身子。慕千昙先飞身而上,端坐到最前方。裳熵让船员们不用害怕,一一爬上,也都各自找地方坐稳,担心掉下去,又好奇地四处张望。 青枝雷缓慢站起,越来越高,往地面看,似都要眩晕了。而她向前走去,步入大海,竟未沉没,而是稳稳踩在水面上。向前一步,两步,与巨大身躯相反,她的动作格外灵动,如一阵风。适应片刻后,就这么狂奔起来,所过之处的空气中,炸出极其细小的雷花。 冷风呼呼刮来,跨越浪头如跨越山丘般简单,一只鹿就这么跳跃奔跑在蔚蔚大海中,与浪花云层共舞。这速度可比坐船,以及慕千昙乘坐白瞳还要快,估摸着抵达江口镇的时间要比想象中短很多。 能更快回去,对她而言是好事,毕竟越晚活骨肉就越有被用掉的可能,然而一件事向来有好有坏。现在速度是有所保障,可她忽然发现,自己不仅晕船,还晕鹿。 并且,由于速度太快,她难受的程度也直线上升。 她端坐片刻,渐渐有点坐不住了,以余光静悄悄往后撇了眼,那些船员完全没受影响,个个生龙活虎,和裳熵打做一团,你一言我一语异常热闹。 “我们听仙人的话,没有往深的地方走,就是在外围找找,那些浆果之类的,还去浅滩抓了鱼。” “好在有仙人做的冰屋啊,而且一直没化,真神奇啊,要不是有那个,我们早就被暴雨淋死了。” “没化吗?”裳熵疑问。 “是啊,您刚刚也看到了嘛。” 裳熵点点头,没错,她确实看到了。 她不懂的只是,进入岛屿深处后,慕千昙也做*了好多个冰屋,那些都是由她的灵力支撑的,每次离开后不久,都会被她收回,毕竟那女人是个小气吧啦的,一点都不愿意浪费。 还以为按照那个女人的性格,海滩边的冰屋也会被收回呢,但实际上并没有。 船员们还在感慨此次活下来多么不容易,喧闹之中,裳熵望向最前面的那个女人,敏锐注意到什么,眉目微敛,站起身来。 慕千昙还在做心里挣扎。 她这会实在不舒服,想躺下来歇会,可这不就是在昭告她身体素质很差吗? 那些船员做了几十年船,不会晕很正常,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心理上过不去。 前段时间她在船舱难受,可不会被船员看到,现在不行,相当于露天,那些个凡人都精神奕奕,她一介仙人怎么能展现虚弱,这太丢人了。 正想法子间,小臂上多了阵暖意,她睁眼望去,是裳熵那大傻龙,正小心翼翼戳着她,眼睛自下而上瞅来:“你是不是不舒服,需要我帮你揉揉吗?还是内关穴,防晕船的。” 慕千昙也回望她,默默看了会,才低声道:“你又知道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裳熵没听懂:“什么意思呀师尊。” 慕千昙偏过头:“不是跟你说了很多遍,少关注我。” 这话怕是在间接否决了,裳熵眉毛耸下来:“对不起嘛,我忍不住。” 女人久久没说话,空气都要被海风冻凝固了。 等不到回答,裳熵也不敢再纠缠,低垂着脑袋就要离开,突然又听到她说:“隔着衣服吧。” 第162章 奇怪 裳熵僵住须臾,原本逐渐沉寂下去的心脏里炸出窜入天际的火焰。 她整张脸蛋都骤然铺开,大白齿漏出来,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个吃饱的福娃娃。把两手搓热了,才放上那被冰蓝色纱衣覆盖的小臂。 指尖触感凉滑,不像是碰着人,更像是一片瓷器,偏还有一丝温度透过纱衣,让人清楚晓得这片薄薄衣料下是个怎样的存在。 裳熵飘飘然的心也因为那点暖悠然坠地,她吸吸鼻子道:“我现在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官。” “”慕千昙瞥她。 细长手指以均匀力道往下按,缓慢而小幅度地挪动,寻找穴位,摸到之后,再添几份力,压弯经络。女人受了刺激,喉咙微动,手指轻轻勾了下,转而握住了。 她不太适应被人按着,好歹忍住了下意识推人的想法,偏头望向前方。 “那个郎中说,要用点力气才会有效果,”裳熵自上目线观察着女人的脸色:“不痛吧。” 慕千昙又挪开视线:“别人怎么教你怎么做就行了,别问来问去的,事多。” “哦哦哦。” 于是裳熵不再多说,专心干活,勤勤恳恳替她揉按起来。那只小臂原本搁在女人膝头,她担心不稳当,便小心捏住她手腕,往上轻提,另一只手从下方铲过去,再将手腕放入掌心,流畅摸到同一个位置继续,力道适中,效果显著。 揉了颇久,那一片肌肤都像是被揉得更软了,温度也徐徐升高。若是现在掀开去看,估计会留下个红印子,以那女人的体质,怕是很难消去。 许是这种被人擒住的感觉太难适应,慕千昙一直在与把手收回的冲动作斗争,转移注意力后,眩晕的难受感减退不少。 难得,居然真的有效。 “好多了吗?”裳熵问。 慕千昙微微直起腰,扯开储物袋,从里面扣出个铜板,颠在曲起的食指上,拇指一弹,铜板翻飞掉进少女怀中。她道:“勉勉强强,赏你的。” 裳熵喜笑颜开,把那枚铜币捡到口中,舌尖抵着中间刮过齿关,嘟噜噜响,当糖化着吃了:“谢谢师尊。” 她把铜币咽下,又张开嘴,红润舌尖一动一动:“还想吃。” 慕千昙道:“没钱。” 裳熵翻眼瞅她,嘟囔:“师尊明明有很多钱。” 慕千昙装听不到。 裳熵道:“那我想吃冰昙花,牙齿痒了。” “拔掉。”慕千昙冷哼,随手塑了枚冰昙扔进她嘴里。 谁都没再提旷野上不欢而散的事,她们默契撇开那段过往,相处模式仿佛回到了从前。裳熵吃着冰,微觉寂寞,但又心满意足,目光落到女人小臂间,像是捧着饭碗又鬼鬼祟祟惦记锅里食物的鼓脸仓鼠。 “可以掀开看看吗?我刚刚好像用太大力了,好像会留下痕迹。” 慕千昙垂眸,卷起衣袖:“留了不是很正常,死人才会硬按按不动。” 掀开纱衣后,洁白小臂上果真有个滴血般的红印,不过吸引裳熵目光的却是那一条条丝带般的黑迹,不由得睁大眼:“那是什么。” 慕千昙下巴微抬:“看看你自己的。” 裳熵也掀了衣服,果然看见了类似的痕迹,不断抬头,低头,相互确认,最后仰脸笑道:“好巧诶,你有的我也有,喜欢。” “”慕千昙无语道:“这是诅咒。” “哦,可是没有感觉诶。”裳熵把袖子盖回去,神色如常:“是岛上的吗?我不记得被什么诅咒过呀。” “岛上那帮失心疯原住民下的。”慕千昙揉了揉那处红印:“还记得那堆尸体吗?就是他们的,贪婪且竭泽而渔,结果因为养一朵花而被灭族,死前也不愿让他人落到好处,一帮小人。” 裳熵歪头:“什么意思呀?” 青枝雷在此时跨过一波大浪,骤上骤下之间,慕千昙内脏都像是移了位,担心晕眩又卷土重来,便简短说了句靠岸再说,就闭嘴不言了。 裳熵应了声好,又握住她手腕,缓慢揉捏。 接下来的时间内,青枝雷神速前行,无惧狂风大浪,不过是第三日傍晚,就看到了江口镇一线岸边。 为了避免被归家的渔船撞见,引起骚乱,她们绕到镇外山下停靠。青枝雷跪下身躯,一批人陆陆续续上了岸。 星点夜光中,庞大的青鹿低下头颅,用鼻尖点了点裳熵的手心,重新确认了誓言,便转身与夕阳一同消失在大海尽头。 慕千昙捏了几下鼻梁,缓解未能休息好导致的酸胀,正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赶去太行山找人,那船长却道:“仙家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两位若不记着赶路,不如去我家客栈歇歇吧。” 她这一趟走得颇为狼狈,很多日都没能好好洗一场澡,衣服也破破烂烂。称不上灰头土脸,可发丝确实也不能算整洁。路上总归是要找个地方调整状态,就近在江口镇歇一下正好,便应了。 一行人往镇内走,临进门前,慕千昙叮嘱他们不要过多提起她们两人,尤其是大船被海浪打散,少女头上生角的事,死也要埋进肚子里,否则后果自负。 救命恩人的话当然要听,所有船员皆颤颤巍巍发誓,表示晓得了,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交代完,大伙便进了镇子,一瞧见他们,镇民皆是惊奇,不知他们好端端的开船出海,为何是从镇外归来,还是这般情态,消瘦至此,船也没了,恐是糟了大难。 船长把事情简单说说,关于那场暴风雨,与神奇的海中岛屿,内容过于新奇,引了不少人跟着围观,叽叽喳喳的,要往前凑,又不敢太靠近那看着不近人情的仙人,便只敢在外圈听个热闹。 一群人团着热乎气顺着小道往下游,争先探听后边的内容。船长正说到精彩时,已到了自家客栈门前,便将剩下简短讲了,轰着大家各自散去,改日再聚,不要扰仙家清净。 众人也不敢多言,便散了,只是其中有个人,不经意间说了句话:“嗨呀,那一只海蛟就堵的咱们出不了海,那几十条,上百条海蛟,该是啥样啊,不敢想,还好有仙人在啊” 这句话将慕千昙钉在了地上。 她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如果那只来到江口镇祸乱的海蛟,是没有鹿角后变为人形的青枝雷,为追击江缘祁带来的,那么因果关系就能够说通。 可原著里,分明没有人先于女主登岛,也就没有人会抢走青枝雷的娃娃,引她一路追到江口。那么,原著里那条海蛟,是为何出现在这里的? 第163章 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呦,回来啦,收哎呀,这是怎么个说法,咋成这样了?” 客栈里迎出来的应当是老板娘,腰间还系着围裙,拿毛巾来回拭手,听见家人归来的动静,笑容满面的匆匆出来接,可看到的却是自家汉子瘦骨嶙峋的摸样,顿时变了脸色:“你们出海遭强人抢了?” 船长食指往嘴前碰碰,叫她先别出声,再搂住她肩,把人推进屋,三言两语说完,重点强调有仙家在后头,要伺候着。 老板娘脸色几变,不信,惊奇,讶意,最后化为惶恐,怕得罪人似地冲后头矜持笑笑,赶忙一溜烟钻进后厨热饭去了。 船长引人进屋,客栈一楼不算大,干净柔滑的几张木色桌子,四角挂上灯笼,烘着团温馨热气。堂内刚清一拨人,两张桌子上食物残骸还未收,许是没来得及。 等两人跨过门槛,船长便把门插上,隔绝了一双双还要看热闹的眼,屋内落得清净。 他转身将桌面快速收了,又搬桌子,把两张拼一起,吆喝她们坐,再去接茶壶来,一一点了,堆起果盘,黄黄绿绿的小菜,光是餐前点就占了大半张桌面。 “您二位吃着,马上我家娘子就端饭上来,慢慢用不急。我先去楼上把房间收拾出来,再烧点热水给您洗漱用,请问您睡几间房?” 他在外时分明是个拿头盖骨喝酒的粗糙大汉,没想到回家这边,手脚会这般麻利细致,大抵是那位娘子教得好。慕千昙轻点头,回道:“两间。” “好嘞。” 裳熵原本两手端着茶盏,小口小口地喝,咂摸味道,闻言,八字眉皱起,意识到自己睡地板的权利被剥夺了。 还以为真如表面风平浪静呢,看来并不是,师尊还是有在保持距离的。 她不免有些失落。 船长上楼去,屋中柜台下忽传来声黏糊糊的猫叫,接着一只短毛蓝猫扭着身子走出来,擦过桌腿,拿屁股挤到裳熵脚下。 往常一见着猫便会被同化的少女却没有太多闲心与之玩闹,只是摸了摸猫猫头顶,把茶盏在桌上转来转去,心思不在。 她那边提不起精神,慕千昙也丝毫没能放松,还在想着那件事。 她实在想不通,在没有青枝雷出场的情况下,原著里面那只被男女主解决的海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对此,李碧鸢吸了口泡面:‘虽然,但是,海蛟是被青枝雷带到岸边的这个想法,也是你猜的吧,并不一定就是现实呀,或许她俩之间就根本没关系呢?’ 慕千昙道:‘那只半人鹿没有雷角傍身,就是个小屁孩,被我抓住后连摆脱我的控制都做不到,废物一个,你指望她靠自己跨越大海吗?如果不是海蛟,还能有把她带过来?’ 李碧鸢道:‘虽然答案我是一个都想不到,但是莫名感觉选项还蛮多的。’ ‘胡说八道,’慕千昙冷哼:‘长个嘴只会吃,你还不如一盒泡面。’ 李碧鸢吓得咬断面条:‘此话怎讲。’ 慕千昙抬起茶盏,微倾盏身,水面倒映烛火:‘打开你的头盖骨有时是空的,有时是水,有时是土,产出低质,堪比开垃圾盲盒。但每盒泡面里都至少固定有个面饼调料叉子,发挥稳定,还能顶饱。真不知道要你有个什么用,还不如让泡面来给我做系统。’ 李碧鸢习惯被讽刺,已经可以面不改色把毒舌话语拌进面条一起吃了:‘泡面不能说话啊,昙姐我是个人,至少可以给您当陪聊,收费很便宜的。’ 慕千昙道:‘你也配?强制接听,关都关不掉,你这根本不叫陪聊,叫系统病毒。’ ‘哇哦哇哦’ ‘你找工作,有把你的愚蠢和无知写进简历吗?没有?那不加进去也行,毕竟写在脸上也一样,脸皮够厚还不怕被扎穿。’ ‘咳咳咳,吃饱了,我先撤了昙姐,你们玩得开心。’ 她摘去耳机,麻溜逃跑。慕千昙放下茶盏,虽是嘴上发泄一通,心情却依然不得轻松。 只因她意识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 那些与原著走向不同的地方,是由于角色行动不同所引发的连锁反应,造成后续剧情更改,这些都能防备并记录,不足以构成威胁。例如被读心声后就偏离主线剧情的男主江缘祁,他的种种行为就在意料与理解之中。 可现在看来,那些明明和原著相一致的地方,居然也有可能出现改动,且更为隐蔽,从表面根本看不出来! 就像此次海蛟,表面上与原著相同,都只是有一条在海边祸乱的妖物而已,但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与逻辑,却截然不同。 这就好比说,书中描写了一朵白色的花,若是突然变成紫色,那观看者一看便知,这里变了,需要提防。 而目前的状况是,那朵花依然是白色,让人以为一切如常,无需特殊注意,可不经意间摸上去才发现,那白色竟然是染的,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它的本质也静悄悄改变了。 那么,花圃之中到底有多少花朵早已变色,她却从未察觉呢? 如果不是她反应过来,根本就发现不了这点微末的奇怪之处。比起天差地别的变动,这种明明有所不同,却最终殊途同归的剧情,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不怕表现出来的重病,就怕不知在哪里悄悄腐烂的暗疮啊。 猫咪被摸的舒服,喵喵叫着。慕千昙听在耳中,眼里看那只蓝猫,脑海里浮现的却是跟随在江缘祁身边的那只压岁钱。 顺带,也就想到了男主。 她以前觉得剧情变得再离谱,也不至于把男主变成女的,那不是乱套了? 况且,虽然长着张过于漂亮的皮囊,但除了裳熵之外的人,见到他后,还是会默认他是男人,并叫一句公子。所以慕千昙只是偶有奇怪,却没有太过怀疑。 可现在她觉得,这事不好说了。 那位搞不好真是个女人。 毕竟,读心这件事本身就足够离奇,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正在这时,老板娘端着鱼堡走出来,将之搁在桌上。一掀开盖子,香飘十里,土豆片豆芽豆腐海带等等,和软烂的鱼肉一道炖在锅里,浸泡汤汁,贴着吸油的饼子,看着叫人食指大动。 船长也收拾好下来,老板娘用毛巾擦手,问他:“被单被罩换新的吗?我今天刚晒了一批。” 船长道:“换了,放心。” “可点上熏香?” “点了一点,怕太多惊扰到仙家了。” “也是,烧了多少水?” “两大锅,保管够用了。” “行。” 老板娘拖出椅子:“仙家吃吧,可不要客气哈,辛苦一路估计都没好好吃饭,人是铁饭是钢,少吃一顿饿的慌啊。” 裳熵拿起筷子,悄悄看了女人一眼,把筷尖戳进米饭碗:“人是饭,铁是饭,钢是饭,都能吃。” 船长道:“不愧是仙人!” 饭桌气氛渐渐起来,慕千昙抛掉乱七八糟的思绪,也开始缓慢吃饭。 罢了,想再多也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用饭完毕,老板娘给她们各拿了件新衣服,都是素净的蓝袍黑袍。慕千昙拿上那件蓝的,兀自上楼,快速洗漱完后换上,钻进被窝。 身体很累,精神却绷着,没那么快睡着。她侧躺于床,盯着床头那点烛火,心中盘算用什么来拿捏江缘祁,好能在不动手的前提下,拿到那枚活骨肉。 太行封氏作为五大仙们之一,捣鼓诅咒相当有名,家大业大,极其不好对付,避免硬碰硬才是正确选择。更何况,还有一位与江缘祁同行的,那个叫做“琴”的女人。 在没有女主光环的作用下,她们不仅能成功找到万药仙岛的位置,还能一路杀进去,且无惧“等价交换”的诅咒把遗迹搜个精光,那女人实力绝不可小觑,是个未知的危险人物。 如此看来,只能从江缘祁想要找到的“姐姐”与“娘亲”下手了,这或许是唯一的筹码。 但估计没那么容易。 慕千昙轻叹口气,下半张脸滑入薄被,手指抖开浓黑发丝,用力揉了揉。 这条路走不通的话,那就只剩下献祭那大傻龙一个选择了。 烛火抖了抖,像是被屋内不可见的微风吹拂,倒映在女人眼眸里的光点也微微晃动。 献祭的话,操作不好也是个惨烈结局。 怎么她为数不多的生路都如此崎岖? 如果一切都失败的话,要回去吗?接受任务完成后,就拿钱回到现世的命运? 可她做了那种事后,还能以什么面目去应对妹妹呢? 曾经做过的噩梦卷土重来,慕千昙又往被子里陷了点,低垂眼睫,拇指指尖轻轻掐着指腹,依次来回。 她不在乎别人对她抱有什么感情,是正面还是负面,可这世上,唯有那一个人不同,她不想被她憎恨。 也不太想回那个仅剩她一人的家。 好烦,一团乱麻。 叩叩两声,有人在敲门。 不用问都知道这会来敲门的会有谁,慕千昙心中无语,那点少有的伤春悲秋都散了,翻个身,不理会。 过了会,又是咚咚两声,有人在敲窗。 慕千昙道:“你有病吧。” 窗外人道:“我有事情要找师尊。” 慕千昙道:“别没事找事,也别编理由。” “真的有事!很重要的。” “那你就这么说。” “这样说说不明白,而且我怕别人听到了。” “你半夜爬窗户以为别人看不到是吧。” “我现在回门前,悄悄的。” 片刻后,门外果然又想起少女的气音叫唤:“师尊师尊,十万火急呀。” 慕千昙磨着后槽牙:“行,你进来。” 她坐起身,将长发都归拢到一侧身前,方便动作,又伸手把烛火挑得更亮,把草药从包里拿出来,口中道:“等会你献上来的事要是不够紧急,弄死你就是我最紧急的事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裳熵弯腰推着个大木桶走进来,看得出来刚洗完澡,头发还微潮,弯曲浓黑,像是一大把海藻,脸蛋则白净嫩滑的如屁桃,黑眼珠明亮,颈间扣着金环,上面的铃铛随着步伐轻响,于宁静的深夜中格外飘然灵动。 老板娘给的黑袍倒真适合她,白皙肤色配上最深沉的黑,两相对比,更为冲击,是极致简洁却直抓视线的漂亮,真是一派人模狗样。 不过此人白长一张女主脸,总是做出和容貌非常不匹配的动作,比如现在,她把大木桶推到屋子中,反手关了门,再把木桶扶到立起,自己坐地上,两腿岔开把桶包在中间,掀开盖子就伸手捞出一把把狂吃起来。 原来那是一桶腌蟹腿。 走的时候吃一桶,回来还要吃一桶,首尾呼应?大半夜被叫起来观赏龙猪吃食,慕千昙心里冒火,冷道:“你别告诉我这就是你的要紧事。” “不不不,”裳熵赶紧摇头,捧起一把腌蟹腿:“你要吃吗?” 冷哼一声,慕千昙把手里的草药摊开在床边,垂眸道:“不爱吃猪饲料。” 裳熵想了想,道:“我那间房漏风诶,你的会漏吗?” 慕千昙道:“你在苍青殿睡得那个木屋连屋顶都没有,漏不漏风你在意吗?别装。” “哦,”裳熵低头扒饭,复又抬头,晃动两只脚,嘿嘿笑道:“师尊,你洗完澡了吗?好漂亮啊。” 说着,整张脸都慢慢涨红,眼珠熠熠闪光,头顶也飘出阵阵白烟,竟是又脑袋着火了。 慕千昙警告她:“给你最后一次发言的机会。” “好吧,”裳熵拍拍头顶,把烟驱走,嘟嘟囔囔磨叽了好一会,才轻声道:“其实我想见你,这才是最十万火急的事。” 手下正忙着把药草分类,此话入耳,慕千昙动作微顿,抬眸对上那双丝毫藏不住感情的眼,启唇道:“我晚饭是和鬼吃的吗?” 裳熵委屈道:“可是会有一整个晚上见不到,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慕千昙道:“多吃几顿猪饲料调理一下就好了。” “我不信,师尊骗我。” 少女撅起嘴,眼眸还是亮晶晶的,慕千昙没有回话。 以前从来不觉得异样,可现在与那少女对视,总能轻而易举解读出这大傻龙的心意,这反倒让她觉得奇怪,这么毫不遮掩的情感,她竟然到如今才察觉,迟钝到难以想象。 她看了须臾,没说什么,继续自己手上的活计。裳熵道:“原来你也没睡呀。” “我睡了,”慕千昙着重念这三个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我就知道你进来之后放不出什么好屁,起都起了,当然要做点正事。” 裳熵伸长脖子往床边看:“你在干什么呀?” “瞎吗?” 从仙岛上才来的草药种类很杂,有些适合服用,可以留下。有些适合炼丹,可以售卖。有些适合送给别人,赚人情,可以赠与。所以,分门别类这一环是少不了的。 早做晚做都得做,反正这会也睡不着,闲着也是闲着,便开始了分类,就依照刚刚按个标准,自留,售卖,赠与。不算很难,还能整理下心情,一箭双雕。 “为什么要分开三堆呢?”裳熵嚼着蟹腿,啊了声:“我知道了,这个今天吃,这个明天吃,这个后天吃。” 慕千昙深吸口气,字正腔圆道:“滚。” 裳熵慌张埋头吃饭。 等了一会,师尊似乎没有追究她失言的意思,甚至没有后续,就这么揭过了。少女悄悄抬头,看见女人神色不变的干活,不由得笑道:“师尊,你真好,都不骂我了。” 慕千昙淡淡道:“我以后都不会骂你,也不会打你的。” 幸福来的过于突然,且没头没尾,裳熵忐忑不安地开心道:“为什么呀?” 最后一支草药分好,慕千昙沉默片刻,掀起眼皮,笃定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 第164章 比起欺负我,你保护我的时间更多 想要理解这句话,需要点门槛,裳熵头脑空白,对此一无所知,不禁疑问道:“什么意思呀?” 慕千昙仅仅是知道有这么个圈子存在,没有详细了解过,试图解释才发现自己也说不太清,含混道:“就是喜欢被骂,享受被打这种,叫什么” 裳熵还未发声,李碧鸢先急急道:‘你是说M吗?我去啊昙姐,你还知道这个,我大开眼界!’ m?‘慕千昙迟疑道:‘快餐店吗?’ 满腔交流知识的热情顷刻散去,李碧鸢干巴道:‘没事了昙姐。’ 察觉她语气里的失望,慕千昙不满蹙眉:‘就算听觉共享,你至于闲聊也听吗?穿越者没有人权是不是,基本的隐私问题,你说过不会随便窥探吧。’ ‘错了错了,我泡泡面去了,你们聊!’ 她那边忙不迭摘了耳机,声音远去。慕千昙无语凝眉,望向床下,少女还支棱着一双圆眼,见她看过来,才噘嘴道:“没有喔,谁会喜欢被打骂呀。” “是吗,”慕千昙保持怀疑:“我看你挺享受的啊。”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裳熵气呼呼吃了两口蟹腿,嘎吱嘎吱像是在嚼脆骨,半天才继续道:“只是我跟你讲话,你老是不理我,我很难过。和这个比起来,你骂骂我,至少也算是和我说话了,所以我才会开心吧。” 慕千昙冷冷道:“要是这么说就更奇怪了,你自己回忆回忆,我们刚见面那会,我烦你烦得要死,就没讲过几句好话,这种前提下你还想要接近我,你不是喜欢快餐风格,是什么呢?” 从初次遇见直到到现在,她们已相处了一年多,就算慕千昙并不想承认,也得说一句,与刚开始恨不得对她杀之而后快的态度相比,自己对这大傻龙已有了很大变化。 至少,大部分时间内正常交流是可以做到的。 若说她们一直是这种相处模式,那正处于青春期的裳熵会对她产生些许不太正确的感情,还能理解一下,毕竟小辈的确容易被成长中经常见面的长辈所影响,不管是哪种方面。 可看大傻龙这幅样子,结合之前种种不对劲,这种情感分明从很早就开始了。 早到很不合理,倒回头看,无论想多少次,她都不能理解这份喜欢究竟是从哪里诞生的。 须知,世上不存在没有目的的好意,也不可能会有无缘无故的好感。如果找不到喜欢的源头,她总有一种不知道被觊觎哪些东西的不适感,就像肉里硌着沙粒,难以忽视。所以必须要搞清。 她这边还在揣测此人有什么阴谋,那边裳熵嚷嚷道:“反正就不是!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骂我,而是你除了骂我的时候,都很好,你不要误解我,怪怪的。” 慕千昙抬眼看她,目光未明。 裳熵动了动唇,已说出一句,刹不住闸,又竹筒倒豆一股脑说道:“之前在我们村里,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我一定会打回去,一点都不留情的。我讨厌那些不对人友好的人,还有很凶的,但是如果她们愿意知错就改,还会和我交朋友,那我也会答应。每个人都会改变,由好变坏,由坏变好,我不会用老一套的眼光看人的。” “这都是一样的嘛,你也是啊。你会欺负我,我当然生气,但我也咬过你,都流血了。你身体那么差,应该也很难受吧。却还是把我留在身边,其实我很感动,我只是没有说而已。” “而且啊,你还帮我解决了好多事,教会我超级多的道理,让我变得像现在那么厉害,还会在我难过的时候安慰我,用你的方式。还有啊,你每次说不管我了,最后都会来帮我,我都记得呢。” “我可不是分不清好坏的蠢小孩,你做了很糟糕的事,我也会很讨厌,但我自己也有很多毛病,我为何要求你完美呢?你对我有那么多的好,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被你的打骂吸引的呢?” “所以说,比起欺负我,你保护我的时间更多,”裳熵凝望着那个女人,嗓音越发柔软:“你真的很好,你不知道吗?” 慕千昙低头梳理着草药,快把药上的弯须须理直了,良久才低声道:“确实新鲜。” 裳熵抽了抽鼻尖,把头扭到一边,嘟囔道:“当然,我也很好,错过猫官是一件很可惜的事情。” 床上人没理会她这句话,只是垂着眼眸,几缕墨色长碎发从耳后滑落,映上长睫的点点烛火,显得安静又温和。 少女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转头看了。这才发现,虽说女人长着副薄情相,哪都冷冷的,但当她不做表情沉静下来时,竟也能用温柔一词来褒奖。 她凝视着呆滞的人,也开始发呆了。 慕千昙沉默着。 她面前摆着一面镜子,照出她的过往,里头尽是她的丑恶。她不会给人看这些,也就不屑于伪装。某天有人路过,居然说这镜中景色柔美,还被深深折服。她理所当然的怀疑,那个人会有特殊喜好。 好?哪里好? 还真能说出那么多。 在这大傻龙的形容里,她俨然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师尊,不仅教导良多,还对弟子颇为爱护。这已经足够荒谬,而她接下来说的那一大串,更是让她恍然间觉得是两个世界,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以那傻子的角度来看,居然是这种解读吗? 来自小辈的崇拜,其实很容易让人有成就感,更何况是出自一个傻到根本不会编撰谎言的人。 老实说,心情不算糟糕。 只是,被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辱骂的经历,慕千昙有过,但这般连贯的夸赞,还真是从未体验过。 她善于应对恶意,却对热情喜爱难得无措。 不过脑中想来想去,认为这种事棘手的同时,也会觉得讽刺。 她一向羡慕的被造物者万千宠爱的女主角,居然对她怀有特殊感情,还卑微至此,祈求怜爱,甩都甩不开,像是眼里再容不得其他似的。 对于她注定为配角的命运,裳熵这种明明拿到最好的牌,还要对“配角”折腰的安排,也说不上有多好。对于荒谬的这一切,她最终也只能说一句,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你过来。” 抛去杂七杂八的思考,慕千昙把草药都收起,召唤人:“来这边。” 视野中安宁的美人忽动,还说出梦境般的呓语。裳熵仿佛欣赏画作的人,还沉浸在画卷之中,听到画中人叫她过去,便心神微荡,绕过木桶,就这么缓慢爬到床边,眼眸深处跳跃火星。 “师尊” 慕千昙装没看见那满眼柔情,轻抬下巴:“把你手伸出来。” 裳熵就交出手心,不过手背挨着床单才回神,发觉满手全是腌蟹腿的汁水。她知道师尊是个爱干净的性子,便赶忙转身去擦干净了,才又把手交上:“怎么啦师尊。” “复习一种咒法。” 手掌铲到那只手下方,托住她手背,另一只手移到唇前,牙齿刚想咬上食指,慕千昙又觉得这种痛何必自己承受,便收紧了手掌,牵拉着把少女的手挪到她自己唇边:“咬,弄点血出来。” “哦。”裳熵毫无反抗意愿,点点头,张开嘴把食指垫在犬齿下,刺出一串红珠般的血:“这些够吗?” 慕千昙估算需求量:“差不多。” 她指尖沾了沾血,于脑中思索回忆,片刻后,指尖点下,在少女掌心绘制起符咒。 来自心悦之人的主动触碰真是要人命,控制不住想动,又怕耽误了事,裳熵死死咬住嘴,迫*使自己化为一截木头,动也不动。 写下几笔后,慕千昙问道:“还记得这个吗?” 一笔一划间,逐渐有熟悉的影子。裳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看几次,认出原型,激动道:“我知道了!你曾经画过的,这个叫‘泰山压顶’之符,画上去我就动不了了,对不对?” 慕千昙专注于回忆符咒走向,边写边添,随口道:“是了,我考你作甚,你记性可是好得很,记仇也是。” “哪有!”裳熵否认:“我没有记仇,我们之间哪有仇。” “是吗。”慕千昙道:“之前说以后一定会报复我的人是谁?” 裳熵嘀咕:“这明明是你记仇。” 手背传来不妙的冷感,像是马上就要被冻住了,她慌忙道:“是我是我啦,当然是我。我那个时候太生气了嘛,你干嘛计较这个,我能怎么报复你啊,我没胆子,你可放心好了。” 慕千昙道:“你还没胆子,知不知道长幼之间,师徒之间,同性之间,都是禁忌,你一下就占了三个,还这么没心没肺,全天下谁还能比你胆大。” 裳熵道:“我没有想那么多,难道喜欢一个人要先看条件合适不合适再喜欢吗?” “如果是碰了就会生病,或者得诅咒什么的,我能理解是禁忌,那我喜欢你不会伤害到任何人,这为什么会成为禁忌啊,我不懂。” 说着说着不免激动了些,就没控制住音量,慕千昙凉凉扫她一眼:“再大声点,昭告全天下。你敲窗不是怕被别人听到的小秘密吗?还在这不知收敛。” 裳熵缩了脖子:“那是我说错了,我不怕被别人听到,我只怕你听不到。” 默然少顷,她又接着发言,只是声音小了许多,像是气声送来的耳语:“还有啊,我记住泰山压顶那天,是因为你对我笑了,所以我有特意去记。像这样特意记住的,还有很多天。” 说完后,她又否认补充道:“不,不是很多天,是每一天。”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昂首挺胸:“是!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这么说的,我只是敬重你,不,敬重您。” 每一次落笔都引地人轻颤,慕千昙把她按住了,没有抬头:“都说了别装。” “好吧,是因为喜欢你。”裳熵弯了腰,捂着嘴嘿嘿笑起来,也不知笑什么。 等笑完了,她另一手撑着下巴,靠住床边,盯着越来越蔓开的红色疑惑道:“师尊,你为什么要练习这个啊。” 慕千昙随口道:“你有点太烦人,准备用它定住你,然后把你卖了。” “咦,”裳熵先是吓了一跳,而后眼珠转了转,出主意道:“那你卖贵点,多挣点钱,然后我装作跟别人走,半夜再偷偷跑回来找你,这样就能弄好多钱了。” 慕千昙勾起唇角。 “你笑了!”裳熵脸上霎时绽开笑颜:“你上次对我画这个符咒也笑了,我好喜欢看你笑,你能不能再笑一下?” 看到那极少见的弧度,她不免过于兴奋,窜起了身,和低头在她手上画符的女人瞬间拉近距离。一时间,冷香满盈,她望进那双黑眸眼底,仿佛又回到了旷野,与她额头相抵,咫尺之近。 心跳结结实实乱了拍,呼吸也断层几分,裳熵睫毛抖了抖,理智及时抓住脱缰的思绪。为了避免犯错,她慢慢退回床边,头上又冒出一圈圈热气。 须臾,她扯衣摆道:“我好喜欢你喔。” 慕千昙道:“我不喜欢你。” 画符的手指往前移动,在少女手腕间划出三道红痕,她口中同时道:“我方才说的,长幼,师徒,同性,这三道痕,于你这种毫无廉耻心的人而言,肯定不算什么,但不代表我也不在乎,我可以不要你,但我要脸。” 裳熵眨巴着眼。 慕千昙把她手拉近了些,眸色极淡:“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至少应该知道不要给她带来压力,就算我没对谁有过感情,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你应该懂我是什么意思吧。” “我晓得啦。”裳熵挠挠头:“你又教会我新的东西啦,你看,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我不是给你压力,我只是想说你可能没有意识到,你的好就是这种的,随处可见,但又没那么明显我想想一句诗,想到了!润物细无声,就是这样,时间久了,我心里就长出小芽啦。” 慕千昙做了个掐掉的手势:“给它掐了。” 裳熵捂住胸前:“现在来不及,她已经长成参天大树了。” 整天什么不会就是一张嘴会说,要不是知道她脑子傻不太可能,还会以为这厮整天抱着土味情话瞎学呢。慕千昙冷哼完,还有点想说那种常规的客套话,类似“不用太在意我,你早晚会遇到真正的命定之人的”之类的。 可如今剧情乱成这样,她不确定这大傻龙的命定是否还是命定,也不确定她是否有这个“早晚”,所以最终,还是保持沉默。 与旷野那次侧面拒绝比起来,这还是第一次正面听到不喜欢这三个字,但心里却说不上有多失望,大概是早就知道以她目前的条件而言换不来女人的真心。裳熵只蔫了一会又开始问东问西:“你要把我卖到哪里去?” 献祭也算是卖人吧,只不过卖给那不知是否存在的上天。慕千昙再抓住她手,完成剩下的符咒:“火山吧。” 裳熵皱起八字眉:“啊?火山里有人住吗?” 慕千昙:“有。” 裳熵:“那会是什么时候呢?你要和我说一下,让我做个准备。” 慕千昙道:“还没确定,等我们从江家回来再说吧。” “哦哦。” 把最后一笔勾上,慕千昙抬起手指:“试试吧。” 听了指令,裳熵依言想要收回手,却像是被钉死般丝毫不能挪动,直把被子都压出个深坑。她又试几次,还扣住床沿用力,都难以撼动,不由得惊讶道:“感觉比上次还要难抬起来诶。” 慕千昙擦干净指尖的血:“用的材料不一样,效果当然不同。” 验证此法可行,她便将那血抹开:“行了,你回去吧。” 方才还彼此这般接近,转眼就被赶走,裳熵兀自擦着手心,抬头看看她,又低头,不想动弹。 “赶紧。”慕千昙整理被子:“别等我骂你。” 见她如此坚决,裳熵有点后悔自己冲动之下暴露心意了,以前都可以和她睡一个屋的!现在啥也没了!气愤! 就算再难受也无法更改女人的意思,过于耍赖只会引起反感,可她实在不想走,想破脑袋想出一招:“师尊,你看起来好累啊,要猫官给你按按肩膀吗?” 慕千昙拉被子盖到腰间,目光凉凉地看她:“我让你别装,不是让你把目的写脸上。” 裳熵道:“我没有啦。” 少顷,她又道:“对了,我今天找你来是真的有事!你几天前要给我说岛上的故事,还有那个奇奇怪怪的诅咒。当时你难受就没说,我现在很想听,你可以说嘛?” 前几日刚回来那阵,话题正好到诅咒,慕千昙是打算说说,不过那会状态并不好,刚讲个开头便停了,想着之后有时间再说。本来忘得一干二净,被她一提才想起来。 虽说这个理由找的正当,但很显然也只是想多待一会的借口罢了,她倒是没拆穿,只是轻嗤道:“什么样子。” 裳熵双手摩擦耳朵,手掌罩在耳后,作洗耳恭听状。 要说这诅咒,还真不是什么复杂的事。 在原著里,女主进入遗迹的方式还算温和,所以并未触发青枝雷出来救场,遗迹内还未被损坏的种种壁画与文字记载,刻录下了原住民的大部分发展历程。 简单来说,岛屿作为特殊存在,岛上的生灵自然也不同寻常,那些动植物里有很多像是人类修者般拥有自我意识的,能够修炼成极为厉害的生物。那么原本生活在岛上的凡人,自然就成了苟且偷生的最低等生命。 直到某天,他们中的一些人也像是其他生灵一样,获得了强化自身的能力,原本需要苟延残喘活着,突然成了食物链顶端的存在,他们迅速膨胀了,开始尝试奴役其他种族,并取得了成功,一时间于岛上没有敌手,便逐渐建立起了孤立的岛上文明。 那些慢慢发展的闲杂事,慕千昙嫌烦,省去不说,只挑最后重点的。 岛上这波人吃喝不愁,也不需要干活,自然有余力追求其他东西。 为了让这种孤悬于大陆的世外桃源不被打扰,他们于岛屿外设下了重重迷阵,这才使得固定地点的万药仙岛如此难寻。 为了岛上的东西不被偷,或者使偷盗之人被惩罚,他们弄出了“等价交换”法则,教训每一个试图来岛上探宝的过路人。 而又为了让这种极端享乐的生活能够持续,他们又开始疯狂追求永生,并留下了一大堆相关研究书籍。 他们做了许多事,也的确有不少成就,原本该就那般灿烂的发展下去,可惜又不可惜的是,这一切都被一种普通的蓝色小花毁掉了。 就是那种被裳熵摘来做花环,又吞吃了不少尸体的无根花。 自然界纵以捕食为延续生命的杀戮,却极少有为了享乐,新鲜,刺激,奴役而产生的额外杀戮。由难以生存的极端到掌握杀生权利的另一个极端,土著居民研究透了许多道理,却唯独没意识到这点。 对于他们的统治暴政,岛屿给了一种极为不起眼又温和的解决方法,赏花。 那就算离了诞生的土地,被打,被践踏,被火烧,被冰冻,被反复蹂躏,只要有一小部分还活着,就能再勃勃生发的小小蓝色花朵,被土著居民认为是自身坚强的象征,也有希望的含义,并认为他们也如这种花一般有韧劲。 在发觉这种花并没有威胁后,他们便将之视为图腾,并在遗迹宫殿内种满了。 然而,无人想到,蓝色小花的生命之所以如此强劲,就是因为她们会争取所有的养分,来供养自身。 从第一朵花种下的漫长时间后,等那些岛民发觉生存空间已被掠夺殆尽,连自己的头骨与关节里都长满了细小藤蔓时,一切都晚了。 “这么可怕啊,”裳熵有点被那种形容吓到:“那个花环我还留着呢,待会我给她扔到海里吧,万一伤到谁就糟糕了。” 慕千昙道:“也没必要担心,那种花想要做到无形杀人是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而且没有岛上那种特殊环境了,她在这边,充其量就是不死,还想再蔓延开是不太可能的。” 裳熵道:“我懂了,那为什么那些人的尸体都会堆在一起啊。” 慕千昙道:“那些花拖到一起的呗,给自己施肥。” 裳熵道:“原来如此,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呀。” 岛上文明的内容,前半部分自然是从原著对壁画与文献的解释来看的,没落的后半部分,则是男女主探寻完遗迹后的种种推测。慕千昙把别人的东西拿来己用,很是理所当然:“多看点书,你也会知道。” 裳熵道:“好,那我下次一定会多看点。” 慕千昙瞥她一眼:“看正经书。” 裳熵耳后微红:“知道啦,那些我都学完了,以后肯定只看正经书。” “”慕千昙把被子又扯高了点,冷声道:“说得理直气壮,你真是挺不要脸的。” 裳熵道:“好嘛。不过这个诅咒到底怎么去除呀。” 慕千昙道:“谁知道,这不马上就去江家了吗,他们家最擅长弄这个,到时候问问就是了。” 提到江家,想到要面对什么,闲谈的心思就淡去许多。她道:“行了,就到这,你赶紧回去,明天起不来你就留这吧,我不会叫你。” 明白这下真的要分开,裳熵叹了口气,起身道:“那我回去喽。” 慕千昙摆摆手。 裳熵吹熄蜡烛,擦去掌心的血,还在找肌肤相触时短暂的感觉,开门又关门时,她望着月色下被裘隆起的弧度,最后道:“师尊晚安,别做噩梦。” 第165章 活骨肉还在吗?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慕千昙便醒了。时间还早,被窝很舒服,她懒得出去,窝着暖和气里缩了会。自窗缝里看到一线初阳时才利落起床,叫小二打水来。 谁知,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就看见走廊昏黄光晕里蹲着某个家伙。 像是个安在此处的机关,一见她开门走出,少女便被启动,噌然站起。起初还略显慌张,仔仔细细从上到下将她检查之后,露出了大松一口气的神情。 将门带着,稍微关了点,慕千昙浅淡眸色扫过来,打量她几眼,还是先去叫水,回来才不阴不阳道:“大清早在这堵门,发病时间越来越提前了是吧。” 裳熵双手交握,纠结地捏来捏去。这幅样子明显有话想说,又明显不好说出口,半天没能吭声。 慕千昙没耐心:“说话。” 裳熵张了张嘴,支支吾吾,又闭上了。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不再询问,推门进屋,开始收拾行李。 她去下面叫热水时,店内一切如常,说明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稍想一想,昨晚上在屋里也没说些啥爆炸性话语,能让这厮跌落到这般状态。综上所述,看来这大傻龙又在发神经,不用管就行。 正清点时,热水送上来了,她便把剩下的几下打包,就着瓷盆洗漱。 这过程中,少女慢慢蹭进屋里,经历了又一轮非常显然的纠结之后,才迟缓开口道:“我做噩梦了。” “哦。”慕千昙沾湿毛巾,擦拭脸颊。 “我梦见梦见”说这话时,裳熵嘴里像是含了烙铁,刺疼又灼热,还有些含混不清,很是艰难,可她还是像吐出沾血的钉子般一字一顿道:“我,梦到你,受伤了,很严重的伤,差点救不回来。” 手掌将凌乱碎发抚起,慕千昙垂眸舀水,揉了揉脸颊,嗯了声。 裳熵道:“我快被吓死了,赶紧来看看你,但是你没有睡醒,门关着,我看不到还好我在外头也能感受到你的气息,不然我好难过。” 慕千昙用干毛巾擦拭手指:“是吗。” 裳熵道:“嗯。” 把毛巾搭回去按住,慕千昙转身看向她。 少女昨晚估计没睡好,嘴唇缺了点血色,眼下多出两团青黑,眼皮也没精神的耷拉着。叫她去猛打一架都不一定会这么狼狈,却被一场梦折腾成这样,看来属实被吓得不轻。 刚被热水浸润的脸颊微红,女人眼神却没什么温度,薄唇微动:“谁伤的我?” 像是不想回忆梦里的内容,裳熵摇头,双手往外拽自己的耳朵,半天才道:“不知道,梦里看不清那个人的脸。” “真没用,”慕千昙嗤笑:“不看清脸以后怎么报仇?但凡你吓醒之后选择继续睡,延续那个梦,让你梦里的我有机会把仇给报了,这就不是噩梦而是美梦了。偏偏断在最憋屈的地方,没出息。” 裳熵醍醐灌顶,缓缓睁大眼:“有道理,那我再去睡。” “别睡了,”慕千昙以指为梳,把长发挽起,微微歪着头插上鹤望兰步摇,向外走去:“我们该出发了。” 在店内吃完早饭,带了几份干粮,两人乘白瞳向太行山脉飞去。此程为了速度,行路上可谓是争分夺秒,未在中途有所停留,仅仅花了小半个月便抵达目的地。 慕千昙盘腿坐于鹤身,估算着时间地点都差不多,便给自己与裳熵都戴上了假面具,隐藏身份,而后纵白瞳穿越厚重云层。蒙于面前的白色忽得撕开,太行山诡谲阴奇的山势展现于眼下。 那山高低不齐,走势奇绝,多行险道,难以捉摸。山峰多有尖锐之处,仿佛巨兽张开血盆大口呲出的尖牙,要将过路人撕咬入口,不可直视,凶险阴森。 就算没被乌云遮住,这片山脉也显得深黑,与天地茫白的源雾伏家是两个极端,沾满了要将阳光吸绝的浓稠黑紫。而在此般恢诡谲怪的山势间,偏偏生长着相当一大片灿烂的金黄色麦田。 麦田最中央,则伫立着一座黑木搭建而成的,似塔非塔,似楼非楼的建筑。檐上有檐,屋上有屋,层层堆叠,混乱之中又有些微妙的秩序。 这里便是太行封家的主宅之一,阴铅府邸。 两人落在麦田之中,慕千昙收起白瞳,穿过齐腰高的麦浪。金黄色麦穗颗粒饱满,身体扎出芒刺,微风吹地点点头,波澜如海。 走到阴铅府邸近前,深色建筑仿佛俯首往睥睨下方的妖魔,黑风沉沉,虎视眈眈。一排两丈左右高度的黑色木板将之围起,板上打了不少面具,头顶生角,眼里长疮,红舌吐口,血齿外呲,皆是扭曲怪异的面相。 风中飘着一股难言的药水气味,田中的稻草人静静望着门口的两位不速之客。 裳熵仰头看这座头顶的阴铅府邸,喃喃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房子,怪怪的,感觉比我的树屋要难修。” 慕千昙道:“有可比性吗?都丑。” 除了身边那一片明亮麦浪,这片山脉与建筑都不像正派人士会住的地方,毫无仙味不说,还鬼里鬼气,怪诞阴凄,更像是某只妖魔的老巢,可偏偏这还是五大仙门之一的太行封氏。 虽说封氏于仙界的确风评不佳,但毕竟是个将杀手,机关术,毒物诅咒等等个个都玩熟的百年老家族,连脚下山水都染了不为人知的旧毒,无人敢招惹,闭上眼叫自己为正派,也不会有谁多说什么。 察觉到来人,板上面具的眼睛忽而开始高速转动,特质材料的眼球与木制面具摩擦的咕噜噜声格外渗人,似要将死物刮出血来。 最终,眼珠都定格在慕千昙身上。确认目标之后,两片面具猝然自板上突出,身躯撕拉着血肉生长出来,直到颇具人形。它们双手双脚固定于板面,俯底身子低头瞅人,其中一位道:“来者何人?” 另一位道:“报上名来。” 面对这怪异到有点恶心的场面,慕千昙面色不改:“叫你们江少主来阴铅河畔的桥头火客栈见我,给他一炷香时间,过时不候。” 往常来这里招人的,哪个不惧于封氏名头毕恭毕敬,谨小慎微,可这女人语气颇为不善冷漠,没有一丝敬意就罢了,还是用这种命令的口气!那面具浑身一震,尖叫道:“什么?你是谁!你竟敢用这种态度和我们少主说话!恶毒!没有礼貌!该死!该死!该死!” 慕千昙默默听完,才道:“是有点没礼貌,我忘记敲门了。” 她抬手,给面具赏了个脆生生的巴掌,等它安静了,才揉着手腕继续道:“敲完了,够礼貌了吗?至于叫你们少主的理由,你就说两个字就行,‘东城’,他会懂的。” 两只面具皆沉默不语,缩回了板子。 交代完目的,慕千昙轻轻甩了下手,转身带裳熵离开,飞离麦浪,找到深山外的一家客栈。 此店建在河边,杂草荒稀。旁边有座桥,桥下流动着曲曲折折穿过整个太行山脉的阴铅大河,河面没有丝毫日光反射,显得青灰如铁,也像将死之人的面色。由于常常有大片鬼火环绕,所以这家客栈取名为“桥头火”。 掀开门帘,慕千昙进得店中。里头没人,几张桌子都是空的,倒是柜台上趴着一只黑白阴阳头猫咪。见人走进来,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伸出爪子摆弄挂在桌边的上吊小人风铃。 裳熵眨了眨眼:“这个猫猫一点都不可爱。” 慕千昙挑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拎起茶壶倒了两盏茶。裳熵东看西看,也走到桌边,正要拿一杯喝,被女人敲掉手:“不是给你的。” “哦。”裳熵点点头,也不介意,自己倒了一杯,坐在她身边小口小口的喝:“闻惊风姐姐就在那个怪屋子里吗?” 慕千昙道:“闻惊风只是他编出来走江湖的假名字,以后别叫了,他真实身份是太行封家的少主,叫江缘祁。他身份金贵,为表尊敬,你以后可以叫他犹如蝗虫过境的强盗。” 裳熵道:“好像不怎么尊敬。” “是吗?搞错了,也可以叫抢劫到寸草不生的土匪。” 裳熵喝了口茶。 茶水下去半盏后,门帘再次被掀起,戴着斗笠的橘猫猫压岁钱先跳进来,用尾巴卷了卷裳熵的小腿,这才去柜台上和阴阳头排排蹲。后面进来的那位,竹影白袍,双铁护腕,一张如女人般绝艳清丽的脸,正是江缘祁。 还以为这人回家族后会换套穿搭,没想到还和从前一样。慕千昙下巴轻点桌对面:“坐。” 江缘祁先看了眼桌面,笑道:“瑶娥上仙没点菜啊。” 虽是换了模样,但在说了东城二字之后就明牌了身份,被他一眼看出也正常。慕千昙道:“我们不会聊得很久,一盏茶够了。” 江缘祁道:“这可不是我们封家的待客之道。”他走去柜台,俯首和阴阳头说了什么,再走到桌对面坐下,先向少女道:“这才多久没见,熵妹妹生得越发秀气漂亮了。” 裳熵本欲习惯性打招呼,可忽然想起她们来这是干嘛的,顿时偷偷看了眼慕千昙,而后闭了嘴。 一见她这幅样子,江缘祁便知两人来者不善,但还是张笑脸,转向对面女人:“自东城一别,我还以为上仙您不会再主动找我。” 那次分别可谓是撕破了脸,若不是被这混球捷足先登了仙岛,慕千昙本来也不打算再找他,此刻却还是冒着风险来到太行。 这么一想,心头压着火气顿时窜了个尖,她省去迂回与套话,开门见山道:“活骨肉还在吗?” 第166章 这个交易一开始就不成立 这番问话可谓是相当直接,目的就这么生硬抛出来,饶是江缘祁完美的笑颜表情都僵了须臾:“上仙是如何知道那东西在我手里的?” 女人没给回应,但问完这句话,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呵笑道:“差点忘了,对于我的事,您知道的向来不少。” 慕千昙道:“不用阴谋论我,你难道以为你们留在岛上的痕迹很少吗?” 江缘祁挑出一个词眼:“我们?” “是啊,你们,”慕千昙握住茶盏,冷眸扫他:“那位叫做琴的女子,是你的谁?” 协助男主找到仙岛,拥有极强实力的未知女子,这样一号原著没提到的人,就算有可能得不到答案,也要先问问才好,也许就能获得一点信息。知道的越多,就对自己越有利。 江缘祁道:“也有您不了解的事啊。” “我知道你想知道的那些就行了。”慕千昙曲起指节,轻叩桌面:“罢了,她是谁也不重要。咱们干脆点,你姐姐的身份和地址,换活骨肉,换不换?” 她想了许久,要说有什么能和男主交易的,若是按原著剧情,和他有感情戏发展的女主就很不错,可以当做筹码,但如今就不行了。那么想来想去,唯一能引起男主情绪波动的,大概只有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姐姐和母亲。 指腹摩挲着杯沿,江缘祁保持微笑动作,半晌,开口道:“曾经我单打独斗,寻人如大海捞针,多年不得结果,我认。可今日不同往日,我决定先继承家族产业,并用家里的势力来找人。依我看来,根本不需要用这么昂贵的代价来跟您换取信息,这个交易,不划算。” 慕千昙直言道:“你完成你父亲要求你做的那三件事之后,也只是能重新得到继承权罢了,等你爹死了你才能继位,那得是多少年之后了,你拎不清吗?” 这一次,江缘祁眸中出现了显著波动。他道:“连那三件事您都知道。” 作为自小远离家乡的逆子,拥有男主光环的他,只需要完成封家家主封天齐安排的三件事,就可以将往事一笔勾销,重得家族继承权。 那三件事,分为一件好事,一件坏事,一件私事。更详细一些的内容,则为:随机杀掉一位拥有五十门徒以上的家主,去壶城弑神,以及去仙岛摘来活骨肉。 前面那好事坏事,就只是封天齐的一种恶趣味罢了,拿来测试和绑定自己大儿子,做好事打名气以及确认他实力,手握坏事当做威胁使他不敢因为眼红家主之位得罪自己。这里面最重要的,其实是最后一件。 想要寻得活骨肉,是因为封天齐试图得到永生,这恰好与仙岛土著文明研究的内容不谋而合。 不过,他注定失败,毕竟他这家主位子以后可是留给男主的。 短暂震惊之后,江缘祁也重新冷静下来,问道:“您要活骨肉做什么?难道您也渴求长生?” 长生可是仙界人人都追求的东西,慕千昙也喜欢,不过更知道那只是封天齐的一厢情愿而已,便道:“那玩意只是个药品,可做不到让你那个白日做梦的倒霉爹长生。你与其浪费在一个注定要死的人手里,不如拿来换点更有价值的东西。” 她话语里处处是对于封天齐的冒犯,作为儿子的江缘祁却像是没听到,又或者根本不在意,只是问道:“药?您受伤了?还是我们熵妹妹” 他看了眼坐在旁边一身不吭的裳熵,见她面色红润,健康到能原地打几套拳的样子,就调转回了目光,还是落在女人身上:“我们封家虽说诅咒缠身,可治疗能力一点都不弱。您不妨说说您的情况,看看除了活骨肉,有没有其他我能帮到您的地方” “江缘祁。”慕千昙叫了他的名字。 对面男子顿住,暂停言语。 慕千昙端起茶盏:“你有能力保证自己在一个月之内,找到你姐姐吗?” 江缘祁道:“要试试看才知道了。” “你做不到。”慕千昙斩钉截铁打断他,尝了口茶水,嘴唇碰着热饮,肉眼可见得更加水润粉泽,却在轻轻开合间说出了极为冷寒的话。 “但我能做到在一个月之内,杀掉你的姐姐。” 江缘祁瞳孔微缩。 柜台上的阴阳头仿佛受了刺激,忽而站起,浑身毛发炸开,身体绷紧,像是被活剥了皮般尖锐嘶鸣。那声音极为恶心,似婴儿啼哭,就算是在大白天,也让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压岁钱舔了舔爪子,有点嫌弃得离它远了点。裳熵双手捂耳,察觉到女人情绪降下来,赶忙去安抚那只阴阳头。她虽然觉得这猫怪怪的,不够可爱,但也不至于亲眼看它惹怒师尊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和猫相处是她的强项,阴阳头很快恢复安宁,窝在少女怀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窗边两人。 这段小插曲结束后,江缘祁才笑道:“您威胁我。” “是,我威胁你。”慕千昙挑起一边眉,唇边也多了笑意:“要不要拿你姐姐的命来赌一赌,是你有能力先找到她,还是我有能力先杀了她?” “一个大活人,还一具尸体,你要哪个,就看你的选择了。” 江缘祁握紧杯盏,说话间逐渐咬着齿:“您现在就在我封家的地界,用我在意之人的性命来要挟我,这不太合适吧。” 这也是在反向威胁她了,慕千昙并不在意,谎言张口就来:“你以为我不是有备而来吗?盘香饮掌门可是知道我会来太行山的,你对我出手,是想对天虞门开战吗?还没重获继承权就要给家族树这么个强敌,这样就合适了吗?江少主。” 江缘祁道:“羲朦上仙知道您在这,为何您还要遮掩身份?” 慕千昙悠然道:“本来我是想在不惊扰他人的前提下,和你做这个交易的,如果你不领情,我不介意闹大。” 此言一出,屋中寂静。 后厨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位身着白袍的少女端菜盘走出。初见她,多少让人不快,身为在一家客栈忙碌的活计,居然穿和丧服差不多的一身白衣。不过想到是在这种鬼地方,倒也能理解了。 少女将一盘盘还算正常的菜端上桌,把菜盘扣在胸前,行了个礼,便退回去了,全程无声无息,简直不像个活人。 慕千昙目光随着她背影遁入后厨,就听对面男子说道:“说这种话,您还真是不负恶名。” 她也道:“你以为你们家的名声很好听?” 江缘祁笑出了声,仿佛真听了什么笑话,而后拎起筷子吃了口菜,才道:“琴是我的妹妹,具体是谁,您就不必了解了吧。至于您说的活骨肉” 他望过来:“事关我姐姐的性命,我不会骗您。虽说很想知道她的信息,但那份活骨肉已经被用掉了,一点都不剩。这个交易一开始就不成立,您白跑一趟了,上仙。” 第167章 跟我去个地方吧 慕千昙放下茶盏,望着杯中晃荡的茶水,半晌才抬头:“证据呢?” 距离他们从仙岛离开,也过去不短的时间,要说被用了也不是没可能,可她还是想确认 江缘祁无奈道:“上仙要我拿出一样东西已经消失的证据吗?要不然您去我家里搜一趟?” 的确,可以证明一样东西存在,但它的消失该如何证明呢? 就算事实并非如此,活骨肉其实还在,只要他藏得好,也能说没有。慕千昙也不可能真的如他所说,跑进别人家里搜索。且她一上来就抛出了自己能拿出的最有效筹码,江缘祁不接受的话,她不可能在明牌身份的情况下靠武力来胁迫。 也就是说,无论活骨肉还在不在,她能拿到的可能性都已经拉到了最低线。 “您将活骨肉视作药,想必是为了疗伤。您那么厌恶我,都还是找到我这来了,看来这就是您选择的*最优解。所以我可以推测,是您真的迫切需要这份药吗?需要到其他东西都无法代替?” 江缘祁微笑道:“我方才也说了,我们封家治疗疑难杂症很有一套。您了解我,不一定了解我的家族,对于我们能做到哪一步显然毫无概念。既然活骨肉对您而言无法使用已成定居,不如您考虑考虑我们封家?尝试接受另一种特殊的疗法呢?” 他语气不算差,约莫只是调侃,甚至真的带有好意,但听在耳中就是让人不爽。若论往常慕千昙可不接受,早已话赶话刺回去,此刻却没什么想回话的欲望。 见她不回应,江缘祁也不着急,招手换来压岁钱,让她趴在自己膝头,摸出一包小鱼干揉碎了喂给她。阴铅暗色的河流从窗外缓缓流过,不映日光,灰蒙蒙的。 沉默了好一会,慕千昙才掀眸:“活骨肉用给你那死爹了?” 江缘祁眉眼弯弯:“听您这语气,该不会要去找我爹算账吧。先说好,这个我可没法帮您,怎么说那也是我爹,我最多助您开个门,补个药,加个阵,隐个瞒而已。” 这幅语气态度,明显是有恩怨,估计要不是时机不合适,她自己就该动手了。不过慕千昙对他们家族之间的事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时间呢?” 江缘祁道:“您想知道活骨肉是否被消化完了?这个您不需要考虑了,因为那个药不是给我爹用的。” 这点倒是让慕千昙略微吃惊:“不是你爹?” 江缘祁道:“对,不是她,是我那位叫做‘琴’的妹妹。您说的对,活骨肉这玩意就是个药,传闻被夸大了。它可以救人,但顶多是救伤,根本做不到活死人而肉白骨。至于我妹妹” 他这么说时,眼神中明显带了些探究:“您看起来对她一无所知啊,原来上仙虽说奇怪的知道我很多事,但我的身边人,并不在您了解的范围。” 慕千昙道:“你把药给别人用了,不怕你爹教训你吗?” 也许是自己的事被知道太多,包括那些绝对不可能流出风声的,江缘祁也逐渐认识到,自己的事在这个女人面前藏不藏都一样。既然如此,他也不打算隐瞒,笑着全说了。 “教训?他根本就发现不了。一个运气好的猪脑子罢了,我们姐我们兄妹俩随便送了个假药给他,就当个宝贝天天捧怀里,看都不叫别人再看一眼。你指望这种人发现不对?呵。” 江缘祁帮她将茶水倒半满,再抬眼时,目光中已多了几分锐利:“想来我现在拥有的,您都不会缺,我也想和您做交易,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我和您说那么多,就是在把能弄垮我的把柄交到您手上,我想换的很简单” 他手掌按在桌面,身体前倾:“就算您不愿意告诉我我的姐姐和母亲现在是个什么身份,在哪里,这都无所谓。我别无所求,只希望上仙能够不要为难她们,您能做到吗?” 那么不正经的人,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难看出他是一片真心赤忱。可越是感受到那样强烈的情感,慕千昙越是想笑。她也的确笑出来了,浅淡的,讽刺般的轻笑:“你图什么呢?” 江缘祁微怔。 慕千昙道:“你还想让我接受你家族的治疗,哈,你还是把你高高在上的态度收一收,多关心下你自己吧。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知道你母亲和姐姐是谁,她们就有很大可能性住在天虞门了?” 当自己抛出了知道身份的信息,会被怀疑到身边人倒也很正常。江缘祁道:“我有这般想法,不是情有可原吗?” “当然是,我可没否认,”慕千昙向后靠住椅背,似笑非笑道:“但你要知道,天虞门和别处不同。那里向来以人为重,给的月例是所有仙门世家里最高的,且相当自由,从掌门到仆从都一样。” “就算只是个砍柴浇水的,也不会像其他许多宗门那样,怕泄露秘密所以不允许出门,不允许与外人交流,还要被刻意强留做苦工,据我所知你们家就是这样的。相反,他们还有休沐日,定期结伴出宗门找自家人团聚是常有的事。你知道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江缘祁面容有些僵硬。 慕千昙道:“这意味着,你要找的家人,她绝对有能力,有闲暇,有余钱来见你,可她在思考与抉择后,选了不来见你这条路。这已经表明了根本不再认你这个弟弟。” “反观你,还在这幻想着接替家主之位后用家族势力去找人,可笑,别人想见你吗?你在自我感动什么?还是单纯犯贱啊。” 江缘祁脸色已彻底黑下来,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要难看,他死死握住茶杯,骨结啪啪响动:“我相信她们有苦衷,骨肉亲情,哪有那么轻易被湮灭的。” 慕千昙没受他情绪影响,依然淡然道:“骨肉亲情这么重要,那你为何怀念你的母亲,讨厌你的父亲呢?” 江缘祁抢道:“因为他” “因为他做了让你看不惯的事,甚至很有可能是当年迫使你母亲逃离家庭的罪魁祸首对吗?这不就恰恰说明了,亲情是否亲密,也是要看具体行动而不是单单一个名头的,我说的没错吧?” 慕千昙凝视着那双越发躁动的眼,也微微前倾了身子,缓慢而稳定道:“你母亲身为家主夫人,还要冒着相当大的风险逃走,说明在她认知里,封家并不适合生存,以至于就算身居高位也拯救不了命运。” “那么如此悲惨的境况下,为何她逃离了,甚至是带着你的姐姐逃离了,却唯独把同样是亲骨肉的你留在这里了呢?” 血丝逐渐爬上眼角,所有伪装与妥帖都如华丽衣饰被剥去了,江缘祁那张人人惊艳的绝美脸蛋都要扭曲几分。慕千昙仿佛是无害地继续猜测道:“所以你就是被抛弃了吧,你是权衡利弊后的那个弊。” “我有时候都不能理解,你们对亲情那么坚定不移的信任,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她扯唇一笑,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 “就算知道自己是被扔掉的那个,也要安慰自己亲情伟大。这很奇怪吧,你为何要夸赞和追求一个你从没得到过的,反而伤害过你的东西呢?” “因为大多数人都幸福,所以你也盲目吗?” 苦苦追求良久并为此付出努力的事,并没有得到良好回报,对于慕千昙而言本该是早已习惯的。 可许是太过习惯了,她竟也在听到用完的消息后第一时间安慰自己没关系,都是天意这种老套话语。 对于这种潜意识反应,她恶心到快吐了,仿佛之前那段时光给她带来的影响从没有消融似的,极端反抗造就了情绪低迷后的另一种暴涨,让她也不得不发泄出来,一句接一句。 “你母亲离开时,你是不是还很小很小,小到连说话都不会,也没法叫娘亲。否则无论如何,她都该回头看你一眼吧?她有吗?还是干脆连自己有个儿子都忘记了?这么多年,再怎么艰难的生活都该脱离危险了吧,居然都没想过回来再带你走啊。” 她眼珠左右微挪,视线却始终在对面人身上:“好可怜啊,你追着别人屁股后面,别人都不会要你。为什么呢?因为你的爱廉价,你也是。” 手中的杯盏绽开一道道裂纹,江缘祁忍无可忍道:“我说了,我相信她有苦衷!” “苦衷?一个被母亲抛弃的孩子,不用再自我安慰了,”慕千昙不知道在对谁说:“她不来找你,纯粹是她不想而已,没有任何苦衷。” 抛出的利刃无意间刺中了自己,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句话有多么大的伤害性。可她还是说完了,像嚼碎玻璃含着血也要用言语捅人一刀的疯子。偏偏这般冷静,也没人知晓她在用同样的伤口来攻击。 那些都是实话,也是江缘祁最不愿面对的,如今被人这么轻易点破,那本从刚刚起就紧绷的理智之弦已摇摇欲坠,而接下来,他又听到女人魔鬼般的轻语。 “其实也不一定呢,”女人笑道:“也有可能你娘亲是死了,死人的确是没法来找活人的。” 江缘祁瞳孔骤缩,猝然站起,抡起一拳就要砸过来,却被半道截停。 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转动僵硬的脖颈偏头看。裳熵不知何时跳上桌,蹲在桌边,低垂脑袋看他。茶盏皆碎裂,茶水混杂深色茶叶于满桌横流。少女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话,握住他手腕的手大概用了全力,再难前进分毫。 水沿着桌沿滴落,啪嗒啪嗒。 虽说被激起了最暴躁的那股火气,可来得快去得也快。江缘祁不是喜爱动手的人,很快平息怒火,抽回手,甩了甩,只是笑意无论如何都挂不出来了:“我们之间作对,对瑶娥上仙而言有什么好处?您何苦一直激怒我。” 慕千昙也站起身,弹了弹袖子:“我今日来找你交易,你该不会以为就掌握了我什么秘密吧。活骨肉这种东西,我要来可不是为我自己着想的,没有也多的是选择,你不必想借此机会拉拢我。去你家治疗?先不提我需不需要,你以为我真的会觉得你提出这个建议是出于好心?” 她伸手拨开裳熵,抓住江缘祁的衣领,把人扯到半个身子跨越桌面,才道:“你是个什么货色,会打什么算盘,我早就知道的一清二楚,别在这给我装。你爹是一个运气好的猪脑子,你也不过是个运气更好的蠢少爷而已,我跟你” 顿了顿,余光有意无意瞥向身旁少女,接着道:“跟你们,这些“天之骄子”,永远都不会是一个阵营。” 说完,没等人有什么反应,慕千昙松开他,大步向门外走去。裳熵叫了声师尊,最后看那发呆的人一眼,也急急忙忙跟上了。 倒霉到家了,真晦气。 她心中不比阴铅这浑浊的水流干净。郁气实在难平,她反手唤出了白瞳,坐上去不管方向不管目标,生生飞了一天一夜,才终于在冷风中渐渐平静。 思绪稳下来,身体被忽略的种种负面反应也冒出头。 她有两天没好好吃饭了,此刻不禁又饿又饿,还有点累。正巧看见不远处灯火通明,有个小城,便纵鹤向那边飞去。 落地之后,她收起白瞳。耳边听见叫喊声,起哄声,还有各类敲敲打打,吆喝,唱戏,哄闹人气从街头涌入。 这是她随便逛到的一座城,也不知在哪里,明明不是什么节日,还能这般热闹,真够让人倒胃口的。 每次都是这样。 每次在她郁闷的时候,这世上人都疯了一样的开心。 她几乎想要换个城镇了,可那样太劳心力,没必要这么折磨自己。 默立片刻,慕千昙还是往街上走。 这里的确有许多人,一张张单纯快乐的面容着实刺眼,可她烦躁过了头,竟也提不起讽刺兴趣了,只是往前走,一步一步。 就算面目有所改变,可那一身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可是遮不住的。街上基本都是平头百姓,深知仙人可是挥挥手就会让他们凡人毙命,这种避害本能迫使他们一看见女人走过来,便会压低声音,悄悄交谈两句,而后绕开。除了些实在心大的,基本都是如此。 慕千昙没有察觉,又或者是不想在乎。本来应该很饿,但就算闻到饭香,也没什么胃口去吃,便路过了一家家店,最终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了。 为什么她运气总是那么差呢? 这句话简直就像是魔咒,活活纠缠了她不长的这一生。 就连穿越了这么玄幻且不现实的事都发生了,让她转运一下老天是会死吗? 还是拿她来看笑话。 真该死,全都该死。 “我们可以吃那家鹅肉吗?感觉好香。”裳熵跳到她面前,试探性道:“还有那边那个,好像是猪杂,也不错啊!” 这一路上,她敏锐感受到女人气压极低,所以只是坐在旁边,不敢多说什么。可到了这里,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生怕这个女人憋坏了,冒着被打风险也要搭几句话。 还以为会被暴揍,没想到女人出奇沉静,只是看了看:“不好吃吧。” 裳熵一怔,接着喜道:“那要吃烙饼吗?” “不太想。” “那吃烤羊肉!” “没想法。” “烤鸡皮猪肉脯煎鹿肉细面条大白馒头。” “没胃口。”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裳熵提出的每一个提议都被否决,眼看就要走到街尽头了,她赶忙回眸去看女人神色,这才捕捉到一丝极淡的疲惫,发觉她在看之后,便转瞬即逝。 她师尊身体虽然不好,也不至于走这点路就累了。她细细去想,那种疲惫更像是一种空白,是心情下沉的另一种体现,到了某个顶点,以至于连向来锐利的人也会面露倦色。 虽然只有一瞬间。 裳熵也有点无措,捏捏手指。她宁愿被师尊打上几顿,也不想看到露出这种表情的她。抓耳挠腮想了半天,看到街边有一家卖甜点的,便道:“那咱们吃点甜的,甜食可以让人变得心情好!” 分明是为了吃点东西才来这个城镇的,慕千昙却提不起一丝兴味,瞥向少女:“你有钱吗,要吃这个要吃那个。” 裳熵掏兜,一个子也没有。不过这并未影响她的热情,只见少女卷起袖子,又扎进人群,两手后背,这也看看那也瞧瞧,活像是出来外地找活干的小伙计。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找到了,只是有点强行。 那路边一个表演摊子,摊主正演着喷火,她二话不说跳入场中,先说了段独白,叫人以为她和摊主是一家的,而后便自然拿过火把和葫芦,仰头就灌了一大口,含了液体后朝那火喷去。 她不怕被烧,这口喝得多,力气大,喷出的火便格外高,又亮又灼人,很有观赏性,围观者纷纷较好。她又表演了几次,身法辗转腾挪,花样繁多,吸人视线。 此般灵动俏皮,嘴巴甜,会说话讨巧,喊姐喊哥,不多时,那铜钱就像是下了铜色的雪,噼噼啪啪落了满地。 摊主未想到有此异变,刚想发火,就被钱砸懵了,反应过来想要找人算账,偏偏那少女表演完,捞了把钱,像只小老鼠转眼又溜了。 若是单纯抢东西,他定然要不乐意了。可这几乎满地的铜钱,绝不是看腻他表演的观众会砸出来的。这么一想,全然不吃亏,便也喜滋滋捡钱,不管那小老鼠是何方来头了。 裳熵用衣摆兜着一堆钱,叮叮当当跑过来,边走边漏:“我来啦,请你吃好吃的。” 慕千昙眼看着她走近,后退一小步:“丢不丢人。” 裳熵挺起胸膛:“我又不是偷又不是抢,哪里丢人了。” 她衣服破了个洞,钱都从那洞里滚出来,慕千昙用脚尖去碾,踩进软泥:“不经过同意拿别人东西,还不是抢吗。” “我付钱了啊,”裳熵眼珠转了转:“后付的,地上都是。” “哎,反正,那个老板也不亏呀,”她终于发现铜钱都快漏完了,赶忙低头去捡,被某个女人坏心眼碾进泥里的也都扣出来。她边捡边抬头:“你看啊,我很能赚钱的,不止会抓老鼠。所以不管事情坏成什么样,猫官都不会饿着你的,放心吧!” 把钱都拢到怀里,裳熵起身去买方才看中的甜点,买了花花绿绿一大包,喜气洋洋提回来:“老板娘是好人,她还送了我好多呢!” 慕千昙道:“不值几个钱的东西,送就送了,有什么好说。” 裳熵没有被她败兴,在包里翻找:“有很多口味的,你想吃什么口味?” 慕千昙道:“倘若我每个都要尝一下呢,你就只能吃我吃剩的。” 裳熵抬头,眨眨眼,眼眸深处缓缓亮起:“那太好啦,我愿意啊,你尝尝吧。不用担心浪费,在我这里没有被浪费的食物!” 慕千昙看她一眼,折返往人群走去。 “师尊,师尊!”少女紧走几步跟上,挑了一个陷最饱满的,想递给女人,可惜被拒绝了。她只好把那个留下,看看周边的景色:“这边好多人喔,那个好像是蹴鞠,我知道的,我也会玩。” 慕千昙目不斜视,走过了好几家摊子,看见个玩围棋,这才慢了速度:“去玩那个。” 裳熵站定不动,吧唧吧唧吃甜点,像是没听见。 慕千昙无声笑笑:“去玩啊。” 裳熵老实摇头:“我不会。” “智商洼地。”慕千昙骂完,又往前走。 这个举动其实没什么意义,她知道这孩子绝没有学过围棋,但还是要问那么一嘴,看某人吃瘪就是会让人开心。 “你喜欢聪明的人吗?”裳熵跟上,想起岛上时,和自己交流那什么雷云的师尊,可是少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所以说,难道师尊很喜欢那种聪明的?可这个应该是天生的吧。 慕千昙道:“我不喜欢人。” 裳熵道:“我不是人诶。” “你是不是人我都不喜欢你。” “哦。” 并肩走过数场喧嚣,少女忍不住道:“其实我挺聪明的,就是大部分时候看不出来。” 慕千昙道:“是吗,隐性的,在你这不显。” “什么意思呀,”正被陌生词语折磨大脑,裳熵余光捕捉到极为明亮的一刹那,逐光望去,原来是河边正在表演打铁花。她顿时来劲了,拉着女人就要过去:“咱们去看那个好不好,很美丽,我相信你看了之后一定会心情特别好!” 慕千昙并不觉得看那种光污染会让人心情好,但还是去了,河边人并不多,那边清净。 大片耀眼的碎光被打上天空,撕开夜幕,带来短暂绚烂。一如烟花,竭力释放热量后,只坠落残骸。化为尘土,无声无息。 “我小时候还学过这个呢。” “我知道啊,”慕千昙道:“之间去壶城的时候你说了,不是还被教你打铁花的朋友给扔了吗?” “你干嘛老是揭人伤疤,我讨厌你,”裳熵生气低头,在纸包里翻了翻,捏出一个嫩粉色硬着玫瑰花纹的糕点:“我刚刚尝了,这个是最好吃的,你吃一个。” 慕千昙没有接,而是掀起衣袖,露出手腕和小臂,看到诅咒之间那块嫩红的揉按印记。虽然人就身边,可她眼前还是浮现了那张总是笑成傻瓜的脸。 那张脸,像是濒临开放的,花瓣紧紧抱的花朵,看似死寂,轻轻碰一下就呼啦炸开,一团鲜艳争先恐后顶到眼前,想不看都不行。 也像一张摊开的白纸,有几滴墨水就会刺眼得不得了,可无论怎么看,都一丝杂质都没有,总是叫慕千昙可恨的妒忌。 是了,即使事到如今,想来想去,都只是妒忌。 天真,顽强,执着,善良,所有优良的品德都是一种天赋,能够帮助她们即使身处污浊环境里,也能活在道德中,立于不败之地,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吹捧与相助。 而慕千昙不具备这类天赋,也她有的只是变质的野心,为了自由活下去,需要把无条件对自己说喜欢,全心全意无微不至对待她的徒弟,放入前进计划的踏脚石里。 献祭龙神最困难的就是控制祭品,可对她而言,这大概是最简单的一环。 她甚至连谎言都不用编造,就能让那个傻瓜走入陷阱。 她相信并坚守弱肉强食法则,也接受不择手段的获取。可明明原著里裳熵的成长就能做到两全,也不是所有人抵达高峰都伴随着背叛与杀戮。只能以最残忍的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这不也是一种不公平吗? 摆在她面前的,根本就没有多少选择。 “你这里还是红红的,”裳熵皱眉,低头吹吹:“是我那次太用力了吗?对不起,我只想着不让你晕,不小心就过头了。给你吹吹,不疼吧。” 由着她在那吹凉风,慕千昙望着一簇簇炸开的灿烂光点。须臾,又听见少女道:“我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你肯定是想要用活骨肉治心脏吧,但是现在没有了。不过没关系,世界很大,哪有独一无二的东西呢?肯定还会有下一朵活骨肉,或者比它更好的,我可以一直陪你去找!” “哦,不对,还是有独一无二的,你就是。”裳熵露出大白牙笑,又补充:“我也是。” 少女的脸在光芒中被镀上暖色,没心没肺。慕千昙看她:“独特不代表珍贵。” 裳熵道:“珍贵?可是,怎么谈论人的珍贵呢?如果是宝石,那么可以卖很多钱,是珍贵,但是人的话,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吗?” “就像这街上随便一个人之于我,就是路人,算不得珍贵。但你对我而言,就是珍贵。还有我之前的那位女先生,还有还有,好多我小时候结交的朋友,他们都是珍贵的。可他们在其他人眼里,也就是路人呀。” 慕千昙再次望向那片火光:“你真是越来越啰嗦了。” 裳熵道:“好吧,我只是想说说我的想法,你不乐意听的话就算了。那你要吃甜品吗?” 女人又再沉默,明灭光芒描摹她的侧脸。 还以为她又要好长时间不理自己了,裳熵叹口气,把纸包折好揣怀里,准备等晚上休息时再叫她吃:“你肯定是这段时间都没犯病,才敢不好好吃饭的,等回头你胃痛” “裳熵。” “啊?”忽而被叫了名字,少女愣了愣。 无数光点坠落的璀璨画幕中,慕千昙转过头,说道:“跟我去个地方吧。” 第168章 是悲伤 就算心中有再多对于被逼至绝路的愤恨,慕千昙也只经历了极为短暂的挣扎,最终还是决定要走献祭这条路,以抵达自己想要的自由。 她已经努力过采用伤害性最小的方法,只是失败了,而她的失败并非她的过错。 那么,如果要实现献祭的目的,她首先要去天下书海阁。找到那本按照原剧情来说她早就该去找,却因为要先走其他路而忽略的邪书。 那本书中记载了数个邪恶强大的阵法,龙神献祭之阵就包含其中。虽然以原剧情看,这道阵法是有部分是错误的,不去修正的话无法产生正确效果。但对于这方面知识只懂皮毛的她而言,有个框架和方向,至少能提供个参考,比从零开始研究要好多了。 不过在去这里之前,慕千昙先回了趟天虞门。 进入宗门后她直奔小山殿,想找盘掌门确认些事,进门先闻到一股熟悉的清浅檀香味,晃眼间瞧见不止一道人影。 有人先来了? 定睛望去,素雅屋宅内正坐着三个人。盘香饮坐于主位桌后,正于稀薄烟气中抬袖斟茶,身后的屏风上白鹤展翅欲飞,如她轻轻飘过来的那一眼,淡然,又不容忽视。 她对面则分别是幽怜梦与谢眉,两人都盘腿坐在同样的蒲草团上,表情姿态却是完全相反。 一个过于散漫,一手撑地,指边搁杯盏,时不时碰一下,却不喝。另一手微晃玳瑁折扇,掀起的小风抚过额发,悠哉悠哉。另一个则过于正经,凝眉肃目,身板挺直,如一块精打的黑铁,臂间搭着拂尘,背负长剑,面前中间摆放茶盏,水面平稳,还一滴未动。 三人同时望过来,慕千昙步伐顿了顿,默然,还是走进去。裳熵觉得没自己什么事,进来跟三位行了个礼,又出去院子,蹲在水池边看鱼。 “见过掌门。”走到桌前,慕千昙微微俯身。 盘香饮轻抬手,她身下便多了个一样的蒲草团,刚斟的那杯茶也浮飞到她面前:“怎么想起来找干娘了?” 提到这个称呼,幽怜梦似弯了弯眼,折扇上移遮住了唇。谢眉则轻蹙眉头,仿佛不太赞同,又有点鄙夷。 慕千昙本来不太好奇她原身与掌门之间为何以干娘干女儿相称,看她们这种不同寻常的反应,倒是有点想知道了。 不过当然,现在可不是询问的好机会。 “有点事想跟干娘确认。” 盘香饮道:“说吧,什么事。” 慕千昙端住茶盏,也盘腿坐下:“是有关于那则黑龙裂天的预言,我想看看那则预言的内容现在有没有改变。” 按照李碧鸢的话来说,她的每一个微小举动都会带来剧情线的相应偏移,哪怕只是未经实践的想法,这也是蝴蝶效应的一种。 那么她很想知道,在她已经确认要走献祭路线的前提下,那则预言是否出现了变动。 如果还是“黑龙裂天”,一丝未变,那从某个方面上来说,她的计划最终肯定还是走向失败,迎来最坏结局。但如果改变了,那条黑龙就此消失,就代表着 “哼,”掌门还未发话,谢眉先是哼了声,不赞同道:“平日见不着人影,一出现就是为难人的提议,瑶娥上仙未免太过任性。” 这人还真是处处看她不顺眼,从之前就是这样。慕千昙抿了口茶水,这才慢悠悠看她:“上仙何时这般不懂尊卑有序,你这般插话,难道我问得不是掌门而是你?” 以她多次争吵的经验来看,对于那些个比较文明的人,或者至少是愿意表面维持文明的人,用礼仪之类的正经话来约束她们往往是事半功倍的。 这一招使在不要脸的幽怜梦身上不痛不痒,可用在格外讲礼的谢眉身上就是翻倍的有效。果然,就见谢眉向掌门俯身:“是通明多言。” “无妨,天虞门无尊卑之分,都只是个要为仙界做事的而已,不必介怀,”盘香饮叫她起来,这才对慕道:“怎的突然想起要看预言?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对于她的预言之术这种纯粹天赋的能力存在,尽管慕千昙看了很多书,还是不太了解。只是下意识觉得既然能预言一次,那后续应该就可以时刻观测具体变化了,可现在看来并不能。 并且,听谢眉说的那句话,这大概还不是个容易的事,更有可能消耗颇大,不能轻易催动。她贸然来问是不太理智的,盘香饮的询问也佐证了这点。 慕千昙轻吸一口气:“抱歉,干娘,我没什么新发现,只是这些时日我走动颇多,处处瞧不见那黑龙的影子,加之仙界动用了那么多人都遍寻不见,便有些奇怪它是否真的存在。” 盘香饮道:“你是这样想的吗?也无妨,我可以告诉你,那条龙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至于为什么没找到,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它还是龙蛋,经过多手,如今不知丢到哪里去了。第二,它已经孵化,且产生了意识,也知道有人再找它,所以躲藏起来。” “无论是哪种,都不是那么轻易能找到的,但不必着急。就算它未来有毁天灭地之能,也需要一步步发育,我们还有时间。” 本来也只是找个理由搪塞,并不是真心怀疑,慕千昙也就顺着应了:“我明白。” 可下一秒,四人之间的半空中,忽而从无到有翻出一朵黑云,像是自时空某处缝隙呲出来,眨眼就占据半间屋子,雷打雨落,山呼海啸。 云层涌动间,传出一声声凄厉龙吟,接着就见那山脉般的漆黑巨龙自缓慢穿梭于云中,仿佛搅动天地的恐怖神祇,不断喷出烈焰,试图撕裂天幕。 去年只在集议殿内远远看了眼预言内容,对于那时主要注意力在周边人群的慕千昙来说,不算很震撼。 可如今,这预言以如此具象化的方式发生在她眼前,精细到似乎都能闻到气味,也确确实实看到了地面上被烧焦的人们与陨落的众仙,仿佛置身其中,一同被那条孽龙毁灭。 她仰头望着,耳边回荡龙吟,第一次真正切身感受到身边那个傻不愣登的缺心眼小孩,未来有可能成长到何种令众生畏惧的存在。 就这么一个闪念,她想到别处,再凝神望去时,却看到黑龙已探出云层,正对着她的方向,低下了头颅。那双始终如宝石般剔透的晶蓝色眼眸,似隔着许多未知的时光与她对望。 缥缈檀香中,慕千昙微微发怔。 如果她从不知道那条龙是裳熵,大概永远都不会揣摩一条孽龙在想什么。可她知道,也明白那副威严外表下的主人,至今还只是个爱玩爱闹的少女,她就不免多想了些,想那双眼中所表达的情绪。 长久相处让她对这大傻龙过于了解,几乎不用解读,部分情感自然而然流到她心中。 不是毁灭欲望,也不是践踏天地的痛快,没有愤恨,甚至没有报复后的快乐,而是某种失去一切后无可奈何的发泄。 是悲伤。 那样庞大的巨兽,手握灭世之力,已经成为世间唯一的神,抵达旁人永世都不可及的顶端,为何还要露出这种神情呢? 像是还没长大一样。 忽而感受到被某股目光注视,慕千昙回眸,就见大门处露出少女的半张脸,正嚼嚼嚼不知道又在吃什么。 她似乎是听见龙吟,以为屋子里跑进了妖兽,这才来看看,发现女人注意到自己,便挥挥手,做了个口型。 慕千昙看懂了,那是四个字,我保护你。 她简直想笑,这满屋子哪个人现在不能吊打她,本事没多少,倒是天天放大话。 她也做了个口型:滚。 裳熵用手捏着眼皮,把眼睛放大了,确认天花板上那玩意就是个假的影子,这才滚了。 指尖一下下点着茶水,幽怜梦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挪动,眼中笑意晕染。 盘香饮道:“这是今年重新推测的预言,与去年几乎没有变化,距今也不过两三个月,不新,也不算旧。你想更直观看到的话,不妨瞧一瞧。” 慕千昙转回视*线。还以为这就是去年看到的那个,没想到是新的,但就像盘香饮所说,没有变化,还是黑龙裂天。 而她再看那条龙,又钻回了云层中,那一瞬间的注视,仿佛只是她的错觉而已。 不过,两三个月前那会,她还没打算走献祭路线呢,所以这个结果,并不能当做参考。 目前看来,想知道最新的预言是不太可能。不知道也好,万一是个不太妙的答案,又要影响她做事的心情,干脆就这么去算了。 她正打算说这些都已看完,可目光忽而定在地面的某个人身上。 在这场浩劫中,位于祸乱灾害中心位置,基本不可能逃过一劫,所以预言中会出现的人影基本都在受难,那个人也是,并且平平无奇,可就是立即夺取了慕千昙的视线。 只因,那个人穿着一件绿色短袖,还背着一个黑咕隆咚的大书包。 这这是现世者才可能会有的装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169章 她并不在乎 ‘你看到了吧,别装死,那个解释一下。’ 被放大后展现在眼前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加上那经常出现在仙侠剧里的浮夸特效,一阵又一阵,遮了大半,更显那片人影如马赛克。 但就算画质低到这种程度,慕千昙也绝不会看错,只会出现在现代的复杂工业制品书包,以及那件略有些抽象的绿色短袖,不可能属于这个古代玄幻世界。 透过女人的眼眸,李碧鸢伸脖子仔细瞧那道背影,犹豫道:‘哦哦,我看到了,确实奇怪,不过这个人最有可能还是昙姐你喔。我可以百分百确定,你身处的这个小世界里,只有你自己是穿越者。’ ‘我可没这么烂的品味,那件衣服和书包都丑的不能看第二眼,’慕千昙目露鄙夷:‘而且你是瞎了?没发现她比我要矮很多吗?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让我的身高与审美都下降到这种地步?这是世界的末日还是我的末日?’ 李碧鸢扣住一边耳机,稍微拉远了点,龇牙咧嘴着躲过攻击,这才道:‘啊,咳咳咳,这个的话,我给你解释一下吧。’ ‘我之前有和你说过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得不。就是说,我们局里目前还没有开发出能送现世之人去小世界的技术,而你是一个意外,这就代表着,不可能有除了你之外的人来到这里,也没人能饶过我们的监视,除非我们后面有这个需求了。 ‘但很显然,是没有的,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的计划里都没有。另外,昙姐你的任务差不多也就到献祭结束为止,这不是快完成了吗?我们也实在没必要再找个人送进去,综上所述,这个绿人只有可能是你。’ 慕千昙冷哼:‘瞎扯也要有限度,说的话自己不觉得矛盾吗?先不提身高吧,如果献祭剧情按照原著进行了,我怎么可能还活到她毁灭世界那个时候?早在她刚从岩浆之海里出来那会就得对我下手了吧。’ 李碧鸢沉吟道:‘你说得有道理,那这里我标记一下吧,后面我们这边会多多注意下。’ 这种话一般会出现在向客服反应问题后会得到的标准回复里,基本就代表着‘我知道了,我记下了,没有后续’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知道她不靠谱,但到这种程度,慕千昙只想说一句,把不合适的齿轮放在重要位置上,如果哪天主世界真的崩塌毁灭了,也是她们活该,命里就有一劫。 “那个人,”慕千昙指向那道绿色影子,询问盘香饮:“我可以看看她的脸吗?” 主位女人颔首,未有动作,那预言虚影便转了一圈。原本背对这边的绿色小人转为了正面,可惜比之背影更加模糊,看不清脸,唯有绿色短袖前面一个大大的黄脸小表情贱兮兮得咧开笑脸。 “”慕千昙无语。 她人生中最落魄的时候也不会穿这么掉价的衣服,这个人绝对不是她。 “你也注意到她了?”盘香饮道:“她的装扮与衣饰与他人格格不入,许是外来者,我也想过从她入手,查查此地是何方,只是找了一年,也没有结果。” 要是真能让她查出什么就怪了,慕千昙腹诽,又道:“一年?去年的预言里也有她吗?” 盘香饮点头:“没错,她一直都在。” 慕千昙神色微凛,不自觉绷直了脊背。 她还以为此绿人是由于这一年来的种种剧情偏移多出来的某个错误,应该是今年才突然出现的,没想到她从一开始就存在。 那么作为第一个观测到预言产生的李碧鸢来说,已经做出了应对行为,那就不可能错过这个细节,也不该是这个反应啊。 细小怀疑裂缝蔓延,逐渐开裂到李碧鸢这个名字本身。 在与她相处的这一年多里,慕千昙对她的主要印象,就是关键时候掉链子,不知事情轻重缓急,不负责任,不懂变通,愚蠢,狗腿,好骗。 前面的不提,后面三个对慕千昙而言应该算是好处,至少不会是个刺头天天吵架给她添堵,偶尔还能按自己心意做事,方便一些。但无论是哪点,对于正经工作而言,都是不可被忽略的负面。 一个性格糟糕,工作能力低下,忽视重要信息带来风险,还整日沉迷于虚拟游戏的人,为何能获得这么重要的职位?甚至把左右现世安危的小世界监视权都交给她? 现世不同于修仙世界,那里可不单纯讲究实力与成绩,某些位置也不单单靠努力就能得到。与之相反,只要跳板够多,废物也能一飞冲天。 可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家里有背景的人,难道说犯蠢只是伪装,实际上她工作能力超强?但不想让自己知道? 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况且,嘴里说着要阻止坏预言实现,可行为上却从来没有主动分析过剧情变动的原因,也没想过纠正,与其说伪装了能力,不如说伪装了目的。 她可能并不在乎预言最终是否会发生。 第170章 叹息 这猜想过于极端,且几乎没有任何证据,仅是灵光一现,但细想之下并不完全没道理,值得进一步考量。 幻影中的庞大黑龙还在喷出龙焰,大地荒芜,焦黑开裂,人间炼狱。慕千昙坐在那末日中,端起茶盏:‘如果遭受这种打击的是主世界,以人类目前的防御水平,能抵挡吗?’ 耳边很安静,脚步声隔了一会才由远及近,夹杂着塑料膜被撕开的响动,李碧鸢肩膀夹着麦。 ‘啊?你说主世界?我们和龙打?这个不好说吧。龙很厉害不假,但说到底不就是换皮哥斯拉嘛,还是肉做的,咱们可是有核武器,只是要引一个高智慧生物到无人区也不太容易,总不能就在城市里打她吧’ 热水倒进盒子:‘按道理肯定能赢,麻烦就麻烦在,裳熵她不仅仅是一条龙,她后面还有个后缀,’神‘,万一她就是皮糙肉厚,一点都不惧热武器呢。甚至能一口吃掉核弹,也不是不可能,这都不好说啦。’ 就算讨论这种话题也不忘吃那垃圾泡面,慕千昙真有些怀疑她是否在伪装了,面上却没表现出来:‘既然这么可怕,你们穿书局也不多找几个人看着,只让你来,对你也太放心了。’ ‘多几双眼睛看也只是看着喽,又改变不了什么,’李碧鸢咬住叉子,撕开调料包抖了抖:‘而且啊,他们可不是对我放心,是对小世界的稳定性放心。我跟你说过的吧,自从我们观测到第一个小世界开始,就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例角色来到主世界的先例。他们与我们之间本来有道墙壁的,而鱼没有打破鱼缸的能力。’ 慕千昙:‘哪怕现在有预言为证,他们也毫无反应?’ 话音刚落,在无数道高热龙焰灼烧以及灵力乱流冲击下,幻影中的天空逐渐破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犹如峡谷,塌陷蔓延。紧接着,冬日之雪与夏日烈阳,月亮与太阳,星辰与破碎的宇宙背景相互搅缠,一同从那裂缝中倾泻而出。天地失色,海潮涌动,所有生机被撕开大嘴的天幕嚼碎吞没,灾难彻底降临。 而在那日夜颠倒混乱的裂缝中,竟然隐隐约约浮现出现代社会高楼大厦的海市蜃楼。 李碧鸢道:‘怎么能算毫无反应,这不是送你进来了嘛?’ 亲眼看见那些闪闪发光的玻璃大楼,慕千昙总算知道那份担忧是从哪里来的:‘所以他们的确不是对你放心,而是对我放心。’ 李碧鸢道:‘那倒也不是,纯粹是他们觉得此龙掀不起什么风浪罢了。’ 分明之前有说过这件事很受重视,可如今又是一副不看重的口吻,她似乎都没察觉自己说出的话前后矛盾,并且还不止一点。慕千昙抿了口茶水,多少从她这态度里得知自己穿越这事没她说的那么简单。 应当更深入去问,但这个时间并不合适。且她与李碧鸢两人隔着次元,也没法真正威胁到这人,再询问下去也只是车轱辘话,得不到真相。与其浪费时间,不如之后找到合适的机会,再来撬话。 她道:‘不重视也正常,人都有劣根性,就算是历史千百次重演的错误也不能当做警醒,更何况从来没发生过的。’ 还是先做自己的事,怀疑也不能停下脚步,不论她有多少疑点,最后都是需要摆脱她,殊途同归。 “这绿衣人,约莫是看见末日来临,吓得失心疯了,这才身着奇装异服。恐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像她这般的不再少数,那龙实在可恨。”慕千昙放下茶盏:“多谢干娘,我看完了。” 呼啸的风,崩裂的大地,嘶鸣的大龙,所有景象都仿佛瞬间被压扁,消失无踪,屋内依然飘着檀香,幽静雅致。 先打破沉默的是谢眉:“预言已出一年之久,瑶娥上仙竟到此时才看完,作为最接近预言诞生之地的上仙,真是太不负责任。” 这位真是看她不顺眼,逢见面必说她两嘴,且话语极直,当众迎面打来,就是让人下不来台。慕千昙当然不是安心接下讽刺的怂包,立即便应道:“既然已有一年之久,想必谢道长必定进展喜人,该不会已经找到那条龙的下落了吧。” 谢眉一甩拂尘,哼道:“成就不必比较,只要添一份力便可,做到随叫随到,总不能像瑶娥上仙般摸不着人影。” 慕千昙道:“真是奇了,您既然说摸不找我的影子,找不到我,又怎么得知我在外面做什么?难道我就不能同样在寻线索?” 谢眉看过来,连带黑纱拂过肩头:“上仙不是去了万药仙岛?” 慕千昙挑眉:“你这不是知道吗。” 谢眉道:“谎话连篇。” 慕千昙道:“我去仙岛也就是最近的事,之前可没少出去按预言找线索。您说我谎话连篇,我倒觉得您比较热衷于诬玷他人,这不像正派仙人可做的。” “我若算不得正派,那瑶娥上仙不是成了恶修?” “别把咱们俩绑定,你坏你好与我坏我好都没有直接联系。” 斯文人吵架就像这般,不激烈,不大声嚷嚷,连表情都不怎么变,彬彬有礼,一句接一句,完全不会剑拔弩张,一时半会也难以结束。 盘香饮本想发话,转念觉得让她们说说也无妨,反正都在可控范围内。又发现堆在案上的纸卷竟然有一张不整齐,让人无法容忍,便赶忙凝神慢慢去调整,不理会争吵了。 这两人你来我往又说了几轮,幽怜梦也插嘴道:“瑶娥啊,你还不够了解她,其实她是关心你,想问问你去仙岛去的怎么样,不好意思直接问,才这么别扭去打听的。” 谢眉言辞陡然激烈:“文秀上仙莫要妄加揣测!” 幽怜梦冲她眨了一侧眼:“我只是实话实说。还有啊,她还在我面前偷偷夸过你,说你有时候人还不错呢。本性应当不坏,也肯努力,就是脾气不太好。前两天还说,也不知道你这次去仙岛,能不能把心脏治好。这可都是她亲口讲的,通明上仙不会说谎话,你问问就知道了。” 闻言,慕千昙眼神瞥向端坐身侧的黑袍女人,那女人把拂尘甩到另一条手臂的臂弯,又甩回来,硬是没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刚刚那一句不让的劲头莫名卡住了。 慕千昙轻呵一声。 有意思,如今这险恶社会,竟然还有人专门当面骂人,背后夸人的。怎么都讨不着好,也不知道能称她是正直还是缺根筋。 不过,从前看这两人关系明明势如水火,可居然背后还会在一起聊天吗?而且幽怜梦似乎对谢眉还分外了解,这两人怕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过往。 终于把纸塞回去,盘香饮拿手掌一试,整个纸卷的侧面比墙面还要平整。她感觉心头上的某道褶皱也被抚平了,大为满意,这才抬头道:“是了,瑶娥来的也好,正想问问你结果如何。” 掌门也问起,慕千昙不得不回答,垂眸望向茶盏:“未能找到,空手而归。” 幽怜梦轻拍折扇,眸色流转,若有所思。谢眉极快地瞥她一眼,收回视线。 长久养成的习惯下,盘香饮会用灵力对走入自己视野范围内的人进行探测,以保证能够使自身周边的一切尽在掌握。所以自打慕千昙走进来,她就已感受到女人体内的灵力波动没有丝毫改变,也就猜到这个结果。 她没追问具体状况,只是用那双宽厚稳重的眼眸望去:“没关系,不要忘记我对你说过什么。” 措不及防之下,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微微收紧。 没关系。 她的人生里,很少有人会对她说这句话。 如果可以,她本来不想提及失败,哪怕是自己的事情,无论成功失败都只与自己有关,她都不想言明。或者说,下意识把结果给隐瞒起来。 可有什么不好说的呢,决定去仙岛的人是她,找不到活骨肉治疗心脏受苦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是她的决策她的举动,这整个过程里,没有除她以外的任何人受到损失或承受伤害。 所以,这有什么不敢告知的呢? 只是在她认知里,不论一件事对象是谁,目标为何,失败都只是失败,没有原因,会换来的也永远只有失望,反感,愤怒,以及各种或大或小的惩罚,无一例外。 没有人会告诉她,事情未能做好,没关系。 让她不适应到,会以为是错觉。 慕千昙抬眸,在接触到女人目光的那一刹那错开,犹豫片刻,才缓慢移回去,直到完全与那双毫无嫌弃之色,只有包容与安慰。 仿佛是在说:没关系,也不用害怕,有我在,不会彻底没办法。 “嗯,”她缓慢说:“不会忘的,多谢掌门。” 说来,掌门外表看起来和她母亲一个年纪,可本性真是大相径庭,若她有足够幸运,不是出生于那个人,而是 不过这样的话,也就不会见到妹妹了。 “掌门可别说了,”肩膀上忽而传来压力,热气喷洒在耳边,还有一道千转百回的女声:“再讲两句,待会我们瑶娥上仙又要哭了。” 思绪被一掌拍散,慕千昙被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惊到,浑身激颤,一把将人推开:“去你大爷的,滚,你有病吧!” 幽怜梦被推开,顺势往后一倒,眯眼笑笑:“怎嘛,我没说错呀,是谁小时候那么爱哭,抱着人不撒手啊。” “”慕千昙整理着肩头被压乱的服饰,闻言动作顿住,表情虽称不上目瞪口呆,但较之平日也足够看出惊讶,与相当难以理解的排斥,甚至因某种不由自主的画面幻想而揪住了肩头衣料。 “忘记你失忆了,”幽怜梦相当体贴地解释:“可我们都记得清楚得很,你猜猜为何只有你叫掌门为干娘?” 本来慕千昙对这事很好奇,感觉背后大概有故事,有点想知道。可在这个语境下听到,隐约猜出后面她要说的内容后,她就一点点都不想知道了,也不想让幽怜梦说出来! 下意识去捂她嘴,可上下嘴皮一碰是多么简单的事,没等她靠近,那后面一串话已顺畅流出:“你刚来那会,谁抱你都不愿意啊,哇哇哭,说两句也哭,还整宿都睡不着。” “眼看着小孩都要熬死了,掌门看不下去,就试试抱抱你。没想到你安生下来,还睡着了,梦里管人叫娘。后来醒了,别人碰你一下,还是要哭,到了十来岁都这样,索性掌门就收你做干女儿,这名头就是这么来的。” 慕千昙已完全僵住了。 她想过很多种关系建立的方法,从没想过竟然是原主哭来的! 她有点崩溃。 你不是个能斩妖除魔的上仙吗?怎么会那么爱哭啊! 就算自己心里清楚,原主和她天差地别,不是一个人,但在其他人眼里,她可不就是需要人哄还总是哭的形象吗? 慕千昙像是突然被人套了层滑稽外壳,紧紧覆住,难以挣脱。眼睁睁看着别人笑话自己,脸色红白交接,只恨不得当场自爆她是穿越而来的。 “啊对,除了掌门还有一个人,”幽怜梦补充道:“还有秦霜,你也就亲近她们两个了,再长大点才好些。” 那个名字一出来,慕千昙心头所有愤慨全消失了,转而被这具身体的下意识疼痛所取代,她的面色也由红白只剩下了白。 就算那片残魂已不见了,还是只要听到名字就会痛苦。 有些难以想象,一个爱哭的人,有一天竟会悲痛欲绝到心脏破裂。 谢眉自余光中瞥了眼她的脸色,冷哼道:“若是身体不行就去找沈仙师,这样拖着算什么,到时候若是有什么事需要瑶娥上仙出面,您可要以这幅姿态应对?” 幽怜梦道:“沈仙师天天想着你呢,多去看看也好,她点子点,没准哪天就给你治好了。” “”慕千昙缓过那阵心痛:“算了吧,已经见了你,短时间内我不能再见一个变态。” 幽怜梦转头:“谢道长,瑶娥上仙骂您是变态呢。” 谢眉终于端茶起来品尝,一眼都不看她。 经她们提醒,慕千昙才发现这里只有两位殿主。 看到场之人的样子,分明是在谈论重要事宜,沈心本来就是不爱出席这种正常场合的,没有血腥没有药物,不吸引她。不过。江舟摇竟然也不在。 问起一句,盘香饮答道:“她还在闭关。” 慕千昙道:“还在闭关?” 修仙之人动辄闭关数月数年都是常事,本不该惊奇,但江舟摇根本不是在修为进益期,也没有遇到机缘功法,最近仙界事还挺多,可能需要用到她。在这种时候,按照她的性格一定会随时待命,怎么突然就闭关起来了?还关了这么长时间。 她不由得想起之前在源雾伏家,江舟摇总是和伏郁珠出双入对,该不会是大反派跟她有点什么交易吧。 算了,和自己没关系。 最近想的事太多,她可能也有些疑神疑鬼了。慕千昙叹了口气,揉揉眉心,打算先回苍青殿休息一晚再去天地书海阁找书。 与掌门告别后,果不其然听到了熟悉的叮嘱:“记得好好吃饭。” 慕千昙向她行了礼,走出屋宅。 裳熵正蹲在池边看鱼,去年放下的大鱼还矫健游动,又肥了一圈。小鱼们也在健全长大,一条条像是灵活的光点。水池边缘还附着一层零碎鱼食,应当是盘香饮喂的。 慕千昙走过去,拍了少女后脑勺一下:“走了,还看。” “我知道你出来了,”裳熵转头,笑嘻嘻道:“我听到你脚步声,但我没叫你,因为猜你肯定要过来打我,所以我在心里等你呢。果然,我猜中了。” “你牛。” 慕千昙往外走,像少女听见她脚步声一样,也听到了她的脚步,更为轻快,模仿自己的步伐与速度跟上来,左脚,右脚,不会掉队。 到了半途,她停下来,回眸望向那清幽小院。 走献祭这条路的话,她需要抛弃的又何止是一条大傻龙呢? 短暂享受的安逸生活,也会一并断送。 唯有一声叹息。 等裳熵走到跟前,她又拍了下少女的后脑勺,这才走出小山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0-180 第171章 看门鼠寻书蝠 天下书海阁位于大陆西方,在一片胜似沙漠,却较之真正的沙地要肥沃许多的金色沙丘群内。此地与天虞门相距甚远,乘坐速度最快的灵兽也需要约莫两三个月左右。 慕千昙着急拿到那本书,不可能在过去路上花那么多时间。好在书海阁内的仙人常常需要出入各家仙门抄书,所以为了方便往来,早就设立了不少直通阵法,这自然成了首选方式,只可惜稍微有点贵。 花钱并不能给她带来满足感,可在必要的付出面前,也不能当铁公鸡。她点了点手里的钱,想着早花晚花都要花,一次性难受完算了,便把所有需要花大钱的项目提到了现在去做。 在宗门附近找了个市场,她先把一部分从万药仙岛收集来的药材卖掉,换取一笔资金,再把另一部分送到高级些的炼妖市场内,委托别人帮忙把药材制作成药效发挥最大,能够直接食用并吸收的药丸。 做完这两件事,她拿着刚赚来的那笔钱,买了一些昂贵的绘制阵法需要的材料,以及更加昂贵的传送符。 前者用来准备献祭法阵,后者则贴在源雾伏家的祭坛上,以便她把人控制住后直接抓过去填到阵法内。 这些东西可都是有钱也难求的珍品,她在市场蹲了十来天才把材料凑齐,勾完清单上最后一项可以在目前得到的,计划到这里还算顺利。 只是,她在等待的时间里想了很久,都没想到怎么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进入伏家后,在她家珍贵的祭坛里画上至少需要前前后后描摹补充三次的献祭阵法,再贴好足足有半个人大小的传送符后,还能不被守卫森严的伏家人发现,全身而退。 原著里可没提原主是怎么做的,慕千昙也一直没想过。她潜意识里觉得,可能到那个剧情节点后,自然就会有机会送到眼前。可如今看并没有,这个献祭任务的每一步都需要她自己来推动。 那些个杂七杂八毫无用处的事件被描写得那么详细,偏偏重要之事一笔带过,很难怀疑是不是作者自己也不知道怎么编,所以直接拍出“献祭了”这个结果。 谴责那个玩弄文字的无情创作者肯定是没用,慕千昙冷哼一声,把所有从市场买来的材料装好,眼前传送阵法的耀眼光芒试适时褪去。 爬行者于沙丘上留下一行弯弯曲曲的印记,日光被边缘透明的沙粒来回折射,使得天地之间充盈着灼烫光芒,扭曲入眼之景,晒得人肌肤也发烫。 不远处的高大沙山上,伫立着一栋刷大面积红与白色漆面的宽大石制建筑,外形像是书架,又像一本合上并躺倒的书目,这里便是整个修仙界藏书量最为丰富的书海阁。 因为四周过亮,让人如同置身于天堂之中,可谓是字面意义上的“知识的殿堂”。 两人正站在一个亭子里,脚下是缓缓失去光芒的传送阵法,周围还有不少像这样的亭子,正有源源不断的人从里走出,进入高处的建筑。 “这里好热啊,”裳熵环顾四周,两手反过来同时按在颈间:“我脖子上都出汗了咦,香香的,什么东西这么香。” 慕千昙下巴抬了抬:“那边的果子。” 她指的是亭子外两排荆棘般的树木,约有一人半高,整体瘦干精细。叶片尖而长,呈现深绿色。叶根处长满了一种红色浆果,像是蜂窝,果肉相互拥挤。一个只有指节大小,饱满红润,香味浓郁。 “这个叫什么啊?可以吃吗?” “红棘,可以吃。” 得到女人首肯,裳熵也不客气,伸手揪了一把,递给女人一个,她不吃,只好丢进自己嘴里。刚嚼两下,满脸期待就瞬间垮台,咽下也不是吐出也不是,脚背都绷直。纠结了几个瞬息后,还是艰难地咕咚塞进喉咙。 她浑身抖了抖,五官皱皱巴巴:“好酸啊。” 慕千昙道:“嗯,是比较酸。” 裳熵控诉:“你怎么不告诉我。” 慕千昙道:“你问了吗?” 把剩下的果子一股脑倒进树木根部,还给小树,也算不得浪费。裳熵捂住嘴:“我牙齿都酸酸的,这个一点都不好吃。你真坏,就是故意的。” 慕千昙抬手指远方:“你看那里。” 裳熵顺着她所指方向望去。那里天幕苍蓝,地表金黄,人来人往。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虽然奇特,但在这地不过是个平常景象,不晓得女人具体指向何处。 睁大眼仔细观看,还是啥也看不出,她道:“那里有什么呀。” 慕千昙平淡道:“那里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倒是有个屡次上当的傻子。” “师尊!”裳熵转头,翻眼瞅人:“拿我寻开心。” “走吧。”慕千昙先出了亭子,往书海阁去。 裳熵跟在后头:“你寻就寻吧,是真的开心就好,哼。” 慕千昙没有说话。 没办法,花钱让人心痛,只能自己找找乐子。 上行到书海阁大门前,人流密集许多,看服饰都是从不同仙门来借阅书目的,表情皆是严谨认真。传送法阵是消耗极大的阵法,过来一次不容易,所以基本上一趟就要带走宗门两三年内需求的书本,不能有错。 这四面八方来人,不免杂乱,宽阔平台上来来往往接引客人的并不是哪位仙子,而是一只只约有三尺左右高度的白毛老鼠。它们双脚站立,从上到下裹着身黑袍,只从袍边露出微微卷曲的胡须,以及不使用时便缠在脚腕上的长尾巴。 这便是书海阁的特色,看门鼠。 两人刚上平台,也遇到一只迎上来的,拿个本小册子向她们确认身份。 她的态度倒是毕恭毕敬,可惜对于老鼠这种生物,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无法引起慕千昙的好感。交谈之中,尽管有所克制,但眼神之中流露出几分嫌弃。 这份情绪被面前的看门鼠精准察觉,她推了推鼻子上的琉璃镜,把小册子一扔,长尾甩来接住。接着掀开袖子,展示自己剪到指尖肉边缘的指甲。又张开口,露出粉嫩的口腔以及苍白牙齿。来表示自己已做好了全身的清洁工作,绝对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脏污。 这下可开了猫官的眼界。 “你好懂礼貌喔,比有些人还懂,”裳熵不自觉挤到前面,歪着身子细细看她:“你见人之前都会洗澡的,还会把自己弄香,外面好多人见人,都不知道要干净点呢。比如我,小时候因为这个还被骂过好多次呢。” 看门鼠抬眼,全黑色的圆眼眸将人盯住。尾巴松开,手里麻利地接了小册子,在上面写写画画,口中道:“不要误会,这不是为了见人而做的处理。” 快速写完,快速停笔,像是印刷一样,一页纸已写满了。她将之撕下递给裳熵,眼神却挪到后方女人身上:“在这里找活计,要常常接触到书本,把自己洗干净是一种尊敬。但这不是对你们人的敬意,而是对知识。” 裳熵接过纸,上面写着分配给她们的使用时间,以及哪些热门图书已经被借阅等等琐碎的信息。虽说写得快,可那一手字真是漂亮,若不是亲眼看见,告诉她这是个大书法家写的,她也不会怀疑。 真是越看越新奇,她认知里的老鼠都是整天黑漆漆,脏兮兮的,容易带来疾病,是只会偷人粮食以及啃家具的引人厌烦的祸害存在。 可原来这世上还有把自己洗香香来接待接引客人,并且写得一手好字,还学识渊博的老鼠! 像是看穿她的想法,看门鼠整理着黑袍,挺起胸膛:“活在臭水沟里的老鼠当然脏,会偷,会抢,会欺骗,但是同样糟糕的境遇下,人也会犯下如出一辙的罪行,何必仗着暂时领先就饱含偏见。” 理好衣袍后,她一手在前,轻轻俯身,另一手摊平指向大门内:“还好书从不会介意谁来读,两位请。” 她说完后便行云流水般退开,去登记其他人的身份了。 裳熵目送她离开,小小哇了声,又去看那字,越看越是喜欢,便想给慕千昙也看下。但把纸张展示给女人时,才注意到她竟然在出神,像是沉浸在某段回忆里。 “师尊?” 慕千昙眸色轻闪,转过来:“嗯?” 裳熵道:“你在想啥呀?” 纸张就在眼前,慕千昙顺便低头看了看。 刚刚那只玩意说得对,老鼠日常谋生在人类眼中罪大恶极,而将人搁到同样的极端环境下,为了活下去,偷抢骗就算了,更加没有底线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就像她自己。 不堪回首的岁月里,为了点红票子,为了一口饭,为了未来,那些破事她都干过。 但那又如何呢,就算她是再怎么没有道德的人,也不会与老鼠有共同利益,那又何必共情? 这个没长毛的丑东西还敢话里话外悄悄骂她,若不是被回忆拖慢了反应速度,慕千昙好歹得喷她一顿,如今也只能不客气道:“没什么,只是会说话的老鼠更恶心了。” 进了书海阁大门,真是如名字一样,像是进入了书海。极为高大宽阔的大厅中,其他东西都被掏空,能够容纳一座小山的所有空间都只用来安置书架,高度堆到最高,顶到天花板,向上抬头看脖子会酸,层数数都数不清,而站在边缘处,这样的书架一眼差点望不到头,令人毛骨悚然。 这么多书,这*么高的书架,想要找到想要的那本,就不太容易。所以这里还有无数只帮忙找书的,按照还没进门就看见老鼠的风格来说,这些自然也不是人,而是一种也有三尺左右高度的大型蝙蝠。 她们浑身长满短黑的绒毛,整个身体趴在书架上攀爬,黑黝黝一大块,爬来爬去找书,抓到指定书本送下去,这便是寻书蝠。 进来那么久,竟然一个书海阁的“人”都没看到。 寻常仙门虽说日常也会有灵兽协助,但绝不会像书海阁这般完全交给它们来打理。而她们会这么做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手不足。毕竟愿意一生为书奉献的人少之又少,而这些人又基本上都被派出去抄书了,才会有这般境况。 不过即使在奇观颇多的仙界,类似这种看门鼠,以及寻书蝠的存在,也都是少之又少的。 蝙蝠不比老鼠好上多少,甚至更糟,所以慕千昙一开始便拒绝了帮忙找书的提议,自己往书堆里钻去。 什么书都要抄来收集,可以保证库存的丰富,但也有个缺点,那就是东西太多。不管是重复的,不太正确的,名字一样但内容错误,或者缺页,胡编乱造的,什么都有。 想在这种地方捞一本书,也是持久战啊。 慕千昙叹了口气,准备先弄清楚这里的书本分类规则,然而刚走出几步,忽然一种被注视感从身后传来。 她回眸望去,是一只寻书蝠。 她蹙眉:“我说了不需要。” 那只蝙蝠没有动,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裳熵原本在好奇打量四周,发现气氛不对,也看过来,向前一步挡在女人前面:“怎么啦。” 这时,那只蝙蝠终于开口,是一道低沉女声:“您就是传说中的瑶娥上仙?” 毕竟在外面“名气甚广”,慕千昙现在一听到这种话开头,就知道后面也没什么好听的了。只是她疑惑于一只蝙蝠怎么也敢到她面前来嘲讽,如果把这厮拖出去弄死的话,用不小心这个理由可信度高吗? “终于见到您了,”蝙蝠忽而抖了起来,面目凝重,阴恻恻道:“我非常非常的” 非常的什么?憎恨?讨厌?恶心? “非常的”她大声道:“崇拜您!” 第172章 也不是什么大事 明明是长相略有些不尽人意的大蝙蝠,也板着一张随时要杀人灭口的恐怖脸面,却铿锵有力地说出了我崇拜你这句话,格外响亮,可又不像表白,而更像是杀人威胁。 如此震撼之语,使得周遭空气像是被抽光,只余一片死寂。 要不是余音还在绕梁,慕千昙会认为自己绝对听错了,可事实如此,她从没有哪一刻的心情像现在这般复杂。 仿佛是觉得这番剖白还不够惊天动地,寻书蝠短暂犹豫几个呼吸,便更加阴暗道:“我是真心的!我还在身上纹了您的名字!您要看吗!” 谁要看这种东西啊。 慕千昙有点头疼,想把人赶走,谁知还真有对这玩意感兴趣的。 “真的吗?”裳熵大感新奇,把头发都扎起来:“能给我看看吗?” 这个女人跟在她所崇拜的瑶娥上仙身边,那么也是可以信任的,寻书蝠道:“当然可以!” 她哗啦展开两翅,翅身宽大如船帆,顶点比自己本身要高出两三倍。细细血管在支撑翅膀的骨骼边缘清晰扩散,骨与骨之间张开的薄膜几乎半透明。而就在这样看似一戳就破的皮肤上,左右各刻着一行字。 瑶池恶人降生凡间, 举世无双地上毒仙。 刚看清那一瞬间,慕千昙的眼珠便轻巧地滑了个弧度回到眼角。白眼翻完,她才道:“有病” 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就算是正向的崇拜,也难逃奇怪方向的命运。 “还有呢!”寻书蝠一抖脑袋,脑门上的黑毛居然像是刘海一样掀了起来,下面原本的毛发则被剃掉,露出光洁肌肤,歪歪扭扭刻着三个字:慕千昙。 她的名字被刻在了一只蝙蝠的刘海下面。 就算这辈子见过不少变种奇葩,也没见过往这个方向变异的。慕千昙眼角微抽,认清了这玩意就是疯子,不做理会,转身继续找书。那边寻书蝠把翅膀又像是折扇一样折回去,还想追上来,却被拍上书架的手臂挡住去路。 寻书蝠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盯着拦路人,祈求道:“我想再看看她好嘛?” 裳熵撑住书架,还是将她拦住,饶有兴趣问道:“你为什么喜欢她呀。” 与师尊相遇相处一年多,几乎没见过因为喜欢而主动示好的生物,乍一看见,虽说开心有人和自己有同样感知,但不免好奇原因。 寻书蝠道:“因为!在我家乡那边传唱着许许多多的歌谣,歌词都是由不同人的事迹改编出来的,我由此认识了好些个人,而瑶娥上仙是无数好人里唯一的坏人,她很独特,所以我崇拜她!” 裳熵摇摇头:“不喔,我师尊是无数装作好人的坏人里的,唯一装成坏人的好人。” “还有闲心说绕口令,”慕千昙凝眉,自书架里随意抽出一本书,拍上少女头顶:“把她赶走,不要废话了,给我找书。” 裳熵嘴上答应:“好喔。”却是俯身悄悄问道:“你是多久之前喜欢她的?” 寻书蝠老实回答:“很多年前就喜欢了!” 这答案让裳熵有些不开心,叉腰瞪了会,又嘟囔道:“那,那些刻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 寻书蝠掀起刘海:“你说这些吗?这是两年前留下的。” 那不开心神色更加明显了,少女低低道:“也比我早啊。” 身后传来女人冷声:“裳熵?” “来喽,”裳熵应了句,边后退边叮嘱道:“我师尊办正事不喜欢被打扰,你要是过来,可能会被揍,所以还是先别了,等完事了再找你玩喔。” 原本想跟上的寻书蝠站住了,愣愣望着两人离开,把刘海放下。 想要在分类并不那么明确的书海中寻找一个单独目标,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那还是一本无名书,难度就更高了。 辛辛苦苦寻找一天,毫无收获。慕千昙有几次动过找人帮忙的心,想了想都还是算了。那本书被划分到邪术里,不适合光明正大去找,万一被盯上了,也是麻烦。 弯腰抬头太多次,关节处传来不那么舒适的回应。慕千昙揉着略有些酸疼的腰,沉默站在巍峨书架前。 着急无用,罢了,还是徐徐图之吧。 至少原主找书整整花了三个月,如果不是她自己心急,那给她准备的时间还是充足的,晚点也不会耽误事。 走出书海阁时,太阳正燃烧最后一抹余晖,浓烈霞红泼染了大半边云天。金色沙漠遁入黑暗,除此之外的人与物都化作皮影戏后的影子,画在酒气浓重且干燥的沙地纸页上。 站在最上面一层台阶前,慕千昙眯起眸子,长发被吹得微乱。她放眼望入沉醉沙漠,呢喃道:“好美。” 她想起刚来这世界没多久,站在山顶俯瞰小山殿时的心旷神怡和震撼。很多时候,她被命运耍弄,逼迫着向前走,总有无数个心烦意乱到厌恶一切的瞬间,而这些最不值钱,最无辜也最慷慨的美景,就能让她喘上几口气,觉得活下去还是有奔头的。 可惜总有人在旁边煞风景。 “你能往旁边站一点吗?” 到了这个该吃晚饭的点,书海阁里的大部分人都已经出去找地方歇息了,准备来日再战,所以平台上根本没多少人,宽阔得很,她却让自己挪开,慕千昙把黏在美景上的目光撕到她身上,满腔杀意:“你找死。” 裳熵道:“没有,只是我想站一站你站的位置。” 慕千昙道:“你脚下那块砖烫脚吗?” 裳熵道:“也没有啦,只是你刚刚说很美,所以我也想看看有多美。” “莫名其妙的,你中邪了?有什么脏东西遮住你眼睛了?”慕千昙在她眼前轻晃手指:“还是说一次性看太多书让你知识贫瘠的大脑坏掉了?” “都没有!就让我一下啦!” 裳熵想伸手抓人,被慕千昙一把拍掉。她后退一步:“别把你的蠢病传染给我。” 说的话很难听,但好歹是让开了。裳熵心满意足,走到女人方才站立的位置,张开双臂感受晚风,深吸一口气道:“的确好美。” 也不知道这么一小步的挪动,能看到的景色会和刚刚有什么区别。慕千昙只当她发癫,眼神里不由得带了几分嫌弃:“没救了。” 裳熵回眸笑道:“对不起啦,不是故意赶你的,只是要和你站在一样的位置上,才能看到完全一样的景色呀。” 慕千昙顿了一下,才道:“自行车里的轴承都没你那么轴。” 还是和往常一样总是有“惊为天人”的发言,但她骂完之后,也没有再教训人的冲动。 说到底,被人愚蠢的认真对待,也比敷衍的顺从要好多了。 在还没有认清自己不怎么重要的过往中,慕千昙其实很喜欢拍照。 没有特定想拍的,也不是刻意要留存什么,只是下意识或者情绪到了,就会出手记录的那个瞬间,多数都较为琐碎与无意义,但她乐此不疲。 这样的行为多少算“不务正业”,可就算在那个家规严苛的家庭里,她也不会受到责备。 所以作为为数不多被允许的个人爱好,她一直非常热衷,零花钱都投入卖设备,四处拍四处收集,打包到一起,并在某天鼓起勇气把这些发给了母亲。 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举起相机。 会这样做的原因,却不是怪罪,不是谩骂,不是贬低,事实上,那个女人还少有的夸赞了她,说“还不错”。 如果不是那些照片还显示为“未读”的话,慕千昙至少还会为了那句不错而高兴。 但若只是这样,还不至于放弃。 在那条未读之后,她翻遍通讯录,却还是找不到一个合适转发的人,她便明白自己眼中的美景绝没有分享者,久而久之,也就丧失了拍摄的热情。 那时年纪还小,真以为孤立无援是多么悲惨的事,还为此小小难过了几天。 如今看真是没必要了,没有分享者那就不分享,好东西本来就该自己留着。不然的话,人人都说钱好,怎么没人会因为爱钱而主动出来撒钱呢? 看来人会长大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学会安慰自己。 “还想看同样的景色,你那个子”习惯性就想讽刺,说她个子不够高,就算站在一样的位置也没法看到一样的。可抬眸看到少女背影时,慕千昙才发现,这大傻龙不知何时竟然和她差不多高了。 不会吧,这才一年多,就从矮冬瓜拔高到瘦黄瓜了? 难道真是偷偷吃猪饲料了?长那么快。 叮铃几声,铜币摩擦的声响自身后响起。 慕千昙回头看,又是那只小寻书蝠,两爪正捧着几枚钱币颤巍巍走来。 发现自己被察觉后,她激灵一下,声嘶力竭道:“瑶娥上仙,我带来了我毕生积蓄,这些都送给你!” 怎么说什么内容都是这幅死样子慕千昙上下扫她一眼,视线最后定格在她手心。 竟然是来送钱的,不过钱币数额太少,还一抖一抖,比起奉金更像是要饭。她不客气道:“就这么点。” 寻书蝠大为气恼:“不好意思!我有点穷!” “没关系,”慕千昙很善解人意:“也够用了,我正要找个客栈休息,你这点钱也不用给我,就当房费吧,带路。” “好!” 寻书蝠就在书海阁当值,对这一片很了解,但对于奢华之地就缺乏认知。 例如,她轻车熟路带两人去了一家绿洲客栈,还挑了最好的一间上房,可竟然连在哪里付钱都不太清楚,还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紧张到狂吹刘海。 问了之后才了解,原来她为了省钱,平时都是席地而睡,捡垃圾吃的。对于这些销金窟,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而已。 得知这一隐情,裳熵有些站不住了,悄悄询问女人:“真的要用她的钱吗?” 慕千昙正站在屋门边观察房间,拿起桌面上的一尊玉壶查看:“怎么了?” 房间一面墙壁砍去大半,重打为窗,一眼就能看到外面的大漠夕阳景。 窗边挂有一串很具当地特色风格的小棉布娃娃,正随风细微摆动。门还敞着,几位小二正往里端新鲜的美酒,肉干与水果。地面铺就颜色丰富的厚密绒毯,踩上去犹如踩着柔软动物的暖和肚皮。 裳熵看得眼花缭乱,重复道:“毕生积蓄诶。” 慕千昙毫无压力,甚至扭曲她意:“看见别人有钱你嫉妒了?” “这也算是有钱嘛?”裳熵抓了抓耳朵:“就算吧,那我们把她的钱都花完了,她怎么办啊。” 慕千昙道:“向你学习呗。” 裳熵问:“学什么?” 慕千昙漫不经心:“抓老鼠挣钱啊,书海阁门口不就有一大堆。”在公司里一边杀同事一边挣工资,想想都够幸福的。 “哪有这样的”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小而细碎,不像是人类。慕千昙摘下一根香蕉,看向声音来源,果然就见一只老鼠急慌慌冲到门边,竟然白天遇见的那位,刚进门张口就道:“你还真来了!” 她是对着寻书蝠说的话,像是看到自家孩子静悄悄干了坏事的母亲一样崩溃:“你干嘛了?你的钱呢?都用了?” 寻书蝠毫无东道主的自觉,正缩在角落,盯着吃水果的女人,闻言道:“对呀,盼山。” 盼山猛拍脑袋,急冲到她面前,确认布兜里是一个字都没了,差点就要扇她一巴掌。最终还是及时停下,改为锤在自己脑门上。 不能对朋友发泄,她只好转身瞪着某个罪魁祸首,不客气道:“传闻一点都不假,您果然是恶人啊,欺负这样的孩子。” 早上那会是不小心出了个神,加上要办事,才放过她一马,谁知现在又送上门来了,慕千昙当然不会再饶她,颇为恭敬道:“还是不及您,民间四害之一的伟名,我也是久仰久仰。” 这时,李碧鸢忽然道:‘恶人这个词的出镜率也太高了,殿主说你,男主说你,路人也要说你’ ‘我仔细想了想,其实就凭原主做的那些事,顶多知道情况的圈内人讨论下就该算了,完全不至于让恶名传的那么广,而且我都没算古代的消息传播效率有多低,到底怎么就连唉,可能这就是设定之力吧。’ 慕千昙道:‘你又想放什么屁。’ 李碧鸢解释:‘我是说,因为你的身份就是恶毒女配,所以就算逻辑不太合理,这千里之外的犄角旮旯里的一只老鼠,为了符合设定见了你也得对你说一句:果然是恶人啊。我就是在感慨这件事。’ 指腹滑到指关节处,按出一个脆响。慕千昙冷哼:‘去他大爷的设定之力。’ 房间内温度骤降,盼山还未反应过来,两只毛脚被结结实实冻上地板,还有一根冰刺从她身后的墙面扎出,尖锐处就抵在她后颈,等待随时取她性命。 感受到浓浓杀意,盼山警惕道:“你干什么?” 慕千昙指尖凝出一条细长的冰刺,扎穿葡萄,颇为优雅的放入口中:“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恶人还是好人?” 寻书蝠抢答:“恶人!” “你闭嘴,”慕千昙望向老鼠:“回答,三,二” “好人!” 时间太短,根本没法用脑子思考,只能在求生本能下顺从。寒冰褪去时,盼山已浑身湿透,她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上仙与小妖之间的可怕差距,那种被人用眼神扼住脖颈的窒息感,比任何一次濒死都要真实。 慕千昙道:“巧了,我也这么觉得。” 寻书蝠跪地磕头:“瑶娥上仙,我永远崇拜您!” 被丑这东西跪简直要折寿,慕千昙一脚踢开她,心道:‘还敢拿传闻来说事只是我懒得去追究,如果我足够强大,强到他们都不敢反抗,你看他们还会叫吗?就算不畏惧我,也该畏惧死亡,装也得说一句我是大善人,你再看看那时都会是什么传闻?’ 李碧鸢有样学样:‘说得好啊昙姐,我也永远崇拜您!’ ‘死一边去’ 心悸感缓缓褪去,盼山架在眼前的琉璃镜反射绿光。她冷静下来,不满涌上:“瑶娥上仙如此恃强凌弱,您自己不会觉得羞愧吗?” 慕千昙意外道:“废话,不凌弱难道要去凌强吗?明知不敌还要出手是愚蠢,可你这种小杂鱼有何而惧?打的就是你不能反抗啊。” 眼看着那只老鼠快要气到掉毛了,为避免事态升级,裳熵及时跳出来:“饭都齐了诶!吃饭吃饭!” 盼山做了几个深呼吸,知道和这人说理没用,只能要拉着寻书蝠走,又被那看着好说话很多的少女拦住:“要不然吃完饭再回去呢?” 裳熵还记得这小蝙蝠要回去捡垃圾吃,钱都花光了让别人享福,自己吃苦,这可真让人看不下去了。寻书蝠也很干脆,一口答应,但看着不像是为了吃饭而留下,而更像是想要再看几眼慕千昙。 盼山也瞧出了这不争气朋友的心思,估计也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也没多挣扎,只再教训几句后,气愤留下。 虽然和蝙蝠老鼠一起吃饭很诡异,但慕千昙此刻也无所谓了,因为对面明显更不愿意。看到讨厌的家伙被气到,反而比较爽快。 俩妖俩半妖围桌而坐,饭还没吃几口,裳熵先问出了自己目前最想知道的事:“你是具体为了什么才喜欢我师尊的呀,难道就因为歌谣吗?” “不是喔,”寻书蝠小口小口吃香蕉:“是我出了点事,那之后我就开始崇拜瑶娥上仙了。” 裳熵刨根问底:“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寻书蝠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全家都被人杀了。” 第173章 你走吧 此言一出,满座有惊有讶有呆有趣。 不同寻常的开场,也让慕千昙来了点兴致:“你叫什么?” 被崇拜之人询问姓名,寻书蝠过于激动,扔飞香蕉,一脚踩上桌面,凶神恶煞道:“我叫弱水!” 慕千昙简短点评:“名不副实。” 弱水道:“是我瞎编的,我爹娘很早就死了,他们还没有给我取名字。” 听到这里,本来不想发言的盼山有些听不下去了。先把蝙蝠从桌上拉下来,才道:“自从家人离世后,她就有些疯疯癫癫的,说话不着调,不能完全信。就像名字,她爹娘不是没给她取,是取过,但她忘记了,才从书上随便找了个词当做新名字的。” 有点曲折,但慕千昙对来源没兴趣,只问:“你家人虐待你了?” 弱水摇头:“没有,她们对我特别好。” 慕千昙道:“那看来是白对你好了。” 粉嫩过头的鼠爪抓紧桌布,盼山微恼:“上仙不要总是挑衅她人。” 慕千昙掀掀眼皮,眼神不比看一根香蕉随意:“我说错了?被灭门了还能这么轻巧地说出来,不说白对她好,难道说她的孝心感天动地吗?” 这女人空长一张薄情观音脸,毫无善心就罢了,谈话做事比魔修还无情。可实力又强,盼山不好翻脸,只好忍耐道:“我刚刚说过,她受了刺激,精神有些不正常,怎么还能以看寻常人眼光来看她呢?” 慕千昙油盐不进:“她疯不疯,关我什么事。我怎么说,又关你什么事。” “啊呀!”裳熵豁然起身,把搁在最边缘的一盘肉干换到中间:“你们尝尝这个,真好吃啊。” 盘子是某种金属制作的,漆上金色,画有螺旋状花纹,很有本地特色。盘底整齐堆放一条条深红色镶有白芝麻的肉干,表面肌理明晰,色味俱佳,尝一口怕是会口齿留香。 但慕千昙并无食欲,因为对面就坐着两个疫病传染源。 长久被偏见凝视的人很容易感受到气氛不善,盼山无法在这种氛围里再待着。她忍住不爽,想哄着弱水一并回去,就当今天被一个骗子混蛋光顾了。谁知,那女人忽而将矛头指向她:“你愿意跟一个疯子做朋友?” 盼山快要忍不住:“她只是生病了,况且她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那不还是疯子。” 被激怒的老鼠浑身毛发炸起,盼山沉声道:“请注意言辞!” 如果是那种恶心人的长毛老鼠,慕千昙早就把她踹出去了,看都不会多看一眼。 可对面这只却是仓鼠的一种,腮帮子大,脑袋圆,长相本质无害,就算怒到双目发红且炸毛,也只是像一朵蒲公英,让她并没有多排斥,还是戏弄道:“别光说,你想制止我的行为,不该直接对我出手吗?威胁顶什么用啊。” 就算火气冲到顶峰,快压不住,盼山也没有傻到对她出手,那只会给她一个消灭自己的理由。 认清这个现实,她的脾气也很快散了,转为一种冷冰冰的愠怒:“你是上仙,你有本事,就仗着自己强大随意所欲践踏别人。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就不怕哪天被同样对待的人是你吗?” “你总是这样幻想吗?”慕千昙呵笑:“面对羞辱,不敢正面迎击,只敢放放狠话,拐弯抹角祈祷对方以后倒霉。没出息到你这种地步,呵,混到现在诅咒过不少人吧,有一样奏效了吗?” 盼山沉默不语。 眼看着事情不可阻止的滑向糟糕区域,裳熵皱着八字眉,垂头丧气啃肉干。刚咬两口,她吐出肉干仔细看了看,而后找来一个小碗,将肉干撕成小条状,堆在碗里。 对面那小老鼠,隐忍而不敢发怒,看她这样,慕千昙心情有所扬起。她摘下一颗葡萄,慢条斯理剥皮:“早上那会还振振有词的对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有什么隐藏后手,能承接惹怒一位上仙的后果,但根本没有啊。”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早上那一番话,把她得罪了。 盼山没想到会有一个人记仇到这种程度,登时想要彻底远离这人,免得招惹再多以后还要被报复。可心中火气也无法平息,便最终只是说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古往今来太过嚣张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我只知道书上的诸多历史就是规律,而规律不会骗人。” 说完这句,盼山不再多讲,站起身就要带弱水离开,可发呆半晌的小蝙蝠忽而大声道:“瑶娥上仙,您能帮我报仇吗?” 慕千昙抬眼看她,弱水道:“我的家人,曾经为了让我永远都幸福开心,就给我吃下了一种药物。那个药叫做无忧丸,会剥离我所有的负面情感,悲伤,难过,愤怒,还有憎恨,我都没办法拥有。” 她的眼神在这一刻格外清澈,仿佛疯癫阴影被短暂撤去:“我全家人都惨死,洞里到处都是他们的头,像碎石头一样散落,我看着这些,却没办法憎恨那些仇人。而没有恨,我就没有杀意,我竟然对害死我全家的人没有杀意。” “甚至,甚至,我还挂念着那些人杀死我家人后,自己有没有平安到家。后面再想起来,我看着他们,也只是不怎么熟悉的陌生人,我没办法把他们当做仇人去看待,我的心中一片平静。” 她无意识缓缓张开翅膀,还是那张阴森的,随时要害人性命的脸,唇角却可疑地勾起,伴随着抽搐般的颤抖:“就算我现在和您说这种话,我惦记的也是您若是愿意帮我,他们会不会遭难。可我不该想这些事情吧,我应该亲自去手刃仇人才对,但我做不到。” “这是诅咒,我受到了我死去家人的诅咒,那个诅咒的名字就叫做无忧,”她还在笑,眼睛都弯起来,眼皮却在抖:“如果我天性就是恶人的话,那无忧丸是不是就不能影响到我了?” “可我还是做不到,上仙,我没办法对任何人出手。我只能像现在这样,把事情记住,然后陈述给别人听,请别人来杀他,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大恶事了。” 她的表情也许是笑,也许是怒,更像是无法控制面部肌肉而胡乱横向四方的无意义抽动。 慕千昙算是明白,为何她的说话内容,总是和表情互相矛盾了。 血海深仇需要那些被剔除的负面情绪来发泄,来支撑,可她没有。但她又清楚知道,家人被杀是不对的,是应该憎恨的,却无法在心中找到对应的寄托,所以陷入矛盾,纠结,困惑,乃至疯狂。 倒是可怜。 “所以”弱水眼中闪着希冀的光:“您可以帮我吗?我找不到比您更合适的人了。” 慕千昙道:“我不会帮你。” 弱水愣住。 女人把剥皮的葡萄放入口中,咽下酸甜后才不紧不慢道:“比我合适的人有很多,只要你有钱,或者有资源,开出让人眼红的价格,可以雇无数人来帮你卖命。不止复仇,把别人灭门都行,但你看起来并没有。” 她轻轻敲击桌面:“光是这家店就能把你的钱掏空,自己晚上还要睡大街,那你有什么筹码能让我冒着风险给你复仇?” “你的用词很不准确,‘帮’?非亲非故,没人有义务帮你什么,你的惨也不是我们中的谁造成的。三界唯一通行四方的语言是交易,是有多少份量的好处。给不起的话,就不要厚脸皮让人帮忙。” 盼山捞住好友翅膀,想把她带出去,可弱水还不放弃:“我可以去拿神龙遗物!用这个作为筹码,能请动您吗?” 听到某个字眼,裳熵警觉竖起耳朵。 慕千昙也略感意外,还有这种东西? 见可能有戏,弱水从盼山手中挣扎出来,翅上的手抓住桌面:“就在书海阁西边,有一个盘龙窟,您肯定知道有这么个地方,那里藏着传说中的神龙遗物,是世间最独有的宝贝。听说持有者可享受神龙之力,天下再无人是她的对手,我可以去拿,我会不惜性命去拿。” 经她提醒,慕千昙终于想起这件事。 刚来没多久,她为了早些了解这世界运行规则,学点防身之法,就看了很多书,包括仙界一些比较知名的寻宝地点,这里面就有盘龙窟。 盘龙窟,顾名思义,盘卧一条龙的洞窟。且与裳熵脖子上戴的那件“锁龙环”不同,后者只是为了霸气才用这么个名字,本质和龙没有丝毫关系。而前者不同,那个洞窟真的有龙曾生活过。 根据记载,有人见过那条蓝金色大龙翱翔于云端,也听过她在洞穴深处沉沉的低吼,到后来亲眼见证她飞升为神,就此销声匿迹。人们对于神的崇拜无比狂热,仅凭那微不足道的惊鸿一瞥,便写出了成千上百个真真假假的故事与传说,这神龙遗物就是其中一个。 简单点解释,就是大家都认为那个龙窟内,藏有神龙留下的遗物,而且是相当珍贵且强力的遗物,拿到手就会受到真神点拨,天下无敌那种。 而这个传闻的来源,是有一个人听到过真龙飞升时说的一句话:我已悟道飞升,可我最珍视的宝物还在人间。 不知道听见这话的人是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编的,但可能性只要不完全为零,便足以探险者疯狂,并趋之若鹜。 慕千昙一直没把这个遗物当回事,毕竟如果书上说的不假,的确有人见过龙,还是蓝金色的,那龙也有很大概率是裳熵她亲娘。这厮把自己闺女都丢了,还能留下什么好东西? 当然,这个想法现在也没变。 “不用了,”慕千昙依然拒绝:“是否真正存在都难说的东西也好意思拿来当筹码。就算有,你比我弱小太多,也没本事拿到。我用不着你,另请高明吧。” 弱水眼中的清明缓缓消失,转而被朦胧替代。她吮吸手指,病态啃咬,可脸上还在笑。弱水努力抱起她,在那个女人的注视下往外拖。 走到一半时,那坐在旁边的少女端来一盘子肉:“给你们带回去吃吧。” 裳熵选了最大的那个盘子,把桌面上近乎一半食物都放进去,高高冒了尖,倾斜一点就会往下掉,只得双手端着。盼山见状,微有触动,叹息道:“多谢您好意,但不必了。” 裳熵道:“吃吧,这里有那么多菜,我们两个人也吃不完。” 慕千昙嗤笑一声。这大傻龙找什么理由不好,偏偏说吃不完,她自己一人就能连肉带盘加桌全啃光了吧。 盼山却以为这是在嘲笑她,当即就想走出去,可看见少女真诚的双眼,又向后看看,发现桌上确实有太多快要满溢出来的新鲜饭菜——弱水这傻孩子全点了一遍,绝不是两人的量。 她毕竟也是个不爱浪费粮食的鼠,便答应了。 只是双手要用来扶住好友,没法接住盘子。所以她思考片刻,将肉条一根根塞进嘴里,再推到两颊的颊囊。很快,两边脸蛋都肿大鼓起。 “哇,”裳熵戳戳她的脸颊:“你好厉害。” 盼山道:“这不算什么。” 裳熵咧嘴笑笑:“那你们回去还要睡大街吗?我可以传授一点经验的,我之前也睡过,不要睡在别人檐下,很多人养狗,一不小心会被咬的。也别睡在巷子里,被抓到也会打你。可以去那种寺庙旁边,实在不行还可以爬到树上,找个叶子比较浓密的树,万一下雨,就不会被雨淋湿了。” 盼山道:“谢谢您,我没有睡大街,我们有家。是这孩子执拗,非要那样做。” “哦哦,那就好,”裳熵松了一口气,又去拍拍弱水的头:“她叫弱水是吗?我现在有事要做,所以*没法帮她的忙。等我一切忙完之后,会再来找她。” “到那时,我虽然也不能杀人,但可以帮你们把坏人抓来。而且找我干活很便宜喔,猫官一出手,保管全天下的老鼠都一网打尽!” 人都抓过来,至于怎么处置他们,就交给你了。我也是很强的, 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劲,裳熵赶忙道:“对不起,不是说你。” 盼山却是轻轻笑了出来,俯身道:“谢谢您,但不用了。” 裳熵道:“为什么?” 拖住弱水不断下滑的身体,盼山道:“她受了太大刺激,其实已经不记得仇人是谁了。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那伙人很猖獗,已经不止一次对妖族出手。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裳熵张大嘴,喃喃道:“这样啊。” 盼山嗯了声。 沉默片刻,她再次行礼:“还是多谢您,我们先走了。” “好” 裳熵目送她们离开,在大门关闭之前,弱水的目光都牢牢锁定在桌前吃饭的女人身上,像是某种梦魇般的执念。 脚步声缓缓远去了。 把空盘子拍在胸前,裳熵又站了会,才转身走回桌边,拉开椅子坐下:“你为啥对她们那么凶。” 那两家伙走了,慕千昙找回点丢失的食欲,捏了根较细的肉干:“你看不惯?” 裳熵道:“她早上也没有骂你,你说的那些话都好过分。” “是吗。” 肉干是特殊熏制的,一大块肉缩水压制无限变小,太过劲道,肉都紧密扎在一起,有点不太好咬。不适合吃饭,而更适合消磨时间慢慢啃。她只尝了一口,便放下,连带着失去了其他口味肉干的兴趣。 正擦拭手指时,又听见裳熵道:“她也不是自己想疯掉的。” 少女垂下头,像是在委屈:“干嘛总是嘲笑别人的伤疤。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说那些话,你自己不会难过吗?” 慕千昙放下手巾,起身道:“你慢慢吃吧,吃完记得滚出去。” “你不帮忙是应该的,可为何非要对她们恶语相向呢?”裳熵猝然抬头,眼中波光粼粼:“如果你真的讨厌她,那干嘛还要花她的钱,这真的有必要吗?那一定都是一点点攒下来的,现在什么都没了。” 慕千昙道:“不是她自己送来的?难道是我抢的?” 裳熵道:“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就是容易冲动,可你是清醒的。这钱对你不算什么,对她就是全部,你明明可以当做玩笑不当回事的。” 慕千昙道:“你又知道了?万一她不是冲动呢?没准人家心里偷着乐呢。” “我知道她就是冲动,”裳熵微微提高音量:“我面对你就是啊。” 又垂下脑袋:“我有时候,也会冲动到想把所有东西都给你的。” 慕千昙道:“说得好像你有什么东西一样你要是觉得良心不安,就是把钱还给她,不就解决问题了。在这跟我闹脾气,有毛病。” 裳熵把头埋得更深:“我没钱。” “原来没钱啊,”慕千昙拿起手巾,拍在少女脸上:“那就滚,废话真多。” 接住往下摔落的手巾,裳熵头发上湿了一块。她用手揉揉,把手巾放回桌子。手背不小心捧着一只碗,碗底与桌面磕碰,发出细微声响。 慕千昙被声音引了视线,本就是随便一撇,发现那白碗里都是撕成细线条状的肉干碎末,问道:“那是什么,你吃个饭还要整新花样。” 裳熵也看去,说道:“因为肉干很硬,咬不动,所以撕成条吃。” 慕千昙稀奇道:“你那铁齿钢牙还会觉得硬?这么快就步入老年阶段了” 裳熵揉着发间湿迹:“是给你的,我感觉你可能会咬不动。” 垂在身侧的手细微蜷缩,慕千昙冷笑出声,没说什么。 两人间静得出奇。 少顷,裳熵道:“你吃吧,不要不吃东西,我怕你明天不舒服。” 慕千昙偏头,呼出一口气,又转回来:“你不是看不惯我?帮助我这种人,你算不算助纣为虐?” 裳熵疑惑道:“我不喜欢你的行为,和我关心你的身体,这矛盾吗?而且,我没有看不惯你,不要误解我。” 慕千昙道:“我哪里误解你了?还要帮别人复仇呢,刚做完好人,回头来审判我,你是不是做“好事”有瘾啊。” “那不叫帮忙复仇,我只是答应了抓人,”裳熵补充道:“因为她花的那些钱,本来就足够作为请猫官干活的佣金,抓老鼠还是抓人对我而言都一样。我没有钱,所以这是我想到的补偿方法。” 慕千昙冷道:“你果然有瘾。” 她不想再和这人再费口舌,转身欲走,忽然听到少女没头没尾的一句:“我能改变你吗?” 霎时,像是被雷击了身,慕千昙感受到一股寒战,紧接着是浓烈涌上心头的反感。她缓慢转过头,冷笑:“你说什么?” 裳熵还不知所觉:“我在想,我能稍微改变你一点吗?” “你以为你是谁?”慕千昙盯着她,声音降至冰点:“你如果抱着这种想法跟在我旁边,就赶紧滚。” 终于察觉到不对,裳熵意识到眼前人有比天还高的自尊心,还异常傲慢,想要改变她,光是有这个念头就足够被判死刑。她慌张道:“对不起,我说错话了,我嘴笨。不是改变,是影响。啊,也不对,是交流,我们之间的” “闭嘴,”慕千昙耐心耗尽,推她一把:“出去,把这个也带走,我看见你就恶心。”她随手拨开那只白碗,碗里撕好的肉条如雪花般散落在地。 看见辛辛苦苦半天的成果被当做垃圾,裳熵也起了气性:“你干嘛啊,就算我惹你生气了,这些东西也无罪啊,你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 慕千昙不屑:“自作多情,我有说我需要这些吗?还有,是你先没事找事的,那两个,炮灰都不算的东西,我耍弄她,辱骂她,用了她的钱又怎样呢?我不是一直如此吗?” “我不知道你喜欢我是喜欢我哪个虚影,自以为我本人就是你所喜欢的那样,然后发现与现实不符,反过来指责我,你贱不贱?我欠你的?” 被她越发尖锐的用词刺痛,裳熵握紧拳头,呼吸急促:“我喜欢的不是虚影啊,那些不也是真实的你吗?” 慕千昙眸光锋利:“我还是那句话,我有说我需要吗?” 房间内分明不空荡,可她的声音却像是在空旷山洞内,不停回荡。裳熵仔细听,才发现那空洞来源于自己的心。 “可是,”她揪紧衣摆,所有气性都消停:“我也没想要你,给过我什么回应啊。” 女人没说话,还是那张覆盖着大雪般的冷脸。裳熵扁扁嘴,抬起小臂擦擦眼睛:“我只是说错了一句话,我有罪大恶极吗?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好难听。” 慕千昙撇开视线,默然半晌,垂眸扯开储物袋,数出一些钱:“我是不会改变的,你要是受不了,就赶紧走。” 把钱单独分装在一个袋子里,扔在桌上:“去年我们刚见面那会,你身上一共有多少钱?这一年多我好歹教了你一点东西,所以折去部分,就这么多吧。你拿走,从这个门离开,以后不要叫我师尊,你该去哪去哪,找你心中的好人。” 看着那袋钱,裳熵有点懵然:“什么啊。” “何必相看两厌呢,你走吧,”慕千昙只是道:“现在还来得及。” 第174章 你是不是亲过我? “什么还来不来得及啊”裳熵迷糊。 女人说那句话时嗓音不大,这是她的习惯,音量一向都控制在堪堪能听到的略低范围内,刻意压着,就连骂人也是。听似轻柔,但并不意味着柔软,而是藏在脆冰里见血封喉的针刺。刺进皮囊,扎进肉里,怎么都不舒服。 脑袋还晕乎乎的,可一只大手从天上按下来,裳熵感觉力量被抽走了,又问一遍:“什么意思呀。” 那对眼神还像是初见时似的,刮着风雪,冷的叫人不敢直视。 一袋钱还在桌上放着,外头有人在唱歌,配上某种特殊乐器,有种不在人间的缥缈感,但又脚踏着坚实地面。裳熵渐渐不再头晕,意识到她是认真的,登时手脚冰凉。 以前也不是没惹她生气过,可从没到说要分家的地步。 没想到一件普通小事会闹到这个局面,她慌神之下也忘记了刚刚的不忿,只想要挽回,却不知该怎么办。 手足无措半晌,她无意识慢慢往前走,踩到满地碎肉条,有点硌脚。 她抬脚看看,蹲下去捡,全扒回碗里,又捧着碗坐回桌边,低着头不吭气。似乎是想不到对策,脑子一时转懵了,需要点时间缓冲和反应。 那副无知又可怜的样,换谁来都很难不动容,可慕千昙冷心冷脸,问着:“耳朵聋了?装傻?” ‘等会,’李碧鸢开口:‘昙姐你先冷静下。’ 以往这俩吵架时,她都会自动回避,不插手管。因为闹的再狠也就是裳熵多挨一顿揍,但这回不一样。若是真在这个节点闹崩,让女主角跑没影了,最重要的剧情还要怎么进行下去?那预言不是成真了? 越想越是不敢想,李碧鸢磨嘴皮子:‘昙姐啊,我知道你早就看她不顺眼,但是你看看时间线,算算也就几个月的事了。最后再忍忍,完成任务之后你就能回家了啊。’ 慕千昙抬脚揣椅子,椅背撞上桌边,动静不小,整张桌都颤了下。那袋钱受震塌倒,变成一滩,还是有极强的存在感,像是个提醒。 裳熵吓得一抖,把头埋下去,捏桌边垂下的餐布。 然而,沉默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她也意识到这点,好歹梗着喉咙才憋出一句话:“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跟你道歉。” 她依稀知道气氛是从哪句话开始急转直下的,却没有再重复一次的勇气,只是不断说着“对不起”三个字。 一边说,一边把重捡到碗里的肉条放进嘴里吃了。肉干还是香的,可却像是羊在吃草,头一回没味道。 李碧鸢还在劝:‘消气消气,泼天富贵在家等着你呢,别在最后关头因脾气误事。’ 桌边少女边垂脑袋,边像是念经一样的道歉,还捧着个碗,真是想不出新招了。慕千昙看她这幅死样子,把拦在身前的椅子撇一边,兀自迈开脚往大门方向走。 竟然没有把自己拎起来扔外面,而是要直接离开?裳熵又慌了神,窜起身时差点把椅子带翻,一把抓过那钱,重塞回女人腰间的储物袋:“这个还给你嘛,别算那么清楚,而且早就给了你的,还给我是干啥都那么长时间了,你不能就不要了啊。” 她胡乱说一通,最想说的只有最后一句话。 差点把储物袋都拽下来,才终于把钱袋塞进去一半。额头冒汗时裳熵发现没人阻止她,有点奇怪,抬头对上女人那双眼,听见她说:“放开。” 还是平静的。 裳熵松开手。 慕千昙没去碰腰间的东西,转头看大门:“我只是给你一个选择,没强逼你走。” 裳熵原本微微弓着背站定,闻言,像是快干涸而死的苗苗喝下一大口甘甜泉水,整个人又活了。挺胸抬头,生命活力从眼中溢出:“我不走,我绝对不会走的,师尊原谅我好不好,我给你说一万次对不起。” 慕千昙还是往门边走:“天天就说些没用的。” 裳熵歪头:“你要去哪里呀。” “哪都不去,关门。” 走到门前,慕千昙抬手扶住门扇侧面,往下滑了点,按住。她似乎叹了口气,要将门关上,关到一半又停住。 路过听到争吵动静的小二担心闹大,过来看看,谁知一个人就冷不丁站在门前,默立着也不动。幸亏是个好看姑娘,不然真要吓一跳了。他问:“您可是有什么吩咐?叫小的就好。” 慕千昙这次扶稳了门扇,打门带上:“没事。” 她在门前站了会,转身去窗边又站着。 窗子左侧下方地板,有个挖空的小池子,约有七尺长五尺宽,放满水,清澈见底。里头养了几只红金的观赏鱼,下面铺卵石枯木,上面蓬几片绿叶,塑造点意境,让客人在这沙漠里体验下临河喝酒的感觉。 窗外已彻底沉入黑夜,光芒都朦胧而遥远。慕千昙看够了,走去桌边,在满桌食物里只选了一壶酒,在小池边坐下,撑开个木桌子。 不吃饭光要喝酒,裳熵看得眉头又要皱皱巴巴了。她把碗清空洗净,又撕了点肉干送过去:“先吃饭嘛。” 慕千昙放下酒碗,把腰间储物袋里塞了一半的钱袋拽出来,扔在小桌上。光是看这幅动作,裳熵又是一阵心慌,生怕她赶人,捞回肉碗:“不吃就不吃嘛” “这袋钱,交给那只蝙蝠。”慕千昙说。 裳熵先是一愣,接着喜上眉梢,眼睛都瞪大了:“要给弱水?啊,好啊!好!我一定给你办到!师尊你真好!我就知道你很好!” 慕千昙按住她的兴奋,竖起一指抵在唇前:“嘘,我有事要找她给我办,仔细听。” 裳熵竖起耳朵。 “她们看书蝠不是负责整理书籍的吗?让她去给我找一本黑色兽皮封面,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名,长宽都一致,内容为十五个阵法教学的书。能找到的都给我看看,我来确定最后要哪一本。” 裳熵认真记了:“我已记住!” “钱先给一半,等我确定她找到我想要的那本,拿到手之后,再付剩下那一半。这件事让她保密,不要和任何人说,否则钱就是买命钱。”慕千昙捏了一小条肉丝,抵上唇齿:“顺便告诉她,这才是请人办事的正确方法。” “知道啦!我现在就去!”裳熵猛地跳起。 “明天再去。” “好!”裳熵又趴下。 把肉碗还放桌上,裳熵激动之心难平,侧脸也怼上桌,直瞅着女人不愿挪眼,像是被吸住似的。慕千昙顶着那灼热视线,又吃了几口肉丝,味道确实很好,还挺下酒。 看向碗中丝丝条条,她道:“肉没必要撕,我难道是什么无牙老奶奶吗?” “老奶奶?”裳熵晃着腿:“想象不到诶,你变成老奶奶的样子。” 慕千昙道:“老人不都一个样。” 双手交叠在脸下枕着,裳熵想想那副画面,笑道:“你的头发会像雪一样白吗?” “你知道盘香饮今年多大了吗?”慕千昙比了一个七的手势:“一百七十多岁了,她的头发白吗?” 裳熵张大嘴:“哇,看不出来,不白诶。” 慕千昙道:“修仙不就想变强,想多活几年。如果像凡人那么容易老,还修个什么仙。” 对裳熵而言,接触修仙还就是这两年的事,在她之前的认知里,生老病死才是最规则真实的人生流程。可如今却要完全换一个视角去看,她琢磨半晌,手指戳桌角:“不会变老,人生就没有终点了。” 慕千昙倾下视线:“你很期待终点吗?” 裳熵摇头:“只是有点好奇。” “不用好奇,我明天就杀了你,送你速速抵达终点。” “哼哼,”裳熵改摸为扣,把桌皮都快扣下来一点,闷闷问:“咱们还要找几天的书啊。” 慕千昙端起酒碗:“我怎么知道,争取七天内。” “那就八天后再杀了我吧。”扣下来的桌皮在手心倒换,裳熵又在笑:“明天就死的话就不能帮你找书啦。” 恰好把碗里最后一滴酒喝完,慕千昙拎起酒壶,又倒了一碗。深红色酒液溅于碗底,醇香逸散。裳熵嗅到气味,抽抽鼻尖,撑身子起来伸脖子往碗里看,疑道:“红色的酒诶。” “没见识。”慕千昙把她头推远了点,免得她闻到酒味也要醉。马上就准备去睡觉,可没精力应付她。 裳熵道:“我的见识都是师尊带我长的,那师尊能告诉我为什么这个酒是红色的吗?” 慕千昙抬手指向窗外:“那边的一排树,看到吗?” 月光下,浅白色沙丘上扎着一排细细长长的矮树。裳熵道:“看到啦。” 慕千昙就简短说了两句本地的事。 此地覆盖着金色沙粒,却并非真正的沙漠。表面上看,白日里那阳光毒辣,皮都要晒焦,处处干燥无水,若是不带足够的水源贸然进去,恐怕走不远就会活活渴死。可同样的景色,在经验丰富的本地人眼中就大为不同了。 他们只需拿个长棍,走几步往下戳戳,再刨几尺,便能精准找到潜藏在特殊沙地下的水源。这种沙地和水源条件并不能种正常的小麦或水稻,但一种指节大小的红色浆果却可完美生长,叫做红棘,本地人便在沙地种满了红棘树。 而这种果子,在她们两人刚从传送阵法里出来时,慕千昙就骗裳熵吃过,味道可谓是酸涩不已,牙根都发麻。但食用起来颇为困难的红果,却可酿造为香甜酒水,酒液似血,浓稠芳香,是当地人至高无上的美味。 这些酒,原本只有住在这里的人会享用,后来随着当地唯一的知名仙门书海阁需要各处送礼来抄书,急需要些有当地特色的东西,便把红棘酒加入名单,并顺畅推到各地宗门仙家,甚至凡间。渐渐有了名气后、当地人也开始去外头做卖酒生意,越做越大,名头也响亮,所以反过来影响了本地,此间沙漠也被称为棘酒丘。 书海阁就在棘酒丘东面,而白日说过的盘龙窟,则在最西方。 裳熵惊讶:“那个酸果子还能酿酒,好神奇。” 慕千昙道:“这有什么神奇。” “我吃到那个果子,那么那么酸,难以下咽,我就会觉得它根本不能吃,所以会丢掉。但是却有人会想到它能够酿酒,会想办法把不能吃的东西变得更加珍贵,我是觉得这个神奇。我自己反正是都想不起来。” “没别的东西吃,不就只能这样。” “好吧,”裳熵转头看女人:“我还想知道一件事。” 慕千昙不耐:“一天天哪那么多问题,说。” 裳熵把身子撑得近了点,眼盯着她不放:“我还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冰冷酒液滑进喉咙,慕千昙擦去唇边液体,略用力扣下酒被,也回望:“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胡乱揣测我心情。” 裳熵道:“我不是胡乱揣测,你就是不开心。” 慕千昙道:“难道迄今为止发生过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吗?” 裳熵停顿了,退回去:“我不知道。因为我只是和你在一起就很高兴了。” “我又不是你。”慕千昙整理袖口:“这个之前我们也聊过了吧,不要总是说同样的事,说来说去最后都还是那样。” “哦哦,好嘛。” 碗里肉渐渐见了底,酒壶也空了。慕千昙察觉到一丝醉意,打算去洗一洗就睡。安静半晌的少女忽而拿起碗,从中掰断,用锋利的一片碎角压在自己锁骨上:“我也想要一个刻痕,刻你的名字,但不要像弱水那样刻在头顶,感觉傻傻的。” 身体深处到指尖都有些发热发麻,思绪也膨胀飘起,慕千昙微微斜着头听了点,顺手就扯开她衣服,露出那大片白皙,与部分和年龄不太相符的发。育。 胸前突然一凉,裳熵手一抖,差点就把碎片按进肉里。她呆在原地,又被空气噎住喉咙,眼睁睁看着女人把她衣服拉开,并用掌心拂过,不轻不重,却叫她肺部真空,后脑勺都过了层电。 天晓得,慕千昙其实并无任何想法。 她只是想起了这个地方在曾在壶城受过重伤,便想查看伤疤是否还在,而视野中只有一片白嫩,没有其他痕迹。确认完她便收回手:“你刻不了,你又不是疤痕体质,刻完伤好就没了。” 裳熵还傻着,猜出来师尊喝醉了,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她大为失望,也抑不住升温的身体,把头埋进旁边的小池子才冷静下来,捋着湿发道:“那我就去刺青。” 酒劲上来,慕千昙脸颊也带了点红,她缓慢摇头:“也没用,留不住的。” 就算这大傻龙给全身都纹一遍,也没用。要进岩浆里泡一遭,骨肉都会烧烂重生,留下什么都是留不住的。 也不一定,献祭成功的话,不就不用泡岩浆了吗? 那献祭完的话,祭品是会死亡,还是被神领走呢? 头好疼。 慕千昙并起两指,一下下揉着太阳穴。她来到这里后其实不常喝酒,偶尔碰一点舒心,而喝醉的经历就更加少之又少。准确来讲,应该只有两次。一次现在,一次是在源雾伏家,那时 那时 那时醉意朦胧,是不是有个影子一触即离? 揉太阳穴的两指放松,往下摸去,最后整个前半掌盖在唇上,轻轻来回按压。慕千昙忽然道:“裳熵,你是不是亲过我?” 第175章 不好听 刚在小池子洗了头,温度降的缓慢。可听到这个问题的刹那,裳熵体温瞬间就滑降到冰点。 她像是做贼被抓了个当场,又像着了霹雳,僵硬看向女人,发现她眼神略显迷离,显然不清醒,才稍微松了口气。 “师尊,”因为紧张,她嗓音又干又哑:“你喝醉了,早些歇息吧。” 就算某个女人还在醉中,裳熵也没自信能哄过她,况且也不知怎的,并不想说谎否认。那么干脆就转移话题,让她别想这事,没准就蒙混过去了。 慕千昙也察觉到自己喝多了,脑海里刚聚起来的幻影转瞬散灭。她撑着膝盖起身:“是有点,我去睡了。” 方才一直盘腿坐着,姿势没变,把腿压得略有些发麻。她一下没站起来,歪着身子手掌撑地,掌心于地毯绒毛间摩挲着。她盯住空空如也的酒碗发呆。 裳熵以为她站不起来,拢好衣服去扶她:“我帮你吧。” 慕千昙抬手,以手背挡住她的手臂,还是自己慢慢起来,刚站定,又要歪倒,扶住餐桌才稳住。她捂着胃,抬头望向屋中散发柔和光亮的夜明珠。 半晌后,她一步步往床边走,步伐极慢,还有点摸不清方向。裳熵唯恐她跌倒,还是去扶了,这回女人没拒绝,但也只是手掌与小臂的小面积接触。少女没太敢用力,只虚虚搀着。 终于挪到床前,慕千昙像是犯晕,侧过身子跌进柔软床上。床上铺着一整张兽毯,这一下倒不疼,可还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轻吟。 床铺温暖太过,她半张脸烘得热,翻身躺平,一手抬起搭在眼前遮光,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那酒居然有那么大效用吗?裳熵不禁疑惑,去桌边拎起酒壶,拨开壶口闻了下,酒香的确辛辣,直冲鼻息。她立即盖上壶口,把脑袋摇清醒,找了块软布将夜明珠遮了。 平日里根本就不是嗜酒之人,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屋里昏暗下去,她静悄悄走到床边,挨着边坐地上,于轻柔月色中看向女人线条流畅的下巴,与那两片被酒液润泽后微红的薄唇。 她舔了舔唇。 白色群山之间,鹅毛大雪纷扬,光明宫的金屋里却热气熏暖。她也是这样看着喝醉而脸红的女人,鬼使神差之下,衔来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温度。 但那一刹那偷来的触碰,说到底,根本就不算亲吻。 按照她看的画本里,至少要呼吸交融,唇齿相依,酥麻混乱等等,那才勉强算是呢。 而且,得是双向的。 “双向”裳熵默默呢喃这个词,把脸埋进兽毯,深深吸了口气,鼻腔间满是兽毯间干燥的干燥熏香气味,压过了女人身上若有若无的暗香。 她真是需要冷静下,万一冲动上头,再干出偷偷触碰的事,被师尊抓到后嫌弃的话就糟糕了。 这般琢磨着,她想去那方小池子里泡泡冷水,可刚抬眼,发现女人原本垂落在一边的手,挪到了胃部按着,另一手的手背还搭在眼前,遮住上半张脸,看不出神色。 “师尊?”裳熵悄声问:“你还好吗?” 女人没回应,可按在胃部的手却渐渐压紧了。 那酒光是闻味道就颇为烈,更别提喝下大半壶,得有多刺激,现在这样多半是胃又不舒服了。裳熵握住她眼前那只手,小心翼翼拉开,果然见她蹙着眉头,额前沁出细密汗珠,方才还泛红的脸颊只余苍白。 先帮她把冷汗擦了,裳熵起身,轻轻将她的手放在身侧,又去帮她脱了靴袜,找来薄毯盖住。转而出了门,找到小二,要了个能装热水的皮袋子,一份醒酒汤,外加一份蒸蛋。 给皮袋灌了水带回来,裳熵半掩着门,去床边跪下,小声道:“你用这个捂一下吧师尊。” 慕千昙昏沉睡着,没能听见她说话。 意识到面前人不清醒,做不到给出反应。裳熵捏着皮袋子,犹豫少顷,还是抿紧双唇,伸手想把女人按在胃部的手掰开。 手掌先覆在她手背,碰着凉意,裳熵猛一缩,憋着气再探手过去。指尖从手掌边缘处缓慢钻进女人掌下,翻转过来,稍微抬起点,把攥住的衣服扯出。 有这般变动,女人紧握的手也有松懈,趁此机会,裳熵向上推举,撑出半掌左右的空间,把皮袋子塞进去,再松开手,大功告成。 有热源捂着,应该能好点吧。 裳熵呼出口气,发现自己紧张到后背都出了层汗。 也不知道蒸蛋和醒酒汤什么时候能做好,要不要去看看?正这么想着,她就要起身,无意间视线扫过床头,震惊发现女人竟是半睁着眼的。 “你”明明没干亏心事,裳熵还是腿软了:“你醒啦,是我弄的吗?对不起。” 床上女人眼皮只掀开一线,显得眸子狭长,黑睫如鸦羽,抱住一汪月下湖水,潋滟光点,朦胧氤氲,与平日惯有的冷漠精明截然不同。 只看一眼,便挪不开视线,裳熵刚要起来的身子又半跪回去。她听见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就算猛然压住也无法阻挡。 慕千昙脑子里一团浆糊,就算躺着不动,也好像是在晃,眼前更是光怪陆离乱七八糟,只看见漆黑屋里站着个人,下意识道:“裳熵?” 仅仅是叫了名字而已,可为什么为什么!裳熵整个后脑勺都发麻,膝行到床头:“我在这里。” 慕千昙似没听见,又叫:“裳熵?” 裳熵道:“我还在这里呀。” 女人安静了,可没一会,又用很低的,如同耳语般的声音念道:“裳熵。” 极轻极缓,像一阵微风。裳熵耳朵尖动一动,也用同样的音量回应:“就在你身边喔。” 这次,慕千昙是真闭上嘴不出声了。可表情却不如刚刚平静,眉头皱得更深,唇微微张合,仿佛在忍耐不适似的。 以为是水袋子没发挥作用,裳熵转头想调整下位置。就见女人纤长的手轻轻拂过水袋表面,又拂一遍,来回数次,还捏了捏指尖。 起初她没懂那是什么意思,在发觉女人碰过水袋的指尖肌肤已变得通红时,才反应过来,是水袋太烫了。 “啊!”裳熵差点尖叫,一把将水袋夺过来:“对不起!我太粗心了,真是!是我的错!” 将水袋贴上脸,她焦急道:“我忘记了你体温低,这个对你来说太烫了。这,这没弄伤你吧?” 她急得团团转,换其他修者来说,这一点热度肯定没关系,连痕迹都不一定有,就像她自己。但她师尊可不一样,自从初见起她就知道,这女人身体要比常人弱许多,经不起一点磋磨,稍微按一下皮肤上都要起红痕,更别提烫这么半天了。 她一边着急,一边也不懂为什么作为修者,这女人的身体会如此之差。 她当然不知道这是半妖体质的原因,只想起了盘香饮曾说过的,“小时候很苦,吃不饱饭”,便自动归结给了童年过得不好,坏了底子,才有如今。 越想越是心里酸胀,裳熵忍不住抱怨道:“非得忍着,你都能叫我的名字,就不能直接说一句自己很难受吗?” “还要我猜,万一我太笨了猜不出来怎么办。”把一头卷毛乱发扎起,裳熵边碎碎念,边去找了块布裹起水袋,确定温度合适,才回到床边。 可有了前车之鉴,又不敢再给她直接放上去。万一这会已经伤了,不先处理一下就继续压着,不是更糟糕了吗? 要确定她有没有受伤的最便捷方式就是把衣服掀起来看一下,但裳熵一想到这件事就抗拒。 她自己可以随便脱衣,因为她不在乎,可师尊不一样,是个换衣服时身边都不能有人的主。趁她喝醉不知道反抗就占这种便宜,等师尊醒了,一定会把她逐出师门,还会说她恶心。 那可不行。 想了又想,裳熵还是伸手,掌心隔着服饰轻柔覆在女人胃部。 就算是刚灌满开水的水袋都不会让她觉得烫,可那里的温暖触感却让她难以忍受般的向后缩,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重新盖上去。 本以为需要很大气力来压制心跳,可刚摸上的那一瞬间,所有旖旎想法一扫而空。 女人很瘦,能清晰摸到肋骨,一节一节,像她扎人的脾气。 只知道她吃的不怎么多,平日看着也清瘦,但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就算是一个正常人,瘦成这样也难免会健康受损,更何况本来就身体不好的人? 她忽而想起去年在苍青殿的某一个晚上,篝火边,她脱去霞衣赤条条跑来跑去,而女人说她这样做是在炫耀。 那个时候她不懂这怎么就算是炫耀,分明只是在追求没有服饰束缚的畅快感罢了。如今倒是突然明白,那不过是一个虚弱之人,对一个健康的,*自由自在,不会轻易受伤之人的羡慕。因为自己没有,才显得那是炫耀。 就像是在穷人面前穿金戴金的富家小姐,就算没有伤害的恶意,也难保证没有伤害产生。 只是,她那时候真的不知道。 裳熵沉默着,催动灵力走了圈,确定她没有受伤后,把重新裹好的水袋小心放好。而后坐回床头边,低低呢喃:“师尊,你能不能和我讲讲你小时候的事啊。” 女人眸光微动,也不知是听没听懂。 片刻后,她偏过头:“不想讲。” 裳熵道:“那就不讲吧。” 可谁知,约莫半炷香后,女人还是开了口:“你不再问一遍吗?” “啊?”裳熵坐直一点:“那师尊可以讲讲吗?” “不告诉你。” 裳熵眼珠微转,追问道:“可我想知道,师尊,我特别想知道。你那么好,什么都会告诉我,这个也没关系吧,就一点点,告诉我一点点就好了。” 女人似乎哼了声:“既然你真的很想知道我也不记得了。” 心情可真是七上八下,裳熵提了一口气,又松一口,又提起来,哭笑不得:“好吧。” 须臾,她又道:“虽然你不说,但是我真的很开心。” 女人嘀嘀咕咕:“又开心,天天怎么都那么开心,该死” 裳熵道:“因为你醉酒的时候,叫的是我的名字。” 女人含糊的低声渐渐消融了。 只是很快,她再次念:“裳熵” “我还在这里呢,嘿嘿。”少女靠过来,听见床上人说。 “我小时候的故事不好听。” 第176章 说胡话 不好听,这三个字不像是在对谁说,而更像是一句自白。 她的面容被夜色黑纱笼罩,眼中偶尔有晦涩的光一闪而逝。裳熵看不懂,帮她把被子拉高点。 扯被边时靠近了一些,她看见女人的手指揉上眉心,或许是因为头疼,已揉按出一小片红痕。人则是在出神,反刍般咀嚼着某段不为人知的回忆,继而被落寞气氛包围,仿佛抹上一层灰色。 向来厌恶被情绪支配的女人却没有挣扎或推拒,而是沉入其中,面无表情擦拭着记忆之刃。 也不知道是用来扎谁,但估计只有自己。 意识到问了个蠢问题,裳熵补救道:“我突然又不想听了,师尊说说以后好不好,咱们之后会一直住在苍青殿吗” 可女人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并且看样子已经回忆完了一段,正打算说出来。 她刚启唇,裳熵便伸手盖住她嘴巴:“别说啦,我不听。” 既然回想过去是一件会让人痛苦的事,那说出来只会加倍这种感受。并且她不认为师尊在没有酒水影响下的清醒状态也会对她说这些。仗着师尊意识模糊,没有防备心理时得知的过去,这也是一种偷盗。等师尊醒来,势必会后悔,怎么教训自己还另外讲。 那就干脆堵住她的嘴,让她先不要说。等以后师尊真正对她敞开心扉时,她自然会挑选一个更让人安心的环境,并在师尊愿意的情况下,再观看她的过去。 对,就得这样做! 不过,方才冲动上头,她只想着不让女人开口,就劈手过去捂嘴。等她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的右手正紧紧贴在女人唇上,而掌心犹如碰着一片云朵般软凉 并且,女人竟没有挣扎,只是转过眸子静静望着她。 “我!”在那清澈眼神洗礼下,裳熵哑了:“我那个,我!” 一把燎原大火迅速从手心烧到全身,使她整个头部都在升温。没多久,头顶果然冒出一缕缕烟气,脸像是流血般红。这时,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抬手拍上她脑袋,嘴唇微动:“着火了” 就算静默不动都有些受不了,更何况极为敏感的掌心肌肤还碰到了更为柔软的蠕动。裳熵头顶爆出火花,又像是被蛰了,原地起跳,后滚三圈,捧着手趴下,死掉了半条命。 死得快活得也快,她火速爬起又滚回床边,正撞见慕千昙要凝聚法力灭火,于是松松握住她手腕,解释道:“没有着火,师尊,你好好睡吧。” 火星的确不见了,那法力瞬间散去,手也垂下。吸引注意力的存在消失,她又重蹈覆辙,陷入过去中。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看样子是比刚刚要醒了点酒,可眉眼神色过于柔和,不太像她。 “你还在想吗?” 不理人。 “对不起啦。” 还是不理。 自己造的孽就要自己还,裳熵痛定思痛,想别的招数吸引她目光,先是戳了戳水袋,问道:“这样还烫不烫啊。” 像是没听见。 裳熵盘腿坐下,催动灵力于掌心,开了火海法阵,在掌心团了簇火焰:“师尊,真的着火了,你快看!” 眼皮动都没动。 挥挥手把火焰扑灭,裳熵扭身子面对床,咧开大嘴笑:“师尊,我给你讲个笑话。” 怎么就是不理人。 又尝试了几种方法,甚至在床头表演了倒立,都没再勾起床上人一丝一毫的兴趣。女人放空的双眸不像是在沉醉回忆,更像是意识抽离,又窝巴窝巴抛到过去,开始重新经历了。 裳熵没了办法,坐回原位,握住女人手腕,让她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你打我吧师尊,对不起。” 谁知,女人没有给她最熟悉的一巴掌,也没有掐她脸,拽她耳朵。而是动了动指尖后,以掌心相贴,在她耳后与半边脸颊缓慢抚摸,竟有点长辈在揉弄自家小辈脸蛋时的亲切感。 自头回见面以后,哪里感受到这种柔和。裳熵动都不敢动,眼看着头上又要冒火。突然,她听见女人说道:“新学校好吗?” “嗯?”裳熵轻声问:“什么好不好?” “新家呢?” 裳熵道:“你在说什么呀。” 耳朵还是没逃过被揪的命运,少女侧着脑袋,又听见女人自言自语般说着:“不要总是吃汉堡,被我抓到你就死定了。” 这下搞明白了,应该是把自己当成了谁吧。裳熵不知道她话里说的陌生词语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应道:“好。” “她们对你怎么样?” “就挺好的。” “你这会要是被欺负,我可没办法给你出气,学着自己去解决问题吧反正你记住我教你的去做就行,没记住的话,我也不能再跟你说一遍了,更独立点好吗。” “好。” 那只手摸啊摸,微微扣紧了五指,像是捧着她的脸,问话逐渐低声:“靠自己也能长大吧。” 这次裳熵没有回答,就算女人又问了一遍,她还是不太想回应。 因为那些问题很明显与她无关,女人真正需要的答案,不该出自她的口中。 接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有回答,偏偏是那句话只得到了沉默。慕千昙撑着眩晕的脑袋朝手臂尽头望,视觉由于醉酒效果而模糊不清。她看不见床边人的脸和表情,却感觉到了那微弱的不悦。 “怎么不说话,”她捏捏那脸颊上的软肉,带着笑意道:“生气了?” 生气也是应该的,毕竟那么不明不白就彻底离开,而且还做过那种事 脑袋跌回枕头间,她收回手扯被子盖,翻了个身,半边脸都埋进软枕里,好半天才道:“对不起。” 裳熵原本在发呆,可这三个字比刚刚的“不好听”还要震撼她心房。她低头看向裹在被子里的女人,莫不是她五感都奇佳,不会遗漏,又熟悉她声音,真的会以为那只是窗外飘来的风声了。 就算是当面犯下的过错,也能为了脱罪百般找理由把错处迁到别人身上。这样一个从来都骄傲仰着头的,不肯承认犯错的人,竟然也会说对不起。 所以,是对谁说?很重要的人吗? 传闻说师尊曾经对家人见死不救,难道是真的?师尊是在对那些家人道歉吗? 正胡思乱想间,有人敲门,醒酒汤和蒸蛋做好了。 送走小二,裳熵单手端菜,把门关上,去床边看了眼人,发现她睡着了,便找来炉子把两个盘子隔水热着,而后蹲在炉火边胡思乱想。 想来想去,想不明白,她不知道师尊的过去里有谁,都干了些什么。除了在天虞门的那些,可以说对她一无所知。 这让她感到挫败,又跃跃欲试。 睡了不长不短的一觉,慕千昙被喉咙的焦渴催着醒来。她撑开酸痛眼眸,看见床边有个人影时,差点就吓到要出手攻击。好在那人出了声,她才压住了汹涌灵力。 “师尊醒了,喝汤。” 慕千昙以掌根揉了揉额角,蹙着眉尖接过汤碗:“之前不是说过不要在我睡着的时候站在我床边吗?” 裳熵道:“我忘记了诶,下次不会啦,喝完汤你再把这个蒸蛋吃了吧。” 店里做的蒸蛋金黄平坦,点缀了香油,看着味道极好。慕千昙嗯了声,把汤喝完后拿过蒸蛋,抬眸看人:“我睡了多久?” 裳熵道:“感觉有两三个时辰。” 转头看了眼天色,慕千昙估摸着还是半夜,舀一勺蒸蛋:“就喝了一点怎么就醉了。” 裳熵笑嘻嘻道:“师尊也没比我厉害多少,你也很容易醉。” 慕千昙道:“那还不是被你气的。” “才没有呢,”裳熵去熄了小火炉的火,免得不经意烧到其他地方:“你吃完放在地上就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帮你收拾。” 见人往门边走,慕千昙问:“白天没动静,偏偏大半夜有事出去?” 裳熵道:“你瞧你说的。我没事做,出去睡觉。” “你有病啊。”吃东西不太方便,慕千昙半坐起身,一个暖源往下滚。她掀被一看,是个用布裹起来的水袋,还保留着略微烫人的温度。 裳熵扶住门,气道:“不是你说不和我睡一个屋的嘛。” 把水袋揣好,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平时都开两个屋,叫你滚也没见你这么利索。现在来豪华房间,你倒是装模作样要走了,谁还花大价钱给你开新房?你配吗?显着你了。” 裳熵瘪嘴,把头一甩:“哼哼,我让着你,不和你吵。” 慕千昙道:“没大没小,找死。” “那我睡哪里嘛。” “沙坑和地板,自己选。” 这是让她留下的意思,裳熵忍不住笑出来,往地上滚:“不是地板,是地毯,暖呼呼的。” 吃完最后一口蒸蛋,慕千昙把碗放床边地上,弯腰下去时脑子里又是一阵翻搅。她以指节抵在眉心揉,叹着气倒进床铺里,忍受酸胀麻痹感游走全身。 作孽,下次绝对不会喝酒了。 被难受驱使,她恐吓地上的人:“敢吵我睡你就真的死定了。” 脸朝下趴地的少女加重呼吸声,装作已经睡着。 人离得远,打不着,慕千昙也懒得再叫,便揣住水袋也翻身睡了。头还晕得厉害,刚闭上眼,意识就跌入黑暗。 她这边睡得顺利,裳熵那边却相反,翻来覆去都还是精神百倍,总是把方才女人的醉话一一拆解去看,渴望得到许许多多未解的答案。 因为这杂乱不堪的心绪,很少失眠的人竟久久难以入眠。 醒着醒着,裳熵意识到不能这样,得赶快睡觉,第二天还要办事。于是强逼自己逮捕困意,可睡着是睡着了,她这个好眠到大清早的人,竟也做了梦。 而且,是比噩梦还要可怕的,春。梦。 梦境美好朦胧的滤镜下,她也披上夜色的纱,两腿撑开在女人腰两边,膝盖顶得床铺都有两个浅坑。她喘息着,移开盖在女人唇前的手。 在女人醉意熏熏的眼眸望着她,问“着火了吗”,张合淡粉色薄唇时,倾身下去叼住那两片温凉柔软。手指也挤进她指缝,十指相扣。而后就像春。宫图里所画那样,辗转厮磨,呼吸交融。 她闻过女人身上与发间的香气,在万药仙岛的那个旷野与无数瞬间,但都与此刻不同。床底之间,被裘与毛毯都先散发一股被烘热的燥热气息,接着才是那女人的味道,拉近到不能再近的距离,那气息如轻灵的,飘逸的,振翅飞过鼻尖的蝴蝶,混在其中,引她追寻,不可自拔。 本来是一张大床,足足供三个人翻来滚去。可她们因为拥抱难以分离,只占据那一块角落。唇像是吸住般紧紧相贴,每一次摩擦都是加薪添柴,熊熊大火燃烧一切,她感觉自己将要融化。从尾椎到头顶升起一股战栗,仅仅因为唇齿相依。 一吻分开,身下人用呼吸传来轻语:“我想要你的一切,你愿意给吗?” 天啊,给,我当然给。我早就说过了愿意为你而死,那么被你疼爱又有何惧? 她迫不及待脱去衣服,拉着女人的手贴上身体,往下滑去。然而什么都没碰到时,她的梦全然散去,回归现实。 睁开眼,裳熵坐起身,脸颊感受到窗外吹来的清晨的风,有点凉。 而后,她抱住头,无声尖叫,原地打滚。 为什么在这里停下了啊! 发泄完后,她悲伤地躺回去。 梦境如果糟糕的话,醒来就是种解脱。可若是叫人难以忘怀的美梦,那醒来后的世界,不就成了不能醒来的噩梦吗! 烦人!讨厌!啊! 都怪那个女人说话时在别人耳后和脸上摸来摸去,而且喝酒后还别人衣服扯开,说看有没有伤疤。都怪师尊! 在心中悲嚎数声,裳熵还是接受了现实,爬起来去准备早饭,等她回来时,女人也恰好醒了,正在穿衣服,发丝下露出一截脖颈格外白皙。 她不由得哭道:“呜呜呜。” “神经病。” 教训完大早上哭丧的人,慕千昙去了书海阁。有弱水这个内部人员帮忙,找书效率高了相当之多。不过一个时辰,桌上堆满了符合她所说条件的书本,足足三百有余。 光是看着就头疼,也不知道原著瑶娥哪里来的耐心。 告诉了裳熵那本书里的第一个阵法是什么,让她按照这个标准去筛选。两人一起忙活,竟也没有飞来飞去的弱水大蝙蝠快,这边还没检查完,下一批堆上了桌子。 只是,尽管效率已足够快,第一天还是什么都没能找到。 这个情况倒也在预料之中,能够接受。太阳落山时,慕千昙找了家小馆子,点了菜三人吃罢,各自散去,第二天继续,依次往复。 盼山有点担心弱水被坏女人陷害,头两天还悄悄跟过来看,发现真的只是帮忙找书,且弱水也乐在其中后,便放了心,忙其他事去了。听说她最近买了新洞穴,比之前的大些,有好几个屋,正在忙装潢呢。 白日找书,晚间休息,由此过了数日,也成了习惯。多次接触之后,慕千昙终于不再生理恶心蝙蝠这种物种,只是看到她如大蟑螂一样在书架上爬来爬去时,还是会远离。 另外,对于弱水过于热情兴奋的工作态度,慕千昙评价到:这么热爱工作,果然是个疯子。 这话裳熵表示不赞同:她是因为帮你才那么开心的。 至于晚间,慕千昙还是有点想喝酒。那红棘烈是烈,但能卖到百家,还是靠的香,喝出味道了就容易嘴馋。不过价格有点小贵,只在第二晚买了三壶,全被裳熵抢走了。 “你跟我学坏了,怎么天天借酒消愁。”她振振有词。 慕千昙道:“我想喝你管得着吗?” 裳熵道:“不许喝了,你不难受吗?而且你会说胡话!” 不仅说胡话,还会露出那种难过神情。酒并不好,会让人模糊意识,清晰痛苦。 慕千昙道:“我爱说什么说什么,我数三声,把酒给我,不然难受的是你。” “不干呀!”裳熵像是被打了,低叫一声,松开手里的酒壶,却见里面的酒撑破了酒壶,扎出数个尖刺,并被不知道何时出现在背后的白瞳叼在口中。 “你用酒来挑衅一个冰系仙师,脑子被门夹了。”慕千昙摊开手,等待白瞳把酒壶拎过来。接着就亲眼看见裳熵弯腰,把冰酒连带酒壶咔嚓咔嚓吃了个干净。 “不给喝。” “”那天晚上,慕千昙坐在白瞳背后,监督裳熵在数个沙丘上下攀爬奔跑,等她消耗完了酒水带来的超凡体力,再把她带回去,挖个坑埋了,好歹没死。 不喝酒的话,偶尔也出去逛逛街。叫弱水和盼山带路,真像是旅游般体验了一把风土人情,顺便把裳熵送进客栈里打工干苦力,也小小赚了点钱。 钱被兑换成黄金,裳熵用来做黄金拌饭,除了她没人吃。 如此忙忙碌碌吃吃逛逛玩玩过去了小半个月,那本正确的书终于出现了。 第177章 让火成为更猛烈的火,让冰成为更永恒的冰。 拿在手里的书本被包上陈旧黑色兽皮,表面没有任何表明内容方向的文字,仅有干制皮肤纹理清晰的皲裂与一层细绒毛。 侧过去看,书约有两个指节厚度,纸张为古褐色,略显卷曲,侧边被刷成全黑,散发一股油墨气味。就算还没打开,也能感受到一股古朴阴邪之气。捧着沉甸甸的,很有份量。 随手拨开至某张书页,靠近书脊的深处夹着一张白色书签,被做成放大的雪花状,薄至半透明,而与这不合时宜的脆弱相反的是此页主题,用端正字体写下的两个大字。 献祭。 啪的一声把书合上,慕千昙微抬下巴:“把剩下的那一半钱给她。” 裳熵嗯了声,掏出钱袋。 不吃不喝不睡找了好几天,快要原地飞升,弱水才终于找对了崇拜之人想要的书,完成任务的兴奋感让她眼珠子放大数倍,摇头晃脑,原地转三圈,大嗓门连连摆手说不用了。 裳熵硬往她手里塞:“你快拿着吧,这几天你辛苦啦。” 眼见弱水还要拒绝,盼山及时压下她翅膀,替她将钱收下,又附至耳边咬牙低声道:“不要被喜欢冲昏头脑了,这是你该拿的。” 劝诫的声音近在咫尺,可弱水只盯着那个女人的脸,原本几天内极端劳作造成的萎靡一洗而空,重新精神百倍。 桌上地上还有一堆没翻开看的书,在目标实现后,这些都没必要再看。慕千昙低头扫了眼:“都拿回去。” 弱水一蹦三尺高:“好!” 那边弱水三步两回头与盼山三步并作两步的协作,一道把书都收拾回书海阁,这边慕千昙关了门,简单处理完晚饭,盘腿坐到屋内的小水池前。 书本放在腿上,她先是不动声色的悄悄吸了口气后,才将之翻开到雪花书签那页。 整整两张纸,只画着一副极为繁复的杂色阵法,规整圆框内全是天书般的扭曲走向,跨越书本中线,没再有别的内容。阴沉邪气透纸而来,一看就是些见不得光的黑暗存在。 而看阵法详情,那如同迷宫般弯弯曲曲的线条,一层盖一层有些刺眼的颜料,交错平行,重叠累积。这复杂程度,与慕千昙在书里之前学的那几个基础阵法天差地别,光是观看都让人头皮发麻。 也不知道写这本书的人到底天赋有多高,想法有多疯狂,才能创作出这种存在。 而翻看其他内容,也全都是些损人利己的阴毒阵法,统统与诅咒,背叛,迫害脱不开关系。 不愧被划分到禁书那列,这要是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人手中,用来搅动风云为自己谋求私利,该掀起多大的风浪。 还好,曾经抄录此书的抄录员,约莫是不认同这书里的内容能实现,所以才没有多重视,只当成一本无名杂书收集,并根据内容尺度丢到了禁书那列,变成书架上填空一块谁都能碰着的砖。 比起刻意保护起来,这样随便处理,反而不会让人觉得那些阵法是真。阴差阳错,倒是避免了一些矛盾。 不过没将这书看中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类似的书实在是太多了。 毕竟,天赋这东西是绝对天生的,有人随随便便开气穴,有人一生也难进寸步。为了弥补这种差距,试图走歪门邪道与捷径的人遍地都是,为这些人准备的邪路修行自然也应运而生。 所以虽然禁书听着是神神秘秘,难以触碰的,但其实随便路边一个书店都能买到一大堆,就连摆地摊的老书贩也能从袖子里掏出几本不外传的“珍品”。 至于来源何处,是不是真的,有没有效果,会不会招致不好的结局,那就要看脸看运气,且自己拿命去试了。 想要不择手段的前进有时也没错,只可惜追捧那些邪书的人从未想过,缺乏运气与天赋往往是双向且令人绝望的事。 对于生来平庸的人而言,向上无路可走,蠢笨懵懂,难道向下就能柳暗花明,一点就透了? 并不是。 真正的现实是,就算他们下定决心做起坏人,依然不能改变命运。因为只抛弃良心并不会换来能力的增长,而无能之人就算干坏事,也掀不起太大风浪。 古往今来,无论是正道邪道,能走到顶端为人所知的,都具备同等份量的运气天赋,只是一念之差,才造就了结果的不同。 把整本书都翻了遍,将名字记了个大概,又重翻到献祭,越看越是麻烦。她多瞧两眼,忍不住蹙起眉头,已经在考虑找到正确画法完成献祭的可能性。 虽说按照原书所说,那献祭之阵是错误的。但书中也有一句话说过,阵法错的内容并不多。可能也就是一两道线条的错漏,只是天才者未完全研究透彻留下的小疏忽,整体思路都没有问题。 本来还抱着侥幸心理,就算找不到此书原作者,慢慢去挨个尝试,也许能够试出真正正确的阵法。可方才第一眼看见这杂七杂八的线条,她就明白了,这作者必找不可。 可全书没有任何一处角落有关于写书者的一丁点信息,这要去何处大海捞针?难道要靠字迹吗? 也只能庆幸这本书是纯手写,字迹也很有个人风格:端正到近乎刻板,一笔一划规整的仿佛用尺子写出,还有几处能看出从第一页延续到最后的小习惯,符号的使用等等。 但就算有这些信息,想找那人也还是极为困难的事。 裳熵离得近,注意到她犯难的神情,也起了好奇心,想伸头看看。可目光刚黏上去,还没瞧见一个字,就被推着脑袋推开,书也偏了过去,抽离她视线。 “看得懂吗?不要乱凑热闹。” “看都不让我看,怎么知道我能不能看懂啊。”脸颊被推到朝向另一边,眼珠子却还滑回来,努力往书上瞅:“你跑了那么远,找了好几天的,就是这个吗?” “嗯。”慕千昙捧在书下的手越过书封边界,在献祭那两个字上反折了个角,这才把内容展示给她:“看吧,体验一下被高等知识碾压的感觉。” 眼前是放大的数圈圆环,穿透纸页扑面而来的潮湿腥气叫裳熵瞳孔微缩,小幅度后仰身子。也许就是这个动作,引得她脖间锁龙环上的铃铛颤动,发出细微的,呼吸般的叮铃。 在这仅有风声的寂夜房间中,竟如在空腔山洞般数度回响。 慕千昙微挑眉:“你害怕?” 这大傻龙什么发疯的样子她都见过,还真没碰着能叫她害怕的,有些稀奇。 肉眼可见喉头上下动了动,下一瞬,裳熵错开眼神。 颈间铃铛还在响,空灵又寂寥,连绵不绝。她抬手握住,才止住那附和心跳的轻响。扭扭捏捏道:“不是怕,但感觉很不好。” 就像她说过的,第一感觉总是很准确,如今这种天性也向她发出了危险的信号。 慕千昙把书收回:“也没什么,一个阵法而已。” “我知道那是个阵法,”裳熵联想起自己接触过的那几样:“我的阵法是火,你的阵法是冰,那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手指指尖夹着书页,半天才翻过去,慕千昙道:“让火成为更猛烈的火,让冰成为更永恒的冰。” 裳熵仰起头,伸手挠了挠脖颈,留下几道清晰抓痕:“听着像是好事,可我怎么总感觉心里不舒服呀。” 刮擦肌肤的动作顿住,她依旧半仰着头,眼珠却不知何时落到眼角,死死盯着窗外黑洞洞的夜。 发觉她表情不对,慕千昙也望过去。窗口并无人在,仅有枯瘦树影摇曳。 “看什么呢?装神弄鬼的。” 停在皮肤上的手重新滑动,新的抓痕四下重叠,痒感也蔓延至全身,裳熵垂下视线,摇摇头道:“不知道,最近老有一种被人偷看的感觉。” 慕千昙闻言,也提了些警惕,放开灵力在屋宅边缘搜索,连只虫影都没发现。看她还在抓来抓去,问道:“你身上长虱子了?” “有点痒”像是压不住那从骨头缝里溢出的泡沫般的麻痒,裳熵跪坐起身,扣住锁龙环:“你送我的这个礼物好像有点压不住我的变化了,哪里都很痒,好像要长出什么东西,你要看吗?” 随着时间推移,龙血影响越来越大,自然也会带来相应的深度龙化,觉得不舒服才是正常的。慕千昙道:“不想看。” 裳熵道:“那这个能松一松不,反正这里也没别人。” 才刚刚试探过,确实没人。慕千昙也就随她去了,捏住卡在指根处的金戒转了几圈,少女喉间的锁龙环也同步转动,放大数圈,解除禁锢。而就在这压制撤去的一瞬间,她身上出现了显著改变。 前一秒还灵动的黑眸子,在眨眼之间已转换为宝石蓝色,似能反射人影,晶莹剔透。接着有两支蓝金色龙角从头顶生出,小巧精致,如冰雕玉塑。再往下看,两颊靠近耳边的蓝色细密鳞片覆盖住皮肤,裹着消瘦下脸,显衬出更为鲜红的唇。就在那两片饱满之间,平齐牙齿于末端刺出尖锐。一条覆盖满深蓝色鳞片的大尾巴钻出霞衣,如蛇一般缠绕在长腿上,爬出来,摇摇晃晃。 “呼,”裳熵呼出口气,手心手背翻来覆去看,摸向将要长出的鳞片:“这样感觉好多了。” 慕千昙沉默看着她。 就算是把禁书捧在手里,她还是没有准备献祭的实感。可当裳熵以这幅绝非人类的相貌出现时,那个计划才彻彻底底以最残酷的方式裸。露在她眼前。 她是龙,承担天命于身的,世间唯一的龙。 也是摆在自己面前唯一的出路。 慕千昙垂眸,指腹压上眉峰,缓慢向眉尾滑动。藏在阴影下的眼神几番变化后,她解开储物袋,拿出自己为献祭之阵准备的种种材料,而后清空小桌子的桌面,按照书上内容,一一对照着画起来。 裳熵还想说话,可见她在忙,不好打扰,也帮不上忙,便脱去衣服,钻入小水池,躲下面咕噜噜吹起泡泡。 绘制阵法极损耗精神,但慕千昙下笔却越发稳健有力,精准到位。同时,她还在心中说着:‘李碧鸢,我们一定要靠献祭来阻止她灭世吗?’ 估计是刚吃完辣味泡面,李碧鸢嗓音还有点哑:‘可能会有其他方法吧,但是咱们局里规矩在这里摆着。除非剧情自己发生变动,否则穿越者和观测者都不能随意改变走向,即使明知是错误,也要按照原著来,以避免控制之外的情况出现,所以咱们只能走献祭这条路。’ 慕千昙道:‘没办法蒙骗她们吗?’ 李碧鸢道:‘我反正是不敢,不按照规定办事,没被发现还行,但万一被抓了,那是要赔钱的!重罪,活也得丢。我没有钱,也很需要这个工作,还是规规矩矩来吧。’ ‘好,’慕千昙研磨另一种草药,点进阵法中:‘如果不能换一种方法来做事,那在原著的基础上,多做一件事,总可以吧。’ 李碧鸢额头要冒汗:‘昙姐,祖宗,你又要干啥。’ 慕千昙道:‘我刚刚翻书,在前面看到一个阵法,叫做封印。’ 别的没多说,可这两个字出来,李碧鸢就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啊你是想把女主封印了?’ ‘不单单是封印,而是在献祭上再叠一道封印阵法,让她就算是六年之后,也没有从岩浆之海里爬出来的机会。这样既按照原著线来走,也为防止女主灭世加了一层保护盖,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她闯入主世界,你觉得怎样?’ 那边一阵沉默,好半天李碧鸢才道:‘其实我本来以为你不想用献祭,是不舍得对女主下手,准备以感化女主或者其他什么方法达成目的,没想到你做事这么绝。好歹也相处了那么久,你要把她彻底封死在岩浆里?’ 阵法勾出最后一笔,慕千昙道:‘我们也来个交易吧。如果我能做到把她封印,保证主世界的安全,那么相应的,你们也要归还我在这个世界里的自由。如何?’ 心声之间,她手探入小水池,捞出一尾炽烈红色的小鱼,放在了阵法最中心,并注入灵力。 李碧鸢惊道:‘啊?在那个世界的自由?你不打算回主世界了?’ 慕千昙道:‘回去干什么?这里更自在。’ 李碧鸢道:‘啊这我隐约能猜到你为什么不想回去,但你再想想钱呢?钱能摆平一切事。而且依我们的机关势力,能把你送到异世界这事都能办到,为你脱罪也不是不’ ‘闭嘴。’ 慕千昙的声音骤时冷彻入骨:‘不要用上帝视角窥视我的人生,也别自以为是要做我的什么救世主,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要是耳朵还健在,就重听一遍我给出的交易,然后回答,你决定不了就上报,少废话。’ ‘这这’李碧鸢磕巴半晌,边说服自己边回道:‘我还是能决定的,好吧,好!那就这么做。反正你献祭那个阵一定要画啊,至于其他加了什么*,上面应该不在乎。如果能完全杜绝风险,保护主世界安全,那真是有功一件。自由就自由,就这么说定了!’ 她话音刚落,慕千昙耳边响起另一道声音。 “师尊啊。” 她看过去,少女站在水池里,低头看水面上自己的倒影:“你觉不觉得我有点像预言里的那条龙呢?” “”慕千昙还未开口,左侧炸开一声响。 她条件反射眯起眼眸,脸颊瞬间拍上一道湿冷水迹,与陌生的黏腻触感。 她脑中嗡鸣,瞳孔微颤,僵硬转头,看见桌上那条原本位于阵法中心的小鱼已被炸成一堆骨肉碎末,沾了她满身,而阵法的黑色光晕正逐渐消退。 “你没事吧!师尊?!” 比她反应更快的是裳熵,哗啦跳出水池,身体还滴滴答答往下滴水,已随手扯来最近的手巾帮她擦拭脸颊。察觉女人脸色苍白,她紧张连声问:“师尊?师尊?” 爆炸是顷刻间发生的,过去之后,慕千昙飘出躯壳的魂魄归位,身体也慢慢回温。 她知道这个阵是错的,所以目前还不可能会有效果,本来预想的情况也是没有反应。可没想到那条只是用来放在那试验一下的小鱼,会以这么惨烈的方式自爆而亡。超出预料范围的意外,饶是她也感受到了惊吓。 等她恢复冷静,脸上也被擦得差不多。她用两指推开那双手:“没事。” 裳熵握紧手巾,确认她真的没事,才看向桌面。那里绘制的阵法被一层碎肉覆盖,一粒鱼眼珠就挂在桌边,随时要掉下来。 她实在忍不住询问:“这真的是好阵法吗?” 慕千昙道:“条件不够,正常。” 条件的确不够,阵法错误是一项,材料用量是一项,没有祭坛是一项,时间不对也是一项,也许这种极端状况仅仅是意外吧。 可脑中却忍不住想象某条大傻龙同样的下场,她转头望去,少女正蹲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捏捡着她衣袖间未清理干净的碎肉。 慕千昙平复心绪,再次强调这不过是个意外,而后才接上心声,装道:‘阵法果然是错的。’ ‘你真是吓死我了,’李碧鸢差点魂飞天外:‘原著里瑶娥就是用这个阵对付女主的?好惨啊我的天。’ 慕千昙道:‘可能是吧。’她又掏出书,翻到封印那一页:‘按照这个规律,我总觉得这个封印之阵也有可能是错的。’ 李碧鸢道:‘有可能诶,那要不然还是别’ ‘所以,我需要去找到这本书的原作者,请她来修改错误。’ ‘啊?’李碧鸢要晕了:‘你上哪去找作者?而且咱们也没时间了吧。’ 慕千昙道:‘当然有时间,原书里瑶娥花了三个月时间找书,我只用了半个月都不到,这省下来的时间,用来找她不就行了?’ 这句话才是她今日绕来绕去的关键。 她想要献祭裳熵,还想要成功,就必须在李碧鸢眼皮子底下找到撰写者修复阵法,而这样天南海北的找人行动不可能瞒过她。 如果让李碧鸢知道自己真的想要献祭,那么她极有可能会用心脏来威胁,迫使自己放弃计划。 毕竟,一个能够实现愿望并知道现世存在的危险分子,与一个注定通天且预言灭世的女主,都差不多危险。 既然如此,那干脆就不瞒了。直接换另一个能够说服她的理由,拐弯实现想要寻原作者的目的。 所谓封印,只是给献祭的遮掩罢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可李碧鸢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找不出问题,怕人等急了又骂自己,忐忑不安得点了头:‘那就两个半月的时间喔,如果到时候没找到作者,你就要放弃封印,老老实实去做事。’ 慕千昙抿唇:‘好。’ 欺瞒监视者的任务完成,接下来就只剩下了一件事,找到此书出处。 又把书前前后后翻个透彻,还是没能找到任何身份信息。 她盯着字体发怔,目光毫无意义的从一行字跳到另一行字。 也许是短时间内看了太多,许多熟悉字体在她眼中都陌生起来,到最后,甚至连“与”“它”“或”这种简单字都认不出了。 看不懂字,干脆看看其他地方,还拿来夜明珠凑近一点点看,直到眼睛酸疼也不停歇。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般翻来覆去揣摩数次,直到她满身不净都被捏走,桌面也被裳熵恢复原状后,她忽而注意到一点。 那就是某页纸上,沾了极轻的一片墨迹,形状弯曲,如同低头的胖蚯蚓。再仔细观看,又发现这就像是书写时,卷曲的手掌侧面压在纸上留下的痕迹。 她自己握住一只筷子当做笔,找来一张空白纸,并沾湿了手掌侧面,装作要在纸上写字,果然就留下了同样的印记,这是书写之人不小心留下的。 霎那间,她心思通明。 而想到答案后,她在心中怒骂,真是太笨了!这么简单的事,早该想到的啊! 这是书海阁抄录员不小心留下的墨迹。 追查来源至少要找到书本的源头,而书海阁里的书都是从五湖四海之地抄来的,并非书本原始诞生之地。那么只需要查到她们是从哪里抄来的书,不就可以大大缩小范围了吗? 就算上一个地方也并非源头,去查查也至少比这样干看好上太多。 确定了目标,她立即行动。撑着酸麻的腿站起来,这才发觉窗外熹微,天都快亮了。 再低头看,裳熵就蜷缩着睡在她脚边,手里还握着那张手巾。 慕千昙走到窗前,眺望了一眼日出之景,这才回来把人叫醒,简单吃完早饭后,找去了弱水与盼山,让她们查询这本书是从哪里抄录来的。 得知具体是哪一本之后,想要追查来处就太简单了,不出半个时辰,弱水捧着答案进了屋。 与慕千昙的猜想不同,这本书不是出自哪家神秘门派,也不是某个山沟沟里的传奇世家,而是一个她早就知道,也去过的地方。 那个冰天雪地的源雾伏氏,大反派白蛇家。 第178章 我才不会这样对她 听到这个答案,慕千昙愣了愣,又问一遍,才敢确定。 这么阴邪的东西,还以为是出自那个擅长摆弄诅咒的封家,却没想到竟是伏氏。那个在原书里只有后面博弈部分才开始有大量存在感的家族,居然在这么早的地方,就与迫害女主最严重的剧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不愧是划分到反派阵营的,不主动出手,也有潜在戏份。 只是,按照慕千昙的原计划,本该在修复阵法之后再考虑去伏家走剧情的事。谁能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如今提前去那龙潭虎穴,也不知道会遭遇些什么。 好在伏郁珠那家伙在彻底撕破脸之前,都还会记得自己五大仙门之一主人的身份,想来只要过去的理由得当,就不用担心会被她算计。 唯一讨厌的是,在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又要去那个极冷之地。 本来就厌憎冬天 一想到那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慕千昙就按耐不住烦躁的心情。 随着回忆铺开,眼前似盖下茫茫白色,而在这之中,一道黑色身影伫立。 她想起上次与伏郁珠分别的场景,忽而想起在那次谈话中,她得到过一件东西。 翻了翻储物袋,那东西没有被压得太深。捏着红绳从杂物里拎出,上好玉质雕成,是块令牌,在阳光下微微发光,没有刻字,背面是一条双头蛇。 这正是伏郁珠给她的那块通行符,可以自由出入守卫森严的伏家。而那会她的意思,就是让慕千昙下次想来找人,随时都可以过来。 本来想收下后卖掉的,毕竟伏家的通行符那可价值千金,但她一出塞顿城就把这事忘了。真没想到会在这会用到,也算是巧合。 备好通行符,又回了趟苍青殿,将行李收拾好,两人便一同启程北上。 从鸟语花香之地迈入寒风呼啸之中,视线所及之处颜色越来越少,天地之间的界限也逐渐模糊不清。 裳熵还是一如既往耐冻,只穿个乞丐服就敢在鹤背上练体术,发如泼墨,随风飘逸。起手之间,携云推风。比之前混混般的打架方式要有观感许多,至少有几分正经了。鲜红色红绸盘在她发丝间,由于被女人注视,动都不敢动。 慕千昙坐在她旁边,斜眼睨着。她身披蓝色大氅,两手揣暖袋,偶尔指点两句,不知过了多久,目光转向前方,瞧见雪地中出现一道巍峨黑山,正是塞顿城高高耸立的城墙。 有通行符在,就算面临数百位身着白甲的守城士兵,进城之事也相当顺利。 大门在身后关闭,两人向深处走。许是在准备什么节日,街上格外热闹。家家扯起横幅旗帜,街边商铺橱窗都塞得爆满,商品琳琅满目。街上人来人往,交谈声不绝于耳。厚雪都被清理到两边,露出冻到偏黑的砖石路面。 虽说之前来过,但那次与此时并不是一种光景,这明显更好玩一些。裳熵刚进来就走不动路,爱凑热闹的天性让她这也想瞧瞧,那也想看看,只可惜女人步履不停,没什么能吸引那人停留。 尽管心里对周遭蠢蠢欲动,她还是紧紧跟上。 “师尊,我之前给你画的地图你还留着吗?” 由于这塞顿城修得非常像迷宫,所以上一次离开伏家后,裳熵画过一张塞顿城的吃喝玩乐地图送给慕千昙,以方便这懒得自己探索的人下次来能直接找到好地方。 她记得前段时间在万药仙岛时,女人有把那张地图拿出来在反面写写画画,也不知道被弄脏后还在不在。 “不知道。”慕千昙望向正前方被称为“雪山白蛇”的长长大桥,抬高视线道:“可能是丢了吧。” 裳熵撅嘴:“讨厌,我很认真给你画的。” 慕千昙道:“是吗。” 裳熵控诉:“是啊!花了好几天把城里全摸一遍!秦河还帮了我忙呢!你看看,我们又来这里了,本来现在可以发挥用处的,叫你随便弄丢,没法用了吧。” 大桥上还站着两排士兵,就算肩头落满雪花也一动不动,如同没有**的盔甲。慕千昙抬脚走过去,目光始终定格在雪山中漏出一角的光明宫殿,随口道:“那怎么办。” 裳熵愤愤道:“那能怎么办,我再给你画一张,这次你不许弄丢了。” 走过大桥,进入辉煌的光明宫,在侍女带领下穿过一道道让人眼花缭乱的华丽走廊后,到达一个极大的开放式大厅。 由十二根浮雕圆柱撑起的大厅,地面被切割成特殊形状的昂贵石块拼成,天花板绘满色彩艳丽的飞天仙女。手捧金盘的侍从在厅内围了一圈,盘内尽是些晶莹剔透的果蔬与美酒。 而大厅中央,则是一位金发碧瞳的少女。她身穿白金色猎装,骑一匹银白色骏马,颇有少年贵气。缰绳随意挂在腕间,她拉开弓箭,瞄准尽头一个盔甲做成的假人。这幕场景,竟如一幅浓墨重彩的中世纪油画。 有人过来,侍女还未来得及通报,裳熵已先开口道:“你要骑马怎么不去外面骑?” 她声音不大,可这厅内实在安静,这一声尤其震耳欲聋。 伏璃微惊,手下差点没捏住弓弦,但转瞬间已恢复状态。闭上一只眼,瞄准,松手,弓箭离弦飞出,正中假人头颅,连带着甲胄一起钉在后方的柱子上,箭尾颤动嗡鸣。 飞出这箭,伏璃看都没看,随手把弓抛给侍从,转头笑道:“你们怎么突然来了,我娘亲没说啊。” 裳熵道:“不晓得,我师尊要去哪我就去哪。” 慕千昙晃了晃手里的通行符:“你娘给的,她在吗?有事找她。” 听见她说话,伏璃先是定了定目光,这才偏头看来。她单手扯缰绳,纵着马儿以极慢的速度来回走动,镶嵌马蹄铁的马掌敲击地面,发出极有质感的规律哒哒声。 她坐在马背上,从高处往下看,骄傲惯了的人,眼里少有的没有居高临下之感,而是另有某种含义。 慕千昙直觉她有话要说,果然就见下一刻,伏璃猛一扯绳,拽停了马,而后一条腿跨过马身,侧坐在于马背,向她伸出一只手。 原本以为她是想检查下通行符是真是假,慕千昙就要把东西递过去,可随即就听见少女道:“你摸摸我胳膊。” “”慕千昙抬眼看她。 “不!”裳熵先拒绝:“你要干嘛!” 察觉两人眼神中的不对,伏璃一愣,也后撤身:“诶!停,别多想!我只是想让瑶娥上仙看看我最近修行的怎么样!” 慕千昙道:“不必。” 裳熵道:“咱俩切磋一下!” “谁要跟你打,我怕给你打哭了你师尊记恨我呢。” 这么一打岔,伏璃很不妙的想起娘亲叫她不要和女人瞎混的叮嘱,一次想偏就回不来了,只好放弃。她收回手,一拍马背,颇有些自豪道:“现在这宫里,可没有哪个下人在掰手腕上能赢过我了,男的也不行。” 一提到掰手腕,慕千昙就明白她为何要自己检查手臂了。 上次在光明宫,她为了搓这孩子锐气,找了一个有点强壮的侍女当众和她比掰手腕,还比赢了,下了她好大的面子。本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谁知道她竟然会记那么久。而且看样子,在自己走之后还专门对此进行了练习,把宫里所有人都掰赢了。 不服输,还自尊心强,一点小事都惦记着,真是小孩子行为。 把这事说出来,像是扬眉吐气般,人都神清气爽了。伏璃支起一条腿踩上马身,晃着缰绳:“所以你找我娘有什么事,她最近很忙,连我都不怎么见,害得我只能在这无聊射箭。” 只是来看看藏书阁而已,倒没什么需要隐瞒的,慕千昙便直说了。伏璃听罢,惊讶道:“天虞门那么大的书库都不够你看?” 慕千昙道:“再大的书库也有缺漏。” “也是,”伏璃脸上露出回忆神色:“不过真的很大,虽然我家的也不小,但那么丰富的藏书量还真没见过。” 裳熵哼哼道:“那你是没见过书海阁,是天下第一的藏书之地喔。我们刚从那里来,亲眼所见,书都堆到天上去了。” 伏璃切了声,脸露不屑:“得意什么?等我能出去,全天下好玩好看的地方我都要去一次。到那时,我一定走得比你更远。” 裳熵有些疑问:“为啥这么说,你现在不能出去吗?” 作为从小就习惯住街道的人,当然是理解不了被家族管控到无法出门的感觉。而源雾伏氏正是有名的隐世家族,家中人自然很少出来露面,伏璃作为少宫主,更是常年闭门不出,活动范围甚至很少超出光明宫。 她仅有的一次出远门,还是去年在天虞门开应对黑龙裂天预言的集议大会。除此之外,就是同属于伏家的另外几个城邦了。但总体而言,都还在这一大片区域。 思及此,伏璃露出了略显失望又无奈的表情:“没办法,我娘说了,外面坏人太多。” 慕千昙腹诽:真敢说啊,自己就是最坏的那个,还忌惮外面坏人多。 “算了,先不说这些,”伏璃又振奋精神:“我家里那帮子惹人烦的蛀虫亲戚又来了,我娘现在怕是没时间接待你。如果你只是想看书,这么点事也不用找她,我点头就够。去看吧,叫她跟着,没人敢拦你。” 这个她,指的是一直默默站在旁边的南雅音。比起上一次见面的狼狈,这回她的待遇显然好了一点,不过也只是一点。仅限于脸上脖子上没有伤,穿的衣服不再破破烂烂,但脚腕上的铁链还在,本质还是阶下囚。 伏璃道:“正好她喜欢看那些,你要找什么直接问她,估计很快就能找到。晚上还住老地方?” 慕千昙道:“都可。” “等会我娘还要筹备家宴,我得过去,就不和你们一起了。啧,真烦,都不成家,哪来的宴,”伏璃不耐皱眉,瞥见南雅音,借着身位高,踢了踢她后肩:“带路去啊,还站着干什么。” 尽管只是微小的力道,南雅音还是差点站不住,可见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伤,其实内里虚弱不堪,恐怕日子过得依然不好。慕千昙淡淡瞧着,刚刚还觉得伏璃那家伙像个人,结果根本没变,还是个恶劣性子。 南雅音那张温顺柔和的面容并未因这不礼貌的动作更改,站稳之后,恭恭敬敬向她们行礼,便转身带路。 离开之前,裳熵突然一拳打在伏璃腿上,吓得厅内众位侍从没端稳盘子,差点引发多人混战,鸡飞狗跳。闹剧最后由慕千昙拎着裳熵耳朵走掉,伏璃大声嘲笑她做结束。 南雅音对这里熟门熟路,很快就带到了地点。作为藏书阁的雪中红楼比天虞门的云上仙府小了些,可建筑更精巧,别有一番风味。 走进大门,充盈每一处角落的暖气把地板都烘热。南雅音问道:“需要我帮您找吗?” 她在伏璃面前自称奴,却在别人面前说“我”,看来被折辱再多,也没有自心底把她彻底磋磨。慕千昙道:“不用,我自己来。” 南雅音道了声好,又道:“那我在外面等您。” 裳熵把人拦住:“为什么要去外面等啊,那么冷,在这里不就好了,可以坐着休息,还可以吹吹暖风。” 南雅音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片刻后才道:“习惯如此。” “习惯?”裳熵道:“那就是伏璃天天让你在雪地里等喽,这人真是。我不管,你不要出去,就在这里等,我们可能要好久的,把你冻坏了怎么办。” 南雅音微微张口,低下头道:“这不太合适。” 裳熵道:“有什么不合适的,让一个人平白无故受冻才不合适吧。” 南雅音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几次动唇都没讲出什么。裳熵看她为难的样子,说道:“你放心吧,反正这里也没人看着,我不说你不说,就当你是在外面站了。她不知道,怪罪不了你的。” 在她几次三番要求下,南雅音终于松了口,愿意留在这,还连说了好几句多谢。裳熵按着她肩膀把人按进椅子里坐稳,才笑嘻嘻随着师尊进书库。 刚走进去,裳熵的笑脸就垮了:“伏璃要是再这样对她,那这个姐妹我就不要了。我不想和这种人做朋友。” 行走在书架之中,慕千昙嗤道:“幼稚。” 裳熵不服:“我哪里幼稚了。” 慕千昙道:“你现在很像那些说要和朋友断交的小学生。” 裳熵:“不懂!” 这里的藏书量没有书海阁那么夸张,并且分类也做得很细致,方便查找。慕千昙直奔阵法区,也不忘刺挠她:“人家有人家的恩怨,要你多管闲事。” 裳熵也瞅着书架:“我没有,我只是不喜欢她的做法,难道我自己交朋友,我还不能决定交什么样的吗?” “你能,你当然能,但理由就是蠢。伏璃不是说了她有做错事,你无脑心疼一个罪人,不还是闲的。” “哼!我也不是这个意思。”裳熵闷闷不乐,过了一会才道:“如果那个姐姐做错事,那就按规矩惩罚她。如果是很严重的事,那也同样报复回去就好了。而要是危及生命,就杀掉呗,不能让她再有机会动手。但哪有这样把人放在身边折磨的,不给她饭吃,让她戴锁链,还让她挨打受冻。那个姐姐竟然还能受得了,我要是她,我可不行。” 慕千昙道:“谁知道,可能不舍得杀。” 裳熵道:“不舍得杀,难得就舍得折磨了吗?” 慕千昙道:“你又没经历过这种事,如果是你自己,不一定就比她有魄力。再说,把仇人带在身边,钝刀子割肉不是更爽?” “我是没经历过,但我不是傻子。”书库里暖流相当充沛,裳熵说得脸颊微红,扯开点衣领:“我仔细想想,如果有人对我下死手,而我还侥幸活着,那我肯定不会放过她,但不会像伏璃这样做。钝刀子到底是在割谁呀?看她都觉得愤怒,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留在我身边。” 慕千昙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没说话。 裳熵嘟嘟囔囔,说不够似的。眼看这人还要滔滔不绝,慕千昙捏住她的嘴,偏头道:“行了,帮忙找书。” 比起书海阁的品类复杂,这里则简单许多。可就算是藏书不那么丰富,想要找到也没那么容易。两人逛了大半天,依然是空手而归。 这段时间都在书堆里泡着,慕千昙快看得不认识字了。本来也没打算一下午就获得成果,便不着急,先去吃饭。刚走到靠近大门处,裳熵忽而咦了声。 慕千昙蹙眉:“一惊一乍。” 裳熵指向前方:“那个南姐姐不见了!她肯定悄悄等在外面,我去抓她。” 少女兴冲冲跑到大门前,刚把门推开一半,动作就顿住了。慕千昙恰好也在此时走到,问了句愣什么,视野越过她肩膀看向外面,就见昏黄夕阳的雪地中的一位黑衣女人。 伏郁珠就站在那,像是在等她。 第179章 意外收获 刚来那会没看见她,本能觉得轻松,差点就忘记这里是大反派巢穴。如今那雪里黑影,正如一根针,扎入慕千昙在藏书阁暖气氤氲里放松过头的精神,冷得她激灵一下,提高警惕。 裳熵拽住门帘,本想冲出去的势头卡在原地。她挠了挠脸侧:“伏璃的娘亲来了。” 既然她出现在此处,那么南雅音不在,势必是被她赶走了。 “我看得见。”慕千昙拨开她,走入风雪,迎着伏郁珠那古井无波的眼神,停在她三步之外:“伏家主。” 伏郁珠半侧身对着她,即使看她走来,也没有变动作,而是捏住套在手指上的黑手套,轻轻箍紧:“瑶娥上仙的行事风格当真让人难以琢磨。” 慕千昙明知故问:“怎讲?” 两人都知道疑问在哪,伏郁珠还陪着她演戏,颇有耐心道:“伏家避世多年,不怎么与外界交流,但祖上底子厚,能人多,也就在外头有些虚名。” “想来我家的,要么是为修行资源,要么是为金银铁器,不胜枚举,可都被拒之于塞顿城外,一张邀请函也千金难求。瑶娥上仙手持出入自由的通行符,却只想来平常到随处都有的藏书阁,该说是您癖好如此,还是另有所求呢?” 她说的话稍微有点不好听,像是在怀疑自己目的不纯似的,但语气却更偏向于调侃,类似朋友间的揶揄调笑,也就没戳中慕千昙怒点。 她同样平静道:“也并不只有伏家主说的那两种可能。如果一个隐世家族,在不与外界接触的情况下,还能做到实力强劲,甚至在多种方面远超他人,就已反向证明了他们有很强的钻研能力。” “会钻研就会记录,会记录就会成书。那些外人想在伏家追求的技术,都一定能在藏书阁找到源头。我不去他处,仅仅来这里,也许只是我太贪心,什么都想看点,才显得与众不同呢。” 伏郁珠轻笑:“你说得有理。” “况且,那个通行符也只能用一次而已”口中提到了这个,慕千昙也就顺便想把那枚通行符拿出来,可手指刚探入储物袋,她便察觉到一丝紧绷气氛。 猛地抬眼,她看见伏郁珠身后的薄薄雪幕中,站着一位比她高上很多的女人。 是曾经见过的那个西尘,伏家主的贴身护卫,修长冷漠,脸色苍白,沉默寡言站在女人身后。一动不动,肃穆刻板,嘴抿成一线,目光比剑尖还要锐利,如狼似鹰。一身流转月光的银甲,差点与雪景融为一体。 若不是她因慕千昙掏口袋的动作起了戒备,还当真让人难以察觉。 真是寸步不离 慕千昙微微眯起眼,忽视她审视的目光,把通行符拎出塞入伏郁珠手中,再故意走近了点,甚至跨越安全距离,这才道:“既然是一次性用品,那就先还给你。” 伏郁珠也从善如流接过:“多谢瑶娥上仙对伏家的肯定。” 慕千昙道:“没必要感谢得到了不需要的东西。” 伏郁珠道:“这大概是我们之间的不同了,我向来觉得,只要是别人出自好意赠与的物件,都应当饱含谢意。” 慕千昙道:“前提是那些‘好意’真的是好意。” 伏郁珠轻轻笑了声,转而道:“不过您二位来得很巧,再过几日便是瑞雪节,不知神通广大的瑶娥上仙可知道‘丰坛祭天’?” “我可算不得神通广大,”慕千昙也轻笑:“有所耳闻,不过既然伏家主就在我面前,从你口中听到的必然要更为详实确切。” 所谓封坛祭天,是白蛇伏家每年在瑞雪节所举办的祭天活动,由巫女主领,在火山祭坛献上今年的诸多代表性祭品。具体而言,是指从山中开采的矿物,土壤里生长的植被,手工匠人制作的器皿等等。以感谢此地的守护神,也就是“雪中白蛇”的保佑和馈赠。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节日,基本是当地人信仰的承载。 “您作为我请来的客人,也可以一同观赏,不知您可有兴趣?” 慕千昙原本也需要一个近距离接触祭坛的机会,就算不被邀请,也会想办法拖到节日结束再离开,此时当然一口应下:“那就叨扰了,我的确想涨涨见识。” 答应之后,又寒暄两句,两人便各自散去。 慕千昙还是住在上次来的房间,洗完澡出来时,看见某龙又磨蹭在床边不想走,试图装死蹭个地板睡。 她站在原地,定定望着少女的发旋。 感受到固定在脑袋顶的目光,裳熵心虚,有点坐不住,找话题道:“你知道盼山买了新宅子吗?” 破天荒的,慕千昙没有主动赶人,而是慢悠悠走到床沿坐下:“不知道。” 裳熵以为她感兴趣,接着说道:“我去看过,很漂亮的,而且她家里所有家具都是她自己做的,手特别灵巧” 在书海阁那几天,由于后面找书任务主要落在了弱水身上,所以她们两人多了时间到处游玩,裳熵和那只大老鼠混得熟悉些,就去她家蹭过饭。毕竟亲眼见过,说起这些也绘声绘色。 慕千昙听完,问道:“老鼠会住在宅子里吗?不是洞穴?” 裳熵道:“我说习惯啦,其实就是洞穴,而且是很隐蔽的那种。如果不是她给我带路,我都找不到呢!盼山有跟我说,那边的老鼠都是这样住的。我想想也是,就算是爱上了读书,好像和其他老鼠不一样了,天性里喜欢的还是不变呀。” “好吧。” “嗯真的精巧,可惜你没去看看。” “不可惜。” 这事说到这里就算完了,裳熵绞尽脑汁找新东西,然而,慕千昙先有了动作。她从袋里摸出两张纸,将其中一张递给少女:“拿着。” 裳熵一骨碌爬起来,接过纸翻来覆去看:“干嘛,你现在就让我画那个地图吗?” “不是,”慕千昙捏住纸的两端,将之对折,沿中线再折,折成偏细长的长条:“跟我学,教你折个东西。” 尽管小时候东混西混,什么都见过点,但折纸这种细致活真没试过。加之是师尊要求的,裳熵顿时来劲。脑袋瓜几乎全方位绕了遍,才跟着折成长条,晃脚等待下一步。 慕千昙想要折的东西很简单,几乎每个小孩童年时都尝试过,那就是五角星。 只要有教程,哪怕是纸面上的示意图,对照着复刻都很简单,更何况有人当面教,而另一个还全神贯注的听。不过几息之间,两枚相同的五角星便出现在各自手中。 “我猜了半天,以为是老鼠,蚂蚱,或者月亮,”裳熵捏住五角星,举高到视线里:“原来是星星!” 慕千昙问:“学会了吗?” 裳熵眼睛亮得更像是星子:“学会了!好好看!我很喜欢!谢谢师尊。” “谢就不必了,”慕千昙又从储物袋拿出一张明黄色符咒:“把这个也折成星星。” 女人手中的符咒绘制着异常复杂的图案,光是看着就知晓价值不菲,拿来折纸,裳熵有一瞬间怀疑她是拿错了,目光在符咒与女人面容来回移动:“折这个吗?” “嗯。” “会不会弄坏啊。” “不会。” 见她神色笃定,裳熵仿佛被赋予某种宏大使命般紧张起来。 她想了想,先把刚刚折好的五角星拆开,按照回忆又折几次,确定不会出错,才接过那张符咒,以放慢了至少十倍的速度弯折,最终得到了一枚红色线条错综复杂的黄色五角星。 “好啦。”她将星星捧在手里:“给你,还有其他的需要我帮忙吗?” 慕千昙低头看了会,才伸手收下:“没了,你回去睡吧。” 最后还是逃不了要回自己屋睡觉的命运,不过方才被师尊安排了任务,她还完成得很好,这点满足感也足以让她度过长夜,喜滋滋滚回隔壁房间了。 等她离开后关上门,慕千昙微微发愣,下意识握拳,五角星在掌心推挤下有些变形。那微弱的尖锐感将她唤醒,摊开手心,把星星的角重新捏好,而后装进口袋。 接下来,在瑞雪节来临之前,慕千昙全身心泡在藏书阁,把阵法区几乎所有的书都翻看过,也没找到想要的那本。不得不扩大范围,可辛苦数日,连续通宵的情况下,依然还是一无所获。 她开始有点怀疑这本书真的出自伏家吗? 或者说,难道是伏家人在书海阁的人抄录之后,于某天发现书里内容很不妥,所以单独挑出来放到其他地方,甚至销毁*了? 不管是哪一种,都有点麻烦啊 她原本还有些怀疑,为什么原著中的瑶娥上仙那么坚信这书里内容是真,而不先尝试找原作者确认,或者想办法先尝试。现在看来,这些事没有一样是能简单办到的,而那时的瑶娥也已经穷途末路,别无选择,只好孤注一掷了。 陷入软椅里犯愁半晌,慕千昙去询问管理人员是否有其他藏书地点,得到了否定回答。 她并未气馁,而是考虑到以藏书阁管理人的职位高低,应该也没有权限接触那些,便琢磨着怎么从伏家母女嘴里套话。 抱着这念头,她回到光明宫,经过一处奢侈宫殿时,忽而听见内部传来一阵器皿破碎之声,并夹杂着争吵。 这可是在等级森严的伏家,谁敢闹出那么大动静? 慕千昙停住脚步,在灯火辉煌中认真打量那处宫殿,终于认出这是给伏家人办宴会用的。也就是说,正在里面闹腾的那些还是伏家人,怪不得。 本来这种事和她没关系,听个热闹也就该回去。可她想起前几天伏璃曾说过的话:那些蛀虫亲戚又来了。约莫指的是她上次来见过的那位胖肚伏冈与白头疯伏弛,这对对光明宫宫主之位垂涎欲滴的父子。 这些天她日日泡在藏书阁,加之上回的不欢而散,所以没和那对父子碰上,也就没看到他们再发疯。可如今听这响动,只怕这些天闹得也不安生,怨不得伏郁珠没再找她尴尬谈话,估计是没精力。 由于隔着一段距离,里面吵些什么内容,从水底传来似得,听不清楚。 慕千昙正思索着要不要先回去,这时,里头声音渐渐小了,直到彻底沉寂。接着没多久,门口走出两位侍女,捧着变形的金碗与一堆碎瓷片,边小声嘀咕什么,边弓腰出了宫殿。 这都没什么,收拾争吵残局而已。可奇怪的是,她们脸上皆是万分担忧的惶恐之色,仿佛大难将要临头。 那两人的方向正是往这边来,慕千昙感觉有事发生,毫不犹豫扯裳熵躲到旁边一根柱子后,屏息凝神偷听。 一道细碎踩雪声袭来,而后是片面词语。 “是我听错了吗?” “没听错,我觉得也是那个意思。” “白蛇上神啊如果没听错,那巫女大人真的失踪了?” 巫女两个字勾起慕千昙记忆,她算算日子,俶尔发觉明天就是伏家一年一度的瑞雪节,丰坛祭天之日。而这两位侍女说,祭天最关键最中心的主领巫女不见了。 此事在情理之中,原著就有提到,这是一个伏郁珠清理门户的剧情点。但她知道不代表那两位侍女知道,在她们眼里,这就是天塌一般的大事,怪不得刚刚是那副表情。 “是啊,那位伏大人说自己早就准备了另一位巫女,要主领今年的瑞雪节,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这里说的伏大人,估计是伏冈。巫女失踪,位置空缺,他便在这关键时献上了一位新的巫女。 “太可怕了,这算是欺瞒上神吗?” “不知道,我感觉心里很不安。” “那么多年来,都是琴大人在主领祭天。这次突然变动,要是触怒了白蛇上神,我们是不是都会遭天谴?” 捕捉到某个字眼,慕千昙眸光闪动。 琴? 第180章 仿佛命不久矣 琴这个字与名字联系起来时,慕千昙只在万药仙岛与阴铅河畔听到过,来自男主那位真正“神通广大”的妹妹。 可他妹妹怎么会和伏家的巫女挂上钩? 这新消息如一声洪钟在脑中敲响,她隐约觉得有些事情有了解释,可思绪混乱一瞬,暂理不清,便先压下,听后面内容。 “着急也没用呀,又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我只求主人能深思熟虑,不要乱用人,还是先把琴大人找回来吧。” “要是能找早就找了,你刚刚没听吗,说失踪快半年了!明天可就是瑞雪节,现在还在吵这件事,不就是找不回来了吗?” “还是别说了,也别太担心,算是遭天谴,也不该我们遭。平日里享福享不到,难不成遭难就轮到我们了?” “你小点声啊” 其中一位侍女恐怕被人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着急捂友人的嘴,可怀中碎片却噼里啪啦掉了满地。两人前后看看,见雪夜无人,提心吊胆把杂物收拾了,加快脚步逃离。 躲进柱子后屏息,直到听见她们走远,慕千昙才跨出阴影处,凝望两人消失之地。 她脑中开始整理信息,回忆与琴有关的事,忽而注意到裳熵还站在原地,两手弓起,拢在耳背后,一脸严肃,和她大眼对小眼。 “你干什么?” “学你偷听。” “现在?”慕千昙望向寂寥广阔的雪地:“听见什么了?” 裳熵安静片刻,认真道:“我听见了雪落在雪上的声音。” 慕千昙道:“一天到晚神经兮兮的,赶紧走。” 裳熵还抓着耳朵:“你听完你想听得了吗?万一待会还有人来呢?” 慕千道:“守株待兔是吧。” “不知道。” “回去。” “好。” 走回卧房的路上,慕千昙把进入万药仙岛后遇到的种种事都翻出来重新审视。 突然多出来的人,但在没有女主光环下也强大到带领男主找到仙岛的人,是男主的妹妹,也就是太行封氏的少主之一,叫做琴的女人。 伏家和封家都是五大仙门之一,一个奢华隐世,一个不受欢迎,彼此之间风格大相迳庭,表面上看没有任何接触。可实际上,不管是好是坏,两大家族私下一直偷偷保持联系,已有至少数十年了。 这个原著就交代过,毕竟大反派想要搞事的源头就来自封家。但除了这点,文中没有更多去阐述两个家族间详细的交往情节。 所以,慕千昙并不能确定两者是否为同一个人。但假设就是同一位,那么事件发展顺序应当为: 身为祭天巫女的琴大人,在至少半年之内因某种原因离开伏家,而后回到封家,找到男主江缘祁,并帮助他达成目标。 慕千昙穿越进这个世界,并做出了区别于原主的举动,造成剧情改变,情有可原。可那个巫女的行为和她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却依然与原著不同,这并不是一个正面讯号。 她知道某些地方出了问题,可她分。身乏术,没办法再分神去查原因。而她与现世最重要的纽带只有李碧鸢,可这人不仅蠢笨,也许还隐瞒了什么事,所以才会忽视种种不对劲,也不主动帮忙,放任诡异蔓延。 她行于大雪之中。远处雪山藏于暗处,是能够吞吃光芒的黝黑,犹如高高在上俯视下方的庞然巨兽。 雪会覆盖一切吗?剧情点改变,就是雪山上那越来越多的细小崩溃,逐渐连绵成线,在等待一场足以掩埋世界的雪崩巨浪,让人毛骨悚然。 不能再慢悠悠的,等明天瑞雪节过后,要加快动作了。 回去睡下,第二日一大早,就有人在外头小声敲门。慕千昙顶着被吵醒后不怎么好的脾气起身,透过窗户确认天色。星星还未退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雪里也不见光。 她未穿外衣,拉着脸开门,还没开骂,就见一位侍女站在门边,恭敬邀请她去梳妆打扮。 慕千昙疑问:“打扮?” 侍女道:“回上仙,是伏大人叫奴来的。要进入崇神山观赏祭天之人,皆要净身换衣,奴现在带您去。” 在此地人心中,瑞雪节是一个分界线。这条线后就是全新的一年,上神的保佑将会从这一天降下,所以不能有一丝一毫有残留污浊存在。那么就需要先清理干净,以全新面貌来迎接上神,以表诚意。 就算是没资格参加祭天活动的普通塞顿城城民,都会在这天收拾房间以及对自己精细打理,更别提那些亲临祭坛的伏家人与客人。 伏郁珠前几天邀请她也参加祭天会,意思就是让她跟随在祭天队伍里,自然也逃脱不了这一环节。 那点没发出来的脾气散了,连带困意一同消去。 由于想着待会有好戏要看,慕千昙提起精神,耐着性子跟随侍女走去准备好的洗浴房,由着她们像是调化学药品一样调各种香精,搭配服装与衣饰。只是面对要帮她洗澡的侍女,坚决拒绝了。 等侍女们褪去,她放松身体走入浴池,四下打量。 能安置在光明宫的建筑,就算是茅房,那坑都得是镶金的,更何况原本就需要些观赏性的洗浴房,称之为金碧辉煌都不为过。 慕千昙在各种闻所未闻的金贵器具与装修间边洗澡边咬牙切齿,嘀咕着靠山吃山的伏家人还真不是一般会享福。 只是这种酸溜溜的情绪没有持续太久,因为她想到了原著中伏氏的结局。 如此庞大且底蕴深厚的家族一夕间全面崩塌。伏郁珠所有阴谋溃败,被多家审判,最终尸骨无存。而伏璃侥幸存活,却流浪世间。这个被高高捧着,享受过一切荣华富贵长大的少女,体会到人间真正的苦楚后,巨大落差感让她摔碎到七零八落,一朝疯魔。 到那时,此间所有如梦幻般华美的事物,都会像是水面上的彩色泡泡般,啪哒一下,破碎无影。 这么想了想,慕千昙心里好受许多。 她见不得真有人幸运到一辈子都享尽幸福,那就太不公平了。就该像她一样,得到过再失去,跌倒后摔到爬都爬不起来,才算有意思。 也许是背后念着人就容易被发现,她这边暗戳戳想着,那边有人不客气敲门,大喇喇道:“你好了吗瑶娥上仙?让我瞧瞧呗。” “催命鬼。”慕千昙嘀咕一句,离开浴池,擦干净身体,穿上最里面那件衣服后,叫侍女们进来。 门一开,一堆侍女鱼贯而入,各自拿衣服往她身上穿,一件套一件,加上各种配饰,身上越来越重,行步要更小心。长发也被重新盘起,戴上些花红柳绿看着就无比昂贵的发钗,颈间还被喷上了香精,完全掩盖了她本身淡淡的味道。 慕千昙脑子里转过肉质加工厂的画面。 侍女们忙碌的途中,伏璃也混进来,抱着胳膊撑住门框,眼珠转来转去,笑道:“头一次见瑶娥上仙这么打扮。” 她自己身上也差不多繁重明艳,但她平日就差不多是这个风格,也看不出太大差别。 慕千昙:“我倒是不想这么穿。” 伏璃道:“你是觉得不舒服?只是还没习惯而已,待会走几步路,就不会难受了。” 慕千昙冷哼一声,不想和她说话。 不知等待多久,天都蒙蒙亮了,这场马拉松装扮才结束。 侍女合力搬来一面两人高的大镜子,慕千昙驱散漫长时间带来的困意,掀起眼皮往里看,差点没被自己吓一跳。 这人谁啊? 一张冷冷清清的脸,怎么搞得乱七八糟了? 这具身体本是素雅长相,又冷又薄,根本不适合这种浮夸装扮。就像她平日那样,简简单单一件长裙,反而是最合适的。而如今这样子 “好看!”伏璃原本站得有些距离,见梳妆完毕,就走近一些,眼睛骤然发亮:“与你之前大不一样!还是这样更好看啊!” 审美已经固定的家伙,暴发户。 将人左右细致观察,伏璃啧啧称奇:“说真的,很漂亮,原来你也能这样,那你平时怎么一点都不打扮。” 慕千昙无语看她:“打扮做什么。” 伏璃道:“这还要问?就是好看啊,你自己瞧着不顺心吗?” 慕千昙抬手轻抚发间一支步摇:“说话稍微动动脑子吧,外面不比你这宫内,出去猎妖还穿这些重东西限制自己动作,你嫌活得太长了还是纯粹就喜欢送菜。” 向来被顺惯了,突然被毫不客气反驳,伏璃下意识就要生气。但想想面前是瑶娥,而她平时也是这么个语气,那气熄了火。她摇头:“那就是你的遗憾了。” 慕千昙起身:“你还是过好你自己的日子,争取以后别留遗憾吧。” 拎着衣摆,非常不习惯地迈步往外走,她时刻小心不要弄坏那些赔不起的配饰,准备去乘坐马车。刚出去,旁边一间屋也恰好开门,里头跑出一位少女。 那少女一跃而出,姿势颇为狂野,长裙花边飘舞,如万千蜂蝶飞过。身上环佩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个不停。还好结实耐用,才没有落得满地乱掉的悲剧结果。 她脚还没站定,就环视四周,恍然晃过的一张脸明媚贵气,光彩照人。只要不说话不行动,就仿佛生于养于这富贵窝的千金,漂亮到不可方物。 慕千昙瞧着眼生,还以为又是伏家哪个亲戚,问了句:“这谁?” 伏璃瞪大眼:“你认不出了?” 她刚说到“不”这个字,那边少女目光已抓到人,迈腿跑过来:“师尊!” “”慕千昙沉默。 裳熵脸上便像花一样笑开:“你好美!我特别喜欢!” 审美随着人走的家伙,狗腿子。 伏璃道:“你师尊刚刚都没认出你是谁,你还喜欢她,有没有骨气?有没有出息?” 裳熵摇头:“没有。” 不远处响起交错的马蹄声,慕千昙抬眸看,两辆奢华黄金马车滑入走廊,不少甲兵随在旁侧。看着架势,约莫是来接人去祭坛的,很快伏璃也给了答案:“来吧,咱们去崇神火山。” 崇神火山,位于光明宫后方,是一座常年喷发的活火山。 传闻在伏家开山时,祖先梦中被雪山白蛇带领到那座山中,从一处洞口发现了进入火山内部的通道。醒来去看,果真存在,且墙壁明显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并非自然形成。 那冰天雪地,雨还没落下就冻成冰渣,谁能在这种地方生活呢? 伏家人觉得惊奇,便相伴进入。发现那里藏着一座祭坛,且下方涌动着极为灼热的岩浆。群山之中,无人来过,可就在这荒处,有祭神之所。伏家祖先跪地拜天,将之视为神迹,乃上天指引,并挨着一点点建造了光明宫,自认守护者,从此隐世不出。 这个故事慕千昙曾经听过,就画在伏家斗兽场的墙壁上。如今看着外面缓慢后退的雪景,略略回忆一遍,想象那祭坛是个什么样子。 想着想着,她觉得眼皮微重。 大家都是分开坐的,这马车内仅有她一人,还为了维持体面以及仪式感还走得极慢。在微微摇晃的车厢内,慕千昙清晨被搅乱的困意死灰复燃,听着车轮轧雪之声,渐渐闭上眼。 梦里,她身处浓稠黑暗之中,遍地寂静。忽而,天边垂下一道光,在照向她时,顶端裂开血色口子,原来那是一条白蛇,一口将她吞下。 慕千昙睁开双眼,胸口起伏间,余光瞥见一处不对劲。 她揉着眉心,极小幅度转头去看,原来是车帘被人用手背掀开。伏郁珠正站在车边,那对蛇一般的细长眼眸含笑望她。见她醒了,不紧不慢开口道:“一大清早就被叫起来,辛苦瑶娥上仙了。” 就算是万事不在乎,这种情况也会稍微有点尴尬。慕千昙慢腾腾撑着身子起来,面无表情道:“一种修炼方式。” 伏郁珠:“哦。”尾音有点上扬。 慕千昙又坐了会,起身下车。队伍已经停下,前方就是上山的路,厚实的积雪被清理干净,裸。露黑色岩石。附近站着的人不多,多数都是亲卫,马车一辆跟着一辆,与她装扮相似的客人们低声交谈着,不时望向深山,目光激动又虔诚。 而不远处,那白头疯伏弛正哈哈大笑着与自家父亲谈天。他坐在马上,居高扫视着在场众人,神色倨傲,还带点势在必得的得意感,伏冈也是差不多的神情。突然,伏弛伸出一手拢在嘴边,大喊道:“家主,这条道是不是太简陋了?让上神觉得敷衍可怎么办,回头叫人来修一修吧。” 因为对于雪山白蛇的崇敬,伏家人即使后面有了条件,也没有对这套“天然祭坛”有过任何改动,最多也就是扫扫雪,这人怎么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偏偏还要说一句,俨然是已经把自己当成此地主人,忍不住开始指点江山了。 面对当众挑衅,伏郁珠只是平静道:“等瑞雪节结束后再说吧。” 客人中,有人观察他们两方,窃窃私语。伏弛大笑一声,调转马头,嘻嘻哈哈远去了。 伏郁珠并未追究,完全没当回事,反而回眸道:“这套衣服很适合你。” 慕千昙:“” 审美具有目的性的家伙,有心机。 “此地颇有灵息,的确是个修炼的好地方。只不过,如果崇神之心不够诚,上神是听不见你的愿望的。”伏郁珠慢条斯理说着。 慕千昙道:“我没有什么愿望,她听不听得到,也就不重要。” 伏郁珠道:“没有愿望?原来瑶娥上仙是清心寡欲之人。” 慕千昙轻嗤:“当然不是,我只是没有需要祈求他人帮忙才能完成的愿望。至于我想要的,我自有方法去得到。” 伏郁珠缓慢拍手,目露赞赏,正要说什么,被一声喊叫打断:“娘亲!” 原来是伏璃与裳熵也过来了,伏郁珠道:“人都来了吗?” 伏璃道:“来齐了,全部符合要求,也没有贱民混进来。放心吧,谁敢在这个节骨眼出问题,我这鞭子可是不饶人的。” 她表情骄傲,可其中还夹着一丝郁气。伏郁珠眼神微错,向她后方:“伏弛找你事了?” 伏璃脸色瞬间垮了:“可不是,一副让人作呕的嘴脸。” 伏郁珠没有说话,可两人眼神对视间,仿佛已心照不宣交流了什么。裳熵冒个脑袋钻进几人间,看见慕千昙,笑道:“师尊,你睡醒啦。” 到底是年轻,伏璃没忍住,也笑起来。伏郁珠则淡定许多,却也勾了勾唇。慕千昙杀人之心顿起,已经想好了一万种献祭方式,就在这时,她后背一阵恶寒。 顺着望去,是伏弛那小子正十分阴毒地盯着她,应该是还记得上回当众丢脸的仇。 慕千昙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目光定在队伍最前方,一位白衣女子身上。 那女子静静立着,背对众人,正是伏弛他们带来的那位巫女。 往日里,伏家父子就算喜欢唱反调,野心昭然若揭,也不会拿祭坛开玩笑。如今那么大胆,不过是觉得捏住了伏郁珠的命脉,得意忘形了。而这个关键之处,就在于那位巫女,在原本那位琴巫失踪的情况下,挑下了大梁。 如今时间未到,她就那般站着,苍白消瘦,如一颗落满雪色的草,无端让人感到不妙。 瑞雪节的丰坛祭天是来年收获的保障,作为与天神交流的巫女,最起码要轻灵,飘逸,神秘,可她却周身笼着一道死气,仿佛命不久矣。【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0-190 第181章 你唯一赢我的那一次 那股死气很微妙,打眼扫过去,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细致去盯,才能觉出不同。而伏家父子显然未能注意,依然在谈天欢笑。聚集在山路上的人越来越多,气氛反而沉寂,都在为即将到来的丰坛祭天而暗自涌动。 虽说队伍中有专门负责仪表检查的礼官,也有记事与点人的,伏璃还是闲不住。纵马转了一圈,确保各处细节都无误后,她观了眼天色,到队伍前方翻身下马:“娘亲,开始吧。” 人们终于爆发一小阵骚乱,伏郁珠抬手做了向下压的动作。等声音消退,才颔首:“嗯。” 西尘就站在她身后,闻言,恭敬呈上手中的托盘。 那盘中放着一只精巧华贵的铃铛,沉甸甸的,镶满宝石,泛着妖异光泽。伏郁珠目不斜视,以掌心按在铃铛侧面,拇指勾住顶端凸处,将铃铛稳稳托起,抬高双手,轻轻晃了几下。 宽袖舞动的霎那间,一阵飘逸灵动的叮铃声自铃铛中传出,仿佛一群振翅蝴蝶穿过整个山头,向四周沉淀而下,如同号角。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自觉归入队伍,望向站在最前方的巫女。 寒风呼啸而过,卷起零碎飞雪。那站立在雪中的女人双手向两边伸展,缓缓抬高,身躯如一根柔韧的芦苇,前行时,步伐如鹤,携带清风,就这么跳起舞来。 她脸上蒙着片轻纱,过于虚柔,更像一朵云,遮蔽容貌,而两手掌心则腾起雷雨,诡异莫测。 这便是巫女在大众眼中的形象,手捏雷雨,浮云遮面。 当她向前时,队伍也开始动作,先是伏家人,后面跟着被邀请此地的来客,接着是两队森严的白甲兵。他们速度不快,几乎是挪动行走,若是从上方看,约莫是缓慢流动的河流。 要抵达祭坛还要一会,慕千昙站在伏郁珠身后不远处,跟随队伍行走,随意朝周遭看看。 走到她身边和后方的,基本上都是塞顿城非富即贵的人物。打眼望去,都化上夸张的妆容,满面严肃与虔诚,看样子恨不得跪拜而上,狂热至极,叫人不敢多看。她眉头微抽,收回视线,落到身侧某个大傻龙身上。 就算平日里是完全安静不下来的吵闹性子,在这种场合下也会装作稳重。少女端着一副清高冷淡相,假装对万事不在意,却在捕捉到女人视线后,悄悄道:“伏家主今天没穿鞋。” 慕千昙视线飘走,往常只穿浓重黑色的伏郁珠,今日改了风格,只披了一层薄薄的白布,大袖飘飘,腰间系了绳。金发没有装饰,散落在腰际。垂至脚踝的袍边下是一对纤瘦脚踝,呈现出一种被冻过头的红色。 慕千昙道:“你管她穿没穿。” “不是,”裳熵偷偷看其他人:“就是我也没穿,给你看看。” “滚。” 把人骂完,又顺便多看几眼。 伏郁珠那女人可不像是裳熵,体质特殊,耐冻。她只是修仙者算是厉害的那一档,可依旧是肉体凡胎,却能在这样的大雪纷飞中赤脚走上几个时辰,除了她任何一个伏家人都做不到,也没人主动去做。 况且,这么一个眉目阴郁的人,竟因这套装扮显得圣洁,无害,光明,恐怕也是为了“虔诚”而刻意准备的。 此处是她对伏家父子下杀手的剧情点,挑选在这种重要时刻,本质是在渎神。可在准备杀人的前夕,她也依然信仰诚挚,对雪山白蛇忠贞不二,没人会怀疑她那副虔诚模样,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毛骨悚然。 李碧鸢道:‘虽说本来今天就是瑞雪节,是该这样可她看起来不想装的,难道坏事做尽的人也会有信仰吗?’ 慕千昙道:‘怎么没有,越坏的人反而越虔诚。’ 李碧鸢道:‘为啥。’ 慕千昙道:‘谁知道。比起不痛不痒的祈求幸福,掩盖罪恶的想法会更加强烈吧。’ 冷冽雪色之中,除了铃铛与兵甲摩擦,以及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就再没有其他声音。 就在人们要适应这种寂静时,某一刻起,在向上的山路上,忽有一串歌谣融入冷风,飘在众人头顶。 悠远的,沉重的,诚挚的歌声里,一批同样隆重打扮的侍从们小步走到伏家人后方,每个人都或拖或抱着一些东西,有食物,有矿物,有器皿,都是为了祭天使用的,要奉献给雪山白蛇。与此同时,队伍也在渐渐变换,几个白甲兵走到道路两边,把雪剖开,似在摆弄什么器具,接着有几缕光线射出来,延续整条道路都是。 这些都在静悄悄地暗自发生,并不惊奇,那唯一令人心生感慨之处,是忽然在道路两边空中出现的虚影。 原本苍白的雪幕,像是浮起两条飘带般,在队伍两边和前方的山路上飘起两道白烟。那烟雾遇着冷,竟凝聚为一个个半透明的实影。一个挨着一个,逐渐成为人的摸样。先是摆动的四肢,而后是面容,张着嘴,手舞足蹈。 乍一看到这些,还以为是一堆幽魂跑出来了。可随着人影越发清晰,她才认出了那些竟是塞顿城的城民。 就像是上回的斗兽场,能进入光明宫的,本身就是塞顿城非富即贵的人物,以及伏家名下其他城邦的旁支贵族。是以塞顿城的城民就算近在“天子”脚下,也无缘进入宫中亲眼看那盛况。 可献祭这般大事,不能一同见证,不能被神看到,岂不是享受不到恩泽了?于是宫中就用这种类似于“海市蜃楼”的做法,把崇神山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投影到塞顿城主干道上,让他们也能成为一种亲历者。 怪不得进城的时候,感觉整个城镇都翻新了一遍,原来是因为要以这种方式“见神”。 方才还略显死寂的山道,因为那些虚影的出现,而变得十分热烈,仿佛路旁真有无数人在围观祷告似的。 就这样前进了大约半个时辰,山体横挡在眼前,下方则破开一个洞口,上书崇神山三字,这便是通往祭坛的山洞了。 到了此处,队伍停了停,那巫女在前头又是作法又是歌唱,弄了好一会慕千昙完全看不懂的事,队伍这才重新启动,推入山洞中。 洞中较之外部要干热许多,像是把空气都用力拧了一遍,又扔进火灶里煅烧似的。热度在里面憋着,不太透光,又暗又闷,好在前面明显能看到光点,山洞应当不长。 脚下的地板做了特殊处理,有着非常规律的一排排凸起。慕千昙看不清那些是什么,低头想眯眼打量时,身前骤然打过来一束光墙。 她下意识抬头,眼睛被骤然强烈的光亮刺激到差点睁不开。等到生理泪水缓和了眼眸的酸涩,她才看到这空荡荡的山体里是怎样的存在。 一条走廊从山洞延伸出,探入山体,表面刻满了蛇鳞般的凸起,末端连接着一个悬于山体中央的平台。 那平台被雕成捕猎时撕开大口的蛇头形状,后脑勺被挖掉,露出口腔组成的祭坛。旁边还放着一座石碑,碑上刻着某种古老文字,洋洋洒洒写了一面,通篇晦涩难懂。 几乎被掏空的山体内,铺满了略显刺眼的红橙色光芒,热浪自脚下焦灼而起,将人裹住,身体似都要在高温中膨胀。 这些光与热都来自下方,就算不站在边缘处,只要稍微低头,也能瞧到那冒着滚热泡泡的赤红岩浆,将碎发都吹得微微拂动。 只是用眼睛去看,就会胀痛到受不了,更别提要去那里泡上个几年,难以想象。 慕千昙盯着那流动的灼热岩浆,不知在想什么。 而在她的前方,气氛也到达了高。潮。她强行撕下目光,不去想那岩浆深处的情景。 巫女在画满奇怪阵法的祭坛中心站定了。那祭坛远远看去,并没有多大,可当巫女走进去时,才会发现,就算把两个她都垒起来,也不能碰着蛇头的口腔顶部,而她在其中,与那沉重的天命对比起来,就显得格外渺小。 她再次哼起歌谣,跳起舞来。在山路上看到的那一抹死气仿佛是幻觉,如今在她身上的,只有那赤红色光芒覆盖于肌肤上的热切力量感,与手中雷雨行云流水般地掌控。 而在后方的队伍中,以伏郁珠为首,围着祭坛一圈,不断呈上贡品。一舞又一舞结束,随着东西越来越多,那围观的虚影们也越发激动,气氛被一波波推向热潮,伏家父子已忍不住绽开笑颜。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这场祭天活动将完美收场。 可就在快要结束时,那巫女猝尔僵住,原地跪下,口中曲调也突变。起初人们还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很快,那巫女停止歌唱,开始嚎叫:“神啊!您看不到我悲惨的命运吗?” 她一手捧胸,一手向上伸去,要抓住什么虚无之物似的:“我虔诚信奉了您十几年,为何您从不垂怜我,带我逃出这苦海呢?”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信仰中,祭天之日,也许上神会因呼唤而出现。所以每个人都想露面,哪怕是以虚影的方式。到最后,不就是赌一把,想让上神听见自己的愿望吗? 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的欲望,反而会彼此缄默,只在心中悄悄祈求。可这个巫女!竟然利用身份之便,直接与上神交流!为己谋求,这如何能饶恕! “请结束我的痛苦,请带我离开凡尘,我只愿做您脚边的一个小仙,日日夜夜陪伴您。” 巫女语气越发悲切,她双眼圆睁,像是被什么吸走了魂魄似的,着魔疯狂:“您总是拒绝我,为什么?难道是我不够虔诚吗?神啊,我抛弃了我拥有的一切,只为追随您,难道这还不足以见证我的诚意吗?到底是为何!为何你从不来见我?难道” 她这个疯疯癫癫的样子,明显已经不正常。这丰坛祭天自从诞生以来,从没有被毁到这种地步。走廊两边的虚影看着那道身影,由于冲击过大,纷纷呆住,没有反应,身后人群也吓得说不出话了。 唯有伏郁珠脸色沉郁,悄悄挥手,让一旁的白甲兵去把人从祭坛上拉下来。 “难道难道您来不了,是不是”巫女布满血丝的眼珠微转:“是不是,是不是只有我去见您才可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她疯癫般仰天大笑几声,接着毫无征兆的,一头撞向祭坛旁边的石碑。苍白石面上绽开一大朵血花,她的身躯僵直,倒地不动了。 山体内,死寂蔓延。那岩浆似从下方喷射而出,将每个人都浇烧的千疮百孔,惊立不动。 这么重要的节日,竟然以这种方式结束! 不多时,人群中爆发一声尖叫,而后是一连串大骂哭喊,还以头撞地,血流满面,竟然是直接疯了。 这情绪瞬间*感染其他人,原本由于丰坛祭天而活络的众人走向了另一种气氛顶点,四处鬼哭狼嚎,发疯痛哭,塞顿城主干道上也是混乱不堪,乱七八糟,俨然战争来临。 嘈杂之中,伏家父子白着两张脸,僵死的思绪缓过劲来。 丰坛祭天出事了,问题在于巫女,而这个巫女是他们提供的。 明明在燥热的火山里,可他们后背还是出了一层冷汗。 伏冈先反应过来,推了自家儿子一把:“你去看看,那个人真死了吗?” 伏弛腿都软了,就这么一推,差点摔到。好歹稳住,他苦着一张脸,连滚带爬到那巫女背后,几次想要伸出手,都缩了回来。转头再看沾满大块血迹的碑文和祭坛,心中更加恐惧,腿抖得不成样子。 伏冈急道:“你快看看啊!” 伏弛还是没敢动,平日里嚣张劲都萎缩瘪塌,瑟瑟发抖了。这时,他身侧窜出另一道身影,是伏璃。她绕到巫女正面,伸手去探她鼻息,而后摸到颈间,抬眸摇了摇头。 伏冈差点也坐地上去。他死活都想不明白,这个由他们一手培养十几年,没有私欲且极为衷心,只为了接替琴巫而存在的替补巫女,怎么就在最关键的时候掉链子了? 难道是她一直都想这样做,只是伪装的太好,没有被发现吗? 得想办法,得想办法!搞砸了这样的活动,死定了。 被逼到绝境时思维转得格外快,伏冈抹去额头上的汗珠,突然意识到,虽然人是他们给的,但最严重的问题——也就是琴巫失踪这件事,却不是他们造成的! 他又多了点底气,大喊道:“伏郁珠!怎么回事!你不给大家一个说法吗?” 他声音洪亮,无头苍蝇般深感绝望的人们找到一个立足点,立即看过去。伏璃回到伏郁珠身边,帮娘亲接茬:“你怎么好意思说?那个人不是你给的吗?又摔盘子又吼人的,死活让她上场,现在出问题了,你反倒怪起别人了。” 到这地步,伏冈干脆全抖落出来:“是我想给你的吗?还不是我听说琴巫失踪,丰坛祭天无人主领,担心上神怪罪我伏家,这才出此下策。若不是你们先把人弄丢了,哪里用得到找一个废物来替代!” 人群里爆发一阵惊呼,他们没想到那位巫女竟不是琴巫,而是另一个人! 没有过渡仪式,没有开坛做法,没有请神意,而就直接让主领了祭天数年的巫女换了人,这真是天大的不敬,胆大包天!况且还有后续的血溅祭坛,这可是大灾之相啊。 人群骚乱更重,甚至有人因为害怕会被上神怪罪,口中嘶喊着伏家完了,而后跳入岩浆池。裳熵想拉人,没拉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掉入岩浆,只绽开了一朵极小的浪花,便化为一缕烟消失了。 惶惶然还在扩散。 见此情景,伏冈道:“你看看,都怪你造下这等罪孽,你可想想要如何收场吧!” 伏郁珠依旧用那双灰绿眸子看着人,开口道:“其实我从昨晚就在好奇,伏冈,我昨天晚上就在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琴巫失踪了呢?” 伏冈激灵一下。 伏郁珠道:“琴她生性喜静,所以从不让人服侍,没有下人知道她住在哪里。除了每年的瑞雪节,她也几乎不露面,连我都很少见到。在这种情况下,你远在异地城邦,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经过了一轮吵闹,如今众人已安分下来一些,不过都是双目无神,凄惶无助,谁说话就听谁的。伏冈听见她毫无力度的质问,喉咙里却像是堵了把热砂般吐不出字句。 除了塞顿主城,伏家名下还有不少城邦,都分布在北方,彼此之间不远不近,全部受到光明宫统领。 他们之间,虽能说是一家人,但毫无亲情可言,本质上只有利益关系,会为争夺地盘你死我活,明里暗里都有手段。往对方的城邦里安插眼线,可以说是最基本的操作。 就算安插眼线这种事说出来会被人诟病,伏冈为推脱责任,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言道:“因为我在你家安” “我知道了,”伏郁珠打断他,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她刚一失踪,你们就找过来了,该不会本来人就是你抓走的吧。” 此言一出,四周响起一阵阵倒吸凉气之声。 伏冈从脚凉到头顶,怒道:“伏郁珠!你不要乱说!你那光明宫里里外外有多少守卫你自己心里清楚,我连个眼线都安不进去,上哪有本事去抓人!” 伏郁珠道:“所以我好奇,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伏冈回味了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心肝脾肺都在颤抖。目光一道道扎在他身上,如芒刺。 琴巫失踪这件事,当然还是眼线告诉他的。 当初城邦之间彼此加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他自然也是这么做的,只不过他派来主城的诸多眼线,都被那个心狠又精明的女人抓出来了。偶尔有一个存活,也接触不到权利核心,偷不出什么重要信息。 而那个琴巫失踪的事,就是这个人,告诉他们的。 琴巫向来只在瑞雪节出现一次,露面时还有浮云遮面,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子。如此隐居避世之人,是怎么被一个连宫殿位置都没有权限画明白的眼线,发觉失踪这么隐秘消息的? 可当初他们知道这件事后,由于太过激动,根本没有想过合理性。如今看来,这消息恐怕就是伏郁珠放给那个人的! 她早就发现了那个眼线,却没有连根拔起,而是养着,以备后用。 本来送到光明宫的眼线就没几个能存活,好不容易有没被发现的,就算暂时没什么大用,也都继续保持不动了。可谁知道,竟然埋了这么一条雷,让伏郁珠给算计到了! 伏冈忍不住大汗淋漓,眼中带上愤恨。 他手中一直养着一位能够顶替琴巫的巫女,倒不是从前的他神机妙算,算到有这么一天,而是他知道信仰在这片崇神土地的重要性,这本就是和精神直接挂钩的东西。 雪山白蛇也好,其他什么神仙也好,她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笼络人心,让民众们愿意聚合,疯狂,给与,建设,所以通过巫女这个位置来掌握信仰之力,来侧面控制塞顿城和伏家,是他原本养巫女的目的。 所以得知琴巫失踪,他们以为多年准备迎来时机,兴奋过头,当即上门,确认消息为真后,便立刻就给出了自己手头的底牌。 在他们的设想中,巫女代替琴巫度过这次的瑞雪节后,他们就有了一个永远都能够拿捏伏郁珠的把柄。 以此为契机,入主光明宫,逐渐腐蚀她的权利。到时候,这主城的一切不还是他的? 毕竟,伏郁珠根本没什么理由跟他们撕破脸皮,大打出手。 他们都姓伏,有亲缘关系,这是世俗里的道德铁律。无论做出什么事,都可以说说就过去,无端清剿内部还会引得其他城邦的旁支家族不满,联合起来反抗。所以这样温水煮青蛙就是最好的战略。 就算后面事情败露,琴巫回来了,伏郁珠也没有理由和他们算账。 因为在那个最需要巫女的时刻,是他们提供了援手,挽救局面,否则今年的瑞雪节早就垮了。 明明无论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都是必赢的场合! 怎么会这样! 见他被噎到说不出话,伏郁珠叹息道:“伏冈,我知道我们之间有误会,可家人之间的矛盾就在家人之间解决。祭天这么重要的事,哪能容许你乱来。” 这可是把弄砸祭天的事安在他头上了,伏冈气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伏弛倒是缓过来了,离开巫女尸身,上前几步,叫嚷着其他旁支家族的伏家人。 “你们相信她吗?这个满口鬼话心狠手辣的女人,她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要不是她杀了家主,她哪有资格坐在这主位上,你们还能容忍她多久?” 像是说到某个不能被提及的秘辛,伏家人纷纷脸色改变,缄默不言。伏璃气火上头,就要冲出去打她,被伏郁珠按住肩膀,硬捞到自己身后,而后道:“我丈夫是怎么死的,验尸结果已经说的很清楚,如有怀疑,他的尸体还在,不妨再去看看。” “我知道你们看不惯我,但请以能力比较的方式来战胜我,而不是用下三滥的手段。你可以否认我的质问,但请回答我的疑惑。第一,你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琴巫失踪的。” 热浪滚滚而来,伏冈已说不出话,整个人憋得像是个臃肿的紫葫芦。 “第二,为什么她失踪不久,你们就找上门来,还给我推荐了另一个人?” “巫女培训往往都是以年来计时,那个死去的巫女一定是你们偷偷训练了好久的。可我记得伏家有规矩,只有本家人才可以接触与祭坛和巫女相关的事宜吧,你做这些目的是什么?” 一句接这一句,淡然中藏满了杀意。谴责声不断压下,伏弛胸腔鼓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外号是白头疯,向来年轻气盛,在委屈与极端怒火下,几乎意识不清。 “第三,为何你要送来一个疯子来搅乱,如今血溅祭坛,你该当” “不是!根本不是!你个贱人胡说!”伏弛怒发冲冠,睚眦俱裂,竟拔出长剑,猛刺过来。 伏郁珠默立不动,距离很近的西尘身形微颤,也很快定住。 那柄雪亮就要扎入伏郁珠的身体,伏冈呼吸都要停了。忽而,从旁插。入一人,伏璃也拔剑相迎,两柄剑相击,绽出一瞬间的绚烂,清脆声久久回荡在山体内部。 看到剑被拦下,伏冈松了口气。 对着家主刀剑相向,这一剑若真成了,这不是把自家儿子推上死刑架吗? 而同时,伏璃暗暗懊恼。 本来和母亲说好的,这个地方就要让母亲中一剑,好当场就能清算,可她一看到那凶器冲着女人过去,就头脑空白,直接过去拦住了。 她不太敢转头看母亲的脸色。 不过还好,她还有办法! “你就不好奇那个巫女为什么发疯吗?”伏璃微笑,望着两柄剑后的人,低声道:“其实很简单,因为那个女人本来就是我们这边的人,她怎么可能听你的命令。” 伏弛浑浊的双眼微微张大。 伏璃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你还记得南雅音吗?我五岁那会你们送到我身边的那个人。” 南雅音? 伏弛乱成一团的大脑反应迟钝,可他还是从记忆里找出了一个女人,长相不特殊,怯生生的,很好拿捏,本来想送到伏家时刻关注这位突然出现的少主,可没想到很快又杳无音讯,应该是被发现后杀掉了。 “没死喔,”伏璃还是一副被攻击后惊讶的表情,可语气却轻快:“其实你见过她很多次了,但你认不出了吧?毕竟很多年过去了。现在这招都用烂了,可那个时候的我可是真的难过,但就算这样,我都没把人杀了,而是留在身边。” 她还活着?以伏郁珠那个容忍度,竟然还活着? 伏弛转动僵硬的眼珠,想从那一张张朦胧的脸里认出哪个是南雅音,眼前却不断眩晕,一切都在融化。 “我这么做,就是想告诉你,就算招惹了我,只要有价值,也能给点薄面,让你苟活。可你太蠢,看不懂啊。”伏璃把剑往前压了点:“按理说,你对送人这招应该很熟练,怎么会反应这么慢啊,不过对手是我,也就能够理解了。”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毕竟,你唯一赢过我的一次,就是把南雅音送到我身边,这之后,你盘盘皆输啊,废物。” 此言掷地有声,伏弛脑中炸开空白,等他恢复意识时,他手中的剑已经刺中了伏璃的肩头,剑尖深深没入。 面前是伏璃震惊的脸:“伏弛,我好歹算你的妹妹,你竟然真对我出手!” 他似听见伏冈在大叫,可他无法回应,因为伏璃紧接着,也用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伏郁珠向前一步,推住伏璃的后腰,附耳道:“谁准你这么做的?” 伏璃肩膀差点被扎穿,忍着疼斯哈道:“没事,我报复回去了,冲心脏来的,这厮得死。” 她拔出鲜血淋漓的长剑,伏弛还瞪着眼,满面不可置信,就这么倒下了。 伏冈爆发出一声尖叫。 “伏郁珠!你个贱人!你不得好死,你算计我!你算计我儿子!伏郁珠!”他几乎癫狂般冲来,被西尘踹翻。这个一向情绪不外漏的侍卫,竟表露出罕见的怒火,几乎把伏冈骨头按断,可依然阻止不了他的污言秽语。 “你杀了我儿子!你不得好死啊伏郁珠!你”声音突然断掉,只剩呜鸣,原来是西尘卸掉他下巴,又塞了一堆破布,堵死出路。 伏郁珠先稳定住彻底傻眼的人群,这才当着所有塞顿城民,对那些旁支家族道:“让伏冈掳走了琴巫,是我的错,瞒骗失踪消息用了其他人,此番罪过我也自会请罚。” “不过在此之前,我会先从伏冈这审出琴巫究竟在哪,并拿他重新祭天,以平神怨。” “由此,伏冈的城主之位就空了出来,他的产业由你们中的某个人来接下。自此天起往后三年内,由你们的表现以及城邦人民的选择而定,可有异议。” 面对伏冈的疯狂和伏弛的死相,那些旁支家族的人可能会有点怨怼,但近距离见识了伏郁珠的手段,他们想要对抗的心就弱了许多。 再加上伏郁珠随后抛出的城邦条件,实在有些诱人,那么与其这个女人作对,不如想办法获得伏冈手下的城邦统领权,那可也是一块大肥肉。 如此,这之后三年内,他们都很难再因为共同利益而聚成团来攻击主城了,而是会相互消耗,相互比较,甚至仇,清除最大威胁的同时也按住其他人,可谓是一石二鸟。 “详细事宜不适合在这里说明,还是先散去吧。”伏郁珠仿佛想起了什么微不足道的事:“哦,对了,郎中呢?快点来看看。虽然伏弛先对少宫主出了手,但罪不至此,还是救一下吧。” 但很显然,那具凉透的尸体,是救不活的。 西尘抗起口吐白沫的伏冈,与其他人都呼啦啦散去了,备受冲击的城民们的虚影也模糊着消失。只剩下几个人还站在原地,看着这一片狼藉。 “不好意思,让你看到了这些。”伏郁珠语含抱歉。 慕千昙心道:你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怕是故意让我亲眼见证的吧,这样我出去散播消息,天下人都知道伏冈是自己作死,而不是你动的手了,算盘打得真精。 她状似玩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倒是我有点害怕你会不会因为我作为外人,知道了不该知道的,就要对我下手呢。” 伏郁珠道:“怎么会,见证者岂止您一个。这样吧,为了表示我的歉意,晚上” 慕千昙打断她:“晚上我还有事要做。” 伏郁珠微微颔首:“啊,藏书阁。” 慕千昙不语,作为默认。 伏郁珠于是也不多说什么,又寒暄两句,便带她离开,回到住处。这个过程里,裳熵始终瞪大一双眼,脸色苍白,像是丢了魂。 “吓傻了?”慕千昙问。 裳熵极缓慢地摇摇头。 慕千昙整理着储物袋:“晚上我有点事要出去办,你去看看伏璃伤的怎么样,稍后我会过去。” “不用你说我也会去,”裳熵揉揉眼,回了点血色。她两手摊开,无神道:“怎么会这样呀。” 对于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会发生的人来说,今日目睹的一切无疑是一场巨大冲击,整个光明宫和塞顿城恐怕今夜都不能安眠了。慕千昙道:“你不是要去看伏璃?问问她不就行了。” 说完,她无视少女的疑问,走出了住所。 她一路不停来到藏书阁,全都绕了一转。这段时间的搜寻,她基本已经能确认这边没有那本书了,同时,也想到了其他方法。于是,她找到负责藏书阁这边的侍从们,发挥自己所长,不断挑刺,直把那一堆人都骂哭了,这才溜达出去。 走出藏书阁,天色微黑,慕千昙换了套和侍从们差不多的衣服,戴上假面,又回到了崇神山。黑夜中的大山更加巍峨险峻,寒风凌冽,她发现山洞口并没有人看守,便走了进去。 起初还很安静,不多时,几个人低声交流之声传来。慕千昙看见几个侍从拿着拖把,挤在一起,对石碑边那个巫女的尸首说着什么,细听之下,分别是:“不好吧”“不做也得做”“万一被记住” 多听几句,慕千昙很快明白了。 这巫女是一头撞死在祭坛与石碑前,她对于上神而言就是渎神的大罪人,而给人收尸是做善事,如果她们因为帮了恶人而被上神报复,这可这么办。 慕千昙嘴唇轻抿。 还以为会费点功夫,谁知道会这么顺利。 “你们在干嘛?”她出声。 里面人瞬间被吓了一跳,看见也是个侍从,这才安心:“这不是猜拳吗?谁输谁去收尸。” 慕千昙道:“为何这么麻烦。” 有人见她脸生,狐疑道:“好像没见过,你在哪里当差啊。” 慕千昙顿时一副懊恼相:“还不是在藏书阁。” 那人拄着拖把棍,羡慕道:“那不是挺好,清闲自在,吃的也好,怎么这副表情。” 另一人拍拍她肩:“哎呀,你忘啦,这几天都是谁天天泡在藏书阁不出来?” 那人道:“哦!瑶娥!” 另一人笑吟吟道:“是啊,有她在的地方哪里还能得安生?你说是不是?” 慕千昙皮笑肉不笑:“是。”吸了口气,她才继续:“这人真是无法无天了,今天估计是受了刺激,在藏书阁大闹一番,把我们几个都骂哭了,而且还让我滚。我担心没照顾好客人,到时候少宫主责罚我,这不是出来找活干,将功抵罪一下嘛。想着想着就到这了,你们要帮忙吗?” 这一问可问进心坎里了,她们激动道:“要啊,你来的正好!” 慕千昙顺手就拿过一个拖把:“行,那需要我做什么?” 其中一人明显没憋好心,沉默片刻后道:“这样吧,姐姐您个子高,估计力气也大,你把那具尸体搬走行不行?” 慕千昙道:“好啊,那么简单的事,很难做吗?” 那人含混道:“反正大家都不喜欢碰尸体嘛总之,你能帮这个忙不。” “当然能,我本来也是出来找事做的,”慕千昙叹了口气:“不然我心里不踏实啊。” 见这有个人愿意揽下最棘手的事物,她们纷纷开心到不能自己,生怕她反悔,和她热络交谈起来。慕千昙一句一句应着,走到那巫女尸体边时,仿佛不经意问出一句。 “这回大家都那么生气,看来那位琴大人非常重要。我在藏书阁当差,从来无缘得见,不知那琴大人主领时,是个什么样的光景?” 第182章 是您忘了 在光明宫,琴巫绝对是个地位颇高的角色,光从她所需要做的事就能看出来。但她尊贵归尊贵,于等级森严的伏家却也不是什么不能提及的秘密。或者说,面对和自己同样等级的仆从,她们并未产生防备心。 因为当慕千昙问出这个摸底性质的问题时,没得到想象中的噤若寒蝉,畏惧畏缩。那几人面色如常,思索一阵,便开始滔滔不绝。 “琴巫她呀,我们也没太见过,就记得很高冷” “那不叫高冷,都没和她说过话,你怎么知道她什么性格。” “不是,我朋友讲” “但是可以理解啊,这位姐姐?还是妹妹?” 慕千昙道:“姐姐吧。”叫妹妹总感觉会被人年纪压一头,平白被占了便宜。 说话侍从聊熟了些,忍不住语气微扬:“这位姐姐,你说你无缘得见,但我们也都差不多呀。那可是宫里金尊玉贵的大人物,连家主都不一样常常能见到她,咱们这些无名小卒算什么。” 她说的有理,慕千昙也想到这种可能,不放弃问道:“可我看我听今日之事,瑞雪节都快要结束了,那巫女才发疯。也就是说,这之前都没有一个人看出不是本人吗?这个赝品怎么能学得这么像?” 被这么一提醒,聊到热火朝天的侍从们这才想起,今天还发生了祭天失败那么可怕的事,刚刚扬起的声音又降下来:“那巫女是伏冈大人带来的嘛,他可是年年都能参加瑞雪节的人,有样学样就好了。” “不过他可真是狼子野心,竟然敢威胁咱们主人,这回丧子又丧命,可是再扑腾不起来了。” 几人笑开:“你都说丧命了,那还怎么扑腾?尽说些废话。” “非也非也,你没见过鱼吗?那开膛破肚,肠子都掏空的鱼,就算被做成菜端上桌,还能留一口气,用嘴咬筷子呢,更别提那个伏冈还没被处死,留的可不止一口气。” “你也知道啊,那就别在这瞎说,口里还得叫大人,这么没大没小的。” 慕千昙蹲在巫女身前,垂眸打量着那具已经呈现青灰色的尸体,随口道:“不用这么担心伏家主的办事能力,她想杀一个人,哪里失败过。” 这句话的完整版应该是,在对上这世界的绝对中心,也就是女主角之前,她从未失败过。 否则一个最终BOSS若没有该有的强度,那女主的胜利也会显得无足轻重了。 对面几人低声附和:“是啊,伏家主面面俱到,别说伏冈大人留几口气,就算是他健全时,那不也没斗过吗。” 又细细碎碎低声交谈两句,走廊上安静片刻,约莫是都在回忆伏郁珠往日风采了。 这时,一个从未说过话的侍从却忽然道:“其实,那位琴大人,我也不是一面都没见过。” 比慕千昙反应更快的是另几位侍从,皆下巴掉下,抓住她衣领疯狂摇动:“什么?你见过?怎么从没听你说!” “就是啊,那么大的事都瞒着,还做不做姐妹!” 被抓住摇晃的那个人看着年纪最大,她明显不是修者,所以面容自然老去,看样子得有五六十岁。从脑中摘取某段记忆,却顾忌内容,而不敢明朗说出,只是犹犹豫豫:“都过去有些时候了,我也不太确定,而且那可是琴大人,我哪敢随便讲” 从方才说起琴巫,她就没有吭声,偶尔还会露出“你们可真敢说啊”的表情,而说刚刚那句话,也只是个开头,被问深处就不敢再继续。 看来是胆子很小,怕惹祸上身。想要撬开这种人的嘴,那就更好办了。 慕千昙本来手已摸到巫女肩头,这会却突然一扔,气愤道:“你要是有所顾忌,不想告诉我们,就别说你见过,那大家也不会好奇。如果说了,却只开个头,就在那扭扭捏捏,吊人胃口,这不是耍人玩吗?” 那几人都被吓着,后退一小步,听清她说的话,怕她一气之下说好搬尸体又反悔了,加上自己也迫切想知道,便多番轰炸拉扯那位年长者。 这人哪里见这阵仗,只好一节节吐露了:“就是,很早之前,得有十几年了吧,那会琴巫第一次来宫里,我正好在旁边服侍,就见着过。” “那么早?那她长啥样?” “虽然过去得久了,但长相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她是个好看的小姑娘,还活蹦乱跳的,不管你是大人还是下人,逢人就打招呼。那笑起来,还有小酒窝呢,可讨人喜欢了。” “你这说的不对吧。”另个人反驳:“我从没瞧着正脸,但也听见识过祭天的朋友说过,说琴大人看着特别高冷,像仙人,什么不染庸俗气,我也学不完全,就是这么个意思。” 年长者道:“呔,你这是不相信?你只是听说,我可是用我这双眼睛自己看见的。那小孩特别开朗,绝不是装出来的。” “我朋友也是亲眼所见啊,一个人如果只是长大,哪里会变那么多,你见的那个未必就是琴大人。” “当时大家可都叫那小孩琴大人,连主人也这么叫,她不是谁是?” “哎你们别吵,这有什么奇怪的,瑞雪节这种场合,她当然要端正些,不然像什么样子啊” 到这里,所有人都紧闭上嘴。只因慕千昙方才翻动尸体,用力太大,不小心将尸体当成个圆桶,翻滚几圈。那巫女原本背对着,现下却是一副死不瞑目的血脸正对她们,眼睛死死盯着,一片血红,仿佛索魂的鬼。 “哎呀,”慕千昙抱歉道:“对不住,我这就搬回来。” 她刚说出口,其他人都小小尖叫一声,拖把噼里啪啦掉满地。慕千昙走几步,到尸体背后,作势要把她举起。那几人更是魂飞魄散,边胡乱捡东西边往外跑。 “你收拾吧姐姐!辛苦辛苦!就看你了!” 看着她们慌不择路跑远,慕千昙冷笑道:“敢背后说我坏话,现在知道怕了。” 李碧鸢:‘人家明明是当着你面说的,而且是你先开的头。’ 慕千昙:“别人会用鱼来举例联想,你不会吗?钓上来的鱼最后成了盘中餐,与钓鱼者无关,仅仅是因为它们愚蠢,会咬钩。而你被骂,也是因为你愚蠢,就算没钩,你也咬得很勤快。” 这不就暗骂她乱咬人吗?李碧鸢不敢顶嘴,只好碎碎念:‘我也没说什么嘛。’ 手里还有刚刚抓来的一个拖把,几步之外还有个水桶,都是用来打扫的,慕千昙也不讲究,用拖把沾了水就往石碑上拖:“是吗?那我幻听了,我就说怎么穿书局还有狗叫。” 李碧鸢一气之下,泡面都不吃了:‘你这涉嫌侮辱了,不能这么说话。’ 慕千昙道:“怎么,杀狗不犯人法吧,咱们这应该还没有落地动物保护。” ‘你这,你这,’李碧鸢语无伦次,仿佛已经通过显示屏幕看到慕千昙粗厚的血条,而她不断输出只能刮痧,女人纹丝不动。 她胸闷气胀,也只能放弃:‘你不懂,我混网的,所有平台都是,平时我骂得可难听了,只是不想和你吵罢了。’ 桶中的水已变成薄粉色,慕千昙马马虎虎拖完石碑,又去拖祭坛:“其实我账户里有三个亿,但我不花,就喜欢做穷人的窝囊感,你信不信。” 那边不吭声了。 巫女那一撞用了全力,额头骨头都塌陷下去,伤口更是狰狞,这血就喷得到处都是,就算慕千昙活干得不认真,也忙活好一会,才让这附近干净些许。 她把拖把与水桶都放旁边,目光转向那具尸体。 那帮人好像没说要怎么处理。 不过,最简单的方法就摆在眼前。 她走到尸体前,用脚踢了两下。 李碧鸢又憋不住了:‘嘶你干嘛,侮辱尸体,小心冤魂索命。’ “这么吓人,”慕千昙点头:“踢一脚,骂两句,就能算是侮辱了,你们平时过得真幸福啊。” ‘瞧瞧你说得什么话。’ 慕千昙又踢两脚,尸体晃了两下,没动。一个和她身量相近的成年人躺在面前,不太容易挪动。她轻声叹息,催动手腕上的聚力金环,把尸体连拉带拽到走廊边缘,推入岩浆海。 那尸体毫无反抗,像死去的冷铁般沉下去。站在岸上的人,眸中流动过岩浆炽热的火:“她要是真有本事,就去向害死她的人索命,我可以在后面排队。如果到我的时候她还有力气,我就和她聊聊吧。” 那铁坠入明黄,发出刺眼的光,瞬息之间,肉骨腐融,消失不见。 祭天会失败时,也有个人当场疯狂,跳入岩浆海。 他的下场,也是这般。 看来活人还是死人,掉下去都一个样。 李碧鸢意志不坚,还是拿回了泡面,吸溜两口:‘啊?聊什么?’ “就聊聊”慕千昙说了句没头没尾的:“化成灰是什么感觉吧。” 不理会她追问,慕千昙转身走到石碑前,上上下下目光巡回。 这东西表面被她擦拭过,还散发着湿漉漉的气息,但很快就会被烤干,连点痕迹都不会剩。 至于碑上刻着的陌生文字,倒还会长存。 她伸出手,碰了碰最下面那行。只有几个字符,是碑文的最后一句,应该是个总结,或者注脚,或者谁的名字。 谁知道,总之那是一行字,由于匠人干活时力气很大,或执念极深,刻痕也深不见底。碍于冒犯上神之名,也没敢往深处清理,里面都积了灰,在弯弯曲曲不知其意的拐弯里,藏着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密。 慕千昙对那秘密没有兴趣,她拿出了那枚由裳熵折好的五角星,塞进那行字的缝隙里。 这是传送符,异常昂贵,仅此一张,将会保证她在外出寻找到献祭阵法后,能够在规定时间内安全传送过来,并完成她的任务。 塞好之后,她将手心贴住那块冰凉石碑,片刻后放下。 她后退一步,见那东西从外面看不出来,便轻轻点头,提桶离开此处。 另一边,受伤的伏璃被送回寝殿,后头跟着乌泱泱一大堆侍从与郎中,都肃立在床边,听伏郁珠教训少宫主:“谁让你跳出来的?” 伏璃摔进软铺里,放松身体由西尘给她处理伤口,满不在乎道:“刺你刺我都是一样嘛,还不是成了。” 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伏郁珠也不好说太多,便斜眼撇过旁边侍女手里的剑,颇为冷厉道:“扔了。” 这剑正是刺死伏弛的那把,还未得到清理,纹路里凝着重暗红血迹。伏璃一听,连忙道:“不行!那是我的战利品!” 伏郁珠道:“脏了,想要再给你打。”* 母亲向来顺着她,可若是她说不行的事,就算态度再温柔,还是不可能答应。伏璃道:“好吧。” 沉默片刻,伏郁珠又道:“不必扔,融掉做踏脚石,放塞顿城门下。” 伤口处被勒住,猛一疼,伏璃差点龇牙咧嘴,顾忌面子忍住了。伏郁珠看向西尘,似在用眼神询问。 西尘力道已够轻,但毕竟是破损之处,只要碰到就会疼,但她还是低头:“对不起,少宫主,我会自罚。” 伏璃莫名其妙:“谁让你自罚,我怎么样?” 西尘从小跟随她母亲,也是血海里混过来的,受伤是家常便饭,治伤时不比郎中逊色,加上她深受母亲信任,所以需要检查伤处时,都会让她先来看,再去评定。 当然,为了不被母亲知道受伤,伏璃一般不会主动找她就是了。 “无碍,调养。”西尘依然字句简洁。 她说没事,那就是没事。伏郁珠做了个食指轻划的手势,一屋子郎中便凑到床边,诊脉的诊脉,看伤的看伤,开药的开药,都忙活起来。 她于人群外围,只叮嘱最后一句:“宫中还有事忙,你养着吧。答应你的事,你去做就好。” 伏璃眼睛一亮,伸长脖子看人:“真的!太好了!我太爱你了娘亲!” 伏郁珠那张仿佛带了面具般喜笑不形于色的脸,竟划过一丝不自然。她视线下移,又挪回去,转身出了寝殿。 外面雪还未停,与过去的无数个日夜相同,就如这平静宫中潜藏的危险,细密,不易察觉,长时间不管却会酿成大祸。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她转头吩咐西尘去办事,鼻尖先嗅到味道,便问:“你身上怎么有血腥气。” 没等回答,又紧接着说:“不要撒谎,你也做不到。” 每到这种难以回答的时候,西尘都下意识死死抿着唇,无法回避,也无法开口,可此刻突然想起夫人多次说过不喜欢她闭口不言,担心把人惹怒,正要撕开嘴讲话,又听到她说了一句。 “不是那种时候,没必要太沉默。” 那种时候? 哪种时候? 西尘那张死白死白的脸,突然像是炸了颗番茄般通红,连带着白甲也似染了色,要柔软到和主人一起搓一搓钻进地缝。她张张嘴,不是哑巴,胜似哑巴。 伏郁珠道:“血味哪来的?” 西尘连拿剑的力气都没了,更何况费脑筋保持沉默,只好和盘托出:“手臂破了。” 伏郁珠道:“你自己割破的。” 她说得很笃定,因为她不知道在这光明宫,除了他自己之外,还有谁能伤得了这个人。 西尘:“嗯。” 果然如此,至于原因,她已经经历了很多次,非常熟悉,没必要再问。 这一环计划里,本来需要她被伏弛或者伏冈伤害,来达到升级事态的效果,而西尘面对一个自己绝对能挡住的攻击,却要袖手旁观,这是她不能忍受的,只好让疼痛来抑制。 伏郁珠喜欢这份过头的忠诚。她勾了勾唇角,须臾,才叹息道:“你真就完全不惜自己的身体?” 西尘不说话。 伏郁珠道:“那就自裁吧,为了我。” 西尘立即拔剑,可握住剑柄抽出时却受到了阻碍。 她往腰间望去,一串自伏郁珠手腕间延伸出来的蛇骨鞭缠住剑柄连接处。 女人悠悠说着:“你伤了自己,行动受阻,谁保护我?” 西尘像是被踩了尾巴,迅速抬头:“就算碎首糜躯,我也有一力护您!那种事,绝不会再发生!” “嗯,我知道,”相比较她的激动,伏郁珠还是那双淡漠的绿眼睛:“我知道你足够听话,但不用在这种事情上死脑筋。需要你牺牲的时候,我不会心疼你,那时你再毫不犹豫吧,现在还是多留点精力。” 她说话不好听,但总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西尘平定喘息:“是。” 蛇骨鞭离开剑柄,蜿蜒爬回伏郁珠小臂:“今晚你不必过来,去接那个人,她会来。” 这是不用直言也彼此心知肚明的事,西尘脸上快速闪过一抹异色,又被压下。她道:“瑶娥上仙不是说她” “去接就好。” 西尘抿唇,低头应和:“是。” “好了,还要做事,”伏郁珠拂去肩头雪花,向外走去,刚出一步,回眸道:“忘了吗?跟紧点,不超过一剑的距离,小时候不是说好的?” 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女人又回到沉默寡言的样子,白甲泛光,寒若冷铁。她跟了上来。 只是因为清除了一个心头大患,夫人有那么点放松,才多了开玩笑的心思。西尘比谁都明白,她不可多造次,于是她隐埋了另一句话。 是您忘了,小时候说好的,可不止这些。 第183章 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 屋内,在八方围堵下,伏璃那处其实并不算严重的伤口终于包好。 既然伏家主说要给少宫主调养,那么必要的叮嘱和安排是一定有的,伏璃却嫌那些七嘴八舌的医嘱太吵,赶走大部分人,只留了些照顾的。 有人端水,有人剥食,有人扇风捏腿。舒服是舒服,可她不是安生性子,回忆完今日杀人的精彩细节,又无聊到扔枕头,骂裳熵,后来干脆叫南雅音给她唱歌听。 南雅音自然照做,拎起长裙跪在绒毛地毯上,唱一首唱过无数遍的旋律。 那歌声一如既往,像筷洁净的丝布划过心尖,恰到好处抚平那阵焦躁。 就算心里有刺,就算伏璃认为过往再如何不可饶恕,还是得承认好听。 可听着听着,她放松过头,回忆起曾经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人真实身份的那一刻,熟悉的愤怒穿过时间缝隙碾压而来。她眉目含戾,命令南雅音跪在床边,让她大点声,一连唱了几个时辰,直到喉咙哑了,发不出声音,这才停下。 见她伸手捂在喉咙轻咳,伏璃笑嘻嘻爬到床边,撑着下巴:“伏弛死了,他一家都完蛋。你后台倒了,你怎么办呀。” 南雅音低垂眉眼:“那不是奴的后台。” “当然不是啊,因为你早就是我的人了!”伏璃也矮下身子,抬眸去看女人脸色:“但前主人总能算吧,他死了,你心里难不难过?想不想念?” 南雅音还未回答,门被踢开,灌进一股冷风,裳熵走进来:“你怎么样啊?” 伏璃抬头:“你是土匪吗?” 裳熵肩头额发还落满雪,她没有清理,先走上前,顺手把南雅音拉起:“我是来看你伤势的,怎么叫土匪。” 伏璃道:“你看看外面,都天黑了,你才想起来看我,是真心实意吗?” 裳熵振振有词:“出了那么大的事,难道你们家不要忙吗?我明明是好心,怕耽误你们,才来得晚了。” 这个理由勉强可信,伏璃往后倒去,跌进软枕:“好吧,算你过关。” “过不过关我都是这样想的。”裳熵说完,停顿片刻,又问:“那个人就死掉了吗?” 今天可死了不止一个人,她这样问,伏璃一时没对上号:“谁啊?” 裳熵微晃脑袋:“那个巫女。” “她啊,死了。” “哦,那就没救了。” “早就没救了,也没必要救啊,任务都完成了,救她干嘛。” 裳熵又哦了声。 “你关心死人做什么?而且,我一次性付完了能买她性命的钱,她那些个亲戚一辈子都不愁吃喝了,这可不算吃亏。”伏璃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一条腿翘另一条腿上,揉了揉伤口边缘:“不说她,你都不知道,我快疼死了。” 裳熵扯平被面,也坐下,暗戳戳道:“也没有很严重吧。” 对于她这个受过好几次致命伤的人而言,只是被剑戳破了肩膀,疼都不会有多疼。况且在她眼里,她师尊也受过比这更严重的伤,更是不当回事。但伏璃可不服气。 “别把我和你比,平时我娘把我养的多好,这边是雪山,但我一点冷都没遭过,更别提会流血的伤口了,我长这么大就没受过一次。这下真是倒霉,还好我手刃了那混球,哼,解气!” 她自顾自说得就很开心,裳熵听罢,真诚道:“是挺倒霉,你都没怎么出去玩过,哪有受伤的机会。” 在今日之前,的确只有一次出门记录。其他时间里,伏璃始终都在宫内与脚下城内活动。她对这两处地方的一切近乎了如指掌,却不了解外头,哪怕最普通的村子。 她没法否认,不过也不气馁,而是笑道:“没事,伏弛那个事解决了,我娘就准许我出去了。” 她以为裳熵会为这句话感到挫败,没想到那人愣着,不知道想到哪去。伏璃不满,直起身子踢了她手臂一脚:“干嘛呢?” 裳熵揉着被踢的地方,放空视线:“那个被巫女撞到的石碑,上面的字,我总感觉熟悉,是谁写的?” 虽然话题跳脱,伏璃还是迅速习惯了,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上了几天学啊妹妹,你还觉得熟悉,该不会把那当成小孩简笔画了吧。” 那座石碑是与祭坛一同被发现的,与蛇鳞走廊与蛇头石壁都藏在崇神山内部。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立在某种建筑旁边的石碑,且写有碑文,里面往往就含有关于这处建筑的信息,例如年份,建设者,有何作用等等。 若是能解读出来,就能读懂此处曾供奉着哪位上神,甚至有可能直接得到上神留下的指示。 所以刚开始,伏家异常狂热,搜罗数位史学家投入钻研,花费数年,呕心沥血,也没能解读出那篇碑文是何意,哪怕只言片语。去问生于此地长于此地的长寿者,也丝毫没有头绪。去外界查询,更是杳无音讯。 就算有再大的渴望,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时间长了之后,也就没有再强求了。 若那真是上神的语言,能够被人轻易读懂,那还叫什么神呢? 可现在,一位只来过伏家两次,且年纪极轻的小毛孩,竟然说自己觉得熟悉,实在教人笑掉大牙了。 “我像是分不清画画和写字的区别吗?”裳熵锤她:“就是感觉很熟啦,再给我看看。” 伏璃尖叫:“不给!” 裳熵要与她扭打,一屋子人直抹冷汗。这时,南雅音开口:“您床头放着。” “什么啊?”伏璃踢开某人,皱眉望向床下。 南雅音没有多言,伸手拿过床头宝石红箱柜上的一本书。书封拿兽皮绒毛包了层,厚实暖和,侧面刷金边。掀开来,散发着香气的扎实纸张里夹着一页纸,纸上的内容正是碑文。 “哦。”伏璃想起来了。 因为不能出去,她有睡前看书的习惯,天南海北,什么书都有涉猎。而她有着看书时拿碑文对照的习惯,想着外面有那么多见多识广的人,书中总能显现几分,万一就有与碑文的消息,岂不美哉?就叫人抄了一份,夹在书里,时常看看,不看时就当书签,也不错。 这等小习惯,除了南雅音,连她娘亲都不一定知道。 她把玩闹间微乱的金发勾到耳朵,轻飘飘接过纸,吹到少女面前:“还真有,赏你的。” 裳熵又锤她一拳,声音极响,屋里人后背也汗湿了。她拿过纸,绷直到眼前看。旁边传来伏璃的怒吼:“还打我,裳熵,你完了。” “等等,”裳熵按住她乱动的腿,给她展示纸上内容:“这最下面,有我的名字。” 伏璃懵了:“你说什么呢?” 裳熵指给她看,是最后一行的中间,某个形状难懂的字符:“就是这个,我的名字,熵。” 经历过多年正统教育的少宫主,能认的字可比她多多了,当然也包括“熵”,无论怎么看,纸上那个字符与熵都毫不相干。伏璃以为她在开玩笑:“哪一样了,你玩我?” 裳熵鉴定道:“就是一样,不,不是形状一样,是意思一样。” 伏璃大叫:“你个疯子,胡说八道,拿命来。” 两人又要摔打,门又推开,冷风卷雪,送进来一人,是慕千昙:“干嘛呢?” 伏璃气喘吁吁:“你管管你徒弟吧,无法无天了!” 慕千昙拂去雪花,脚边都濡湿开来:“我来看看你的伤口。” 没想到她一来就是这句话,伏璃还以为这冷面冷心的人不懂关心呢,当即下巴要抬天上去,嘚瑟道:“这有什么好看的。” 裳熵抢话:“看我的吧。” 伏璃问:“你有吗?” “以前好像还剩点。” “说什么呢。” 余光瞥见寝殿内站着不少人,其中还有全副武装的护卫。慕千昙浅浅转了一圈的眼珠回到原位:“我好歹也教过你几天书,来看看你不是理所当然吗。叫其他人出去吧。” 伏璃早已习惯有一堆人围着伺候,就算是洗澡时也得前前后后几个侍女,并没有就看某处地方就要让人避让的意识,更何况只是肩头:“为什么?” 慕千昙缓步绕到裳熵对面的床边,边摘去外袍边坐下:“你一点都不介意被人看?” 伏璃自然不介意,不过被她说了两次,也就顺着她了:“好吧,你们都退下。” 殿内站的数人依次褪去,房间看着都大了许多。等最后一个人离开,把门带上后,慕千昙从脱下的外袍中摸出一张纸,按在伏璃身前的被裘上:“小伏,你看看这上面的字,你认得吗?” 见她走过来,伏璃正准备扒拉开伤口给她瞧瞧,没想到有这出,还没低头瞅那纸张,先瞪眼:“什么啊?你不是来看望我的吗?” 慕千昙道:“是啊。你怎么样?” “还行。” “看看这张纸。” 伏璃匪夷所思:“就关心一句啊。” 慕千昙静静凝视她,吐出俩字:“嫌多?” 看来还是高估她了,这人哪里懂关心?就是有事要办,找个借口把其他人支出去而已。伏璃看透这女人,嘴里嫌弃两句,垂眸望去。刚看见一个大致整体,她就面色突变,抬手要去抢。 慕千昙及时抽回:“你认得?” 裳熵也爬床去偷看,纸上只写着一行字,很简单,她都认得。分别是:从,修,的,气,力等等。字体很规矩,板板正正,像是印上去的。 这些正是慕千昙从那本错误阵法书里抄来的,是里面重复较多的字眼,相当有个人气质,如果有人曾见过这类字体,一定会过目不忘,轻易将它辨认出来。 如今看到伏璃脸色变化,慕千昙已经可以确定,她见过了,那个原作者应当就在伏家。 在意想不到的人那里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东西,伏璃倒是没有惊慌,而是觉得有趣,歪头道:“你从哪看到的?” 慕千昙将纸折好收起:“一本书。” “书?”伏璃回忆:“你泡在藏书阁就是为了找这个?但那些书应该已经不在那里了。” 慕千昙捕捉到某个字眼:“那些?” 看来还写了不止一本。 另外,那些书之前应当是放在藏书阁里的,不然也不会被书海阁抄去,而后来又因为某种原因移出来,所以找不到了。 “是啊,她是写了几本,”伏璃挪动软枕,往后靠,目光带了点打量:“但是你不该知道,你也不应该明白她很特殊,并拿着它来找到我。” 答案就在眼前,呼之欲出,只要这少女开口就好。慕千昙也不再伪装,单刀直入:“既然如此,我直说了,我要见那个人。” 伏璃并不意外:“可以是可以,不过那个人现在不在光明宫。” 看她见到字迹那一瞬间的惊讶表情,能知道笔迹原作者绝对不简单,而这新加的信息,是她已经不在光明宫。慕千昙脑海中浮现出瑞雪节看到的那位巫女,浮云遮住她面容,身形虚幻。 但这还不是明确的答案。 常理而言,这本是应需要三缄其口的秘密,但伏璃却完全不是这种表现,而是卖了个小小的关子:“有些事我也不怕告诉你,反正你早晚都会知道的。” 慕千昙挑眉:“你们自己家的事,为什么作为外人的我早晚会知道?” 伏璃理所当然:“我娘亲难道没找过你?没说过让你跟我们家这种话?” “不管说没说,”慕千昙弹了弹袖口:“你看我这样子,像是答应了吗?” “你总会答应的,大家刚开始都很矜持,说前路不同,说道义相悖,找不少理由,最后不还是乖乖来了?那个谁不就是?和你差不多的。至于你啊,你”伏璃捏了捏下巴,笑意绽开:“总感觉下一次见你,就是在我娘亲身边了。” 她口中提到的“那个谁”,慕千昙隐约有答案,能和她相互比较,还称得上差不多的,应该就是上回和她一起来伏家,还莫名其妙和伏郁珠混熟的江舟摇。 不明白那个看似无欲无求的人是为了什么才跟着伏郁珠,不过,要提醒她此人不善,相处时一定要万分注意吗? 算了,以后还不一定能见几次 况且,这只是猜测,万一不是,岂不是尴尬了。 思量完,慕千昙道:“要不要为伏家做事,我可以排后考虑。只是我现在有需要伏家的地方,你能帮忙吗?” 伏璃说:“你想要个名字。” 慕千昙望进她眼睛:“如果有她的来处就更好。” 出乎意料,伏璃很干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也要给我一个承诺。” 需要她给出的承诺,慕千昙猜不到,保持谨慎:“先说。” “看你这态度,是有事找笔迹的主人?”伏璃伸手弹了弹那张纸:“而且和书有关。我可以先不管你具体要找她做什么,反正那些废纸用处不太大。但你得带上我,我要跟你一起去找人。” 计划里可从没想过要多一位,慕千昙目光飘到她伤处:“你不是受了伤?” 伏璃道:“我养得快,而且我大概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 慕千昙睫毛轻颤。 “同意吗?带我一起?”伏璃还记得要以自己为主,改口道:“不,是我可以带你一起。” 她似乎对此志在必得:“等这件事办成了,你依然可以做你的瑶娥上仙,但同时也要为我娘亲效力,不用担心,报酬相当可观。想想吧,我娘亲很看得起你,提了好几次呢。” 如果她说得没错,这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慕千昙问:“你能提供的是名字,还有位置,其他呢” “你可真贪心啊,还好我什么都有。”伏璃笑道:“她在的那个地方守卫森严,就算你是瑶娥上仙,恐怕也难悄悄进入。而我,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偷偷溜进去。不仅不用大动干戈,还可以悄悄达成目的,两全其美。” 她语带狡黠:“至于正大光明寻人,不太可能。因为我知道你找人的理由并不会光明,她写得那些书,可没有一本是好书。” 慕千昙道:“你能出宫吗?” 伏璃道:“我娘说了,瑞雪节之后就让我出去,想去哪就去哪玩,她不管。” 她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也不瞒着你,我本来就打算出门,把那个人抓回来。吃了我家饭长大,花那么多心思培养的人,居然说都不说一声就走了,我要把她抓来好好审审。哈,娘亲老觉得我没长大,我这会就办件大事给她瞧瞧。让她对我刮目相看。” “所以呢,你痛快点,要不要一起?” 拿着这张带有笔迹的纸过来,慕千昙知道自己冒着被发现目的不纯的风险。既然伏璃说开了,事情已经到这种地步,那么她的建议和条件,就可以考虑。 见她神色动容,伏璃抬起手,握拳对着她:“那就碰拳吧。” “”慕千昙问:“这什么?” 伏璃晃晃拳头:“书上都是这么说的,表示两个人意见一致……” 慕千昙无语:“直接告诉那我是谁吧。” “没意思,”伏璃切了声,随意道:“留下这个字迹的人,就是宫里失踪的那位巫女,叫钟明琴。她是封天齐的女儿,就是封家家主。她还有个哥哥,是家族继承人,叫江缘祁。够不够清楚?” 与自己的猜想完全吻合。慕千昙阖上眼。 追寻了那么久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现在只需要摘取果实就好,还得足够小心,否则前功尽弃。 “怎么样,那可是诅咒家族,你害怕吗?” 哪怕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一闯。慕千昙睁开眼,冷笑一声,把拳头印上去:“成交。” 第184章 你真是没救了。 伏璃嘴上说自己伤好得快,其实根本没快到哪去。卧床三天,伤口才开始生长,差不多半个月后,才能算是愈合。这种速度,对于寻常人而言是正常,但她是修者,且有一定修为,就不太对劲了。 慕千昙多少能猜到大伏为什么对她过度保护,她体质应该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 这先不提。要不是和她说好了一起做事,且已经有明确的目标可去,另外时间还算充裕,慕千昙可不会在等她恢复上花那么长时间。 而这几日的相处,她隐约觉得两人间有代沟,早晚会出矛盾,没想到还没出宫中,就已经有意见分歧了。 例如,伏璃想要带四名侍卫和南雅音一同上路。慕千昙坚决拒绝:“我们是去办事的,而且是私事,你带那么多人做什么,不是增加被发现的风险吗?” 伏璃争辩:“我习惯了,而且他们都很厉害,带一点不好吗?” “不行,不需要。你不是说有密道进去吗?既然不会和人起冲突,要那么强的武力做什么,多一个人就一份调度,不够麻烦。” 好说歹说,说服她不要带侍卫。 倒不是这死大小姐终于愿意听慕千昙的话,而是她想到封家与伏家多少还算是有联系,就算她偷溜进去被发现了,又没干太大坏事,可能也不会被怎么样,侍卫就不太重要。 不过,有件事她不能让步。那就是南雅音,她得带着。 慕千昙还是那句话:“不行,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提供不了作用,还得分心保护她,你不要总提这种无理取闹的要求。” 伏璃坚持:“我会保护她的,而且我需要一个人照顾我,你们笨手笨脚,肯定不行。” 又是来回几番争吵,但这次伏璃铁了心,慕千昙威逼利诱也不能让她改主意。眼看又要僵持下去,只好先同意,但强调道:“我不会关注她,你自己看好,死了算你倒霉。” 伏璃呸道:“她才不会死,你少胡说。” 好不容易整理好出行队伍,在行李面前又有分歧。慕千昙与裳熵都是轻装上阵,顶多带个包裹,一方面是为了赶路减少携带,一方面是的确没那个需要。可伏璃却收拾了一大堆东西,堆在屋子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搬家。 对此,慕千昙忍无可忍:“去掉,不然就掰。” 见她如此强硬,不容分说,两人都各退一步。伏璃把东西挑挑拣拣,只带一些她认为必要的东西,重新收拾一遍,看着还算能接受。又备了几辆寻常马车,在某天清晨的薄雾中,四人出发了。 离开之前,慕千昙还是见了伏郁珠一面。 准确而言,是在宫内停留的这几天,她们经常见面。 不去藏书阁后,她没了托词,面对邀约也就不太好拒绝。一开始还以为大伏会问自己和伏璃为何要一起行动,并打点几句,但她始终没有,看来伏璃为了给她娘亲惊喜,就保守了这个秘密。于是慕千昙也放松下来,像往常那般应对,不断打太极,说车轮话,倒是相安无事。 只是,接下来几天内,路程可不太平静。 约莫是三日后,她们第一次停下来找地方休息。是一处深山老林,走了很久都没见有城镇,放低了标准,但连个像样的客栈都没有。这意味这几人要么睡车厢里,要么风餐露宿。 伏璃看着呼呼刮风的森林,以及肮脏繁乱的泥土地面,还有为了赶路快而不算很宽敞的车厢,起初不是太能接受,和裳熵打了一架后,勉强接受了。 想要在森林里歇息,势必要先找到水。习惯在林子里待着的裳熵先跑一步,于两里之外找到了最近的水源处,其他三人才牵着马车过去,点了堆火,在河里插了几条鱼,就这么歇下。 坐在火光中,慕千昙揉着筋骨,计算还要多长时间才能到,得到的答案是三天。也就是说,只剩下一半的路程。她看向车厢前那两匹马,喃喃道:“良驹。” “那当然,”伏璃耳朵尖,可没错过这句夸赞:“这可是我家养的,日行千里懂不懂呀。” 那两匹马都是纯白色,从头顶的鬃毛到尾巴尖,甚至蹄子,都毫无瑕疵,仿佛把光明宫中的雪也一并带出来了。而她们身上的肌肉更是强壮,块块拥挤,紧实漂亮,但比起寻常马匹,也不过是多了点健壮而已。 许是经过了某种特殊训练,或者干脆就是灵兽,所以才会在速度上高出一大截,坐在车上时就能感受到。但慕千昙见不得人嚣张,按灭她的气焰:“没那么夸张。” 伏璃道:“我知道,就是一种形容而已,书上说的诶?熟了吗?” 她被香味勾引,没辩完的论题就此停歇,视线滑到火堆上。 那里正烤着鱼,肉被割开,白花花往外挤胀,滋油浇香。而烤鱼的人正是南雅音,她坐在旁边,转着木棍,给鱼翻面,口中柔声道:“快好了,再等下。” 伏璃老老实实:“哦。” 或许是地方不对,或许是肚子真饿了,她竟然没对那女人显露出很强的贬低性和排斥性,实在让人意外。 慕千昙也有点饿,就从思虑计划中抽离,目光在她两人之间游移,看到的只是平静且能够好好穿衣服的南雅音,和平静且没有丝毫戾气的伏璃,让她多少放心些——本来就烦,若是路上还有人吵架,就恨不得全部丢下去了。 啪嗒一声,火影撩动,一条活鱼被丢到火堆边,还充满活力,狂甩尾巴,打地泥地尘土乱飞。一个影子矮下,裳熵蹲到跟前,把鱼扔到伏璃怀里:“这下够吃了。” 伏璃低头看了眼,只有两条鱼,加上火堆上的也只有三条,问道:“你不吃啊?” “我吃好了,”裳熵擦擦嘴,擦去唇上某种深色汁液:“在外面摘的果子,吃了两棵树的,暂时够了。” 伏璃一手抓一条鱼,让两者相撞,都晕了。她道:“你怎么不带点过来,我也想吃。” 裳熵道:“不知道有没有毒,就没带。” “怪不得,”伏璃逐渐习惯她语出惊人,调侃道:“你没拿给你师尊,那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你不担心你吃死吗。” 裳熵自怀里摸出几根窄长叶片,都是她精挑细选的,拇指宽,纤长柔韧,很适合用来折东西。她用手掌夹在叶子根部,往上捋去多余水珠:“不担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没见过你这种人”伏璃把鱼丢到南雅音身边,盯着那叶子:“你折那个干嘛。” “五角星。”裳熵嘿嘿笑了声,看了眼垂眸沉思的慕千昙,又看向自己脏兮兮沾满泥的手掌中,那枚刚折出来的绿色五角星:“我师尊教我的,很好看吧。” 伏璃捡了根树枝,对着那颗星翻翻戳戳:“学这个干什么?” “帮我师尊做事啊,我帮她折了两次呢。” “什么记性,”慕千昙斜她一眼:“只有一次。” 裳熵却不同意:“明明就是两次,师尊你才记错了。” 慕千昙道:“不就那天晚上,你少做梦,还把梦当现实。” 她清晰记得自己只找过一次,抱着某种她也不懂的心理。 明明只要随意折一折,能把符咒塞进那个碑文字符的缝隙,做好隐藏就好了。干嘛非要让这大傻龙亲手折成五角星? 而这个符号上一次出现在她生命里,是何时呢 不太想回忆。 慕千昙压下烦躁,嗓音微冷:“没有就是没有,别说了。” 裳熵本来还想据理力争,表示她记性很好,绝没做梦,可眼见女人脸色明显冷下来,唯恐触她眉头,被她冷落,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可没能说完的话会在肚子里加倍发酵为委屈,她揉着卷起的裤腿,把脸往膝盖里埋:“你还给我一块绿豆糕呢,你怎么忘了。” 而慕千昙。没听见这句话。 “我还以为多难呢,这不是很简单吗?”对面,伏璃方才乘机把五角星抓过去,拆开来,又按照折痕叠好了,于掌心抛来抛去:“不好看,也不难,所以你学它干什么。” 裳熵抓起一把泥巴就往她脸上丢:“你真烦。” 就算是赶路,伏璃也没狼狈过,脸上始终雪白,这会炸开一团脏污,格外突兀。她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立不动了。 而紧接着,怒气在她脸上炸开。她像头发疯的金豹子,猛跳起来,跨过火堆,大叫道:“裳熵,你真是胆大包天!我要通缉你!我要把你关牢里饿一年!我要找我娘打死你!你完了!完了!” 裳熵性子就爱闹,看见有人要“玩”,她也把那点委屈抛下,跳起来往后退,边退边团泥巴砸她:“你就知道找你娘,一点担当都没有,有本事你直接和我打,谁打赢谁是老大,你愿不愿意?” “你个臭乞丐,我今天非扒你一层皮不可!”伏璃哪里追得上比猴子还灵活的她,看自己身上斑斑点点,恼羞成怒,也要以牙还牙。可她手还没碰着泥土,就猛地缩回来了。 好脏,她以前打雪仗都是要戴手套的。 一念犹豫间,身上又绽开几多泥花。这下,愤怒完全吞噬了理智。伏璃也不管脏不脏了,五指化为鹰钩,凿如泥地抓出一大把,捏都不捏,就往前扔,一连扔了好几个,裳熵也更加密集的回应。 两人竟是在这*河边打泥仗了。 小溪如缎带般流过,托起月色盈盈。两位原本还算干净的少女,都渐渐在你来我往的攻击中,变成月下泥人了。 而另一边,慕千昙正看着她们玩闹,余光里多出一条烤鱼。 她回眸,就看见南雅音轻抿着笑意:“她们忙,您先吃吧。” 伏璃把她带上,原本是照顾她自己的。不过也许每天都干差不多的事,南雅音惯于照看,所以路程中,把她们几人都纳入了自己要照顾的范围。 裳熵还好,毕竟年龄差距在那,并不违和,但对于慕千昙,她竟然还是那套照顾孩子的方法,例如吃完饭帮忙擦嘴,手洗贴身衣物等。这可让慕千昙起一身鸡皮疙瘩,实在不能接受,在强烈拒绝过后,她才放弃了。 想想平日里她都是怎么照顾伏璃那位没品大小姐的,慕千昙只想把那巨婴扔进水里淹死,看她会不会自己爬上来。 没接那鱼肉,慕千昙道:“你吃吧,我自己会烤。” “好。”嘴上答应了,南雅音收回手,却没有吃,而是继续放在火上,不过距离远了点,让鱼肉不至于被烧焦,这是还要等伏璃回来,先给她吃。 慕千昙暂且不想评价她的选择,但看着她那张脸,竟然幻视了江舟摇。同样柔和到毫无攻击性的眉眼,同样总是微微抿住且带着笑意的双唇,同样柔软可欺的气质,越看越像,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她可以确定,小伏去年到天虞门后,主动亲近江舟摇的原因,就和南雅音有关。 这都还好说,不过是觉得相似而亲近,可大伏呢? 难不成她是想要江舟摇给她办事? 这得是用了什么样的条件,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一个喜好自然,不爱浮名的修者说服啊。 唉,也不一定就是江舟摇,本来就是慕千昙自己乱猜的。 但万一是呢?江这厮不一定玩得过那老狐狸啊。 算了算了,关她什么事啊,只是个蹭了几顿饭吃的朋友而已。 不过,也是来到这个世界里,少有能算称为朋友的正常人了。 停,别想了,离谱。 她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是一副淡然色:“她们小孩不知道要玩多久,你不吃,一会烤过头了再给她,免不得被说。” 南雅音像是有些羞涩,或者难堪地垂下眉眼,轻轻转着烤鱼:“有规矩,我不能在她之前先吃饭。”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不管了。 那边闹完回来,果然时间不早。伏璃本着脏一点暴跳如雷,全脏完就坦然适应的心态,已经能面色如常光腿坐地上吃鱼了。舌头牙齿共用,卷完肉丝进肚,就要往车里钻。 慕千昙一把扯住她领子,往外拽:“洗澡去。” 她可不想明天坐着脏兮兮的马车上路。 伏璃脸上还有泥,显得那双绿眼睛像一对嵌在泥里的翡翠,格外亮。她抹抹脸,一扭身从她手下跑了,推着裳熵去河里,嘴里说你师尊让你去泡水,最好是头也淹进去那种。裳熵说感觉像她师尊说的,但不信。 看来已完全适应了。 等她们洗完,奔回来时。南雅音正侧身坐在车辕上,拨开一个圆形铁罐,默默等待。伏璃很自然坐过去,半边身子躺在她身上,扯开衣领,露出伤口的位置。 那里刚愈合没几天,还有一道剑痕,而南雅音手中的,正是伏璃死活都要带上的祛疤膏。 裳熵用叶子擦头发,喷她道:“臭美。” 伏璃一条腿垂下,优哉游哉地晃:“你就是羡慕我好看。” 裳熵道:“我为什么羡慕你,我自己就好看。” 伏璃拿大拇指与食指一捏:“顶多算是小有姿色。” “谁说的,我天下第二漂亮。” “你还知道是第二啊,那第一就是” “第一是我师尊!” “你真是没救了。” 等她们又闹一轮,各自都要休息了。南雅音捡起地上伏璃脱下的脏衣服,就要去洗,被裳熵抓住,把衣服丢进河里,说道:“让她自己洗,那么冷的天,你还要用手碰水,不是冻坏了。再说,她带了好几件呢,够穿到回来了。” 南雅音无法,只好随着她。 “师尊,晚安喔。”见那两人都睡下,裳熵爬上树,向女人打了招呼后,也接着入眠了。 慕千昙独坐月色中,等到几道呼吸声都均匀,才撑着略有些酸的腿站起。 她慢慢走到火堆边,捡起了玩耍间被踩进泥里的叶子五角星,用指尖调整好歪曲的地方,放在掌心。 默默看了会,她将之丢进火堆,转身钻入车内。 第185章 轮到我了吗 第二日晨起,整装上路。三天后,抵达阴铅河畔。 与上次来看到的景色一致,鬼气纵横的黑色山脉,妖异横行的焦土,毫无生命迹象的禁忌森林,无一不彰显着封家的不详。 若是心志不坚定的凡人步入这般土地,恐怕不出三步便会受到影响,神思混沌,肝胆俱裂,最终迷乱于荒地之中。所以此地基本不会有外人经过,更显寂寥。 步入河畔,泥地潮湿,车轮轻易陷入,再难前进。 慕千昙掀车帘往外看。正前方流过铅灰色河流,一座小山胡乱坐在岸边。稀粥般的雾气刚刚散去,日头暖洋洋洒下,黑林子上空浮了层水彩般的紫,给这人间炼狱添了点活气,看样子也并非难以征服。 “下车吧。” 翻越前头那座小山,应该就能看到封家门口的那一大片麦田。 在记忆中,那金辉麦浪里藏了不少稻草人,被封家用作监视。那一双双鹰钩般的眼注视天空,大地,山上山下,水中水底,也竖起耳朵倾听一切动静。马车声音不小,有被发现的风险,提前下来也可作规避。 四人依次下了车。慕千昙从座椅下扯出包裹,抖开遮挡,里面叠好几块肉干,还新鲜着,都是前几天做好包上的。 太行山这边,她只在尝试索要活骨肉时来过那一次,对路况不太熟悉。她预想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休息地点,也不想去唯一知道的那家桥头火客栈,免得被发现行踪。 所以在来之前,就已经备好了接下来几日的吃食,以免到地方后处境尴尬,叫天不应。 “这么早啊,”伏璃还揉着眼,迷迷瞪瞪望天:“到了?” 南雅音去扶她:“到了。” “你少惯着她,赶紧醒醒神干活。”一见那娇生惯养的样,慕千昙就看不顺眼:“那条能偷偷进入封家的路在哪?快点带路,不要磨磨唧唧。” 伏璃披上外袍:“你急什么。” 她慢悠悠跳下车,一边手臂往袖筒里钻,一边走到河岸,转脑袋四处看。 还以为她是在找什么记号,或者特征。谁想到,她认真看了半天,只给出一句点评:“这里真够荒的,比琴姐说得还要惨。” 慕千昙把马拴住:“你不是早就该知道了吗。” 伏璃道:“我上哪知道,我又没来过。” 刚催着裳熵把行李都搬下来,慕千昙顺手接了件,听见此话,只感觉手里一沉,差点东西掉了。转头看人,目露不善:“你没来过?” 看此地风景,也就图个新鲜,不值得看第二眼。伏璃醒了困,从河边回来,扒拉食物袋:“没来过啊。” 慕千昙放下东西,站直了身子:“所以你嘴里说的那条路,你自己没试过到底行不行。” “好像是吧,”伏璃没察觉事情严重性,随口应付:“都是琴姐给我说的,我这辈子都没想过要偷偷进她家,为什么要自己试?” 况且,她也出不去啊,这才是重点。 慕千昙追问:“她不是失踪了?什么时候告诉你的?为什么要把进自己家的密道告诉你?你确定那个地方还能用?在知道这个密道存在的她本人已经回去的情况下?不会堵上吗?” 平日里要么不屑说话,要么就是开口讽刺人,对除了自己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的家伙,突然一下子蹦出一连串问题。虽然不含指责,语气平稳,语速也不快,徐徐传递,甚至显得温柔,可听在伏璃耳朵里,还是有些刺耳。 想她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少宫主,天天被人捧着,踩在云端高处。别人连看都不敢多看她,哪里有敢追问不休的? 并且,刚睡醒没多久,伏璃还还留在过去的种种包容习惯里,完全没思考,所以只给出了最下意识的反应。 她皱皱眉,抱怨道:“你好烦啊。” 空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凝固。 裳熵迅速抬头,挠了挠鼻尖。 李碧鸢悄悄赞赏:‘让人感慨胆量的勇士,让人扼腕叹息的英年早逝。’ 在感知危险气氛方面,南雅音可比自家主子敏感得多,还想挽救一下:“瑶娥上仙” “嘘。”慕千昙没看她,竖起一根食指,示意她闭嘴。 比起刚刚,她这幅淡漠神色依然没变,看不出怒气,可那眼神分明含了冷风。 伏璃过来这边,是为了抓钟明琴回去,而完成这个任务,只要再明年的瑞雪节之前就好。所以在她看来,这事并不着急,慢慢去做也可以。 但慕千昙可没有时间陪她慢慢来,所以她需要让这小神经病意识到事情重要性。 伏璃终于发现不对,可也没觉得怎样,瑶娥上仙还要仰仗她才能办事呢,顶多生一下气。难道她那么打一个人,还要自己这个小辈来哄? 慕千昙当然不需要哄,她发泄怒气的方式,一般情况下,是让对方感受到同等或者加倍的痛苦。 于是,她大迈几步,把裳熵刚搬下来的那堆行李拿手一拢,提着捆缚的绳尖,行动如飞到河边,扔了个漂亮的抛物线,全丢进阴铅河中。 几个箱子里基本都是伏璃的东西,重量不轻,哗啦砸开水面,被浑浊河水裹住吞下,冒出一串泡泡,就此沉底。 做完这件事,慕千昙回到那两人对面,看着伏璃目瞪口呆的脸色转为愤怒,听她大喊:“你干什么啊?” 慕千昙道:“服吗?” “服什么玩意啊!我的吃食,我的衣服,我的首饰!你!”伏璃快要抓狂,手指着女人想骂,竟发现自己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宣泄,改口叫道:“我就是太上流了,骂人都是在夸你。你等着,待会我一定把你打趴下,你” “干嘛还等会。” 在她话还没说完时,慕千昙已闪到她身后。刚刚那句话,就在她耳边响起,使她像是遭了急冻般,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而女人的话还没说完:“伏璃,我真是给你脸了。” 伏璃还没能有所反应,肩膀一痛,两条胳膊已被掰到身后,上半身前压,双膝跪地,成了个被胁迫的姿势。她看着陡然近了许多的地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竟然竟然!!! “瑶娥!”伏璃那双绿眼睛颜色都深了些,她不顾一切挣扎大喊:“你怎么敢唔!” 一手在后头锁住她手腕,另一手捂住她嘴,再抬一脚踩住她膝盖窝,全身都催动灵力,像是块铁固,稳稳将人困住。慕千昙道:“服吗?” 老早就看这人不顺眼,起初是没有利益冲突,也不算是被得罪,就没必要和大反派女儿产生太大矛盾。 可自从慕千昙那天拿那份字迹找她,成交了一起共事的提议开始,这小神经病就不对劲了。 或许是习惯使然,或许是从来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过。决定一起做事后,她竟然会默认把自己当成听命于她的下属。倒是没有到呼之即来挥之即去这种程度,可漠视,不礼貌,态度随意,说话不客气等等等,还是和对待下人的方式一模一样。 作为来自一个和她家同样等级的宗门长辈,哪怕不是慕千昙这种脾气稍微暴躁的人,也不可能受得了这没礼貌的小孩。 只不过,有些人会计较这种事,而有些不在乎。但仅仅对她自己而言,能忍到现在,就是个奇迹了。 究其原因,是她心中认同封家危险,而伏璃有利用的价值,和不轻易得罪过头的理由。另一方面,就是纯属她自己太过想顺利完成计划。 而此刻,这个想法仍未改变,可规矩该立还是要立。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就地失败,也忍不了一个自命不凡的熊孩子踩她头上了。 “最近我一直忍你,你没感觉到吗?嫌肩上的伤不对称不好看,想另一边也开个花吗?” 慕千昙百倍开动聚力金环,淡淡的金光从她手腕间溢出,像是散进空气里的金雾。如斯美景,却让伏璃咬紧牙关,脸憋通红,用了老牛蹬腿的力气,也只是在泥地里留下越来越深的坑,泥水飞溅,而她分毫挪动不得。 “服吗?” 还是那个问题。 嘴被捂住,说不出话,也挣不开那只冰冷的手。伏璃怒火滔天,心跳爆表,体内灵力被死死压制,无法周转,身体亦是,骨骼都被压得咔吧作响。 十几岁的年龄差距在那摆着,在修仙界,天赋重要,可后天努力与经验也不能全然忽略。她已经明白了两人不在一个实力层面,就算两个她也不太能打过。可年少人最爱面子,就算头破血流,也休想叫她们低头。 于是,她用喉咙扯出两个含混不清的不服二字,顶出那只手掌! “不服!” 慕千昙不着急,维持这个动作,并加了几分力道:“今天我什么事都不做,就治你,拖着吧,看你的尊严能保持多久。” 裳熵默默看着,蹲在一边。 南雅音似乎很想帮忙,然而连伏璃都不能对付的仙人,她一介凡人,还没靠近就会被掀翻,只好转而去尝试河里捞行李。 可水面虽平静,下方却暗流汹涌,且河水极深,用软绳拴着石头,往下放了两丈还不见底。她不会水,下去就是必死,只能放弃。转了一圈,又回来,半蹲在裳熵旁边。 两个围观者,一个是可以随意鞭策的奴隶,一个是一起玩闹的同龄人,哪个都是不能丢面子的,可偏偏被人打倒,狼狈压制,还要问服不服,面子里子都丢了个干净。 伏璃心态崩溃,胸中凄苦,誓要和女人斗到底。但这份决心还没能持续半个时辰,她这副从来没受过苦的身体就渐渐承受不住了。 要认输吗?还是要继续?在这两者之间摇摆,无可谓不折磨,痛苦。伏璃满头大喊,脸色青紫,牙都快咬碎了。就在她感觉自己胳膊像一根绷紧的麻绳般断裂时,她想到了一个办法。 “服,我服了!”她认输。 比想象中还要更短的时间,慕千昙嗤笑道:“小伏家主,你的尊严还不如你头上的配饰多。” 她说着,就松开了对人的禁锢。下一秒,伏璃向前翻了个跟头,拉开距离后,她转身狂笑道:“哈哈哈哈哈!我装的!你想困住本宫主!你白日做梦!” 慕千昙料到会有这种事发生,点点头,瞬息之后,伏璃被换了个姿势压在地上,还是无法动弹。 “”伏璃眯起眼。不对。 这次,她也很快说了不服,慕千昙还是放过她。获得自由的那一瞬间,她也一秒都没有停留的开始嘲讽,试图用法器或拉远距离的方式躲开,宣告失败,再被抓住,依次循环。 这一抓一放,犹如猫捉老鼠。猫抓住后不吃,享受老鼠苦苦逃亡后,以为自己要获胜的希望神态,和重新掉入魔掌后的溃败绝望。整整一个上午,重复上演,乐此不疲。 裳熵和南雅音看累了,就去收拾午饭,两人合作,捡柴火,生火,铺布,热饭,一气呵成。还给慕千昙送了饭吃,唯有脸埋在泥地里的伏璃饿着,吃了一嘴泥巴。 “服吗?” 现在一听到这两个字就鬼火冒,伏璃把头拔出来,扬着满脸泥水,大叫:“不服!你别问了! 裳熵!你师尊疯了你没看到吗!还在那吃吃吃!” 听见有人叫自己,裳熵噔噔噔跑来:“咋了?” 此刻两人的姿势也颇有意思。伏璃手肘与膝盖都撑在地上,被冰冻住,当做人形板凳,而慕千昙坐在她背上,翘着二郎腿,优雅闲适地吃东西。神情非常自然,与平日正常在餐桌吃饭也没区别。可伏璃就不同了,已黑成了小泥人,嘶哑着喊:“你看看我!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裳熵缓缓蹲下,思索片刻,看到慕千昙坐着的位置,想到自己与师尊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接触过,不免羡慕,便道:“轮到我了吗?” “轮”伏璃破口大骂:“滚!姓裳的,你属狗的吗?” 裳熵起身:“师尊,你还要吃吗?” 慕千昙轻轻摇头,把用来垫食物的小方巾递还给她,伸手拍拍伏璃后颈:“再给你一次机会,服不服?” 伏璃道:“呸,我绝对不服!我绝对会杀了你!” “杀了我?”吃饱饭后的慕千昙格外有力气,也有闲心,环顾四周道:“你打不过我,你家那位南雅音更不可能,这里有谁能帮你?裳熵?你信不信我让她对你出手,她也不会拒绝。” 想也知道,姓裳的那狗腿子只会听她师尊话,别说对她出手,就算对她自己出手,怕是都不会犹豫。伏璃喷道:“我让我娘杀了你!” 慕千昙道:“那也要你有命回去才行。”放在她后颈的手抓住她头发,微微拎起来些,让她能看清周围:“你再看看这是哪里,荒郊野岭,距离你家十万八千里。你怎么让你娘来杀我?” 到这会,伏璃才意识到,那个能给她无限安全感的家,此刻远在天边。而这次出门,她没带任何一个侍卫,没人能保护她,甚至没人知道她的去向。 如果慕千昙在这把她杀死,为了给惊喜而对其隐瞒行程的母亲,根本无法帮她复仇。 她很有可能无声无息的死在一个离家千里之外的地方!无人知晓! 平生第一次,伏璃感受到了恐惧。而这种情绪也迅速转化为怨恨。 瑶娥果真是妖恶,就是一个蛇蝎心肠的毒妇!怪不得不让她带侍卫出门,原来是安着这份心思,就不该听她的!现在着了道,可怎么办吧! 她正满心酸楚,感觉头发又被人抓紧了,上边传来那女人偏冷调的嗓音:“再问你,服不服?要是回答不服,你这头金发可留不住了。” 什么?伏璃大感吃惊。 剪头发?什么人能想出这么歹毒的法子啊? 对于一个非常爱美的人而言,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 如果搁在平常,伏璃这会也该怂了。 可刚刚被威胁过,她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心中还残留着恨与惧混合的复杂情绪。 她不想在坚持了那么久后低头,可金发也是她的珍贵之物,是与她娘亲一样的血脉象征,不能轻易失去。于是,纠结难言,心都拧作一团。 盯着泥土里拼命钻洞的蚯蚓,极端痛苦后,她做出决定,还是不能认输! “我服了,这次真服了!” 女人不吃教训,还是把她松开。刚能动弹,伏璃就弹跳而起,将头发甩到肩侧,一把握住,并挥出蛇骨鞭惊煞,用尖利一侧瞬间把头发从自己掌根处削去。 那一头漂亮的鎏金长发,从中截断,断面平直,像一片被裁下来的丝绸,静静坠地,融为一地金色。 “我自己剪了,你没法再拿这个威胁我了!”伏璃呼吸急促,呼哧带喘。 她松开手,金发飘荡回去,挨不着后背,末端最长的地方,也只到肩头:“看到了吗?我只是暂时认输,然后我就起来了,这叫什么。能屈,能伸。能屈!能伸!是该问你服不服!” 明明口中不饶人,眼中却含泪。这削掉的不是头发,而是她的心啊! 慕千昙微感意外。她本想在一次次抓铺和放生后搓掉这大小姐的脾气,没想到反而激起了反效果,且这人也比想象中的有耐性。 不过,她有的是方法。 “你过来,”她回头,冲还在震惊中的南雅音道:“就是你。” 南雅音还没能回神,就被叫去,脸色还白着,恭敬站在跟前,问道:“怎么了吗?”声音也有点哑。 慕千昙道:“跪下。” 伏璃脸色骤变,简直比剪头发时变得还厉害:“你干嘛!” 慕千昙没理她,转而看向南雅音:“让你跪下,否则我杀了你家小主人。三,二” “你不许跪!”伏璃大叫,就要冲过来,可脚下又升起一个冰刺门槛,拦住去路。而南雅音已低垂视线,缓慢跪下去了,膝盖就磕在那片泥地里。 脑中瞬间充血,伏璃怒极:“慕千昙,你搞什么!” “你为何生气?”慕千昙似乎很奇怪:“她不是天天跪吗?你伏家的宴会厅,牢狱,寝殿,红亭,有她没跪过的地方吗?你都见惯了,还生什么气?” 伏璃道:“那是给我跪!这一样吗?” 慕千昙道:“有什么不一样?难道她跪的时候,我们不在场?” 伏璃张嘴就像说话,却哽住喉咙。 没错,在场。 而且仅仅来过伏家两回的人,都已经见过很多次了,更别提光明宫里其他那些上上下下的侍从,看过多少南雅音跪在她面前的样子。 慕千昙又道:“是,你能坚持,你不服输,你少宫主的尊严最值钱,可她的尊严一文不值。就算你没习惯看她跪,她也习惯被人看着跪下了,她都不在意这种事,你介意什么?” 伏璃:“我” 平日里说的是好,只有身为少宫主的自己才有资格让南雅音跪,可她跪的时候,所有人都能看到,一定有不少人会在心里嘲笑,讽刺,看不起她。反复经历过这种事,还何谈尊严呢? 这种暴露在大众眼里的惩罚方式,也许会罚跪本身还要残酷吧。 她是惩罚,可她的本意不是如此,她只是没意识到 伏璃控制不住目光,下意识看去。跪在地上的女人果然面不改色,甚至还用口型悄悄给她传话,说没关系,她不在意这些的。 可是可是 伏璃舔了舔干涩的唇:“你可是上仙,你欺负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你,你,你怎么好意思!” 慕千昙道:“你还是少宫主呢,你以权势压人,以亲人威胁,哪样不比我恶劣?” 伏璃磕磕巴巴道:“那也是我们之间的事啊,你懂吗?我和她,你是外人,与你无关。” “嗯,你和她是一起的,”慕千昙抬手盖上了南雅音肩膀:“所以你明白了吗?你身上背负着两条命。” 伏璃瞳孔微缩。 喜欢死犟的人都不好驯,可慕千昙想一劳永逸,让她一次犯病后就不要再犯,免得进入危机四伏的封家后还要照顾她大小姐脾性。 发觉强硬方法不行,就改为柔情,而在场谁还有可能唤醒她的柔情呢,也只有南雅音了,此举果然也有效。见状,她趁热打铁,也稍微讲点道理:“我是平白无故教训你吗?” 伏璃眼里冒出泪花:“难道不是吗?我们是出来做事的,你莫名其妙就把我东西全扔了,还仗着修为高就欺负我。你比我大,你不该让着我吗?” 慕千昙伸手,先让南雅音起来,才道:“是,我们是说好出来做事,但并不意味我就成为你下人了,你搞清楚没。” 伏璃不服道:“我什么时候把你当下人了?” 慕千昙道:“那你把我当什么呢?” “我”伏璃顿了顿。她忽然意识到,她的确是这么想的。倒不是她胆大包天,驱使一个上仙忍让自己,而是打心眼里就惯于使唤身边人,没改过来罢了。 “有吗?”慕千昙静静看着她:“有吧。” 伏璃脸颊一鼓一鼓。 慕千昙道:“你娘亲都不敢这么跟我说话,都出了光明宫,谁还惯着你?” 伏璃甩头,不理她。 到这步,怒气应该褪得差不多,只要再加点料,就能让她听话很多了。慕千昙起身,走到她面前,语气正式了些:“伏璃,我不是陪你出来玩的,我也没有那个义务。如果你是能负起责任的大人,如果你还想让你母亲为你骄傲,就不要耍小孩子脾气。” “我们目的相同,你做我的同伴,可以共进退。但你如果把我当成你的下人,想要我事事顺着你,那就一拍两散,要不要处决你还得看我心情。” 踢开脚边的金发,伏璃扭头过来,昂首挺胸:“我是大人,我当然能担起责任。” 慕千昙道:“那从现在开始,端正态度,好好做事,能做到吗?” 深吸一口气,伏璃抬起下巴,伸出拳头,要和她对拳。 “在我们家乡那边,比起碰拳,还有另一种表达成交的动作。”慕千昙转身,握住裳熵的一只手腕,把她人扯过来,把她的手当做自己的手递出去:“叫做握手,这样更正式一点。” 伏璃也学着她的样子伸手:“那你干嘛不用自己的手。” 慕千昙很干脆:“我嫌弃你。” 伏璃咬牙切齿,但想起自己是大人,要像母亲那样情绪稳定,便只是哼了声,两只手交握,晃了晃,立即松开。她道:“成了。” 说着成了,心里想把刚刚发生的事都抹去,可身上还疼着,头发也短了很多,都没之前好看了,哪里能说不在乎就不在乎。于是,委屈感还是接踵而至,她鼻头红了,眼眶泛酸,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在眼泪掉下来前,她转身面对河边,只给几人一个背影。 南雅音想要上前,被慕千昙拦住。她从纸袋里拿出一块肉条,走到少女身后,问道:“你干什么呢?” 伏璃哽咽道:“我就是在这吹吹风,怎么,大人就不能吹风了?” “可以,大人还得吃饭,”慕千昙把肉条递给她:“赶紧吃,吃完去找密道在哪。” 伏璃把脸别开:“我不饿,等会再吃。” 高强度练了一上午,又是最像猪一样最能吃的年纪,怎么可能不饿,不过是面子还过不去罢了。慕千昙道:“你不是能屈能伸吗?” 肉条在她胳膊上敲了敲:“该屈了。” 最终伏璃还是吃了,吃掉三条。 坐着休息时,南雅音不断开导她,终于也让她相信了,现在这个发型也是好看的。至于她和母亲的联结,当然不会因为区区头发的断裂,就有所影响。 不过,倒也不是南雅音为了安慰人乱说。 伏璃原本的长金色,飘逸如雾,金色曼舞,任谁也不能说一句不好看,可这并不是最适合她的发型。因为她五官浓烈,颇有异域特色,还略带攻击性,长发并没有给她增益,反而消减了这种感觉。 如今,长发被剪,成了齐肩短发,视觉中心落在脸上,不仅增加了那种凌厉感,还让整个人都更加轻盈利落,俊秀无双,比长发合适太多。 她那边还在做心理建设,李碧鸢道:‘没想到啊昙姐,你哄孩子有一套。’ 慕千昙道:‘哄?不,这是结交人脉。’ 等她做完献祭这事,可就没有女主角来揭穿伏家的阴谋了。伏家会继续世世代代发达,那么和迟早会继承家族的伏璃打好关系,之后的收益是无穷无尽的。 而想要和这种人混熟,光靠顺从或结交可不行,必须要用非常手法,给她留下深刻印象。恰好这里有一个教育人的机会,慕千昙便多方招数轮番轰炸了,要是搁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打完了事,费什么功夫。 李碧鸢道:‘你别给自己找理由了,我觉得你纯粹就是想教训她而已。’ 慕千昙道:‘我还想教训你,要体验一下吗?’ ‘我走喽。’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很好看了,我没在意这事。”伏璃悄悄把眼泪都擦干了,才让南雅音停止夸奖。 她看了眼慕千昙,干咳几声,捏起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那我们现在说正事。要进入封家,需要通过三层关卡。” “第一:就是围住她们家的面具木墙,叫做疮面。第二:毒雾,会让人做梦。第三:狗群,就是字面意思。这三关都非常难,而且只要被发现,里面人也会同步发现,功亏一篑。” “而琴姐跟我说的密道,其实是一处非常大的蚁穴。出口在外面,钻进去,从另一边出来,就是封家内部了,绕过三道关卡。但这件事是她在我七岁时告诉我的,说实话,这么多年过去,我也不知道那个蚁穴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186章 一定要得偿所愿 七岁到如今,十来年过去,别说是蚁穴,就算是人们所住的城镇,也会有较大变化,更别提可能已换了几百世代的蚂蚁,说是翻天覆地也不为过。 但转念一想,也不能完全说死。毕竟动物不似人类,就算无事发生,也会为了更好的环境而迁移。相比较之下,它们更为稳定,只要生存环境没有经历剧变,只要不存在使它们无法生存的天敌,基本上就不会挪窝。 那处蚁穴比起十几年前,即使有所变动,应当也只是在经年累月下,内部结构变得更复杂了而已。 “所以,要去吗?”伏璃在地上大概画出那蚁穴位置,试探性问。 慕千昙起身:“带路。” 都走到这里,没有任何理由放慢步伐。目前为止还没有比走地道更好的方法,就算那蚁穴已修成迷宫了,也得去看看。 由于伏璃也是第一次来,且她只知道文字地址,所以她并不能在一开始就找到准确方向。但好在她提供的目标特征还算明显——废弃村镇。 具有一定规模的村镇,比一个小小的蚁穴入口要显眼太多,寻找难度直线下降。且还隔着一座山,就算闹出动静也不怕被封家发现。于是几人分头行头,在太阳落山前,找到了那片藏在暮色中的破败村子。 光是看这大山荒寂阴毒的样子,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有人生活过。然而,拨开生长过于繁盛的藤蔓与齐腰杂草,那一大片点缀在缓坡上的,的确是一处还算完整的村落。有围墙,有田地,有房屋,有畜舍。只不过,已经无人居住,完全废弃了。 伏璃道:“就是这里,要去找村长家,好像是最高的那里。” 缓坡最高处,能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就是蚁穴所在之处。 四人穿过杂草堆,步入村子。入眼皆是朽烂大半的屋宅,与被掩埋到只留一层表面的青石板路面。这里风不小,吹得那些残木晃晃悠悠,发出吱呀吱呀的钝挫声响。 往深处走去,从倒塌的天花板和墙壁来看,每一栋宅子都有所不动,应当是各自主人家按照自己喜好修建的,泥土里还半埋着许多装饰,看得出来大部分是手工制作,极为用心。走过大半个村子,见到的基本都如此。 往往只有吃喝不愁生活幸福的人才有余力装饰屋子,从废墟里也能看出这村子曾经是怎样繁盛热闹的情景,不过如今,仅有风再次光临。 一路爬上缓坡,来到那处二层小屋。大门已烂完,石砖垒成的围墙倒还在,可也饱经风霜,爬满青苔。从正门走进,院子泥地里插满了沤烂的植物,黑刺刺像是针,但实则一碰就化。小楼还**,框架都还在,内里却空空如也了。 “要找到井,井口,”伏璃边碎碎念边在院子里转,很快找到目标:“这,这边!你们过来。” 另几人靠近,看见那口井,就在院子角落里,头顶是一棵枣树的残荫。 水桶倒在旁边,与绳索和木棍搅烂在一处。井口上方无遮拦,四壁也是用石砖围成,因时间风化,已成青黑色。站在水井边缘往下看,里头黑洞洞的,深不见底。有冷风吹上来,但闻不到丝毫水汽。 怎么看,都只是一口普通的废弃水井。 慕千昙抬手贴上石壁,传输部分灵力往下探索,口中道:“你确定是这里?” 伏璃望上看,看完枣树又回头看楼:“缓坡上,两层楼。枣树下,一口井。没错,就是这。还得做点别的事呢,先别着急。” 水井里有水有泥,资源丰富,且温度适宜,蚂蚁会喜欢这种地方很正常,但无缘无故想叫它们出来,就得用点手段。慕千昙收回手:“一次性说完。” 伏璃卷起袖子:“很简单的,就是要先去找三头牛,杀掉后丢进井里,给蚁后上供。它们满意了,就会让我们进去。” 三头牛,这条件不难完成。裳熵最擅长抓动物,遂举手自荐:“我去找吧,我找得快!”她急性子,没等回答,先一溜烟跑远。 这片山看似荒凉,但过来的路上,慕千昙已看到不少动物,倒是不担心能不能找到。不过,肯定会花点时间,正好再趁机问几个问题:“钟明琴具体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封家也是个大家族,里面住满了人,上上下下数千有余,要安置这么些人,建筑与道路必定修得曲折复杂。进去这事可以用地道解决,但想要在里面找到某个特定位置,还不能惊动谁,也不是件容易事。 伏璃叹道:“她当年没和我说,还真不知道。” 慕千昙道:“她告诉你怎么进自己家,难道不是让你以后有机会偷偷找她玩的意思吗?” 一个只有几岁的孩子,应当不会有什么刻意的阴谋暗算,也不太可能预想到十几年后的今日,朋友会通过这种方法来找她。地道在当时的她眼里,只是一种类似过家家的有趣玩法。而把这个方法告诉别人,很大可能是为了分享,并让他人也能从同样的通道来找她玩,来达到瞒过大人的目的。 可说了密道,却不说自己住在哪,是什么原因呢? 一方面,有可能她觉得自己会在出口接人,不需要。另一方面,她的住所也许距离洞口很近,没必要。如果是后者就好办,但若是前者,少不了再花心思寻人。 “应该是有那个意思的,因为她还跟我说过,她喜欢从这里进出,感觉无拘无束什么的,”伏璃蹙着眉尖,拼命回想:“但是也就这些了,她当时还说了什么,我不记得,因为我那会不喜欢和她玩来着” 慕千昙顺着问:“为什么?” 伏璃抱着双臂,有些不自然道:“我跟她其实不算是同龄人,而且那会她很有精力,又吵又闹的,烦人。” 听到同龄两字,慕千昙想起一茬。 曾经伏璃是五岁时才到家,且神智也是从五岁开始的,她与差不多年纪的钟明琴,严格意义来说的确不算“同龄人”。 而吵闹这点,在前段时间慕千昙去祭坛打听消息时,也听一位老侍女讲过。说琴大人精力充沛,调皮爱玩,逢人就打招呼,特别又活力。现在看来这些形容应当也都是真实的,那老侍女没说谎。 “咳咳,”沉默须臾,伏璃握拳抵在唇前,眼现试探之色:“瑶娥上仙,我还有件事得跟你说明白。” 慕千昙:“嗯。” 伏璃动了动喉咙,又干咳两声,像是鼓足勇气,才开口道:“其实我不能确定琴姐她就在家里。” 慕千昙抬头看她。伏璃赶忙补充:“但是咱们可以先去瞧瞧,如果不在,就重新出去找。在找到她人之前,咱们之间的契约都有效,你看怎么样?我这也不算是说谎吧?” 她只知道钟明琴失踪,却并不知道她去了哪。那天说这种谎话,不过是为了打听慕千昙为什么要知道字迹主人而已。到了后面,也是觉得多一个上仙带路,更有保障,便顺势邀请,就有了如今的局面。 一路上,她有想过怎么说清楚,可还没想到理由,就先被教训一顿。 经过刚刚的事,她意识到瑶娥是真有可能对她动手,就不敢不重视那个契约。眼看就要进封家,万一在里面找不到人,被发现那是谎言,可就糟糕了,不如提前说明,看她什么反应。 没想到,慕千昙并未生气,甚至脸色都没怎么变。她道:“你不能确定,但我可以确定,她应该就在家。” 伏璃奇怪:“啊?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关键就在于那份活骨肉。钟明琴不仅回过家,还和江缘祈出门一趟又回来了。若是没其他事做,她应当还会在家里,就算现在不在,早晚也会回来。但慕千昙没有解释,反道:“如果我不知道点什么,是不会和你共事的,你不靠谱。” 伏璃听到这话,本有些不开心,但本身就是自己骗人在先,也就不好意思说什么了。 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是裳熵回来了。她跑着来跑着去,额头出了层薄汗,袖子裤腿都卷起来,露出白花花的肌肤。在院门口招呼一声,来来回回几次,依次放下三头半人高的小牛。 那三头小牛皆皮毛柔顺油亮,长得很好,嘴里嚼着什么,尾巴一甩一甩。还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天真地眨着乌黑的眼,要亲近人似的晃着脑袋。 “对不起对不起啦,”裳熵推推它们的屁股:“我师尊要办事,只好牺牲你们了!” 慕千昙握住一只牛的牛角,拉近一点。手从角滑到头顶,无视它黝黑的眼,注入灵力。瞬息间,表面还看不出什么,大脑已被灵力轰碎。小牛连一声哀嚎都没发出,便浑身僵硬着倒下。 按照同样的方法解决完两头牛,慕千昙拿匕首在它们身上划出数道伤口,还未凝固的鲜红色流出,血腥气霎时浓郁。几人一同施力,把三头牛丢进去。 结结实实的几百斤肉掉进水井,只在刚开始撞到井壁时发出点声音,到后面隐入黑暗后,并没有沉重的坠地声,像是被吞吃了一般无声无息。 慕千昙等了一会,就算是再深的井都改碰底了,里面却没动静。由此可见,这座井果然有问题,不似看起来这般简单。 紧接着,那井内忽而亮起光点。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贴在井壁上,处于黑暗中,像是星星。后来亮点逐渐变多,连成片,照得整个井壁都在发光。而仔细望去,那单独的发光点竟然就是蚂蚁,它们最高处已爬到了接近井口的位置,统一一闪一灭后,又潮水般褪去。 伏璃喜道:“同意了,这是可以进去了!” 裳熵扒着井壁往下看,迟疑问道:“师尊,好多虫,你不害怕吗?” 她到现在还记得在当初的山外山,她师尊因为看到糖榕森林里的蝉群而不舒服的画面。 “就那样吧。”慕千昙拍拍伏璃后脑勺:“你先下去。” “切,下就下。”伏璃一手抱住南雅音,另一手在井沿上一撑,两个人坠下去,很快消失。 慕千昙望着下方,光是想到蚁穴内成千上万条蚂蚁,就感到头皮发麻,手脚微软。 但那又怎样呢,该去还是要去。 为了达成目的,她已经做了太多不想做的事,可还是经历了数次失败。无论如何,这次都一定要得偿所愿。 第187章 虫群 她按住井口石壁上的青苔,表面上不动神色,内里却不断给自己心里暗示,尽量先习惯想象中的画面。感觉差不多时,就要一鼓作气跳入井口,可又被一只手臂拦住了去路。 “要不” 她听见少女试探性问道:“要不然你变成那个然后我带你进去?” 平时都是有话就说的性格,就算知道被揍,也不会遮掩,直来直去。现在却只说一半,还用那个代替,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但也许是潜意识里还想拖一拖,慕千昙依然回了:“什么?” 裳熵似有点害羞,扭扭捏捏做了个手势,两只手掌合并画圆:“就是那个,小小的,小灰鹅。你变成那个鹅,我抱你进去,就不会碰到那些蚂蚁了。” 光一个鹅字,慕千昙脑中出现的是追着人咬的大白鹅,而在听见后面的内容,且认出她手势后,她才反应过来,裳熵说的应该是她之前在壶城意外中招后变成的企鹅,而两者之间天壤之别。 埋葬于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冷不丁提起,慕千昙陡然尴尬。她按住青苔,手指蜷缩间,划破了几片青绿。 去壶城那次,算是她少有的,在裳熵面前丢脸到无地自容的经历。 细数那时的罪行,竟有主动爬人头,踩人脸,任由搂抱,让人帮忙洗澡等等,种种在平时想都不会想的荒唐举动。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可她始终都难以理解,想不明白,辗转反侧,便只能将此归结为中招之后,心智随着外表变化也受到影响,不得已而为之,并把这段记忆打包埋进土里,踩实了,当没发生过。 而如今,就算只是想起,都觉得尴尬到像是有指甲在脑子里挠玻璃,这大傻龙居然还敢提,甚至眼中还充满期待,想要再尝试一次。 慕千昙动作向来比思维快。她抓住裳熵的衣领,用力往下一拽:“你先下去垫着吧。” 少女身体失衡,还未惊呼,便坠入深黑不见底的井口之中。慕千昙也不再犹豫,一脚踩上边沿,裙摆翩跹,如一朵恰好盛开的冰蓝色花朵,飘然入内。 水井很深,向下坠落时,猛烈吹拂而过的风异常寒冷,且越往下温度越低,仿佛掉进冷库。 慕千昙心中计算着高度,坠落了约莫五六丈,才触碰到地面。而脚刚踩上去,便听噗嗤一声,脚底深深陷入潮湿泥地,像被吸住。 她向前走了两步,先摆脱坠地带来的冲击,接着手扶上墙壁,感受到同样粗糙湿润的泥土。这种指向感明显的触觉让她立刻联想到爬行在洞穴中密密麻麻的蚂蚁,于是骨骼战栗,起了身鸡皮疙瘩。 就算是向来无所畏惧,也明确知道区区拇指大小的节肢动物无法对她造成伤害,可面对骨子里会害怕的东西,还是难以说服自己不去在意。 也许尽头处有河水流过,空气水汽深重,充斥潮腥气。前方幽暗,冷风吹来,毫无声息。而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一只手伸过来:“师尊?” 洞穴内没法站直腰,慕千昙撑着膝盖,应了声:“嗯。” 裳熵问:“你冷吗?” 除了刚刚那些发出光亮的蚂蚁,这蚁穴内没有任何照明,而此时蚁潮褪去,穴内昏黑。就算近在咫尺,慕千昙也看不清她的脸,但却似乎感受到了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指节匀称修长,手心纵横着颇为年轻的掌纹。 “不冷。” “我在你前面呢,只要你想,一伸手就能碰到我。有猫官帮你开道,不管是老鼠还是蚂蚁都通通拿下,所以你不要害怕。” “少说废话,快点往前走,跟上伏璃。” “知道啦。” 前方也恰好传来伏璃的呼喊:“你们跟上啊,这边很绕,稍不留意就拐到其他地方去了,待会要是丢了可不好找。” 她的声音在空洞蚁穴内回荡,于是,这支仅有四人的小小队伍开始在庞大的蚁穴中前进。 没走多远,脚下便从泥地转变为一种薄脆的物质,覆盖于泥土上,起初作用不详,但往深处走,就逐渐猜出用途——应当是为了防止水源侵害蚁巢而制作的特殊防护。 由于那层防护,此起彼伏的清脆破裂声响起,方便确认位置,倒不会走散了。而这声音也引来了不少此地主人,它们大概是没想到借道的是这么一群大家伙,眼睁睁看着防护破碎,也不好反悔,只能抖动触须,警惕她们不要造成更严重的破坏。 为了不看清那些蚂蚁爬行的姿态,给自己多添心烦,所以慕千昙始终没开照明,但前方的伏璃开了,点起一个火折子。借着那一点光,她看清了那些注视着自己的蚂蚁是什么样子。 黑脑袋,黑身体,蜘蛛般的细腿,针刺般的背甲,遍布全身的坚硬短毛,与脸上那对钳子一样的口器。 在荒芜之地生存了至少数百年的它们,早已修有灵性,也改变了自己来适应环境。它们的身躯并不似寻常蚂蚁般渺小,而是膨胀到足足有成年人手掌长宽,依然可怖,但瞧着倒是没有那种细小生物聚在一起挨挨挤挤的恶心感。 不过,怎么说都还是令人反胃。 “你在我后面吗?怎么听不见你的脚步声。”裳熵又在问。 慕千昙被转移注意,听清内容,颇为无语:“那么大的声音你听不到?聋了吗?” 裳熵道:“因为大家都是这么响的,我分不出来了。” 慕千昙道:“那就不要听。” 能明显感觉到前方人的步伐变缓,声音也近了:“那不可以。” 慕千昙推她一把:“总是回头速度就会变慢,你不要等我,往前看,走你自己的路。” “我不放心你。”裳熵说。 “这可是蚂蚁洞啊。” “只是个蚂蚁洞罢了。” 碰巧,两个人同时开口,两道不同风格与情绪的声线叠在一切,撞击洞壁,带来比想象中还要更大的力量,致使洞内陷入安静,前方那点微火也消失了。 片刻沉寂后,走在最前面的伏璃碎碎念:“太潮了,火都点不起来,我要用灵力了,它们不会觉得我要攻击蚁巢吧,希望不会” 脆壳被碾碎的动静又接续上,慕千昙道:“走吧。” 裳熵顿了一瞬,道:“好。” 蚁巢内部四通八达,错综复杂,上下左右,乃至斜向都有可能出现岔路口,而三头牛完成的献祭只能容许她们通过一小部分区域,所以当她们可能不小心进入一些较为核心的建筑时,就会被蚂蚁驱赶。 如此,便没有走错,一路畅通,直到被一堵碎石墙壁挡住了去路。 啪啪两声,伏璃摸上墙壁,拍了两下,回声沉闷空洞。明显后面是空的,这碎石墙只是一种阻挡。 她啧了一声,想把这条路打通,好能继续前行。想到的瞬间就动手去做,她一击打上石壁,慕千昙听见石块碎裂的声音,在这其中,还有另一种突然密集的爬行声。她回头看了眼,发现不对,出声阻止:“别动。” 伏璃动作顿住,回眸看来:“怎么了?” 慕千昙蹙眉:“后面那些蚂蚁都不敢来这边。” 伏璃让手中的灵力火焰燃烧更旺,照亮了她们方才过来的那一截洞穴。果然,一直紧紧跟在她们周边,监视她们不能伤害蚁巢的蚂蚁们,此时和她们保持了一段距离,正望向石壁,略显焦躁地爬来爬去。看样子是想阻止她们前行,又忌惮着什么,不敢过来。 显然,这石墙就是它们建造的,为得就是隔绝。 从刚刚走过的长度来算,此时应当已经穿过了封家的第一层防线,那道围墙疮面。现在的头顶,要么是毒雾,要么是狗群,哪一个听起来都不算好对付。 慕千昙沉思片刻,让伏璃闪开,自己走到墙壁前,贴近查看。 这时,伏璃点起的那团灵力火焰散去了,在光明与黑暗交接的霎那,慕千昙自己也点起一团,幽蓝光线重新照亮洞穴。她从墙面上看到一条裂缝。 这墙是蚂蚁们用无数碎石拼凑而成的,里面融杂着沙子,小木棍,甲壳虫,碎屑等等,用某种物质粘合,不算非常结实。而伏璃刚刚顾及着不要被发现,并没有太用力,所以那道缝隙只是窄窄一条,像一道闪电劈开的瞬间,不足以透过它看见后面被墙壁隐藏的秘密。 会放弃一段巢穴,并选择封死,证明这后面有让它们畏惧的东西。如果她们破口这道墙,有能力应对之后的危险吗还是说,要去地面闯一闯? 正权衡间,慕千昙听见咔嚓一声,几块细小沙石掉落。 那道裂缝竟然扩大了。 没等她弄明白怎么回事,裂缝像是被撕裂般,再次扩大,无数碎石簌簌掉落,地面也开始震动,空气中传来一股腐腥臭气。慕千昙意识到有东西要冲出来,后退数步:“先退开。” 她的嗓音沉而有力,回荡在蚁穴内。然而,没有人回应她。 慕千昙回头看,另外三人与那群蚂蚁都不见了,整个洞穴空空如也,只剩下她一个! 她心中短暂弥漫开不安,而后变为一种尖锐的警惕。她迅速转头,重看向前方,惊讶发现,那道裂缝竟然不见了。 准确来说,是整面石壁与方才掉落在地的碎石都凭空消失。而在她灵力光晕照不到的黑暗远方,臭气越来越重,难以嗅闻,仿佛前方有尸山血海似的。 灵光波动间,照在慕千昙侧脸上的光也随之轻颤,使她紧绷的表情更加冷漠。 她放轻呼吸,听见一阵细碎的,仿佛爪子摩擦泥土的声响,连绵不断。她没时间去思考这是什么声音,它就猝然拔高,刺耳无比,浪潮般汹涌而来。 起初,慕千昙只看到贴在洞壁上的一圈蠕动黑影,猜测不出那是什么生物,而紧接着,那黑影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这边冲击,伴随着啃食的口器碰撞声与难闻的腐臭气息,挤压着冲击着争抢着尖啸着一拥而上。 慕千昙看清了,那是密集到头挨头脚挨脚的虫群。 第188章 我们走散了 瞳孔骤然紧缩,脖颈到整个后背都被一股毛骨悚然的冰冷恐怖所覆盖,慕千昙几乎下意识就想释放灵力,炸开周边一切。 那灵力已涌到指尖,只要稍一松懈,就会立即向前方冲去。关键时刻,她想起自身处境,明白已走到这步,不可中途而废,便生生忍住。 这口憋在胸腔的冷气,直叫她四肢都麻痹起来,那虫群狂潮却没有因她的状态下滑而停止,反而像是吸取了某种养分般,更加猖獗,更加疯狂,似能听见它们口器碰撞时的扎扎作响。 由于情绪紧张,眼前的景象近乎扭曲,慕千昙深呼吸,冷静,冷静 瞬时压缩到极致的负面情绪过于扎实,犹如无法化开的浓稠猪油,糊住思绪与五感。如此极端情景,她意识到需要一股强大的外力来使自己清醒,才能思索方法,摆脱困境。 此时没有外人在场,需得自救。 这念头产生的瞬间,她迅速用灵力凝出一根锋利冰刺,握住一端,毫不犹豫扎入手心。 鲜血溅出之时,尖锐剧痛像是一盆刺骨冷水,兜头浇下,使她眼前空明,前所未有的清醒。 这时,她发现于灵力光晕中漂浮的浅浅白色,如薄纱般,仅有薄薄一层,一挥即散。 霎时,她心头雪亮。 虫群已压到跟前,不足三丈,窸窣声震耳欲聋,可慕千昙已彻底恢复沉静。她放下预备攻击的手,凝视着逼近的深色虫群。 根据伏璃所说,封家的第二道防御关卡是毒雾。 方才那道碎石墙壁后方,应该就封存着部分雾气,由于被伏璃打出一道裂缝,所以气体泄露,站在最前面的她就首先中招。 不然,无法解释其他三人的突然消失。哪怕实力再强,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到在一位上仙面前,悄无声息将他人转移。 这雾气叫做毒雾,却并非真的带毒性,让人触之即死,而是会让吸入者产生幻觉,看见会让自己产生恐惧情绪的事物,轻则心生退意,原路离开。重则神思癫狂,迷失原地。 两种结果都有着同一种特性,那就是,都是间接受影响,而非直接被雾气所害。 毕竟幻觉是虚体,并不能带来实际物理上的伤害。 那么也就无所畏惧了。 慕千昙在原处不动,看着那虫群极速涌来,靠近,再靠近,黑云般压来,逼至眼下! 紧接着,两线相撞,足以穿透耳膜的尖啸刮擦身体。她握紧双拳,屏住呼吸,手中灵力忽闪。 然而,她没有感受到任何东西触碰到她的身体,黑潮如此凶残涌动,却如柔和的海水般流过她身躯,又一窝蜂滑向身后深处的黑暗。 她的想法没有错,这东西没有实体碰撞,仅仅是假把式而已,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也许是察觉这种方法并不能将人吓到,虫潮没有持续太久便消失,画面与声音顷刻散去,她眼前再次出现那道碎石墙壁,丝丝白雾从中泄露。 她收回手,转头望去。那三人还是不见了,一圈蚂蚁围在尽头处,还在观测她的动作。 看来不仅她中了招,另几人也难逃幻觉,并且被引到了别处。 碎石墙壁上依然只有一道裂缝,说明她们并没有从这里离开,那么只有原路返回,或者去了蚁穴可能通往的其他地方。 有了刚刚那番思想争斗,慕千昙已没那么抗拒蚂蚁,便向前几步,走到它们面前,尝试询问道:“有能出去的路吗?” 就这么一会时间,这部分隧道内已充盈雾气。蚂蚁们浸入其中,却没有什么特殊表现,说明雾气对它们没有作用。 同时也说明,那道碎石墙壁隔绝的并不是雾,而是其他威胁。 如此未知,不值得从此处冒险。 慕千昙微微凝眉。 片刻后,她抬头向上看,准备先回地上,直接从毒雾中闯闯。 裳熵她们站位靠后,吸入的毒雾量应当很稀少,所以幻觉也不会持续太久。等她们清醒过来,定会回到原位寻人。发觉此处空空如也后,按正常思路,也该去陆地上寻找。 既然最终都会在地上汇聚,那慕千昙可以先过去,等先出了雾海,再考虑下一步行动,是救人还是等待。 蚂蚁们就算开了灵智,也并不能理解人类的话,可却还记得她们献祭三头牛的目的,无非是为了借道。如今任务已完成,没有让陌生威胁停留在家中的必要,便自然而然带她去寻最近的出路。 跟随蚂蚁走了一阵,脚下泥路开始向上,变成缓坡。没过多久,坡度越来越急,土质也变硬。走到最后,蚂蚁们退去,慕千昙摸到上方一个由蒲草做成的盖板,用力向上掀开,外头是炼狱场景。 刀山,火海,油锅,被剥皮拔舌砍头的人。尖叫,鲜血,熔岩,以及无数捧腹欢笑的小鬼。这是标准的民俗故事里的地狱,也是毒雾给她编织的又一场幻境。 空气中充斥着烧焦气味,难闻至极,但还在忍受范围内。慕千昙从洞内爬出,放下蒲草盖,比划出蚁巢洞穴走向,并无视地狱,大步朝反向走去。 为了阻止她前进,长相丑陋的小鬼们到她身边跳来跳去,吐眼睛呸舌头,并把唢呐铜钹吹吹打打,聒噪又幻灭,还将碎肢断颅捧到眼前,将鲜血抹在她脚下,做尽恶心事。 这种场面,若是放在慕千昙刚来这世界那会,怎么说都得先吐两场,做足心理准备再继续。 可现在的她,早已经历过更为反胃的场景,甚至亲手了结过人命,再面对这纯粹的血腥,也就提不起半点恐惧,还不如刚刚那场虫群。 发现此招无用,地狱幻境也如方才的虫群般消散了。而这会她正沉浸于浓雾中,所以没有任何缓冲,下一幕已接踵而至。 熔岩地面转变为正常土地,蓝天白云于头顶铺陈,烧焦气味被水果甜浆味取代。 爬满葡萄藤的竹架下,站着几个女人,皆是熟面孔,表情却无比陌生。 “瑶娥,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我真是错信你了。”说这话的人是盘香饮。 她在最前方,年纪稍长。平日里,只要不是刻意让自己显得和颜悦色,那么正常状态下散发的气场也会极为压迫。此时,她不仅面容冷肃,眉头紧皱,本就低沉的嗓音还更是严厉,充满责备,像是事情没有任何回转余地,而慕千昙罪大恶极,无法原谅。 从来都挂着笑容的江舟摇也难得黑脸:“在下把您当好友,请您吃了饭,喝了酒。如今看,都是喂给了恶魔。您不值得被关照,浪费在下一片好心。” 其他几位要么是殿主,要么是她们各自的弟子,说出的话则全是责备,一声一声,逐渐重叠,如刀似剑。 这毒雾有点东西,若非提前知晓是幻觉,还真难以分辨是真是假。 慕千昙步伐仅仅停顿了一瞬,便接续而上,从她们正中间穿过。理所当然的,没有碰到任何实体。谴责声逐渐被抛到身后,很快散去,几人身形扭曲,溃败为雾,凝聚出新的角色。 脚下地面骤变为奶白,黑色细线将它分割,向远方延伸为瓷砖地板。空旷的房间内很安静,头顶的白炽灯泡一闪一闪,内部传出灯丝细微的爆鸣。 慕千昙往前走,听到自己脚上的高跟鞋与地板碰撞的清脆啪嗒声。 与人齐高的大瓷瓶排在她身体两侧,里面种满了许多种昂贵的观赏植物。绿意摇曳中,她看见前方站着一个身穿绿色旗袍的女人。 在某一道脚步声后,女人转头望来。 慕千昙看见那张脸,立即刹住脚步,像是着了电般低头,避开那道必然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这是完全下意识的动作。 心脏怦怦直跳,快要撕裂胸腔独自逃离。慕千昙紧咬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扎在原地。手心出了层薄汗,冷得仿佛结上冰。 她第一次在这幻境中停下脚步,并且一时间,竟没能有勇气继续向前。 她并不害怕见到这个人,她只是还没做好准备。 之前那么狼狈离开,至少再次相遇,要足够体面才行,可她现在还不行,她依然没能改变这摸爬滚打的命运 不不对,这只是幻觉罢了! 指甲掐在冰锥刺出的伤口上,新一轮刺痛激醒全身。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头,目光沿着旗袍上植物的花纹向上,到脖颈,到下巴,到红唇,那女人恰在此时开口:“那么多年没见,你还是这样” 慕千昙警铃大作,她已经预示出女人后面将要说出的词语,这熟悉到窒息的预感让她情绪绷到极点,控制不住的扯下孤鸿,拉满弓弦,一箭撕裂空气飞射而出,正中那女人的脸。 女人的面容从中破碎,而嘴唇蠕动,吐出了最后两个字,温柔至极:“没用。” 慕千昙瞳孔颤动,又射出几箭,直到那女人支离破碎。她对着尸体怒道:“你已经没资格教训我了。” 来不及收好孤鸿,她急速向前冲去,想彻底撞碎这幻境。可终于摸到她情绪开关的毒雾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那穿着绿色旗袍的女子再次出现,层层叠叠,站满房间,所有人都念咒般重复那句话,魔音入耳。慕千昙咬紧牙关,告诉自己不用管,都是假的,可还是控制不住从疾走变为奔跑,且越跑越快,脚步错乱,呼吸不畅,冷风贴上气管,肺叶干燥到疼痛不已。 没用,她确实没用啊,明明知道是幻境,还是找了它的道,连基本的冷静都保持不了。 不,这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没准备好! 都那么大年纪了,奔三的人,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可不是没用吗? 但那又如何?真的有人面对她的处境,能做到更好吗?凭什么责备她?凭什么?站着说话不腰疼? 其他人也没那么倒霉啊。哦不对,不是倒霉,是活该罢了。 心中仿佛有两道声音在打架,慕千昙头痛不已,干脆再唤出冰锥,刺入手心。这次用力极大,冰锥尖端扎入骨缝,受力断裂。鲜血喷溅而出,像小型喷泉。那些令人烦躁的响动终于全部消失,重归平静。 慕千昙气喘吁吁,握紧拳头,无法阻止血液往外冒,瞬间就染红了整个手掌与裙摆。她干脆不管了,也不止血,就这么往前。 幻境再次散去,这次拦在前方的,是一大片炽热滚烫的岩浆。 岩浆海会在这里出现,无疑和裳熵有关。慕千昙没有停步,目光随意搜寻着岩浆表面,猜测幻境会怎么安排。 是让裳熵在火海里翻滚,骨肉溃烂着向她控诉*吗? 还是会让她强拉自己也跌进去,一同体会浸泡在岩浆中的感受? 猜了几种可能间,她已走到了岩浆中心,却依然没找到那大傻龙的身影。正疑惑间,头顶上传来某种声音。她循声望去,看见一个女人浮在半空中。 那人面容清高孤冷,如玉塑成。血色不畅,脸色苍白过头,鼻梁高而挺秀。双眸如泉,晶蓝明澈,深邃幽盈。她身量极高,墨发云流,浑身黑衣,又笼于黑雾中的,更显冷入骨髓,就连岩浆烘出的过曝般的橙黄色光线都无法暖化。 慕千昙顿住脚步,她看见那人缓缓飘来,直到与她一同站在岩浆海上,相距不过一臂。 就算面相已有了相当大的变化,也不难从眉目间认出这是谁。慕千昙先打破沉默:“你长大后是这个样子吗?” 黑衣女人道:“可能吧。” 是了,她自己都不确定,幻境也不该知道一个人长大后的样子。这应该只是慕千昙的想象,结合书中描写所共同勾勒出的皮相吧。 相对无言,黑衣女人垂下眼睫,视线落在她不断滴血的手掌上。 “你受伤了。”她说。 慕千昙道:“想要前进就需要付出点代价。” 黑衣女人问:“我也是那个代价吗?” 她声音非常平静,那双蓝色眼眸也没有情绪起伏,就算一寸寸细致去寻,也找不到任何不忿或怨憎,仿佛只是在问你有没有吃饭般寻常。可慕千昙没有回答。 “好吧。”黑衣女人知道了答案,侧过身,后退一步,给她让出前路。 为什么呢? 幻境不该是会让她产生恐惧的存在吗? 慕千昙不想深究,也不愿多说。她再次迈开脚步,没有犹豫。擦肩而过时,她听见女人说:“伤口记得包扎” 她回眸,正撞进那蓝色眼底。 “师尊。” “师尊!” 年轻与成熟的两道声音叠加,在耳边拉长尖啸,慕千昙如梦初醒。脚步声自身后传来,着急忙慌。岩浆梦境崩塌,山石大块坠落,一只有力的手穿过破碎幻境的边缘,抓住她手腕。 “师尊?真的是你!” 那道黑影彻底消融,如冰化水,只有那两点晶蓝仿佛还晃过眼前。慕千昙被拉力带着转身,看到白茫茫雾气里的少女,比刚刚更近的距离。手被她捧在怀中,嗓音踏实,落入尘世。 “我好像中那个毒雾了,我刚开始不知道,等反应过来,一转眼人都不见了。我赶紧出去,看到好多吓人的景色啊,然后,我跑啊跑,突然闻到你的味道,就跑到这边。本来以为是假的,没想到真是你!太好了!” 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慕千昙掐住她脸蛋,捏出一坨白软的肉肉。指尖确定到那比常人略高的体温,证明这的确是真人,而非幻觉。 裳熵被捏脸,说话含糊不清:“干嘛呀。” 慕千昙松开她:“看看你是死是活。” “我当然是活的,”裳熵摸摸脸,沾了半个手掌的血迹:“你的血都抹到我脸上了。” 刚刚用来掐人的手正是受伤的那只,就算到此时也血涌不止,在少女白净脸蛋上涂抹了大片红色。慕千昙道:“有意见?” 裳熵舔舔唇:“你给我加餐,我有什么意见,我开心啊。” “” 手又被捉住,少女道:“刚刚看到好多恐怖画面诶,还好我提前知道那是假的。不过就算不知道,我也不会被吓到,我可是很勇敢的,而且什么都见过了,只有” 裳熵低下头,手指一下下捏着女人手腕,噘嘴道:“只有你吓到我了。” 慕千昙道:“我打你了?不该习惯了吗?” 裳熵扭扭捏捏,没有回话。看见血还在流,摸遍全身,想找伤药,然而那连口袋都没缝几个的乞丐破烂衣,哪里找的到?她下意识又想用自己最常用的止血方法,可舌尖还没探出,就被推着脑袋抵开了。 “不必,多好的东西,你自己留着用吧。”慕千昙冷声刺她,自己从储物袋拿出药。 药粉与伤口接触,刺疼得有些明显。她转移自己注意力,又去看对面少女的脸。 与幻境中那位的确眉眼相似,但情态可谓是天差地别。一个毫无心眼,一个太过稳重,几乎是两种极端。这样看又完全不像是一个人了。 算了,本来就是幻觉。 处理好伤势,慕千昙环顾四周:“她们两人在哪你知道吗?” 话音刚落,一声尖叫穿透雾气,金银玉器碰撞的叮叮当当声夹杂其中。远方有一点金色隐现,继而快速靠近,破雾而来,是伏璃充满恐慌的脸。 她看见慕千昙,立即扑上来,大叫道:“你不许说出去!” 钳住手臂的那两只手格外用力,是真人无疑。慕千昙有些嫌弃地推开她:“别发神经。” 伏璃抱住额头,眼睛睁大,死死盯着她,依然情绪紧绷,原地跳来跳去,不断重复:“我只是状态不好才输给你的!你听到了吗?而且你是上仙,你赢了我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说出去只会丢脸!你不知道吗?回话啊?” “你不许说!不许告诉别人!她们怎么敢笑我,一帮虫豸!小人!奴隶!我早晚把他们杀光!反正你不许说!” 她看到的幻境,大约是慕千昙把多次打败并戏耍她的事广而告之,引来众人嘲笑谩骂。这种程度,对比慕千昙看到的,只能称得上微不足道。她无语道:“这是你能想象到的最恐怖的事情吗?” “这是最有可能发生的!”伏璃抓紧头发:“每次都是你,上回也是,就你敢教训我!又打我又骂我!你怎么那么大胆子?我还不能对你出手!你可真烦,哎呀,你不许说!你答应我!” 慕千昙道:“南雅音呢?” “南”伏璃仿佛被按下开关,浑浊的双眼都清醒了:“哦对,她去哪了?” 她眼中浮起了真正的恐慌:“我们走散了。” 第189章 白鸽 对于她们修者而言,毒雾不被灵力所阻,直侵神经,能够称一句可怕,但面对时,并非没有自保之力。而南雅音只是个身体不算很好的凡人,这毒雾对她损害绝对不小。且这里还是重重机关,危机四伏的封家。 在这里走散了,若不能及时找到,基本就意味着牺牲。 可能是从没想过会这种结果,伏璃慌了神,脸唰一下白了:“我就是一转头,怎么就不见了?” “去找她。”慕千昙果断道:“我走了很远,差不多也快到尽头了,等找到人我们就立刻出去。” 她在蚁穴中走了一段,上岸走了一段,后面又跑了一段,大概计算距离,已经是一个比较惊人的数字了。作为三道防线之一,如果过于宽广,反而不容易进行管理,正正好好三段幻觉之外,很有可能就是边界。 伏璃急忙答应:“好!” 身处浓雾中,不辨前路,最怕走错方向,兜兜转转浪费时间造成的后果,很有可能就是吸入过多而癫狂。所以慕千昙扯住着急到就要窜出去的伏璃,先精确了自己过来时的方位,这才问道:“你们什么时候走散的?” 伏璃绞尽脑汁回忆:“我记得也没多远可能也就哎呀我没算啊,记不清楚,反正我感觉只有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因为我不小心又中招了,产生幻觉,这才跑远的。” 从蚁穴中第一次中招到现在,可远远不止一炷香,这里有一段可疑的空白。慕千昙问道:“在分散之前,你们没有看到幻觉吗?” “遇到了,在洞里的时候就遇到了。”伏璃抓抓脑袋:“那时候我看到好多虫子,恶心死了快,就往回跑,没一会虫子就不见了,我走回去,正好看见她,就跟她一起,发现那里没人了,才上来的。” 脑中控制不住想象着最坏的结果,由于过度心悸,她嗓音都在发颤,手也揉入金发,抓出一撮一撮。裳熵见状,拍拍她肩头:“你不用担心,肯定能找回来的,相信我师尊。” 伏璃面色一顿,强行摆手道:“什么啊,我没有担心,就是万一她死掉,这里可就没人能照顾我了,我不习惯而已” 慕千昙打断她:“所以你们一起上来之后,到你们分散,这段时间内是没有幻觉的。” 伏璃眼眸微睁,后知后觉道:“好像是喔。” 刚刚在雾气中,慕千昙不是没试过屏息,不起作用,只要视线范围内还有雾,那幻境就依然会出现,且一个紧接着一个,连缓冲都没有,可这两人竟然能做到维持一段时间不受影响。 “你们俩个做了什么?” 伏璃竟有一丝紧张,用力摇头:“什么也没做。” 慕千昙追问:“用没用灵力?说没说什么话?有没有什么不太寻常的举动?” 伏璃道:“统!统!都没有!非要说的话,我怕她走丢,所以拉住了她的手,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做。” 慕千昙了然,原来关键在这里。 毒雾被吸入时,会自动翻出脑海中恐怖的事随意拼凑,造成只在中招者眼里的虚景,而这一招只有在独自一人时才有效果。只要两个人之间有接触,也就是两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产生链接,那虚景就会因为“虚假”的概念被打倒就不攻自破。 试想,幻觉再如何与现实相似,也只是雾气虚影。而与一个人拉住手,感受到另一端来自真实世界的存在,那虚影还要如何恐吓呢?这也是为什么,毒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们分散。 慕千昙方才脱离幻境,也是因为那大傻龙抓过来了。 想通这点,想要安全在毒雾里穿行就再简单不过。伏璃也明白了:“那我们要手拉手吗?” “不用。”慕千昙拽住裳熵的袖子,准备撕一截下来:“只要有实体连接就好了,用绳子也一样。” 看出她的目的,在她用力之前,裳熵把袖子拽出来,为难道:“传家宝。” 还惦记着这件乞丐破烂衣是传家宝呢。慕千昙看着她。 裳熵眨眨眼,迅速转身抓住伏璃的袖子,没等人反应,便是大力一扯,只听一道刺耳的布帛撕裂声,整个袖筒被齐肩拽下来,露出完完整整的一条白皙手臂。伏璃惊呆了:“姓裳的。” 裳熵把到手的袖筒甩了甩,递给慕千昙:“用这个吧。” 伏璃叫:“姓裳的!” 这倒也行。慕千昙抿唇,接过袖筒,从顶端撕开,几段相连,搓成绳子。三个人,一人头,一人尾,一人中段,抓稳了,向伏璃来时的方向走去。 毕竟在别人家里,不敢出声喊人,只能用眼睛去搜寻,害怕错过,所以需要慢慢挪腾。好在抓绳子的方法管用,只要稍稍有幻觉出现的苗头,就立即拉扯绳子,并感受到对面的拉力,便可脱身。如此,只是速度慢点,还可以接受。 刚开始,有三个人在,伏璃认为能找到的可能性很大,心态还算平稳。可随着空空如也的回头路越走越远,她有些不太能稳住了。到最后,竟看见她们出来的那个蚁穴口,她张口说不出话,又去雾海转几圈,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到这般地步,她彻底失去冷静,焦躁按着手指骨节,口中念叨着不该松开她的手。沉思片刻后,她打算直接出雾海,让封家人一起帮忙寻人,争取能在悲剧发生前将人找到。 慕千昙哪能任由她发疯,将人按住,正寻思着解决方法。这时,她听见鸽子的叫声。 这雾茫茫的荒凉地方怎么会有鸽子,她以为是幻觉,便掐了掐裳熵的脸。可谁知,那鸽子声还在继续,且越来越近。她意识到不对,松开两人,接着就看到前方雾气里跳出一只雪白的鸽子。 那鸽子眼眸深绿,光华明亮,像人的眼睛,似有情绪流动。看得出平日被养得很好,白生生的羽毛柔顺平滑,厚实一层,覆盖着身躯。它尖喙鲜红,仿佛染上了血。黑爪极细,撑在地上,一跳一跳,灵动至极。看样子并非来自幻境,更像是哪家仙人养的灵宠。 “白!”伏璃忽而叫道:“你知道我们来了?” 慕千昙想起之前某日交谈时,侍女们曾说过的巫女特征:白鸽与黑鸦。 这可能是钟明琴的灵宠。 她预知到几人会过来?还是纯粹碰巧?亦或者,只是听见动静来看看闯关的人是谁? 伏璃可没想那么多,扑上去道:“你看见南雅音吗?就是之前总跟我旁边那个,她在这迷路了。” 白鸽晃晃脑袋,跳着转身,蹦入雾中。 伏璃爬起来:“走,咱们跟着她。” 慕千昙权衡须臾,答应了。 三人跟随一只鸽子往前走,没过多久,便走出了浓雾。然而视野并未开阔,前方突然竖起一道黑色木制高墙,墙体隐约可见几排机关陷阱,就连脚下的地砖也有。不愧是喜欢捣腾乱七八糟暗器的封家,简直就是在陷阱里安家。 如果仅有她们几人,想要悄无声息进来,还真得费不少功夫。而现在有了鸽子带路,走了小道,轻轻松松绕过这道墙与第三道防线,来到来到一处阴沉沉的院子中。 虽然位于五大世家仙门之一的地界,但这处地方与外界宅院并无不同,都是四四方方的,毫无特色。 门前种了排柳树,枯枝拂动下的瓦片有些残破、墙面则由颜色较深的木块拼成,显得颇为厚重。院子门关着,伏璃上前推开,门板发出漫长的吱呀声,逐渐启开的画面里,是一个放置了大约十来个墓碑的院子。 真是个奇人,哪有在自家院子里放墓碑的。 就在这时,鸽子振翅飞走。伏璃往门里张望几眼,咬咬牙,先跑进去,喊道:“琴?你在吗?你看见南雅音没?” 慕千昙听见开门声,接着是一道薄而无情的嗓音。 “东院。” “啊,真是你啊,原来你在家里是住在这种地方好先不说了,我去看看她。” 慕千昙扶着门扇,抬脚跨过门槛。院子正后方是一座宅子,被打通了两道墙壁,更像是大点的长亭。而在这亭中,坐着一个女人。 她一袭白衣,衣如宣纸,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一串串字迹,仿佛无数咒言,包裹着她的身体。而这字甚至延伸到她脖颈,停在下颌处,突兀断截。再往上看,面容白若敷粉,唇红若丹,一双异色眼瞳,与那墓碑相称,如同活在幽深洞穴里吃人为生的美丽妖精,不似常人。 白鸽落在女人肩头,她斟上两杯茶,开口道:“瑶娥上仙。” 她望来:“请坐。” 第190章 是我呀 桌上两盏茶,溢出袅袅热气,一杯在女人面前,一杯在对面。角落点了根香,刚烧了个尖,猩红忽闪。墨色小几下方,还摆着一个蒲团。这些都是见客姿态,仿佛就是在等她到来。 慕千昙刚跨过门槛的脚顿了顿,不动声色扫视了院子,没能察觉什么危险,刚刚安全跑进去的伏璃也证明了此地没有陷阱。她目光转了一圈后,回到女人肩头的白鸽上。 她们四人会来封家的消息,这世上不该有第五个人知道,可为什么这人一副早有准备,毫不意外的样子? 后一只脚也跨过门槛,慕千昙一甩裙摆,走下阶梯,穿过数道墓碑,大步往屋中去:“琴大人的这只白鸽养得真好,聪明伶俐,还能认出没见过的人是谁,佩服佩服。” 钟明琴道:“并非是白告诉了我来者是谁。” 她嗓音如琴声,铮铮动听,但似乎只有一根弦。从第一个字到最后一个字,都平稳过度,没有起伏。若是句子长了,怕是听来有些别扭,像是假人在说话。 慕千昙掀起一片墨蓝色的暖帘,走进屋中:“那就是琴大人神机妙算了。” 那只颇有灵性的白鸽,正微微歪着脑袋,用闪着翠绿光芒的眼珠注视她,一动不动。女人的眼神与她相似,一瞳为墨黑,一瞳为暗紫,如两片漩涡,各自扭转,深处不见底。 异瞳,是封家子女诅咒缠身的象征。江缘祈就是如此,姜泯亦是。 看来这位巫女也未能幸免。 钟明琴托住大袖,翻覆手掌,苍白手指次第滑动,行云流水,像是将要融于空气的冰。白鸽跳上她指节,轻轻啄了啄她指尖,而后振翅飞离。与此同时,桌面上也有一道黑色扑腾而起。 慕千昙定睛望去,那是一只乌黑油亮的乌鸦,由于颜色和小几一样,所以方才她没能看见。如今那白鸽与乌鸦都飞到高处,栖在一根黄铜棍上,互相拿尖喙梳理彼此的羽毛。远远望去,竟像是太极图一般。 “不知瑶娥上仙找我所为何事?”钟明琴抬眸望来,脸侧的两撮发丝擦过脸颊,后面稍长的部分披散下来。这发型用现代较为流行的话来说,是一个标准的公主切。 慕千昙回过神,坐上蒲团:“我还以为琴大人能算出我为什么来呢。” 钟明琴道:“只知来人,不知来意。” 虽然她这么说,但仅仅是预感到有人会来找,并精准预测是谁,对于慕千昙而言,已经算是很了不起的能力。如果她也有这种本事,就不会白跑那么多趟,走那么多弯路了。 这么想来,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江缘祈被她点破了那么多秘密后,依然只是愤怒和疑惑,而没有过度怀疑她的来处。毕竟自己就有一个会预言的妹妹。 况且,慕千昙作为天虞门的人,还有一个更强的掌门盘香饮在身边,也具有预言能力。估摸着江缘祈认为她也会那么一星半点,才没有深究。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慕千昙手探入储物袋,忽而想起什么,动作顿住。 她转头看向裳熵,这大傻龙从刚刚进来后就四处张望,满脸好奇,又有点怪异,有时还专注望着钟明琴身后,脸现思索。也不知道在琢磨些什么。 “你先出去。”慕千昙赶人。 裳熵瞪眼:“为啥呀。” 慕千昙道:“去看看南雅音怎么样了。” “哦哦!”裳熵转身跑开:“好嘞。” 跑出屋前,她又转头看了眼,仿佛这屋里有东西吸引她似的。 慕千昙也随着她视线环顾屋内,那正背两面被拆掉的墙面先不说,这屋里也没有几件正常的家具。 打眼去望,房间左右宽敞,地面铺着坑坑洼洼的石头地砖,落了层薄灰,像是谁家用来储存土豆与红薯的老旧地下室。墙角竖着一对扫帚,一支簸箕,一个头毛七零八落的拖把,旁边挨着摆了个蒲团。像是要在屋里开会,这样摆放的蒲团有十来个之多,两两相对,看着都很新,似乎刚买不久。 无论从哪里看,都是一眼望到头的尘灰无趣,甚至还有点让人隐约不适,也不知道是哪里让那大傻龙看入迷。 “我现在出去了。”裳熵揉揉鼻尖,一溜烟出去了,过了没一会,又嘿咻嘿咻跑回来:“她在哪间屋里呀。” 钟明琴再次翻覆手掌,依然是左手。白鸽仿佛听到了命令,从黄铜杆上飞下,掠过门前矮檐,带路去了。 慕千昙的目光随着她离开,一直到看不见人影,便自然而然落到了院子里的墓碑上。她问道:“那里埋着谁?” 碑上没有字,也就看不出埋的是什么人。她本以为这会是什么隐秘,也只是顺嘴一问,估摸着会被敷衍过去。却没想到钟明琴并不避讳,很快给了回答,只不过这个答案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还没想好。”她喝了口茶水。 进来封家费了不少力,慕千昙也有些口干,见她喝茶,自己也端起杯盏。 茶水刚凑到眼前,她看见杯底沉着几块指节长短的圆粗物事,表面粗糙,断截面有圈形纹路。这泡的并不是茶叶,而是一种不知名字的树枝。 怪不得闻起来味道那么怪。 她之前学过泡茶,听过些故事,说某些人不爱喝茶叶,就爱喝那些奇奇怪怪的短树枝,迷恋那种满嘴清苦的味道。她也尝试过,结果相当难以接受,自此就敬而远之。实在未曾料到,会在这异世界碰见一位。 慕千昙放下茶盏:“院子里放墓碑,琴大人倒是不怕犯忌讳。” 钟明琴道:“本就是要破风水。” “此话何意?” “院中困墓,聚拢死气。房屋漏风,财源散尽。家无安置处,邪崇入梦中。门不上锁,不贴神,不拦鬼,不拦小人,不拦奸邪恶。破富贵,破健康,破财运” 果然如慕千昙所想,当她说的话较长时,那让人别扭的非人感就会明显。而这样的声音,又偏偏说了一连串让人哭死不得其解的话。若是没有个前情提要,知道这是在解说她自己的屋宅,还会以为这都是她用来诅咒他人精心设计的呢。 只听说有人为大富大贵好命好运苦求一个好风水,为此一掷千金者大大有之,怎么还有人截然相反?就喜欢费劲种种布置,把“穷恶苦”一锅端进自己家 慕千昙再次对上那双异瞳,隐隐猜出原因。 该不会这就是她所承受的诅咒吧? 她出生五大仙门世家中的大家族其一,自小锦衣玉食,受尽宠爱,就算离开家,也是在另一个大家族过日子,且地位并不低,会得到崇高的尊重与优待。而她却受诅咒影响,爱上不断吃苦,厄运缠身,钱财散尽,穷苦煎熬的倒霉日子。 于是,生活的富足让她喘不过气来,对于贫穷与朝不保夕的渴望永远无法实现,也就有了另一种“求不得”。 说不上来的感觉,这诅咒是毒还是不毒呢? 钟明琴忽然抬眼,对上她目光:“不是。” 慕千昙愣了愣,才意识到她是在否认自己心中关于“诅咒”的猜测。 什么鬼,她也会读心? 钟明琴道:“上仙的眼神实在太明显,只要我不是瞎子,就能猜到您的意思,不必多想。” 慕千昙道:“看来您不仅会算,还会猜。” 钟明琴道:“过奖了。” “既然说到这个诅咒”慕千昙问得更深一步:“不知琴大人是否愿意透露您受到的是什么诅咒?” 她拿着那本书过来,算是有求于人,知道的更多,也就有更多与人交易的筹码。 对于这种问题,钟明琴也毫无遮掩:“之前我不懂,如今倒是明白了,约莫是:无情无念。” 听到那四个字,慕千昙豁然开朗。怪不得她这一副带了光滑面具般的平淡无波样,说话只扯扯唇,其他地方一丝褶皱都没有。嗓音也是这么毫无感情,原来本来就已被诅咒剥离了情感。 与这种人交易,怕是没什么可拿捏的。 慕千昙道:“所以你离开伏家,就是因为诅咒让人失去了对伏家的感情?” 钟明琴道:“那个地方还不足以称为我的家。不过,我离开那里,的确是因为诅咒在我身上彻底应验。这些年来,我一直都知道纠缠我的是什么样的恶言,我尝试过反抗,但失败了。” 慕千昙忽然想起伏家那位老侍女说过,她见过钟明琴小时候,明明是一个笑容很甜,见到人就喜欢打招呼的,热情十足的女孩,怎么长大之后就变得避世又冷漠了呢?那两位侍女还为巫女真正的性格争到不可开交,谁都不能说服谁。 如今看来,两位应该都没错。她幼时的确开朗,可这持续了十几年的漫长诅咒,一步步吞噬她情感,扭曲她性格,这才造成了前后那天堑般的差距。 不过,即使失去灼热的情念,还不足以让她离开住所,毕竟这东西没有实体,不会说简简单单一下就没了。可如果有一天,快乐,兴奋,痛苦,悲伤等等全部被完全清除,她被扔到情绪的真空里,再也无法产生对任何事物的眷恋。 到这时,离开自然成了第一选择。 而她说她反抗过,也许她白色长袍和脖颈上那一条条墨色咒语,就是她想要把什么东西留在身体内的证据。可惜,没能抵挡血缘里遗留而来的顽固诅咒。 提到这个,慕千昙不免联想到封家其他人。 江缘祈所受的诅咒是接连失去重要之人,作为男主,这个在书中自然会被女主的爱化解,但现在就不好说了。姜泯则是不停想要结束生命,书里没提这么个小人物的结局,也就不得而知。而江舟摇则比较幸运,应该是她们家为数不多逃过一劫的人。又或者说,只是还没到诅咒发作的年龄。 思想飘了一转回来,慕千昙见她似乎什么都不介意回答的样子,便问道:“你从伏家离开后,与江缘祈一同去了万药仙岛,并拿到了活骨肉,是吗?” 钟明琴:“是。” 慕千昙心中暗自升起一丝激动与期望。 她与江缘祈关系不和,而那家伙是个笑面虎,也爱撒谎,所以当他告诉自己活骨肉被用掉时,她是有点不信的,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如果这真是一个谎言,那她还有机会走前一条路,也就不用再去修正那本书。想到这里,她嗓音里也微微多了点温度:“活骨肉现在还在吗?” 钟明琴的回答打消了她的所有期望。她干脆道:“不在了。” 慕千昙沉默片刻,刚刚紧绷的身体又无可奈何的松下来,接着心中涌起一股烦躁。她语气不耐:“给封家主用了?” 钟明琴道:“不,是给我用的。” 这可出乎意料了,但紧接着,慕千昙也猜到她为何要用给自己。 她是因为诅咒彻底应验而离开伏家,那么她此后的行动应该都是围绕这个而进行。想要去万药仙岛找活骨肉,可自己的力量不够,一个私自逃离的人也没办法去向伏家寻求帮助,所以选择回自己家,并与江缘祈联合,动用自家的家族势力去拿,同时找一个假的来应付封家主。 这样,江缘祈既然完成了封家主要求他做的事,她也得到了想要的,两全其美。 至于她为什么需要活骨肉,约莫这个药,就和她身上那些咒语一样,是她为了抵抗诅咒而付出的努力之一。 慕千昙没想到活骨肉是这么戏剧性的被使用了,一时间心中积了点躁郁,可又不能发泄。毕竟接下来,她还得托人帮忙呢。于是,只要深呼吸几次,按耐住脾气,把那本书拿出来,放到桌上。 “你还记得这个吗?” 钟明琴垂眼望去:“记得。” 慕千昙道:“这本书中的阵法绘制有误,还请你再研究研究。” 钟明琴抬手覆盖在书面上,将书滑到自己面前,翻开来:“瑶娥上仙难道尝试过?” 慕千昙捏住茶盏:“没有。” 钟明琴看她:“如果你没尝试过,你怎么知道她是错误的?” 慕千昙拿出之前就想好的托词:“这里面没有一个阵法是能够轻易完成的,布置一次所消耗的材料都足以让一个小型宗门倾家荡产,更别提还有些是完全是一次性用品,当然要提前确保完全正确。我曾听看过这书的人说过,有些阵法并不好用。所以还请你再多看看,修改修改。与此相对的,你也可以让我帮你做一件事,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我会倾力相助。” 到钟明琴这种层级的大师,如果被人质疑作品有误,往往第一个反应不是去想哪里错了,而是觉得面子被拂,下意识否认,并恼羞成怒。可她很平静的接受了:“好,我会再看一遍。至于让上仙您帮忙的话” 她没有思考太久:“您帮我找找生命的意义吧。” 又是一个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回应,可慕千昙也想不出一个无情无念的人,除了追求意义,还能追求什么。在沉思片刻后,她答应了。 “那就这样吧。”慕千昙一刻都不想在这个屋里多呆,下意识就要喝下方才端起的茶水,到嘴边才想起来不能喝。正要放下,又听见对面女人说道:“您喝吧,茶盏中是我为你配制的解药。” 慕千昙挑眉:“解药?” 钟明琴道:“从万药仙岛回来,您身上应当还有诅咒吧,这个药可以帮您摆脱。” 冰蓝色衣袖之下,的确还藏着一道道自仙岛上遗留下的黑色诅咒,慕千昙一直没怎么当回事,却没想到这些也在那女人的考虑之中。 慕千昙道:“诅咒这种东西,仅靠喝药就可以解决吗?” 除了仙岛那次,她也没经历过这种事,也没看过相关书籍。按照她的刻板印象,诅咒是一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靠自己肯定没法解决,应该是依靠跳大神之类的开坛做法才可以驱散。谁知道,居然喝药就可以。 钟明琴道:“诅咒只是一种顽疾,是病就可以用药来医。只要它能影响到您,您就能影响到它,从来没有没有全然单向的困扰。” 慕千昙心道:原来如此。 外面已黑透了,几乎未点灯的屋子里却有荧光忽闪。慕千昙端着茶盏,正想去喝,忽而感受到脊背上凝固着一道道视线,耳边也听到由小而大的细细碎语。 她转头望去,发现屋内那十几个蒲团上,都分别坐着一个半透明的幽魂。有人提灯,有人蒙面,有人沉思,有人高谈论阔。他们似乎从白日就坐在那里,干着自己的事,只不过随着夜色降临,而显露了身形,暴露在慕千昙视野里。 她好像知道白天吸引裳熵目光的是些什么东西了。 再转头回去时,她看见钟明琴后背也趴着一位少女。 那女孩魂魄幽绿,年岁十六七,眼眸天真,脸蛋小巧。她有着一头柔顺丝滑的长发,有一部分垂落在钟明琴胸前,两条细瘦的胳膊穿过瀑布发丝,绕过女人脖颈,紧紧搂住。她半张脸埋在女人脖颈间,身子一晃一晃,不时发出笑声。像是孩童在给长辈*撒娇要吃的,又像是在取人性命。 这样明显的动作,钟明琴不可能没有感觉。但她还是白日那张脸,连眉毛的弧度都没有动过一丝一毫。 一个本该把鬼当杂耍的巫女,却被一只鬼缠身,这一定是她故意放纵的,至于理由,那就不清楚了。 眼看奇景,慕千昙再次沉默,这次倒没有抗拒,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苦得要命。 钟明琴让她先住在这套宅子里,等她研究完阵法,把书还给她时再离开。慕千昙没理由拒绝,去了她安排的房间,中规中矩,但比她自己那个四面漏风的屋子要好太多了,至少没有反向风水。 她推门进去时,见裳熵从桌边跳起来:“师尊,南雅音生病了。” 她那个凡人身躯,经过一遍毒雾,不生病才奇怪。慕千昙把拿来的茶壶放到桌上:“不严重吧。你把这个喝了。” “不严重,伏璃在照顾了。”裳熵捧起茶壶:“这是什么” “让你喝就喝,那么多事。” 慕千昙到床边坐下,掀开衣袖去看。那几道黑色痕迹果然不见了,所以药的确是有用的。怪不得钟明琴会想着要去找活骨肉来治自己的血缘诅咒。但现在看,好像连神仙药活骨肉都没能把她治好啊。 轻轻叹了口气,她放下袖子,起身去洗漱,回来后直接倒在床上,心烦意乱。 生命的意义,这应该属于哲学问题吧?真的会有固定答案吗? 慕千昙心道:‘李闭眼,你上网搜搜,什么是生命的意义。’ 李碧鸢道:‘你认真的吗昙姐,你要用搜索引擎来应对巫女吗?’ 慕千昙把枕头放好,扯过被子:‘试试,看看科学能不能回答神棍的问题。’ 裳熵也洗完回来,端着茶壶,像是端着宝贝,小心翼翼凑到床边:“师尊,这个苦苦的,你喜欢喝这种吗?” 她把茶壶盖掀开,往里望去,想看看是什么茶叶泡出的味道。 慕千昙闭上眼:“你应该回你自己屋吧。” 裳熵理直气壮:“她没给我准备房间,我没办法,只好睡在师尊这里了。” 慕千昙撑开一只眼,瞥她:“你别笑啊。” “嘻嘻。”裳熵笑出一排大白牙,把茶壶放到床头,张嘴道:“想要冰。” “你最近要的也太多了吧。”慕千昙凝出一朵冰昙花,像投球般扔进她嘴里:“每天都要吃,还吃很多次,你是着火了吗?” 不仅是吃磨牙棒的次数增加,她想要松开锁龙环放松的时候也加长了,每次看见她妖变,都要比上一次要更加明显。真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快要彻底妖化了。 裳熵含住冰块,脸颊鼓了一块:“可是我牙齿很痒诶。” 慕千昙点评:“蛀牙。” 裳熵坚决否认:“没有!我牙很好的!不信你看!” “不看,要睡就睡,不睡就滚。” “睡睡睡睡,我睡着了,呼哈呼”她装作打呼噜。 慕千昙扔了个枕头下去,把她声音蒙住,而后转身背对着床边。双眼凝视着墙面,疲惫次第涌上,她阖上眼。 又是个不太清净的梦,外加白日里那雾气影响,噩梦更是具象化。慕千昙不堪其扰,只睡了几个时辰便猛然惊醒。睁眼时天还黑着,是不早也不晚的时候,她气喘吁吁,浑身冷汗,哪里都不舒服。 喉咙有些焦渴,她记得昨晚上裳熵把茶壶放到了床头,便伸手去摸,摸到后拿到跟前。不想下床拿杯子,打算直接喝。可还没倾倒茶壶,手心就被一股力道顶了顶。 那力量来自茶壶盖。 她将茶壶放在曲起的膝头上,手心点起一团灵光,皱眉望向那被顶地一动一动的茶壶,头发有些发麻。 这不会是进老鼠了吧? 她刚想把茶壶扔出去,那壶盖恰好被顶起。缝隙之中,一条蓝金色小龙冒出脸,两只快有半张脸大的蓝色眼睛,水汪汪的,眨巴眨巴,憨态可掬。龙须是白色,湿哒哒垂在两侧,如同细丝。 她头戴着茶壶盖,像是戴着帽子。整条龙刚好盘在茶壶里,浑身鳞片闪动着蓝金色光芒,如同钻石,又如价值连城的昂贵玉器玩具。 “”慕千昙以为自己梦还没醒:“什么东西?” 小龙伸出细爪子:“是我呀,是裳熵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0-200 第191章 怎么那么大动静 平生第一次,慕千昙有种淡淡的五雷轰顶之感。 她曲起食指,将茶壶盖弹飞,露出小龙的全貌。 仿佛突然有人点了灯,眼前骤然一亮。首先看到一对精致到仿佛多肉盆栽般肉乎乎的细杈小角,接着是那双像是无数星子揉成的蓝色眼睛,通明闪烁。而往下去,龙身细长,一圈圈盘起,浸在深色茶水中。细密鳞片一层层覆盖,反射数道光芒,在暗夜中璀璨明丽,整体而言,像个会发光的琉璃珠。 简而言之,怎么看都像是玩具摆件,而非活物。 慕千昙回不过神来。 这段时间,她的确感觉到裳熵的妖化在加速,包括但不限于越来越多的磨牙棒,覆盖面逐渐扩散的鳞片,尖锐的爪子与口腔内越发锋利的牙齿。之前在书海阁就检查过。可这些变化,都是建立在人形的基础上。 也就是说,有再多变动,看起来也顶多是个半妖而已,但现在 完全是妖物了。 小龙知道自己变化有点大,怕师尊认不得,还在辛勤地扭动爪子自我介绍。可晃了半天,爪都酸了,面前人还是好生冷漠,一点都不理会她。 小龙思索片刻,头钻下水面,在茶壶底部摸了两块黑色树梗,又咕噜一声出水,像是挥舞荧光棒般晃动起来:“师尊,是我呀,你快看看我,不要认不出来喔。” 就连声音也变了。闭上耳朵去听,还以为是个只有几岁的小女孩。 慕千昙闭上眼,深吸口气,再睁开。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疑惑这是不是梦。直到李碧鸢开口:‘好小啊,这得什么时候才能长到预言里那个样子。’ 在盘香饮的预言中,那条黑龙身形庞大,实力强悍,喷出的龙炎无惧一切,焚烧大地,连天都要被撕个大口子,让人闻风丧胆。整个仙界地震,为之忌惮。可那恐怖传说的主人公,现阶段还只是一条藏在茶壶里睡觉的家伙,这真是难以言喻的割裂感。 慕千昙揉了揉眉心,不知怎么的,就是觉得不能接受。 一夜之间!不,一夜都没有,顶多半夜,这都不是翻天覆地,这是变种族了! 不对,她本来就是龙啊,早就知道的事。 慕千昙差点忘记,真正的半妖是她自己,而裳熵,一直都是血统纯正的大妖。 那持续不停的介绍很吵耳朵,慕千昙忍无可忍,用了最好用的封嘴方法,抬手捏住小龙叭叭不停的嘴。 变成龙之后,与人不同。那张嘴不再柔软,而是一种沾了茶水后略显凉滑的触感。被她轻轻一捏,所有声音都被封住,蓝眼睛忽闪忽闪,越过她的手,盯着她不放。 想要把那条小龙捏起来看看,不知从哪里下手。慕千昙纠结过后,干脆直接捏着脖子的位置,把她提溜出水。蓝金色龙,好长一条。尾巴离开水面后如同螺旋桨一般转圈,把茶水甩干。 手里提着龙,像是审视一条刚捞出来的鱼一样审视她,翻来覆去地看。慕千昙心情复杂,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女主化形这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会在一个比较特殊的时刻,在有充足准备的情况下发生。结果,竟是那么随意且悄无声息吗? 小龙四只爪耷拉着,任由她转动自己,像一根软趴趴的绳,眼珠子却灵活。若是被转到背对着人,就要想办法把头扭过来,要眼里能看到人才满意。 检查了几遍,从种种细节来看,的确是龙无误。而她脖颈上那条随着主人体型一同变小,且依然牢牢附着于她肌肤的锁龙环,也对应着她的身份。这就是裳熵,这就是女主,这就是龙族。 缓了好一会,慕千昙麻木的神情才有松动:“你什么时候变的?” 裳熵伸出一爪,竖起一根小巧的手指:“昨天晚上,我睡着睡着突然一激灵,醒了,嘴巴特别渴。我想喝水,就去摸茶壶,但是我够不着,然后我发现,床和桌子都变得好高啊,吓到我。” “我以为我是怎么了,就爬上床想找你,但是你睡着了。我怕把你吵醒,就去打开茶壶,想先从水里看看我是什么样子,结果就看到我变了诶。变成这样了,特别好看。” 慕千昙道:“最后一句没有必要。” 裳熵捧着脸,依然甩尾巴:“难道不好看吗?我亮晶晶的。” 慕千昙扶额:“啧。” 裳熵看了她一会,仿佛想起什么,两爪交叉相扣,眼神闪躲,犹犹豫豫:“所以,我是龙吗?” 慕千昙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她向后靠在床头,从捏脖子改为捏尾巴,倒着提起:“是,你看不出来吗?” 脑袋充血,反应有些跟不上。裳熵缓慢思考,一字一顿道:“原来我是龙啊,怪不得我和其他人一点都不像。我之前有一段时间,很在意这个事,不明白我为什么处处与人有差异,但我现在知道了,原来,我们从一开始就不一样,那干嘛还要追求长大后变成一样的样子呢?” “而且,”她努力抬起脑袋,举爪发誓:“你相信我,我做人时是个好人,做龙肯定也是条好龙。我跟预言里那个喷火的坏龙没关系的,我不认识她。” 说是现在不认识,也不能说错。慕千昙低吟道:“可能吧。” 裳熵道:“是真的,所以你不要把我送给别人,也不要把我当坏龙处理掉好不好。” 慕千昙道:“看心情。” 裳熵道:“师尊,你真好,你还愿意看心情,你以前都不看的。” “”慕千昙又把龙到转过来,一只手捏住她一只爪,往两边扯,还上下晃,晃到小龙眼睛里快要起圈圈,眼冒金星中。 李碧鸢看不下去:‘昙姐,咱小龙不是玩具,虽然她可能很想被你玩。’ “咳,”慕千昙把她丢开,手掌撑着一边脸颊:“你还能变回来吗?” 裳熵跌到被上,翻滚两圈,把自己撑起来,别别扭扭的像人类一样岔开腿坐好:“我感觉可以,我试试看。” 她两爪后张,挺起胸膛,张开大嘴,幅度不小,都能看到咽喉深处粉色的肉。就着这个姿势,她吞下一大口气体,而后紧闭嘴巴,边憋气边握紧爪子,不知哪里在使力,浑身都在颤抖。 少顷,还是没变。慕千昙还以为自己围观了一场憋气大赛。刚想让她别试了,突然听到噗嗤一声,眼前爆开一阵遮天蔽日的蓝金色, 她还没看清是什么玩意,身体四周已传来沉重压迫感。她恍然觉得自己是陷入沼泽里了,又或者是被四面八方而来的墙壁挤在正中,肺叶里的所有空气被瞬间挤出去,肌肉传来让人牙酸的紧迫拉扯感,又疼又麻。 与此同时,四周不断响起木板的哀鸣,还有桌椅板凳受到推力,刮擦地面,接着被挤到角落砰然碎裂的尖锐声响。 “嘶”慕千昙心底还记得这是在钟明琴宅院里,可不能搞出太大动静,便想推开阻碍,可突然发现自己体内的灵力像是凝固了一般,竟然丝毫无法调动。 她从没遇到过这种状况,茫然间,随着压力的增加,后背也浮起一阵战栗。身体本能忌惮着什么,以至于违背她的意愿,被吓到连反抗都不敢。 她愤恨地骂了一句,咬咬牙,凭靠微不足道的蛮力,硬是挤出头和一只手臂。她像是得救般喘息着,扒在自己能扒到的地方看,头晕眼花地抬头,看见自己面前那只硕大的龙头。 比起方才那只小的,这只明显要更为成熟美丽,那双狭长的蓝色眼眸,本该饱含感情,此刻却被慌张填充,她磕磕巴巴道:“对对不起,我弄错了,我我我这就变小。” 慕千昙明白自己方才为何无法调动灵力了,因为她是半妖,在一只注定统领妖界的未来龙神面前,自血脉里就产生了只想逃避不敢对抗的敬畏感,所以才被全方位压制。 这算什么?她们是同一阵营还好,若是她一开始就与裳熵不对付,这不是要被她压着打还不能还手?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用那只恢复自由的手扯住龙须,像是抓缰绳般拽到跟前:“你快点变小啊,愣什么呢?等别人来抓你?” “哎呦,哎呦,”裳熵被揪得眯起眼:“有点疼,师尊,好好,我这就变,等等,等下” 毕竟是刚学会变身,不够熟练,又是半天尝试,由于紧张,反而迟迟没能成功,裳熵急到龙须快打结:“师尊,你再忍忍,我在学了,马上就好” 慕千昙已经没力气说话。她费力环顾四周,发现这个“四周”仅仅只有视野里不足一臂的距离。其他所有地方,都被裳熵陡然暴涨的龙身填满。甚至一个屋子都不够,她听到四面墙壁也传来将要被撑碎的哀嚎。 这太不妙了 而更不妙的事情随即发生。外头忽而传来伏璃的声响:“瑶娥上仙?裳熵?你们没事吧?屋里进贼了?怎么那么大动静啊。” 第192章 所以我存在 在这十分尴尬的时刻,冷不丁听见友人的询问声,与听见鬼叫无疑。裳熵那张龙脸上显露出肉眼可见的慌张。她憋着一口气,加速扭动身躯,试图寻找变化的感觉,屋里随即荡漾起蓝色的海。 窒息感加重,慕千昙脸颊都微微发红,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鳞片在摩擦身体,又凉又热,充满非人的诡异感。她想要推开,那**组成的铜墙铁壁无法撼动。 伏璃已经开始敲门,声音带了点警惕:“怎么没人回话?你们在家吗?还是别的谁在啊?” 慕千昙耳边嗡嗡作响,隐隐约约听见天花板与四壁传来破裂的嘎吱声。在这其中,敲击门板的声音也无限扩大,于她耳边回荡。 “上仙?姓裳的?说真的你们没事吧?别吓唬人啊。” 她撑开眼,眩晕的视野中是几块拼接的蓝金色鳞片。近距离观察,原来上面还有纵横交错的纹路,略显古朴与神秘。她意识有些模糊,分不清声音与画面该怎样对接,那纹路在眼中,像是收到了某种冲击,竟然向四周蔓延着碎裂。 一声道巨大咔嚓声几乎钻透耳膜,慕千昙模糊的余光看见门被揣倒,砸上地面。与此同时,困住全身的压迫感顷刻抽离。 她意识回笼,一手抓住自己外袍,甩动手臂,急速往下按住,在伏璃目光落下的那一瞬间,将重新变小的裳熵用外袍捂紧在床上。 门板砸地,激起无数灰尘,伏璃做了个嫌弃的表情,手在脸前挥:“原来你在这啊,那你怎么不说话。和我那个琴姐一样,都不喜欢理人的。” 慕千昙眼前还阵阵发黑,说话间尽可能保持平稳:“刚刚在教训人。” 伏璃看了一圈屋内:“教训谁啊,你们这屋真是遭贼了。” 入目之处,所有家具全都各处零落,散架破碎,烂成一团,就连女人身下的床也没能幸免,衣服与床单乱糟糟揉进灰尘。木屑在地面上堆积了薄薄一层雪白,墙壁上也有条条裂纹。这都不是遭了贼,怕是**的强盗摸进了门。 伏璃道:“你身上那些呢?” 方才那一番拥挤,让她头发散了,凌乱垂落,衣服也松松垮垮,像是被谁胡乱扯过,十分狼狈。慕千昙暗自咬咬牙,把碎发挂到耳后,随便理了理乱七八糟的衣领:“难道你的睡相完美无缺?” 伏璃问:“有其他人在吗?” “没有?” “只有你和裳熵?” “不然呢?” 伏璃又看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影。她下定论:“你们俩大闹一场,然后裳熵跑了。” 某条龙被按在外袍下还不老实,不停扭动,慕千昙加大力气捏住她:“差不多是这样,她疯狗症犯了。” 伏璃欲言又止:“我们说的闹可能算了,还有疯狗症?她被狗咬过吗?” 慕千昙道:“她吃饭咬了舌头。” “哦嗯?” 滑溜溜的龙挣脱束缚,钻到她手下,缠绕住她的手指,一下下轻咬,像是被说了之后发泄不满。慕千昙懒得理她,也不好做大幅度动作,便先赶人:“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对了”她想起一件事:“南雅音人还行吗?” 伏璃弯腰把门板扶起来,对准门框,还想塞进去:“一直烧着呢,还没退。这里连个侍女都没有,只有我能看着,所以不是到现在都没敢睡吗,醒了大半夜,才听见你们这边不对劲的。” 她纳闷着低声叨咕:“叫她出来是照顾我的,现在也不知道是谁照顾谁。” 慕千昙道:“你去见钟明琴了吗?” 提到这个,伏璃语气愤愤:“见了啊。我让她回去,不理我。跟她说话,不理我。关心她身体,不理我。总之就是不理我,奇奇怪怪的,我们之前有那么生疏吗?” 慕千昙沉默不语。 外袍底下咬人的家伙不知怎的,突然不咬了。接着指缝间濡开一阵湿意,手心的伤口微微刺痛起来。慕千昙还是按住她:“先回去吧,明天再说。” “哦哦,我知道,我把你这门给安上。我竟然连这种活都要干了,真是” 门板几次都对不上,伏璃有些着急,不小心稍微用大了点力气。门还算结实,倒是没碎,可本该安装门的那一整面墙,迎面塌下来了,倒进院子,四分五裂。与它相对的另一面墙,也在挣扎了几下后,壮烈牺牲。 本来好端端的,没被逆向风水改造过的屋子,这下也变得南北通透了。 “要不”伏璃扶着门板:“换一间吧。”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 慕千昙出“门”时,看见循着动静过来的钟明琴,面对这拆了别人家的壮举,她尴尬到想要把裳熵活活掐死。 好在无情无念之人,自己感觉不到尴尬,也很难让别人感到尴尬。钟明琴还是那张没表情的脸,见屋子没法住人了,也没问原因,直接引她去另一间。 还得看着人,伏璃打着哈欠回去了。慕千昙进了新房间,恶气冲冲地一把掀开外袍,没想到对上两只泪汪汪的眼。 裳熵一只小爪子扶在她受伤的那只手手心,眼泪水比眼睛还大,一滴滴砸下来:“你的手又被我弄伤了,呜呜。” 方才为了挣脱束缚,慕千昙完全忘记了手上还有伤,过度用力之下,造就了伤口撕裂,纱布上晕开一片红色。 “对不起,呜呜呜,可是,好香,”裳熵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像是猫咪突然闻了猫薄荷一般,一头栽进她手心,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了舔血迹:“我就吃一口。” 慕千昙拎起她尾巴,以一个抛物线丢到了窗外的草丛中。 重新洗漱一番,她看了眼天色,似乎还能再睡一会。疲惫感又涌上来,她爬上床,钻进冰冷的被子里。 上半夜好不容易暖热的被窝没了,这会还得重新捂,她不由得烦躁。本来就不是体热的人,每天最讨厌的事,就是这个暖化冷被的步骤,可又不能不做,好在现在还不算天冷。 她躺好了,闭上眼。没过一会,枕头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转头望去,某条龙爬上了枕头,装死把自己盘成一团。 “下去。”她低声呵令。 裳熵道:“我现在很小,只占那么小一片地方,就在这里不行吗?”她两只爪子按了按身下的枕头,表示自己绝不出圈。 慕千昙不跟她废话,直接捏住脖子,塞进床头一个新拿的茶壶里。这里把壶盖死死扭紧,拔都拔不出来,还封了层冰。她冷冷道:“关禁闭。” 裳熵试着挣扎几下,发现出不去。想了想,床头也是床的一部分,便心满意足道:“谢谢师尊,那晚安喔。” 慕千昙滑进被子,充耳不闻。 第二天,慕千昙吃了点东西,回到桌前坐着,思考人生与生命的意义。 想了半天,没有答案。 那么多年来,她对自己稀烂的命运抱怨咒骂过很多次,可每一次骂完,她都会将自己收拾收拾,继续把破碎成渣的生活重新拼起。 她始终坚信自己不论跌到怎样悲惨的境地,只要双手还在,都有能力再爬上来,站起来。事实证明,她的确做到了。所以,她从来没有动过“结束”的念头,也就没有想过生命的意义。这是她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生命,也就是活着的生命体,她们的存在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如果是在现世,她也许会回答,寻求更好的生活,获得更多的幸福,证明自己的价值,就是这样的意义。可当一个被人创造出来的虚拟角色,向她询问意义时,该如何回答呢? 一个书中甚至没怎么提起的炮灰角色,在文字无法触及的区域里,为什么也会思考这种问题呢? 是因为诅咒让她觉得了无生趣,而她并不想结束,试图自救,所以想要给自己的生命安上某种意义吗? 以及,如果这个世界是虚假的,那么在这个世界中短暂停留的她,在这段时间内,是真实还是虚假呢? 慕千昙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听见桌上的茶壶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她回眸,就见刚睡醒的小龙从里面爬出,两只爪搁在茶壶边缘,正迷瞪着眼:“师尊,你醒得好早,手上的伤口还疼吗?” 昨晚上太累了,加上慕千昙被挤得全身酸痛,根本没精力再教训她,但这可不代表她忘记这事了,有账第二天算也是一样。她放下墨笔,卷起袖子,拎着茶壶放到了旁边她一早准备的小火炉上,准备做一锅龙汤。 裳熵打哈欠:“你在干嘛呀。” 慕千昙道:“给你做早饭。” 裳熵的哈欠停了停,试图从茶壶爬出来:“不了吧,师尊,还是我来给你做,你做的不太好吃。” 慕千昙捏着茶壶盖,用其中一道弧线边缘把某龙又推回去:“我吃过了,不用,你就在这待着吧。” 裳熵又掉进去,露出俩大眼睛:“你为什么起那么早呀,要做事吗?” 慕千昙观察她的反应:“是要做事,你没感觉吗?” 茶壶里水并不多,这会已被烧热,底部开始冒小泡泡,但裳熵表情不变,恍然未觉。她想挠挠头,爪子短,挠不到,只好扒着壶沿:“有什么感觉?” 脚底下突然冒出几声咕噜,裳熵低下头,这才发现茶壶里的水都烧开了。她笑嘻嘻往后靠住,叉开两爪:“谢谢师尊,你真好,大清早就给我泡温泉。” “” 慕千昙重新拿起墨笔,继续在纸上记李碧鸢报给她的答案。 边写边琢磨。如果是人形的话,就算只是高温,这大傻龙也会觉得热,满头大汗,碰到了火更是不得了。但变成龙之后,连开水都感受不到了,虽然还没试验,但感觉就算是火焰,她也不会怕。 妖体与人体的区别,竟然会如此之大。 慕千昙握紧笔杆,感受了一**内的灵力流动,毫无凝滞,非常顺畅。 看来只要不是大体型状态,她的灵力也不会受到影响。 ‘话说,咱女主应该还可以变得更大吧,比昨晚上还大。我真好奇,你问问她呗。’ 身体还隐隐作痛呢,慕千昙道:‘我不好奇。’ 李碧鸢道:‘你就问问呗,昙姐,最伟大的昙姐!我这次不仅拿搜索引擎,我把所有的社交软件都用上,我还会发动我个位数的粉丝来帮忙找答’ ‘行了,闭嘴,’慕千昙骂道:‘一天天的每一个人消停。’ 她抬眸:“你还能变得更大吗?不要演示。” 裳熵毫无犹豫点头:“我可以。” 慕千昙道:“具体有多大?” 裳熵思绪须臾:“感觉,只要我灵力够用,想变多大就变多大。” 她变身时,不是简单的放大缩小,而是面相都会改变。就像昨天,是小龙时,就像Q版玩具龙,眼睛就要占半张脸。而稍微变大之后,就明显不适于萌系范畴,而是极有风度的成熟了。若是再大一些,大上许多,和预言中那条龙的样子,就八九不离十了。 也就是颜色不对而已。 李碧鸢恍然大悟:‘我懂了。S码小龙,M码中龙,L码大龙,XL码超巨大龙,黑龙是BE结局隐藏款。’ 慕千昙道:‘她好像不怕火,那是怎么会变黑呢?’ ‘颜色问题很好解释啊,岩浆烤的呗,岩浆比火的温度要高上许多吧,我也没查过,瞎说的。要不然就是因为黑化。一般而言主角黑化不都有个特征吗?要么是服装,要么是妆容,但是这种变颜色的方法我真没见过不过我们小龙就是与众不同,不能一概而论。’ ‘不过你怎么知道她不怕火,你试过吗?’ 慕千昙把茶壶拎下来,去捏小龙。刚碰着她,便被烫到收回手。看来开水的确确没能影响到她,可温度是实打实的。 她搓搓被烫的手指,盖了层冰,又去提,这次稳稳拿住了,而后将龙头垂进火炉里烤。 “呜啊。”裳熵吐着舌头,扭来扭去,四爪在火焰里乱动。过了一会,偷偷看了眼女人,又继续扭,装作被火烤到。 看来火也没用。 那只能以岩浆温度更高来解释了。 做完实验,慕千昙把她扔到窗外。 李碧鸢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又开始高强度搜索,板板正正汇报:‘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生命本身。人活着,要感知一切,青山,绿水’ 这样无意义且盲目鸡汤的废话文字慕千昙已经吵了几十条,没有一个能拿得出手的。她停了笔,在最后一个墨迹未干的字体上摩挲。 思索间,某条龙又爬了回来,手里还捧着一堆树叶,坐在桌边嚼着吃。 慕千昙顺口叫她:“裳熵?” 裳熵扭头过来:“这个不好吃,就不给你了。” “我问你,”慕千昙拿墨笔戳她脑袋:“生命有什么意义。” 裳熵说:“我不知道。” 墨笔往下,把小蓝龙涂成了黑色。 慕千昙不奇怪这个回答,本来也没指望她,正要把笔收回去,又听她道:“我觉得,这不是一个需要我来思考的问题。” 她咽下树叶:“创造生命,只有神能做到这种事,而神要比我厉害很多,我不知道生命有什么意义,但她知道。” “所以我说,这不需要我来思考。因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我,她认为我的存在有意义,于是我存在。” 第193章 有人在靠近。 头一次听到这种说辞,慕千昙微愣,指尖敲击着墨笔笔身。 因为无所不能的神不会创作无用的东西,所以只要结果是存在,就已天生具有某种意义,只是她们自己不知道罢了。 她能够理解和部分认同这句话,可那个问题并未得到解答,知道它存在,和以什么样的内容存在,是两码事。 片刻后,她手腕挪动,将方才听到的那句话也写在纸上。 裳熵歪脑袋,见那笔尖下多了一行字,把树叶全塞到嘴里,四爪并用爬到字前趴着。时不时抬头,低头,目光在人和字上来回转:“我帮到你了吗?” 慕千昙道:“可能算吧。” 她并不认为这个答案能把钟明琴说服,实际上,她认为自己费力写了整张纸的一句句话全都是废料,却还不得不继续。 硬着头皮又抄了几段,她被略显智障的垃圾鸡汤侵略到额头胀痛,不由得沉默着放下笔,将纸张每一个角落铺平。 左思右想,她不觉得自己能找到标准答案,可没有回答就不能从那个巫女手中拿到正确的阵法图,要怎么办呢? 手指拂过微冷干燥的纸张,按平卷曲处。慕千昙从头推因果,反应过来一个重点。她根本不需要找真正的答案,她只需要找到一个,能够引起钟明琴共情,并且能说服她的答案就好了。 毕竟,谁会知道生命的意义啊,死人才有可能知道。而她并不是和死人做交易,这里还有回转的余地。 慕千昙把纸张揉了揉,想换个思路,重写一份。揉到一半,余光瞥见一团褶皱间,“神”这个字还未被卷起。 她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停下动作,又把纸复原回去,垂眸望着,少顷,起身问钟明琴要了一套空白签子与签筒。 摇签子,上上签,下下签,基本全凭天意。 钟明琴只说要答案,又没说要几个。既然慕千昙准备了这么多,不能浪费,全给她抄签文上。让她自己摇去吧,摇到哪个就是哪个,这可是神意,巫女也违抗不得。 拿签文时,她看见伏璃跟在钟明琴后头,追了好几个院子,问家人问归期问为何离家出走,好坏话都说尽了,都没换来巫女的一次回眸。 慕千昙唇角含笑,就乐于看天之骄子吃瘪的样子,拎着签筒站在廊下欣赏须臾,拐去伏璃房间。南雅音还躺在床上,脸色略有些苍白,长发微乱,呼吸均匀,睡得深沉。 本来只想在门口看一眼,但她瞧见被子有一角没掖好,在床上非常突兀。尽管她并没有很难忍的强迫症,但还是有点看不惯。便进了门,把那处整理停当。起身时,又发现床上女人衣领有些厚,不像是睡觉时该穿的衣服。 她把被子稍掀开点,露出略带一丝潮气的被窝。看清内部时,无语到冷笑一声:“这大小姐一点常识都没有。” 女人由于身体很差,所以即使不太冷的天气,也比常人多*了两件。而此时,虽睡着了,却只除去了最外面那件,里面都原封不动,捂着热气。且由于生病之人退烧时会出汗,没法发出去,沾湿衣服,贴在身上,还捂在不透气的被窝里。光是看看都能想到有多难受、 南雅音刚开始就病倒了,脱衣服这种事,毋庸置疑,肯定都是伏璃干的。 李碧鸢道:‘那你给她弄弄?’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我上赶着照顾别人?你闲得没事就自己来,发言不过脑子。” 把被角扔下,她伸出两指,用指背试了试女人额头的温度。 伏璃虽不会照顾人,但全身都是好东西,随便漏一点用在南雅音身上,都能有很不错的效果。她最凶险的时候应当已过去了,只要接下来没什么奔波或受伤,就不会有大碍。 慕千昙收回手,转身出门,正撞上被忽略后满脸晦气的伏璃。她右脚微挪,将人拦住:“病人发汗退烧,你最起码知道给人换件衣服,看你忙忙碌碌大半夜还以为你该知道的都知道,结果弄成这样,常识缺乏成这样,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 伏璃懵道:“她还生病呢,怎么给她换衣服。” 慕千昙道:“你都知道是她生病,难道你的手断了?” 伏璃在外面碰了一鼻子灰,回来还被劈头盖脸就骂,就算懵圈,这会也反应过来,跳脚怒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一天要骂我几回啊!” 她怒气冲冲撸起袖子,冲进屋内:“气死我了,这次出来就没一件事顺利过!” 慕千昙瞥她眼,走回自己房间。快进门时,她注意到窗户上贴着什么。倒退回去看,是小龙四肢尽可能展开,趴在窗内侧,目不转睛盯着她,像条蜥蜴。 “”慕千昙进屋,听见窗上传来幽幽嗔怨:“你干嘛冲她们笑,你都没怎么朝我笑过。” 慕千昙坐桌前,把签文都倒出来:“我笑了吗?” 好像是笑了,嘲笑伏璃吃瘪时笑过,转瞬即逝,这都能被看到。 “反正我看见了,”裳熵爬回桌子,一屁股坐下,闷闷不乐:“我嫉妒,心里不舒服。” 慕千昙道:“哦。” 签文都是竖长竹签,细细一根。在保证清晰的前提下,按照她能写出的最小字体来算,一根签能容纳的字数最多为二十个。她将纸上毒鸡汤筛选一番,开始誊抄。 “其实你以前也对我笑的,但是,是嘲笑我,准备打我之前,那种笑,冷冷的,不是因为开心而发出的,那样不好。” “哦。” 裳熵抓着自己的脚尖晃荡:“你开心是好事,可为什么能让你开心的人不是我呢?我以为我已经算是最了解你的人了。” 慕千昙抬笔沾墨,扫她一眼:“我没有义务给你看你想看的吧,无聊就找点活干。” 裳熵鼻子里喷气,爬起来拿了根没有沾墨的毛笔,当做拖地一样来回擦桌子:“我很勤奋的。” “嗯。” “呀,我的脚印好像鸡爪。” “嗯。” “你想不想听笑话?” “滚。” 就这样,一句怼一句,不知不觉中,时间过得飞快。慕千昙往桶里丢了一根签,握住桶倾倒去看,已经抄了大半。 察觉到腰有点酸,她停了笔,揉着脖颈去看窗外,发现月色如纱,树影黝黑,竟然已经天黑了。 回转目光,撞进一片融融烛火中。她写得专心,不记得自己点了蜡烛,屋里也没人进来过,只能是某个抱着盆栽装猴子的某龙点的。 慕千昙:“你干什么呢?” 裳熵脱离伪装,从盆栽里跳出来,两爪举起茶壶,一歪一歪走到纸张边缘,给她倒了杯茶:“我在偷看你呀,你好好看。” 水线渐渐靠近杯沿,慕千昙看见自己小半张脸的倒影。茶壶被放回去,她拿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润润嗓子,才道:“变成龙也改不了你鬼鬼祟祟的性子。” 裳熵一屁股坐下:“我想通了。” 慕千昙道:“想通为什么你的脚像鸡爪了?” “不是我的脚不像鸡爪!”裳熵大喊,往后倒下,两只脚爪不停扑腾:“你看,你看!” 她兀自玩了会,又起来,语重心长道:“不是这件事,而是另一件。管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开心,只要你开心就好。我不难受啦。” 慕千昙还没回答,李碧鸢道:‘难道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她那么调皮好动的人,光是在你身边看你写东西,就能看一天,这太荒谬了!’ ‘有什么稀奇,她躺泥坑里也能玩一天。’ 李碧鸢吸溜泡面,说得动情声色:‘不一样啊。其实如果我想交朋友,还真挺喜欢和这种人玩的。因为她们不会觉得做某件事必须得有意义或者价值,不管是什么样的荒唐事都愿意陪着你,闯伏家也好,闯封家也好,就算她全都不懂,也会觉得很重要。而且不会压力怪,不会焦虑,不会内耗,多好,天生就适合做朋友啊。’ 慕千昙轻轻敲击桌面,没有理会。 李碧鸢道:‘不过也不一定,她也可能只对你这样,那就不是朋友的范畴了,是’ “裳熵。”慕千昙似不想听这些,打断了她,朝桌上小龙道:“我这两天应该就能做完我的事,你现在能掌握能力变回人身了吗?” 裳熵点头,又摇头:“好像可以吗?” 慕千昙道:“快点学,不要耽误事。” 她撑着椅子扶手起身,想去弄点东西吃。忽然,她看见裳熵紧张得绷直身体,侧耳倾听着什么。下一瞬,她也发现不对,听见后方传来某种不详的声音。 是婴儿的哭声。 冷风刮进窗户,落在脊背上,激起一阵阵凉意。慕千昙动作放缓,她小声推开椅子,走到窗边。那声音从外面靠下方的位置传来,还有点距离,融入了风,忽隐忽现,的确是孩子在哭泣,且不止一个孩子。 李碧鸢:‘我去,又来,这封家就没个正常点的东西吗?不会是什么恐怖的玩意吧,你出去吧,我要撤了,我真的要撤了。’ 慕千昙握住窗扇,把窗关上,风声与哭声都被关在外头。 李碧鸢:‘啊,我还以为你会出去看看怎么回事呢。’ 慕千昙道:‘明知道不正常还出去,不是没事找事吗?’ 裳熵还伸长脖子往窗户的方向看:“怎么了?师尊?谁在哭。” 有这一出,慕千昙也不打算出去找吃的了:“你问问风吧,问我有什么用。” 裳熵道:“不用看看吗?是小孩子在哭诶。” 慕千昙坐到床边,手已经搭上靴子:“如果是真孩子在哭,那关我们什么事,谁家小孩谁去哄。如果是假孩子,你猜猜会是陷阱还是鬼魂叫屈?不要被这种事吸引,结果必定不尽人意。尤其你身在险境,就更加不要妄动好奇心。” 裳熵似懂非懂,脸上还有几分担心。 靴子褪到一半,慕千昙忽而勾紧边缘,侧过半张脸,细听窗外动静。 隔着门扇,依然能听到微弱的风声与哭声,而这次,竟然还有一道脚步声,混在其中。 且是一种刻意压低的,故意隐瞒自己动向的脚步! 有人在靠近。 第194章 你怎么从瑶娥上仙的被窝出来 若是鬼魂作祟,置之不理就好,她对任何故事都不感兴趣,也无意插手。可若是有人过来了,且不明目的,那就不能放着不管。 慕千昙勾住靴管,迅速套回,脚下踩稳鞋底,向地板借力,飘然落到窗前。与此同时,她指尖弹出一枚冰球,桌上蜡烛的火焰倏而熄灭,屋内陷入黑暗。 慕千昙矮下身子,专注盯着窗户,等待那人的影子出现。 即使在奴隶遍地的伏家,钟明琴也从不让侍女照顾,在比较熟悉的自己家,就更加不需要。所以她所住的这处院子,没有人烟,比外头看着还要荒凉点,除了她手底下养得一堆鬼魂和白鸽乌鸦,毫无额外的生命存在。 这个在大半夜悄悄过来的人,如果属于封家,目的是找此间主人,就不需要像做贼一样隐匿。会选择这种方式,要么是来找她的,要么是怀有某种目的外乡人,或者两者皆有。 脚步声还在继续,以走廊尽头为起点,试探且谨慎的靠近,很轻,像猫儿。能发出这种动静的人,必然轻功了得,或体型娇小,或拥有风系法力。慕千昙并未感受到灵力流动,想来应该是前两者。 裳熵缓慢挪动四爪,小心爬到床上,也屏住呼吸等待。 没多久,声音传到窗前,慕千昙听到脚底与走廊地板极微小的震颤。眼前忽一暗,一个被月光勾勒的人影照上窗户纸,纤细灵活,看不出性别与年龄,也没有特征,想来是穿了某种伪装的服饰。 那人以极慢的速度穿过走廊,影子印在窗纸,时而前进,时而后退。影子的主人似在踌躇,犹豫,又似乎在关注着什么,拿不定主意。而比较重要的一点,这人仿佛并不知道身后的屋子里有人,也对黑暗中两双打量的视线一无所知。 这就证明了,这人不是冲慕千昙一行人来的。 但若只是路过,为何会来到钟明琴这里? 慕千昙靠近窗口,从一线缝隙中看到那人的背影。在走廊里踌躇的家伙,穿着身夜行衣,目光在院子里搜寻,手掌拢在耳边,细听着什么。 这人从头到脚都被黑色裹住,一点都不漏,可慕千昙却莫名感到熟悉,感觉自己在哪见过。 多看几眼,越发觉得熟悉,一个名字就要脱口而出了,可她并不相信。无论如何,不可能在这里看到这幅装备的她,怎么想都难以理解,搭不上边。 与其在这猜测,不如直接冲出去扒掉她的伪装,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慕千昙展开手掌,嘴唇贴近掌心,自窗缝吹出一股冰冷吹息。这气息刚碰到窗外人,她便像是着了冷,打了个寒颤,有些疑惑的转头看来。 咔吧一声,慕千昙推开窗,与那人正好四目相对。瞬息之间,她看到一双由惊奇到慌张的双眼。而那人第一反应捂住脸,要逃离,可想要迈动双腿时才发现,自己的脚竟然被冻上了地面,无法挪动! 慕千昙已经能确定她的身后,伸手不紧不慢扯掉了那人脸上的黑布,也同时吐出了一个名字:“秦河。” 面纱摘去,融融月夜之中,那白皙流畅的少女面容,正属于秦河。 实在没想到会在这里与瑶娥上仙碰见,秦河像是遭了当头一棒,晕晕乎乎,六神无主,满头冷汗。 她呆滞片刻,想伸手去抢面纱,却被女人避开。想捂住脸,可身份已暴露,没有必要。想要走,又被困住。就算破开脚上的冰,也没信心从上仙眼皮子地下逃跑。 一番心理纠结之下,她像是搞清了自己大难临头的境地,不再挣扎,垂眸老老实实叫道:“瑶娥上仙。” 等她认清现实不再试图跑掉,慕千昙才开口:“你怎么在这?” 秦河抿了抿唇。 这副潜行装扮,任谁都看得出目的不纯。可装扮里的人是秦河,那就不好说了。这孩子一向正派,不忍邪恶,颇有原则,是少有的清流,骨子里就正直纯善。怎么可能做得出到别人家里偷东西,这种为人不齿的事? 慕千昙换了个问题:“你师尊呢?” 秦河神色略有波动,但还是不说话,看来是想用沉默来应对。 脚踝搭上一只小小凉凉的爪,慕千昙垂下眸子,是某个想要出来看看,却又碍着模样改变而不敢出来的,急得抓耳挠腮的小龙。 她按了按女人脚踝,挠了挠自己胸前的鳞片,表示自己想和秦河说话。慕千昙面不改色,手往下摸,把她塞进被子里,按实了。 “在我印象里,你一向是乖孩子,可是干不出偷窃这种勾当的。”慕千昙盯着少女:“而且以你的实力,还不足以靠自己通过封家的三道防线,你的身份地位也不能支撑你以客人的身份来到封家,所以,一定有人会带你过来。” 听到偷窃两个字,秦河脸上划过一道抗拒和厌烦,双拳也握紧,明显是不认同。听到后面,则略带有一丝紧张,仿佛怕被猜中,正快速动脑筋寻找能够解释自己行为的谎言。 可慕千昙一针见血:“带你来的是你师尊,她负责牵制封家主人,并让你偷偷在这里找某一样东西。” 秦河瞳孔皱缩,豁然抬头:“不是!” 她口中否认,可眼神闪躲,脸色瞬间就白了,手指也扣着衣角,心虚到无法遮掩。 慕千昙知道她是不会说谎的孩子,这种反应,就证明自己猜对了。 秦河不可能大老远独自过来,以一位弟子的身份拜访一个家规森严的大家族,还能在半夜鬼鬼祟祟出来到处逛。那么必然有一个具有一定地位的人带她过来,且这个人被秦河百分百信任,能够将她驱使,且愿意忤逆本性做出这孩子本来不会做出的行为。 能符合这些条件的,有好几个,但最有可能的,只有江舟摇。 那么,果真是她的话,她来这干什么呢? 两大仙门之间,本来就有事务往来,可江舟摇从未接下过此类交流任务。并且,若是代表着宗门过来,为何会安排秦河以至这副姿态?可若不是给宗门做事,那还有谁能够命令她,或拜托她来做这种极有风险的事呢?甚至就连自己的徒儿,也用上了。 江舟摇不可能不知道秦河对这种事情的排斥。 结合前段时间的种种事件,慕千昙心中诸多猜想都相互连接,得到了一个答案,但她并没有问出来。而是道:“你师尊让你做的事,你做好了吗?” 秦河下意识摇头:“还没” 等回答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漏嘴了,不由得暗自气愤。慕千昙道:“你师尊来这里是不是戴了面纱?” 已经被全部猜到,秦河也没有隐瞒的理由了,自暴自弃道:“是,戴着。” 江舟摇原本就有戴面纱的习惯,尤其是见生人时,喜欢藏着掖着点。可她来封家,却与习惯无关,而另有一个不得不戴的理由。 那就是,她本就是从封家逃出来的孩子。她正与之交流的封天齐是她的亲身父亲,可能会碰面的封家少主江缘祈是她的亲弟弟。她原本就属于这,是封家无数子女中的其中一位,也是逃脱灾厄诅咒的唯一一位。 江缘祈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苦苦寻找多年的人,此时就在封家,并琢磨着替他人办事,毫无认亲的念头。 慕千昙想象不到江舟摇现在是个什么心情,却能想得到秦河的,无非是别扭,拧巴,痛苦,不想做,不得不做,纠结,困惑。这事她管不了,只好道:“刚刚看你好像在听什么,是婴儿哭声吗?” 还以为会被刨根问底,没想到就这么轻轻放下了。秦河脸现惊喜,松了一口气,也配合着转移话题:“是,我就是听到哭声才来这边的。我看到这处荒凉,以为是谁家孩子被遗忘在此地了。” 慕千昙道:“这里没有孩子,哭声多半是鬼作怪,不用管。” 这时,方才一直缥缈且断断续续的哭声再次响起,比刚刚更加嘹亮,凄厉,像是受了某种刺激。距离很近,简直就是扒在耳边哭泣。 秦河迅速转身,辨别声音来源。慕千昙则眸色微变,翻身跳出窗户,错开一步,并拉扯秦河的后衣领,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就在你脚底下。” 秦河还是年轻,听到哭声竟是从自己脚底下传来的,不免慌张一瞬。可她看到站在身边佁然不动的女人,竟又觉得踏实了。 明明刚刚还被她抓包。 而且她们之间好像是很尴尬的关系吧,不管是从哪个方面而言。 秦河到这会才情绪归位,又开始了别扭。 慕千昙没管她,而是点起一团灵力光晕,俯身照亮方才秦河站立的位置。 那凄惨哭声在她说出脚下这个具体位置后,就小了很多,仿佛刚刚的大声哭喊,只是为了告诉她们,自己在这里。 随着光亮下移,两人都看清了附着在地板上的东西,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不是个好看的,还是一阵恶寒。 只见走廊地板上,翻涌着一大块深邃的浓黑。就在这黑色之中,挤着几十张异常苍白的婴儿面孔。他们有眼睛,鼻子,嘴巴,看似齐全,五官却在流动,每一个瞬间看到的都不同。如同呼吸不畅般,他们全都张着嘴,牙齿缺失,口腔内空无一物,漆黑不见底,又从深处发出细弱的哭声。整体看来,像是一汪挤满了婴儿的油锅,而锅在沸腾。 没有人可以在看到这幅场景后还没有反应。慕千昙错开视线,免得待会想吐。秦河则脸色几变,最后还是忍住没跑,忍到嗓音都在抖:“这是黑泉地灵。” 如果在某一个地方,短时间内有很多人以非常极端的方式死去,且没有人来纾解过于强烈的怨气。那么这些灵魂,有一定可能会相互吸引,集结在一处,汇聚力量,形成一块黑色泉水般的魂池,来作害他人。这便是黑泉地灵。 听起来很危险,但其实很多宗门不会特意防备,有些地方甚至不怎么认真教,只是简单两句话带过。 一方面,冤魂形成黑泉地灵的概率极低,记录在案的例子少之又少,也没有产生过足以令人警惕的危害,也就引不起重视。 另一方面,冤魂们如果有能量形成黑泉,那么他们也会有能量形成其他更危险的东西。也就是说,黑泉反而是同样的怨气下,比较好应对的一种失败异变。 所以正常情况下,众人对于黑泉了解的都不多,只是知道有那么个存在。可秦河向来是会把书籍侧面的冷门小知识都背到滚瓜烂熟的优秀学生,自然也就不会放过这一知识点。 可就算她很了解,这也才是第一次见,画面比文字有冲击多了。她闭了闭眼,说服自己适应,这次道:“一般情况下,战场上容易形成黑泉,还有灭门惨案里,也有可能会有,但完全由婴儿组成的,很少。” 慕千昙看她:“怎么说?” 秦河道:“因为黑泉是由怨气所凝聚形成的。死于战争的人,被灭门的人,等等,都会因为死亡方式过于惨烈,或者失去生命而产生仇恨,怨憎,但婴儿不同。” “婴儿刚来到这个世界上不久,他们什么都不懂,也没有除了快乐以外的诸多复杂情绪。他们无法理解死去意味着什么,只按照本能活着,哪天被剥夺生命,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他们本来也没活多久。所以,条件不足,是无法形成黑泉地灵的,除了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有人刻意把他们收集在一起,引导他们修炼成黑泉,但这种情况很少。” 方才就说过,黑泉不具有很大的杀伤力,对付个凡人还好,稍微有点修为的人,都能躲过去。而有能力造就黑泉的,想对付的肯定不是凡人,这么得不偿失的方法,很少人会主动做。 “并且,还有一种方法可以测试,”秦河蹲下身,摸出一枚小铃铛,投入黑泉中:“如果是人为引导而修成的黑泉,会完全听令于主人,不会对其他人的行为有反应,反之则会遵循本能。” 铃铛一掉进黑泉,便像是掉进水井,消失不见。秦河等待着,刚开始泉内杳无声息,片刻后,铃铛呼啦一下从泉中涌出,被附近的婴儿们争相追捧游玩,那哭声也转变为了欢笑。 叮铃声,笑声,融杂在一起,竟比哭声听着还要诡异。 不过,这番反应,也证明了这片黑泉是自然形成的,而非人造。 慕千昙道:“第二种情况呢?” “第二种情况”秦河举目四望:“如果一片土地本身就充满奸邪,怨气深重到即使是最为纯净的婴儿魂魄,也会受到感染,那么由婴儿形成的黑泉,也不是不可能。” 慕千昙道:“是后者,封家的地确实很邪。” 秦河也认同这点,起身道:“不过,不管是哪种情况,一个地方会有那么多婴儿死亡,都一定是不正常的。” 说到这,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偷偷看了身边女人一眼,又快速转头回去,脸上又出现了纠结。 慕千昙本来没看懂这一眼,但耳朵里充满了婴儿的声音,她也瞬间联想到了自己身上背负的某一件罪孽,那便是壶城火烧婴灵庄丧尽天良的传闻。 这臭小孩估计又在心里挣扎。 慕千昙拍了拍她后脑勺:“所以呢,你知道这里有婴儿死亡不正常,你想做什么呢?” 秦河没吭声。她当然看不惯,也愤愤不平,可她能做什么呢? 慕千昙道:“死掉的婴儿是很可怜,但这些与你无关,我劝你别管。” 秦河抬眸:“可是这种事,任何一个有良心的修者就不该坐视不理,我们修仙,不就是为了执行正义?” 慕千昙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这孩子见不得罪恶,也难以做到袖手旁观。她道:“这里是封家,在他们家地皮上出的事,和他们家的人逃不了干系。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这些婴儿的牺牲,肯定是为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十有八九和封家人有关。” “这秘密你不知道还好,万一你追根溯源,真的弄清楚了,还被别人发现你弄清了,那你可就成为别人千方百计想要灭口的对象了。知道的越少,也就更安全。别给自己找麻烦。” 秦河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看着那些追逐着铃铛玩耍的怨灵,无法坦言说置之不理。慕千昙见状,便道:“回去汇报给你师尊,她比你了解封家,问问她的意见吧。要真想管,也无需孤身入险境。” 她刚说完,旁边传来一声愤怒吼叫:“干什么啊,大半夜的哭哭哭,这一晚上哪都不安生,真是烦死人了。” 伏璃急匆匆冲过来,脸上还维持着怒气神情,见到秦河后,顷刻散去,转为懵圈:“嗯?你怎么在这?” 秦河看了看慕千昙,又看了看伏璃,一阵尴尬,一阵惊讶,一阵无言。 伏璃手里还端着盆水,水里飘着一张毛巾,应当是在给退烧的南雅音擦汗,听到哭声才出来的,没想到看到了一个本该远在千里之外的好友。 她没放下盆,往这边走,边走边问,可脚下忽一冷。她低头看,看到无数张婴儿面孔,还以为噩鬼突脸,吓到差点翻跟头:“哎呦我亲娘嘞!什么鬼东西!恶心死了!” 她急速后退数步,背靠柱子,崩溃大叫:“你们大半夜不睡到底在干嘛啊?就研究这玩意?还有秦河?你怎么在这?啊我好像能猜到” 她还没说出后面的内容,话语便再一次噎住,她眼中倒映着一幕惊悚的场景。 只见那些附着在地板上的婴儿们,竟然从黑泉之中扭曲着探出了数只小手。 那些软趴趴的白色爪子,就像是蜗牛的眼睛般,一点点缓慢突出,向伏璃伸来,想要抓住她似的。而婴儿们的表情,不是试图迫害的恶毒,而是见到了老朋友一般,充满欣喜,还将方才那枚铃铛捧高,仿佛在邀请少女来一同游玩。 秦河道:“咦?这片黑泉好像认识你。” 她本以为伏璃见状会继续崩溃,可少女只面露恶心了一小会,就陷入沉思,接着脸色沉下来,严肃到反常。 “秦河,”伏璃抬头看过来:“你和封灵上仙,是我娘派过来的吧。” 这一问直击中心,秦河浑身一震,手心出了汗,未能否认。 慕千昙心道:猜中了。 上一次她们几人结伴去伏家,她就觉得江舟摇和伏郁珠关系过于密切,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而言,实在不正常,但那时还没想那么多,还觉得不太可能。但直到后来伏璃的种种表现,让慕千昙察觉出不对,也就顺道猜测。 果然,伏郁珠这只缺乏人才的老狐狸,真的对江舟摇下手了。 她原本的目标应当是慕千昙,但上回没能说服,并认识到这是个刺头,就把目标转到天虞门的另一位殿主身上。而且目前来看,那大神经病还成功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伏璃才会觉得殿主不过如此,甚至认为,慕千昙也早晚会被她娘亲收为己用,所以潜意识里就把她当做自家人。要不然的话,这次一起悄悄潜入封家的交易,也不会那么简单的成交。 困顿于心中已久的问题,就这么得到解答,慕千昙多少觉得轻松了些。 可即使现如今,她知道了江舟摇被收买这件事的确在发生,也依然想不到,伏郁珠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条件把江舟摇说服的。 明明光是靠封灵上仙与天虞门殿主这些身份,她想要的,就都能得到了啊。 伏璃继续道:“我猜猜我娘让你们过来的原因,是不是她想让封灵上仙试探一下,巫女在不在这里。” 在万众瞩目的丰坛祭天之日,伏郁珠当众指责伏冈为了栽赃嫁祸,采用不光明手段掳走了巫女,其罪可诛。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她会审判伏冈,并从他口中挖出巫女的下落,给所有塞顿城和伏家人一个交代。 而实际上,巫女当然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己离开。 所以,若伏郁珠想要让伏冈彻底翻不了身,并让这个谎言显得更完整,就必须要快点找到她才行。而第一个怀疑的地点,自然是她的老家,太行山封氏。 恰在此时,伏郁珠手下多了一员大将,不用不是浪费了? 这摆在眼前的机会,足以让她试探出江舟摇是否有能力,又是否愿意打破底线去为她做事。那么去封家查看巫女在不在的任务,自然而然就交到了江舟摇手上。可谓是一举两得。 秦河沉默着,似被戳中的愤怒,又似难言的隐忍,最终都在剧烈翻涌下平息。 伏璃知道自己说中了,她越过地上的黑泉:“我现在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秦河问道:“什么?” 伏璃道:“跟我一起去查查这些婴儿地灵是怎么回事。” 黑泉中的婴儿们,看见她离开,也跟在她身后,像是追随着她一样。显然,这些怪东西在某程度上而言,和她有关。 秦河脑中回荡着方才瑶娥上仙说的话,且她身上还有师尊安排的任务,便犹豫道:“我可能” 慕千昙打断她:“你找她做什么,你想去自己不就去了。” 伏璃哼了声,甩甩头发:“瑶娥上仙是不懂的,我们可是义结金兰,说好要共患难的姐妹。如果其中一人开口相助,其他人都要帮忙的。” “还有我!”窗口又冒出个脑袋。 裳熵身上热气腾腾,肩头披着被子,正手忙脚乱穿衣服:“我也是姐妹,我和你一起去!” 伏璃瞪大了眼睛:“等会,你怎么从瑶娥上仙的被窝出来啊,而且你刚刚没穿衣服吗?” 裳熵飞速套好了自己那身乞丐衣,边用手指扒拉长卷发,边跳出窗户:“我终于变那个,不是,因为我刚刚被师尊关在被子里了。” 伏璃低声道:“关在被子里,好新奇的说法。” “反正就是没法出来,”裳熵弄不开打结的长发,直接糊到后面,接着如一阵风般,冲到秦河面前张开四肢大力熊抱:“我想你啦!” 被她这一撞,秦河差点向后栽倒,好在底盘稳,脚下站住了。她受到身上这个热烘烘的少女感染,紧张了大半天,到这会,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问道:“最近玩得开心吗?” 裳熵道:“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心的,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诶,你怎么样?” 那丝笑容裂出一些许尴尬,秦河目光闪躲,怕好友眼中的自己形象改变,让她觉得失望了。可少女却不停道:“对了,你是来给你师尊做事的,我听到了,我也是喔,咱俩都一样。不过你好勇敢啊,而且聪明,这里那么多机关,你自己就敢出来。要是换成我,不知道该死多少次了。” 秦河看进那双极近的眼,没有见到任何怀疑,只有和往常一般的热情赤诚。她大大松了口气,这才笑道:“因为我师尊提前告诉了我一些,不然靠我自己,也没有办法。” 伏璃看着她们俩人,一脚踹来:“差不多了吧!重点在我!帮我这个忙,怎样?” 第195章 那这次呢? 她向来不能接受有自己在的场合,关注焦点不围着自己。况且她清晰记得那姓裳的与她久别重逢时,开口第一句可是结结实实的揶揄,怎么到秦河这里就换了一副脸色?明明都是姐妹,却两副态度,真是讨打! 伏璃还欲与她掐架,裳熵已躲到秦河背后,两手搭在好友肩上,模仿秦河的语气说话:“你请别人帮忙还这副态度,我要是秦河,我才不理你。” 自从离开光明宫,伏璃那份傲气经历了多番磋磨,早已无影无踪了。她也不摆架子,抛弃以身份为前缀的说话方式,耍赖道:“我们是姐妹啊,光明宫结拜的,纯洁的大雪亲自见证过我们的誓言!曾经说好共患难,如今姐妹有需求,你们怎么能坐视不理?” 裳熵吐舌头:“你说点好听的,我就考虑考虑。” 伏璃豪横挥手:“帮我做事,金山银山,取之不尽。” “我要金” 秦河轻轻按了按裳熵的手背,这才道:“如果是其他地方,其他时间,我都能毫不犹豫的帮你,但现在并不合适。” 她看了看地上涌动的黑泉地灵,目露不忍:“我也想要让这些孩子们的灵魂安息,可我的身份是与我师尊绑在一起的。我不怕被追究责任,但我担心*这黑泉地灵涉及到的秘密会连累我师尊,害得她名誉有染。考虑到这点,我不能轻易答应你。” 她说话总是这样,能听出十成十的真诚,处处思虑,没有隐瞒。只是被善良支配的人,往往想象不到他人的恶意。 至少在慕千昙看来,江舟摇把秦河带来封家为自己办事的行为,就已经把她这唯一的徒儿拖入险境。她倒是不顾后果的要求了,可怜秦河还在琢磨不能抹黑师尊的脸面,真不知道该说这俩人些什么好。 “如果被发现了,那就说是我胁迫你的就行,”伏璃显然没把这理由当回事:“还有你师尊安排你做的事,也别担心,反正这要求也是我母亲提的,如果最后没成,我会出面和我母亲解释的,都是小问题。” 尽管还是很不想承认师尊在为伏家做事,但秦河也无法自欺欺人的欺骗自己,只好忍耐着去习惯伏璃这副使唤自家人的态度。裳熵下巴搁在她肩头,眼睛看到少女抖动的睫毛,知晓她心神复杂,于是道:“所以你还没说,你到底为什么要查黑泉地灵呢。” 伏璃道:“当然是因为我有事要做。” 裳熵问:“是什么事?” 秦河被她提醒,也不由得好奇:“为何黑泉中的婴孩魂魄会对你有特殊反应?” 黑泉地灵这种依托于地域产生的生物,往往不会离开自己的诞生地太远,所以可以确定,这些婴儿都是死在封家的。试问一群从未踏出过太行山的小婴儿,为何会认识个极为遥远的北方家族的少宫主?并对她感受亲密? 听到这个问题,伏璃显著沉默了。也不知道是不太能说,还是难以启齿。 裳熵火上浇油:“是你自己说的,纯洁的大雪见证我们的誓言。姐妹之间彼此不该有隐瞒,不对吗?你得告诉我们你为什么要查,我们才能帮上忙呀。” 其实就算不知道原因,她也愿意帮忙,因为她不可能放任这些魂魄饱含怨气而不管,但她想让秦河的心里更踏实点,所以才会这么逼问。 伏璃还在犹豫。 慕千昙从刚刚开始就没说话,在旁边一直听着,对于伏璃的诉求,她也没能从原书中找到答案。伏郁珠作为反派尚且笔墨不够充足,更何况只是她的女儿。 如今钟明琴还需要点时间来更改阵法,若是在这种时候,由于伏璃的某种不确定行为引来封家人关注,那么自己等待阵法书的计划也回受到影响。她得弄清楚这小神经病要干什么才行。 “快说,不要墨迹,”慕千昙怀抱双臂:“不然我就把你抓起来送到封家主面前。” 伏璃瞠目结舌,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没良心的话:“你?不是?你抓我?我们不是一起来的吗?” 慕千昙道:“这不好说,也许我是和江舟摇一起来的呢?天虞门双殿主携手抓住鬼鬼祟祟的小偷,功劳一件。” 裳熵对自家师尊这副善变的姿态早已习惯,秦河碰着好几次,也见怪不怪了,只有伏璃还在刷新认知。她一时词穷,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复杂心情,恰好手里还端着一盆水,心火上涌,作势就要泼人。 裳熵急忙拦住:“不要这样喔。” 伏璃嚷道:“你干嘛!” 裳熵接下那盆水:“你会被我师尊打,她打人很痛。” 作为来封家之前被揍过好几顿的人,伏璃当然知道那上仙打人不留手,方才想泼水只是一时冲动。这会水被拿走,她也冷静下来,看着对面站着的三人,某种目的将勇气推上她心头。 像是豁出去一样,她指了指自己的脸:“这六个红点,你们之前有没有好奇过是什么?” 她的两边脸颊,各有三个红豆大小的红点,并排点缀在肌肤上。第一次于天虞门见面时,裳熵就好奇过这件事,很想问询,但那时大家的关系很糟糕,她没机会开这个口,遂作罢。 后来看得多了,就逐渐习惯那红点存在。少女脸上这微不足道的不和谐不会让人觉得违和,反而给她增添了神秘的异域感。更熟悉一些后,裳熵知道她身份特殊,再看那红点,便只归结为不同种族特有的某种习惯,也就不好奇了。 至于秦河,纯粹是没问过。只要不是别人主动开口提起的事,她都不会贸然提问。 “我知道你们心里想什么,是不是觉得这红点是我们家族的特征?但其实并不是,你们看我娘亲,看我之前的家人,他们脸上有吗?” 不管是死去的伏弛,还是如日中天的宫主伏郁珠,他们的脸颊都一片光洁,没有额外的颜色来统一特点。 “我跟你们说过,我的记忆是从五岁时开始的,还记得吧。”曾经在光明宫某一个大雪纷飞的深夜,她借由南雅音讲述过自己过去的事,里面就包含她五岁前空白的生活。她道:“我小时候不觉得我缺失记忆怎么了,但后来我发现,好像只有我一个人这样。” “我刚开始以为是我不够聪明,才会遗忘那段记忆,但无论是学业还是修行,我都远远优秀于其他人,这证明我的头脑根本就没问题。可那些明显不如我的家伙,却能说出自己两三岁时发生的事,这很奇怪不是吗?” “后边,我见到了钟明琴,那会她还不像个冷疙瘩呢,还愿意跟我说话。在一次聊天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知,我五岁之前都是生活在封家的。” “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封家是个什么地方,于是追问,可琴姐好像知道自己说漏嘴了,不管我怎么问都不愿意回我。再后来,她渐渐冷漠了,我问什么她都不睬。我问我娘,她也不告诉我,我没主意,所以才动了自己去搞清楚的想法。” 慕千昙听明白了,心思瞬间通明。 这孩子跟她做交易时,说得是想来封家找巫女回去,但恐怕这才是更主要的原因:她想弄明白自己五岁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事,而为何这段故事又被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隐瞒。 可之前她总是被勒令关在光明宫,根本没有溜出去探查的机缘。等待了很多年,终于在前段时间,伏郁珠清除了家中最大的威胁后,也就没有把伏璃时时刻刻绑在身边看护的理由了,便给了伏璃离开家随意行动的机会。 不管巫女有没有失踪,也不管巫女会不会是在封家,她都会来这里,且正好将要出发。而恰好这时慕千昙凑上门来,这才促成了如今的局面。 “既然钟明琴知道隐情,你不如想办法撬开她的嘴,不是更方便?”慕千昙说。 伏璃唉声叹气:“我何尝不想?但你也见过她了,你觉得她这人能说通吗?” 钟明琴所承受的诅咒与情感有关,如果不是她自己有所期望,那么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不会对她起作用,伏璃再努力也是枉然。 “我不能确定这黑泉地灵是否能解答我的疑问,但看她们的反应,至少这件事与我有关,那就值得去看看。”伏璃说完,清了清嗓子:“所以呢?你们能帮我吗?” 裳熵道:“好,我会去的。” 秦河眉目微敛。握紧剑柄后,她也道:“好。” 伏璃顿时展眉欢笑:“我就知道你们肯定会同意的,那就” “裳熵。”慕千昙打断她:“你忘了我们来干什么的?” 刚热起来的气氛瞬间冷下来,裳熵预料到会被拦,不敢转头看,而是躲在秦河身边,抓着她的手指摆弄。 这种情况,秦河也没办法,她不可能去说服瑶娥上仙改变主意,只好低声朝少女道:“其实我们两个人也许就够了,你不要逆着你师尊,回去吧。” 裳熵嘟囔:“万一你们遇到危险怎么办?” 秦河道:“我们会留意的,你不用担心。” “就是很担心嘛我会睡不着觉的。” 看到这幅情景,李碧鸢总结道:‘昙姐,你变成坏家长喽。’ 枯树摇曳的寒凉院子里,三个年轻的热血少年,为正义,为朋友,而选择携手共进,揭开世家的阴谋,为成千上百个灵魂伸冤,这是多么正能量的故事,多么符合此文的主题。却被慕千昙拦住,这的确有一种,给孩子们的冒险泼冷水的严格家长感。 但慕千昙不管这些,在拿到钟明琴修改好的阵法前,她不想再横生枝节。地灵?冤屈?伏璃的身世?这些东西说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冷哼:‘热血一次,这辈子都凉了。’ “把这些事告诉江舟摇,让她来吧,她难道不比你一个小孩靠谱?反正封灵上仙如今也是在为伏家做事了。” 秦河心头又是一阵刺痛,她垂下头,脸色隐忍。伏璃则立刻否决道:“就是因为她现在向着我母亲,所以我不能找她,因为她一定会把我的动向透露出来的。我这次出来的目的,本来就瞒着我母亲,如果把这事告诉了封灵上仙,那不就白瞒了?” 慕千昙不再看她,掀掀眼皮,目光滑到另一边:“我再问你一遍,裳熵,你确定要去?” 裳熵脸上的纠结神色比刚刚的秦河还要精彩。 慕千昙没有耐心等待,对这蠢龙了解甚深的她,也知道这孩子待会下定决心后,一定会说出什么“师尊,这是我想做的事。”,“我与你不同,我只听我该听的。”诸如此类的话。 这蠢龙看似对她百依百顺,实则在她真正想做的事情上,一直都如此坚持,从未妥协。结果不会改变,慕千昙也懒得总是以恶人形象出现,显得是某种预言或设定的诠释一样。 她转身走进屋中,只留下一句:“你自己看着办,我不会帮你,死了正好别回来。”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裳熵眼角与唇角都耸拉下来,心里也空洞洞的。秦河观察她神情,迟疑道:“要不然,你还是回去吧,你” “没事!”裳熵变脸很快,咧开嘴笑道:“她只是现在说话难听,等我做出成绩,她就会夸我了,没关系!” 嘴里说没关系,可恨不得穿透黑暗的目光还是暴露了不安。秦河思索片刻,反手握住她,坚定道:“那我们就速战速决吧,现在就出发。” 伏璃揉着手腕,把铁盆踢飞,畅快道:“好!反正今天晚上也一直睡不着,憋了我一肚子气,这下有地方发泄了,咱们走。” 那黑泉地灵收到感染,也欢快腾动着,开始移动起来,似在为几位带路。伏璃先出发,后面两位跟上。翻过墙头时,裳熵回头看了一眼院子,下定决定后,还是从墙头跳下。 三人趁着夜色狂奔一阵,伏璃忽然问道:“裳熵,我和秦河都说了我们是为什么而来,那你呢?不会就是单纯跟着你师尊吧。” 裳熵理所当然:“是啊,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 伏璃摇摇头:“看看你那样,天天把师尊挂嘴边,多宝贝啊,但你师尊是怎么对你的?想做什么是你的自由,她凭什么拦着?还说那种话,我要是你,我可不能接受。” 裳熵道:“她心眼其实也很好的,只是不善言辞而已。” 伏璃呸道:“她心眼好?我呸!你真是猪油蒙了心!” 裳熵不满:“你不准说她,你没和她相处过,你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如此信誓旦旦的评价别人,可她自己心里也打鼓。 她真的知道那位师尊底子里是个怎样的人吗?她不知道。她不晓得过去师尊是怎样生活的,也不晓得师尊为何是这副臭脾气。从很早之前她就有这种一无所知的无力感,只是她总觉得时间还长,能够慢慢了解,所以不着急。 师尊还会隐瞒她是龙这种事情呢,师尊心里肯定还是想要保护她的。就像刚刚,不让她跟伏璃出去,不就是不想担心她遇到坏事吗? 越想越有道理,裳熵的语气也更坚定:“反正你不能说,你要是再说,我就把你抓到我师尊跟前,让她教训你。” 伏璃愤愤道:“你就是你师尊的走狗!” “我是走猫。” “没有这个词。” “那就创造这个词,猫官就是干这个的。” “不务正业!” 听着身边两人的争吵,秦河轻笑一声。一朵兰花忽而爬上她肩膀,用一片稍长的花瓣触碰她脸颊。伏璃关注到这边,惊讶道:“怎么花还会动?” “这不是花,”秦河把那朵兰花拿下,捧到手心:“是我师尊送我的兰花螳螂,用于练习双剑的,我一直带在身上。” 果然,知道那是一只螳螂后,就能够从那朵兰花里辨别出眼睛和爪子了。对于这种生物,三人都见过,并且还是比这只要大上许多倍的。伏璃与裳熵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读取到了同一段回忆。 去年她们在天虞门文武试炼,于七十二重山外山中,就碰到了一只极为庞大且危险的兰花螳螂。 若不是那次共同御敌,她们恐怕也不会有如今的交情。而如今三人共同前行,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那场试炼一般。 伏璃还是滔滔不绝说起去年的试炼,秦河也在应和,毕竟那对她们而言都算是还不错的记忆。裳熵听在耳中,想到的却是一道女人的身影。 那个人戴上了假面具,换了套衣服。本该是在山崖上作为监考的仙人,却捏了一个假身份跟着她们,与她们一同经历了所有。 裳熵脚步微缓,再次回头望向黑暗。 那这次,师尊还会偷偷跟在她们身后吗? 第196章 我很聪明的 空旷的地界没有声音传递,安静到耳膜失去震动。裳熵凝视黑夜的影子,捕捉到自己刻意压抑的呼吸声。她的目光执着于从中辨别出熟悉的那部分,但没有结果。 也许师尊并没有来。 裳熵抓紧衣摆。 每当困惑不解或心中烦闷时,她都想要借助直觉来获得答案。以往用这种方法应对其他人时,总能为她在迷茫中指点迷津,作出抉择或安抚情绪。可无往不利的方式却在遇到师尊时多次失灵。 在那个人身上,她的困顿与渴望从未真正解决过,解读自身心意的角度却越发成熟。 她知道自己所等待的并不是师尊要远远强于她的战斗力,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一种支持,一种即使知道她在做傻事,也能无条件同意的态度。 哪怕“我不会帮你”后面跟着一句“但我理解你。”,都能让她快慰,充满精力地去做事,而不是千篇一律的抗拒背影。 “喂!干嘛呢?跟上我们。”并行的人掉了队,伏璃转头找她,招手道:“这里道路弯弯绕绕的,小心别跟丢了。” “好。”裳熵答应着,按耐住略显失落的心情,转而跟上那两人。 师尊是不信任她的实力,才认为她不能做到,那如果她能把每件事都处理好,就可以让师尊刮目相看了,一如她曾经得到短暂夸赞的几个瞬息。 她意识到自己开始想要获得那个女人的承认,准确而言,是一直想要得到,而现在渴望深刻到不得不去处理顺畅 她认为贪婪在腐蚀她的内心,可却不像从前那样排斥负面情绪,而是自然接受。她觉得,就算是再清廉正直的人,遇到感情也不可能不贪心,所以没关系。 黑泉以一种均匀而飞快的速度穿行于封家寒凉的深夜里,从两边快速掠过的建筑基本都被院墙包裹围绕,像是一个个分割的小监狱。 虽说不管是什么地方,夜里都会显得荒寂,但很显然,就算是白日,这种地方也不会多有人气。 三人都把脚步放轻,尽量不发出一丝动静。走了不知道多远时,秦河忽而抬起小臂:“停一下。” 她侧首望向左手边:“那是什么?” 另两人都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只见一栋没有院墙的长条形建筑立在眼前,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对劲。 这种不对在于,这栋房屋很高,是生活在封家以外地区居民不会考虑的危险高度。可以看出这样选择的理由绝不是为了追求美感,而是为了能容纳更多的人。可另一个考量却与之相反,那就是:建筑的宽度非常不尽人意。 如果只看一楼,那按照大小来说,就是正常的屋宅。可偏偏这样的宅子上方还叠加了数十层同样的屋子,那就大大不匹配了。就像是一个高大的人却长着双婴儿的脚,有一种既不稳定又不和谐的奇怪感。 “封天齐那老东西的品味奇怪不是一天两天了,况且疯子眼里的世界和正常人也不一样,他没准觉得这坨建筑很美呢,老过头的人总是固执又怪异。”伏璃对此嗤之以鼻。 她在修仙界公认最为豪奢唯美的世家建筑群长大,当然会对这种“不入流”的奇怪审美不屑一顾,并将之归结为封家家主封天齐老到脑袋糊涂的结果。 不过她们刚刚一路过来,看到类似意味不明的建筑并不少,没必要为这种东西停留。秦河注意力的焦点自然也不在此,而在于一块木板。 那栋建筑只有一个小门,门外有三道阶梯,底下种了两棵枝繁叶茂的长青树。那块大木板就在其中一棵树木下方,顶端做了个仿屋檐的装饰,底端是两条细长棍子,扎进土里以作固定。 伏璃问:“什么东西?” 秦河道:“有点像课表。” 之前在天虞门上课,三十二层楼外楼外就竖着一个差不多的板子,上面会写七天内课程安排,来供给弟子们查阅观看。秦河看到眼熟的存在,认为那木板上应当也写了某种信息,且她潜意识里觉得,那会很重要。 裳熵当机立断:“如果你觉得有问题,那咱们去看看,我去叫黑泉地灵等等。” 她刚想拔脚追上,就发现黑泉早就随着她们一同停下了,正涌动于潮湿的泥土间,追逐草丛间跳跃的蚂蚱。 伏璃见此情景,道:“聪明啊,它还知道等呢。” 谋害与求助都是恶意魂魄的本能,可等待不是,这再次证明他们是自然形成的,甚至还保留一定的自我意识。 抱着早日让他们解脱的急迫心情,秦河注意着建筑里的动静,小心走到了那块木板前。 远着看去时,无法预估大小,靠近了才发现,这块木板是由三个同样大小,约有展开手臂长短的木板拼凑而成的。如她所想,板上面记载着一些很有用的信息,而最上面写着一个标题:排班表。 这是里整个封家仆人所居住的地方。 裳伏二人也来到木板前,端详一阵后,伏璃道:“这有什么” 她的怀疑还没问出口就被打算,裳熵指着中间那块木板:“是地图!” 秦河语气里染上了欣喜:“没错,这是封家的地图。” 排班表的两边,分别挂着上百名的名牌,应该对应着住在旁边这栋建筑里的仆从。而中间这块最显目的区域,则绘制着封家的俯视简笔图画。上面用方框与圆框作区分,分割出许多不同大小的区域,再用小字注明,并钉上挂名牌的钉子,这样便可做到最简单且有效率的任务安排。 粗略扫去,能看到比较重要的地方。例如家主宅院,接客厅,林园等。裳熵找到她们的起点,也就是钟明琴所住的宅院,在地图上的显示只有一个“钟”字,位于左下角,距离而她们现在的位置,还没有封家直径的五分之一。 对于见惯了大宗门世家的三人而言,这件事都不足以让她们惊讶。秦河手摸进怀中,拿出一张纸和炭笔:“记一下地图吧,以后能用到。” 跟着黑泉走固然不会迷路,可到了地方后,还需要花时间去弄清楚那里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下就可以省略这一步骤。另外就是,如果被发现了,也可以用这张图来找到最合适的逃跑路线,绝对是意外收获! “不必,”裳熵盯着那张地图:“我可以背下来。” 伏璃嘿笑一声:“吹牛。” 秦河道:“这张地图很大,会不会有点困难?” 裳熵眼珠沿着木板上交叉的线条滑动:“给我点时间就好。” 伏璃不太信任地摇摇头:“秦河,我觉得你还是用笔记一下吧。有句俗话说得好,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 “在黑夜里,我的眼睛没有熵熵好用,想要认出那些小字和线条,需要打灯才行。”秦河温声解释。 伏璃不解:“那就打呗。”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合理。她们可是潜行,旁边就睡着一大摞仆从,再有勇气的盗贼也不会在那么多双眼睛跟前打灯,这不是故意暴露自己吗。 可她也想到了替代方法:“既然裳熵能看清,那就让她来画不就行了?这不是双重保险吗。” 秦河笑笑:“你觉得是用眼睛看更快,还是用笔记呢?” 伏璃再看那地图,满满当当填满了中间那块木板。各种小方格像是麻将块一般挤挤挨挨,文字与线条信息都繁杂密集,共同汇聚成一个庞大的家族。 秦河没有提前准备,身上所携带的纸张很小,就算再怎么简略,也无法容纳这些信息。而选择将它们整理并誊抄下来,也需要一定时间。 她们是偷偷行事的,夜色是她们最好的保护,天亮之前的每分每秒对她们而言都无比珍贵。 “伏璃,你家世良好,随性惯了,这辈子都没有经历过需要偷偷摸摸去做的事吧。” 这简直就是在说她没经验了,虽然语气柔和,伏璃还是面子挂不住,轻哼一句:“我倒是希望这种事以后也不要有。” “我记完了。”裳熵后退一步,转过身,背对着地图:“伏璃,你不是不相信吗?来考我。” 伏璃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卷了卷衣袖,斟酌后问道:“家主宅院在哪?” 裳熵不假思索:“西南角,被两片园林环绕。” “厨房在何处?” “南边稍微靠东的位置,与湖水相邻。” “练武堂。” “东边,有三个,挨在一起。” 伏璃提了大概十来个问题,每一个都回答正确,那张地图像是印刷在裳熵脑海里一样清晰精准。她终于承认了那少女记下脑力了得的事实,抓紧秦河手臂,震撼到嗓子都有点哑:“我知道了,你是假的,真裳熵没那么聪明,好可怕!” 裳熵背着手,扬起下巴,一脸得意样:“我从小记性就很好,走过一遍的路都能记住,只见过一次的人脸也不会忘。我不是假的,只是你从来不了解我罢了。” 一如她师尊,也总说她笨。其实只是她长大后,没人教她而已。 秦河眉眼弯弯:“我始终都觉得你很有天赋,熵熵,真棒。” 裳熵露出大白牙:“我知道!” 忽而,轻松的气氛被一道磕碰声打断,仿佛是什么硬物轻轻撞击上木板的声音,而建筑紧闭的房门里只响起那一次,接着就再次陷入寂静。 三双同样警惕的眼望着那栋宅子,秦河的手渐渐摸向剑柄。在与空气短暂的对峙后,她做了后退的手势,三人飞速离开了木板前。 “可能是睡觉不老实的人,不小心碰到了。”裳熵猜测。 秦河道:“还不清楚,以防万一,我们快点行动吧。” 伏璃也赞成,于是行步速度再次攀升。封家似乎过于信任外界那三道防线,所以家里几乎没有巡夜之人,三人可谓是畅通无阻,顺利跟随黑泉来到一片开阔地区。 这片地区就算是夜晚也笼着淡淡的薄雾,脚下并非泥土,而是整整齐齐铺设的砖块地板。周遭没有建筑,没有树木或池塘,也没有象征广场的雕塑或柱子,就只是一片清汤寡水的空地。 黑泉这一路过来都目标明确,毫无停顿,可在这里却像是犯了难。明明没有任何遮挡,却还是像置身于迷路般乱窜,找不到方向。 第197章 这是给我们保命用的 凡是深入了解过魂魄运动方式的人,都能一眼看出问题所在。云上学府被秦河翻遍的数百本书籍里就包含这个知识。 如果一个人于某个区域不断迷失,找不到出路,会将之称为鬼打墙。虽然起着这样的名字,但造成这种境况的加害者并不止是鬼怪。更多情况下,是自然或人为形成的阵法带来的认知扭曲导致的。 只要是生命体,不管是妖鬼人魔,都会被这种阵法影响。而这次,黑泉是遇到了针对鬼的“鬼打墙”。 没猜错的话,看似空无一物的广场下方应当埋着一道阵法,叫做【灵鬼囚牢】,能够让困守或路过此处的魂魄失去方向感,只能原地乱转。黑泉就是被那法阵魇住了,而破解方法很简单,只要找到阵眼并摧毁就好。 秦河步行到整个广场最中央,蹲下。身用手指摸索石砖地面,同时环顾四周:“熵熵,这里是什么地方?” 裳熵抬起两手,在空气中凭空画图,回忆道:“这片区域在地图上是一个圆,范围还挺大的,但是上面没写字,也没安排仆从。” “那附近呢?”秦河曲起手指用指节轻敲石砖,把十乘十方框内的所有砖块敲一遍,仔细辨认不同的声响。又拂去表面尘土,来辨认表面纹理的区别,企图找出可能藏有阵眼的那一块。 “附近住着一些方术师傅,灵修,还有药师?” 地图能给出的信息极为有限,这还是她根据文本缩写猜测出来的。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片广场周围住满了相当数量的修士。 既然旁边就住了许多人,那么这片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广场就显得有些可疑了。按那位家主的作风,不太可能莫名其妙荒废这么大一片地皮不去发挥他的奇怪创意。 再联想一下设立在此地的【灵鬼囚牢】,以及此刻还在阵中慌张乱窜的黑圈地灵。出现这种现象最有可能的说法,就是原来的建筑由于某种原因被全部拆除了,只剩下地基还在。而那些建筑拆掉之前,极有可能是给住在附近的灵修们使用的。 结合如今这片地方几乎被铲平的情况来看,那件事大概非常见不得人,以至于一丝痕迹都不能留下。 “难不成黑泉地灵就是在这里诞生的?”见秦河半天没能找到,裳熵也去帮忙:“我也来,你教教我怎么分辨阵眼。” 秦河教了她几个方法,同时道:“不太好说,如果它就是在这里产生的,那它应当无法跑出这座广场才对,就不可能去找我们了。” “有道理诶。” 看着那两人如同铺地砖般一块块敲击,再看这大到说话都有回声的广场。伏璃默默等了会,脚底拍击地面,不耐烦道:“咱们是要干嘛?找到阵眼后把地灵释放出去吗?” 秦河解释:“对,也许地灵们的目的地不在这里,只是经过此地被困住了而已。要先解除困在它们身上的囚笼阵法,再看看它们接下来去哪里。” 伏璃道:“那我直接把它们带出去不就好了,何必费这个劲。” 她还记得第一眼看到黑泉时产生的灵魂震动,以及那些向自己伸来的畸形的小手,认为自己与那黑泉中的某种联系让她可以带领黑泉走出迷阵。 只是,她刚开始行动就失败了。因为黑泉的状态与最初相遇时截然不同,像是被抽离了理智,没法理解她说的话,也不能被控制。就算她驱动灵力吸引,也依然拦不住它们疯狂地乱窜。 看来的确要破除迷阵才能解决。 伏璃灰溜溜小跑回去,撑着膝盖弯腰:“是怎么找啊?” 那两人已经摸完了中间这一片的所有石砖,除了人流往来时石砖本身就有的损耗区别,没能找出其他不同。秦河低声疑道:“难道阵眼不在中间?” 仙界最常规的画阵格式基本都是圆形,所以阵眼基本都放在圆心处,这样可以保证阵法的效用不被浪费,尽可能充盈到需要用到的地方。 细观这座广场,边缘弯弯曲曲,但大体来看也是圆形,难道在这种地形条件下,还要费劲不讨好弄出其他形状的阵法吗? 沉吟片刻,秦河道:“也有可能会被藏在地下,但是那样的话,找起来就很麻烦了。” 裳熵蹲在地上,手指还在敲击,昂首问道:“那会不会不止一个阵法呢?如果有两个阵,那就是两个阵眼,就不会放在中间了。” 秦河点头:“有可能,单个阵法的效果有限,为了防止有漏网之鱼,多设置几个一同叠加也是正常的。” 伏璃指着那滩黑泉:“你看它现在疯成这样,能猜出这里大概叠了多少层灵鬼囚笼吗?” 自从进入这片广场,黑泉像是被瞬间加热到沸腾,几乎是以蒸发自己身体的速度在闷头乱窜。这种反应比起书中给到的“迷失”两字,似乎过度太多了。 这可不是一两个阵法的叠加就能带来的效果。 秦河脚尖微挪,低头盯着方才还被自己踩中的石砖,脑中浮现出了某种可怕的可能性。她瞳孔微微震颤,没有说出自己的猜想,而是矮身蹲下,把匕首刺进砖缝,翘起了一块石砖,并将之从中折断。 一缕灵力从断裂面溢出,象征着一道阵法被破。 这块砖就是其中一个阵眼。 “哇,”裳熵惊道:“运气真好,这就找到一个了。” “不”秦河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她扔掉那两块半砖,走到七步之外,又翘起一块,再次打碎。细小石子哗哗落下,沾了她两手白灰,断裂处飘出与刚刚相同的蓝色灵力,这证明又有一个阵法遭到破坏。 她没有就此停下,隔着随机的距离,一连弄碎了十来块石砖。每一个竟然都是阵眼。 这会,裳熵与伏璃都沉默下来。 一次是幸运,两次也可以是,这么多次,就不可能*还是幸运了。 秦河拍掉手上的碎石灰,沉静道:“我明白了,这里的每一块砖都是阵眼。” 她们原本的想法,是在一堆正常砖块里找到一个稍微不一样的,包含阵眼的砖块。可谁曾想到,这里就没有一个正常砖块,全都是阵眼。那每块砖都一样也就不奇怪了,怨不得刚刚怎么都找不到。 裳熵缓缓站起身,不太确定地看了一圈:“那是要把所有的砖都弄碎吗?” 伏璃哈了一声:“怎么可能!都不说要花多长时间,光是那动静,绝对会把人引过来!” 秦河道:“不能用毁砖的方式来破阵法。伏璃,你那里有什么比较好用的法器吗?” 这句话简直就是在问一个腰缠万贯之人有没有钱,伏璃没有犹豫,直接从怀中摸出两个绣着白蛇银线的储物袋,低头在里面翻找:“有,不过我这的法器,会直接把阵法破坏到无法修复的程度。如果用这个,后面就会有人发现我们来过吧。我刚刚就是想到这个,所以没拿出来用。” 秦河道:“灵鬼囚笼只针对魂魄,像我们一样的正常人是不会有任何感觉的,所以他们短时间内察觉不到阵法被破。等他们发现了,我们也早已离开,这点不用担心。” “况且,”她捻去黏在掌心的碎石子:“破砖的方法也是彻底破坏,与法器没区别。” 这是第一次肚子出远门,伏璃表现的无所谓,其实心里有点没底,为求自保,在储物袋里放了相当多东西,以至于需要两个袋才能装下。每次摸着怀中沉甸甸的袋子,都觉得安心,可现下才发现,工具在精不在多,需要用到时,找起来有点费事。 她呼出一口气,扔一个到秦河怀里,让她帮忙,找一个类似于伞具的破阵法器。秦河双手握着储物袋,拿到胸前,说了句冒犯,这才打开袋口,灿灿金光从中迸射而出,印在两张同样吃惊的脸上,都以为自己突然掉进了武器库。 裳熵轻轻哇了声,弯腰看了看储物袋外面,光是瞧那精细的做工都知道价值不菲。与这个比起来,她师尊腰间挂着的那个储物袋,只是个灰扑扑的普通袋子而已。容量,舒适度,方便程度,肯定都差了很大一截。 她上手摸了摸,手感也比师尊那个好多了,像是冰凉的丝绸,从指尖一滑而过。 “这个多少钱买的呀。”她眨巴亮亮的眼睛。 伏璃头也没抬:“你说乾坤袋?我娘找人给我订做的,我也不知道多少钱,应该不算贵吧。” 她口中的不算贵,对于裳熵来说,肯定也是无法消化的大数目。她只得先按下心思,琢磨着以后攒够了钱,再给师尊换一个。 “找到了!”伏璃一展手心,袋中涌出一道浓郁蓝光,贴着少女掌纹缩成一把精巧的幽蓝色金属伞。她把袋子胡乱收起来,一边调试法器,一边道:“你想要这个袋子?等你帮我办完事,我再去跟我娘要俩,给你俩一人一个。” 裳熵道:“才不要,就算不是帮你,我本来也要过来的,我会自己攒钱买,不需要你给我。” 伏璃耸耸肩,撑开伞面,像一朵消瘦的蘑菇。她跃跃欲试:“老早以前收藏的,还以为用不到呢,果然还是有备无患啊。这玩意叫【九指破灵】,可以抹除一些简单的阵法,你们都不会用吧,我来弄。是要把广场上的所有阵法都消掉?” “不可。”秦河拦住她:“那样太危险了。” 伏璃上下晃动九指破灵:“没关系,这个用起来没声音,不会打扰谁的。” 秦河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她的嗓音稍稍沉了些,仿佛在忌惮着什么:“这个地方至少有上千块砖,也就是上千个阵法” 伏璃道:“我知道,没事,管它有多少层叠加,我一次就能消完。” 裳熵缓缓张大了嘴:“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秦河看向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讶,于是点点头,用方才掉落的白灰,在地面上画出一个大圆,又在里面画了一个小一圈的同心小圆,并指着小圆道:“大概是这么大就行了,辛苦你。” 伏璃一头雾水:“干嘛这样,你是想让我省点灵力吗?” 裳熵拍她:“你可真够笨的,我都反应过来啦。” “需要用上千层阵法来囚禁的鬼,会是什么样的鬼,你能想到吗?”秦河眼神幽幽:“破阵之后,约束消退,万一有什么东西逃出来了,我们不一定有能力对付。所以要在外面留一圈,这是给我们保命用的。” 第198章 狗 一想到这片砖下可能藏着某种未知的危险,伏璃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差点把脚挪开。但有两人在前,她可不会做那么损面子的事,于是干咳两声,强装镇定,把法器晃得叮铃响动:“我刚刚就看出来了,本来就打算这样做的,不用你们提醒。” 裳熵道:“才不嘞,你”秦河霍然起身,抬手按住她,微笑道:“那就辛苦你了。” 伏璃挺起胸膛,又看了眼地上的同心圆,这才往广场边缘的方向走去,估摸着距离差不多时停下。她将法器稍稍举高,撑开伞面,幽蓝色金属反射月光,发出令人沉醉的朦胧光晕。 这法器形如一柄小伞,撑开后,伞面下有九道伞骨,每一个都可以独立抽出来,如一根手指般长短。只要把它们均匀散开插。入地下,被这九指伞骨围起来的区域内,便会自动凝聚出一道阵法,与此地原有的阵法相冲,以达到反向抵消的目的。 到了自己擅长的区域,伏璃有心卖弄,顶着一头裁剪后格外飒爽的齐肩短发,像飞镖一般把伞骨射出,动作浮夸,自以为潇洒。等她满怀信心布置完法器,并催动灵力使之发挥作用后,转头去看另两人反应。这才发现,那俩家伙在低声聊天,根本没看她。 “喂!”伏璃嚷道:“阵法破” 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她脚下飞速窜过。伏璃被吓,原地跳了下,定睛一看,是黑泉地灵。 在广场中心数道阵法被破的瞬间,它也恰好闯入破阵后的区域,那一瞬间压力消退,恢复神智,想起了自己的带路目的。它并没有尝试向圈外突破,而是像一支黑色利箭,直射入圆形广场的靶心。 伏璃跑到两人跟前:“所以这黑泉不是路过被困住了,它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这。” 秦河思索道:“难道这广场不是它们的诞生地?” 否则,要如何解释这黑泉能脱离灵鬼囚牢找到她们呢? 伏璃摆摆手:“管她呢,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挖下去看看不就行了?” 黑色浓浆趴在方砖表面,婴儿们拥挤着哭泣的脸,似在坟地前诉说冤屈。秦河仰头望天色,算了算时辰,不乐观道:“希望我们顺利吧。” 裳熵把袖子卷高,食指拨动耳垂,缠绕她手腕的红绸自觉脱落,盘绕她手指游到她头上。一抹艳红穿梭于发中,将长卷发扎起。她道:“要挖土吗?我来吧,我的手肯定比你们结实些。” 那么多年独自生活,不管是做木工还是打架,基本都是徒手。大部分时间感受不到疼,就算受伤了也很快愈合,她自认为是比较强壮的。谁知伏璃拿鄙视的眼神看她:“谁用手挖土啊,乡巴佬。” 她从储物袋顺出四把铲子,一手攥俩:“这是挖土很快的土行法器,叫做【铁蚯蚓】,那帮老工匠都是用它来开山的,挖点土都是大材小用了。” 秦河微笑道:“不愧是白蛇家少宫主,储备丰富,离了你果然不行啊。” 伏璃像只气球,胸腔鼓起来了:“哈,本来就是,早点认清早点享福。” 裳熵道:“你算数不好,我们就三个人,干嘛拿四把铲子?” “不懂了吧,今天就让你们大开眼界!”伏璃哈哈大笑,转而又道:“哦,也不算,毕竟你们是见过的。” 她把铲子丢地上,两手在胸前合十,接着拉开,向前递出一只掌心。一粒光芒明亮的金色自她手心浮出,像是流动的金豆。与灵力旋风旋转几圈后,金豆骤然拉长,变成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侧面薄到几近透明,表面泛着纯粹的灿金色。 伏璃正好站在镜子面前,镜中倒映着她的影子,与她共享着呼吸以及眨眼的频率。 不知从哪一刻起,镜中影不在追随她的动作,而是握了握手掌,摸了摸脸,接着往前走。一条腿从水波般的镜面中伸出,脚踩上地砖,金发碧瞳的异域少女缓慢浮出镜面,一身白袍,妆点金银,浑身散发着蛇一般的冷气。与伏璃一模一样,只是眸中失了点光彩。 镜中依次走出了四个完全相同的她,站成一排,有种即诡异又美好的观感。伏璃道:“这是【翻天镜】照出的影,之前我们三个一起杀大蛇的时候,我用过的,还记得吧。” 在斗兽场猎杀大蛇正是她们结拜的契机,且对于她们个人而言,也是少有的合作斩杀大型妖兽的记忆。那时的最后关头,就是靠翻天镜照出的额外影来推动战局,才获得了胜利,没人会忘记。 不过,就算一直知道,之前也没交流过这个,伏璃还是简单解释了原理:“这面镜子可以随主人心意变化成各种模样,方便隐藏和携带。” “在它展开时,就是一面能够照出主人欲望的影子。那欲望要足够强烈,强烈到好像要挣脱出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被镜子捕捉,并依托于主人的灵力来塑造出一个真实存在的短暂灵体,以供主人备用,可以干活,可以杀伐等等,就是这样。” 把铲子发放,人手一个,待黑泉挪开后,四把锋利的铲子同时扎入方砖。仿佛是切豆腐般顺滑,整个铲面全都深深没入地底。四人手上用劲,往上一掀,地上便留下好几个脑袋大小的黑洞。 照这速度,不管是多深的东西,不费多长时间都能挖出来。 秦河道:“还有吗?我们也一起吧。” 伏璃道:“咱们不用动手,保存力量就好,谁知道下去后会碰到什么东西呢。” 她说得有道理,秦河默认。 伏璃又从袋子里拿出三个类似于板凳的东西,放在地上。裳熵问道:“这又是啥?” 伏璃怪怪的看她一眼:“这是板凳啊。”她说着就坐下了,毫无心理负担。 秦河本来也想顺道问法器名,毕竟前面已经展示了好几种不同类型的珍宝,突然出现这么三个普普通通的小马扎,她也是一阵无奈。这毕竟还是在别人家,而且她们中的一些人还正在掘坟,坐这等这未免有点 在大事压到面前也无畏无惧十分心大的裳熵把其中一条板凳扯过来坐下,去扯秦河袖子,见她实在不愿意,便作罢。 她手肘撑在膝盖,手心裹着下巴,盯着镜子看了半晌,发现那里照不出她的影子,便道:“我曾经在飞龙寨那边见过一个赝品,也叫翻天镜,也可以照人影。那个时候有个姐姐跟我说,这个法器的正品在北斗七星宫。你们家也不叫这个名字,为什么法器在你这里呢?” 此话一处,对面两人皆顿了顿,互看一眼。裳熵意识到自己说了个尴尬的名字,又问:“北斗七星宫是不能提的吗?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我上次问那个姐姐,她也没和我说。” 秦河迟疑道:“也没什么不能提的” “是一个曾经落寞的仙门,”伏璃把镜子收回掌心:“现今仙界,提到第一仙门,都会说天虞门。但在她之前,真正当之无愧享有这个称号的,只有一个北斗七星。” “甚至于,是北斗七星宫出现了,才有第一仙门这个说法的。那是修仙者的朝圣之地,在所有人心中的地位都不可撼动。” 她自诩白蛇家天下第一,向来看不太起其他仙门世家,所以常常以轻蔑的语气谈论这些。可说到北斗七星,却面容严肃,语含庄重。由此可见,那究竟是一个拥有着多么崇高地位的仙门了。 裳熵不解道:“既然她那么厉害,为何会没落?” 伏璃耸耸肩:“谁知道。也没遭遇妖乱,也没人和她争抢,也没遇到灵力枯竭。那么大的一个仙门,就这么莫名其妙溃散了,根本找不到原因,所以才更加惋惜啊。” 光是天虞门的规模,已经够裳熵吃惊了,她实在想象不到超越天虞门的真正第一仙门是个什么样子,可溃败二字却能轻易联想。就仿佛偌大山体的崩塌,渺小的山下人心酸,震撼,崩溃,精神紧绷一线,又哭又闹的疯狂。 那时的修仙者亲眼见证圣地无声的崩塌,心中该多么绝望? 秦河轻声道:“我师尊说过,这种事就如同煮好的茶,在那放着,总有一日会冷的。而若不冷,一直沸腾,水也会变成雾气消失。没有人或势力可以长长久久的存在,而无论是怎样的辉煌,最终都会归于平淡。” “你这么说”裳熵想到某件事,有些急迫道:“是喔!我突然想起来,人都是有寿命的。” 伏璃做了个嫌弃的表情:“你在说什么废话?” 裳熵自顾自道:“哪怕是厉害到像是盘掌门,也没法做到长生不老对吗?那妖怪呢?妖的寿命和人一样吗?还是更长?” 见她情绪激动,秦河安抚道:“不用着急,我知道这些。妖怪一般比人要长寿,除了半妖。” 裳熵抓住她胳膊:“那龙呢?龙能活多久?” 这下,对面两人又哽住了。伏璃道:“谁知道龙会活多久,突然问这干啥。” 在黑龙裂天的预言阴影下,如今的仙界提到龙,就不能像从前一样只是谈论传说级妖兽的憧憬语气了,而是隐隐带着敌意。秦河道:“虽然资料不多,但也有记载。按照目前对龙的解读来看,龙类大概真的是唯一能够长生不老的妖物。” 伏璃喷道:“祸害遗千年!” 秦河道:“只求当今仙界众人能快些排查到龙族踪迹,否则日后当真祸患无穷。” 裳熵松开了她的胳膊:“也不能这么说嘛。”后面这句声音小了些:“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毁灭世界呢?” “不提这个,大晚上的怪吓人的,”伏璃回头看了眼挖坑情况,那四人都大半边身子都进坑里了,但还未传来比较有价值的回话。于是她继续道:“你刚刚说在哪看到了翻天镜的赝品?” 裳熵还沉浸在“寿命有限”与“长生不老”的对抗情绪中难以自拔,没能及时反应。伏璃又喊了几声,才把人叫回神。裳熵看了看她,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唉,我为什么要知道这些,越走向博学越痛苦啊。” 伏璃道:“那你距离痛苦应该很远吧。” 裳熵道:“连潜行都不会的人,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什么啊,我是正人君子,当然不会这些。” 在场唯一穿着潜行必备夜行衣的秦河听不下去了,打断聊天,转向裳熵道:“方才伏璃问你从哪看到翻天镜的赝品呢。” “飞龙寨啊,”裳熵道:“就是玉米村那边的一个土匪寨子。” 伏璃摇头:“没听说,不过赝品应该不止一个,出现在哪里都有可能。至于我这个正品嘛,我刚刚也说了,北斗已经没了,里面的很多法器都被那时的匪徒洗劫一空,流落在外。我娘亲有收集的习惯,所以都买来喽。” “哦对了,差点忘记说,你知道吗?你们那位盘掌门,曾经就是从北斗七星出来的。她之前跟在北斗的大宫主身边,后来宗门没落,她出来单干,这才组建了天虞门。” “还有还有,你和你师尊不是住在苍青殿吗,听说那里之前就是大宫主和盘掌门住的地方。后来苍青殿被讨伐,里面都搬空了,天虞门建立很长时间后,那里都空着,也没人愿意住,除了你师尊。” 由于常年不能出门,伏璃总是看许多关于外界的书,对于那传闻中的第一仙门,也有着不小的向往,说起这些来滔滔不绝。 短时间内听到太多消息,裳熵慢慢消化,恍然大悟道:“怪不得。” 怪不得师尊住的那座大殿外表看起来繁华高贵,内部却空空如也,原来是曾经被讨伐搜刮过,这么多年来除了瑶娥也没人住过,当然也不会有人往里面放新东西。她问:“那位大宫主现在去哪了?还在吗?” 伏璃道:“不知道,也许是隐居了吧,也有可能是仙去了。反正自从北斗七星消失,她也就消失了。” 裳熵感慨:“真的好遗憾啊。” “谁说不是呢。”伏璃叹了口气,想起什么,又道:“你那位姐姐知道这法器曾经是北斗七星宫的,想来也是个厉害角色,是谁啊?” 裳熵道:“那个姐姐,不就是闻不对,叫江缘祈。” 还以为是什么游侠,或者宗门仙子,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伏璃眼珠子快掉了:“你怎么总是语出惊人啊,那可不是姐姐,是哥哥。而且他就是封家少主,咱脚底下这个世家的小主人啊,你们之间竟然还有这段渊源。” 裳熵不以为意:“和我没关系啦。” 这时,忽听到咯哒声,格外清脆。三人回头,看见大坑内伸出一只手,示意她们过去。 伏璃知道她们挖到东西了,立即起身急急奔去,只见坑底中央,露出一块白骨。其中一位影子蹲下。身,用手把那块骨头小心挖出来,拂去表面尘土,是一个成人大小的头骨。 三人都跳进坑里,伏璃觉得晦气,没有上手摸。秦河接过那枚头骨,观察后道:“这不是婴儿的。” 尸体当然是追寻冤案的好线索,但黑泉内明明都是婴儿的鬼魂,与挖出来的这枚头骨不相符。于是四位影继续操铲子往下挖,试图找到其他枯骨。 等待过程里,秦河仔细看那头骨,总觉得哪里不对。裳熵也凑过来看时,脱口而出道:“怎么长着狗牙啊!” 原来那绝对属于人类的头骨口腔中,居然长满了狗的牙齿。 第199章 再往前你们就死定了。 不清内情时还好,这下知道了,那枚头骨立刻变得烫手。 秦河绝不是胆小的孩子,也见识过多种多样的妖鬼,但从没听闻这种模糊界限且极度怪异的东西。对死者的尊重让她无法放下手,可捧着这人狗不分的混合物,又实在有些 她对上那双空洞黝黑的眼窝,不动声色地深呼吸,说服自己没关系。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头骨已经被看出她介意这件事的裳熵拿了过去,单手捧着:“为什么长成这个样子啊?秦河,你看书看得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压力被拿走,秦河松了口气:“这种情况的话,我能想到的有三种可能。” 她像是默背教科书般给出标准的答案:“第一种可能,这是人为的。我曾经听说过,有些人喜欢把两个不同的物种缝合,具体就不说了,是个人的特别爱好而已。第二个可能。这个人被生出来时就有某种畸形。第三。他是半妖血脉。” 裳熵重复那两个字:“半妖。” 发现不是婴儿后,伏璃对这骨头兴趣不是很大,指挥那四道影子加速往下面挖,铲子锋利处一下下切割土壤,清脆的嚓嚓声不停歇。 头骨上牙齿黏连的很结实,秦河可以确认不是第一种了:“嗯,妖与人诞生的孩子,一般身体里同时流淌着两种不同的血,所有才会有两套特征。” 裳熵眼珠转了半圈,她脑中跳出的场景是红绸的老家甘泉山。那天晚上对付残暴大猩猩时,师尊为了躲避攻击,从背后伸出的一对双翅,像是天鹅般雪白。 “我觉得这个不是半妖,”秦河看了眼牙齿上的纹理和磨损程度:“这是个至少三四十岁的人,而半妖基本都短寿,很容易夭折,不太可能长到那么大。” “但如果是畸形的话,应该也不会”秦河还在研究琢磨,裳熵已没心思听。 自从听说龙类长生不老后,就有一股闷气堵在她胸腔。如今这气膨胀的更大,差点挤压到胃部也干呕出来。她不知道为何情绪会突然这么差,就像是感受到一件无法躲避的糟糕事早晚要来临。 她安慰自己,也没什么的,不必多想,只要师尊好好修行,修仙者才是可以长寿的嘛。 可心里还是闷。 她的人生中很少遇到这种清晰明确的离别威胁,而每次遇到,都是几近绝望的无能为力。上一次还是在她只有几岁的时候,那时她逃避了,从原本生活的环境里彻彻底底抽离。而这次,她还是下意识逃避,把那双雪白翅膀与龙都扔到脑后,捧着头骨死死盯着,仿佛要用目光给骨头钻个洞。 然而很快就有新的事情引走她全部精神,身后传来一道沉闷的塌陷声,迅速转头看。也许是几人挖得太深,挖到了洞穴,脚下正好是洞穴顶端,土壤只有薄薄一层,于是在重力压迫下塌陷,拿着铲子的四人首先掉下去,眨眼间消失不见。 “收!”伏璃短呵一声,原本坠入黑暗的四个人化为流光钻入她掌心。她把影子收了起来,站在洞穴边缘谨慎往下看。 这是个约莫九尺宽长的洞口,森森寒气与潮气闷涌上来,还夹杂着常年没有与外界换气的臭味,下方黢黑,深不见底。有那枚首先挖出来的头骨作为引子,不难猜出这下面都埋着什么东西。 已经到这地步,无论下方有什么危险,伏璃都是要看看的,便毫不犹豫道:“我直接下去了。” 她往下扔了个照明的夜明珠,跟着那点下坠的光点跳下去。秦河叮嘱了一句大家不要散开,也跟着跳下。裳熵把心情收拾收拾,把头骨往手肘那一夹,也飘然飞下。 洞穴比想象中大一点,三人落地时,脚下都响起了统一的咔哒声,这是骨头与骨头相互摩擦的声响,比较清脆,有点像是竹子之间敲打。而最开始丢下来的夜明珠嵌进了某个地方就不再滚动,散开的光晕里至少能看到三具散落的枯骨。 还真就是个骷髅堆! 这下可以解释上方那砖块灵阵是为了压制什么了,土里面埋了那么多尸体,得有多少人含着痛苦死去?随便一点怨气都可以凝聚出实力不弱的厉鬼,更别提这满地的素材了,恐怕空气里都飘满了能引人疯狂的尸毒怨恨吧。 裳熵何尝见过这种情景,瞠目结舌:“封家人到底干了什么啊?” 伏璃也有点懵,她低下头捡了两根骨头,无一例外也还是成年人的,就算不是,也至少属于少年,怎么看都与婴儿不搭边。 黑泉地灵带她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难道说婴儿们的死亡还在这洞穴的更深处? 鞋底正踩着层层交叠的前辈骨头,秦河连挪动一下都觉得冒犯,可又不得不动作,只好边怀着敬意与抱歉在嘴里嘀咕:“冒犯了冒犯冒犯”,边走向夜明珠掉落的地方,把光亮捡起来抱在怀里。 光亮拉近的瞬间,她看到一层薄雾附着在夜明珠表面,用手指去试,疑道:“怎会有雾?” 此言一出,裳熵与伏璃的脸色同时变差,赶忙用袖子捂住下半张脸,并淌过骨堆走到秦河身边,手忙脚乱道:“这怕不是他们家的毒雾,能让人产生最恐惧的幻觉!我们得手拉手,或者攥着布,不能分头行动,不然就容易迷失了!” 她们就是从外面的洞穴进来的,碰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困难,就是那毒雾,并在里面吃了不大不小的教训。地下洞穴也许都是连同的,彼此之间会有雾气流窜一点也不意外,她们可不会再轻易中招。 听了她们的解释,秦河大概了解。可三人拉手在这容易磕碰摔倒且黑暗的环境显然不利于行走,于是拉着布条才更合适。 秦河找了找身上,没摸出合适的材料。裳熵撕习惯了,第一时间盯着伏璃的袖子。伏璃感受到威胁,大叫一声,捂住自己新换的衣服:“够了!你还想撕我的袖子,你跟你师尊一样坏!” 裳熵道:“才没有。” 伏璃气愤地从袋里摸出一根绳子:“下次再撕我就让你赔钱了!来,拿着。” 她把绳子一人给一端,各自在手心缠一圈。防止迷失的装备准备好了,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她们要去哪里? 黑泉不知何时不见了,仰头往上看,洞口是个比月亮稍大的椭圆,星星稀疏。此刻在这个布满了骨堆的地下洞穴内,她们得靠自己摸索路线。 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是浓稠一致的黑暗,地面除了铺着骨头,也感受不到上坡和下坡的区别。三人只好随意选了个方向走,听着密集的焦脆咔哒声,伏璃道:“我突然想到,那群蚂蚁之所以要退到外面,是不是因为封家人为了埋尸体,发现洞穴存在了?” 按照钟明琴的说法,曾经那条连接着废弃村庄井口的蚁穴是可以直接越过三道防线的,而她们进去看时,发现洞穴比较深的一段被蚂蚁们自行堵住了。 如果堵住的原因是她们猜测的,蚂蚁遇到危险选择自保所以放弃一部分家园,那么这处铺满尸骨的洞穴可以多少解释一点。 封家人怎么能容忍一个可以供人穿行的洞穴横布在自家下方?应该是对蚂蚁们做了某些驱逐行为吧。 可这样也不能完全解释,因为蚁穴并没有被全部摧毁,至少想要通过它们跨过第一道防线还是绰绰有余的。封家人不像是那种做事不懂斩草除根的,还故意留那么一段,说不通。 “我倒是觉得,这洞里也许真有某种东西。”伏璃边警惕地看着前方边猜测:“也许蚂蚁们的确感觉到了危险,但这危险不是来自封家的,而就是它们的生活环境里的。” 说实话,这种毛孔都能感受到怨气的尸堆里,不长出个什么东西才怪呢,但被人说出来,听着就是有些毛骨悚然。 更何况因为洞穴空旷,她们的声音总是传播到很远的地方再微弱的传播回来,和骨骼咯哒声搅合在一起,哪哪都诡异。 如今看来,解读黑泉的秘密需要慢慢来,秦河不想任由气氛滑坡到影响效率的恐惧,所以故意挑了个还算轻松的话题,但她并不擅长这个,多少显得刻意。 “你说翻天镜可以照出人的欲望,所以你有四个欲望吗?” 好在朋友们不会怪罪她找话题僵硬,伏璃配合着轻松道:“是啊,吃喝玩乐。” 原来那四个面无表情挖土的冷漠少女名字分别叫吃喝玩乐,这一下真起到了缓和气氛的作用。裳熵也笑道:“那你把她们叫出来,加上你就是五个人了,你为啥还邀请我们陪你过来啊。” 伏璃瞪眼:“我一开始明明只邀请了秦河!” 她说完,吐出口气,用手指梳了梳自己的短发。她不适应这种长度,也不会自己打理,南雅音昏迷着,她只能自己随便弄弄,一些发丝已经打了细小的结,强行梳弄会头皮痛。 “而且叫她们出来,消耗的还是我的灵力啊,不然你们以为呢?凭空就出现四个人?哪有那么美的事。我叫你们是因为这次独自离家吃了教训,要出去闯关,身边一定要带上自己这边的人,可不能傻傻的羊入虎口,否则想掌握主动权都难。” 她过于信任慕千昙,跟她出来时真信了她的话,一个侍卫都没带,结果就被那女人狠狠教训了一次,那把漂亮的长发现在泡在湿泥地里无人问津。 她明白了,不管去哪里,出门都得带着能帮助她的,就算只是作为见证者传递消息出去都可以。而在这封家,最合适的人选无非是她们两个。她虽然自大,但有关于誓言的地方没有说错。被雪山白蛇见证的结拜,至少在她心里是神圣的。 秦河看样子还想问问怎么回事,被伏璃一句不要问堵了回去。 裳熵知道她觉得被师尊教训的那一段很丢人,甚至连吸入毒雾时产生的幻觉都与此相关,也就没提。 她知道雾气反应的就是真实的恐惧,因为看到师尊浑身是血倒在她面前时,她也尖叫到头皮发麻,脚软心惊。 秦河察觉到氛围又向另一个诡异的方向滑去了,又绞尽脑汁转移:“封家可真绕啊。” “这算什么绕,”伏璃还是那副轻蔑一切的口吻:“看那门前的地图,还算是规矩,你没去过我们家脚下的塞顿城吗?那才叫绕呢。” 裳熵不同意这话:“哪里绕了,我和秦河都是去逛过的,没差啊。” 伏璃道:“你们是和我一起逛的呀,当然察觉不到了,而且基本上都是围着主干道的。等你们离开主街,进入平民区时,就知道什么叫做歪七八扭了,那里可是被称之为迷宫的,如果没有人帮忙,很难自己从里面走出来。” 裳熵道:“可我画了地图。” “你画地图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吗?有没有经常问路才可以确认,是不是走了好几遍?” 裳熵安静片刻。她说得没错,为了给师尊画地图,她来来回回在塞顿城逛了好几天,为了不出错,仔细校对每处地方,一向会对路线过目不忘的她破天荒问了很多次路,哪怕是走过的也一样。 她把自己犯晕的原因归结为那片地方长得都差不多,如今知道了那里被称之为迷宫,也就不奇怪了。 “反正我现在绝对不可能在那里迷路了,我上回还偷偷溜出去买了春宫*呢。” 伏璃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宫图?你师尊知道吗?” 裳熵一脸死不悔改:“知道了,我被打了,但是值得,我早晚要学到那些的!” 伏璃立即捧腹笑起来,连连赞叹绝了。 秦河脸色是最尴尬的,想当年裳熵**宫的钱还是跟她借的呢。同龄年轻人的确到了好奇这种事的年纪,可也许是从来没人引导她,她对此只有一种隐秘的羞涩与崇敬,从来都缺乏兴趣。 伏璃笑完了,用一种幸灾乐祸与看戏的语气问道:“你师尊知道你心思了吧,她没打死你真是奇迹。” 裳熵晃脑袋:“我师尊是很疼我的。” 秦河倒是好奇这个:“什么心思?” 伏璃吊儿郎当:“她喜欢她师尊。” 秦河自然道:“我也喜欢我师尊。” 伏璃直白道:“不一样,她的喜欢是春宫图里那种喜欢喔。” 秦河起初没听懂,不知道春宫和师尊是怎么联系在一起的,后来经过了喜欢这两个字的润滑,她好像琢磨出意思了。毕竟她阅读量很广,那些个小故事也不是没看过,知道也有人有断袖磨镜之好,只是觉得稀少又遥远,从来没往身边人想过。 所以是这样的吗?原来是这样的吗?怪不得裳熵看她师尊总是那种眼神,还以为单纯只是依赖和想要亲近,她也会有想亲近自家师尊的时候,但这不一样,完全不一样!这这这,不不不,啊! 她脸瞬间爆红,像是发了癫症,突然脱离队伍,疾步往前走:“快快走吧,还是别说这些了,背后谈论长辈不太好,很不好!” 不对,氛围又又又又怪起来了啊! 伏璃嘻嘻哈哈跟上,手臂勾上裳熵的肩膀:“我说的没错吧。” 裳熵回忆以往,不记得相关记忆:“我以前也没明白和你说过吧,你怎么知道的?” 伏璃自信道:“瞎子才看不出来吧,哦还有秦河这种傻乎乎的呆瓜。” 秦河在前方远远道:“我不是!” 伏璃笑道:“我们那边什么事都有,你们见过的还是少了。” 裳熵看她:“那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 伏璃大笑的表情卡了一瞬,她绝对想起了什么人,可脸上快速累积的不屑和冷漠又在否决这点,她哼道:“喜欢?没必要。再天仙的人物,勾勾手指就过来了。我可以给予权力金钱以及地位,不需要用感情来捆住谁。那种东西,本少主用不着!” 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话,她又大力拍拍裳熵的肩膀,有些恶劣道:“说真的,你跟我混吧,叫我一声老大,以后我接了我娘的位置,当上宫主。瑶娥上仙没准就是我手底下的人了,到时候安排给你,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裳熵把她的手臂挪开:“我师尊才不会甘心被谁驱使呢,你快打消这个念头吧,被她听到了,你还难逃一顿挨揍。” 伏璃还要说话,忽然发现绳子在地上堆积出一小滩,而秦河蹲在她们前方一点的位置,再看着什么。 “怎么了?” 两人赶紧走近,发现秦河扒拉出两枚头骨,正用夜明珠照着看。那头骨与裳熵怀里抱着的几乎一模一样,都长着凌乱锐利的狗牙。 她们潜意识里认为人面狗牙这种存在很稀少,这下面的骨头也许都是正常的,所以根本没看。还是秦河第一眼发现不对,同样的骨头居然遍地都是。 这可棘手了。 秦河握着夜明珠的手有些用力,她不知想到什么,偏头望向伏璃,用一种过于冷静的语气轻声道:“你们还记得封家的三道防线吗?” 裳熵点头:“疮面,毒雾,狗群。” 吐出最后一个词时,她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 伏璃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什么啊?那狗群不是狗群的狗群吗?” 难以接受的猜测让她胡言乱语了。秦河道:“我也只在传闻听过,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狗群。” 所以说,她们踩脚下的,满地都是那种半人半狗的鬼东西?而且原本这些家伙是封家的其中一道防线,却不知原因都死在了洞穴里?难道这是蚂蚁们褪去的真相吗? 三人都心乱如麻间,忽而一股幽香传来。 她们循着味道望去,只见前方不远处,一树鲜红似血的梅花盛大开放着,树脚下的小湖泛着粼粼波光,笼罩着梦一般的烟纱。 这番美妙场景不自觉吸引人视线。她们眸中倒映着血红,那黑暗枯骨地狱里唯一象征着生命的繁盛与香气。她们向那树走去,声音朦胧:“好美。” 还没走出两步,身后传来一道格外冷而幽凉的嗓音。 “再往前你们就死定了。” 裳熵两眼霎时清明,身体比意识先一步反应,她扭头,欣喜若狂叫道:“师尊!” 第200章 胃 那从黑暗中走出的女子,一张冷脸寡淡薄情,可不就是她师尊? 她走得不快,一如往常的步速,不紧不慢,所以脚步也轻。即使踩她们同样走过的骨殖上,脚步声也轻不可闻,让她像个飘飞的幽灵。裳熵像是中邪了,兴高采烈地就要冲过去接人,被秦河一把拽住:“等等!” “是你师尊吗?”秦河握住绳子一甩,确定三头都各自牵在两位少女手里:“会不会是毒雾产生的幻觉?” 她是跟师尊从大门进来的,对于毒雾,没有亲身经历过,所有了解仅来自于方才另两人分享的闯关经验,所以抱有猜测,怀疑就算是三人相连,也依旧会产生共同的幻觉。 裳熵也想到这种可能,揉揉鼻尖:“可是我闻到气味了。” “肯定是幻觉!毒,毒,毒雾干的!”伏璃抓住裳熵另一只胳膊,脸上汗都要下来了。 这要是真人的话,她刚刚说的那些怪话不是全被听到了?依照那女人睚眦必报的性格,指不定要把她皮扒了! 裳熵被她们一人一胳膊拉住,满腔兴奋像是被泼了盆冷水。虽然心里多少有点不相信,但万一前面那道影子真是幻觉,那她是不是马上就要看到师尊满身是血倒下的场景了?因为后怕,她也怀疑起来。 看到对面那三个瑟缩又警惕的鹌鹑,慕千昙停下脚步,开口道:“我发现了另一个甄别幻觉的方法,你们闭上眼睛,默数三秒,再睁开眼,如果我还在,那我就是真的,试试吧。” 来自幻觉的话怎么能信!可幻觉长着很有说服力的瑶娥上仙的脸。三位少女闻言,纷纷闭上眼,可还没开始默数,就赶到一大股灵力朝她们打来。 连睁眼都来不及!猛烈寒气吹得她们头发倒飞,身体也失去重心,离地三尺向后摔去,大头朝下栽进骨头堆里。几人都眼前发黑,听到身体砸碎骨头噼里啪啦的脆响,后颈与背后摔得火辣辣,浑身都是骨头碎片。 慕千昙凉凉道:“说什么信什么,蠢货三姐妹。” “师尊!”裳熵腰部用力,甩动双腿反跳起来,一双眼睛爆射出的光比夜明珠还要明亮。她飞快窜到女人身边:“真的是你!你来了!我好开心!果然你会跟着我们的!就像那时一样!” 在跟前叽叽喳喳的少女头发乱蓬蓬堪比鸟窝,乞丐服饱受蹂躏,脸上灰白交接,还滚上了泥,脏兮兮的。好像自从认识了这喜欢滚泥潭玩的蠢龙,就没怎么见过她完全干净过,永远都是这副不怎么在意形象的样子。 她的眼睛很亮,太亮了,是不可直视的太阳。慕千昙可以无数次轻蔑地吐槽她的着装,审美,品味,却也是无数次避开那双眼睛,如同趋冷的人背离大火:“目标都跑丢了,你们还要向前,我该说你们不知所畏吗?” 她还是挪开视线,眼神依次扫过三人:“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分寸?破坏阵法,在别人家里挖洞,不放一个人在那里盯梢,还三个人都下来。你们蠢不蠢?接下来要不要找个大喇叭去播报自己的罪行?还是等有人发现家被偷了,直接把你们关洞里瓮中捉鳖?” 秦河坐起身,低头挨训。 她发现自己考虑的实在不够全面,就像女人说得,竟然没有留一个人在外面盯梢。还好跟踪她们来的人是瑶娥上仙,万一不是呢?或者有人半夜醒来,听见这边的动静过来看看,发现洞口存在了呢? 她下山过不止一次,但基本上每次都是独行,很少有团队合作的时候。熵熵与伏璃都很信任她,她也想保护她们的安全,结果一上来就忽视了那么大的漏洞。这让她非常后悔与失落,不由得暗暗反省。 慕千昙语气严厉了些:“一头热血想要做好事,就可以抛弃大脑了?非要用向死的勇气来证明那才是勇气吗?” 秦河羞愧难当,弯下身子,白灰色骨粉呼啦啦从她身上掉下。她沉默不语,拍打衣服上的灰尘。 虽然被骂有些难过,虽然她与瑶娥的关系仍然有多层尴尬横在中间,可此时此刻在这洞里听到女人的声音,她打心眼里感受到一丝踏实,心缓缓放了下来。 而她身边那位被骨灰洗脸的少女可不是这种想法。伏璃见鬼般惊恐道:“我完蛋了。” 秦河从袖中摸出一块方巾:“你先擦擦脸吧。” 实在受不了旁边那少女强烈的存在感,慕千昙转头看她笑出大白牙的脸,咬牙道:“还乐,要点脸吧,我只骂了秦河一个人吗?” 她不想听这蠢龙作任何解释,一句话把她未说出口的话全堵回去。 “回头再找你们算账。” 伏璃低声道:“等出去我就找封家家主,直接跑,这女人比我娘还恐怖。” 秦河想起致使女人开口的原因,转头望去,那散发着幽香的红梅颜色炽烈纯粹,花朵竭尽所能的绽放着。 按照她们三人被惊醒前的状态来看,也许这棵梅树有着某种靠香气蛊惑人心的能力,但这份能力并不强烈,轻松就能够挣脱。所以瑶娥上仙没受影响,而她们现在也不再受到控制。 秦河站起来,在脑海中搜刮着对应的妖怪种类:“那是树妖吗?” 那棵树身上没散发出任何奸邪的妖气,所以她们三人才会毫无察觉。即使现在她提出这样的疑问,也依然不敢确定那看起来相当无害的梅树要如何伤人。 慕千昙的矛头却不是对准那树,而是树根旁的一小滩水源:“洞内无风,水里无鱼,水潭上是怎么起波纹的?” 秦河垂下目光,果然看到那潭水表面微不可查的波纹,而奇怪的是,就在瑶娥说完那句话后,波纹也随之消失了。 真的有问题! 她后撤一步,抬手按住剑柄:“是妖怪吗?” 慕千昙道:“试试不就知道了?”她伸手从裳熵头发里拔出一根断裂的小臂骨头,扔向那潭水,骨头扎入水中沉底。没看到想要的效果,她又低头捡了一根,这次扔向那棵梅树。 她这两年来常常使用弓箭,有练过准头,这一下必然能击中主树干。可谁能想到,就在四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块骨头竟像是没碰到任何障碍物一样,直接从树干中间穿过去了。 就算是树妖,也不能做到让自己的身体虚无化,可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慕千昙摘下孤鸿,对着树干射出一箭。 冰箭扎入树干前,箭身爆开一阵彻骨寒气,只听得冰块撞击时的咯哒声,一个圆圆的冰球掉在地上。再看那树干,竟然空了一块。而这种状态也没有持续多久,破洞边缘处蠕动着向内圈缩小,很快,那处破口也“愈合”了。 “去把那个冰球捡回来给我看看。”慕千昙说。 裳熵踩着骨头,向那棵树奔去,很快把东西取来。慕千昙拿起冰球往里看,瞧见里面困住了许多呈现在散开与未散开状态前的小黑点。换了几个角度观察后,她嗤笑一声,又把冰球扔回去。 裳熵要去捡,慕千昙道:“不用。” 她食指与中指并拢,转了一圈,收回灵力。那冰球融化,被困在里头的无数小黑点缓慢爬回了树干,融入其中。 “是蚂蚁。”慕千昙把孤鸿重新负在背上:“伪装成梅树与潭水,在这种地方,自然会吸引那些洞中生物的注意。如果有人歇在它们旁边,就会被它们不知不觉爬到身体里吃掉。只是拟态而已,就和你身上那只兰花螳螂差不多。” 说到最后一句,她目光转向秦河。少女按住怀中兰花螳螂藏身的地方,心道:瑶娥上仙果然听到了她们的所有对话。 慕千昙用脚间扒拉地面上几块骨头:“这些东西你们都仔细看了吗?” 裳熵把人面狗牙的头骨拿过来,又把几人方才对狗群的猜想细致说了遍。慕千昙听罢,道:“再看看,应该不止。” 仿佛是默契般,三位少女都毫无异议,闷头翻找骨骼。覆盖在上面的一层,绝大多数都是人面狗牙,这也是她们看两次都是相同头骨的原因。不过这会探查的更加仔细,也挖的更深,搬开那交叠的骨骼,发现了更多的怪异搭配。什么手臂末端的翅膀,头骨顶端的牛角,多出来的一双畸形腿等等。 只看这些骨头,都能想象出曾经被丢弃的那些人长着什么怪样子,这洞内难道是什么怪异生物的聚集地? 唯一可以确定的一点,那就是这种数量级的怪物,一定不是天生的,而是有人在刻意造就。 秦河握着一块严重畸形的骨头,压抑住心中止不住的愤怒与颤抖,喃喃道:“难道是在融合人与兽吗?这是会遭天谴的啊,封家到底在干什么?” 伏璃脸色虽也奇怪,但并没有愤怒,而是好奇。她扔下骨头,食指敲击着脸侧,琢磨不透:“黑泉为什么带我们来这?” 本以为这次出来,即将面对的阴谋是与黑泉有关的,可走到这个地方,发现的残骸,没有一具属于婴儿。难道他们想要几人戳破的,是比婴儿批量死亡要更加可怕的问题? “这里还有蚂蚁的壳!”裳熵举起两只巨型蚂蚁,给她们展示内部,空空如也,外面只是一层几近透明的薄壳。 看这个大小,与生活在水井蚂蚁洞里的那批,是同一种。 方才慕千昙说那帮组成树与湖的都是蚂蚁,且体型是比正常蚂蚁还要小的黑点。这种安静的掠食者啃食人类时不太明显,但吃巨型蚂蚁,就能够体现出它们的进食方式了——只吃肉,不吃骨头与壳,喜欢从内部掏空。 由此可见,真正逼迫那些大蚂蚁退出洞穴生活环境的,是他们往另一方向异变的“同类”。且按照大蚂蚁们主动褪去,而不是驱赶敌人的选择来看,他们并不是那群小蚂蚁的对手。 哪怕是曾经相同的物种,一旦分出激烈的食物链关系,也难以再和谐共存了。 那三位少女各有思索,慕千昙则是在考虑,用什么样的理由把她们都带回去,以及要不要这样做。 当看到那些骨头基本都是人兽混合之后,她就已经知道这里的悲剧是由谁来引发的了。封家自然占大头,但是源源不断贡献受害者的,正式书中大BOSS伏郁珠。 这就是两家共同织就的阴谋。 由于伏璃的行动所多出来的黑泉任务,竟然会直接指向书中隐藏最深的秘密所在。 本来探查封家与伏家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应该排在裳熵泡完岩浆脑袋清晰的后期。那时女主的目标也可以顺理成章从师尊转移到伏家主线上,也有充足的理由变强。这样分配剧情点才是合理的,可现在算什么? 如果真让她们查出好歹,裳熵此刻如何与伏璃自处?她们之间那么早就演化为敌人关系的话,会对慕千昙自己的抉择有影响吗?如果伏家的秘密那么早曝光,伏郁珠会有反应吗? 考虑了诸多,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在告诉慕千昙,这个时候停止才是对的。她必须要把这三人抓回去,哪怕用比较激烈的方式。 “你们”她刚说出两个字,就听见孩子们激烈又凄厉的哭声。 吗 四双眼睛转向同一个方面,目光集合点上,黑泉肆意沸腾哭泣着。自从下洞后杳无声息的存在,居然又出现了,并且看起来状态非常差,哭声格外刺耳尖锐。 秦河拔剑出鞘,一道雪光清亮:“怎么回事。” 伏璃手心也流下一条沾染毒物的蛇骨鞭。裳熵站到慕千昙右前方,试图辨别出引发黑泉崩溃的来源。 这时,哭声忽而停止,远方的黑暗里,传来牛的沉闷嗡鸣。 这声音让几个人都傻了,洞里怎么会有牛叫?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更让人惊疑不定。 只见一头苍老到无法形容的高大老牛,挪着颤颤巍巍的步子,缓缓走过来。 它身上的皮肉老到挂不住,一层层叠加褶皱,摇摇晃晃,几乎垂到地上。脖子后面的毛发很长,苍白又卷曲,几乎往前覆盖到了面部。它几乎站不稳,却还是走动着,身后跟着与它共享时间的数只老牛,像一只只蠕动的黑色沉重龟壳,发出哀愁的鸣叫。 突然出现在洞穴里的牛群,即使不是妖,也肯定不正常。秦河注意到他们身体边缘处几乎透明,且他们虽重,体型庞大,却没有脚步声,便道:“是鬼。” 老牛的后方,飞出数只蝙蝠,接着走出一群马儿,同样苍老,同样濡湿悲伤的眼睛。后面依次又跟着羊,鸡,甚至游动的鱼。由兽类鬼魂所组成的长河,流经几人面前,向另一边走去。 伏璃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老的动物。” 慕千昙道:“我也没见过动物过度衰老,但是经常看他们火葬。” 伏璃新奇:“火葬?还有这种?” 慕千昙看她:“你没吃过烤肉吗?” 伏璃愣了愣,大笑道:“没想到你还挺有意思的!哈哈哈” 她笑了几声就笑不出了,因为说笑话的那个女人没笑,反而用一双沉静的眼看着她。伏璃想起自己说过把她安排给裳熵的浑话,浑身一抖,赶忙退下,暗恼自己插什么嘴,差点就被骗到她身边了,得保持距离才行。 看她在那碎碎念,裳熵安慰她:“你不用担心,她现在不揍你,以后也会揍你的。” “喂。” 秦河道:“他们要去哪里?” 如果是人的鬼魂这样飘荡,看者只会觉得惊悚,可换成了兽类,却莫名有种悲怆感。 他们有着人所没有的顺从面容,仿佛接纳了一切不幸也没能换来善终,只好在消亡之际还苦苦寻找归处,最终迷失在充斥着毒与尸骨的地下,汇成游荡不息的亡魂河流。 黑泉跟随在他们左右,似在示意几人跟上。秦河似受到感染,下定决定要去看看。她问伏璃要了几个夜明珠,分给其他人后,自己走在最前方。 伏璃为了躲人,立即跟上。裳熵也往前走,慕千昙看着手心的夜明珠,觉得相当麻烦,但还是紧随其后,找合适的机会让她们知难而返。 跟随着它们,几人走到一座高大且破破烂烂的塔前。亡魂们从大门走进去,之后就无声无息,似乎消失了。 塔上处处是破洞,朽烂到这种程度还能立着,也是一种奇迹。它大门上没有牌子,只在塔身两边各插一支黑色旗帜,旗上写着同一个字,一左一右,却是镜像的相反。 那个字是: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0-210 第201章 一句叹息 留在洞穴内的建筑,要么是地上广场搬迁的残留物,要么是和兽魂差不多的“屋魂”。前者好说,后者则是产生了灵性或妖气的房屋被强行拆除后,碎片不舍人间而凝聚出的幻影,和海市蜃楼相似。 想要分辨这两种,非常简单,只要摸一摸是不是真实存在就好。如今看那群兽魂进入门中就消失的样子,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等最后一只兽魂也进入塔中,四人才走到门前往里看。 和外面的残破相似,大门也朽烂了,门框内空荡荡的。没有视野障碍,可以清楚看到胃之塔内部,里头铺满了深色木地板,一眼基本能看到头,两根粗柱子,还有几缕悠悠漂浮的鬼火。 在她们走来时,还有几只兽魂没有消失,而是进入深处后,依次跳进了一大块黑色。由于塔内照明有限,外面人看不太清那黑色具体是什么。待所有兽魂都进入其中后,偌大洞穴不再有哀嚎响起。 难道那块黑色就是兽魂们哭泣到苍老也想找到的安息之地吗? 秦河从下到上不断用目光打量着这座塔,论高度很寻常,外形也是外界最为常见的楼阁式塔,在处处都是奇怪建筑的封家,居然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了。而论外部,仿佛经历了数百年的风吹雨打,看者萧索而狼狈。高处隐没在黑暗里,吸纳了太多阴影,像是某个庞然大物在俯视。 虽说起着令人不解的“胃”之名,不过身处这片骨骼洞穴,且破烂不堪,会让人产生点不详之感也是常理之中,倒是无法证明这座塔本身有问题。 “地灵们又不见了!”裳熵凝视着兽魂跳入黑色后,就顺便寻找黑泉去了何处,结果塔内塔外都没看见他们的影子,这些家伙怎么神出鬼没的。 秦河把长剑压回剑鞘:“因为完全是由孩子们组成的黑泉,所以性情也会偏向于稚童。” 组成黑泉地灵最多的那一部分,就代表着这片黑泉所掌握的意识与经验,还有脾性。一群还没有开化的孩子,很难做到专心于某一件事,又爱跑爱闹,捧个铃铛都能玩半天,仅仅靠着本能去向她们求救,且带路到这里,已经不容易了。 裳熵道:“那他们还能找到我们,好厉害喔。” 伏璃道:“估计也不止向我们求助过,肯定也找过其他客人,只有我们同意了呗。” 秦河已走到塔下,伸手贴在门框边的墙壁上,潮热手心像是碰到块冷冰,有着真实沉重的触感。这不是屋魂,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座塔。 “咋样啊?”伏璃也凑过去,用手掰门框。本意也是摸摸手感,可或许是用力不小心大了点,竟然直接掰下一块门框,木头崩裂后的碎屑与空中飘飞。 “这。”她把门框碎片横过来,断面一片苍白糜烂,被蛀出蜂窝般密密麻麻的空腔,边缘还有难舍难分的黏连漆片,看着还不如冻豆腐坚硬。 她扔掉门框,后仰身体往上看:“这塔也太破了吧?” 尽管从外表就能得到这个结论,但徒手就能掰断还是超出了想象。黑泉带她们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展示这座四面漏风的破塔? “应该不是塔吧,”裳熵目光往门里滑:“是不是那个东西呀,我不知道叫什么,看着好像一口大锅。” 这一路上的遭遇已经让伏璃失去了耐心,她现在不想绕弯子,只想快点搞清楚黑泉背后的秘密,便大踏步走入门中:“让我去看看,真受不了。” 她才走两步,便突然停下,似浑身僵硬。秦河立即问道:“怎么了!” 伏璃伸手示意没事,下脚小心了些:“你们过来的时候注意点,这个地板好像也不结实,可别踩空了。” 她放轻脚步,慢慢走到那块黑色前,用夜明珠照亮自己能看到的那片区域,回头道:“这是一尊鼎!” 看她相安无事走到尽头,裳熵也迫不及待走进去,脚底刚踩上地板,就听到咯吱咯吱的木板挤压声。她赶紧同样脚下收着力道,小心挪动。秦河见状,也跟了进去。 慕千昙站在塔外,眸色沉沉。 她这具身体的修为不必多说,能被盘香饮承认,并给与殿主的身份,就说明了在修仙界能排上点名次。即使她因为不熟练而无法发挥出原主的全部实力,但潜意识里那些对于危险的感知与敏锐都还在,像个小雷达一样发挥作用。 如果前方藏着什么妖鬼异怪,她必然能够有所察觉,最起码也会感知到与她们不同的灵力气息,而她现在的感知告诉她,这座塔里没有任何会产生威胁的生命。 这应该是件好事,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就像是随手把一样东西放在了哪里,事后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一样,她能感觉到不对劲,却找不出是哪里不对。 “要么爬上去吧?” “有梯子吗?” “不用,这里很多可以扒的地方,我来吧,我天天爬树都习惯了。” 那边三人已经在琢磨如何爬到鼎上,慕千昙抬脚踩上台阶,施加重力的同时,濒临崩溃的木板也发出哀鸣。她缓步走动,边向上边回忆从看到兽魂河流到上塔后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挖出那点不对劲究竟来源于何处。 不论是在村子还是在苍青殿,裳熵都住在木屋里,平日里更是常常化为猴子满树乱爬,所以此刻上个鼎丝毫不费劲。约莫两人的高度,她一手扒个突起,一个踩个凹陷,三两下就爬到最上方。 她用胳膊肘抵在鼎的边缘,往里瞄了眼,咦了声:“怎么是油?” “油?”伏璃道:“你没看错?” 秦河一只脚后撤,抬手扣上鼎身的一块花纹,两边同时用力,身体像只燕子般飞起。她落在鼎的边缘,单脚站立,微微俯身朝下看,凝眉道:“似乎当真是油。” 伏璃着急了,也麻利爬上去。 只见鼎口是椭圆形,里头很深,盛满了一种浅黄色半透明液体,状态似乎较为粘稠,散发着略微酸涩的苦臭味。看起来像是油,但气味又不像,说不上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绝对不能用手去碰,可能会招来很糟糕的后果。 “那里有东西!”裳熵忽而指向鼎的底部。 几人同时看过去,视线穿过半透明液体,能看到底部放着一口金黄色宝箱。伏璃来劲了:“我就说嘛!果然有东西,那帮黑泉带路带对了。” 她差点下意识就伸手去碰了,指尖快接触到水面时才反应过来,快速收回。她思索片刻,从储物袋里拿出一根棍状的法器,握住其中一端,把另一端扎入水中。 谁知,就在那法器碰到未知液体的瞬间,居然像是崩裂般即刻消融。伏璃一惊,赶忙抬起,看看断面,被腐蚀的凹凸不平。 她动了动喉咙,接着把那根法器剩下的部分直接扔进去,刚听到噗通的入水声,法器便被消解到无影无踪,如同融化。 三位少女的目光撞在一起,都充满了对这鼎中液体的惊异。裳熵把上面的情况汇报给迟迟走来的女人。慕千昙闻言,来到鼎前,给鼎身打入一道灵力,问道:“有结冰吗?” 裳熵摇头:“没。” 身处于这座塔中,被塔的名字所影响,很容易把这种具有强腐蚀性的液体与胃酸挂钩。但关于这东西,慕千昙知之甚少,同时觉得一尊装满了胃酸的鼎放在这里很奇怪,那会是什么呢?这样放置的目的又是什么? 短时间内,伏璃又试了好几种法器,不管是什么材质,只要碰到液体的一瞬间全都融化。看到这威力,她越发后怕起来,万一之前那会她的手碰到液体了,这下该是连骨头都不剩了。 “唉。” 裳熵耳尖微动:“谁?” 秦河看向她:“怎么了?” 裳熵环顾四周:“好像有人在叹气。” 慕千昙道:“你确定?” 这蠢龙的五感一向比较灵敏,经常能捕捉到一些别人容易忽视的细节。裳熵一手勾在耳边,试图捕捉尾音,可空荡荡的塔内只有几人呼吸的声响,那道叹息似乎只是幻觉罢了。 “不太确定。”裳熵放下手。 伏璃又试了几次,彻底放弃了:“好可怕的油啊,根本没办法碰到里面的东西。” 裳熵眨巴着眼睛盯住底部的宝箱,脑中灵光一闪:“有了,咱们把鼎给推倒,把里面的油全部倒掉不就好了?” 伏璃嘿道:“你真聪明!” 裳熵跳下鼎身,叉腰道:“那当然啦!”眼神有意无意瞅那个女人。 伏璃还有些担心:“但万一推倒之后,油溅出来,弄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方才无辜废掉的十来件法器已证明了这冷油的可怕之处,别说不小心碰到,只是溅上一滴,都会相当不好受! 秦河也飘然落下,用脚尖捻着地板,抬头道:“我们给地板打个洞,让鼎倒下的时候,所有油灌倒洞里就好了。” 伏璃道:“哇!你也好聪明!” 裳熵道:“那也是当然啦!” 说干就干,三人丈量了鼎的高度,找到鼎倒下后鼎口可能的位置,而后三人一同用力把木地板踹破。 光是从表面走过就响动不已的地板,只要稍微施加力道就会大面积破碎。很快,地板上多出一个大洞,能看到下方黑黢黢的土地。空余充足,不用担心灌满了冷油后还会再漫上来。 三人绕到鼎后,一齐用手抵住鼎身,齐声念道:“三,二,一,推!” 装满了液体的巨鼎,其重量可想而知,但这三人也非寻常人,有灵力作辅,把力使到一处,几个喊话的来回。巨鼎便开始倾斜,重心越过平衡线后,以不可阻挡的趋势压下,重重砸上地板。 然而,她们疏忽了一个问题,只记得地板上打洞容易,忘记要把它砸烂更容易了。与设想的不同,巨鼎并非摔在地板上而后液体流出,而是把地板砸穿,整个鼎身在巨大到令人耳鸣的咔嚓声中摔了下去,尘灰铺天盖地涌上来,令人呛咳不已。 等巨鼎陷入土中不动,摔稳之后,秦河才满怀警惕地望向塔外:“这么大的动静” 慕千昙道:“我来的时候在洞口施了障眼法,不必担心。” 尘灰还未散去,秦河看着那冷月般的女人,轻轻嗯了声:“多谢瑶娥上仙。” 裳熵抬手挥散烟雾:“有人受伤*吗?” 伏璃道:“这座塔受伤不轻啊。” 裳熵道:“它本来就千疮百孔啦。” 阻挡视线的灰尘逐渐沉淀,秦河丢了颗夜明珠下去,圆珠子恰好砸在鼎身上,咚的一声,又咕噜噜滚下去,砸在土地上。听声音是比较潮闷的触感,而不是噗通入水声,说明下方的土地已经吸收了冷油,那些液体已经流出去了。 就算是水,也不会那么快就渗入泥土,实在搞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液体。不过也不重要,只要不会再妨碍几人找到宝箱即可。 三人往下跳,先踩上鼎身,再准备从边缘摸索下去。刚走两步,秦河借着裳熵手里夜明珠的微光,看到鼎上的花纹,轻声道:“等等。” 裳熵问:“怎么?” 秦河握住她手腕,牵着光源照亮自己的视野范围。那鼎身上的花纹是一种类似于壁画的雕刻,可以清楚认出有人,有妖,有鼎,鼎内煮着某种液体,里面是凄惨挣扎的兽类,后面还绘着人与妖融合的画面,产生了不人不妖的“半妖”产物。 这些画面,与这洞内的一系列奇景都可以找到相符之处。此刻她们脚下踩住的这尊巨鼎,没准就是画面里用来熬煮兽类的鼎,那些游荡在洞内流泪的魂魄,就是残忍死在冷油里的诸多兽类。而那些怪异的半妖产物,则只剩白骨陈铺在洞穴的底部。 伏璃对这些兴致缺缺,只想快点搞清楚那宝箱里存放着什么,便给两人只会了一声,自己先下去搬东西。 秦河蹲下,指尖触碰着那些震慑人心的花纹。与第一次毫无心理负担的触碰不同,这次更加沉重,隐含着蓬勃的怒气。裳熵也挨着她肩膀蹲下,小脸皱在一起。 制作出这尊巨鼎的人,也是刻下这些花纹的人,那工匠不觉得这是多么残忍的举动,反而以神圣的笔触去描述。画面里除了那些受难者,其他人都笑容满面,干劲十足,似乎认为自己正从事着某种伟大的事业,并对此无比崇敬。 “等回去之后,我要把这些告诉我师尊。”秦河握紧拳头,骨节咔吧作响:“封家人是在犯罪,天虞门不会视而不见的。” 裳熵点头:“好,那我去找掌门,我相信掌门肯定不会放任不管。” 如果这只是过去的罪行,那么即使作为一个秘密被封家关在地底,也无可厚非。但怕就怕在,这样罪恶的行为只是换了一地方上演。若是那样的话,该有多少人正在饱受磨难? 伏璃已从鼎中挖出了那宝箱,捧着跳上鼎身,吆喝道:“快快快,上去看!” 她大跨步跳上地板,又把宝箱放下。秦河问道:“宝箱上没有冷油附着吗?你直接用手,不怕受伤?” 伏璃观察着宝箱表面:“没事,它上面好像有一层防护,根本就没碰到油。” 另两人都爬上来,围住宝箱,发现上面没锁,正要打开,忽而又听到一声叹息。 这一次声音不大不小,每个人都能听到,几人迅速抬头向上看,并无看到任何人在。但她们并未放松,而是注意到更为惊悚的事。 墙上的大门,不见了! 三人同时反应过来,急匆匆跳起,各自冲到她们走进来的大门前,那里只剩下光滑醇厚的深色木质墙壁,哪里还有门的影子? 裳熵一拳打上去,与刚开始随手弄断一块门框的情况不同,她这蕴含了半数力道的拳头打上墙壁,只有肉骨相撞的沉闷声响。墙壁完好无损,从反过来的力道可以确定,这墙相当坚硬。 慕千昙见状,低头看向方才被巨鼎砸烂的地板,那里也已修复如初,仿佛从来都没有破过。她再抬头,塔身上的数个被时光朽烂的破洞,也全部修缮完毕。不知何时,这座塔已变了一副形态,构成了困住她们的牢笼。 到这时,她也终于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座塔的名字叫做胃。”慕千昙缓缓道:“我们是在旗帜上看到这个字的,对吗?” 伏璃傻了,祭出数道法器攻击墙壁,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裳熵转头道:“是,有两面旗呢,都写着胃,不过是相反的。” 慕千昙道:“那就不对了。” 见她还算平静,秦河在短暂的慌张后,也冷静下来:“怎么不对?” 慕千昙道:“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旗子都是垂下来的,就像一块叠放的布。而外面那个洞穴,就是一个没有风的环境,那我们是怎么从两面垂下的旗帜里,看到上面的字呢?” 第202章 希望您与好友同行 她这话的潜台词就是,在她们抬头查看塔身的时候,有人正捏着旗帜的边角,把那个字展示给她们看。结合一下方才那声叹息,这个说法瞬间惊悚起来。 裳熵转了转眼珠,试图得到答案:“所以是有人跟着我们吗?” 当产生这种猜想时,所置身的环境就如同被抽干了空气,会立刻失去所有安全感,仿佛每一个黑暗角落里都藏了人,又仿佛无数个窥视的目光在盯着她们。秦河再次握住长剑,呼吸渐渐放缓。裳熵则仔细听着塔内的动静,试图找出另一个藏匿者。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难道这一次,她们依然是追寻着目标,又被其他人锁定的螳螂吗? 慕千昙则当机立断,摘下孤鸿,给聚力金环加力,拉满弓弦,连射三箭。 冰寒的冷箭撕裂空气,发出尖啸,以穿透钢板的千顷力道射中墙壁,却转瞬溃散,化为一阵冷雾,依然没能在墙上破开哪怕一个口子。 她的心沉了下去。 方才那下,代表着以她的力量能够突破的极限,却也没能破开阻隔。这座塔比想象中还要坚固且危险。 可即使恶意已经摆在了眼前,她也没能感受到哪怕一丝妖气,鬼气,灵力,或者其他什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走到墙边,也把手贴上去。与想象不同,这次不再是冰冷的,而是有一股热源从内部传过来,手感也和湿润的皮肤一样,就好像这里真的是胃部。 她收回手,绕着墙根走了一圈,查看不同寻常之处。从起点走到重复的终点,都是已经看腻的木板,不说门,连一道缝隙都没有。不过她注意到,原先只有一尊鼎的塔身中部,此刻多了三根柱子。 在她探查墙壁的同时,其他三个孩子也开始搜寻其他地方,秦河也注意到那三根柱子,走过去正在查看。慕千昙便扭转目光,落到那个宝箱上。 依然有比她先行动的,伏璃骂骂咧咧冲到宝箱前:“今夜诸事不顺,诸事不顺!耍我是吧,我今天就算是死在这!我也要看看这箱子里到底装了什么!” 她以徒手拆解的暴躁姿态抓向宝箱,本来想绕过锁直接把箱子砸碎,可没想到,那宝箱上居然根本就没锁。她与裳熵对视一眼,往手心里吹了口气,搓了搓,把箱子缓慢打开。 吱呀一声,箱子内部的情景展示在三双眼睛下。里面没有放任何金银财宝,也没有珍稀法器,只有两份卷轴,无辜躺在红丝绒镶嵌的箱底。 “这”伏璃忽而愣住。 她的手伸向右边那枚卷轴,兽皮质地微凉而光滑,重量很轻,系在腰上的红绸红得似血线,扼住死物的生命。 伏璃只是拿着卷轴,还没有打开看,却已是脸色骤变,血从她脸上哗啦褪去,转眼间满脸苍白。她紧紧握住那宗卷轴,像是不能承受那样轻的重量一样,整个人颤抖起来。 慕千昙右眼皮轻轻跳了下。 裳熵察觉不对劲,以为她被什么幻术魇住了,赶忙要去抢卷轴。谁知伏璃不愿松手,像是护住自己的心脏般死死握住,锐利通红的眼刺过来,发觉是裳熵后才放缓也许。 “你咋啦?没事吧。” 伏璃做了几个深呼吸,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疲惫道:“这上面有我娘亲的灵息。” 裳熵不解:“灵息?” 秦河走过来:“就是灵契,是修者之间用来约束誓言用的,独属于仙界的契约。一般会染上契约者双方或多方的灵息。这种灵契里往往还伴有诅咒,如果有哪方违约,就会受到诅咒的惩罚,最严重者,会直接死亡。” 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一过来就蹲到宝箱边,说完那句话就陷入沉默。裳熵问她:“柱子上有能出去的消息吗?” 秦河敛了眸色:“没。” 裳熵失落一阵,又甩了甩头发道:“没关系,肯定有方法的,实在不行我就我就把塔给吃了!” “你也不怕崩了牙,别真以为自己无敌了。”慕千昙冷冷刺她,走向前几步,抬手按在伏璃肩上:“你确定要看这些吗?它们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就代表着里面藏有一些不合适被你知道的事情。” “你要好好想想,能力不足却知道太多,只是徒增困扰而已。” 她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两份卷轴里就藏着本书最大的罪恶,但现在已经不太可能阻止伏璃打开这卷轴了,她只好给个提醒。 伏郁珠的罪行被她保护多年的女儿得知,这件事对慕千昙来说,很麻烦,但顶多就是需要多多提防下有没有蝴蝶效应影响自己的献祭计划,而对于伏璃,那可就是三观尽毁世界崩塌。 伏璃被这句话吓倒,可那卷轴上再熟悉不够的灵息还是压倒了一切。她决心要打开它,却没有勇气自己来,于是丢给秦河:“你帮我看看,我不敢自己看。” 秦河还未说话,她又把卷轴夺回来,吸了一大口气闷在胸腔,而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拆掉红绳,抖开卷轴,瞪大眼睛看起来。 随着阅读的深入,她嘴唇越抿越紧,嘴角向下,眼神逐渐僵直,血丝爬上眼角,眸子里几乎倒映着深不见底的漩涡。她不知何时停止呼吸,眉宇间充满了黑气,手背爬满了青筋。她紧咬牙关,神情却不仅仅是愤怒,还有矛盾,恶心,排斥,以及难以置信。 良久,她猛地把卷轴砸向地板,接着跳起来冲到墙根,扶着墙呕吐起来。晚上没吃多少,跑来跑去大半夜也消化的差不多了,她没能吐出任何东西,可喉咙里还是不断挤出痛苦的叫喊。 “伏璃?”裳熵想去扶她,却被吼了一句。 “别过来!” 秦河意识到卷轴里可能有一些龌龊,她做了点心理准备才捡起来看,可依然对那些文字所表现出来的现实而感到触目惊心。 原来,这是一份伏家家主伏郁珠与封家家主封天齐的灵契,里面近乎记载了一小段历史。 十几年前,伏郁珠还不是家主,只是家主夫人。某天她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家园,又因妖祸之乱四处流浪,被同样在外游历的封天齐发现,邀请到家中。 表面上是做客,其实是给与保护。因为那时正是最乱的时候,像伏郁珠这样身体柔弱,又长着稀罕金发碧瞳的美丽人种,独行是极其危险的。 那时,伏郁珠已怀孕,将要临盆,所以孩子,也就是后来的伏璃,实际上是在封家出生的。 在家族之外的地方经历了种种惊险后,彼时的伏郁珠已经明白实力和权力的重要性,打算回到伏家,重新图谋。可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夭折了,而让她举棋不定的最重要因素,正是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个孩子缺失器官与五感,有着严重到无法存活的残疾。 到了这里,后面的内容也就容易理解了。 封家是什么地方?最喜欢研究诅咒以及进行各种人体实验的地方,这个残缺到脱离营养液一秒都无法存活的孩子,愣是在封家的治疗下康复了。 当然,这种逆天而行的治疗方式,自然是邪道。 没有器官,那就摘掉别人的器官装上。没有五感,那就炼化其他孩子的知觉来给她培养。她脸上的那六枚红点,分别来自六个身体健全孩子的器官和魂魄。而实验并不会一次性成功,由于接种失败随意丢弃的尸体,甚至没有资格出现在伏璃的脸上。 为了拯救她,封家用了五年时间,以及至少三十条人命。 他们这样做,当然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为了获得与伏郁珠长期交易的机会。 伏家是讲究血统的家族,且血统的重要性几乎高于一切,而伏郁珠无疑是他们心中纯粹的纯血。这样的人,再配合以野心,得到家主之位只是时间问题。 封家就是看中了这点,所以用救活她女儿为条件,并给她事后检测不出来的毒药,要求伏郁珠在杀死家主掌权之后,让整个伏家为封家服务,源源不断的提供资源。 换成今日的伏郁珠,绝对不会同意这种条件不平等的约定,也能够轻松抛下残疾的女儿选择其他出路。可那时的伏郁珠做不到,她无法放弃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女儿,更没办法看那条新生命就这么消逝,也迫切需要一些力量来支撑她夺权,于是答应了。 就这样,两家人的罪恶开始勾连。 封家需要大量的人命和妖兽来炼妖印,于是伏郁珠提供。封家需要能换成金钱的矿石,伏郁珠提供。封家需要锻造武器的各种材料,还是伏郁珠提供。 那份写有契约的灵契,明明白白写着违约者会暴毙而亡,伏郁珠被那魔咒牵制,多年来帮着封天齐不知犯下多少恶事。而她当然不是冤大头,在清理完家族里所有碍事的东西,彻底站稳脚跟后,也开始思考如何反制。 女主的破壳几乎和反派的第一件错事相重合,时间线也就此推进。 此下这份卷轴,约莫就是伏郁珠想要找的东西。一旦这份契约被毁,她就可以把过去全部抹消,脱离封家的威胁,做她高枕无忧的伏家主人。 这些年来,她一定不止一次想方设法派人来搜寻,可都无功而返。如今看看这片地方,也就理解她派的人找不到。 黑泉能摸到钟明琴的院子里,还对伏璃亲近,这里头的原因,大概就是那些组成黑泉的魂魄,本来就是为了拯救伏璃而枉死的孩子。他们不懂仇恨,只知道那个人身上有熟悉的气息,才会亲近。 而若是其他人过来,也许根本碰不到黑泉,也不知道来这片广场,不会想到要去挖开地砖,不会试图在骨头堆里找一座塔,更不知道塔里还有一尊巨鼎。 即使有人侥幸找到了,也会被关在胃之塔里,这份契约也就被良好的保存到现在。 直到她们来临。 慕千昙心道:怪不得这小神经病完全没有五岁之前的记忆,原来是在封家接受治疗啊。 李碧鸢道:‘震撼我全家,原来伏老大犯事是因为这个。’ 原书中只描写了伏郁珠的罪恶,却没写她为何这样做,还以为她贪心有所图谋,却原来也是无奈之举。 至于封天齐,不管是派人去找万药仙岛的活骨肉,还是炼化丧尽天良的妖印来取长补短,都是为了寻求长生,他倒是始终如一。 秦河颤抖着手放下那宗卷轴,转而拆开了另一个,上面事无巨细写着这些年来伏郁珠的具体罪行,以及她借助妖乱所抓来的凡人名单,里头甚至还有一些修出灵性的妖怪家族,越看越心惊。 裳熵已说不出话来,她难以想象世间还有这种罪恶,而后脑中闪过一个名字,她急速抬头道:“我想起来了,银蛇她是不是其中一个?” 她们去年前往东城遇到的那具尸体上,就烙着一个蝙蝠的圆形印记。银蛇的所有奇怪举动和变化都有了解释,而她的尸体最后还被江缘祈带走了。原来她就是这场实验里的其中一个牺牲品。 伏璃吐完了,怒气冲冲回来,夺过那份灵契,眼里近乎喷火:“这不是这不是我娘的,绝不是她!” 她竭力想要否认,可她不会弄混灵息,也绝不会认错上面的笔记。母亲离开家时总会给她留一份书信,让她在家不要放肆。她认识母亲字体的每一道比划走向,都与这契约上的字绝望重合。 无法拒绝的现实拍击而来,她暴怒摔下契约,甩出手腕上的惊煞蛇骨鞭,又祭出数道法器,一同砸向墙壁。她要破开这阻碍,飞回千里之外的家乡,当面与母亲对峙,询问她是否犯下这滔天罪行。 她被母亲宠爱到脾气很差劲,可她做过最坏的事,也不及这件事恶劣的百分之一。原本以为这里的恶事只与封家有关,却没想到自己的娘亲才是那把杀人的刀。这超出了她能接受的范围,冲破她的理智,让她嘶吼着渴望逃离。 仅仅是阅读几千个文字的瞬息,她的世界崩塌成灰烬。 法器的炫光不断炸来,夹杂着少女悲愤的哭吼。秦河听在耳中,心脏连带着全身都麻痹,像是泡在了刚刚那能够将人腐蚀的冷油里。 她光是消化朋友居然是用其他人的生命堆砌的这点就已经艰难,无法想象作为亲历者知道了这件事的伏璃该是怎样的心情。她不能上前安慰,她也不能接受,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裳熵蹲在地上,眼神放空,显然在难以处理的信息下,大脑过载了。 忽然,哭声与法器声全部中断。秦河僵硬着脖子抬头望去,发现是慕千昙打晕了伏璃。 女人站在昏倒的少女身边,神色晦暗不明。 伏璃知道这事了,也知道她们几个人知道这事。若是她有命出去,一定会去质问伏郁珠。那么伏郁珠便会清楚她想要隐瞒的事被分享开来,那她一定不会坐以待毙,没准会把她们几个知情者放在清理名单上。 虽然献祭过后,慕千昙也就不怕这帮人了,但还是不太想看到这件事发生,毕竟谁会想着给自己添堵?那么比较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就是在这里处理掉伏璃,让这件事就不要传出去。 可杀人简单,如何封锁住是她杀了伏璃的消息? 现在这里一共有四个人,除去伏璃与自己,还有两双眼睛。裳熵好骗,只要告诉她伏家人罪有应得就好。但秦河没那么好说。这个少女根本不会撒谎,只要开口一秒就露馅,连骗她自己师尊都骗不过。 更何况,江舟摇如今还在为伏郁珠办事,很难保证她站在哪一边。 那要把秦河一起处理掉吗? 不行,如果真这么做了,裳熵那边就骗不了了。以她极端的性格,没准真和自己鱼死网破。 这帮小兔崽子,真就会给她出难题。 思量许久,慕千昙还是决定先不下杀手,她有了另一个办法,但要先找到塔的出路才行。 裳熵思维断断续续,忽而高昂道:“那就是说,就是现在,还有一批人在封家受苦呢,我们得去救他们!” “你先救自己吧。”慕千昙冷哼,目光转了一圈,还是落在中间多出的三根柱子上。 她原本觉得这座塔突然变化是有人在搞鬼,但看见宝箱里放着封天齐想要藏着的卷轴,又改变主意,这也许只是某种为了守护秘密而研究出来的特殊机关罢了。 她走到有一人环抱宽度的柱子前,发现每根柱子靠近中心的一边,都从上到下镶嵌了一整列牙齿,每一个单独的齿都有拳头大小,十分仿真,有点恶心。 在柱子中间,还有一条看不出品种的暗红色藤蔓,脚下则有一块表面遍布着小凸起的圆形铁板,正好将竹子与红藤都包含其中。 铁板边缘处,刻着两行文字。慕千昙点亮灵力,俯身去看。 那段话是: 独身难走回头路,希望您与好友同行。 献祭一条生命,大门自会开启。 第203章 不用白不用 两行字,慕千昙目光先锁定“献祭”。以这种形式出现在这种地方,简直就像个预告,提醒她还有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不过,虽然心头略有些不爽,但也验证了她的想法。这座塔大概就是某种机关,人一进来便自动关闭,等笼中人完成某种条件后再重新开启。 而那条件,就是这铁板上所表达的内容——献祭一位同行好友的生命。 地板浮起片片热气,塔内温度似乎在缓慢升高。慕千昙松了松衣领,再次确认那两行字,回眸看着秦河怔愣的背影,起身走到她身后:“你看到出去的方法了,怎么不说。” 秦河原本还沉浸在悲伤无措中,闻言浑身一惊,几乎跌倒,忍耐着重新蹲好。她快速抬头看了一眼后,又重埋下头去,磕磕巴巴,说不出个完整字句。 方才是这少女检查柱子与铁板,她是细心的人,就在脚底下那么显眼的两行字,她不可能没看到,却装作没这回事。再看现在的反应,很容易猜到,是她不想面对必须要送伙伴去死才能存活下来的现实,刻意在逃避。 傻子,瞒得了一时又瞒不了一世,大家迟早都会知道的。 慕千昙不再等她回答,抬脚走到昏迷的伏璃身边,单手抄在她腰下,把人抱起。秦河见状,瞳孔微微扩大,嗓音凄厉:“不可!” 她连滚带爬冲到慕千昙脚下,颇为狼狈地抓住她裙角:“不要这样,瑶娥上仙,肯定还有其他方法的,让我们先想想,先试试其他方法!” 慕千昙垂眸:“为什么拦着我?” 秦河双目渐渐爬上血丝:“伏璃她们家是做了错事,但她她” 那三十多条人命实实在在因为伏璃而夭折,死后也不得安息,变成了比鬼可怖可悲的黑泉地灵,终日在封家徘徊。 有这样的前因后果,她没法说出此事与伏璃无关的话,只好改口道:“至少她也是刚刚才知情的,她没有认同这种行为,她也很痛苦。如果我们后面要去向伏家人问罪,也需要她来帮助啊!” 慕千昙道:“你是怕我把伏璃献祭吗?” 秦河眼泪都快要掉下来,突然愣住:“难道不是吗?” 她脸上还未升起希望,就被女人接下来的话打碎:“是喔,我就是拿她献祭。” 少女唇间没能凝成的笑夭折为悲恸,她扯紧女人的衣角,嘴唇颤动,脸色苍白,眉尖蹙起,要哭不哭。 见她这副样子,慕千昙轻叹口气,把伏璃出去后,她们几人会被伏郁珠盯上的风险告诉了她。秦河听完才意识到这点,愣了好一会,语气不稳道:“我们可以让伏璃保守秘密,让她别告诉她娘亲我们知道这些事不就好了?” 单纯言语上的约定并不能让人放心,她拼命搜肠刮肚,绞尽脑汁,想找到能约束伏璃的方法。 目光滑到宝箱,她眼睛忽而亮起来,劈手抓住卷轴契约:“就用这个,也让伏璃和我们签订契约就好了,让她发誓不要说出去,不然就暴毙而亡。这种契约连伏家主都能牵制住,让伏璃管嘴肯定没问题!” 慕千昙静静看着,没说好,没否认,也没去接那份契约。 “我来吧。”裳熵走过来。 她听见争吵,意识到有某种争端产生,且问题出在那几根柱子里,便也过去那里看了看,自然没错过那两句话。她很讨厌谜题,喜欢直来直往,好在那份题目很容易解答,她也毫无犹豫选择了她认为最妥帖的解决方式。 “让我进去吧,这没什么。”裳熵像是在说出去晒太阳一样自然。 秦河吼道:“不行!” “我们只有四个人,你们三个都不合适,只有我来。” 伏璃人虽然欠欠的,但本质依然存有良善,且她还有重要的事要回家处理,还得顺带照顾南雅音,所以不能出事。秦河是她最好的朋友,是刚见面就给她买绿豆糕,为她准备住处的挚友,她不能接受以秦河的死亡来换取自己的生路。 至于师尊,理由很简单,她不会让她承受这种事。 “不行!” “我觉得它没法吃掉我,我可是” “不行!” 秦河嗓音嘶哑,眼泪还是大颗坠落。她突然跳起来,挥舞长剑冲到墙壁前,把所有灵力对这墙壁倾泻而出,剑尖不断炸开灵光,看着颇为骇人,可光芒退去后,墙壁依然无比光滑。 秦河深深呼吸,手几乎握不住剑,脸上充满了无措。那是连比她强许多的瑶娥上仙都无法打开的防护,弱小的她又能做什么?无能为力,毫无办法。她灰溜溜走回来,身体软滑在地。 裳熵本来想说,她不认为这机关能把她吃掉,因为她是龙,要比秦河想象中皮实许多。可看见好友哭泣的模样,这话又说不出来了。 她不知如何安慰,蹲下来扶着膝盖,盯着少女的眼泪一滴滴滚落。 自从去年在课堂上哭泣着斩去手指后,那么长时间就没再见她哭得那么惨烈,像个被夺去玩具的小孩子,哭得连形象都不要了。秦河正是最好面子的年纪,何尝想在好友面前落泪?可她忍不住,心中太过酸涩。 这份涩不止来源于让人崩溃的过关方式,也来源于她第一次面对倾泻所有力量也无法跨越的高山时,认清自己的渺小,还来源于她的懦弱和自私。 她不认为自己的命多贵重,可她还想活着去找寻姐姐的死因,并为她报仇。这份执念支撑她活到了现在,她不愿放弃,所以她不能像裳熵一样坦然无畏的说出我也愿意牺牲。 她不够强大,也不够伟大,只是个等待别人拯救的可怜虫,这让她觉得无比失落。 “姐姐,呜呜,”秦河把锈剑抱在怀里,眼泪砸在剑身和地板上:“怎么办,姐姐,呜呜呜。” 她越哭越伤心,忽听到噗通一声,伏璃被扔到地上,面朝下趴着。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一张软布按在她脸上,头顶传来女人略显无奈的声音:“哭能解决问题吗?” 压着软布的力道撤销,眼前恢复光明,秦河接住那块掉下来的软布,泪水朦胧的视线里,女人端坐在她右前方,脸色一如往常的冷,但却莫名有种放松感。她听见女人说:“你和你姐姐关系很好吗?” 这简直是在说废话,她目前生存的全部意义都为了姐姐,为此奔波,忍耐,强大。她没有吭声,慕千昙已从她坚毅的神色里得到答案,于是她又问:“你会牺牲你的亲姐姐来换取生路吗?” 秦河迅速甩头。 慕千昙道:“我也有一个妹妹,跟你差不多大。” 秦河有些懵:“您不是只有弟弟吗?” “是妹妹,”慕千昙并拢两根手指,按了按自己后颈:“她在我身体里。” 秦河没能听懂。慕千昙用一个词语解释:“半妖。” 半妖之人,可分离另一半血脉独立于自身。此举风险极大,死亡率高,但若是成功,妖物就会以寄生的形态生活在人体里,随用随取,听命主人。 短时间内太多新信息冲击而来,反倒让秦河备受打击的紧张神经放松。有太多不可置信的事需要理解,例如瑶娥上仙居然是半妖,例如半妖居然能活到她这个年纪,例如怪不得她总是身体不好等等,由于太过惊讶,她缓缓张大嘴。 悬于头顶的剑坠落,裳熵的表情突然难看百倍。 “她跟我一起长大,叫我姐姐,全身心信任我,你说我要用她来献祭吗?”慕千昙望着她的眼睛:“你觉得我能做出这种事吗?如果是你,你会选择伏璃还是你的姐姐?” 其实最简单合理的处理方式,就是她献出妹妹白瞳。当她看到那两行文字时,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个方法,所以始终不怎么慌张。就算她是独身进入塔中的,也不怕被关在这里,总归是有退路的。 她可以疼惜白瞳,但那是在她自己的安全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毕竟说到底,白瞳也只是多了一个妹妹的名头,本质上就是个比她还要炮灰的角色罢了。就算在未来也顶多给她提供一个坐骑的功能,而像这样的坐骑重新训练一只几乎没什么成本。 杀了妹妹会带来的唯一问题就是她短暂的悲伤,可杀了伏璃,万一被伏郁珠知道,那会引来很不妙的后果。 可就算是把利害都梳理清楚,她也很难做到就这么把白瞳送出。她没法询问那个孩子是否愿意为自己而死,但她知道答案一定是肯定的。她少有的拿不定主意,便想从妹妹的角度来倾听选择。 秦河坚定道:“我不会选,如果我的姐姐也在这里,那我愿意去死,我不在意。” 慕千昙后仰身子,叹了口气。 “都说了让我来,”裳熵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生闷气:“你是半妖,你短寿,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既然会这样,那我也不想活啦,现在就死掉算了。” 慕千昙拿巴掌甩她后脑勺:“你咒谁呢?” 裳熵叫道:“咒你!你是半妖,你怎么不告诉我?害我以为我们会有很长很长的未来,你这个骗子,讨厌你!” “我肯定会长命百岁”慕千昙抓了抓她后脑的头发:“不,与天同寿的,为了实现这个目标,你暂且得给我活着。” 又是一声噗通,什么重物落地的声响。几人习惯性去看伏璃,发现那少女依然昏迷着,这才惊心回头,看见一个男子满脸慌张的靠着墙壁。 这哪里来的人? 慕千昙:“裳熵。” 刚念出第一个字,身边便窜出一道黑影。裳熵双手双脚扒地,以极快的速度和冲力撞向男子。那人根本来不及躲开,被撞到腹部,双眼一翻,险些晕厥。两手则被掰到身后,脑袋重重磕在地上,眼冒金星。 等他缓过来点,眼前正有一双白色靴子,女人嗓音微沉:“哪来的老鼠?” 男人还想挣扎,被一脚踢中鼻梁,两股热流顿时喷涌而出。他疼得眼角抽搐,满头大汗,不敢在动,老实道:“小的是封家的伙计。” “伙计*?”慕千昙回忆来到这里前的全部线路,想起她们曾经在某栋楼前停留,转头问道:“你们有注意到你们被跟踪了吗?” 铁定是没有了,不仅没注意到被这伙计跟踪,也没注意到被她跟踪。秦河羞愧低头。 “刚刚是你在装神弄鬼的叹息?”慕千昙问。 伙计摇头:“不!不是我!” 想想也不是,他既然是悄悄做事的,肯定会尽量保持安静,怎么可能刻意发出声音。慕千昙颔首,抬脚踩上他头顶,又盘问了几个问题,摸清了他的目的。 这家伙原本在屋里睡觉,听见外头有人说话的动静,便从窗户往外看,见到几个陌生的少女。她们鬼鬼祟祟的,不知是要偷东西还是要干嘛,他便想要跟上去看看,若是能把看见的恶事汇报给家主,这就算是功劳一件了。 抱着这种心思,在少女快离开时,他准备跟上,却没想到不小心碰到了门,弄出声响,差点被那几位少女发现。好在她们没有追究,快速离开,但他不敢立即出去,想等一会再追寻她们踪迹,可没想到,她们后面居然还跟了一个女人。 他庆幸自己停留了一会才选择出门,不然就会被那个女人抓个正着了。可他的幸运是有限的,他追着那道影子来到洞穴,又为了看清楚而跟进了破塔,却没想到被一起关在了这里。 方才为了自身安全,他一直扒住上方墙壁的花纹,藏在黑暗里。塔内本就视野不佳,他一动不动,还真瞒过了几道视线。可他毕竟体力不够,那么长时间,终于还是坚持不住,掉了下来。 裳熵恍然道:“原来那时听到的声音是你弄出来的。” 她们在观看楼房外的封家简易地图时,就听到不对劲的响动,还以为是谁翻身造成的,却没想到居然是一双暗里窥视的眼睛。 伙计冷汗津津:“小的什么都没做” 慕千昙用脚尖捻开他的手,发现他手指和掌纹都布满了老茧,这位的确是个练家子,也有几分本事,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有自信,敢独自追着几人跑远。 可惜,寡薄的见识决定了他的命运。 慕千昙唇角微抿,没想到刚刚还困扰不已的难题就这么轻松解决,这简直是送上门来的钥匙,不用白不用。 她弯下腰,一击打在伙计脖颈,致使他昏迷,而后单手拎着伙计的后衣领,向身后道:“秦河,把伏璃叫醒,我们得和她谈谈了。” 第204章 践踏的意义 秦河晃了晃伏璃肩膀,悠悠转醒的少女满眼红血丝,哭叫让她半边脸都是泪痕,被逐渐加热的地板烘干。她晃晃悠悠抬起头,由于昏迷迟钝的意识没能弄清现在发生什么,可当目光触到散落在地的卷轴时,瞳孔再次缩为一点。 她刚想挣扎起身,就被秦河按下去:“伏璃,先别慌,听瑶娥上仙说。” 大多数情况下,她是很有主见的孩子,多次独自出行便可证明。可当一件事超出她能掌控和想象的范围,她就会下意识依附于比她强大的存在,所以会去施行那女人的命令。 慕千昙叫裳熵把那伙计拖过来。她半蹲在少女面前:“醒了?” 伏璃怒视她:“你把我打晕的?” 慕千昙指了指地上的伙计:“不,是他干的,所以我把他抓住了。” 看到地上躺倒的人,伏璃眯了眯眼,没能认出来:“谁啊?” 她示意秦河松开自己,坐起身揉着被打痛的脖颈,查看四周:“我们不是被关起来了吗?这人哪来的?” 慕千昙说明了他的身份,以及他突然从上面掉下来的事。伏璃仰头去看,只瞧见漆黑的塔身包裹着黑暗,三丈之外的高处完全隐没,要说那上面藏着个人,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可是他怎么想的,”伏璃不解:“跟踪我们就算了,还跟踪你,不怕被你反过来抓住吗?” 这一昏一醒,已经把她从情绪崩溃的泥潭中拉出,至少可以保持冷静去思索现在处境。她没有经历抓人的那一幕,对这突然出现的人抱有多重怀疑。 “扯呢吧,那洞穴里面全是骨头,只要他有动作就会碰到,我们肯定能听到一星半点。而且他看起来就是个凡人,他有瞒过好几个神仙跟踪的能力吗?还有,这座塔总共就那么大,他还能悄悄爬到上面去,我不相信,他是不是在伪装?” 慕千昙道:“你说的这些正常人都能看出来,我刚刚摸过他的经脉了,没有潜藏的可能,他就是个会三脚猫功夫的凡人。” 伏璃眉间疑色更甚,声音压低了些:“那他是那个吗?突然叹气那个?” “恐怕不是的。”秦河把眼泪擦干了,唯有眼眶还红肿着,声音微哑:“声音不符,而且说不通。” 空气的热度还在攀升,就算不动弹,前额也有细密汗珠溢出。伏璃后知后觉发现不对,抓住衣领扇了扇:“这里好热啊。” 裳熵本想直接脱光,在慕千昙警告的目光下还是忍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越来越热。” 慕千昙脱下外袍,将之随意堆放在腿上:“这里是胃,升温不是很正常?趁现在还能忍受,我们把话说清楚快点出去。” 想到这座塔外部与地面之上的复杂世界,伏璃心中再次涌起愤怒与被隐瞒的酸胀。破碎的世界总是格外清醒,她知道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必须得活着出去才能处理问题。可她没有尝试过压抑这样汹涌的心情,总是不得要领。 为了快速冷静,她用掌根按住眼睛,用另一种直达大脑的痛来转移注意。直到胸腔内膨胀的酸痛感被压下去,这才抬头道:“那个伙计不是封家的吗?他知道怎么出去吗?” 秦河沉默。慕千昙道:“不用问他,我已经知道出塔的方法了。” 把方才发生的事简略说明,伏璃听到前面,也是为难,可又想到地上还有个昏迷的伙计,便自然道:“那直接把他丢进去吧,管他为什么出现在这,能用就行。” “我也是这么想的,”慕千昙打了个响指:“秦河,给她纸笔。” 秦河自怀中摸出一张莎草纸与一根炭笔,放到伏璃面前。慕千昙微微前倾身子,五指按在那张纸上。 “我无心掺和你们两边家族的斗争,我们不必成为敌人。我可以无视你母亲犯下的过错,你们家也不必把我当成威胁。立一个新的契约吧,今天晚上只有你自己来到封家的地下,也只有你看到了卷轴的内容,这对你我而言都是好事。” 秦河做不到隐瞒没关系,反正江舟摇会瞒住的,唯一需要针对的只有伏璃。 她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但伏璃还是听懂了,并意识到瑶娥是在担心什么,有些不爽道:“你怀疑我会把你们供出去?我不会的,你大可放心。” “嘴上说可没用。”慕千昙故意扎她心:“你不会说出去,不代表我也不会说出去。吃一堑长一智,你还是不要太过于信任别人了,毕竟你亲娘也会欺瞒你,其他人更不可信。” “另外,你没有选择权。如果你不立契约,被用来献祭的说不准是你还是那个伙计。” 这就是纯粹的威胁了,伏璃攥紧了拳头,眼中爆发憎恨与怒气。 但仔细想想,她说得有道理。如今受制于人,伏璃只能先保住小命,且自己可以相信秦河与裳熵保守秘密,却不能信任那个阴晴不定的女人不会做手脚,契约对两方都是约束,她不算吃亏。 她再次强迫自己冷静,缓缓松开拳头,捏起炭笔,却没有立刻书写,而是望向了跌落在旁边的卷轴。 那份契约锁住了母亲十来年,还给与了她的女儿新生命。而就在它的身边,她侥幸过来的孩子也要立下同样的契约。 难道真有天注定的悲剧? 唯一好点的是,至少现下签订的这份契约,不会是单方面的威胁。 害怕她一看这东西就要发疯,秦河把两份卷轴都捡回宝箱里关起来。伏璃压抑着悲愤,开始书写,洋洋洒洒,等勾完最后一个字,莎草纸都被地板烘热到滚烫。 吹走多余的碳粉,伏璃把契约推过来。纸张不算小,字体却尽可能大,乱糟糟的如同草书,狂躁着填满整张纸,这是她激烈心情下唯一的发泄。 慕千昙拿起那张纸,粗略看了遍内容,接过炭笔修改了其中一部分,校订一些词语后,把纸交给秦河:“制定契约需要的阵法,会画吗?” 秦河接过纸:“会的。” “用我的血。”慕千昙拆开手部伤口的绷带,重新撕裂那处破口,让鲜血滴滴答答滴在地板上。裳熵动了动喉咙,转开视线。秦河用手指沾着血,在填充了纸面的躁动字体上方,又加了一层约束灵契。 绘制阵法是件较为漫长的事,而血液离开身体没多久便会凝固,所以需要保证一直有新鲜血液涌出。没一会儿,慕千昙的脸色就白了几度,再加上塔内不再流动的空气,与升高的温度还在蒸腾,她的额头布满了细汗。 裳熵看不下去,撸起袖子:“用我的吧,不是一样吗?” 慕千昙道:“不要什么事都想掺一脚,你老实在那别动。” 伏璃盯着她肉眼可见苍白的肤色,与她始终平淡无波的表情,不知冷热道:“你真够淡定的,我都要怀疑是不是你在背后搞鬼了。” 慕千昙看了一眼伙计,淡淡道:“如果是我在规划陷阱,就不会费尽周折还让你们全跑了,多么失败的暗算。” 伏璃别过脸:“也许你就喜欢这样的事呢?耍人好玩是吧。” “那就得问问了。”慕千昙抬眸,目光似穿透黑暗:“如果真有人故意把我们引进来,还要在后面偷窥,那她就是想看到我们崩溃的蠢样。不管是自相残杀,还是崩溃到大哭,还是疑神疑鬼要把搞怪的人抓出来,都是失态的好戏码。真这么去做,就让她得逞了。” 她轻轻敛了目光,像是有些承受不住,一只手钳住另一只手腕,让血液流速慢些:“不小心摔倒,就算装也要装得淡定,凭什么让看热闹的人如愿。” 实际上,从她看到那两行字开始,李碧鸢就在她耳边嚎叫半天,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慕千昙统统没理。她习惯了突然走到绝路的感觉,在这种时候反而会更加沉静,甚至过了头,显得有些事不关己。 伏璃哼了声:“你这人没有心的,谁都没法和你熟起来。” 秦河正好画完最后一笔,阵法已成。慕千昙按住伤口,喃喃道:“心倒是有,就是碎了,不太好用。” 有伙计出现,好歹生死问题得到解决,李碧鸢不再大吼大叫,后怕地拍着胸脯:‘没事没事,我给你握着呢,这个别担心。’ 最后检查一遍契约,慕千昙把那张纸放在自己手心,伏璃也手贴上去,两只手隔着那张纸相贴,分别注入不同的灵力,直到纸上沾染了两人共同的灵息。 “这份契约放在我这里。”约定从此刻开始发挥作用,慕千昙将之几折,放入储物袋,接着撑住地面要起身。谁知短时间内失血太多,加上塔内热得快要中暑,她起来时身形歪了一下,被裳熵眼疾手快扶住。 慕千昙倒也没有逞强到推开她的手,等待头晕缓和的时间,她用下巴点了点伙计:“把他弄醒。” 杀人时刻还是来了,就算心里过不去,但这位陌路人的选择还是比朋友要好接受很多。秦河沉默着,去把人摇醒按住,免得他挣扎。 慕千昙:“松手吧,让他站起来。” 秦河松开手,伙计立马爬起,环抱双臂,畏惧又警觉地看着她们。慕千昙道:“抱着那个箱子,站到那三根柱子中间,我留你一命。” 伙计听到最后一句,脸上顿时绽开欢喜。他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连怀疑的资格都不配有,于是卖乖着麻利完成女人的指示。抱住箱子,怯懦地站在三根柱子中间的铁皮上。 柱子与中间那条红藤都没有反应,慕千昙琢磨,难道需要人死了才行吗?或者沾点血? 她已不再头晕,于是推开裳熵,摘下孤鸿,对准伙计的耳侧发出一箭。 利箭擦过他耳朵,留下一道血线。他瑟瑟发抖起来,赔笑的表情难以维持。忽然间,他尖叫一声,箱子咣当掉在地上。柱子之间的那根红藤,居然扭动起来了! 因为挣扎动作,血液加速流动,很快染湿了他半张脸。柱子内侧上的一列牙齿开始有规律的突出,不知什么材质摩擦的声音,竟然是一声声叹息的“唉”。 伙计没见过这种场诡谲景,尖叫到整个肺部都快要炸裂,他要死要活地想闯出去,可腰间和腿上都被那根柔韧到仿佛舌头的红藤死死缠住。牙齿像是长城的围栏般一上一下,交错前进,即将要合拢成一个三棱柱。 齿与齿之间的距离在拉近,它们涌动的速度也在加快,那叹息般的摩擦声逐渐尖利,到后面,甚至变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伙计无法再尖叫,因为红藤伸进了他的口腔,他的眼珠在压力下往外胀突,死不瞑目的目光淬了血。最终牙齿咬合,遮住所有血腥。 齿门内传来骨骼与血肉被嚼碎的声响,秦河忍受不住,捂住耳朵。伏璃下意识躲开目光,裳熵耸拉着眉毛,蹲在慕千昙脚边。 在牙齿与舌头共同咀嚼时,塔内环境也开始变化。那已经快要媲美蒸汽浴的热流忽然消散,不知何处涌进冷气,吹在沁着汗珠的肌肤上,从脊椎骨窜上冷意。 慕千昙回头望去,地板破了个大洞,下面是那尊倾倒的鼎。大门被打开,门框缺了一角,正是被伏璃掰断的那个。 吃完尸体,齿舌都消融于黑夜中,嵌在地板上的铁板只是个铁板,没有字体,没有奇怪突起。凑近去看,伙计被吃掉非常干净,没有血丝或骨渣。宝箱也一同泯灭成灰,掉进了不知哪个更深的胃袋里。 “证据毁灭,契约生效。”慕千昙望向伏璃:“你大可以跟你母亲算旧账,但这件事从此只是个死去的秘密。我给出了诚意,希望你不要恩将仇报。” 伏璃咬住后槽牙,看了眼空荡荡的铁板。她不耻于她娘亲的罪行,可当她意识到扼住伏郁珠喉咙数年的束缚就此解开时,她也控制不住的感受到心头一松。慕千昙的行为是正确的,就这么干脆利落毁掉,比什么话或者契约都要有效果。 “知道了。”伏璃沉闷应和。 慕千昙不再多说,往门外走,脚下踩到地板依然是吱呀吱呀的响,可没人会再觉得它脆弱不堪。 出了门后走出约莫十步,她没听到后面跟来脚步声,回眸望去,那三个人站在塔外,不知商量着什么。她眼皮微微跳动,走过去道:“你们还要干什么?” 裳熵不敢说话,秦河上前一步:“我们打算去救人。” 慕千昙呵笑一声。 伏璃道:“秦河说她看了另一份卷轴,一个月前刚送来一批人,现在去救还来得及。” 慕千昙道:“你们真是热衷于找死。” 秦河解释道:“那份卷轴上,每一个月就会更新,就算不是人,只是一些材料珠宝,也都会写上去。而距离上次来已经是一个月前,明天也许就会有人来拿这个卷轴” “所以呢?” “他们会发现这里有人来过了,万一提起了戒心,那批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按照卷轴上记载的规律,等天一亮,也许就会有人过来继续更新内容,到时候看到这边一副被洗劫过的样子,立即就会明白事情败露。 封家人为了隐瞒消息,一定会把用来实验的人全部杀光,到时候连洞穴里的这堆尸骨可能都会被转移。如果因为她们的行动,害得那些人彻底没有希望,被简单处理掉,可就又是一桩罪过了。 慕千昙当然也考虑到这事,但她不在意,那些人死就死了,就算没有今天的事,早晚也会死的。刚刚才死里逃生,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再涉足险境,便指着后面的塔道:“后面那个机关没给你们教训吗?” 指责的同时,她顺便抬头看了眼,那两面旗帜都低垂着,看不见上面的字。 “我去找我师尊,就说我不小心听到了封家关人的事,”有前车之鉴,秦河考虑得更为周全:“如果我师尊愿意帮忙,那我们就去救人,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就不去。所以这次不会再出现类似的危险了。” 慕千昙道:“那怎么不直接出去向外人求助呢?” 秦河道:“时间来不及,而且,我师尊会无条件相信我,但其他人不会。能说明封家国关着人的唯一证据,刚刚已经毁掉了。” 方才慕千昙的行为,也是在替封家遮掩过错,只要她们不说,没人知道封家里还藏有数十个亟待拯救的妖或人,也没人会相信封家正做着那么丧尽天良的勾当。 所以,就像她说得,想要救人,只有今晚才行。 慕千昙不懂她们对救人的执着,也没有耐心去懂。她对着秦河身后的裳熵道:“你们随意,找谁都行,这次别指望我出手。裳熵,你就作吧,你要是死了,我不会给你收尸,记住了。” 说完她便转过身,踩着一地骨头快速离开。直到把三人和胃之塔远远抛到身后,也没有回头。 原路回去,找到洞穴出口,她乘坐白瞳到洞口,而后跳出去。在窒闷黑暗的环境待久了,夜空显得格外亲切,空气清新潮冷,卷走额上的潮汗。 这也算是惊心动魄的一夜,过多交涉和思考让慕千昙精疲力尽,眼皮有些沉重,很想回去睡一觉。李碧鸢不确定得开口:‘就放着不管没事吗?’ 慕千昙道:“死不了,秦河那孩子经此一遭,会变得比我更谨慎。如果江舟摇没同意,她是不会再去的。如果江舟摇同意了,那就是她们的事了。我不是最弱的殿主吗?封灵上仙总归比我靠谱吧,祝她们成功,正义会胜利的。” 李碧鸢道:‘感觉你语气怪怪的。’ 慕千昙轻嗤。 胃之塔里很热,在那里呆了小半夜,她身体也升高了温度,这出来后,稍一吹风就冷得慌。她把脱下的外袍重新穿上,没能缓解寒冷。她加快脚步回去,向早点休息,可伴随着冷意而来的,还有浓稠的困顿。 她低垂眉眼,用眨动来润色眼眸,驱赶困意。再抬眸时,猝尔看见一道冰蓝色身影站在面前。 “谁?”她心头一惊,顿住脚步。 距离不远,她能看见那女人的脸,活像是谁欠了她钱一样刻薄冷漠,与她如出一辙。 慕千昙心跳得厉害,回想起洞穴内也有稀薄的雾气,便将之归结为迟来的幻觉,整理心神后继续往前走,直到快要错身而过时,她听到那人开口:“觉得庆幸吗?” 连声音都和她一模一样。慕千昙斜过视线看她:“什么?” 另一个瑶娥上仙转过头来,笑意盈盈:“我为你展示了难题,但又给你了解题答案,让你不用牺牲就能够逃出来。那个男人出现的时候,你觉得庆幸吗?” 慕千昙认定这是幻觉,想要甩开她前进,可手腕突然被拉住。 “那个伙计是送给你的,不说谢谢吗?” 肌肤相贴之地是一片冰凉,如同铁钳般紧紧锁住。这不是幻觉,是真实的触感!慕千昙心提了起来,瞬间打出一团灵力,可那灵力直接穿透瑶娥上仙的身体,没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害。 怎么回事?慕千昙甚至要疑心这是梦了。 “不用慌,你不是说,即使摔倒了也要保持淡定吗?”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慌了?”慕千昙恢复平静,冷笑道:“你是谁?” 瑶娥上仙道:“以后你会知道的。” 慕千昙想要挣脱那只手:“以后知道那就以后说,这会来我这现什么眼。” 就算催动聚力金环,也甩不开那只冰冷滑腻的手。见她脸上的笑容,慕千昙觉得恶心:“别用我的脸做那种恶心的表情。” 瑶娥上仙摸了摸脸颊,疑问道:“这是你的脸吗?” 她用另一只手的手指点了下慕千昙的肩膀:“这是你的身体吗?” 灵力再次爆发,这回依然穿透了她,打入她身后的景象。背景突然开始融化,像是梦境崩塌的前兆。慕千昙听到自己朦胧的声音:“你要干什么?” 瑶娥上仙笑道:“我想看你逃跑,慌不择路,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你想得美。” “哈哈,恐怕不远了喔。下次的难题,我不会替你解答。” 脚下的土地也融化了,变得像是河水一样柔软,脚陷进去,拔不出来。天空是一层擦拭泪水的软布,月亮和星星一起滴下来,眼睛掉进嘴巴里,感官模糊,沼泽灌进耳朵。 在梦彻底沉没前,她听到那个女人最后的低语。 “慕千昙,你总是那么骄傲,从来都不愿意低下头,看着真让人讨厌。但我转念一想,就是这样的你,才有践踏的意义啊。” 慕千昙猛然坐起身,大口喘息着。 她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迅速打量周遭环境。她在钟明琴为她准备的屋子里,桌上是她刻了一大半的签文,茶杯里是半满的茶水。这里处处还维持着她和裳熵离开前的样子。外头黑着,屋里只有她一个人,正坐在床上,把被子凌乱压在身下。 伤口正在一滴滴往下滴血,砸在地上,啪嗒,啪嗒。 筛去了梦境的虚无感,这里才是真实世界。 慕千昙按住手心,平复呼吸:“李碧鸢?我什么时候走回来的。” 李碧鸢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奇怪:‘也就刚到吧,你好像太累了,倒头就睡,我跟你说话都不理。但是你闭眼还没五分钟就醒了,咋了?’ “没什么,”慕千昙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做了一个令人反胃的梦。” 第205章 鸡鸣狗叫龙叭叭 那个梦太过真实了,手腕上冰冷的触感,直钻入耳膜的诡异声调,以及让人极不舒服的话语。即使梦醒了好一会,还残留威力,让她心跳始终不能停歇。 慕千昙不喜欢这种被不适感长久围绕的感觉,后脑勺磕上墙壁,阖眼休憩片刻,起身去喝了盏冷茶。 等缓过来些,她出门到南雅音屋里,先看人有没有死,又转回来,在窗前站了片刻。 反正也不想睡了,继续干活吧。 她去桌前坐下,拇指按住绷带一端,绕过伤口一圈又一圈,重新包扎。完好的那只手掌将签文搂成一缕,分为刻好的与没刻好的,摆在两边。摸索到烛台,刚要叫裳熵来点火,想起那蠢龙根本不在,又冒险去了。 “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救世主”慕千昙低声喃喃,自己把烛火点上。 光晕虽弱,好歹驱走了一片黑暗,带来微不足道的暖意。 天应该快要亮了,剩下的签文在第一缕曙光破晓前约莫可以完工。从来没人会用让别人抽签的方式回答问题,说出去未免显得敷衍,可她自认为这已是最完美的解题方式。生命的意义?鬼才知道正确答案。 慕千昙捏了捏鼻梁,书写下一张签文。李碧鸢跟着她的眼睛经历了惊险的一夜,也半点都睡不着了,顺便给她念各种搜索引擎上刮来的鸡汤。 豆大的烛火一点点吃掉蜡烛,冷茶重新滚热,又再次冷却,余香燃尽,晨光熹微。 还剩下最后一支签文时,慕千昙叫停了李碧鸢,捏着空白竹签走到窗前,用天边还处朦胧时的微光照看粗糙签文边缘的细小毛刺,指尖碰了下,有点扎手。 这是一个不小心混在完整签子里的半成品签子。 “因为一个全知全能的神创造了我,她认为我的存在有意义,于是我存在。”慕千昙背出某龙不久之前的发言,回到桌前,把蜡烛吹灭,将那行字也写了上去:“这种回答其实很无赖,你觉得呢?” 李碧鸢打了个哈欠:‘不知道,我的脑子已经转不动了。’ 吹去了签文上的木屑,慕千昙用指尖捻了遍字体,将之扔到签筒里,盖好盖子,拿到外间。 院子里没有绿植,瞧着光秃秃的,地面有些潮湿,颜色更深。没有鸡鸣狗叫龙叭叭,这是个格外安静的清晨。 也不知道这会钟明琴那货醒了没,过去太早或许会碰壁。慕千昙在走廊中间停步,回看黄土院子,于栏杆边找了片干净地方坐下,长腿伸到院中,她缓慢呼吸着,感受略带潮气的空气洗涤肺腑。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阳光渐盛,以不可逆转的趋势摧毁黑夜。星星被云层遮掩,清透的蓝色填充天幕,一轮不可直视的圆盘太阳高高悬挂,高得有些傲慢。 门外传来两道脚步声,一道迟缓,一道飞速。先进门的人有着一头齐肩金色短发,白皙脸上糊满了血,一身白袍也未能幸免。她被坐在走廊上的女人吓了一跳,抹去脸上的血,快速奔去南雅音屋里,顺便道:“你怎么在这坐着。” 没等回答,她便冲入屋中,再出来时已把南雅音背在背上,手里也没空着,拎了几样东西。 少女没有熬夜透支后的疲惫,反而看起来神清气爽,脚刚踏出门槛便交待道:“我们先走了,你们最好也快点走,封家应该马上就要变天了。” 她不多解释,把人背稳后便冲去钟明琴的院子,不知道又说了点什么,影子从院门一晃,人就走远了。 裳熵从门外慢慢蹭进来。 她显然也受了伤,血不知从哪流出来,在脚踝处糊开一大片。头发还是乱,又长又卷,像个野人,更显得中间那张脸小而精致。补丁烙着补丁的衣服再次破烂不堪,草鞋中断了一只,系带要死不活挂着脚掌。分明长手长脚,已经和慕千昙差不多高了,看起来还是一副玩不够的天真做派。 她圆珠子般的眼睛只往地上瞅,两只手背后,像是怕被长辈教训的小孩子般磨蹭着走来。 “那是什么表情。”慕千昙问。 裳熵蹲下去:“你会骂我吗?” 慕千昙道:“先说说你们干了什么。” 裳熵扬脑袋:“我们把所有人都救出去了。” “救哪了?” “把他们带到那个,我们进来的蚂蚁洞里,带出封家了,先在那个荒村里面落脚。等天亮的时候,封家就会发现少了人,就会乱起来,那时封灵上仙就说不打扰他们做事,趁机先回去,然后把那些人带走安顿下来。” 短短两句话,信息量挺足。首先明确一点,江舟摇同意帮忙了,并且看样子是占了大头,出了不少力。她们几人成功找到关押被抓之人的牢狱,并通过蚁穴把人运出了封家。目前来看封家人还不知道这事发生,等再过一会,酝酿一整夜的风暴就该席卷整个家族。 到那时,封天齐要做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封锁封家,把可能的作案人员关在重重陷阱里,再慢慢排查着去抓。但他不可能强行关江舟摇,也没证据能把这位代表着天虞门的仙子留下,伏璃刚刚走了,现在有危险的只有她们两人,也必须快点出发。 慕千昙撑着膝盖站起:“我们也得快点,现在去找钟明琴。” 裳熵要跟着她,慕千昙回头看人,蹙眉道:“去换套衣服。” 这一身乞丐衣不知穿多久了,黑色部分都快被洗成浆白,此下到处都是破口,都不知道是服饰还是破口袋。裳熵摇摇头:“没有别的衣服。” 她转念又想到了其他办法:“我知道了。” 她深吸一口气,憋在胸腔,身躯像是漏气了,突然缩小数倍,凝成一条蓝毛飞扬的小龙,与空荡的衣服一同坠落在地。 杂色布料中游出一抹清澈的蓝,裳熵同时扒着四条小爪子,快速爬到慕千昙脚下,又抓住她的裙子,兴致勃勃爬到她垂落手指的高度,脑袋瞄准,沿着袖口钻了进去,就地安家:“我住在这里。” “”慕千昙把签筒换了只手拿,抖开袖子往里看:“出来。” 裳熵一只爪攥住袖子,另一只爪挠了挠女人的手腕,大眼睛咕噜噜转:“我没有衣服了,借你一点点穿嘛,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慕千昙面无表情:“出来,不然拿你喂鸡。” 裳熵瑟缩:“鸡吃米,不吃我。” 她伸长脖子,把一侧脸颊贴上手腕,像是冰冰凉凉的冷玉:“你把我吃了吧,裳熵是一味中药材。” 女人不说话,面色不改,搞不清她是什么态度。裳熵眨巴眼,视线乱飘,脸颊磨蹭着:“你不要生气了嘛,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下次不听你话的时候,肯定会听你的话。” 慕千昙:“你有病吧。” 裳熵摇尾巴:“我的心总是向着你的。” 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在她身上,慕千昙捏了下袖口,抬脚往院子外走:“闭嘴不要吭声,回头拿高压锅炖你。” “那是什么锅。” 钟明琴的院子很近,拐两道弯就到了。由于没有墙壁,也就没障碍,直接能看到那穿着咒言袍子的女人在桌前挥毫。她似乎两天没睡,眼里一片血丝,眼下是熬夜过度的青紫,执笔的手还算稳,正在给一道阵法写名字。 慕千昙到桌前,看到她写下的字:献祭。 真是巧,钟明琴正好写到她需要的那一张。 “坐吧,”她拿起刚画完的那张,吹了吹,等墨迹干了,堆上了旁边的纸堆:“恰好我也写完了。” 桌上依旧放着两盏茶,还冒热气,应该是刚倒上的。这盏茶延续了钟明琴诡异的泡茶风格,浅红色的茶水底部*,沉着一个让人不太清楚的黑色块状物体。尽管能猜到它大概是某种很有效果的药,但依然完全不想对此下嘴。 “可以治疗伤口。”许是看出了对面人的嫌弃,钟明琴解释道:“对人对妖都很有效果。” 慕千昙捏住茶盏,扫了她一眼。除了工作造成的倦怠,没有其他颜色。昨日夜里发生的事不知她察觉到几分,不过就态度来看,她肯定是不管不问不掺和的。 无情无念的诅咒倒是也有好处,就算有人在自己家里搞事,也不爱管。 慕千昙将茶喝了半盏,用手掌拖着杯底挪到桌下。她察觉到背后那只白鸽与乌鸦都不在,便轻抖了一下手腕,盘在袖子里的那股凉意游走出头,小心翼翼爬上手掌,伸出不足半个指甲盖大小的粉舌头,一下下舔着杯里的茶水。 一边喝,一边忍不住把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尾巴根处的绒毛扫动肌肤,像是毛笔的触感。 “等我把这些缝完,就可以给你。”钟明琴从桌洞摸出个针线包,往大拇指上安了个扳指,拔针出来穿线,再将那叠纸拿到面前,分别在首页和尾页加上封面:“那你呢?能给我回答吗?” 慕千昙把签筒放上桌面:“都在这里了。” 针扎入纸页,像是刺进豆腐。钟明琴眸光微动,像是明白了什么。她道:“知道了。” 看她满脸虚样,慕千昙问道:“你这两天都没睡?” 钟明琴道:“我有做完事再休息的习惯。” 分明与上一次见面相隔时间不长,但与她对话的语气和神态都有不小的变化,慕千昙眸光犀利了些:“活骨肉发挥作用了吗?” 穿透纸张的针顿住,钟明琴仿佛才反应过来似的,露出了一个空白的思索表情,而后道:“也许吧。” 她后知后觉地挺直了身子,似乎知道这两天在她心中生根发芽的那种奇怪感觉来源何处了。慕千昙看着趴在她肩上的少女,问道:“她是谁?” 黑线继续固定着纸页,钟明琴垂下眼:“我从伏家离开的路上遇到的一个小女孩,总是喜欢跟着我,赶都赶不走。” 慕千昙道:“所以你把她杀了?” “没,她为了救我被骗了,受重伤,半死不活。”她说这些时语气仍旧淡漠,眸中毫无回忆的神采,针线一起一落。 裳熵喝完了半盏茶,一滴都没剩。用爪子揪起女人掌心一小坨肉,告诉她自己喝完了,而后乐呵呵地钻回袖子,下巴抵在她手腕上摩擦。 慕千昙放回杯子,掌心隔着袖子把龙按住:“她为了救你受伤,你却不救她吗?” 钟明琴道:“她不自量力,我本来就不需要她拯救,但我不想欠人情,所以我找来了活骨肉。” 慕千昙挑眉:“但活骨肉是你自己吃的。” “没错,”钟明琴微微蹙眉,似也在困惑这种行为:“我要救她,就去找来了活骨肉。可当我把药熬好,端到她身边时,我突然觉得这样做很没意义。凭什么我辛辛苦苦找来的东西,要用在别人身上?所以我喝了。” 裳熵扭动身体,用头撞女人的手心,听见这话,张大嘴。慕千昙轻笑:“所以你当着半死不活的她,自己把药喝了?” 钟明琴道:“是这样吧。” 慕千昙很想笑,但忍住了。 钟明琴离开伏家的过程就是诅咒越发严重的过程,她在这时遇到了人,一定给不出好脸色,可这不是她的本性,所以还是会不知情的状况下,被那女孩吸引。 她在矛盾中来回摇摆,认为什么都不重要,却还是找了药,这种冷漠心态在把药拿到那女孩床边时达到了巅峰,她被诅咒所操纵,不再认同自己想要救人的想法。甚至连本真都湮没了,目睹一人死在面前,也毫无波动。 慕千昙的目光转向那满脸喜悦憨厚的女孩,也不知道她浑身是伤躺在床上,看见拼命去救的人费劲千辛万苦为自己找来了药,该是多开心。而又亲眼看着她把药吞下,自己的生命却消逝时,又是什么天上地下的落差感。 光是想想那副画面,她就有种隐秘的痛快。 慕千昙并不讨厌这位陌生女孩,对她的死和心情都没感触,但由于这个人的存在,使得钟明琴先她一步拿到了活骨肉,这件事让她相当不爽,也就顺带使得战火蔓延。 她知道这种见不得人好的看热闹心理多少有点阴暗,但那又如何呢?她甚至还想看看后续发展。 等钟明琴彻底被活骨肉治好,无情的诅咒褪去,真情流露时,她想起自己当着朋友面喝下唯一的救命药,该是个怎样肠子悔青的心情。 回忆早晚会变成一把淬毒利刃,剖开大脑刺入心脏,直到穿透整个身体。 将细线末端捻了个结,把线掐断。钟明琴将书推过来,伸手拿过签筒,赶客的意思很明确:“等你们出去的时候,小白会送你们。” 慕千昙也没有多说的想法,谢过了茶水,便拿着书出门了。回屋收拾东西时,她顺手翻了下,本以为会是诸多阵法的集合,可没想到整本书的每一页,都绘制着献祭阵法。 她本来以为弄错了,可再翻一遍,就恍然大悟。 她告诉钟明琴,阵法只有细微的错误,但不知道错在哪里。本意是想要钟明琴排查错误所在,并改正,可她给出的解决方案却是,每一笔都改一下,排列组合出多种不同的答案。 基于原理所推导出来的阵法没有经过实验,谁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但一整本这么多,总有一个能蒙对! 慕千昙给了她一把随天意的签文,让她自己摇签选择答案。钟明琴给了她一沓随天意的法阵,也需要自己去用排除法。她们没有经过商量,却不知不觉使用了同样的应答方式,是一种都有点损的默契。 只是,为什么钟明琴会知道她想要的仅仅是献祭阵法呢?明明她从未跟这人提过。 也罢,会预言的人都有点神神叨叨的,知道点什么都不稀奇。 没有任何留恋,慕千昙快速把行李收好,又去院里捡了裳熵那件破烂乞丐装,之后便麻溜跟着白鸽离开了封家。走得不是原路,而是另一条属于钟明琴的密道。 这人其他事不做,天天在家里开洞,也不知道封天齐要是知晓了是个什么感触。 从封家出来,离开那污浊之地,连呼吸都顺畅了。目送小白飞回高墙,慕千昙隔着山看向那荒村蚁穴的方向。按照裳熵所说,若是这个时间封家发现人跑了之后,江舟摇便会借口离开,并把现在窝在荒村躲避的人带走并找地方安顿下来。 既然都安排妥当,有那么一个大好人去处理,慕千昙便也懒得管,直接把目标定为天虞门,准备回去后等待双月之夜的到来。 作为十年一度的奇迹星象,双月当空时,自然界的灵力会受到影响,躁动浓郁百倍。 在这种时候修炼,大道修成与走火入魔的可能性都大大增加,有不少人会选择铤而走险,搏一搏赌一赌,屡见不鲜。而一些需要大量灵力且重要的活动也需要在这种时间举办,例如祭神,炼药,孕育等等。 原书中瑶娥上仙献祭女主时,就是在今年的双月之夜。 慕千昙本想一口气回宗门,可走到半路才想起来,如果想要一次画多个阵法,她那点材料还不够。于是绕路去了某个著名的炼药之城,花重金买齐了足以绘制整本书的阵法材料,这才回去。 只不过,考虑到时间充足,这次她没有选择乘坐白瞳,而是步行。 走到一片清新的群山中,恰好下了大雨。她没有带伞,也没有用灵力避雨的欲望,便站在一棵老榕树下等雨停。化为小蓝龙的裳熵趴在她肩头,唉声叹气:“那巫女姐姐以后得好伤心吧。” 已经离开封家一周左右了,她还是记挂着临走时听到的那件事,一路上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慕千昙不耐烦:“忘不了就回去看看。” 裳熵抓住她耳边垂落的一缕碎发:“不要,我要跟着你。” 雨水冲刷着森林,仿佛无数书本在头顶哗啦啦翻页,慕千昙望着雨幕,伸手接住了一片从树上掉落的潮湿叶片。 裳熵爬得离耳垂近了些,撑着爪子,把自己抬高,想找找她曾经看过的眼角红痣在何处。 可女人察觉到痒,突然偏头过来。在极近的距离,她错不及防跌入她的眼。那双黝黑的,总是刮着风雪的淡漠眸子,与纤长到足以遮掩神思的睫毛,上下轻轻扫动间,掀起比外界还强烈的寒风骤雨,让少女差点心脏骤停。 “好想住在你的眼睛里。”她莫名其妙说了句。 慕千昙评价:“寄生虫。” “不喔。” 将龙从肩上捏下来,另一只手把刚刚接到的叶片简单几折,套在了裳熵的其中一只小角上。 慕千昙小时候没有把玩玩具的喜好,不过她与常人不怎么相同的审美里,除了企鹅,的确也可以包含这种东方传统龙类。大的不好说,小的正正好好,能握在手里,感觉稍微用点力就能捏死。这个人的身份是主角,更是增加了这份掌控感。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裳熵开心到尾巴甩成螺旋桨,两只爪子摸到头上,把叶片抬起,又珍重戴正了,扬脖子大喊:“猫官登基!” 指腹按了按她身体,慕千昙骂:“神经。” 裳熵左右晃着脑袋,把小帽子拿下来反复观看,挂在自己的左边角上,又摘下来挂在右边。由于她玩得太过入迷,不小心把随意折成的帽子弄散了,她慌张了一瞬,眼珠子往上滑,看女人没生气,这才放心,把叶子当围脖,在脖子上转了一圈。 她也看了会雨幕,从女人掌心溜出来,往下跳。下落的速度很缓慢,她扭动身体,挥舞手脚,努力道:“飞,飞,飞。” 今天的飞行训练很快结束,她气喘吁吁回到女人掌中,两只爪盘着她手腕那块突出的骨头:“师尊,等我会飞了,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好吗?” 慕千昙道:“不了,我有白瞳。” “不一样的,”裳熵自卖自夸:“我体型更大,你坐起来更舒服喔,而且我身上凉凉的,夏天避暑最合适了,白瞳身上都是毛毛,很热的。” 雨渐渐停了,慕千昙看了看天色,抬脚往外走:“是吗。” 穿过这片山坳,前方忽而柳暗花明,被雨水洗净的天幕苍蓝广阔,下方是一大片绿油油的稻田,清爽凉风迎面而来,鼓起袖子,心旷神怡。 慕千昙走上其中一条泥土小路,两边都是延绵的稻田,植被清香混杂着雨后泥水的潮湿气息充盈四野。裳熵看见地上长有狗尾巴草,还有白的黄的小花,便一扭身化为人形跳下去。 她弯腰揪了一把狗尾巴草,编成头戴的草环样式,又扎入一些小花,变成花环,拿着她笑嘻嘻倒退着走:“师尊,你还生我气吗?” “我气什么?”慕千昙目视前方,远处群山如墨。 裳熵道:“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跟你回去,而是选择去救人。” 两双脚踩着水洼,间或发出清脆的踩水声。慕千昙语气平静:“你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还做成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是嘛,我总觉得这两天你不开心。” 裳熵松开手,花环没有支撑,居然浮了起来。这是她最近新学的招,用灵力隔空取物,目前最大的用处是摘树上的果子。 她放慢脚步,落到女人身后。花环也跟着她,飘到视野看不见的后方。 慕千昙不知道她又要搞什么小动作,也不予理会。这里风景甚好,回宗门前,该多赏一赏。 “师尊?真的没有不开心嘛?” “怎么不回答我呀。” “又不理我,还说不生气。” “师尊,咱们回去之后干什么啊?还要出去吗?” “你怎么突然走那么快。” “肚子好像有点饿了我想吃饭。” “师尊,师尊” 慕千昙停下脚步,回头道:“你烦不” 她没能说完。因为某人不知何时又变成了龙,且是一条会让人心生畏惧的大龙。 在这没有遮挡的空旷稻田里,那庞然大物几乎遮天蔽日,却只低矮地飘飞在青绿色田地上方,与慕千昙面对面。 那双晶蓝色眼睛里仿佛藏着数个延续了千万年的古老故事,深刻却不陈旧。此刻铅华洗净,只用来安静凝望着她。明亮如镜的眼底,纯粹的倒映着心悦之人的脸。 “你做什么?”慕千昙问。 颇具神性的蓝金色身躯优雅舞动,一副天然凶悍的眉眼却甘愿垂下,为她戴上了一支花环。 第206章 看不见 回到宗门,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清晨,慕千昙去了崖山,在重新挂上浓绿的葡萄藤架下见了江舟摇。 两人对彼此前段时间做的事都心知肚明,却谁都没有明说,只有江舟摇简单提到了那些救出来的人已安置在尘梦村,且她后续会请沈医师来帮忙治疗。 她还带来了一些封家的消息,封天齐发现用来制作妖印的“材料”一夜间蒸发后,大发雷霆,就如同之前预想的那样,把整个封家都封闭,地毯式搜索可能的入侵者。 这时,他们发现广场上的破洞,惊异之下摸到洞里去看,这才知道原来契约也不见了。大张旗鼓的搜寻立刻转入地下,以筹备着应对更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伏家的脱离控制。 谈话点到为止,江舟摇留人吃早餐。慕千昙点了头,连带着上山玩的谭雀一起围着桌前吃饭。五个人,一桌稀粥,咸菜,清炒苦瓜鸡蛋,醋溜白菜。 气氛已不同往日,刚经历过那些事,没人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轻松着谈话,尤其是小辈。 秦河不言不语,看脸色就是没休息好,裳熵时不时看她,面对着同样的冲击,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有谭雀什么都不懂,还在为尘梦村突然多了人而感到开心,为桌前的每一个人夹了腌萝卜。 饭席间,慕千昙本想试探江舟摇的态度,但想到她还会为了救人出手,说明并不是毫无底线的帮助伏家做事,就不好再把这个挑破去说了。 可即使是知道普世意义上的底线尚存,她也不理解江投靠伏郁珠的选择。别人的私情考虑,她也无权过问,便就这么算了,不提。 阳光驱散稀薄雾气,远方的连绵小山丘安宁沉睡,明亮光线挑染翠色。崖山的日出与日落都自成一景,但凡亲眼看过,没人能不动容。 吃完饭,又寒暄两句,便各自散去。慕千昙去买了研磨用的特殊石臼,回到狭海,找了片开阔地带坐下,将石臼放在两腿间,捏着材料倒进去。一堆蓝的红的凝固物撞击石壁,声音清脆。 她握住石柱,按照配方开始捣药。献祭阵法需要的材料有很多种,其中一部分需要提前处理,才能方便使用。 捣了没一会,练习完飞翔的裳熵挤过来,抢过石柱就要帮忙:“我给你弄。” 慕千昙错不及防手里一空,看少女单手抱住石臼认真捶捣的模样,问道:“知道这东西是给谁用的吗?” 裳熵摇头:“不知道诶。” 慕千昙道:“不知道还瞎抢。” 裳熵卖力捶着碗中的材料,笑嘻嘻道:“是帮你忙呀,用在哪里无所谓。”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那张毫无防备的蠢笑,想着分离在即,慕千昙也良心小发没吐槽什么。按住肩膀将人推开,拿回石臼,垂眸道:“你去玩吧,我自己来就行了。” 磨完的材料还要按照不同的份量分割称量,裳熵本想在这里帮忙,也被拒了,不由得感觉奇怪。 这人之前有什么活可都是第一时间给自己做的,尤其是这种看似重复琐碎的细活。她不理解为何突然不让她经手了,不过又仔细想想,也许研磨与称量只是表面看起来简单,里头还藏着某些她搞不懂的复杂工序。师尊怕她弄坏了,才如此抗拒,便释怀了。只蹲在跟前拿眼睛看,目光追着那双忙碌的手走。 重复动作有时就会让人忽略时间流逝,等慕千昙处理完所有材料之后,抬头一看,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裳熵窝在她旁边的大石头上睡得正香,狭海无人光顾,水面泛起细密的浪。 白日睡了一天,晚上又起来忙活。刻意等到李碧鸢都休息了,慕千昙才摆好所有材料,拿出那本书,在提前买好的巨幅符纸上画出阵法。 按照她曾经的打算,拿到正确阵法后,只需要在双月之夜当天晚上传送到伏家祭坛之后,在祭坛上绘制就可以了。 可没想到去了一趟钟明琴家,最后搞出了一整本阵法。她没法一个个去尝试哪个是真的,只好以叠加的方式,把每一个阵法画上。那么多选择,总有一个是对的,到时候只需要将它们直接垫在祭坛上就可。 就这么每天边等边画,在几乎算是与世隔绝的苍青殿里,时间流逝的格外快。盘掌门养的灵鸟开始在各家通报切勿在双月那天随意修行时,最后一张阵法刚好画完。 “莫要急功近利,想走那不确定的捷径,稳扎稳打才是修行正途”灵鸟重复着同一段话,大概内容就是让门中弟子别想着蹭双月之夜的“便利”,想趁此机会一飞冲天,就搞很多小动作。 冲不冲得起来不好说,万一走火入魔,那就是一飞掉进无底深渊了。 修行一事更多看自己,不管是侥幸大获成功还是就此陨落,都是修者自己的命。所以,盘香饮早年是不太管这些事的。 但是后来她发现,每次的双月之夜,都会有一大批急于求成的弟子死于过量吸收灵气导致灵脉损毁,变成废人,或者吸到了太过狂暴的灵气无法驯服,反倒是异化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而在外界,这样的事当然更多。甚至有一年,某个宗门的掌门不满修行速度,竟主动带领弟子们在双月突破修行,结果全体都变成了介于人与妖之间的怪物,被其他宗门联手猎杀并掩埋,诺大宗门毁于一旦。都是可怕的前车之鉴。 这种事多了,盘香饮吸取教训,也不能再放任,所以她会驱灵鸟到宗门各处全天候播放,还会用自己磅礴的灵力来压制宗门范围内自然升腾的灵气,来尽可能阻止弟子的死亡。 虽说不能完全抑制,但好歹有点效果。这习惯就保留了下来。 慕千昙把刚画好的符纸摊在石头上晾干,朝灵鸟挥了挥手:“知道了,你走吧。” 就在双月不宜修仙的观念,几乎烙进每一个修者潜意识的今天,恐怕没人会想到,一场蓄谋已久的献祭将会在这一天晚上施行。 灵鸟自然也一无所知,高鸣一声,振翅离开。 今天是个大阴天,厚重的铅灰色乌云藏起了太阳,没有一丝光线透漏下来。尽管时间上还是白日,可瞧着却如同近了黄昏。 潮湿寒冷的风刮进苍青殿,将要下雨,空气窒闷。 要等到将近凌晨那段时间才可以起阵,有传送符在手,现在去伏家还太早了。慕千昙坐在外头的石床上,心中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躁动。 从小时候就是这样,不管是作为代表上台发言,还是在高端场合带着任务维持社交。每次遇到这种被母亲安排好,定死时间的重要任务。总是让她提前很长一点时间就开始焦虑,并不可避免的紧张。 像是面对一座迟早会逼近眼前的大山,她身处阴影之中,看着蜿蜒曲折无限延长的狭窄山路,一边畏惧,一边怯懦着想要征服。这样的后果就是,她会心尖颤抖,呼吸急促,无法正常的进食和睡眠,直到任务完成后才恢复正常。 因为不能承受失败的后果,因为自己也渴求一次次成功来证明价值,所以她不能放任自己被情绪操纵,便不断找方法欺骗自己事情并不重要,且养成了内里崩盘外表还能维持云淡风轻的好习惯。 虽然从现在的眼光看,这是一种蛮可笑的行为,也完全没必要那样逼迫自己,反正之后也不会遇到类似的场合了。 但在那时,这的确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使得她获得梦寐以求的承认和赞美。 每一次。 每一次,她都会克服困难,做得很好。 也是每一次,都得到正面的回报。 慕千昙向后躺下,石床冰冷坚硬,似乎也在期待雨水来临。 腰际的位置传来叮铃声,她斜下视线去看,某龙刚爬上石床,把一堆铜板运到床上:“还蛮多的。” 最近这段时间,慕千昙基本不出苍青殿。裳熵与她相反,每天都要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有时甚至不回来了。 问她一嘴才知道,原来是在宗门里打工,抓老鼠,搬运东西,帮人缝补衣服等等,什么活都干。 本来就是自来熟性格,加上一张人人都愿意亲近的好脸,她的打工之路很顺利,短短时间内事务猫官的大名就传遍了宗门,她也赚到了一笔还算是可观的钱数,此刻正在清点。 慕千昙枕着手臂:“攒钱干什么,我也没短你吃的吧。” 裳熵两爪握住一枚铜板,从铜板中间的孔眼里看她:“我想买一样东西。” 稀奇了,在慕千昙眼里,这蠢龙从没有在食物之外的地方体现出物欲,那件衣服真破城丐帮帮主也没见她换,却想买东西。她问道:“买什么?” 裳熵放下铜板,喜滋滋地晃脚:“秘密。” 慕千昙望向阴云密布的天幕:“现在不告诉我的话,就真正成为秘密了。” 裳熵用爪子扒拉着铜板,目光飘到女人腰间的储物袋上,爬过去扯了两下:“这个你是多少钱买的呀。” 这是原主留下的东西,鬼知道多少钱。慕千昙随口编了个数。裳熵又问:“你知道那种,需要请工匠来做的金袋需要多少钱吗?” 她记得伏璃说过她那两个储物袋就是她娘亲请人做的,外面应该也有类似的匠人吧,只要钱给到位,想要个差不多的也不难。 慕千昙道:“你要买?”看了眼那堆钱:“具体要多少我也不清楚,但你这些肯定是不够的。” 储物袋听起来很寻常,但据她观察,拥有的人并不多,这算是一种昂贵的法器,更别提需要特殊定制的。 裳熵觉得也是,并不气馁:“那我在攒攒吧,我也猜到那个很贵。” 慕千昙道:“你有很多东西需要装吗?” 这人就算出远门,也根本什么都不带,顶多揣两口吃的,哪里需要储物性能的工具。 裳熵认真点头:“有吧,有的喔。” 看她一副神秘兮兮鬼鬼祟祟的样子,慕千昙也不理会了。安静片刻后,她转问道:“你以前只靠抓老鼠挣钱?” 把钱一枚枚垒起来,垒成小山,裳熵道:“嗯,偶尔也会帮忙搬家啥的。” “每次赚那么少,怎么攒下一袋黄金的。” 第一次见面那会,她可没少看见那袋红枣般大小的金粒。裳熵能靠抓老鼠在那片出名,价格就不可能定得太高,否则种地为生的农民们根本不会买账。 而如果单次价格低,她是怎么靠低收益的工作攒出那么多黄金的?就算做个几百年也不一定有,否则大家都去抓老鼠算了。 裳熵否认:“那不是我攒的,那是我之前离开家的时候,在路上帮富商抓老鼠,他们赠我的。” 慕千昙道:“为何抓老鼠会赠你那么多钱?” “我那会还会表演节目呢,我会唱,唱得不好听。我会跳,跳得也不好看。不过总是能把人逗开心,他们一高兴,就给了我好多。” 原来抓老鼠其实是副业,逗人乐才是主业。慕千昙伸手把她堆起来的钱推倒:“那后来怎么只抓老鼠了?” 铜板哗啦啦滑下,方才堆的小钱堆就这么塌了,裳熵好脾气道:“干嘛呀。”又重新开始撘:“他们总是提别的要求,很烦人。” 慕千昙好像听懂了:“你之前表演节目没戴面具?” “昂,没戴。” 这就容易理解了,一个漂亮到不似真人的小姑娘,热情开朗,活泼天真,会麻溜得抓老鼠,还会用自己不擅长的唱歌跳舞逗人乐,又自信又快乐,确实容易感染人心,愿意为她花钱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这些特点能够引来的可不一定都是好人,一些个容易起贼心的,看她爱钱,又以为她好欺负,没准会提出些过分的要求。 好在裳熵这龙虽蠢,但也有点辨别好坏的本事,且还能打,这才能保全自身。到后面,估计是遇到的这类人太多了,才开始一刻不停的戴上面具,只专心做个猫官了。 就算是这样,能留下一整袋的金子,也是了不起的储备了,很多仙人云游多年也不一定攒的下来。 “以前更多呢,刚开始那会,那样的袋子我有好多个。”裳熵回想起自己还富裕的时候,感慨良多:“那个时候我一顿能吃好几十只鸡,都是我自己付钱的。” 慕千昙问:“那怎么只剩一袋了?” “给别人了,他们有用。”裳熵把钱往女人的方向推:“我吃其他东西也能吃饱,馒头可以替代烤鸡,但馒头替代不了药。” 她并未详细说给了谁,但最后一句话,还是让慕千昙听懂了。 世间患病者太多,药也多,可能得起药,供养病人的家庭,少之又少。依她那性子,散财完还剩下一袋,也是不容易。 “当初为什么要从家里离开?” 慕千昙说得家,不是生她养她的家。去年她刚来这世界那会,有听李碧鸢提过女主的过去。说是有三个人把她养大,并教会她最基本的做人道理。这里的家,指的是那三个人与她生活的地方。 而那时李碧鸢又说,那三个人都下场凄凉,这直接导致了裳熵认为过错在自己,所以排斥杀戮,并远离“故土”,跑到了千里之外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小乡村生活。 她知道这个,但突然想听听这蠢龙会怎么说。 “因为”裳熵眨眨眼:“不想离别。” 就这四个字,说完就没了。 慕千昙:“嗯。” 去年文武试炼后,秦河要下山时探查姐姐的事情,不知归期时,她也躲在桌子底下,委屈十足的说自己不喜欢离别。 她好像对一段关系总是天真,预想就是长长久久,且结局圆满,直到困难摆在眼前才觉得失落,那当然落差极大。 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期待,这样分离时到来,也只会觉得意料之中罢了。 “你帮我把钱存着好不好?”裳熵一爪扯开她的储物袋,一爪抓起铜板就往里塞:“我这里没有地方放,我怕弄丢了,等我需要用的时候你再给我就行了。” 等她嘿咻嘿咻塞完了,慕千昙才答非所问道:“如果你没遇到我的话,你后半生本来打算怎么过?” 如果不是她穿越过来,那应当就是原著走向了。但若是连这个原著都不存在呢?若她只是一个生活在某个平行小世界的普通人,依她那副毫无野心的样子,会怎样度过一生呢? “我没想过诶。”裳熵也躺在她旁边,望着飘动的云朵:“就抓抓老鼠,攒点钱修我的小木屋,每天都吃好吃的,这样。” 慕千昙道:“不想做强大的仙人吗?” 裳熵道:“可以做,但是要看缘分吧,如果我不是龙,没有天赋,那就做不成了。成不了仙人,做个猫官也是很好的。” “可你的确是龙,”慕千昙垂眸望她:“这是血脉,你逃不了的。” “那我注定就要成为一个很强大的仙了对不对!”裳熵一翻身爬起来,打了几下拳。用这套小龙的形态做这动作,莫名有些憨态可掬。 打完拳,她两爪叉腰,扬起脑袋得意道:“真是没办法,那我就保护一下世界吧,等那条预言里坏蛋龙出来,我就把她打跑,怎么样?掌门要是知道该高兴坏了。” 放话完,又坐下来嘀咕道:“在那之前,我要先攒够钱,买个东西才行” 她的思维总是那么跳脱,低头间瞧见自己的爪子,立刻叉开十指,手指头像是弹琴一样乱动:“看看这些鳞片,我真是漂亮。” 慕千昙调整了一下枕着小臂的姿势:“没见过你这么自恋的。” “你现在就见到啦。”她爬到女人脑袋边:“你看我。” 余光里是一条蓝镯子般的剔透小龙,慕千昙故意不转向她:“看不见。” 裳熵站直身子,低头让自己倒映在女人眼中:“看我嘛。” 慕千昙微微偏过头:“看不见。” “嘁。”裳熵噘嘴,两爪握住女人的一缕头发。 她思索片刻,摇身一变,一个十六七岁满头长卷发的少女趴在她身边:“现在能看见了吗?” 少女一手捧着下巴,脸蛋莹润,眼睛与嘴唇都笑嘻嘻的,就趴在她脸边,另一只手还把玩着她的一缕发丝,纯黑绕在手指间,像是并不坚固的锁链。 半晌,慕千昙阖上眼,轻声道:“看不见。” 第207章 冰壳 当意识到时间在流逝时,就会感受到那无影无形的物质以抓不住的速度不断推进,擦黑了天,吞噬了云,戳破蒙在天上大半天的湿气,雨水要坠不坠。 星子拼命从乌黑的天幕里挤出,不那么清晰的闪烁着。一轮糅杂丝丝缕缕血色的月亮挂在天边,像是一颗迷蒙的眼珠,凝视着地面。 与她相对的另一面天空,也擦出一轮同样的圆月。两相照应,引得世间的灵力沸腾,仿佛加速了呼吸般吐纳。即使坐定不动,也能感受到身体内的灵力被指引着躁动。 海洋,天空,山石,树影,每*一个目光所及的角落都在升腾气息。如此磅礴活跃,怪不得需要盘香饮来监督并叮嘱,仅仅是动个手指就能感受到周遭格外浓郁的自然灵力,这样无时无刻的勾引,谁能忍住不在这种环境里修行? 说是一日千里都不为过,只是方向不定。 风沾染了海的潮湿,沉重到几乎飘不动。慕千昙完整观赏了天黑的全过程,还是没能捂热身下的石床,便撑着起来,看向旁边。 裳熵把自己盘成一圈,睡着了。本来就对灵气敏感的大妖,浸泡在此类灵气环境下会自动进入修行状态,她没有凡人那么多顾虑,反正吃再多都能消化。 大概是在舒心且信任的环境,即使天色阴沉到随时有大雨倾盆,也阻碍不了她睡得深,下巴枕在自己的尾巴上,爪子藏在毛茸茸里。 李碧鸢适时提醒:‘快到时间喽,你不是要把她封印?早点过去吧,要不就耽误了。’ 之前为了能够修复阵法而编造的封印谎言,她还深信不疑,不知道与自己对话的那位宿主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唯一的监视器到现在还没有发觉不对,慕千昙的计划已经算是成功了,毕竟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非常简单,只需要把祭品骗走,让她在阵法催动的期间内安心待在阵法范围内不要动弹,就可以实现。 慕千昙扶住膝盖,再次确认了天色,与那两盘圆月,无论怎么看都确确实实到了时候。她缓缓站直了身子,用食指指尖按了按裳熵的脑袋:“还睡。” 裳熵如梦初醒,打了个哈欠,要去咬那根食指:“这不是到了晚上吗?正好是睡觉的时候,你叫我干嘛。” “跟我睡。”慕千昙捏着她的脖子把龙拎起来。 “什么啊”裳熵本想挣扎,听清她说了什么,瞌睡虫全跑飞,眼睛都放大好几倍。她拼命瞅着女人的侧脸,疑心是在做梦:“我听错了吗?” 女人面色冷淡如常,不像是能说出刚刚那三个字的。她已经确定那是自己的幻听,可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被放进了往常只有师尊会躺的玉棺里。 她懵懵懂懂,两爪扒着棺材的边沿,把脖子伸得老长,试图去靠近女人旋即抽离的手:“师尊?我可以睡在这里吗?真的吗?真的吗?为什么呀?” 要是在之前,别说棺材里,连大殿的门她都不能随便进,不然就会被女人丢出来。今天是怎么了?刚刚发生了什么?还是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忘记的? 慕千昙绕到棺材后,握住棺材板,全力催动聚力光环,把重逾百斤的玉板挪到棺材上。裳熵见她吃力,想变回人形帮忙,刚有个起势,便被女人呵斥:“别动。” 裳熵不敢动了,那一瞬间的冷脸却没能浇灭她的热情。她还是不确定,不断询问是真的吗?不是在骗小龙吧?就算骗小龙的话小龙也没办法。她根本就没得到答案,就开始忍不住兴奋狂舞着尾巴,欢呼雀跃转圈不停。 就算是什么都不做,仅仅是被允许在一张床,准确说在一个棺材里睡觉,所带来的兴奋感,也如同如滚热的岩浆般烧融了她所有理智。 以至于,从来只用一眼就能准确辨别出女人每一个微表情的她,没能看出那潜藏于冷漠下的无奈。 慕千昙控住棺材板,让它慢慢滑动,直到完全覆盖。 板材之间发出的漫长摩擦声让人心神渐重,裳熵追逐着越来越窄小的缝隙,边跳边问:“你现在就要盖上吗?等会你进来会不会不方便呀。你这里面好宽敞,我就只占一小块地方,其他还是你的” 只有最后一线时,蓝色小龙贴在棺材壁上,勉力往外看:“我等你喔师尊。” 沉闷的咔哒声在殿内回荡,玉棺合并。慕千昙走到棺材正面,抬手撑上去,轻轻喘息后,拿出那枚传送符。 将之握在手心,她闭上眼,默念咒语,光晕自她指间迸射出,照亮了大半殿内。 像是掉进了坏掉的桑拿房,温度离奇升高,热潮从四面八方倒涌而来。还没睁眼,已经能透过眼皮看到成片滚烫的亮红色。衣服紧贴肌肤,每一寸身体都在高温中几近蒸发。 慕千昙伸手遮在眉间,眼眸睁开一道缝隙,短时间内从暗处来到极亮的明处,瞳孔无限缩小。她在狭窄的视野里看到山石被岩浆火光照耀成一片赤红,蛇头状的祭坛就在面前。 呼吸变得困难,热流侵占为数不多的氧气。她喘息渐渐变重,动作却在扭曲的世界里放缓。 越来越近的祭坛,转挪到脚下。不断拆开的圆形符纸,纸上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的线条,所有一切都在岩浆的盛大光芒中转为橙红。就连盖在符纸上的手,也布满了血管的深色。 把棺材搬运到阵法中间。 把手放上去。 默念咒语。 给阵法注入灵力。 催动阵法。 她的意识快要在高温中融化,只会凭借提前设想好的步骤行事。这时,她心中的李碧鸢忽而开口:‘以后可能都见不到了,我会想念小女主的,呜呜呜。’ 思绪霎时摔回脑海,她从热流中抽离,猝然直起身,一枚草叶编成的五角星掉在她手边。 心脏跳得不太正常,眼前也阵阵重影。慕千昙深呼吸调整状态,把那枚她之前从土里挖出来的五角星捏起。 她盯着符纸中央的棺材,突然想起一件事。 “李碧鸢,”她问道:“我记得你说过,如果女主死了,这个世界会崩塌,对吗?” ‘是啊。准确来讲,是她不在了,这个世界会崩塌,死亡只是其中一种方式。’ 慕千昙后退一步,看着地上的阵法,凝起眉头。 献祭阵法被激发后,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死祭品,之后才是将之带走,献给天神,发放奖励。 假设这会儿棺材里的是除了女主的任何一个人,此阵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有问题,但里面恰恰就是主角,她的生命与这个世界息息相关,密不可分。 慕千昙想要献祭的目的,就是为了彻底摆脱李碧鸢与穿书局的控制,留在这里,且拥有保全自己的超凡实力。 假设献祭阵法成了,她的愿望实现,可世界却会崩塌,包括她自己的所有人都得死,那算什么? 这样做根本没有意义! 她怎么才发现这点? 看出她态度的犹疑,李碧鸢疑惑道:‘你又咋了昙姐?’ “不能献祭。”慕千昙握住传送符,此符可供原地来回各一次,她还可以靠这个回到苍青殿。 李碧鸢奇怪道:‘不是封印吗?当然不能献祭啊。’ 嘴上这么问,但她也快速反应过来,这女人恐怕又想搞事情。李碧鸢深吸一口气,做好了心理准备,深沉着嗓音道:‘说吧昙姐,你又想干啥?’ 慕千昙无意回答,眸中现出思考神色。片刻后,本以退出祭坛边缘的她,又走进去,脚步不停回到棺材前,同时催动传送符。 符纸燃烧成灰的瞬间,压到头顶的热度骤然退去,光亮消逝,冷冰冰的潮湿空气充斥着大殿。外头传来闷雷声,憋了一天的大雨终于倾盆。 ‘等会?’那边是一阵密集的座椅吱呀声,李碧鸢破音道:‘怎么回来了?’ 玉棺上残留的温度逐渐消散,慕千昙收回手,再次催动距离金环,猛地用力推开棺盖。沉重的玉质板材坠落在地,发出震动耳膜的巨大嗡鸣。 小龙被震到站不稳,从棺材边缘冒出个脑袋:“师尊?” 慕千昙脸色冷淡:“出来。” 就算习惯了这人阴晴不定,也不明白为何短短时间内态度差距如此之大,裳熵小心翼翼从棺材里爬出来,落到地上,仰头问:“怎么了?” “你去”本来想直接赶走,但考虑到这货哈巴狗的性格,肯定在某个角落偷看,她便改口道:“去崖山。你之前不是给我种了昙花?去那里过一夜,明天再回来。” 裳熵道:“只是拿花而已,我很快的,为啥要过一晚上呀?” 慕千昙抬起脚,脚尖抵在小龙胸前,那两只小爪子就顺势扒在她鞋面上。女人纤细笔直的小腿微晃,脚上施力,就把那一抹蓝色甩到门外:“让你去就去。” “好吧。”裳熵翻身落地,抓抓脑袋,一步三回头的往外挪。 “如果回来,你就再也不要进苍青殿。”慕千昙无视耳边李碧鸢的狂轰滥炸,补充道:“听见了吗?” 没想到后果那么严重,本想拿完花就找借口回来的裳熵一惊,连滚带爬道:“知道啦知道啦。”像是蓝色的小老鼠,跑掉了。 ‘不是?就算你不打算封印还是啥了,最起码按照原著演一遍献祭失败吧?你怎么让她走了?你咋想的啊?’李碧鸢头一回发出那么大的声音,震得耳麦里充满了丝丝电流声。 看她飞远了,消失在狭海上方,慕千昙才开口道:“我原本的打算,是找到钟明琴,让她修复阵法,而后用真正的献祭阵来献祭女主,只是我刚刚才反应过来,这个方法不能用。” 自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她为了能够活得更自由体面点,不知想了多少个主意,每一个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失败,现在这个有最大希望的也是同样结果。可她居然没有多少失落,习惯比想象中可怕。 李碧鸢恍然:‘所以你刚刚问我那个问题?我懂了,好好好,我彻底懂了,我暂且不计较这件事,但是你突然改变主意,也不妨碍你走原著线吧?现在这样是因为什么呢?’ 慕千昙道:“没有意义。” 李碧鸢哈了一声:‘意义?’ 慕千昙走出殿外,看向天地间的瓢泼大雨:“你先冷静。” ‘我怎么冷静!完不成任务我会被罚钱的!没准还会丢工作!’李碧鸢把耳机摔了,又慌慌张张捡回来,嘴巴对上耳麦:‘求你了昙姐,快点去做任务吧,我邀请你来这个世界就是为了这一刻啊!’ “那是你,”慕千昙摇摇头:“我一开始就说过,我不可能按照你的指令生活,你要是不服气就亲自来这个世界做事,如果不行,那就不要多说。” 李碧鸢喷道:‘这不一样吧,你不能强词夺理啊!’ 雨水打在身上,弥漫开钝痛。慕千昙没有撑伞,顶着哗啦啦的大雨漫步到悬崖边:“你还在执迷吗?剧情早就偏离原著了,何必还执着于献祭不献祭?” 漆黑云层倾倒的磅礴大雨冲击狭海,细密涟漪像是巨大的毛茸毯子盖在海面。李碧鸢崩溃的嗓音混在雨声中:‘不是,难不成你以为是我特别想把女主给摁进岩浆里泡一遭?我难道跟她有仇吗?不是啊!这是为了任务!’ ‘我真是要急死了,不行这样不行昙姐,这回就算被你骂,我也得强迫你了,你得赶紧把她追回来,并且现买一张传送符,送到伏家祭坛去!’ 慕千昙干脆回绝:“不去。” 李碧鸢抓耳挠腮:‘好’ 握住心脏的黑手突然收紧,一股极其尖锐的剧痛从胸腔内部辐射到全身。慕千昙咬牙忍住,连腰都没弯一下,不屑道:“你只有这一招吗?” 依靠暴力很难让这个女人屈服,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李碧鸢也摸清这点了,于是仅仅小小尝试便放弃,转而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紧急换人了。’ 能把她的灵魂提到这里,也就能把其他人提进来,只要松开黑手,让心脏再次崩裂,诱导一次死亡即可。慕千昙早就猜到有可能会发生这种事,所以刚刚把裳熵给赶走了。而现在,她还需要做一件事。 她摘下储物袋扔在旁边,低头看向海面,毫无预兆地跳下去。 视野拉远,只看到乌黑的苍穹与大地间,一抹冰蓝从天而降,坠入海面,无声无息。 眨眼之间,一道寒气自海面下突破,以不可阻挡的姿态席卷整个狭海。方才还波涛汹涌的海面,被凝固为最为凶险的那一刻。那涌起的浪尖,卷曲的黑色泡沫,不详的阴影与纹路,都被冻成了坚冰! 雨水打在海面的声音变了调,更为清脆,响亮。而在冰面之下的某一个空腔内,慕千昙躺在那里,揉着鼻梁道:“行了,冷静一下吧,听我说。” 第208章 你怎能犯下这样的过错 李碧鸢已经傻眼了。 慕千昙平淡道:“我刚刚用完了这具身体的所有灵力,一丝都不剩,你把人换过来也没用,死了这条心吧。” ‘不是,你’ 她早就知道这人做事极端,奇怪点子多,但这未免也太 可不得不说,极为有效。不管是催动献祭阵法,还是使用传送符,都需要消耗灵力。她此举不仅阻挡了后来的人使用阵与符,也是变相做出了一个冰牢笼来关住自己。 试想,一个没有灵力的肉。体凡胎,就算有心想去完成任务,又要如何突破重重坚冰去往伏家呢? 这就导致了,换人过来也没用。 因为下一场能够催动献祭阵法的双月之夜,在十年以后。时间跨度太长,以后会发生什么太难说了。 发展到这个地步,李碧鸢知道无法挽回,也不再焦躁了,反而冷静道:‘你有话想说?’ 见她想通了,慕千昙这才道:“如果今天我把她推岩浆海里了,你认为三年之后,她能像原著那样直截了当的杀了我吗?” 倒不是她有多自恋,认为自己真有多大的魅力,让女主挂念到就算经历了那种事还能做到忽视仇恨。可她了解那条小破龙,切实相处接近两年时间,她有比原著的文字更为准确的把握,她知道那蠢龙不会对她下手。 李碧鸢默认了这句话。 这一路来她何尝不是看着裳熵长到如今,是个什么样底子的人,早就摸清楚了。她也不相信裳熵会像原著那样吃掉慕千昙,至少在痛苦纠结下,不会那么直接了当。甚至就那么极端,直接原谅包容,也不是没可能。 但可以确定的是,献祭所带来的打击绝对比原著要大。喜欢的人带来的背叛感,与单纯的师徒关系比起来,可不是一个数量级。 太过深的海底没有光线透进来,周遭一片漆黑,仅有冷气沿着冰面侵染身体。上一刻还在岩浆地狱,下一刻就到了寒冰牢笼。慕千昙抑制着克制不住发抖的身体,抵抗着疲惫带来的睡意,边想着明天估计会生病,边语速轻缓说着。 “我方才说得没有意义,指得是让她经历这个挫折没有意义。献祭的剧情说到底,是为了让她心智坚定,认清虚情假意。就算没这个事,正常教导她,也不是不能达到同样的效果。”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她泡岩浆?就算我有把握她不会杀我,那我的日子也很难好过。” 她依然没能说服自己不去嫉恨女主的好运,但趋利避害的本能告诉她,至少不该反向招惹这样的势力。 “你是旁观者,只想做任务,当然不会顾念我的下场,但我并不想回到现世,只想在这好好活着。不献祭,避免给自己树一个注定强大的敌人,很难理解吗?” ‘现世’李碧鸢呢喃着,稍微提高了嗓音:‘说这些,你不是最喜欢看她倒霉?’ 慕千昙道:“我乐意见她狼狈,但这个前提是不会祸及我自身。况且我有的是方法治她,不差这一次。既然剧情偏了,那就让她彻底偏移。别想着你那原著了,女主都喜欢上我了,你还期待什么呢?” 她说得不无道理,女主都弯了,剧情弯有什么奇怪?李碧鸢沉默良久,叹气道:‘就算你说得有道理,但还有一件事,你是不是已经忘记黑龙裂天的预言了?’ ‘我把你提进这个世界,竭力要求你按照原著走向去走,就是为了避免糟糕的结局。’ ‘就算没有师尊的献祭,女主以后也有可能遭遇其他磨难,但至少这件事还在我们的控制范围内,她的天真是预料之中的损耗,不会再质变出其他什么东西。’ ‘但万一她以现在不够成熟的状态,在后续人生里遭遇其他未知的磨难,被那些东西改变了呢?’ ‘如果真像预言展示的那样,都不说来不来现世了,光是毁灭这个世界,都挺让人难以接受的,你不害怕这种结局吗?’ 冰笼内太冷,慕千昙为了后来的人有机会吃丹药补充灵力,把储物袋摘掉丢外面了,现在也没个能取暖的。她只好缩起身体,像是窝在母亲子宫里。 在拢起的手掌间哈气,她眨动覆盖着霜雪的睫毛,说道:“确保我活着,我不会让她灭世。” 李碧鸢深吸一口气:‘你有这个自信吗?我知道你不乐意听这种话,但是先天条件就摆着这里,你后面绝对不是她的对手,十个你也不行。’ ‘你除了爱,还有其他能约束她的工具吗?更何况你甚至都不爱她!’ “你也太没想象力了吧,”慕千昙意识有些昏沉,还不忘损人:“难道天下的师尊都一定要比徒弟强才可以教育吗?教育的本质就是灌入而已,没见过谁家老师仅靠棍棒教学生的” 虽然这招的确很有用。 聚力金环的虚弱副作用碾压身体,体力灵力双透支,寒冷入侵。她实在撑不住,没能说完这话就陷入昏迷。 李碧鸢喊了她几声,都没得到回应。她只能对着漆黑的屏幕长吁短叹,拿出穿书局里分发的检讨信开写,嘴里碎碎念:‘搞得好像你是什么好人似的,你不就是知道自己以后打不过才说暴力没用了吗?什么话都让你说了,真是’ 熟悉的冷让慕千昙仿佛回到了那个大雪天,她跪在水泥地上,快要被雪掩埋,指甲里全是血。 尸体就在两步之外,她眼前是用力过猛的黑点与重影,大脑的极致放空使她产生了幻觉。 不同的人影在她面前晃荡,说出的话无非都是质疑与指责,听多了,都能背下来。 雪花没有重量,却要将她的肩头压垮。她按住腹间不断流血的伤口,弯下腰,那微不足道的热量在离开身体后就会立即消散。 不服气,不承认,不愿意,不接受。她拒绝所有逼至眼前的困境,想尽了办法挣扎,可为什么还是这样的结局? 母亲说她刚出生时比其他孩子要小,身体很不好,她能活下来是个奇迹,活到这把年纪没死是个奇迹,经历那种打击后还活着,也是个奇迹。 她人生里充满了所谓的奇迹,但依然难以对抗命运出给她的难题。 可不甘心,不想放弃。 手机在震动,收入一条短信。她僵硬地扭转脖颈,看到署名。 泛着荧光的短信字体扭曲成无数光栅,从薄薄的冰壳外折射进来。慕千昙费力撑开眼,几乎是一阵让她再次昏过去的头晕眼花,勉强合眼忍住了,全身各处都传来透支疼痛,身体又热又冷。 等头没那么疼,她才睁开眼,抬起昏沉的脑袋,发现自己躺在冰壳里,漂浮在海面上。 双月之夜过去,她的冬至阵法失灵,海水融化,但远远包裹她的那层冰壳还在,所以浮上了海面。认清现状后,她心中松了口气,张开五指在阳光下观察。 她还有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昨晚的交涉很有用。虽然现在有点难受,但这一关算是过了。 艰难坐起,慕千昙盘腿先修行片刻,又回收了冰壳那点灵力,这才有了召出白瞳的余力。 坐上那柔软脊背飞向山顶的苍青殿时,她看了看身下翻涌的海水,想到昨晚她就睡在这庞然大物的内部,也不由得佩服自己的勇气。 压在心头的重担被摘掉,不用面对必死的食物结局,她也轻松很多,还能调侃自身。要不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她还想去找江舟摇喝两杯酒,朋友就是要这样用来消遣的。 看看天色,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但阴云还是笼罩不散,仿佛在酝酿着更大的暴雨。 慕千昙没心情思索天气,只想快点回去吃药歇息。白瞳落在院落时,她滑下来,脚恰好碰倒一个花盆。 收回白瞳,慕千昙垂眸,看见十来个花盆放在石床旁边,种在里面的昙花还未开放,合住紧包的花骨朵,在冷风里摇曳。 花在这里,人肯定回来过了。她弯腰把花盆扶正,抬头看向木屋。 那里门关着,里头没有声音。裳熵没有赖床的习惯,这个时间早就该起床了,不可能还在睡。 可能是看不见她,去找了人了吧。 慕千昙不急着叫她回来,走进草丛找到自己丢掉的储物袋,边翻药包边往苍青殿走。刚到门前,她嗅到一股血腥味。 搜刮储物袋的动作顿住,她微微愣神,心提起来,把袋子放好,悄悄靠近半开的大门,并将其推开,血味瞬间浓郁。 而门后的景象,让她彻底怔住了。 只见原本搁在大殿中央的玉棺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地面上一个异常血腥的咒阵。这不知来源的咒法散发着潮湿黏腻的腥气,而血的主人,两具被割破喉咙的牛野蛮横躺在咒阵边缘。 慕千昙维持推门的动作,目光极慢地在殿内滑动着。 不对 她打了个寒战。 有人来过! 并且,如果她没认错的话,这个由血书写的阵法,正是传送阵! 这不是李碧鸢能搞出来的,是别的什么东西。她立即反应过来出大事了,身体冷下来的同时心也不正常沉下。她伸手入袋,掏出数个能补充灵力的药丸,顾不得副作用,没有喝水一口吞下。 喉咙里传来艰涩的下咽感,灵力一点点充盈身体,她召出白瞳,直奔小山殿而去。 只用了极短的时间就飞到地点,慕千昙翻身下去,急匆匆走进盘香饮平日会在的屋子。刚迈过门槛,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往常冷清的屋里站满人了。 沈心,幽怜梦,江舟摇,盘香饮,还有一个她此刻绝对不想看到的人,伏郁珠。 她一进去,那几双视线同时看过来。伏郁珠侧过身,一身黑裙沉沉,单边臂甲反射着冷漠的银光。她脸上有笑,却是要暗算人看热闹的冷笑,碧绿眸子更是深不见底。她道:“还没去找,你倒是送上门来了。” 慕千昙没理她,冲到盘香饮面前:“掌门,我殿内有人来过?” 盘香饮比她还要高些,以往与她交谈,都会和煦地低头。此刻却只是目光下移,面对疑问也不作回答,脸上是说不出来的严肃神色。她手掌托着天平,两边托盘都没放东西,却在小幅度摇晃。 燃香静静燃烧,小屋子里没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慕千昙环顾四周。沈心没看她,江舟摇投过来一个思索的目光,在对上的那瞬间也垂下了。只有幽怜梦紧盯着她不放,黑色嘴唇叼着烟嘴,琉璃镜下的一侧眼睛里是让人不适的探究。 这种氛围令人不安,可事态超出掌控的感觉更让人心神不定。慕千昙说服自己冷静,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人理她就自己去查,可刚转过身,手臂便被拉住,用力之大,几乎要扭断。 慕千昙脸色沉郁,低声道:“放开。” 伏郁珠道:“别太凶,瑶娥上仙,你现在可不占理。” 门外闯进一人,携着满身的冷气。正是一身**袍的谢眉,她还是那副一丝不苟刻板的模样,目光极冷,扫了眼慕千昙,便向主位的盘香饮行礼:“掌门,我去查过了,苍青殿内果真有传送阵。” 握住手臂的那只手用力更大,慕千昙昏迷一夜,本来就没力气,再加上发热,根本无法反抗,便放弃了,直接否认道:“那不是我画的阵法。” 谢眉转向她:“不是你画的?昨晚你在何处?” 慕千昙顿了下,她没法如实回答说自己在海里躺着呢,这一瞬的迟疑便被谢眉抓住,眸色锐利:“我来告诉你昨晚你在哪。你去了封灵上仙的崖山,带回了自己的徒弟,并且画下传送阵把她送到了伏家的祭坛,想把她献祭,是这样吗?” 最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发生了,一股凉气从脚底钻上来。慕千昙面色苍白如纸,脖颈却浮上病态的烧红。她竭力保持清醒,辩驳道:“我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她在赌这些人还不知道裳熵的龙族身份,可谢眉接下来的话打破了她的期待:“她是龙族,你当然有这样做的理由!” 裳熵的大妖血脉也暴露了。 手臂的疼痛感近乎受刑,慕千昙难以思考缘由,另一只手扶上伏郁珠的手臂。看到那双绿眼睛里的调笑,以及希望自己能求饶的期待。她自然不会让这人如愿,依然冷着脸:“我说了不是我。” 江舟摇走过来,伸手扶在伏郁珠肩膀:“伏家主,她无力反抗,不必这样对她。” 伏郁珠看了她一眼,松开手。 手臂的禁锢松开,可更加激烈的指责迎面而来,谢眉语调越发肃然:“你说不是你,连昨晚上去哪了都说不清,却有不止一个人看到你昨晚牵着裳熵走回去,如今还在你殿内发现了传送阵,人证物证俱在,你怎么抵赖?” 伏郁珠慢悠悠道:“不止呢,瑶娥上仙,方才我探查你体内,灵力亏空得厉害。如果你什么都没做,那你的灵力去哪了?” 她弯下腰,身躯投来的阴影极有压迫感:“托你的福,我家传承百年的祭坛塌了,你准备如何赔我?” 祭坛居然塌了?那献祭是成功还是没成功?世界没崩塌,应该还是失败了。那裳熵现在在哪?还是岩浆海吗? 看不惯她这副表情,慕千昙迎着她的脸,也低声道:“你低调点得意吧,祭坛塌了你不是很开心?就算找不回巫女,你也有新的理由搪塞城民了。” 本来大家的关注点可能在今年失败的献祭,者巫女消失不见,或者伏弛的死亡,家族内斗。现在倒好,祭坛塌了,她慕千昙被迫成了大罪人,没人会追究她伏家主的失职了。 伏郁珠呵笑,不置可否。 谢眉本来就不喜她为人,这事一出,对她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一甩拂尘,恨道:“你明明知道黑龙裂天的预言让整个仙界费心,却为了一己私欲,瞒下龙族血脉的存在,把仙界置于危险之中,你该当何罪?” “就连几岁的小孩都知道双月之夜危险,不可修行,你却急于求成,丧心病狂!连自己的徒弟都不放过,你还有为人为仙的良知吗?你还有人性吗!” “先别着急定罪,”慕千昙被闹得耳边嗡嗡作响,她还在思考可能性,脑中灵光一现,想到了去年在秦河笔记上看到的那特殊一页:“我知道了,是魔物,魔物可以” 魔物可以扮做人形,且它们喜欢这样,为得就是从中挑拨。那个化成她的模样,把裳熵带回来并献祭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魔物。可她没说出这种可能性,就对上谢眉异常不信任的眼神。 她想起缠绕在她身上的第三个丑闻,当年就是以魔物为借口,表示并非自己害死了大师姐,那么如今再搬出魔物,还有可信度吗? 果然,谢眉道:“瑶娥上仙,你真是没有一点长进,又拿魔物出来说事,同样的理由你还想用两次?” 到这会,慕千昙才发觉形式对自己有多么不利,所有切实的证据都牢牢指向她,她找不到任何为自己开脱的借口。 无奈之下,她只好看向盘香饮,期待在场最大的话语权能够给她时间,让她证明自己无辜。刚想开口叫干娘,又想起这个场景不合适,便改口道:“掌门” 良久,盘香饮望过来,语气失望:“瑶娥,你怎能犯下这样的过错。” 第209章 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慕千昙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脚腕与手腕都被铁链扣住,锁链另一端通往兽头状的固定。 惩戒堂里空而冷,光点少得可怜。她忍不住瑟瑟发抖,并不是害怕,而是一直没能退的烧越来越严重。 她掐住自己的手指,以疼痛来换取短暂的清醒,可脑海里依旧一片浆糊,尝试粘贴记忆多次失败。她弯下。身子,把额头抵上地板,释放体内的热度。 她放弃献祭裳熵,不代表她就此接受自己的女配命运,而是想要寻找更适合她的修行方式,另辟蹊径来实现超越女主,或者至少与她并肩的实力。这修仙世界那么大,什么宝物都有,以她的魄力,怎可能找不到? 若能做成此番成就,便可以此控制裳熵,不让她走向预言的那条路,这也是她答应李碧鸢想要做到的。 可是事态失控了,某个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家伙,以她的身份完成了献祭,虽然失败,但剧情却诡异的依照原著走去了,这是原书的自我修正?还是她猜测的那样,的确有魔物在虎视眈眈? 裳熵作为颇具灵性的龙族,被奇怪东西盯上也正常。可那玩意是什么时候看到她脸颊的?又是什么时候悄悄跟上她们的? 作为魔物,也有献祭龙族才可以实现的愿望吗? 慕千昙知道自己不幸,可没想到她难得做了件好事,放女主一马,反而招来了这种结果。 她第一次追求不借用捷径的同起点赛跑,她的对手就被人暗算下了跑道,罪名还落到她头上,难道她真是无论怎么选择都不能如愿? 胸腔里不断鼓起小泡泡,旋即泡泡爆炸,弥漫强烈难平的酸涩与不甘。她的四肢都有些麻痹,紧贴在地板上,脊背溢出潮汗。 她听到李碧鸢的呼唤,另一个世界的彼端有人比她更懵,但她没力气回答,连心声都说不出来。 那天之后,盘香*饮亲自带人审问了看到瑶娥带裳熵回狭海的目击者,去检查苍青殿的传送阵法,也去了趟伏家查看崩塌的祭坛,种种证据最终都指向一个确定的结果,行凶者的确是慕千昙,不会再有第二个可能。 听到罪名的宣判,慕千昙很艰难的认清现实,她费心力争取的未来,就这么轻而易举又毁了。 她又一次遭遇这么百口莫辩,无能为力的时刻。 苍天啊。 不,比这更糟糕的状况她又不是没遇到过,这算什么? 脑袋烧傻了吧,才在那么点挫折面前失落。她是谁?她可是慕千昙,就喜欢往绝路走,靠自己的本事也能硬生生走出条生路来,她从不会放弃的。 那只魔物没能达成目标,肯定还会想办法动手,她不能坐以待毙,让罪名彻底落实了,得想办法那作乱的东西揪出来才行。 并非为了那条蠢龙,只是为了还自己一个清白而已。 慕千昙努力撑起身体,垂下的视野里走进一双名贵的黑色靴子,下巴猛一紧,她的头被强行掰起,与那双碧绿眼眸对视。 “你渴吗?要不要我喂你喝点水?”伏郁珠眼含笑意道。 她的手还戴着紧贴手指的兽皮手套,掐着下巴的部分没有温度。慕千昙忍着下颌的痛,冷笑一声:“你脑子进水了吧。” 伏郁珠微微歪斜脑袋:“你知道你犯下的可以称为死罪吗?” 慕千昙道:“我说了不是我,你先别太得意,小心乐极生悲,到时候不知道是你笑我还是我笑你。” 扣着下巴的手指往上移,按了按她的下唇,伏郁珠轻蔑道:“嘴真够硬的。” 她忽而松开手,站起身,盘香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我来吧。” 伏郁珠让开身子:“与其让您麻烦,不如直接把她给我处置。” “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是我没有管教到位,必须要给与惩罚。”盘香饮走过来,还是那身绣有舞鹤纹样的白衫,英挺的眉眼,眼角与笔直鼻梁边年龄的纹路,以及格外红的唇色。 她手里握着一条拇指粗细的鞭子,身上还残留着她屋中特有的熏香:“瑶娥,你可知我为何罚你?” 慕千昙跪着,以这么低的视角看她,更显得掌门威严。灯火从女人脸边朦朦胧胧的透出,她看不清那张脸,只是坚持着自己的说辞:“不是我。” 上方似乎飘来极轻的叹息,女人放开几根手指,鞭子垂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她绕到慕千昙后方,念出了三个词语:“谎言,贪婪,私欲。” “瑶娥,你受罚吧。” 受就受吧,三鞭子而已,应该打不死人。况且掌门已经帮她屏退了其他人,只有伏郁珠在这围观,没有那么多人看着受罚,还不算特别丢脸。 这个想法在她受到第一鞭的时候开裂,脊背传来彻骨疼痛时,她以为自己的皮肤被人掀开了,无数条口器锐利的虫扯走了她的肉,整个后背到脚跟都被一股热流侵染,血大片滴下来,染红了地板。 呼吸停滞了一瞬,剧痛驱散了她脑中的雾气,她感觉自己像个破口的水袋,液体正匆忙从伤口流出去。 她立刻明白了,这是惩罚,第一仙门的惩罚,撕心裂肺的惩罚。她断断续续的出气,承受不住地弯下腰,眼眶被生理性痛苦染到红湿,胀痛感让她眼球快要炸裂。 “呵。”伏郁珠居高临下:“真可怜。” 慕千昙紧紧抓着地板,指尖因用力而苍白。她试图咬合牙关,可牙齿磕磕碰碰的,不经意间碰到舌头,却连疼都感受不到了。 她不停地发抖,察觉到自己紧缩僵硬的身体被柔力掰起来。盘香饮在她视野中蹲下。身,往她嘴中塞了块软布:“不要咬到舌头。” 慕千昙立刻抓住她的手,含混道:“不是我。” 盘香饮挣开她的手:“还有两鞭。” “不是” 第二鞭下来,慕千昙没说完的话断裂,她张开嘴,声音哽在喉咙里,软布掉下来。身体再次弓成虾米,脊背上那一串脊骨线快要刺破皮肤,蓝色灵力纹路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她哆嗦着手,下意识往前爬,想要逃离身后那惊悚的痛苦,扣住手腕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一如昨晚上的倾盆大雨,无处可躲。 像是要给她个痛快,没给时间缓冲,第三鞭很快抽下来。她听到破空声,接着是自己喉咙里发出的惨叫。她抱住头,蜷缩起身体,在令人崩溃的剧痛中发抖,仿佛有雷劈在了头顶。 衣服被血浸透,她似乎泡在水里,不敢想象自己的后背现在是个什么破烂样子,恐怕比裳熵那件衣服还要破旧。 没想到这种时候她会想到蠢龙那件衣服,她还想到,传家宝传到她那代就没了,就算那家伙再爱惜也没办法,这会肯定已经在岩浆海里化为乌有。 一双脚挪到跟前,她被人扶起,正面扑进一个格外温暖的怀抱里,她听见盘香饮总是稳重有力的嗓音在耳边响起:“还好吗?” 托她的福,慕千昙没有咬破舌头和口腔,不用含着血肉说话,不过也差不多了。她摸索着抓住女人的衣领,嘴唇颤抖道:“不是我。” 盘香饮抱住她,呢喃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不是你,但这是你必须要受的,否则伏家主不会善罢甘休。” 伏郁珠走近两步:“这么柔弱的人,还真能受得了啊?超出我的想象了,瑶娥上仙。” 慕千昙额头靠进盘香饮颈窝,脑子里针扎似的密集着痛。她不敢直起腰,害怕有皮肉掉下来,只好始终低垂着头,也不理人。 盘香饮道:“她这副样子,怕是不能跟你去伏家了。” 伏郁珠眯起眼:“盘掌门这么说,是不打算让我追究祭坛崩塌的罪责了?” 盘香饮单手抱着人,转过半个身子看她。白衫已被血染红大半,她并不介意,沉静道:“她一时鬼迷心窍,犯下罪过,我已经罚了。要如何追究后续的责任,等她痊愈再说吧,伏家主总不能向一个神志不清重伤的人问罪吧。” 伏郁珠道:“所以我才说,没必要给她这三鞭,我伏家驯人的手段,比这些要更彻底得多。” 就算没亲眼见识过,也多少听说这人冷血无情的手法。盘香饮正是知道这点,才不能轻易把人放走:“等她伤愈,我自会把她送到你面前,由你责问。不过在这期间,你就留在天虞门吧,我们可以先商量赔偿事宜,把细枝末节处给敲定,再谈其他。” 伏郁珠道:“就算是这种滔天过错,你也要护着她?” 盘香饮道:“总得有人护着她。” 伏郁珠冷冷得看着她,发觉不能撼动那份坚定后,便转身离开:“那我等等好了,希望盘掌门不要让我失望。” 目送她背影消失在惩戒堂大门,盘香饮摸出一枚药丸,塞进怀中人口中,又抚着她胸前,用柔和的灵力助人把药吞下。看她睁开眼,才道:“这次的情况实在不利,就算我信任你,也帮不了你更多了,你要想办法自己突出重围,明白吗?” 慕千昙眼冒金星,有气无力道:“好,谢谢干娘。” 她还以为盘香饮完全不相信她了,但好在原主建立的信任基础比想象中深厚,还经得起这么一次巨大的挥霍,她才能暂且不落入伏郁珠的魔掌,多喘几口气。 盘香饮把她的储物袋重新系回她腰间:“我给你准备了一点东西,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会把你软禁在狭海,但不会找人看管。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好好利用。找到真相,再回来。” 她抬起凝重的眸子:“如果你趁机逃跑了,就藏好了再也不要出现,也不能再叫我一句干娘。” “好。” 从第一鞭开始就仿佛坠入了噩梦,慕千昙意识被抽进了下水管道,鲜红的液体不断从体内流失。此后混乱嘈杂,她好像和一个人说了些什么,又不断重复着什么。接着她被挪走,落在一个坚实柔软的地方,最后沉睡。 她身体很疼,虚空得厉害,醒醒睡睡,像是被罩在蜘蛛网里,意识黏连不清。 等稍微清醒些,睁开眼时,正是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她趴在裳熵的小木屋里,身下是一张薄毛毯,一片日光落在她面前,把地板烘烤的发烫。 她默默等了会,意识完全恢复。整个背部都僵硬无比,像是覆了层龟壳。她努力挪动手臂,摸了摸后背,隔着衣服能摸到一层粗糙的纱布,伤口被包扎过了。 就这么一个小动作都让她气喘吁吁,她把脸埋入毛毯中,手垂落在地。 回想前几天的事,真像是一场梦,可身体的疼痛却在告诉她,那并不是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悲剧。 她以为即将迎来不受原著约束的新生活,可没想到,她没能送上祭坛的人,有人帮忙送上了。她一夜之间成了罪大恶极,丧尽天良的犯人,受到多数人唾骂,还要拖着这具废物病躯查明真相。 她突然有点理解胃之塔中的伏璃,短时间内遭遇剧变,的确很难承受,容易疯狂。 但她还不能疯狂,也不愿意为这点事疯,她还有机会,只要几率不是零,她就能尝试着去做。 试图站起来,很快失败了。慕千昙发觉这点伤口还得养一段时间,想到那昏迷中的痛苦,她打了个寒战,发誓如果再有下次,她绝对直接自。杀,也不要承受那种活剐般的刑罚。 在地上趴了会,她忽而有点好奇,送自己过来的人为什么不把她弄进殿内,而是装进这间小木屋里。 只是稍微想想就弄懂了,苍青殿里本来还有个棺材可以睡,现在棺材没了,地上还全是血淋淋的法阵,哪有地方可以安置伤员?只好放在唯一还算是住所的地方,这间木屋了。 还从来没从里面的视角看过这间屋子,与想象中的一样简陋,只有一张同样是传家宝的四角方桌,一个悬挂在床下的鸟类喂食器,一张被她压在身下的薄毯,没再有其他东西了,像是被洗劫过一般清贫。 慕千昙看了一圈,又垂下头。 窗外传来扑腾翅膀的声音,一只鹦鹉落在窗前,用尖喙戳进鸟类喂食器,昂起脖子吃了几粒果子,而后转头望向侧躺在地的女人,张口道:“裳熵!裳熵!” 去年在杀生课堂上被救下的鹦鹉,被裳熵取名为争春的聒噪家伙,经过了一年多的精心饲养,被那蠢龙养得油光水滑,毛色艳丽。 自从慕千昙躺进这木屋,她就时不时来叫裳熵的名字,慕千昙嫌烦,从没回应过。 她有点回避那个名字,也不太想思考那蠢龙的心情,反正三年后她就会从岩浆里爬出来,是不在意还是报复到时候就知道。 而慕千昙估摸着现状,自嘲笑笑,她都不一定还能活到三年后再充当她的食粮了。 她笑了一声就笑不出来,自己怎么总是活得那么凄惨又卑微? 该死的伏郁珠,该死的魔物,该死的命运。 该死的裳熵,不是说变成什么样都能认清吗?不是说记住了气味吗?结果还是被不知哪里来的鬼东西给骗了,骂她蠢一点都没错,脑残,蠢货,白痴,弱智,活该到岩浆里涮火锅。 慕千昙以自己词汇量的极限,依次骂完了整个修仙界所有她知道名字的人物,连万药仙岛的向日葵大娘也未能幸免。她骂得口都干了,这才觉得无比痛快,长出口气。 还有抱怨的力气就还有生活的勇气,她这会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杀去伏家祭坛看看是怎么回事。只是身体的伤痛到底还是影响到了她,精神短暂的提起,就跌落回去。 狭海好像太安静了。 “裳熵!裳熵!” “别叫了,”慕千昙烦不胜烦:“她死了。” 争春安静下来,少顷,她飞落在四角方桌上,清了清嗓子,珍重开口:“标题:遗书。内容:我是裳熵,我今年十六岁” 慕千昙听到开头,反应了好一会,才想起去年某个清晨,裳熵那蠢龙来了葵水。看见身体特殊位置流血,她还以为自己要死了,缩在门口哭唧唧,连夜留下了份遗书,叫争春背了下来,说以后背给她听。 谁要听那种东西啊,可这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遗书,居然还真的保留下来了。 “我是裳熵,我今年十六岁,我要死了,死因是流血。 “我很难过,没想到我的终点那么快就到了,为什么很多人都能活好几十年,我和我的朋友,都只能早早离世呢?是因为我小时候杀死的那个人吗? “应该不是吧,我做了很多好事,积了好多功德,也已经跟她道过很多次歉了,她还要纠缠我多久? “不说她了,说说师尊。能遇到你我好开心,虽然你总是打我骂我,但你也会保护我,还会教导我。我好舍不得你啊,感觉我会记住你好久,都不能安息!可是你会不会很快就忘记我? “你能记住裳熵这个名字多久呢?会有我陪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那么久吗?还是说,转头就忘啦? “就算你忘了,我也不怪你,可能是因为,我没去你的梦里看你吧。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给活人托梦,你没教过我,现在也没机会学了,那你去我的坟前烧给我吧,裳熵的鬼魂会一直倾听你。 “如果我偷偷来看你,不告诉你的话,你会生气吗?嘿嘿,不要生气,我没有恶意。 “牙齿好痒,想吃冰昙花诶,师尊睡着了争春这句不要学别学啊你怎么又不听话,又那么聪明呢? “时间过得好快啊,我现在发现,我想要的不仅仅是命中注定,而是生生世世的注定。师尊,我会不会太贪心? “听说一次想要抓住太多东西,最后就会手中空空,什么也抓不住。我不想这样,我要练就一双能抓住世间所有幸福的大手,而后把它们平均分给所有人。这样是不是就没关系了? “差点忘了,不能贪心,所以遗书也不能写得太长。 “好吧,最后一句。 师尊,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 第210章 真了不起啊 盘香饮系回她腰间的储物袋,应当是装了不少好东西。因为受刑完昏迷之前,慕千昙隐约记得她说了很多话。由于昏沉且虚弱,大部分内容她都记不得了,但有一个比较明确的目标,一直盘绕在她心底。 那就是,要想办法查出真相,洗脱罪名。 随即而来的,就是腰间的重量。 盘香饮掌握着偌大一个宗门,不说从零开始经营的困难,光是连批量种下某种植物来调整宗门气脉都要有所考量来看,就知道她不可能傻到认为一个重伤到爬都爬不起来的人,有能力去守卫森严的伏家找到真相。 所以那个储物袋里,肯定装着些能让慕千昙快速摆脱如今境况的东西。 脑袋里有想法,和实现那个想法,两者之间隔着遥远的距离。她倒是想看看里面有什么,可手指头都抬不起来。意识时清醒时模糊,在毛毯上侧躺了两天,才稍微有力气爬起来些。 好像双月之夜那两天的雨太大,把乌云都掏空了,接下来的这几天,天气都不错,今天也是。 窗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鸟叫声,饱满的阳光扑进木屋,慕千昙身上被晒得发烫。她睁着眼,手掌挪到地面,触碰着焦热的木板。 整个背部依然像是覆盖一层坚硬的蜡,骨头锈住了,有多少肉块还在原位不好说,也可能只是她疼过头产生的错觉。 好像有人在她昏迷时来帮她换药,好像又没有,她实在记不得。疼痛没那么强烈到窒息,转而变为一种麻痒,像是有无数蚂蚁被那层绷带紧紧贴在肌肤上扭动似的。 仅仅是三鞭,她的魂都被抽碎了,躺了不知多久,即使现在醒得差不多,也根本提不起劲。 眼睛表面有种睡太久了的酸涩,慕千昙用力眨动几下,尝试坐起,一阵头晕猛击过来,让她赶忙又趴下,缓和着。 双月之夜那天,她先后用了两次耗费灵力巨大的传送符,又跳进狭海把最后的灵力也耗尽,本来就透支得相当厉害。虽说第二天爬上来之后磕了不少补灵力的药,但在重伤面前根本无济于事,该虚还是虚。 这一次亏得太狠,她昏天黑地的睡,头一回让她有种闭上眼就再也不醒的困顿感。 好在有盘香饮喂给她的药,算是留了个苏醒的机会。 被耗光的灵力指引着,回忆也飘到几天之前。 几乎是一夜之间突遭剧变,大脑反应速度慢于处理速度,让她总有一种不真实感。 若是小时候的她,估计会一遍遍哀叹自己怎么命那么差,才会有这种生活落差。可她有了经验,知道一味去比对灾难来临前后的日子没有用,必须要赶紧行动,才可以最大程度挽回损失。 思绪像是蜗牛般慢慢爬动,慕千昙切片重播着当天与裳熵相处的每一处细节。 她实在想不起那天有没有遇到不对劲的事。那之前呢?她反问自己,什么时候有可能被盯上的? 尽管早就听说过魔物的概念,但从没真正遇到过,且正是因为觉得自己不会遇到,所以也没有详细去了解。她根本不知道被那东西跟踪是个什么样的体现。 一头雾水的回忆半天,忽而,她想起了曾经在封家做的那场噩梦。 梦里与她同样长相的女子,说出了嘲讽的话语,一脸算计着什么的表情。那个时候她问过李碧鸢,知道不是真实发生的事,能当一场噩梦糊弄过去,可现在回想,分明有太多不对劲。 应该说,自从那只黑泉地灵来到她们的院子里后,事情的发展就很不对了。 将其打上魔物标签后,再去考虑她说过的话,不禁让人毛骨悚然。 ‘我已经上报了,这算是大事,’事出突然,李碧鸢熬了几个大夜写报告,这会叼着泡面,眼袋快要挂到嘴巴边:‘上面人还没回话,不知道要怎么处理呢。’ 越是庞大的机构,程序就越多,行动起来也越迟缓。等他们看完报告,弄清楚状况,再去开无数个会议决定应对方式,都不知道是多长时间以后了,慕千昙等不得。 “没有什么紧急方案吗?” ‘哪里有,小世界里根本就没出现过类似的问题,你所遭受的恶意,和裳熵驶离轨道的感情,都算是个先例。’ “是吗。” ‘还有啊,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这边系统会自动保留一个月之内的影像数据吧,那个我也提交上去了,所以咱俩在狭海里的争吵也在里面所以’ 她不肯直说,必然是结果不太好,慕千昙这会已习惯听坏消息了,便道:“直接说吧。” 李碧鸢道:‘不听话的魂魄是不符合工作资质的,最坏的结果,你可能还是会被换掉。’ 从现在这种被众人指责的境况脱离,也不一定就是坏事。慕千昙冷笑道:“既然资质不符合,一开始何必找我过来?后面我和你的相处也不少,难道我有‘听话’过一次?换人换人,能换早点怎么不换,现在马后炮。” 李碧鸢解释:‘这是因为穿越的成本真的很高很高很高,你想象不到的高,不是能轻易决定的。’ 慕千昙道:“既然成本高,那就好好维护。这两年多剧情崩了多少次?你们那边除了你在这像个废物支支吾吾,还有其他人管过吗?花了大造价的东西却不费力维护,在那浪费,你自己觉得合不合理?” 前两天事发之时,她心中最顶格的情绪,便是莫名其妙与疑惑,其次则是被冤枉的愤怒以及厌恶,还有一股游离但明确的不平。 凭什么她带在身边将近两年,虽然没费力也没费心,但也算是喂过几顿饭的人,就这么被其他玩意逮机会钻了空子? 她这是被人捡漏了? 要真是她自己献祭都好说,但她没做,却要背一口沉重的黑锅,凭什么? 一想到这事就气得胸闷。 她是有疏忽,但这另一双监视器也瞎得不行。 ‘昙姐,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你别看我天天吊儿郎当,好像干啥啥不行的样子,但其实我是整个穿书局最厉害的研究员之一。我能胜任的工作,不是打打键盘敲敲鼠标那么简单,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的。’ “那你们穿书局算完了,矮子里挑高个还挑出了你这么个小巧玲珑的。” ‘看来昙姐你的确是恢复力气了,唉,我知道你这两天受了苦,有一肚子气想发,但是我也同样煎熬呀。咱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就不要互相攻击啦。’ “是一根绳,文盲。” ‘不能这么说!我好歹也是上过大学的!’ 慕千昙冷哼一声。 木屋外忽而传来攀爬声,没多久,门前落下俩人,步伐轻盈,直奔屋里来。 那两人似乎不是第一次过来,并未对话,而是流畅地一人走到慕千昙一边。正面朝向的那位蹲下,往地板上放了什么东西,又撕扯布料。后面那位则熟练地握住她肩膀,另一只手越过肩头,探向衣领。 慕千昙睁开眼,制止道:“别动。” “诶呦!”谭雀差点摔倒:“吓俺一跳!” 她穿着身粗制的土色麻布唐装,敞着怀,里头是件类似背心的白色衣物。满头长发全编成小辫,扎成一缕。袖子卷起,露出的手臂上有黑色刺青。此刻被吓得后退半步,手里的绷带来回倒腾,差点掉下去。 肩膀上那只手迅速收回了,慕千昙看不到背后人是谁,但谭雀在这,估摸着会是秦河。 谭雀道:“你醒啦,这好得很!那这次不需要按着你换药了。” “”经她提醒,慕千昙脑子里多了几段非常不好的记忆。 由于她“犯下”那等罪过,本该完完整整受完刑伤全程,才算是惩罚。但盘香饮估计是怕她撑不住死了,所以先是喂药,而后找人来给她治疗伤口。 在这种风口浪尖,不可能让殿主来。找其他人吧,又不放心。只好让秦河与谭雀,两个身份不那么尴尬,又在大众眼里是具有“好孩子”属性的小辈来帮忙,不落口舌,也算是她们的一种“自发”行为。 这么做无可厚非,但叫慕千昙尴尬到恨不得杀人的是,昏迷中的她没有意识,换药时伤口又格外痛,所以她可能会有一些不太体面的抵抗行为。听到谭雀的话,就更是确定了这点,所以才需要“按住”,才能好好换。 他大爷的,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两个人都在旁边,慕千昙还醒了,总不好还侧躺着。她一手撑住地面,强行坐直了,另一手横在腰间,五指虚虚搂着腰。 往旁边一看,方才坐在她背后扶她肩膀的果然是秦河。她没与她对视,而是低着头,侧脸有三条血红的爪印,不知道是谁抓的。 等下 慕千昙突然反应过来,那好像是自己抓的。 哈哈,不能吧,真想死。 她嘴角微抽,其实断裂成片的记忆里还残留了一些画面,但她坚决不去回忆。赶紧忘掉,这种有害垃圾不能留在她脑子里。 谭雀脸伸过来,满面好奇:“上仙,你咋晓得裳熵是龙的?好酷啊!” 慕千昙斜她一眼,本来不想理会,但突然想到,就算是有人假扮她的模样,把裳熵给献祭了,也不应该那么快就联想到裳熵的龙族身份啊,这件事到底怎么暴露的?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那个金光闪闪的伏家主说的,她说什么听见龙啸声了,还讲整个光明宫上都出现了大龙的幻影,啥啥啥的,也不晓得真的假的。” 谭雀说着,把地上的餐盘推过来:“你先吃东西,上仙。” 龙啸,龙影,这都是原著中没有的细节。其他都好说,偏偏是献祭的细节不一样,难不成真让那混球东西献成功了? 可不应该啊,最起码这个世界都还好端端存在,没有崩塌,女主不可能就这么没了。 心情复杂,腹内空空,慕千昙捂腰的手臂更紧实些。她低头望去,餐盘里两个碟子两个碗,看菜色花样是江舟摇做的。就算实在没有胃口,也得吃饭,才有力气。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好几天没吃东西,不停用药,她嘴里都是苦的,这会吃到了有味道的东西,胃袋和心都踏实一些。 “她都那样了,你怎么还挺开心的,裳熵不是你朋友吗?” 谭雀乐呵呵指向自己:“你说俺?俺就是开心啊,你琢磨琢磨,她可是龙啊!” “秦河都跟俺讲啦,龙就是那种咋说来着,哦,注定成神的传奇大妖一族!上一次有龙的消息都是几百年前了,咱这能看到活生生的,真了不起啊。” 慕千昙道:“你都给我送饭了,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被关吗?人没了,你上哪看去。” 谭雀不在意,拍着膝盖:“龙都那么厉害,咋可能就没了,不,俺不信,俺觉得她肯定没事,就是躲在哪里呢,再等等就出来了,打赌吗?” 真是在崖山养野了性子,放在玉米村刚见面那会,她哪里敢用这种语气这么轻松的和她说话。慕千昙夹了一筷子菜到米饭碗中,轻轻摇头:“成长起来的龙或许不会,现在” “既然您醒了,那就由您自己来上药吧。”秦河忽而打断她,把几瓶药按照用药顺序放在地上:“我先走了。” “等等。”慕千昙开口。 秦河动作微顿。 慕千昙是下意识留人,根本没想到要说什么。犹豫少顷,她道:“听说你之前对魔物多有研究,那些书,你还留着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0-220 第211章 她要正大光明的走上康庄大道 去年文武试炼,裳熵没有基础,为了速成,借过她的笔记。 那会慕千昙也想要多学点知识,便拿过来看了几页,记得里面有记载关于魔物的信息。并且秦河一直试图寻找害死姐姐的真正凶手,对此道了解比她要深。 虽说到目前为止,是否是魔物干的,还是慕千昙单方面的猜测,但纵观此地世界观,结合原著与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她找不到一个比魔物更合适的答案,就姑且当做真是它下的手。 秦河背影未动,慕千昙看着她,又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还把这孩子的笔记扔进火堆给烧了一部分,导致裳熵被她气得俩月不肯回狭海。她那时觉得无所谓,现在需要别人帮忙,不免尴尬起来。 “她自己咋涂啊,”谭雀拨弄地上的瓶瓶罐罐:“她不是伤在后背吗?嘶,怪吓人的。” 秦河肩膀紧绷,垂下的手松了又握。没费多长时间,她就完成了心理交战,转身过来又盘腿坐在药瓶前,但是眼神不看人,还是垂着:“我帮您换完再回去吧。” 谭雀很自然地点头:“还是得你来,俺笨手笨脚的,干不了细致活。” 慕千昙看了秦河半天,愣是没对上一次视线。加之少女总是对着药瓶标签发呆,不难看出,她是不想过来的。 这种情况能够理解,慕千昙放下筷子。 盘香饮信任她不会做出献祭龙族一事,不代表其他人都信任,例如那位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谢眉,就持完全相反的观念。 至于江舟摇,她们默契地经历过封家与伏家几事,对彼此的底多少摸到些。 她很有可能认同谢眉的观念,认为这事是慕千昙干的,但她不会和谢眉持有同样态度,看她到这会还会给自己下厨做饭就知道,也许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 但秦河不一样,她们之间本来就有一个姐姐的仇怨横着,这两年来的相处,虽然冲淡了一些,但裳熵这件事的爆发,又使关系降回到冰点。 原因很简单,慕千昙所用的“推脱”理由,都是魔物。 姐姐与挚友都因为同一个人的同一个缘由消失,这一定让秦河想起了曾经的无奈,纠结,憎恨,怀疑和痛苦。不管是胃之塔一事,还是其他方面,慕千昙在她眼里,早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了,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凶手另有其人。 光是看到那张脸,都能想象到她的复杂心情。这孩子被安排来给自己换药,由于是掌门所托,她肯定不会拒绝,但心理是怎么想的,真不好说。 可明明心里很讨厌,还是会听话来给她换药送饭,被抓伤也兢兢业业,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已经是这种时候,慕千昙没得选,且背后的伤她自己确实没法处理,便不多说,背过身去。把衣服扯到臂弯处,开始低头拆绷带。 身后多了一双帮忙的手,但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管是上药还是后面的重缠绷带,都动作温柔又熟练。背后有凉意蔓延,缓解伤口的痒痛。 谭雀还在不老实,好奇打听:“上仙,你真把她献祭了?” 上药的动作猛一重,又立即轻了许多。慕千昙忍住没吭声,回道:“你觉得呢?” 谭雀摇头:“俺不晓得。如果真是你干的,那掌门怎么没把你赶走?听说这件事很严重的。但如果不是你,那你不就被冤枉了?你咋不闹呢?” 没怎么和这个小孩相处,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是最通透的。慕千昙问:“我跟谁闹?” 虽然在天虞门生活良久,但几乎没怎么出过崖山,谭雀还是村里那套观念。如果被冤枉,那就把事情闹大,把证据都摆出来,让大家来评理。 她刚想这么说,又想起这里可是仙界,就算是骂街般的吵架也得讲规矩。瑶娥上仙这种身份,就没法撕扯着满地打滚叫人给自己做主了。 委屈时还要让人体*面,这仙界还不如她们村人性化。谭雀甩开辫子,问道:“好吧,那你咋办啊?” 慕千昙轻轻耸肩:“凉拌。” “看你现在好多了,前两天真是吓死人,脸白的跟鬼样,半死不活。但你抓秦河的时候很有力气,俺就是因为她自己弄不过你,又怕把你又弄伤了,才被叫来的。” 所以本来只有秦河给她换药,但单独一个人实现不了,所以才叫了另一个。慕千昙忍住复又涌上来的尴尬,刻意忽略这个话题:“你被抽几鞭子试试,看看能不能活蹦乱跳。” “俺才不会,俺要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直接就溜。俺娘会带俺跑掉,有多远跑多远,神仙都追不上!谁会傻乎乎的去受罚啊?” 谭雀挪过来些,指指点点:“上仙,你这后面肯定会留疤的,而且得不少,但是别担心,很酷的。等裳熵回来,你给她看看。” “给她看?算了吧。”慕千昙还记得之前在封家时候,她把那小蓝龙捂在手里,结果某龙看着她手心伤口大颗掉眼泪的样子。 这要是给她看,不知道得是什么反应。 她摊开掌心,那道伤只剩下一道疤痕,在略显苍白的肤色上,像一条狭窄深刻的峡谷,轻轻一握就能留住眼泪。 来到这世界,她也算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也有算是知己的朋友,以及危难时刻帮助她的长辈。可真正愿意为她流泪的,大概也只有那条蠢龙了。 慕千昙侧过脸:“你就那么坚信她会回来?” 谭雀道:“昂,你忘了吗?黑龙裂天的预言啊!她不仅会回来,而且会很厉害,反正我是那么想的。” 如今外边的人认为慕千昙罪孽深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无视裂天预言,私藏龙族,置整个仙界于危难中。 可这在谭雀眼中都不是事,说她是没有大局观也好,说她单纯没心没肺也好,慕千昙并不排斥这份钝感,觉得轻松不少:“她要是真变成预言里那条大黑龙,你怎么办?” 谭雀笃定道:“俺觉得她不会。” 慕千昙道:“可预言的确是那样显示。” 谭雀道:“切,反正俺就是不信。万一不是她在毁灭,而是她阻止谁在毁灭呢?预言只是一个小片段,怎么解读不是看个人吗?” 听完这平平无奇的话,慕千昙心中掀起细微的波浪,而后豁然开朗。 她忽然发现,她和盘香饮,李碧鸢,其他殿主,甚至仙界无数人一样,都是以一种不看好裳熵的目光看待预言。因为黑龙和天裂同时出现,所以天裂一定是黑龙干的,但这属实没道理啊。 那份预言里,没有任何一个动作表明了黑龙在进行毁灭,她只是存在于灾难之中,又恰好是个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存在而已,就背上罪名。这可经过火场就是纵火者有什么区别? 放到现代看,这预言不就是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监控视频了吗? 慕千昙其实老早也在疑惑,到底是什么变故让那有点圣母的蠢龙走上灭世之路了,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可分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根本不是裳熵干的啊! 这个想法的出现,仿佛前面所提防的一切都被推翻。如果不是裳熵黑化了让世界走上BE结局,那就是有其他东西在搞破坏。且那玩意也异常强大,足以和天道之女相抗衡。 想到那个假扮成自己的样子弄毁祭坛的未知存在,慕千昙眸光凛冽,在心中问道:‘李碧鸢,你那边领导给回复了吗?’ ‘没呢,’李碧鸢打开报告,查看进度:‘甚至还没审核到领导那里。’ 就知道会是这样,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好了。”秦河有些低弱的嗓音响起。 慕千昙回过神,把衣服套回去,转过半个身子看向她。少女低头收拾药瓶,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脸上那三道红痕没有滴血,但也红得有些刺眼。 毕竟是自己弄伤的,老是装傻不去看也不好,何况还指望她给自己送魔物相关的笔记呢,礼尚往来,慕千昙也伸手从药瓶里捡了一瓶出来,看了标签后,倒在手心一些,轻柔地覆上她脸颊。 刚碰到那片肌肤,女孩的眼泪就滚出来,砸进药液里。慕千昙微怔,听见少女开口:“其实我也觉得不是您做的。” “嗯。” “因为,”秦河哽咽着认真分析:“因为我听师尊说,您是自己闯进小山殿的,然后才被抓住。如果真是您做的,在献祭失败的时候,您就该从伏家跑了,而不是还要回来,这不合常理。” “嗯。” “可是”秦河呼吸急促,手肘擦去眼泪,还是糊了半张脸。 “可是,掌门从您身上搜到了一本书,那书上全是献祭阵法。您的寝殿里还有传送阵,你身上还有制作阵法符咒的材料,还有人亲眼看到您接裳熵回去,那天晚上,我在山上的时候,好像也看到过您,这些都是太过坚实的证据了” 下意识摸身上,钟明琴给她的那本阵法书果然没了。听到后面的部分,慕千昙眉头微皱,问道:“我去崖山接人,有和你们说过话吗?” 没察觉到这个问法奇怪,秦河摇头:“没,您都没和我师尊说您来了,是尘梦村的人看到后才说的。” 把手心的药在她脸上揉开,拇指抹去眼泪,慕千昙又问:“她们说看到了我,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表情?裳熵看起来是自愿跟我走的吗?” 秦河回忆着,不太确定道:“好像是,说你们当时都抱着花,熵熵跟在你后面,一直在说话,但是距离很远,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那玩意搬来的花现在还在院子里放着,十来多夜昙,要是开放不知道多漂亮,好好的花硬生生因为那东西而变得晦气了。 药抹完了,慕千昙收回手,轻叹口气,彻底转过来面对秦河,低声道:“我很难向你解释我的处境,我也承认,我动过那种心思。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双月之夜献祭她的人不是我。” “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没关系,我只是说明我的态度。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查明那个人是谁,但你知道我脾气不好,给我泼脏水的东西,无论是魔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找到了,我一定会让它比我还‘出名’。” 眼泪还在掉,眼眶都肿起来了。慕千昙轻笑:“你要这样回去的话,你师尊该以为我又作恶,欺负你了。” 秦河赶紧屏住呼吸,却还是忍不住:“不止是你的事,我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慕千昙道:“什么?” 秦河欲言又止,不断抿着唇,嘴唇都因为过度舔舐而起了皮。她眼神闪躲,很显然有话要说,可阻止她说话的妨碍也相当显著。她又开始深呼吸,凉气灌进肺腑,再慢慢吐出。 她渐渐冷静下来,忍住了哭腔,也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转而装作没事道:“您快些吃饭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谭雀道:“吃不快吧,到时候还难受。要不然你慢慢吃,等你吃完俺们再来拿碗。” 秦河道:“那我先顺便去给你拿书。” 俩小孩就这么自顾自商量好,立即行动,结伴离去。 慕千昙重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另一手摘下储物袋,单手有些费力的把袋子扯开,捏住袋子底端,整个倒过来,里头顿时滚出数个圆鼓鼓的小瓷瓶,还有一些她个人零碎的物品。 那些法器,武器,伤害性符咒,孤鸿,长剑,匕首等等,都与阵法书一起,全部被拿走了。应当是谢眉要求的,掌门也赞成,所以照做,不过刑罚结束后,又给了点东西,免得她两手空空去闯关。 她检查了一下掌门准备的东西,有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灵力的,有藏匿身息可用的,还有传送符等等,都是些价值不菲且适合逃命的宝物。 慕千昙放下储物袋,心情复杂。 虽然掌门说相信她的无辜,说知道她没有做那件事,甚至还支持她去查明真相,但掌门准备的这些东西,都已经说明了她其实和谢眉一样,认为就是她做的。 那些太过有针对性的证据,不是靠查案就能推翻,且也没有推翻的必要,这根本就只是慕千昙鬼迷心窍后抵赖的言论而已,凶手其实就是她。 所以,从一开始,盘香饮就没打算让她去查,而是让她逃命。 从此以后,不要再叫她干娘,缘分已尽,她要抛弃瑶娥上仙的身份躲藏着生活。 咀嚼的速度慢下来,慕千昙又夹了点菜,吃不出味道。 把东西装回去,一枚枚捡起扣在地上的铜板,在掌心里抖动。细碎哗啦声中,她望向窗外的景色,咽下那口苦饭。 她不可能再去过那种朝不保夕,隐姓埋名的生活,也不想永远背着罪名被通缉。 她不想逃,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要给仇人千百倍于自己的打击,她要正大光明的走上康庄大道。 铜板被她丢进储物袋,重新装好系回去。慕千昙吃完饭,秦河正好也来了,手里是两本厚实的笔记,都是她自己收集的,基本囊括了所有魔物出现的记录,和个人的分析。 “掌门现在在哪?”慕千昙接过书,这次态度很庄重。 秦河道:“她去神山查魔物封印了。” “神山?” 秦河拿起上面那本笔记,翻到其中一页,展示给她看:“曾经魔物肆虐时,那时的第一仙门北斗七星宫,曾合力把魔物分批次镇压在九座神山下。掌门是去查看封印有没有松动,因为” 慕千昙补充:“因为我说,可能是魔物在作怪。” 秦河道:“是,不止掌门,其他几个殿主也去了。” 笔记上写得很清楚,九座大山,分别压着九个不同名字的魔物碎片。这些封印已经有几百年了,有所松动不是没可能。 慕千昙阅读那一行行文字,有个疑问:“瑶娥上仙我之所以成为殿主,是因为我曾经猎杀过一只魔物,对吗?” 怎么自己的事还要问别人?秦河神色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对了,您失忆过。” 慕千昙含混道:“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 秦河没有怀疑:“没错,您猎杀过一只小型的魔物,掌门是这么说的。” 慕千昙道:“那只魔物是从封印里泄露的吗?” 秦河道:“不好说,但应该不是。魔物只要出现就有十分强大的毁灭能力,被封印的那些就穷凶极恶,但您遇到的那只好像还没做多少恶事。” “是没来得及做,还是单纯的弱小?” “应该是没来得及。” “魔物有弱点吗?” “目前来看,是没有的,”秦河翻动着书页:“我们对魔物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慕千昙了然:“毕竟样本量不多。” “不过可以确定的事,魔物会变换样貌,对吧。”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点。 秦河动作微顿,下巴往衣领里戳,嗯了声。 她这会可以确定,那日梦中看到的那个,对她放狠话挑衅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魔物。慕千昙点点头,又问:“你师尊也去查看魔物封印了?” 秦河道:“掌门安排我师尊去了伏家,配合伏家人重修祭坛,并且查案。” 慕千昙默然。 让江舟摇去伏家,自己人查自己人,那能查出个什么鬼。 “好,多谢你。”慕千昙把书收起:“辛苦你了。” 像是不太习惯收到她的感谢,秦河微微歪了下头,唔了声,弯腰把吃完的餐盘抱起来,又说:“没事。” 送她离开,慕千昙把毛毯卷了卷,堆在旁边,后背靠上去,消着食。 秦河第一趟过来的时候,那副表情肯定是有话要说,而且是让她很困惑痛苦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向她自己的师尊倾诉,反而憋着,很大可能就是她师尊有关。 她最后没说出来也好,慕千昙也没有余力去管自己以外的其他事了。 争春飞进来,站在四角方桌上。 自从前两天播报完裳某人的遗书,她就接受了主人已死的事实,不再重复那个名字。但接下来的行为,还是让人看不太懂。 她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高处,低头看着慕千昙,一看就是一天,等晚上了再吃食飞走。 起初慕千昙没懂什么意思,多看几次就发现了,鹦鹉所学习的不止是说话,还有动作,因为裳熵总是这样看着她,所以她学会了,也总是这样看她。 慕千昙默默与那只鸟对视,从去年的杀生课堂上幸存的生命,如今以她主人的目光重又看回来,真有种奇妙的感觉。 看了片刻,她垂下头,掂了掂储物袋,而后站起身,走出木屋。 好几天憋在窄小屋子里,乍一看辽阔的天地,差点没能习惯。慕千昙适应了片刻,跳下院子,摸了两下昙花,往苍青殿走去。 事情发生在伏家,想要看看裳熵是不是真在岩浆里泡着,就必须要亲自过去一趟。魔物在那施行阵法,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况且,没准就是现在,那魔物还在她旁边偷看呢。无论如何,伏家都必须要去。 距离太远,乘坐白瞳过去很费时间,而传送符已经用完,盘香饮给的还没设置好终点,用不了。 宗门内倒是有公用的传送阵,伏郁珠就是靠那个阵法才一夜之间就过来的,但显然意见,慕千昙不可能自投罗网,去那人最多的地方冒险。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就在殿内的地面上,还有那魔物为了把人运走,所画下的传送阵法。 第212章 我们聊聊吧 走入殿中,那阵法果然还在,血迹已结成黑褐色硬块,没人收拾的两具牛尸已绕满了苍蝇,散发阵阵腐臭味。 殿内空气不太流通,这味道充斥了每一处角落,呼吸艰涩。 慕千昙抬起一手捂住下半张脸,来到阵法前。绕着最外侧的圆阵踱步,走了一圈,检查阵法是否残缺。 由于她去年看了不少阵法书,就算没弄懂原理,也死记硬背下不少,这比较实用的传送阵自然在其中。那时只是为了提高知识量尽可能多看的,没想到这会派上用场。 阵法被魔物用过一次,后续也没被修改,整体看没出问题,只要灵力到位,还可以再次启用。 检查完,她又走回正对面,蹲下。身来,再次倒出储物袋里的瓶子,挑出其中几个,剥开瓶塞把药嘴里倒。 想要催动阵法,需要大量甚至海量的灵力,她现在当然没有,只能靠嗑。药弥补。 而这道阵法的对面,很有可能是已经碎掉的祭坛,一过去就是半空之中,不做一些准备很有可能还得掉进岩浆,在裳熵旁边加一个泡澡位,所以召唤白瞳是必须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盘香饮给她的隐身符咒。 阵法那边可能是空的,也有可能守着很多人,如果她穿过去时,恰好掉到一堆人中间,那真是闯贼窝里找死,不如直接向伏郁珠自首。 隐身符咒是和传送符咒差不多昂贵的存在,所以储物袋里只有一张,干娘本意应该是让她用来逃出天虞门的,却被用在躲开伏家耳目。要是被知道了,该是会哭笑不得,要赞她一句“无畏生死”。 把隐身符握在手心里,准备好随时召唤白瞳,想到了过去后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以及应对方式后,慕千昙把手贴在阵法边缘,开始灌输灵力。 盛大光晕之后,她眼前还蒙着白光,耳边已听到了嘈杂声响。她以为下方有很多人,正要使用隐身符,可又察觉到不对劲的一点,把符咒按住了。 光芒散去,慕千昙睁开眼,什么都没看到,身前是一片漆黑。 仔细算算,她去火山内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环境与触感完全挂钩,已经形成了默认感官。只要靠近祭坛,她就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可传送过来时,她并没有感受到热,甚至察觉到一丝丝凉意缠绕周身,于是她敏锐发觉这里不是火山内部,便没有按原计划做出反应。 慕千昙将隐身符装回去,抬手放出一枚灵力光晕,照亮前方。 入目的依然是黑,但可以看出表面沟壑,应当是某种布料。转头往旁边看,周遭的三面墙以及天花板和地面同样被布覆盖,层层叠叠如同裙摆,遮得严实,一丝光线都没漏进来。 她并不在火山洞穴内,而是坐在一间堆满黑布的屋子里。 传送阵的终点万万不可能是这种地方,恐怕是被人修改了。 嘈杂声响来自外部,一群人不知在高喊着什么,吵吵嚷嚷的。慕千昙细细分辨,隐约听到“瑶娥上仙”,“血祭”,“龙族”等词语,不消说,定是在讨论她的那些事。 看这般言辞激烈的程度,恐怕这里就是献祭一事最大的苦主之地——失去祭坛与信仰的伏家。 可为何是在这间屋子里呢? 还没等慕千昙想明白原因,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金属滚动的声响。她神色微凛,疑心有人,让光芒更大些,接着就看到原本佩戴在裳熵脖颈间的那条锁龙环,从黑暗深处滚了出来。 咕噜噜,金环滚到面前,撞到慕千昙盘起的双腿,啪嗒倒下。 灵力光晕像是被风吹了,波动几瞬。 慕千昙盯着那点金腻色,捡起锁龙环,操纵自己手指上对应的金戒,锁龙环随之变大变小,的确是裳熵的那只。 伪装她献祭裳熵的凶手就藏在黑布之中,且这间屋子,也是她的手笔。 “看来你失败了。”慕千昙将锁龙环扣在自己手腕上,熄灭灵力光晕,抬头直视黑暗:“像条老鼠一样跟在别人后面,只会捡别人的劳动成果来钻空子。如愿以偿了吗?还是沦为笑话了?” 黑布沉默着,屋子两侧点起一排蜡烛,红蜡白火,在屋里浓稠的黑里抹开一抹惨白,更显那扭曲如裙摆的黑布奇形怪状。 “唉。” 有人在叹息。 这声音与胃之塔里那个一模一样,似悲悯又似嘲笑,低沉而共鸣感强,回声空旷,仿佛从遥远天边传来。 就听见这么一声,慕千昙已经明白了,就是这东西从封家开始就搞事情。黑泉是她弄来的,胃之塔是她的,让伏璃看清真相是她授意的,莫名出现的伙计是她的,欺骗裳熵与修改阵法终点的人都是她。 本来还以为要花费很大精力去找,没想到主动送上门来。以这种姿态出现,必然是想要交流。慕千昙知道自己面对的绝非善类,提高警惕,开口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黑布沉默。 慕千昙道:“你是谁?” 藏在黑暗中的生命不言不语,却有四面八方的窥视感挤压而来,仿佛无数双情绪各异的眼盯着不放。慕千昙握住手腕间的锁龙环,固定在金环上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叮铃声。 屋里太安静了,这一点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低下头,默默看了会,发觉哪里不对,翻来覆去多看几圈后,她意识到,锁龙环上的铃铛似乎少了一个。 之前她让裳熵拿着金环的设计图给伏家工人,恰好那蠢龙手里一把铃铛不知道用在哪里,便一齐交上去,在金环上,以均匀的比例勾出小圈,而后挂上了一圈铃铛。 看起来效果还挺不错,走起路来也能听到叮铃响,反正不是给自己用,慕千昙没意见。 而此刻,其中一个角落的铃铛不见了。 用来勾住铃铛的圈还完好无损,总不可能只有铃铛不翼而飞。慕千昙联想到魔物特征,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她抬眸问道:“你一直伪装成铃铛的样子,跟在我们身边吗?” 这次,黑暗中传来又一声叹息:“唉。” 慕千昙似乎听懂了。这魔物大概不能说人话,只能发出“唉”这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无论回答是“是”,还是“否”,不管说什么内容,都用一个音节代替。唉,唉! 前面的问题不回答,在这里回了,应当是承认的意思。 一想到那种可能,慕千昙头脑微微发白,后颈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脑中中毒般重播着一句话。 有人在偷看。 她要干什么?她是什么东西? 从制作锁龙环到现在,这是多长时间了?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全在这魔物的观察之中吗? 原来很多只有她与裳熵两人,甚至只有裳熵单独存在的场景内,都存在着另外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吗? 屋子里似乎变得更冷了,肉眼可见的冷雾沉淀在地板上,红烛散发着惨白的烛火。 四周的场景骤然拉远,慕千昙喉间发紧,握住锁龙环的手用力。 她还没能消化这么长时间被监视的信息,就意识到另一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那些铃铛,是秦河送给裳熵的。 两年的相处已足够让慕千昙了解秦河那孩子,她肯定不知道自己送出的那把铃铛小礼物里藏着魔物这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自己也在被魔物监视,并且比慕裳两人还早得多! 这种可能性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已经悄悄毒死了数人,却刚开始从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爬出,露出那阴光惨惨的獠牙与鳞片。 如果秦河一直被魔物纠缠,那么她的姐姐秦霜也不可能逃开。这瞬间,所有蒙在雾里看不清的线索被一下子串起来。拨开瑶娥上仙身上丑闻迷雾,露出真相:定是那魔物变作了瑶娥的样子害死了秦霜! 若要承认这样的现实,那么就还得承认,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魔物就始终陪伴她们左右了。 面对这种非人存在与后知后觉的长久窥视,说完全不怕不可能,但慕千昙很快说服自己冷静。虚拟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虚拟的恐惧也只是心潮细微的波动而已。她恢复沉静,片刻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这一回,无论她的问题多么简单,多么容易回答,都没有再得到哪怕一声回应。 要不是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感还在,慕千昙都要疑心她已经离开了。 “你如果没有想说的,那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了。”慕千昙试探。 黑布依然堆积着,毫无动作。 慕千昙也不客气,直接起身,走到屋子侧边,掀开滑腻凉手的黑布,下方恰好是屋门。 她拔去锁,推开门,门扇结合处传来漫长而尖锐的吱呀声。从门开一缝,到扩张至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小,屋子里都没有声音回应,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她。 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慕千昙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走廊,全是深木色,表面横布着曲曲折折弯弯扭扭的木色花纹,看久了会头晕,上下左右不分。她阖上眼,静了静心,复又睁开。 这一整层格外空旷,只有她身后那一间屋子,其他地方全是墙壁。走廊尽头有扇窗户,没关上,能看到外头四角的天空,以及被剪裁到破烂的云朵。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窗外是稀薄日光下的塞顿城,城内气氛异常高亢。无数人挤在街道上,高声抗议,喊着口号。人群中支起数道旗帜,上面写着血祭瑶娥等等标语。 看来是得知祭坛崩塌后,城民暴怒了,要求伏家处置罪魁祸首,以向白蛇谢罪。 慕千昙面无表情,低头翻了翻储物袋,意料之外的,找到了一副假面。 这还是之前去壶城用的那张,只能用来遮住脸,没有隐藏气息的效果。可能是因为太过鸡肋,所以没被收走。这种小把戏放在与她同等级的修士面前没得看,但在下面那群凡人里隐藏可是很有用的。 她立即将面具扣在脸上,手指抹平边缘,脚步则向楼梯口走去。 这栋楼共有三层,她所处的位置就是最顶层,二楼显得比较正常,走廊两边有两排房子,但都紧闭房门,没人出来。 到了一楼大厅,就稍微热闹些。下面摆着十来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些人,都在伸脖子看外面的热闹。 慕千昙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看了眼柜台。老板正在拨算盘,时不时瞟门外一眼。看见她下来,没什么表情,也没招呼,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正常客栈都不会把三楼装修成那个鬼样子,她不确定那是魔物给自己造就的幻觉,还是单纯就是为了特殊用途,于是上前问道:“老板,三楼只有一个住户?” 老板道:“就一个,其他都没住人。” 慕千昙了然。三楼应该是和二楼一样的户型,只是经过了魔物的改造,才是那样。 “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水,你找个伙计等会给我收拾一下。”慕千昙吩咐。 老板冲旁边招了招手:“小子,听到吗?” 一个伙计弓腰过来:“您是三楼的客官?” 慕千昙道:“嗯。” “好嘞,等晓小的上完菜就去。” 是幻觉还是真实,找一个路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慕千昙转身往外走,看了眼方向,抬脚往光明宫去。 李碧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啥东西啊,好诡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伙计上去不会被杀吧。’ 慕千昙:‘谁知道。’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李碧鸢摆弄着手机:‘刚刚那幕我都拍下来发给我直系上司了,事关重大,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复,不走流程了。’ 好像所有建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越靠近光明宫方向的街道越拥挤,直到后面寸步难行,连呼吸都困难。 许多店铺直接闭店,不再对外营业。花墙被人挤倒,旗帜太多以至于掉在地上快变成地毯。人们穿上特质的衣服,群情激愤着声讨瑶娥上仙,以及事到如今依然包庇犯人的天虞门。 所有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分歧主要体现在如何处置罪人,街道的地砖似乎都承受不住这样的讨论重量。 慕千昙口中说着借过,用手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方。在无数辱骂声中,她看到了被称为雪中白蛇的大桥,以及“插翅难飞”的深山峡谷。 桥面上站了几排白甲精锐,高大如墙,个个手执利器,阻挡义愤填膺的人群闯入光明宫。指望悄无声息的从桥面过去,必须要使用隐身符。而若是从峡谷 她看了眼峡谷的宽度与肆虐的风雪,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人群推挤着,慕千昙思量对策。 她来伏家,一方面是想要看崩塌的祭坛,以及抱着尝试性的心态去找一找裳熵。另一方面,就是想寻找一下魔物的线索,看看能不能把这东西揪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如今,她还没找,幕后凶手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且摆明要搞事情,她还要冒着风险去闯这龙潭虎穴吗? 就算再小心翼翼,只要失误一次,被伏家人抓住,她就很难有命再出来了。 至于洗刷罪名这事,也只能往后放放。在与那玩意面对面对峙一次后,慕千昙不是很有信心玩得过她。 毕竟,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本体长什么样,行事风格,目的,攻击方式与弱点,这些慕千昙统统不知晓。就算再怎么不服气,她也不会硬碰硬,保命更重要。 光明宫里都是些惹不起的,客栈三楼那位更是惹不起。目前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盘香饮为她准备的那条——逃。 逃出塞顿城,避开人群聚集地,跑山里去隐居三年。裳熵也许会按照原著所描述的时间出山,到那时,至少多一份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力量,能够帮助她抵抗四面而来的敌人。 虽然窝囊,但至少是有把握的方法。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全凭脾气来冲动行事。 身随意动,慕千昙退出人群,转身逆着人流往城外的方向跑。 起初很顺利,可在远远靠近城门时,她浑身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虚弱起来。 迈出去的腿软成面条,喘息像是泡在水里般困难。塞顿城大门就在前方,视野却骤然扭曲成片段的杂色画面。慕千昙扶着墙面,艰难向前走,可还是支撑不住力量流失的躯体,她跪趴下去,捂住胸大口喘气。 两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那玩意还在收紧。慕千昙咬着牙,捋开袖子一看,手臂上缠满了诅咒般的黑布,一眼便能看出,是三楼魔物在阻止她离开这里。 那混账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天积攒的恨意与愤怒瞬间爆发,她们之间分明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却几次相逼,游玩一般的态度,谁能忍受?偏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力还悬殊,她根本没有能拿来抵抗的力量。 又是这种,又是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憎恨之下,慕千昙一只手恶狠狠抓向手臂,直到黑布那块血肉淋漓,仿佛那是魔物本身。这是纯粹的发泄,尖锐痛意直戳大脑深处,她却觉得爽,不断哈气,全身都在颤抖。 鲜红色与时间一同流逝着,她满胸腔的极端情绪也在释放。 有一个人过来扶她,担忧道:“你还好吗?” 慕千昙还未回话,正在这时,李碧鸢忽而着急说道:‘昙姐,我要和你断联了!’ ‘什么?’ 李碧鸢焦急万分:‘我上司看了我的消息,直接拿去给更大的BOSS看了,现在她们评价这个世界有危险,所以要竖起防火墙,而后再开会决定怎么处理。竖墙的这段时间,我没法和你再联系!’ 就算总是吐槽李碧鸢没用,但要真的失去和现世的唯一链接,孤身在这陌生世界里,还是有种不安定感。慕千昙重复道:‘防火墙?’ ‘对,就是应对角色出逃的一种预案方式,会直接把那个世界隔离了。我们这边会完全失去对你那边的控制,但同时,小世界也*很难再感知到主世界。’ 慕千昙道:‘有这种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用?只要墙了,哪怕裳熵变成黑龙,也奈何不了你们啊。’ 李碧鸢道:‘再厉害的墙也抵不住硬撕啊,况且防火墙只是迷惑作用,不具有百分百阻拦的效果,女主还是很危险的啊,我听到了,我在处理!’ 那边电话铃声响起,该是上司在催促。慕千昙知道时间紧迫,问道:‘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李碧鸢疯狂敲键盘:‘我不能和你说了,我知道很突然,但昙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撑住啊,我会催他们快点想办法的,你千万记得要撑住!’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像是电视被关闭。 心头格外安静,慕千昙内视身体,看见心脏上那只黑手紧闭的眼睛,试探着叫了两声,都是石沉大海。 联系真的切断了,心也沉了下去。 她梦寐以求的脱离掌控,却是在这么不合适的时间实现了。 “你还好吗?”前面那个人还在问。 慕千昙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衣服上写着血祭瑶娥四个大字。她面色冷淡,推开那个人,放任伤口不管,快步回到酒馆。 老板还未发话,一伙计过来:“客官,小的去三楼看了,没瞧见哪里湿,可否请您说得明确些?” 慕千昙道:“我的屋里有什么东西?” 伙计愣了愣,紧张了些:“小的在这做十来年了,手脚干净,从没摸过客人一样东西,不信你问老板。” 慕千昙没有追问,而是挥手:“去给我拿一坛酒来。” 看这人满手鲜血,脸色怪异,还以为要闹事,没想到那么轻飘飘带过。伙计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酒。 老板见状,疑问:“客官这是碰着什么事了?脸色那么差?” 慕千昙道:“三楼的房间,之前是谁来开的?” 这问题可真够奇怪,房主不就是她自己?老板目光里带了些怀疑:“那不就是您吗?” 慕千昙眸光冷凝:“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我?” 这位客官长着一张不那么起眼的脸,就好像是个人皮面具批量制作的一样,全无特色。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此刻冷如冬日飞雪,气势颇足,加上那半身血,显然是个不好招惹的,老板也不敢敷衍了。 他翻出记录本,寻到三楼的房间,发现开放时间已是一个月之前,而他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时客人的脸,不由得奇道:“嘶,我记性一向特好,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你记得吗?” 他转头问刚好过来的伙计,伙计也摇头:“不记得,小的都没怎么见过房主,说起来,这位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呢。” 这肯定是魔物弄出的手脚。慕千昙冷哼,抬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酒坛和酒盏,低头看了眼记录本,往楼上走:“我不叫人不要上来,三楼不需要服务。” 回到三楼,还是离开前那副样子,满目卷曲的木纹,以及唯一一间房。只不过这次,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关上了。白日正式需要通气的时候,伙计不可能顺手带上,所以这是魔物关的。 为得是隔绝最后的阳光。 一个月前就开房了,捕捉她这件事是蓄谋已久,她逃不开的,那不如回来面对。 慕千昙撕去假皮面具,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走到门前,开门,进屋,关门,放下黑布,一气呵成。 屋里依然黑洞洞的,两排蜡烛燃烧着,过去了时间,却没有缩小蜡烛的长度,像是时间被凝固在了此刻。 火焰湿冷,稀薄雾气浮动。 慕千昙走到屋子中间,抱着酒坛坐下。 她掀开酒封,倾倒酒坛,让酒液淋在受伤的手臂上,以剧烈到破开脑仁的疼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换来极端的清醒与冷静。 给伤口消毒完,她又给酒盏倒了杯酒,而后把酒盏推出去,向前方的黑暗道:“我们聊聊吧。” 第213章 你好漂亮 “唉。” 悠久的叹息,如一阵轻纱,飘落而下。 酒盏倒映着惨白烛火,忽而风动,烛火微摇,酒水漾起波纹。 就在慕千昙正对面的墙壁,层叠的黑布里涌出黑雾,那雾气如有意识,推进到酒盏稍后方的位置停下。 酒味沁人,慕千昙端坐不动。 雾里显出一点白色,有什么东西缓慢从中浮出。暗色光晕里,先探出两窝空荡荡的眼窝,接着是长而窄瘦的面颊,以及头顶卷曲黑沉的一对角。 这是一具显而易见的,羊的头骨。 四只又长又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黑色手掌,分别掌控着羊骨的上下左右,连接手掌的部分是四条锁链。它们扶着羊骨,以微醺般的姿态浮出黑雾,空洞眼窝朝向屋子中间的女人。 慕千昙按住澎湃的心情。那藏在暗处的怪物,终于出现了。 羊的嘴在动。 “瑶娥。” 那是一道苍老女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古老部族里最为年迈且智慧的大家长,又如轻哄摇篮里的婴孩时的母亲,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信任感。 凡是被对方轻易调动的部分,都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慕千昙谨记伤口残留酒水的辛辣,克制道:“你是谁?” “用你们的话来说,奴家是魔物。”她的语气异常谦卑,好像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还以为会像上回一样得不到回答,谁知那么干脆就承认了,这才是想要交流的态度 看来这东西是故意的,方才故意不理慕千昙,就是要让她先出去走一圈,看看塞顿城对她的喊杀喊打,让她自己发现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后,再回来找她。 “你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很有趣。”羊骨似在笑,但那骨骼之上已没有皮肉附着,已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了:“你很会挣扎,没那么容易死去,所以有趣。” 慕千昙冷笑:“难道所有人都不这样?谁会挣扎都不挣扎就放弃?” “你确定是这个理由吗?”她盯着那空洞眼窝:“那你为何对裳熵出手?贪心就是贪心,你诚实一点,明白说出来不丢人。” 酒盏表面倒映着浮空的羊骨,四条锁链犹如从地狱里伸出,冰冷沉沉:“贪心?” 这次的确在笑,那共鸣感强烈的低沉笑意回荡在屋中,笑声还未结束时,她道:“日子漫长又无聊,奴家不过是追寻点趣味,便成了贪心。那瑶娥你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何种心理呢?” 慕千昙道:“我心思恶劣,我从未否认过。” “好,好,”羊骨低垂下来:“那奴家也诚实一回。献祭你徒弟,是为了复活秦霜。” “复活秦霜?秦河的姐姐?”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料。 在发觉献祭者是魔物之前,慕千昙本来的预想,是认为那家伙和自己一样,有着想要变强或者成神的目的,称霸天下,做那独一人。 发现可能是魔物后,这个预想就变成了,也许魔物想要祛除那九座神山的封印,找同伴一起出来毁灭世界,或者至少也是其他什么黑龙裂天级别的可怕愿望。 可现如今,她居然说她的愿望是复活秦霜。 匪夷所思! 慕千昙疑惑:“那人不是你杀的吗?” “是奴家。”羊骨露出伤怀的神情:“杀得太早了,那么多年,竟再也没遇到过同样有趣的人,所以想要复活,再杀一次。” 以那样慈悲宽厚的嗓音,说着无情的话语。雾内越来越冷,疑心身处地狱。 “”慕千昙道:“就这样?” 就为了这个,把裳熵送上了献祭台? 羊骨轻声道:“奴家怀念她的死亡。” 她原本悬浮的位置有些高,慕千昙盘坐着,有些看不清她的脸。而她这么一低一垂间,便承了点白色火光。 借着那片光,慕千昙看清了她骨面两边刻上的字体。瘦长骨骼上的伤口,凑成很漂亮的瘦金,两边各两个字,连起来是: 灾厄圆满。 世人皆求幸福圆满,只有恶意本身才会追寻恶意,并散播苦难,自以为福音。 慕千昙道:“你跟着我们之前,都是跟着秦河吗?” 秦霜死去到现在,已经是个比较漫长的时间了,如果魔物始终跟着秦河,不知道前因的话,很难想象是为了哪种目的。 毕竟秦河几乎从未察觉,说明魔物并没有下手,或者说没有做出明显的捣乱行为。 而此刻听到羊骨诉说的愿望,突然就能够理解,她为何要跟随秦河,还什么都不做了。 “她们是血缘姐妹,总归有相似之处。”羊骨仿佛说起自己得意的作品:“秦河是好孩子,奴家念她年幼,暂且还未设置难题。本以为要养个十来年才会有趣,没想到遇到了你们,倒也不错。” 她怀念曾死在手心里的弱小生命,享受那份垂死的挣扎,却玩过了头,再找不到合适的玩具。 这时心中产生了怜悯,试图从那人的亲妹妹身上找到同样的趣味,饥饿但并不着急,她拥有着令人畏惧的可怕耐性。而这份专注,也同时放到了慕千昙的身上。 虽然原著并没说瑶娥上仙献祭女主为了什么,读者们的推想都偏向于瑶娥想要成神。但根据之前的几次简短对话,以及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来看,可以十拿九稳地猜测,瑶娥上仙约莫是为了复活秦霜才走岔了路。 这么来看的话,魔物的愿望竟然和原著中瑶娥的愿望诡异统一了,只不过目的截然不同。 罪魁祸首就在面前,献祭一事是彻底板上钉钉了。慕千昙低下头,看了看波纹遍布的酒盏,咬住唇又抬起,握住锁龙环道:“所以裳熵呢?” 羊骨道:“也许活着,也许死了。阵法成形,她化为龙体,嘶喊嚎叫,很快就消失了,奴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见到秦霜了?” “很可惜,并未。” 慕千昙嗤笑:“像个偷窥狂一样等待了那么久,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呵呵。” “总要尝试一次,反正奴家没有损失,不是吗?” 阵法是慕千昙千辛万苦跑去伏家找了原件,摸索出作者,又去封家找人修复的。能够三言两语就欺骗龙族的信任感也是她建立的,到最后种种罪名也落在了她身上。 对于这魔物而言,不但没有损失,也同时一丁点都没出力。失败就失败,本来也只是试试而已,连遗憾都不觉得。 “她最后知道”慕千昙指腹摩挲着金戒:“你是假的了吗?” 羊骨道:“她当然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推她入火海呢,那个眼神啊” 仿佛抑制不住感情,她的语调忽而高昂起来,尾音微微颤动,因回忆某个画面而压抑兴奋:“就算没能复活秦霜,那样的眼神也足够令奴家愉悦了。” “”慕千昙哼道:“那她真是有够蠢的。” 羊头像是长辈在苦口婆心的教育:“你对奴家的能力太过低估了,瑶娥。” 话音刚落,羊骨与锁链一同没入黑雾,接着走出一个穿着冰蓝色长裙的女人。 那女人走到酒盏前,与慕千昙面对面坐下,坐姿仿佛重刻般一模一样,就连脊背绷直的弧度都一丝不差:“奴家变换的样子,就如同镜中的人,若是你自己来,都尚且难分辨,更何况那个傻孩子了。” 对面的人长着张天生薄情的脸,不知为何所困,脸色微白,眉头也蹙着。手臂上绽开大片血污,被酒水濡湿,贴在手臂上。她以同样的警惕目光看来,好像在怀疑,又试图侦破,在些微不安下,牙齿轻轻咬了下唇。 与此同时,慕千昙发现自己也在咬唇。 她浑身传过阵阵冷意。 这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小习惯,却与那魔物同步了。 魔物能够以极高的精确度仿照人样,对比仙界流通的那几种变身和易容方式,无实体的先天条件致使她们要高明出一大截。而她跟随在慕千昙身边两年,看着她所有的衣食住行与小习惯,哪怕是一比一的模仿,也足够瞒骗了。 “看得出来吗?像不像?”嗓音和语气都与她分毫不差。 看到和自己相同的人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些诡异。慕千昙沉默,少顷,问道:“迄今为止,你跟过多少个人?” 五官忽而移动,身上服饰也在变化,魔物变换成了秦河的模样,端正严明的少女道:“瑶娥上仙,那是个庞大的数字。” 慕千昙问:“你都干了什么?是说你跟着我之后。” 那魔物又变成了裳熵,伸开两腿晃啊晃,破烂衣裳,一副天真笑样:“你问我吗?师尊,我也不是总是搞破坏啦,只是偶尔掺和一脚,比如去年的鑫乐城吧,那只想要搞事情的琵琶,就是被我赐予妖性的喔。” 鑫乐城的琵琶妖提前妖怪,可以算是剧情歪曲的第一个点,那时慕千昙还以为是自己的到来引发了某种蝴蝶效应,可实际上却是这玩意在做手脚。 从那么早的时候 就算提前打了预防针,慕千昙也几乎心神动摇。这是一种令人后知后觉恶心的监视,她忍着脾气,问道:“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魔物笑道:“大概是从你死去了,又再次活过来开始吧。” 慕千昙心头咯噔一声。 还以为从锁龙环那会开始的,已经够早了,可实际上从她刚穿过来那会,竟然就已经被盯上了! 化作裳熵模样的魔物双手撑地,慢慢挪过来,面容狡黠:“狭海之上,你噩梦缠身,苦求解脱,心脏碎裂而亡。没有谁受了那样的伤还能活下来,你是个例外。”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对许多人了如指掌。可你分明没去过那些地方,没见过那些人,你从哪里得知的?是故事?还是传闻?” “不要反驳,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慕千昙静坐不动。魔物歪着脑袋,眼眸天真无邪:“瑶娥的残魂沉睡在那把锈剑之中,你不是瑶娥,你是谁?” “你来自何处?” “你想做什么?” 每问一个问题,就更靠近一些。直到最后,两张脸颊只隔着半个手掌的距离。魔物的吐息几乎触到那片肌肤,近在咫尺的眼中藏满了毫不掩饰的仰慕。 她说着梦境般的呓语:“师尊,你好漂亮。” 第214章 请你自坠牢笼 真有那么一瞬间,慕千昙以为她是真的。 过往两年岁月里,生着那般样貌的少女,无数次在她耳边告白,就是这般语气与神态,甚至更满,像是个果汁饱胀的蜜桃,源源不断说着甜腻过头却不自知的情话。 若不是心里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假的,慕千昙也没有把握,能在某个普通且不设防的日子里戳破这来到面前的鬼。 少女的头发很长,卷曲,纯黑,一看就是属于健康又充满活力的人。落在手背上,像是盖了块凉滑透气的软布,拂动间有些痒。 慕千昙斜过视线,望着她,手掌翻过来,手指与长发交缠。她向上抚摸,发丝穿过她的指缝,掌心挨上头顶。 魔物的神情越发沉溺,仿佛真的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光中,似要克制不住亲吻而来。可刚往前俯身,便脸色突变,整个人都矮下去,长发绷直,末端收束在那紧扣的五指中。 慕千昙拽住她头发用力往下扯,低头看进她错愕的眼:“为何惊讶,师尊不是一直都这么对你的吗?” 紧抓头发的手猛一松,趁魔物还没反应过来,她腾转全身蛮力,一掌重重拍在少女天灵盖上。 脑瓜受力,数道裂缝从头顶往下胀开,而后像个西瓜般爆裂,脓血炸飞,却在溅射到女人与墙壁上的黑布时烟消云散。 极端时间内,慕千昙已改坐姿为单膝跪地,悬在酒盏上的手掌还有残烟流动。 虽然把魔物打碎了,可掌心与她头顶接触时,却没有摸到真实存在的触感。眼看她化为一阵烟气消失,也可以得出结论——刚刚那个只是她无数虚影中的其中一个,打了也没用,毫无真实伤害。 秦河的笔记中提到说没有实体,解读这句话的可能表现方式有两种。 第一,就是像烟雾一样的,看得见却摸不着碰不着,真正意义上的无实体。第二,就是魔物日常在人间使用的人体是假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个本体是真的,本体操纵虚体,类似于心脏。 如果是第一种,很难解释她能攻击到其他人,其他人却摸不到她的情况,这不符合常理。若是第二种,那就要想办法问出她的本体在哪里了,但这种近似弱点的东西,定会守口如瓶,想问出来恐怕困难。 黑雾之中,飘来幽幽抱怨:“师尊真讨厌,总是那么不解风情。” 慕千昙站直身子,甩了甩揍人的手:“不解风情?可笑,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那些小把戏和你的心意,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连敷衍你的想法都没有。在我身边待久了你就产生妄念了?以为自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痴心妄想。” “你以为你是谁?得了上天的偏爱还那么贪心。如果我有选择,早在第一天就宰了你,不仅要杀,还得踩着你的尸体上天,嘲讽那位不长眼的造物主做出了一堆什么破烂,尽在人间丢人现眼。” 黑雾涌动的幅度放缓,魔物似在思索,沉默着。 任由安静充斥了整间屋子,慕千昙等待片刻,冷笑道:“少自以为是了,她听到这种话会难过的,你装得并不像啊。” 变成谁都还好说,变成裳熵?治女主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事。 少顷,黑雾中又传来一声叹息。 “唉。” 紧接着,雾里走出来一位女人。 此人格外挺拔,扎起利落的高马尾,着鹤纹白衫,烈红马面裙,裙面数只高头大马踏云奔过,气势磅礴。 她身形匀称,肩膀较宽,腰肢劲瘦,身条格外好,只从衣服轮廓都能看到腰间的流畅肌肉走向。那张脸更是清俊,明眸皓齿,风度翩翩。左耳戴着枚银铃,唇下与眉上各一粒痣。眉眼不露笑也有笑意,不解情亦有风情,真是俊俏大气的少年郎! 她一出来,整间黑屋子都亮了许多。 慕千昙可以确定自己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可目光触到她时,整个心脏都剧烈挛缩了一下,一股电流从胸腔打到全身,扯出滚烫的酸麻瀑布。 这种奇异感让她想要双膝跪下,甚至痛哭流涕,整个人被从内部解离。 “雪娘,”女人抱着剑,热心问询:“你怎得还是这般凶悍?” 雪娘是瑶娥上仙非常古早的称呼了,那个时候她的名声还没有这么恶劣,但实力也不怎么样,整日怯生生的跟在大师姐身后。众人见她不爱说话,又雪白着一张小脸,所以开玩笑一般称她为雪娘子。 这并不是一个正式的称呼,所以天下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霜。 原来那位传闻中的大师姐秦霜长这样。 眉眼间的确能看出秦河的影子,不愧是两姐妹。不过很显然,她们的性格差距不小。 秦河端正克制,一板一眼,是师尊眼里最好最乖的学生。而这位秦霜,就算没和她相处过,从面相上也不难看出是为浪情风流,不太正经的性子。这也许是某种程度上的互补吧。 之前光是听到名字就会心痛,现在看到了人,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强烈到近乎要脱离掌控。还好只有一瞬,等那阵心潮澎湃过去,慕千昙紧绷着腰站直,问道:“这就是那位被你玩死的?” 她刚问出这句话,就发现女人肩头还蹲着个东西 那是个圆鼓鼓的肉球,表面光滑,近似剥去毛的兽皮,像是缝补起来的,还打着一些伤疤补丁。她头顶带着一个像是尖塔的帽子,背后则插着两面三角旗帜。 她的手细细小小的,拉住女人的耳朵,不合常理的圆形眼睛大睁,神采奕奕。嘴巴则大张,口腔深红,两排尖牙间伸出一条长舌头,挂在下唇上,像条狗一样急促喘气,眼珠四处乱看。 她的额头刻着一个字:胃。 双旗,塔尖帽,破破烂烂,这副装扮立刻让慕千昙回想起封家洞穴内的遭遇。 胃之塔居然是这玩意变得! 她心里涌出一阵恶寒:“你到底跟着多少人?” 黑雾吐出一把椅子,魔物扶住椅子靠背,挪到自己身下坐了。她翘起二郎腿:“雪娘又有好奇的事了?问我就对了。不过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嘛,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说出来你也不懂的。” 慕千昙道:“你该不会跟我说,现在那些有名的宗门里,都有你的眼线吧。” “有一些有,有一些没有。” “说点有用的。” “仙凡两界之间,你能叫得上来名字的,都有。” “那和我说得不是一样?” 不知道这件事还好,知道了以后,简直不能细想这仙家,叫魔物蛀成了什么样! 封天齐知道自己精心藏匿着能够掌控伏家主秘密的地方,实则是魔物的玩具胃里吗? 盘香饮知道就在眼皮子底下,杀害大师姐的凶手还试图谋害其他人吗? 不管是天虞门,白蛇伏家,还是封家,以及许许多多或明或暗的角落,都有魔物的无孔不入。 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爱恋,背叛,怀疑,阴谋,全在她眼中的戏幕里上演,人与人之间相连的线也牵在她手中,任由她点拨,随意颤动手指,曲调便被更改得面具全非。 在刻意的引导下,这世界格局也在悄然变化,那些流传于世的知名事件,有多少背后藏着她的影子? 看出她的所思所想,魔物摇了摇手指:“不是那样,我没那么强,能力有限,多数时候我只是在观察而已。” 慕千昙道:“只是观察,而没有破坏吗?” 魔物道:“你怎能怀疑我的品味,我从没有让一件事完全变糟过,我只是开辟出了另一种可能。” 一面长板子从黑雾中伸出来,另一端下垂,抵着地面,形成一个斜坡。 板子最上面出现一枚圆球,被推了一把,往下滚动。 滚到板子中间时,魔物手指微转,那小球像是被风吹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没滚多久便从板子上掉了下去。 小球具有弹性,砸到地上便弹起来,撞击着木板发出沉闷声响。在它规律的跳动中,魔物道:“我喜欢观察,用我的触觉,了解我所感知到的一切。在我弄懂一件事后,我就想弄乱它,我迷恋于事物失序的那一瞬间。” “只需要改变一点点条件,她们会因为那微不足道的偏离,而走那么远那么远的弯路。并在最后明白,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越失败。” “你知道那样的挫败感有多迷人吗?” 慕千昙不是没见过伤害性大的妖物,那些无论怎样强的都好说,只要常规,就能够击败。可这种虚无缥缈,又隐隐透着诡异调调的最为讨厌,她们的行为并不完全遵循**吸食掠夺等等模式,而是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不好琢磨的人也就不好解读,更难寻应对方式。慕千昙飞速思索着逃离之法:“无聊。” 魔物道:“你觉得无聊,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眼中的世界。没关系,大家本来就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慕千昙道:“你方才说你能力有限,怎么不去找你那些被封印在神山下的同伴?” 魔物道:“魔物没有同伴。” 慕千昙道:“我以为你们都是一体的。” 魔物抓住还在跳动的小球,随手扔进后方的黑雾中:“雪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一个很弱小的存在而已。” “既不能搬山卸岭,也不能为祸一方,我能做的也就是弄些小手脚。大多数时候,我的存在根本不会影响事件进程,她们都感觉不到我来了,所以,不用太担心我做坏事啦。” 就像她说的,她不可能以宏观层面为非作歹,否则那些修仙界大能不可能全然没察觉。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魔物只是在观察而已,只有非常好奇的,才会多分一些心思。 她的危害性比起盘香饮这种能挥挥手移山倒海的上仙来说,或许不怎么显眼,就像龙卷风和白蚁的区别。比之明面上的强大,她却更加难以琢磨,且总是以不可抗拒的姿态融入他人的生活,就像是 就像是潜伏期格外长,还有自主意识的良性肿瘤。 尽管还是搞不清她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也比一开始的抓瞎好些。慕千昙问道:“你说琵琶妖是你搞得鬼?” “嗯。” “那文武试炼时的斑蝉王是你杀的吗?” “没错。” 慕千昙把去年遇到的所有不合理之处询问了一遍,果不其然,剧情偏离的大部分原因,都是这玩意在恶作剧。 不过深问了一些,她还真不是故意在扰乱原著进程。 这东西虽然看着很奇怪,不知来路,但还在这个世界的约束范围内,没有逆天到发现这只是千万小世界的其中一个。 她的很多行为,与原著撞上只是巧合。她做的事也远比剧情偏离的部分多,只是没有原著做对比,她们看不出来而已。 就比如,导致钟明琴离开伏家下山的直接原因,就是她通过一件小事,让钟明琴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发展到近乎六亲不认的地步,所以才放弃一切下山,试图寻找拯救自己的方法。 魔物似乎热衷于通过某个细节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并在上帝视角观看,期待她们的人生自此走向不同的路。 这个想法,本质上还是恶趣味。 快速梳理这两年的经历,重新建设自己的思考路径,慕千昙问出了一好奇点:“胃塔里,你是想让我们四个自相残杀,可你又为何要放那个伙计进来?” 胃之塔里必须牺牲一个人才能打开生路的恶毒设定,一定是为了达到两个作用。一个是让孤身进去的人绝望,另一个就是让结伴而行的好友们反目。 可那个伙计的出现,却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个难题,没起到该有的效果。 魔物懒散道:“给你的选项太多了,雪娘的态度不够疯,我不满意。” 除了裳熵的身份特殊,是不能牺牲的之外,伏璃和秦河虽然可惜,但都不至于为此疯狂的地步。她想看慕千昙纠结,痛苦,却计划落空,干脆撤回难题,免得影响了其他计划。 这么看来还是可以交流的。 慕千昙沉思片刻,又盘腿坐回去,抱起酒坛喝了一口,辛辣酒液抖动食管,让她的嗓音更沉些:“我们做个交易吧。” 魔物拆开袖子绑绳,从褶皱的袖口间抖出几枚硬币:“雪娘,叫一声大师姐吧。” 啪的一声,慕千昙掌聚灵力,打碎酒坛,散开的酒水重聚回她掌间,凝聚为一把匕首。 她握住匕首,锋锐处压向脖颈。切出一条血线时,手臂被握住。魔物单腿跪在她面前,一手控制住她,一手向她展开,露出掌心的四枚铜币。 “雪娘怎么不开心了?”魔物眼眸深处似有漩涡:“好多年了,口味变了吗?一文钱的酸辣汤,与三文的豌豆黄,只给你的,可不要告诉秦河。要哄你这个小女孩开心,师姐可倾家荡产啦。” 椅子因为她的动作摔倒,撞到了两根蜡烛,火焰瞬间蔓延。 “我不是瑶娥,还记得吗?这话你才刚刚问过。” 就像她不知道魔物具体是什么,魔物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这份好奇可以利用。 任由血从脖颈间的伤口中涌出,慕千昙平静道:“和我做交易吧,并非瑶娥,而是我。” 她不指望靠嘴皮子就能说动这魔物放过她,而魔物弄出这个一间屋子,还改了传送阵终点,肯定也不止是为了和她说几句。 那么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把话挑明了,早些画个终点。 手臂被握住,不能动,慕千昙便用手指敲了敲酒水匕首:“你想看我挣扎吗?我不想。” 随着那手指敲击的频率,魔物的眼皮微微抖动:“你就这么轻易死去,不怕我去找” “你找谁都没用。”慕千昙死死盯紧她:“我承认我实力不如你,但你也别想用谁来威胁我,你觉得我在乎吗?” “反正早晚都要死,明知道你是想看我挣扎,我还配合你去演,那不是正中你下怀吗?与其让你快活,不如我给自己个痛快。” 浓烈的酒气中,魔物脸颊涌上醉意般的坨红。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反手把铜币丢回身后的黑雾:“那师姐我就直说吧,其实我早就说过了,我要看你逃。” “我要让你去伏家自投罗网,找到伏郁珠,告诉她你就是弄塌祭坛的人,然后活着从伏家逃出来。只要你走出了塞顿城的大门,就算你成功。你意下如何?” 怪不得要把见面点设置在塞顿城,而非伏家,原来是想让她自己走入罗网。慕千昙道:“还费什么劲呢?你直接让我从你手里逃,不也一样?” 魔物道:“从我手里逃也是逃,从她手里逃也是逃。比起参与,师姐我更愿意做旁观者。” “知道了。如果我逃出来了呢?” “如果你逃出来,我就放你一马。” “我不要这个,”慕千昙换了个条件:“我不需要你放过我,我要你去把裳熵从岩浆里挖出来。” 书中写得三年,是裳熵在岩浆里发育的三年,这个过程不是不可以缩短,只不过她没有能力下岩浆去捞人罢了。 她会提出这条,是因为她想起一些事。 在去年到今年这段时间,有好几次裳熵都表达过自己有被窥视的感觉,就如天下书海阁,又如伏家,不是个例。 每次她很不自在,还说:感觉很危险,好像有人在看着。甚至能感觉出窥视的方向来源何处。但那种感觉只有一瞬,且那时的慕千昙的确没有查到有谁在,所以*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裳熵天生就有的某种敏锐感,可能就是她能察觉魔物的关键。 现在修仙界对魔物的了解太过于稀少,而慕千昙没有时间再去查那神山下封印的魔物,且每个魔物可能都不一样,无法总结经验。 虽然大家都说原主瑶娥曾杀过魔物,但知道细节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去找盘香饮问也来不及了,只能另找方法。 那么作为天道之女,裳熵应当有能够与魔物抗衡的资本。 慕千昙不相信这魔物口头说放过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赖皮虫,谁知道会不会还藏在身上?只有消灭才能以绝后患,而细数她能使用的武器资源,只有裳熵是最合适的。 现在只能祈祷,她曾痛恨的女主光环,能发挥点作用。 魔物答应得很爽快:“如果她还在岩浆里的话,就可以。” 慕千昙道:“那反过来,如果我没能逃出来的话也不用为你做什么了吧,毕竟如果是这个结果,那我下场应该挺惨的,你差不多就能看个爽了,总归是不亏。” 魔物笑道:“你倒是会说,好,我都答应你。” 慕千昙松开手,匕首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与许多人交易,而最后,终于也走到了和魔鬼交易的地步。 “我能相信你吗?” “难道你有别的选择吗?这是你唯一的生路,瑶娥,照做吧。” 离开黑屋前,慕千昙想回头再说一句话,看到本来站在她后方的秦霜,又变换了模样。 那是一个占满大半地板的庞大羊头骨,她斜斜歪着,四只手拖在下方,躺在黑布簇拥的浪潮中,骨面上的“灾厄圆满”于烛火中渗出惨白的光。 慕千昙捂住脖颈的伤口:“你到底是什么?” 魔物诚实的可贵:“裂缝。” “天裂的那个裂缝?” “是人与人之间的裂缝。” 光明宫外,大雪纷飞。 桥上的白甲兵尽职尽责站在桥梁尽头,阻挡着越来越脸红脖子粗的沸腾城民施行暴力。 要杀戮!要再次献祭!要恶人罪有应得!要正义降临光明宫! 白甲兵再次斥退人群,由于不少人已拿起武器。为了不被伤害,他们也不得举起长剑,口中重复着同样的话,嗓子已沙哑起来。 大家太过于疯狂了,就冷静一下吧。伏家主不会放过罪人,雪山白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最尊贵的上神啊!请为茫然的信徒指引方向吧! 一阵风吹过,挤成一锅粥的人群忽而熄了声息。 人群后方裂开一道缝隙,所有人回过头,都往新的目光焦点望去。 只见一位穿着冰蓝色衣裙的女人走过来,她身上到处都是的血色吓退了方才还嚎叫着极刑的人们,雪花妆点她周身,尽是凛冽寒气。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上方,羊骨说道:“瑶娥,你总说我躲在暗处,其实不然。只是你们自以为身处阳光之下,在自欺欺人罢了。” “是这世道黑暗,你才看不清我真正的脸。墨溶于墨,怎能叫藏呢?” 慕千昙道:“闭嘴吧,少传播你那奇葩观点。” “那就不多说了。”羊骨发出极轻而远的笑意,她的一只手往下垂落,六指修长,犹如缓慢开放的莲花。 “请你自坠牢笼。” 慕千昙跨过安息的人潮峡谷,走到桥头站定。 在无数双错愕的眼神中,她道:“我是瑶娥上仙,我要见你们的家主。” 自坠牢笼? 不,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自由过,她早已身处牢笼之中。 第215章 教训她 高大雪山阻挡了愤怒城民的呼喊,唯有风雪日复一日的飘进来。 与外界的嘈杂不同,光明宫内部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依照往常生活。龙族现世,祭坛崩塌,与民众怨声载道,都没能阻止伏郁珠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切开面包,并抹上特质的红椒酱。 她还有心情喝一杯温羊奶,并为对面的人准备一壶她们爱喝的茶水。 塞顿城位于北方,本就是一年四季有三个季度在风雪里泡着的,不知是何原因,今年又格外冷,天都被冻得犹如琉璃明镜。 慕千昙从气温适宜的天虞门传送过来,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方才从客栈走到雪中白蛇大桥,冷得快要冻僵了。走入光明宫里,踩上地毯与下方的地暖,终于舒服些了,被冻僵的手指在回温,血色重聚。 身体舒适了许多,可精神却还紧绷着,甚至比和魔物对峙时还要严重。 如果是一眼能看到头的,到死都不可能有希望冲出重围的困境,那慕千昙愿意很平静的接受死亡。 可一旦还有一线希望,她就想抓住。所以需要谨言慎行,盘算决定未来命运的每一处细节,不能因为自己的小错误而加速赴死的过程。 前者是强者截断了她的生路,符合自然规律,是她倒霉,她觉得没什么。而后者更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做不到靠智谋脱身,是能力的欠缺,这不一样。 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比承认自己纯粹倒霉要难。 胃里也冷,慕千昙端起热茶喝了口,定了定神:“伏家主没什么想说的吗?” 伏郁珠转了下叉子:“我是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这里。”提到形象两字时,她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人。 经历那三鞭惩罚时,慕千昙的衣服背面几乎被抽碎完了。在她昏迷后,也不知道是秦河还是盘香饮帮她换了一套差不多的。 等再次醒来,她选择来伏家,干净没多久的衣服被血与酒染脏,斑斑点点。 这也算了,由于步摇上的花瓣有毒,所以连束发的工具也被拿走。她现在头上一丝装饰也没有,微乱的乌黑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再加上伤口未愈,脸色不好,便显得格外素净。与奢华贵气的伏郁珠比起来,真是颇为狼狈。 好在仪表不和,但气质犹在。那份气定神闲倒是弥补了形象过于柔虚的问题,她侧身坐在塌上,又开口:“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我会注意下,穿件符合礼数的服饰见您。” 方才第一句是试探,她想看出伏璃究竟有没有把她们一起看到卷轴的事说漏嘴,看伏郁珠的反应是没有,看来那份新制定的灵契还是有用的。 “不用,”伏郁珠轻轻吸了口气,似意有所指,又似随意道:“这样也不错。” 寒暄完了,慕千昙单刀直入:“相信您也很忙,所以我们就别绕弯了。我承认我借用您家的祭坛来实行献祭之法很不道德,但还请伏家主相信我,我本意是没想毁坏它的。” “借用?”伏郁珠挑出这个字眼:“瑶娥太会给用词了。” 慕千昙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伏郁珠握着叉子,掌根处抵在圆滑的桌子边缘。她后靠上椅背,咽下那一小口面包,才道:“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更喜欢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 什么奇葩,慕千昙在心里喷完,还是较之平常稍微收敛的语气:“毕竟有求于人。” 伏郁珠轻笑:“所以看来从前你拒绝我,的确是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啊,哪怕我伏家的邀请函在整个仙界都珍贵到一张难求。” 如若慕千昙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古老且有势力的家族抛来的橄榄枝。可怀就坏在她太早掌握上帝视角,认为这个家族的繁盛是暂时的,这种辉煌早晚崩塌,没有接受示好的必要,所以也无视这位大反派的多次接近。 谁能想到还会有个比书中BOSS还变态的玩意逼她以这种方式走进来? 所以现下,慕千昙也只能说一句:“今时不同往日,我要为自己打算。” 这可能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因为伏郁珠听完后就眉目绽开笑意。 她有着类似西方人的,相当立体深刻的五官与一头金发,略高的眉骨笼织的阴影与长睫毛一起,把那双绿眼睛里的情绪遮挡了大半。这副先天条件造就的神秘感和皱眉严肃的神情与大红唇都很搭配,却唯独与笑容格格不入。 一旦出现在她脸上,就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难怀好意。 “该说是你天真呢,还是性子就是粗钝。我记得我们之前的很多次对话里,你都明确拒绝过我了吧。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有想过今天吗?” 以往那么多次热脸贴冷屁股,她说这些定然是爽快的,慕千昙也知道她爽快,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随心所欲怼回去让她不快乐,只好维持着冷静道:“我若是能料事如神,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这话倒是真情实意。 “有意思,”伏郁珠面上残留着笑容的余韵,扔开叉子:“说说吧,有求于人,是求什么?” 慕千昙道:“我需要你的庇佑。” 主动走进别人绝对掌控权力的地盘,告诉她自己做了某件得罪她全家的事,在各种欲将她生吞活剥的恶意里全身而退,这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靠实力冲出重围对现在的慕千昙而言太难实现,她没有那么天真,也不能拿现在这具残躯开玩笑,那就需要另想方法。 把一个看起来不可能的目标拆解,变成一个似乎努努力就能到达的短暂终点,而后分批次实现,这是比较可行的路。 她肯定不能说自己要出去,但如果是先留下来,那就可以争取。 等她稍微能获取一丁点信任,也就有走出塞顿城的可能。 毕竟魔物没给她时间限制,只要她能活着,哪怕在这里住三年也不是不行。 伏郁珠道:“瑶娥啊,你从前一直没把我当成过退路,我也没有迎接你的准备。来得那么突然,是要我怎么办呢?”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没有涂上红椒酱的面包,用刀子将之分为两半,刀尖点了点对面那片,抹上鲜红酱汁。 “既然你是从桥对岸过来的,那你也看到我的城民对你是什么态度了,你要我违背民意吗?” “说得好像你在乎过民意一样”慕千昙实在没忍住还是说了这句,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很多双眼睛,便提议:“让他们退下吧。” 屋内的基本都是些护卫和侍女,伏郁珠吩咐他们,眼神却还看着慕千昙。 “退吧,看我们的瑶娥上仙多可怜,都快拿不起剑了吧。” “我是用弓的,伏家主。”慕千昙讽刺回去。 屋里的人依次退出,门关上时,慕千昙又道:“其实你根本不信有白蛇上神在吧,你这么做只是想利用民众的信仰巩固你的位置而已,毕竟你是夺权上位的,总要有一些好用的统治武器。” 按照那份卷轴里的内容来看,伏郁珠是杀夫夺位的,这个过程并不算顺利。至少直到今年伏弛死前,家里还有不少的阻力。所以伏郁珠才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收拢民意,用信仰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是靠打听就能得知的信息,不算秘密,整个光明宫的人都知道这事。她们和伏璃混了那么久,了解一点也无可厚非。拿出来用,也不至于被怀疑到知道卷轴存在的那一步。 伏郁珠露出了欣慰的眼神:“我还真想和你聊聊我的过去,我早就说过,我们应该很聊得来,不过场合不对。” 这里是伏家,就是她自己的地盘,还有哪里比这更合适谈论伏家的事?慕千昙问道:“你认为应该是个什么场合?” 突然间,因为她说出了这句话,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有所变化,伏郁珠脸上露出了一种势在必得又柔情的暧昧。 慕千昙直觉不妙,果然,就见女人毒蛇般的红唇启合:“不如,床榻之间。” 屋里地暖过于充沛,已经有些烫人,身子在极热极冷间酝酿出骨缝里的酸麻。慕千昙才发现自己出了汗,声音带笑:“伏家主说笑了。” 伏郁珠却像是忽而剥去某个面具,从前那副有气势但温文尔雅的态度消失,变得越发咄咄逼人起来:“我没开玩笑,而是在认真给你建议。你是不是还认为自己是殿主,觉得自己有可利用之处?” 慕千昙绷直脊背:“这次事件对我的影响,顶多就是身份没有了,我齐平一个殿主的实力还是有的,为何不能利用呢?” “你是通过传送阵来的?”伏郁珠观察她神色,笃定道:“我猜对了,因为你从传送阵来,所以你没听到外面对你的评价。” 她给另外半块面包也涂上了红椒酱,两片刺目的鲜红一次被抹开:“是不是觉得塞顿城的人已经很疯狂了?外界的风声也差不多。” “瑶娥,你的名声都烂到泥地里去了,谁都可以踩一脚。所有人都想杀你,甚至还有专门想要猎杀你的人在组队,拿你的头当战利品。我就算不在乎民意,也要考虑我家族会承受的道德压力。我这个时候承接你,怎么想都是吃亏比较多吧。” 瑶娥上仙的名声就没好过,这下更是碰到大雷,彻底翻车了。慕千昙并不意外:“离开天虞门我也不是瑶娥了,换个身份对您而言不难。” “那我该如何平息塞顿城的怨气呢?” “您自有方法。” “原来什么都需要我自己来,那我要你做什么?” 慕千昙深吸一口气:“找一个替死鬼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我已经在所有城民面前露了脸,大家已经知道我在你这里了,接下来你只需要‘杀’了我就行。你宫里最不缺不起眼的人,用一个凡人换一个实力不俗的上仙,不亏。” 伏郁珠调笑道:“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有更好的去处呢。” 那神色,分明还是在暗示。 慕千昙紧咬牙关。 自从答应了魔物的交易,她决定要来伏家后,就做好了准备。 她知道自己会面对一些侮辱,甚至更严重的刑罚也都在考虑范围内。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忍过去就好了,她又不是没经验。 可这大蛇精病,装作一副人模狗样,其实心里都是些龌龊想法。且看那样子,根本就是一开始就存了心思,就没有想过好好和她谈。慕千昙很想把桌子掀了,再把那块面包糊到她脸上,但手都扶住桌底了,还是僵硬着收回去。 这会要是忍不住,真得会死,并且是以很残忍的方式。 原著里的伏郁珠可不是善茬,而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只会更加恶劣。 到时候,她想给自己一个痛快都难。 讲理是没办法了,她除了自己还没恢复的实力,没有任何能够拿出来交易的东西,只能拼命搜刮现在能用到的人脉。一张张脸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温柔面容上。 她想起了秦河说过,江舟摇此刻也在伏家。 还没等慕千昙考虑要怎么找她,另一个想法也如流火般飞速闪过脑海。 看伏郁珠那副轻车熟路且习以为常的态度,她该不会经常干这种事吧。 那江舟摇 慕千昙有一种好像懂了,但完全不想懂,又忍不住去关联的矛盾感。她艰难问道:“你该不会是同样的条件收买江舟摇的吧。” 伏郁珠切了片火腿,透明单薄的肉片优雅叠在面包上:“去年的事了吧。” 得她亲口承认,简直是一道雷劈在头上,慕千昙全身都要被雷焦了。 不管是猜测还是从秦河那里得知,她早就晓得江舟摇可能老早就和伏郁珠有一腿了,但她一直在想的是伏家用了某种昂贵的代价来雇佣她,可不是这种有一腿法啊! 江舟摇疯了吧!她图什么?单身太久看见个还算优质的春心萌动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了啊? 仔细想想,越想越离奇。怪不得江舟摇一个动不动就闭关的,仅次于李碧鸢的宅女,明明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求,还愿意出门替伏郁珠办事,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啊。 这比慕千昙发现有魔物跟踪自己还要雷人,扯呢吧! 不可能,定然是有猫腻。江舟摇要么是被骗了,要么是被下了蛊之类的东西,不然不能解释。 看来找她没用了,这人是自顾不暇。 她五味杂陈,外焦里嫩中,伏郁珠又看她:“你来这里,盘香饮知道吗?” 慕千昙赶紧收拾心情:“她不知道。” “想来也是,她满世界收拾你整出的烂摊子,估计是顾及不到你。” 话锋一转:“但你能从天虞门离开,绝对有她的授意。” 切完火腿的刀泛着油光,伏郁珠戴着黑手套的手松松捏着,那光点总是晃眼:“你不选择你干娘而是选择了我,我怎么能辜负你的信任?”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慕千昙实在按耐不住不住喷道:“你不是有女儿了吗?” 伏郁珠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你女儿知道你做这种事,说这种话吗?” “她有对我的秘密,难道我要对她全盘托出吗?母女之间,不必事无巨细。” 在这方面慕千昙格外迟缓,她想了一万句拒绝,却只能吐出一个字:“不。” 伏郁珠进一步:“条件不够优厚?还是给你的不足以让你卑躬屈膝?或者你不喜女色。” 说到这方面,仙界的确不像人间那么忌讳。也许是人生格外长,也许是修者心性不同,所以许多人向来荤素不忌,两方通吃。 若是听到同性道侣,多数人不会觉得有悖伦常,顶多就是少见,觉得稀有些。 慕千昙不想说话。伏郁珠道:“如果是最后一点,那条小龙真是可惜啊。” 怎么全天下人都知道裳熵对她有那份心思了,慕千昙不耐:“她一厢情愿。” 伏郁珠轻轻摇头:“好一个一厢情愿,衷情者死于衷情啊。” 慕千昙道:“谁说她死了。” 伏郁珠道:“也是,龙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不过,如果没死的话,经历了这种事,很难不去憎恨你吧。由于这份憎恨太过强烈,所以等她出来后,先杀了你,再杀了其他人,那不就变成预言里的那样了?” “外面流传的是这种观点吗?” “外面什么都会流传。” 伏郁珠叠起手帕,擦了擦唇角,好像一副事情已定的模样:“看过太多顺从的,你这种风格的我还从未试过,想来应该会很有滋味。” 屋子里越来越热,慕千昙不得不喝口茶来缓解口干:“你既然和江舟摇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出轨的人不得好死你知道吗?” 伏郁珠道:“你想多了,我们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罢了。” 对面女人的轮廓出现重影,慕千昙眯起眼:“你真是那你身边那个呢?高高的那个,你们不会也是那种关系吧。” 她说得是西尘,总感觉那家伙也顺从的太过了。果然,她听到伏郁珠道:“她才是比较经常的那个。” 慕千昙又不说话了。 过了会,她骂道:“滥交,你也不怕得病。” 伏郁珠说起这些来非常坦然:“只有我碰她们的份,她们碰不到我,得什么病?我不太懂,瑶娥上仙教教我吧。” 万万想不到原书反派还有这种毛病,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残暴冷血的人,再加一个重欲也不算违和,只是书里不方便体现这点罢了。 作为读者,慕千昙可以对此嗤之以鼻,不管不问,毕竟和她无关。但现在她可是直面此人的亲历者,那就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了,魔物可没和她说过还有这种风险啊! “你也”一向灵活的思维有些卡壳,慕千昙突然笨口拙言,最后勉强翻出了一句最常用来指责滥交者的话:“你也不怕别人说你”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位置高到伏郁珠这种地步,的确是不在乎的。 “那他们最好到我面前说,省的我还得一一抓过来割舌头,不够浪费精力的。”伏郁珠打了个响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位侍从走进来,门又关上。 方才谈话中,桌面已多了一份餐食,那是一份夹着火腿肉片与各类蔬菜的面包餐,精致小巧,看着很有食欲。伏郁珠握住盘子,将上面的所有东西倾倒在地,那些食材瞬间于地毯上散开,凌乱破败。 她轻飘飘道:“赏你的。” 侍从连声感谢,立刻重重跪地,两手撑地像条狗一样吃起地上的食材。伏郁珠抬脚踩在侍从后脑勺,黑色长裙将她烘托的真如地狱恶鬼:“你以为权力是摆在那里只用来欣赏的漂亮工艺品吗?” 当然不是,权就是权,杀生权,丢弃权,掌控权,侮辱权。 扭曲事实,金口玉言,做坏人也被拥护的权,行恶事也被称赞的权。 权就是权。 “就算是工艺品,那也是刀剑,不用来杀人实在可惜。”脚尖把人的脸捻到地毯里,果酱糊了满脸,像是血。 伏郁珠教导她:“想要指点我的人,甚至都没有资格登上伏家的门槛,我在意这些反而是给了他们脸。” “滥交?我只是在玩大人的玩具。瑶娥对此感到陌生吗?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心中不安感在加重,慕千昙意识到她可能是玩真的,破口大骂:“下流,去死吧!” 她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先打再说了,但仅有的一线理智还是拉住了她。 以目前的境况,伏郁珠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好像商量似的,说明这人可能不喜欢强来。那就还有余地,万万不可就这样放弃了,还有还有办法。 她搜肠刮肚,又找出一个勉强可用的,伏璃。 那小孩还没坏到骨子里,只要好好和她说,还是能说通的! 她刚想开口,把话题合理的引到伏璃身上,可身体内部逐渐汹涌的不适感却让她说不出话。 手掌连握成拳头的力量都没了,她迟钝的大脑缓慢转动,这种无力感从她进入屋里就有,只不过现在严重到她有所察觉。 “你”她看向女人的笑意,目光掉进桌上的茶盏中。 那杯茶有问题。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她瞬间失去意识。 昏迷得过沉,慕千昙像是被按下关闭键,五感全失,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而她醒来的原因,则是前胸至腹部的一道深而通极的鞭痕。 她是被活活疼醒的,睁开眼时浑身都在冒汗,眼前所有虚影都在漂浮,无法聚拢。她像是个溺水的人,想要挥动手臂,却被牢牢禁锢在身后的墙壁上。她想大喊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如同蚊吟。 这种疼她不陌生,前段时间刚挨了三下,现在伤口还没好透呢。 慕千昙呼吸过急,肺腑都疼。她用力眨眼,拼命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是一座牢房,光晕不强,伏家母女就站在她面前。 可以看出最近过得很不好,伏璃的表情比她还要狼狈,眼睛下两圈浓重黑眼圈,神色疲倦又挫败,像是大闹一通后什么都没得到的悲哀。看过来时,眉眼里有明显的不忍,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慕千昙尝试动作,发现四肢都被捆住,她身后就是墙壁,随着她的动作锁链声哗啦作响。 “醒了?”伏郁珠甩了下辫子:“在天虞门的时候有幸观赏你受罚,感觉还不错。既然你那么不想,我自然有第二条路给你走。” 慕千昙忍耐着头晕眼花的剧痛,咽下一口血水。 伏郁珠转向伏璃:“一个知道我们家族秘辛的人,一个胆敢羞辱你的人,你就这么放她回去?” 她以指尖摸了摸伏璃被削断的齐肩短发:“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伏璃的眼神躲闪,慕千昙心中几乎升起了一丝绝望。 伏郁珠知道她看过卷轴了?怎么知道的?伏璃还好端端的在这站着,那就不可能是她告诉的啊。 她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产生了恶劣的猜想:该不会是江舟摇?那她自己不也危险了吗?还是秦河?或者说是魔物?真是一帮混账。又这样,怎么又这样?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吗? 所以刚刚伏郁珠说得那些,都只是在耍她而已。无论方才谈得多么好,她也绝不可能放她一条生路,这是必死局。 “她”伏璃嗓音哑得厉害:“她不会说出去的。” 伏郁珠目光冷漠:“你还会为她说话?我们的瑶娥上仙收买人心的本事真强大。” 她斜眼看过来,走到慕千昙面前,拿出一方手帕,并用手帕沾了沾她身上的血,很快那片白净便被血色污染。 她五指合拢,把手帕捏成一团,塞进慕千昙嘴中:“以防万一,你还是别说话了。” 口腔里充满了难受的异物感与血腥味,慕千昙想要干呕,但喉咙好像都被堵死了。她冰冷的目光钻入女人眉心,想把她撕碎。伏郁珠只回报以淡淡的蔑视:“别看我,现在求饶没用。” 她转身踱步,回到伏璃身边:“我确实太惯着你了,有人打你的脸就是在打我的脸。你能容忍别人侮辱你,我不能容忍别人侮辱我。” 被压在身下狂揍,被逼迫到自断长发,欺负到这个地步也不还手,伏郁珠没有那么窝囊的孩子。 她指了指墙上的女人:“来吧,女儿,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教训她。” 第216章 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在喝下有问题的茶水昏迷时,她的意识沉入很深的黑色海洋,仿佛回到了献祭的那一天。 她在冰冷的海水中下坠,在对深海的恐惧中释放所有灵力,把自己关进最讨厌的寒冷牢笼里。 她又在做梦。 梦里的那一天,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在这之前,她照常幻想着未来某天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按照她的设想,她能靠自己赚钱生活,不用再参加无止境的“体面”聚会,能在职场或其他地方交上一两个真正的知心朋友,然后和她们一起去水族馆给企鹅拍照。每个月一次,结束后去看展,吃美食,什么都行。 她还想拍个小视频,自己都写好了剧本,中二的年纪,在作业本上写了一行字,《企鹅的小翅膀也能飞翔》。 [对于企鹅而言,水族馆是个生活无忧的地方。 她从来不像那些南北极的同伴一样,每天面对生存和环境的威胁。 她过得很好,吃喝不愁,还能观赏夕阳。 可是,每天都有烦人的表演和应酬,每天都要暴露在成千上万双陌生的眼睛下。 闪光灯很讨厌,和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可星星不会指着她坏笑。 喂!她只是企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她想逃出水族馆,可外面是城市,她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所以她常常喜欢做梦。 她梦见极地的冰川漂洋过海来接她,就像是一艘大船。 梦醒之后,总是很失落。 后来她知道了,企鹅不能苦苦在城市等待冰川。 想要恢复自由,她要想办法自己逃走。 从现在开始,她将锻炼她孱弱的小翅膀。 她不怕时间长,不怕日子苦。 只想争取在未来某天,飞到水族馆之外的远方] 完全是年幼时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但某种程度上,也符合她当时的心境。她总是想逃,想离开。 十八岁生日来临前,她的愿望实现了。 却是以几乎毁灭她的方式实现的。 很长时间不见的父亲,与很久没正面搭理她的母亲,都在那一天出现在客厅,以格外冷静的语气,给了她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告诉她,原来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如果只是这样,她顶多觉得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原因她才总是被挑剔,得不到关注啊。 可紧接着,她又得知,她是被抱错的,真正的孩子将在两天后接过来,而她要回到她真正的家。 抱错的? 她觉得匪夷所思。 在现在这个时代,连最赔钱的电视台都不会放这种狗血老套剧情了,可居然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下好了,她总是想脱离的家庭,终于彻底不属于她了。 十八岁生日时,她第一次失去了家。 回忆到这里,她被疼痛惊醒,看到的就是监牢里的伏家母女,与染血的蛇骨鞭。 她不禁喃喃,怎么睡着是噩梦,醒来也是噩梦呢。 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已经没有她能喘口气休息的地方了。 听了伏郁珠的话,伏璃并没有能够复仇的喜悦,反而像是听到了某个令人为难的要求,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紧紧握着从自己手腕延伸出来的蛇骨鞭,像是被伏郁珠的目光钉住一样,僵硬站在原地。 牢房内光源不多,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锁链吊碗里燃烧着松明,植物油脂的焦香味充斥监牢。慕千昙压着剧烈喘息,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不被泄密,慕千昙特意把灵契誓约制定成听起来就很恐怖的诅咒,什么烂肚穿心,原地暴毙等等全都填上去,就是为了把年纪尚轻的伏璃吓住。 能把伏郁珠困锁数年的灵契,可想而知有多厉害。而看现在的伏璃,露出来的那截颈子肌肤细腻绒白,根本没有受过诅咒侵袭,说明就算后面她承认了,但至少第一次不是她说的。 至于江舟摇秦河,可以先排除,让伏郁珠知道她们也看见卷轴的事,对她们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么最后一种可能是魔物,但魔物是怎么告诉伏郁珠的? 如果是变人形去说,那么只要伏郁珠去问询第二次,或第三次,只要又一次对不上,那她就能发现有人在伪装。而若是以偷偷递纸条的形式告知,那伏郁珠不会追查信息来源吗?毕竟写在纸条上的名字好找,写纸条之人本身可不好找啊。 她正在疯狂排除可能,忽听破空声响起,白影从眼前闪过,她身前又是开裂般的疼痛。 脑中炸开空白,她浑身紧绷,整个后背撞上墙面,眼前爆开一大串金星。 疼痛像是*不断收紧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榨干氧气。喉头上下不停滚动,她的手脚都在控制不住哆嗦,但这次她以几乎咬断手帕的力量忍住了没有尖叫,甚至还有余力嘲讽地看向伏郁珠,表达不屑。 前段时间被盘香饮抽的时候,她崩溃成那样,实在是丢脸,不过短短十来日,她就有所长进,伏郁珠这种阴险小人是不懂的。 猎食般紧盯着那女人,慕千昙心中生出扭曲的快意。 还有什么招?还能怎么样?快来啊,全使出来! 都在耍她,都想看她挣扎是不是?那就尽全力啊!左右不过是一死,她倒要看看自己还能多不幸! 人总不能倒霉一辈子吧! 只要她福大命大还能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她都要把这帮混球碎尸万段! 一起下地狱吧! 血迅速染红了她上半身衣服,那件冰蓝色长裙已经被染成深红,地上堆积了一滩血。伏璃看着那女人的惨状,睫毛抖动,像是要从中间碎开般撕裂:“是长辈。” “你现在知道是长辈了?我怎么不清楚我女儿原来是个知礼的?”在光明宫里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没见过她顾及过年龄。 伏璃道:“她真不会说的,是我强行带着她去” 伏郁珠打断她:“我儿真有本事,能威胁一个上仙陪你行动,那么之前为何娘亲我怎么都请不动瑶娥上仙呢?” 伏璃道:“因为她要保护我我们,要不是她的话,我们可能就死了,她对我而言有救命之恩。” 按当时那个情况,有蚂蚁,有幻觉,有胃塔等等,瑶娥给了不少意见,勉强说她有救命之恩是能够说通的,更别提还有去年文武试炼时,那座黄雀山妖的恩,还正好是她们结交的契机。 伏璃讨厌这个女人,这世界上只有她和裳熵会不顾面子的对她凶,还会动手揍人,可她也说过一些她认同的话。“先把手腕掰赢。”,“要像大人一样承担责任。”,还告诉她握手比碰拳要更有仪式感。 她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从女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她的讨厌,指得是想赢这个女人的讨厌,是想要同等把她头发也给剪了的报复。而不是用鞭子这种绝对会带血的东西折磨,她要怎么对一个对她有两次救恩之恩的人出手? “伏璃,”伏郁珠走近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她:“不要被恩情裹挟,是不是救命之恩,这是你自己一句话就能翻覆的。” 她就是被封家人的救命之恩缠住,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所以对此深痛恶绝。 没有证据就无法证明罪行,那没有证据要怎么确定恩情呢? 预见需要付出长久的代价,那不如就不要承认,愿意伸手帮助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追究没有报答的恩。 “我为封家做的那些事,有多少是为了你?你不能只去享受成果,而不愿承认你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伏郁珠脸色愈沉:“你有这两天对我发脾气的精力,不如来治治你真正该治的人。什么救命恩人,你把她杀了,这恩还需要报答?你除去了一大恶,到时候整个仙界和塞顿都会为你欢呼。” 从没见过这样教小孩的,简直就是避开了所有优良品格。饶是慕千昙这种厌恶刻板传统教育的随意性子,都觉得荒谬。 这样看来,伏璃在先天缺陷,身体里藏有至少六个魂魄,还有伏郁珠这个奇葩母亲教育的情况下,只是像个纨绔小疯子一样傲慢矜贵爱欺负人,而没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也实属难得。 见伏璃还是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伏郁珠眼睛微眯,蛇骨鞭再次抬头:“我对你要求不高,今天,只要你打她一鞭,我就放过你,也让她休息休息。” 她转头看来:“三鞭,正好是我们瑶娥上仙熟悉的数字,对吧。” 要不是嘴里堵着手帕,慕千昙真想吐她一脸血水。 伏璃颤巍巍抬头,看见瘦弱女人身上两道瘆人的鞭痕,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真得会把人打死。于是她握紧蛇骨鞭,僵着身子上前两步:“好,母亲,我来。” 她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几乎同手同脚,终于走到女人面前。她不敢看那双眼,释放出缠绕手臂的蛇骨鞭惊煞,而后咬紧牙关,猛地抽了一下。 整个后背都汗湿了,那一鞭用了她所有力气,有甜腻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她在那样的温度里快要融化。 鼓起勇气抬头,她看见女人紧蹙的眉头,发白的嘴唇和近乎死人的惨白脸色。她个子挺高,可太瘦了,好长时间没好好吃饭,全身哪里都一折就断。她被打的那一瞬间呼吸会停止,身体紧绷,在勉强挨过那阵疼之后才恢复喘息,可也微弱至不可闻。 第三道鞭痕横在那两道之上,坦白来说,骨血里热爱血腥的天性让伏璃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情景让她热血沸腾,可一想到这是谁,便像是兜头浇了盆凉水,她只想往后退。 但这是表演,她不能退。她发觉自己也屏住了气息,回头看向母亲:“好了。” 傻子都看出第三鞭的力道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伏郁珠本来并不满意,而这时,西尘从外间走过来,向她行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想要慢慢玩,可惜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伏郁珠听罢,扫了眼伏璃,走到遍体鳞伤的女人面前,把她嘴里的血手帕抽出来:“有反悔吗?” 慕千昙只能靠着锁链的拉扯才能站稳。她费力睁开眼:“我喜欢年轻的。” 这是讽刺她年纪大了,伏郁珠勾着唇:“然后呢,你喜欢她,再把她推入火海吗?” 慕千昙勉力撑着脖颈,从下方看人,眼里竟有点嘲笑:“床上来来往往再多人如何?我再怎么糟糕,也有人愿意为我去死,有人能这样为你吗?” 伏郁珠道:“可惜,那样的人,不也只有一个吗?” 伤口尖锐的痛,仿佛生机都从裂缝中流逝。慕千昙深深喘息几下,才攒起说下一句话的力气:“等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我原谅你的冒犯,这样的你才有意思。”伏郁珠轻笑,和伏璃吩咐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等那两道脚步声消失,伏璃才如释重负般变了脸色,赶忙上前把锁链解开,扶住人,让她靠墙滑下:“对不起,那件事不是我说的。” 储物袋里连个武器都没有,全都是些药,伏郁珠看不起这些,都没有兴趣收缴。慕千昙靠坐在墙壁前,先从袋子里摸出止疼药和止血药,囫囵吞下去,这才气喘吁吁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等会给你拿更好的药,现在先忍忍吧,”把她扶稳了,伏璃才后退一步,脸色有些懊悔,说出一个名字:“是南雅音。” 单是这个名字,慕千昙便豁然开朗。 南雅音是与她们三人同行的,但在进入伏家后就晕了过去,所以在她记忆里,只有伏璃和瑶娥上仙一同出来封家办事的片段。 一场高烧,让她错过所有场景。被稀里糊涂带回到伏家后,她不知道伏璃怎么态度大变,突然在和伏郁珠闹什么,也不知道封家和伏家出了些什么事,只知道重要,不能隐瞒。 所以在伏郁珠盘问起时,会毫不设防的说出慕千昙也是同行之人。 而伏璃回家后的那通大吵大闹,是在封家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伏郁珠一看到同行人,很容易联想到瑶娥也知道了一切。 怪不得伏郁珠没找江舟摇和秦河的事,因为南雅音都不知道她们的结伴同伙里还有那两位。 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的。 真是千算万算还是有疏漏之处。 慕千昙觉得疲惫。 “还好我告诉她,是你把证据毁了,她才相信你的确没有用这个消息来敲诈的心理。”伏璃叹气:“只不过我娘多疑,总觉得你是隐患,所以才紧抓你不放,谁知你居然自己来了” 说到这个,她疑问道:“裳熵那事真是你干的?” 慕千昙掀起眼皮:“你觉得呢?” 伏璃道:“我觉得不是吧,但很多人都看到是你,怎么解释呢?” 慕千昙想说是魔物,结果一只手从她脸颊后的墙壁伸出来,竖起一根格外长的食指,抵在她唇前,并在耳边发出“嘘—”的声响。 这是警告她不要说出来。 “我有点动不了了,帮我从袋子里拿点东西,”慕千昙指了指腰间:“我的储物袋。” 伏璃赶忙凑过来,伸手到她储物袋中:“拿什么啊?” 慕千昙道:“全拿出来。” 伏璃小心绕开她的伤口,解开储物袋的细绳,把里面所有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滚落一地,一本书躺在其中。 “这是什么。”伏璃捡起来翻了两页,抬头道:“魔物?” 正是秦河的笔记。慕千昙道:“是有这种可能。” 这总不能算她亲口说出来吧。魔物可能是觉得无语,没有出来阻拦。 伏璃翻书:“我懂了,你又被魔物缠上了是不是?” 秦河会质疑,谭雀不相信,伏璃也会思考。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真是你干的?凶手也许另有其人吧。 那些长辈和同龄人都对她的罪行深信不疑,就连掌门,也觉得就是她做的。可没想到,竟然是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的这几个小孩,反复怀疑真假,不敢相信。 令人五味杂陈。 慕千昙道:“帮我再把袋子收好。” “好。” 把收拾好的袋子重新系回去,伏璃道:“魔物这玩意我还真不懂,盘掌门有办法处理吗?” 慕千昙捂着伤口缓慢摇头。伏璃又道:“反正事情也发生了,没办法,就先这样吧。魔物的事以后再说,我先把你救出去。” 听到这句话,慕千昙有些意外:“你?” “我真是受不了了,”伏璃以掌根捂住眼睛,用力揉了揉:“我整宿都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梦到那十几个孩子,她们本来可以长大的,但是却还有,黑泉地灵现在还在我寝殿里,我没办法当已经发生的事不存在,这太难受了。” 她放下手,长出口气:“所以我准备学习裳熵,做点好事积功德,希望未来能把黑泉们超度了。” 慕千昙张了张唇,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半晌,她道:“你要救我,不怕你娘宰了你?” 伏璃道:“吵都吵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要是倔起来,我娘也拿我没办法。她付出那么多代价才救活我,不可能再把我杀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不由得苦笑两声。 慕千昙道:“说得那么干脆,我看你还是很怕你娘啊。” 还以为她在说刚刚第三鞭那事,伏璃垮了脸,双手合十挡在脸前:“真抱歉,我也是没办法,不顺着她来,她真得会打死你。” 慕千昙当然不计较这个,问了更重要的:“你要怎么把我救出去?” 伏璃道:“我娘明天要去封家处理事情,到时候会有其他人看着你。我会给你留下记号,并开一个小门,你趁机出来,上我给你准备的马车,然后悄悄出塞顿城。” 伏郁珠表面上是淡定,但她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只多不少,不提塞顿城和祭坛,光是和封家藕断丝连都足够掰扯的。 “你出去后,全走小路,不要靠近人,也不要接受帮助,小心是诈,这样能保你一命。你藏起来,车里有药,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考虑之后的事。”伏璃一一叮嘱。 想得到还挺周全,慕千昙还以为来伏家能有一线生机,结果被伏郁珠关进牢里,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伏璃又给出一条生路。真是起起伏伏起。 “就这样吧,我也得走了。”伏璃压低声音:“我娘亲最近对我的监视很严厉,我不能再来看你,你要撑住。” 以前关在家里的时候,屁事都没有。放出去一趟,立刻炸了个大的回来,伏郁珠当然会加强对她的看护,估计以后也很难再放出去。 又是撑住,李碧鸢走前也让她撑住。慕千昙能有什么办法?那就咬牙撑住吧。她道:“辛苦了。” “没事,那我先走了,你要保重。” “恩。” 匆匆见面匆匆离开,等伏璃也消失,牢房里彻底安静。 监牢是伏家唯一不那么奢华的地方,地面是铺平的土壤,散发血液长久浸泡的闷臭味。慕千昙提起膝盖,靠近胸前,手也捂在胃间。吃下的药发挥作用,血不再流了,可伤口还有些痛。 她额头抵住膝盖,阖上眼。 失血过多使她格外疲惫,就算是想着要提起精神,还是不可控制的昏迷。 一旦睡着,梦境就延续。 她拿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和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那个金碧辉煌的家,来到了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那是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楼道间隙,房屋破得像是上世纪战争残留的产物。一个大妈端着脏水盆出来,往她脚下的臭水沟泼水。 而不远处,那个正在绿色垃圾箱里翻东西的女孩,是她的亲妹妹。 第217章 记得摸一摸她 妹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妹。衣服大概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很符合垃圾的风格。头发被狗啃过,剪得很短,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爬了几只虱子。 她说她八岁,还是九岁?也有可能是十岁。 她不记得具体,因为她妈忘了。 看这女孩一副流浪儿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母亲。慕千昙扶住行李箱,为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感到紧张。 大妈泼完水,一手夹盆,另一手叉着腰。人站在门廊下,眯着眼打量来人:“哪来又多了个的闺女?” 小妹说:“不知道。” 送走管家,慕千昙不想回那破楼前,却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于是鼓起勇气,挺胸抬头走了回去。 她是什么都没了,但她什么都没做错,她才不要像是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 走到小妹面前,慕千昙还没开口,听见小女孩说:“你带钱了吗?” “有一点。” 在那个家住了那么多年,零花钱还是有的,她没有很大花销,除了必要的送礼,其他都存了些。 母亲不,现在应该叫那位阿姨,根本看不起这种小数目,没要回去,所以她也不算是空手出来的。但除了行李箱,还有那点“盘缠”,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那正好,”小妹伸手:“给我。” 连姐姐都还没叫一声,张口就是要钱。慕千昙心感不妙:“干什么?” 小妹扒拉头发:“房租啊,三个月的,再不付就要被赶走了。反正你有钱,付一下呗,等会你也得住。” 慕千昙又看了眼巷子。 她没有很高的物质要求,所以看到破烂楼房,虽说心理落差大,但也能安慰自己没问题,管它是新是旧,能住就行。 可没想到,这房子烂成这样,居然还是租的? 也罢,以后多挣点钱,再买属于自己的小家。 “多少钱?”慕千昙把背后的书包摘下来放上行李箱。 小妹算了下:“一千八。” 慕千昙口算了下:“六百一个月?” 六百连她之前的一件衣服都买不到,竟然能租到房子?难道说外面的物价比她想象中的要低很多? 小妹还伸着个手,耸肩:“找不到更便宜的了。”手指勾勾:“给吗?” 考虑到自己还得住,且她不太擅长找租房,所以这钱当然要给。手指探入钱包,数出两千块,刚从包里拿出来,就被一只小黑手抢走。 小妹扯着衣服,跑到那大妈跟前,把钱塞给她:“别叫了,不是给你了吗?” 大妈把钱团了团装进口袋,眼神还瞅着那边巷子口踌躇的少女:“以后也按时给啊。” 小妹随口道:“看情况。” 慕千昙站在原位微愣。 没想到那位大妈就是房东,那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其实是拖欠者亲戚的形象吗? 被责骂过能力不足,或态度不端正,或不知进取,这也是她之前能听到过的最多否认。虽然让她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没让她尴尬过。 还是第一次体验在金钱方面亏欠别人,还要面对那人脸上显著的嫌弃和探究,她还没能调整到合适的状态,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窘迫到脸颊微红。 小妹领着她走到筒子楼深处,一边撕开纸箱,一边用不太友善又好气的眼神回头盯着她。 慕千昙不喜欢这种视线,就算不欢迎,也没必要敌视,于是抱以同样警惕且冷漠的回视。 房子在巷子倒数第二个单元,大铁门锈成深红色,成捆电线从脚边裸。露穿过。走进门,楼梯口没比巷子宽多少,仅容两人并排。墙面大片掉皮,覆盖一层潮气。 门虚掩着,小妹直接踢开,把纸箱扔地上,跳上去踩扁。慕千昙站在门前,没进去,屋子很小,几乎所有东西都映入眼帘。 堆满塑料瓶,纸箱以及废旧书和酒瓶的角落,爬满黑色蜘蛛网的天花板,以及落满油污和灰尘的挂顶风扇,下方是张边缘斑驳的木桌。桌面挤满了各种杂物,找不到一处空地。 地面没铺瓷砖,是抹平的水泥。一台发黄的旧冰箱靠在桌边,还有两张木头凳子,一个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柜子,柜子上不可能再打开的大屁股电视机。这就是客厅里全部的家具。 看出她的犹疑,小妹撇了撇嘴:“嫌弃啊?没事,住几天就习惯了,实在不行你回去呗,看看你那家里还愿意收留你不。” 很明显是讽刺的话,但慕千昙无心反驳。 她一次又一次整理心情,把行李箱搬进门,推到凳子前坐下。 到了一个新地方,应该赶紧适应环境,弄清自己的处境,整理现有的资源。可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在环境剧烈改变的冲击下麻木,她需要时间来整理。 此后几天,她白天随便去外面吃点,晚上睡在一张可折叠的小铁床上。每一天醒来后看到的布满尘灰的天花板,让她一天天看清自己的现状。 手机好安静。 这段时间,没见过传说中的母亲,听小妹说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她娘本来就是爱野着玩的性格。慕千昙不想深问,不见也好,她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新来的家人。 然而,总是抱着逃避心理去害怕的事,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 从门口进来的女人穿了个短袖和黑色长裤,头发不长不短,不怎么打理,略显稀疏,还夹杂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白发。 她整个人格外瘦,靠骨头架子撑起衣服,脸颊凹陷,肤色微黄,黑眼圈重得快要掉下来。摇摇晃晃进门,从乱发里看过来一眼,面对新出现在家的人,没觉得意外,酒瓶顶到嘴边灌了口酒,晃回屋里睡觉。 只对视一眼,慕千昙就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说话很冲的妹妹,一个不说话的妈妈,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技能的她。这样的家,她不知道要怎么平稳的继续下去。 可日子还是得过。 三天之后,她认清现实,开始思考未来。 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慕千昙短暂高兴了一下,但随即就为高昂的学费发愁。 她从前一直没为钱忧虑过,从小到大上的都是“贵族”学院,一学期动辄学费十来万,眼眨都不眨就交上去了。所以大学,她也遵循父母的意见和习惯,选了一个都是和她差不多学生水平的好学校。 如果没有遭遇这种突变,那所学校就是完美的,会全方位培养她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学习方方面面的知识。 可现在以她的条件,再去上这学校就是一个笑话了,且她也付不起那高昂到以房子为计数方式的学费。 那怎么办? 得上学,不然没有未来。 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她总不能再换一所学校。 苦熬一晚上,她想出的办法是复读一年。 听说那些公立高中学费不贵,一年的话用不了多少钱,她带来的那些就够用。复读后再参加一次高考,以她的成绩,努力死命冲一冲,去全国前几名的学校应该没问题。 到时候她选择住校,寒暑假再用来打工攒生活费,就可以找借口暂时避开家庭了。 思考这些的时候,小妹正好开门进家,手里提了个明黄色的塑料袋。 她若无其事进门,给桌上腾出片空地,放下袋子。那沉沉甸甸的一整袋,光是袋子上的外卖单子就很长,看着价格就不便宜。 慕千昙过去问她:“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她知道这女孩有卖废品的习惯,可卖一次的钱才几块十几,她攒了几天就为了吃一顿外卖? 小妹拆开袋子:“炸鸡,你要吃吗?” 慕千昙不问她,抓起外卖单看,那上面的地址不是家里,联系方式也不是妹妹或妈妈。这是她从人家门前偷来的外卖。 “你”慕千昙脸现韫怒:“你偷东西?” “不吃拉倒。” 小妹白了她一眼:“不识好歹。” 看她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慕千昙心火上涌,想揍她一顿,可打这种小孩有什么意义? 她忍了脾气,冲回屋子里,在方才写下的计划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圈。 不能陷入泥潭,她要出去上学,然后在外面定居,再不回来。 一定不要回来。 来到这个家的第十二天,热水器坏了。 正好洗到一半,水冷得像冰。慕千昙头上还顶着泡沫,把水关上,想叫人帮自己烧点热水,但张开口,妹妹叫不出,妈妈也叫不出。屋里总没有第四个人,她闭嘴了。 硬着头皮洗完了冷水澡,她边擦头发边回到屋里,坐在吱呀吱呀的铁床上。她打开手机,看着管家给自己发的信息,擦头发的动作逐渐放缓。 刚来没多久,她就好奇这家庭里原本的那个大姐是怎么生活的,问了小妹,却说根本没这号人,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慕千昙觉得奇怪,就冒昧联系了那位对她还算不错的管家,问起这个事。 而得到的回复,则是这样的。 原来,她亲身母亲叫做包茵陈,年轻时是慕千昙富贵家庭的保姆,恰好与主人家共同产下女儿。 那时,包茵陈眼看着两个孩子哪哪都差不多,刚出手没多久根本看不出差别。早就嫉恨主人家富裕的她,便起了可怕的心思,竟选择了把自己的孩子与主人家调换,让那家人费尽心思养别人的女儿。 把孩子换过来,她倒也没兴趣去养,而是直接丢到了福利院门口。 所以富贵家庭真正的女儿,也没在这个家里生活过,而是在福利院长大,并在某个慕千昙不知道的契机下被生母认出。 把孩子接回来容易,可要怎么送走已经养了十八年的那个,就不太简单了,总不会把那么大的孩子还送进福利院吧。 所以他们花了大价钱,几经排查,找到了那位早就逃走的包茵陈,并把孩子还给了她。 听完这些事,慕千昙刻意忽略一些文字,只把精力集中在一些细节上。 比如,现在的医院还能做到故意换孩子吗?没护士医生看着?孩子不对,这么长时间察觉不出来? 她之前的那对父母不会追究包茵陈的责任吗?孩子被偷走,养了保姆女儿十八年,他们不会憎恨生气吗?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不用坐牢? 不间断按灭手机又按亮,慕千昙一遍遍去思考这些问题的合理性,直到头发自己干了,手机也没电息屏。 她脑子里重播那几个问题,用膨胀的文字充盈大脑,直到麻木。可夜深人静,她意识到还是没法欺骗自己。 给手机充上电,她点开短信与通话记录,还有社交软件聊天框,都是空空如也。 十几天过去了,曾经好歹做了她十几年亲人的父母,没有一个联系过她。 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慕千昙躺上床,手机扣在胸前。 管家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 她的屋子里,还有她用过的本子,写得乱七八糟的日记,做的小手工,笔记本电脑,无数套衣服,玩具,给她未来准备的还没拆封的化妆品等等。她全都没有带走,因为新的家庭根本没有地方给她放这些东西。 于是她回:[丢了吧,辛苦。] 管家又说,刚来的那位千金真是个漂亮的小孩,虽然在福利院受了很多苦,但还是很开朗健谈,活泼可爱。嘴还甜,逢人就喊姐姐,大家都很喜欢她。 屋里没开灯,手机刺眼的光打在慕千昙脸上。她的眼睛似乎被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回了一个字:[哦。] 管家还说,千金看了她留在屋子里的笔记本,感觉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姐姐,所以想见她一面。 慕千昙打字:[让她去死。] 点下删除好友的按钮,把手机扔上床头柜,她猛地掀被子兜住自己。 她们去享受她们的热闹和欢喜,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分享给她。 嘀咕完这句,她心里也忍不住冒出酸泡泡。 她很清楚,以那个家庭的财力和精力,根本不缺再养一个女儿的资源,但他们竟然没有一刻想过要把她留下,而是毅然决然送走了,还“贴心”地送到了现在的家。 就好像终于有机会甩掉一个累赘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浑身泛冷。 头又晕又疼,身体在细细地打摆子,慕千昙睁不开眼,前身湿哒哒的捂着很难受。 药效过去,疼痛比任何时候都尖锐,她蜷缩着,几乎无法动弹。 微弱的进气出气间,她费劲从储物袋又扣出一颗止疼药,颤抖着双手塞进嘴里。药丸划过喉咙的熟悉感后,她翻身躺平。 每次状态变差时,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噩梦。可以往也都是大开大合的虚幻梦境,最近这两天的却如此真实,好像又经历了一遍似的。 真令人厌恶。 等疼痛稍微平息,她这才强撑着坐起身,背靠墙壁。 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地上流开一片凝固的深红。她惊讶于自己伤成这鬼样子还活着,感慨干娘给的药真是好东西,而后又摸了几颗止血药吃,并费劲贴了层纱布。 看到狰狞可怖的伤口时,她自嘲笑笑。被六道鞭痕夹在中间,以后如果留疤了那真是精彩。 算了,先争取到那个以后吧。 牢门前有人看着,距离伏璃说的时间应该还没到,慕千昙得空观察自己的状态。 可能是地上躺了一夜的缘故,她有点起烧,身体发烫,绵软无力,但还能忍受,咬咬牙可以跑一跑。可手腕和脚腕上捆绑的绳子是个问题,很结实,比较难弄开。 这监牢里应当是设定了某种法术,就算她用了补充灵力的药,也无法操纵灵力来挣脱。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丁点趁手工具,想尝试靠墙壁把绳子磨断,但只试了两下就放弃。等她磨完,伏郁珠都该办完事回家了。 这时,门前过来一人,给守在门前的两个守卫说了什么,于是三人一同急急离开,此地只剩下了牢里的那一个。 是伏璃说得时间到了。 伏璃被伏郁珠安排的人紧紧看着,现在没办法过来,只能暗中提供条件。这离开应当就是提示,现在只要慕千昙把绳索挣开,走出牢笼,并找到她留下的痕迹去寻找马车就好了。 她能做到。 把储物袋弄翻,里头滚出一个吃空的药瓶。慕千昙握住瓶子一端,将另一端送入口中,底部硌住牙齿。她闭上眼,呼吸加重,试图唤醒勇气。 去年她刚来这里时,有在小山殿里清点自己的武器,除了孤鸿长剑步摇和一堆法器外,还有一个最为隐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搜查出来的小刀,藏在她的牙齿里。 那时她还吐槽,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武装到牙齿吗?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想要取出牙下的东西,最简单的方式是拔牙,但她找不来拔牙工具,也没人能帮忙,索性她就干脆点,直接把牙弄碎就好了。 这对于从小就讨厌看牙医的她来说,不是件容易事。 深呼吸几下,身体都在即将到来的恐惧中颤抖着。她几次都下定决心要咬下时,都在关键时候退缩。 她抽出药瓶,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把剩下所有的止疼药一次性吃完,到指尖都麻木到像是打了麻药时,这才一鼓作气狠咬下去! 这次用了全部的力气,她听见自己口腔里传来咯哒一声清脆的碎裂,血像是呕吐般溢出口腔,瞬间打湿了她的下巴,一串串往下滴。 搅碎下颚的痛感让她伏倒在地,捂住嘴巴,指缝里渗出冒着血泡的鲜红。她翻滚两圈,面向墙壁,额头用力撞上墙面,手臂盖在眼前,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 应该庆幸,伏郁珠那变态不在,她不会挨鞭子抽,也不会锁链吊起来,只需要弄断绳子就可以。 哈哈,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静下来,手指探进口腔,夹出了一枚三角头的染血小刀片。 她用刀割开了手和脚腕的绳索,扶着墙面起身。 刚起来那下有些晃荡,她赶忙站稳了,袖子擦过下巴,抹去血瀑,再抹去眼角的液体。她走到门边,观察着门上的锁。 昨晚伏璃离开时,当着其他人的面,看着是把锁扣上了,但其实并没有按进去,只是孔眼对上而已,所以现在只需要扭开就可以拿下锁,从这里走出去。 “一点都不困难,”慕千昙握住锁,自言自语:“这不是出来了吗。” 她的嘴里都是血,除了她自己,应该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走出牢房,外面天还没亮,夜色之下是一片冰天雪地。慕千昙被闷了一天一夜,此下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没沉溺太久,她接着寻找前路,很快找到伏璃给她*留的记号——地上的红点子。 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去走,全是陌生的小路。若是放以前,慕千昙一定会怀疑伏璃的真心,在想她是不是欺骗自己,但她现在额头一抽一抽,没精力再去思考,同时她也别无选择。 经由指引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那里果真停着一辆马车。在车前的是一位穿着布衣的马夫,与光明宫格格不入的朴素画风,约莫是为了让这辆车没那么突出。 她看到人过来,也装作没看到,只看了眼天色,说待会就走。 慕千昙扶住胸前,弯腰吐出一口血,而后爬上马车。 车上准备了不少东西,有衣服有吃食还有药品,甚至还有伪造的新身份和一些城市的通关文牒。慕千昙换上一身黑衣,再用大氅裹住自己,没地方洗手,便直接去抓包里的包子吃。 包子还温热,是肉馅的,简单咀嚼之后,连着腥气一同往下咽。 若不是嘴里的伤口太疼,这真是一顿完美的早餐。 车子晃动,开始往前走。 有车帘的阻挡,慕千昙看不见外面是个什么情景,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思索未来。 如果她出去了,如果魔物当真兑现承诺,把裳熵挖出来,那她们要怎么摆脱魔物呢? 是不是应该先证明魔物的存在,为自己清除罪名,而后寻求盘香饮的帮助? 她不能再孤身或者两人一同面对那危险了,未知让她们成为了随意拿捏的砧板鱼肉。想保全性命,就必须要集结其他力量,大家集思广益,共谋对策。 想着想着,车外逐渐嘈杂起来。 慕千昙凑到门边,从缝隙中向外看。车子刚好驶出大桥,前方还有不少城民在等待结果,不愿散去,更远的道路前方,则停着很多辆马车。 瞳孔骤然缩小,她看见有白甲兵在挨个搜查前方的车辆。 旁边有人经过:“怎么出城的要求突然变严格了?” 另一人回:“这不是因为宫里关着那谁吗,害怕她跑了,所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伏璃有救她的想法,伏郁珠不可能傻到看不出来。母亲最了解女儿心思,也猜到她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动手脚,但她没有直接阻止,而是默默增加了防哨。 按照她那不同寻常的思维模式,可能是想在伏璃以为自己成功救人的时候,抓到逃离的慕千昙,并打脸伏璃,顺带嘲讽教育一番。 那几个白甲兵很快会搜到这辆车,慕千昙脸色冷静到僵硬。她迅速撤回身,把药和吃的全部倒进储物袋,而后翻捡了几样可能有用的东西,撕开一件衣物做了个面纱蒙在脸上,而后堂而皇之地走下车。 有人经过,但仅仅是看了她两眼,没有认出这是谁。慕千昙以正常的步速走进主街旁边的巷子里,一直深入,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撒腿狂奔起来。 跑了不知多远,她双腿几近麻痹,且身前的伤再次崩裂,能感受到血在慢慢溢出。 她面色不改,继续嗑。药。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这才想起查看自己的位置。 四周全是差不多的建筑,每条路通向的地方长得也很相似。她辨认不出自己过来的方向,在复制粘贴的红砖房和学地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迷路了。 隐约之间,她想起那次跟踪那三个小孩时,有听到过,塞顿城的设计其实是迷宫。外人进来,如果不小心跑丢了,不询问当地民众的话,是很难找到出路的。 慕千昙踉跄一下,手臂横在身前,捂住伤处。 塞顿又开始下雪,盐粒子漫天撒下来,逐渐染白她的发丝,也落在她睫毛上融化。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手脚都冻得冰凉。 身后似有人过来,她如梦初醒,先随便挑了一个巷子走进去。没过多久,看见一家还开着的面馆。 面条与汤底的香味传来,慕千昙被冻住的思绪缓慢思考着能不能找家店藏一藏,抬头看招牌,眨了眨眼。 忽然间,她眼眸微微放大。 欣喜在她脸上轻轻绽放,她立即低头,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地图,唰得一声展开来。 这是她们第一回来塞顿城时,裳熵嫌她懒,给她画的塞顿城吃喝玩乐地图,图上直接告诉她哪里好玩,哪里值得去。这张图一直没用过,上回拿出来还是在万药仙岛上当废纸用,可未曾想到未曾想到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裳熵花了好几天时间,以她超强的记路能力,记下了塞顿城的每一个路线,以卡通的画风绘制在地图上,并点出了相当多类似地标的建筑,还会用小字在下面注释。 慕千昙握紧地图,目光黏连在纸面,扫动之间,找到了自己面前的这家面馆,下方小字是这么写的。 【虽然闻着香,但是不好吃!不推荐师尊尝试!】 好,那就不吃。 她快速在地图上找到了距离最近,且避开人群又直达大门的路线,而后飞奔而去,寻找着一个个地标,来确认自己的路线是否有误。 【这一家的汤没有另一家好喝,师尊想知道是哪一家吗?你再往前走一条街就知道啦!】 【这边的路很绕喔,我走了三次才分清楚,也不知道她们家干嘛修成这样。秦河也说很绕,但是她三次都没记住,哈哈哈哈!没有嘲笑,只是觉得好玩。】 【啊这个位置要停一下,可以看到主街上的风景,那里有一大片花墙,我觉得很好看诶,你觉得呢?】 慕千昙驻足,站在阶梯上遥看主街上的花墙,那里此刻被无数来往的人堵住,雪很大,纷纷扬扬。 我觉得不怎么样。 【他们家的牛肉汤不错,羊肉汤不错,猪肉炖茄子不错,白菜粉丝也不错】 【在这里付钱可以体验画画,我给秦河画了,她说不好看。秦河给我画了,我也说不好看。】 走到腿脚酸软,才走了差不多一半路。天渐渐亮起来,慕千昙扶着墙,逐渐有些站不稳了。 她折好地图,挨着墙滑下,坐着歇息。 就休息一下吧,实在走不动。 已经不想去看身体状态,反正哪哪都糟糕,就没有舒服的地方。她想再吃点止疼药,但刚刚已经吃完了,伏璃准备了很多药,唯独没有准备这个。 她随意翻了翻,又咽了几颗催着伤口愈合的药。 是药三分毒,但她需要这毒。 赶路时头脑被占满,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闲下,慕千昙不免回忆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很难想象从献祭开始一系列事,都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 她根本来不及对接二连三的挫折和重击感到悲痛,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只用来应付难题,排除障碍。她走啊走,跑啊跑,用尽全力,像狗一样死死咬住每一个机会,然后回过神来,就来到这里。 来到了雪幕之下。 “喵。” 慕千昙眉尖微动,低头望去,一只肥肥的三花小猫踮着脚走过来,碰瓷般到她身边倒下,露出柔软的肚皮。 “干什么。”她抖抖储物袋:“我比你饿,这点东西还要吃很久,不能给你。” 三花尾巴甩啊甩,慕千昙抬头看天,雪倒映在她眼中:“你去跟别人撒娇吧,这里只有我一个坏人,你在我这要不到吃的。” 她想起了什么,揉开地图,看见现在的位置下有一行字。 【这里经常会有一只三花小猫过来,她胖胖的,主人说不能再给她吃了,但是可以随便摸。】 【她很喜欢被人摸,如果师尊经过的话,记得摸一摸她。】 “喵。”尾巴勾上那细瘦的手腕。 收起地图,慕千昙后脑抵上门扇。 良久,她伸手摸了摸三花的脑袋。 第218章 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从那个家里出来前,慕千昙看着守在自己旁边看她收拾东西的管家,心中多少有些赌气,所以偌大的行李箱,只装了自己常穿的几件当季衣服,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路上怕口渴要喝的几杯饮料,以及少量的钱。 她本来觉得只有这些就足够了,在生活条件改变造成的不适显著前,她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换取一个新的,安稳且什么都有的环境。 这种想法在坐进闷臭的计程车时被磋磨一半,在看见那贫民窟般的楼房时,剩下一半也碎成一滩尘灰。而当她走进那个家中,曾经关于未来的所有构想都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现实与想象的一念之间,就在于眼见为实的那一瞬间。 她手里掌握的钱,足以让她短时间内察觉不出困难,可只要天气开始降温,需要制备的东西增多时,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盘点手头现有的资源,她有点后悔收拾东西时过于好强的自己,但凡那个时候脸皮厚一点,其实很多价值高的东西也是可以被带出来的,她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困难起来。 那家人都没有为她着想过,她何必替她们省钱。 慕千昙蹲在床边,拿来手机看。 前几天晚上她亲自删除了管家的联系方式,现在彻底没人找她了,清净得她还以为是自己交不起话费停机了。 把手机扔进空荡荡的行李箱,她撑着下巴思索片刻,扯了张废纸开始点钱。 将最后得出的数字画了个圈,她的心一如那天发觉曾经的父完全不联系她时相似,都是空洞且茫然的。只是经过了十来天的现实洗礼,她已经知道不会把这种情绪无限延长,而是要及时止损。 把自己摔上床,她打算明天出去找学校,接着再去找工作。 第二天起来,还是没见那位妈妈。 慕千昙算了日期,自从第一回在客厅短暂见到,如今已有整整十六天没有再碰面了。 屋里各种复杂的气味之间,还残留着女人留下的不散酒气,若不是总能捕捉到这种味道,她都要怀疑那天看见的女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早出去?”也不知道小妹到底为她有什么不满,每次看她都是那种警惕且怀疑,还有点轻视的神情。 慕千昙一向是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哪怕这位是她真正流着同样血的亲妹妹,她也不想有任何容忍:“关你什么事?” 小妹耸肩:“出去吧,正好,我不想看到你。” 本来已经背紧书包打算出门了,闻言,慕千昙又停住脚步:“你当我想看见你?” 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还常常见面,但她们俩之间说的话还没有第一天多。一种无形的隔阂与气场横在她们之间,就像是同极磁铁,靠近就会斥退。 如果在屋里不小心眼神对视了,也会快速移开,谁也不去看谁,仿佛是另一种默契。 小妹推开碗盘:“你不想看你就出去啊,这里是我家!” 慕千昙冷笑:“你家?房租谁交的?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你懂个屁!”小妹彻底火了,从凳子上跳下来:“你以为这个价位的房子哪里都是吗?这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都住好长时间了,你就付了那几个月的房租,就是你的了?我告诉你和你屁关系都没有!” 她说完这句话,后面还跟了某种方言里的脏话,光是听声调都不干净,但慕千昙没听懂,便暂且忍了,只是平淡道:“那你倒是付啊,该不会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虽然她也想不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如何在长辈不给钱的情况下谋生,但她本质还是排斥偷窃的行为,所以表情里也许掺杂了嫌弃。 小女孩正是最敏感的年纪,又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当然不会错过那丝神情。于是她所有外放的情绪瞬间收起来,转为一种阴郁的怒视,嘴里嘀咕道:“草**,草。死你。” “”这下慕千昙可听懂了,但她之前能接触到的人里,就算骂人也得讲究迂回,没点弯弯绕绕的心思甚至都听不出来是在骂,她的人生中何尝出现过这么粗俗且直接的脏话? 她一下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你跟谁学的脏话?” 小妹继续输出,那副吊儿郎当又手到擒来的熟练,报菜名般把各路脏话如数家珍。慕千昙听得发怔,好像在面对一个嘴皮格外利索的相声演员,她是被调侃和嘲笑的中心,却没有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 “你”她整张脸到脖子都通红:“闭嘴!” 自小就混麻将馆和垃圾场以及各种娱乐场所的小妹,视脏话为第一母语,精通输出下三路笑话和多方位猎杀对方的爹娘。见自己的话有效,她更是以创造新语言的翻新花样去骂,于是那面前的少女脸越来越红,表情越来越难看,正待爆发时,门被人推开。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两双眼睛看过去,包茵陈苦着一张白里泛绿的麻木脸,问她们大清早吵什么。 这人比刚见面那会还要消瘦,让人怀疑她根本不会吃饭。脸颊下的骨头突出来,似乎要撑破皮逃走,手臂也是麻杆,身上穿着不符合季节的高领长袖。 慕千昙直觉这女人身上的某种气场不对,好像经历过情绪过度起伏的跳楼差距,且她闻到一股区别于酒味的,另一种不太常见的苦骚味,让人内心不安,分外奇怪。 察觉到她的目光,女人把裤腿拽了拽,好似遮住了脚背上的一处腐烂伤。 “别烦我。”她晃进了屋。 争吵被打断,情绪衔接不上,小妹又转头吃饭去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才一直被骂,慕千昙都来不及还嘴,现在不是个吵架的氛围,她难道要吃闷气憋着? 站在原地隐忍了半天,她想学小妹的骂人话怼回去,最起码她心理得过得去吧。可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不能坦然说出那些,于是最后只憋出了一句神经病,便匆匆离开。 经过几家对比,她找了家价格便宜的网吧,要了盒泡面,在最角落开机子。 在一声声轰炸般的游戏语音与熏人的烟味中,她戴上耳机,点开了教育官网,找本地的公立高中,查询复读的条件。 成绩单,奖状,高考成绩和准考证等等,都是些费点时间就能准备齐全的,可是户口让她犯了难。 她原本的身份是被违法换过去的,现在一切归零,自然要重新选归处,但看包茵陈那个样,有没有一个完整的户口本都难说,那她的户口要怎么处理呢?迁回她不知道在何处的老家,还是出生地? 之前所有事情都是被家里安排妥当的,慕千昙从未自己去处理过,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她只好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理解,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串注释。 为了营造氛围,网吧内没有开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像一张不知如何描摹表情的白纸。 从网吧里出来,她又去了当地的人才市场。 在种种交通中,她选择了最便宜的公交车。靠在被烤热的窗玻璃上,她憋着气忍耐夏天封闭空间里的种种异味,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或站或蹲等在市场前,像是等待投喂的蚁群。 慕千昙没有为工作这种事发愁过。 同时,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社会上的工种那么多,且众人都那么自由,所以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困难。 可显然事与愿违。 那些人脸上的焦急,无望的等待,麻木的神情,多人苦求一个岗位的疯狂,与密集且统一的深色,构成了一副格外深沉的画卷。慕千昙甚至没有下车的勇气,被炽热的公交车兜往下一个站台。 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跑了一个下午,在点一杯最低额的饮品就可以充电的店铺蹲了会,她又投身于大太阳下,汗水湿了衣领,显出明显的颜色区别。 她看到商店透明玻璃反射出来满头大汗的自己,居然觉得很难为情。 原来城市的夏天是会让人感到尴尬的。 不去人才市场和别人竞争,也多得是找工作的机会。她年纪虽然小,但个子高,只要稍微把自己捣腾得成熟点,再找不需要提供身份证就能做的工作,就能够瞒天过海。 可能找到工作,不代表这个工作就合适。不管是美食店,还是衣服店,当询问到工资时,她总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才老是听到那极为廉价的数字。 一旦开学,以高四的忙碌程度,她就不能再出去打工。所以她要确保这两个月内挣到的钱,可以至少保证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但那些在路边店铺找到的不需要门槛的工作,显然不能满足要求。 晚饭是两个烧饼,夹一点咸菜,巨大的挣钱挫折让她花销更为谨慎。 去地铁站拍了张城市全景图,她边走回家边思索明天要去哪里看工作,而这份心情很快在进家门后快速消散了。 “干什么?”她问。 一进门,她就看见小妹跪在桌子边,满脸青肿。而包茵陈蹲在电视柜下方,正扣着光碟,试图放进坏掉的DVD里。 地上放着个玻璃烟灰缸,里头倒栽数只烟头,落了一地烟灰。慕千昙挥了挥手,驱散气味,不满道:“搞什么” 小妹转头看她,默不作声。 白天分开时撕得那么难看,就算现在看见她被打了,慕千昙也难有同情心。她没理那两人,兀自进了屋,可刚推开门,她就发现哪里不对。 她的行李箱被打开了。 晴天劈下一道霹雳,慕千昙浑身发麻,扔下包,迅速跑去行李箱跟前,手顺着缝隙滑进去,摸到钱包。掏出来看,里面的钱全都不见了! 她哆嗦着手,不敢置信地翻看,确定不管是零零整整,所有钱都不见了,血瞬间冲上脑门。 慕千昙冲出屋子,把钱包甩地上,质问道:“你偷我钱?” 包茵陈瞄了眼,无所谓道:“我是你妈,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你放屁!”慕千昙不知不觉学了小妹的语气:“你养过我一天吗你就是我妈了?这是我的钱,我自己攒的,你凭什么偷我的,还给我!” 面对她的暴怒,包茵陈道:“用完了。” 慕千昙一阵阵发晕:“你你干什么去了?你别跟我说你拿我的钱买烟抽,那是我要吃饭的!” 她冲过去想摸索女人身上还有没有钱,可女人今天穿着的是短袖,她先看见了女人手臂窝上青紫的针眼,登时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曾经在学校里,有警察来为她们讲解各类违禁品,其中一项就是毒。品。 那时,警察站在讲台上,高举着手,展示了一小袋白色粉末,并在ppt里放出了许多张照片,告诉大家吸毒者常常会表现出来的各种状态。 刚来的时候慕千昙没想起这事,可就在刚刚,她看到那处深深扎进肉里的,甚至没能力自己愈合的针眼伤口,再结合其他诸如消瘦,怪味,沙哑的嗓音,多余又密集的小动作,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浮上她脑海。 她的心瞬间摔落,四分五裂,怪异的毛骨悚然让她后退数步,掉头就往外跑。 外面已经黑了,街道上人很多,都是出来遛弯的,神态轻松。只有她一个人苍白着脸,像是被吓过头了一样,急匆匆从人群中穿过。 大脑一片空白,她疯狂跑到一处没人的角落,站在气味浓烈的玉兰树下,久久回不过神。 已经够糟糕了,怎么还能再一落千丈呢? 简直没有底线。 耳边长久穿刺着耳鸣时的锐声,她站到身体都冷了,这才想起要有所行动。 她转过身,想去警察局,可谁知小妹就站在她身后,好像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见她有动作,小妹问:“你要去哪里。” 慕千昙不理她,木着脸往前走,被小妹拦下:“你去哪里啊。” “警察局,”慕千昙道:“我要报警。” 小妹紧张起来:“不行。” 慕千昙道:“让开。” “你不能去。” “我叫你让开。” “不行。”谁知,小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看她:“姐姐,别去。” 这还是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姐姐这个称呼,没有任何亲近感,只是让慕千昙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这帮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她面无表情,问道:“你知道你妈在干什么吗?” 小妹膝行向前,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但是我就那一个亲人了,求求你了姐姐,你不要去。” 怎么就一个亲人了呢? 你不是还叫我姐姐吗? “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骂你的,”小妹开始磕头,咚咚作响,分外熟练,仿佛已经习惯了求人姿态:“你别去报警好不好,我就那一个妈妈,她被抓走我就一个人了,我不想一个人。” 夜晚的风穿过胸腔,呼呼刮过,慕千昙察觉不到外界和自身的温度,机械吐字:“你先别求我,难道我是什么破坏你家庭的罪人吗?我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妹点头:“我知道,姐姐,妈妈她在改了,她最近好长时间都没去了。偷你的钱是因为以前的钱没供上,就是还债而已,她最近没去的。” 慕千昙嗤笑:“她改了?你信毒虫的话?” “哦,不止是毒虫,还是个小偷。你也是小偷,你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说得痛快,好像终于报了白日被骂的仇,好像也抒发了这段时间的不满,但她并不觉得开心,只有一阵阵涌上的悲凉,让她眼眶泛酸。 曾经在某场酒宴上,有一位宾客与她那时的父母交谈时,有说过你们的女儿和你们真不像。 这样说的人不止一个,的确,相比较她那对堪称人生赢家的过去式父母,她的各方面条件看起来都太过普通。就是因为这份差距,让她整个童年都充斥着对比以及揠苗助长的痛苦。 但那时候,她还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从来没有怀疑过可能是基因问题。 那现在呢? 她回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家,不知道死哪里去的野爹,又吸。毒又抽烟酗酒的妈,从小就偷东西满口污言秽语的妹妹。 那么,自然有一个不受欢迎,脾气又臭又倔,天赋寻常的姐姐。 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惊醒时,雪已经快埋到脚踝,大氅拦不住寒风,身体从内到外透着冷。 不知道该从哪里取暖,慕千昙索性不动,背靠坚硬门板,目光落在面前的苍白雪地上,出着神。 其实她并不怀念曾经的那个家,也并非依恋那衣食无忧高人一等的生活,她只是觉得不甘心。 哪怕冷血薄情如她,去养一条不喜欢的狗十八年,她都做不到说放手就放手,怎么那些人就可以轻易把她抛弃呢? 就算积攒了那么多年的不满,不也有那样短暂的温馨时光吗? 还是说,只有她觉得温馨呢? 雪地上原本还有那只三花的脚印——这只贼猫抢了她两个肉包子,强行让她摸头,之后就消失无踪了。现在被大雪覆盖,只剩下平坦厚重的雪,看这架势,要把人淹没似的。 慕千昙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继续往外跑,否则拖的时间时间越久越容易出问题。 可心里的渴望却无法催动疲惫的身体,她不知道伤口还在不在流血,可能有吧,毕竟还很疼。 神经末端都被都冻住,她反应变慢,也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然后发呆。 她不能再吃那些药了,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这是除了休息以外任何药物都无法填满的亏空。 那怎么办? 要站起来。要重新包扎伤口,在这下着大雪的野外。要填饱肚子。要看地图。要找出路。要想办法突出守卫,走到那扇大门以外。 真是想一想都让人疲倦的,好远的路。 忽然,就在她神思麻痹时,一道踩雪的脆声从身侧传来。 她立刻清醒,起身扶门,没来得及逃跑,就看见一袭水红色自拐弯处走出。 两厢面对,彼此无言。 “封灵上仙。”还是慕千昙先开口。 来者正是江舟摇,此刻没戴面纱,露出一张温柔缱绻的面容。她站在雪中,举着把竹骨伞,眉眼清隽:“瑶娥上仙怎么来这里了?” 由于不久前刚得知了她与伏郁珠的关系,慕千昙现在面对她有诸多变扭,但这又不是能别扭的时候,她应该质疑江舟摇的立场并怀疑她过来的目的才对,还没开口,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次的比较密集,且有呼喊声夹杂其中,听着像是在搜查的白甲兵。江舟摇显然也听见了,她回眸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转回来道:“是来找您的?” 慕千昙道:“很显然。” 江舟摇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将伞收起:“先躲躲吧,你还能走吗?” 慕千昙没有放下戒心,毕竟她突然出现在这,很是奇怪:“我还行。” “那就跟我来,前方有家客栈,是我常住的。” 你常住?你不是住在光明宫吗?不然怎么和伏郁珠那啥? 慕千昙没问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考虑到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就算想反抗都困难,便打算先跟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迫停下。 她的身体冻僵了。 没听见身后跟来的声音,江舟摇回眸,见她那副样子,了然道:“动不了了?” 那群白甲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再耽误下去,绝对会被正面抓个正着。江舟摇思索须臾,大步回来,一手在她后背,一手放在她膝弯,用力一抄,把人整个抱起来:“在下冒犯了。” “”身体突然腾空,骤然拉近的距离,以及陌生又熟悉的女香,让慕千昙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要是搁之前,她顶多不喜欢和其他人接触,不会多想。但是现在,经过了裳熵和伏郁珠的洗礼,她开始觉得女女之间也该授受不亲了,都怪这一个两个的。 江舟摇身量和她差不多,但身体素质明显好了不止一点两点。她流畅地转身,纵着步子飞速向前,多带一个人完全没给她带来压力,依然“轻装上阵”。 她步履飞快,没过一会,就彻底听不到白甲兵的声音。 她来到一家客栈前,没从正门走,而是直接纵灵力飞到了顶楼,从敞开的窗户跳进去,并一路走到床前,才将人放下来。 “先在这里休息吧。”江舟摇捻起袖子:“你受伤了?” 慕千昙扯了扯衣领:“嗯,用过药了,多谢。” 江舟摇点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特殊的时间,特殊的机遇,特殊的立场,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对,干脆就不说。 屋内很简洁,虽说常住,却还是普通客栈的房间样式,没留下痕迹,也没多少改动。慕千昙坐在床边,努力观赏每一样家具,来唤醒自己昏昏欲睡的意识。 她可以修养精神,但不能在这种时候睡着,否则就是把自己暴露在一个不知是否危险的视线下。 她还拿不准江舟摇的态度,可她迟钝的精神已无法去分析思考。 看出她精神不济,江舟摇去桌边倒了杯热水,正要递过来,门前有人敲门:“上仙在吗?” 慕千昙登时提高警惕。江舟摇微微侧首,放下茶盏,走到门边问道:“有什么事?” 门外人道:“刚刚我们发现被掌门关起来的瑶娥上仙不见了,特来城内搜寻,想问问您有没有看到。” 慕千昙看向窗口,又看了看江舟摇的背影。她拿出一粒新的药握在掌心,只要回答不对,她就豁出去,时刻准备嗑。药逃跑。 江舟摇默立着,慕千昙的心越提越高。就在她打算不管不顾出走时,听见女人回应:“并未。” “好,打扰了。”白甲兵就要离去,又被江舟摇叫住:“等等,伏家主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了解,你们去忙吧。” “是!” 脚步声依次远去,慕千昙骤然放松。 本来她一口气提着,尚且还能保持点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就立刻过了头,所有疲倦感瞬间涌来,将她淹没。 她根本控制不住滑坡的精神,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多日的噩梦纠缠与伤痛让她无法深眠,这一回,她睡得格外沉,可谓是昏天黑地,跟死了差不多。 等她睁开眼时,有种分不清现代古代的错乱感,头脑还有睡太久的迷糊,像蒙了层雾。 不过,所有含混都在她睁眼看到一个人时,顷刻破碎。 金尊玉贵的天花板,与那张拥有着深邃五官的面容,让她以为这还是梦。 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伏郁珠开口:“瑶娥,又落到我手里了啊。” 第219章 谁输了谁死,谁赢了谁活 慕千昙买了张火车票,在绿皮车厢里闷了六个小时,又转乘大巴,赶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抵达小镇。 非节假日非过年的时间,车里没什么人,把手晃晃悠悠,在停车时集体往前扑。她松开捂着鼻尖的橘子皮,在大巴门打开后冲下去,扶着石刻吐了个昏天黑地。 晕车,绝对是现代十大酷刑之一。 吐完了,慕千昙漱了口,擦擦嘴,脚步虚浮往镇子里走。 那天晚上到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报警。一方面由于害怕影响到自己,另一方面,小妹扒着她怎么都不愿放手。考虑到一旦包茵陈被抓进去,那这小孩真是没人养了,总不能落到她身上,索性放弃。 但她依然不相信一只毒虫的鬼话,慕千昙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不相信那个人会改,最起码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慢吞吞走回去的路上,她格外迷茫,又想到了白天困扰自己的户口问题。在家门口站了会,她进屋问了包茵陈老家在哪,隔天买票坐车回去看一趟。 这段时间心情太闷,出趟远门就当散心。 那是个地图上都不太能找到的小镇,建筑大面积荒废,只有一个类似超市的中心。人口流失严重,基本只有老人带着小孩*生活。学校开着门,门前居然没有小贩。即使在清晨,也有一股朽气弥漫在镇里。 听那个女人说,她就出生在这里,那个如今已经没多少人在的二楼小医院。 慕千昙走进镇子,肚子太空了,她在路边早餐店买了个葱油饼吃。 这种食物以及她前段时间吃的那些,在之前都从未尝试过,那会还以为口味都和价位有关,没报多少期待,而实则不然。 大部分不会出现在豪华餐厅桌上的食物也足够美味,不在大舞台上展示的普通食材处理方法也可以拥有另一种精彩。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来看看奶奶爷爷的?”卖饭的大妈问。 在这从小住到大,连地上的花纹都能默背出来,大妈却不认识这张陌生面容,便好奇问了问。而像这少女一样个高出挑的年轻人已经从镇上绝迹了,会来这里,很大概率是看亲人或者房子的。 慕千昙站在热气缭绕的圆锅前道:“看看我自己,再要一碗汤。” 迷茫了那么久,是该看看她的出生地了,那才是真正的起点。 吃饱喝足,她先去了趟医院。 两层小楼,窗户碎了一些,土黄色外墙爬满绿藤。除了新植,处处显得陈旧。要不是楼下有病人在散步,还以为是某个已经荒废的危险楼房。 她在这里出生,本来应该会被直接丢掉,或者如法炮制扔到福利院门前,但是却在某个邪念的影响下,被强行塞入了那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家。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如果包茵陈没有那样做,她可能会像那个小妹一样,像个蟑螂生活在城市角落。 虽然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好。 在决定来这个小镇之前,她详细询问了包茵陈自己出生时候发生的所有事。 十来年前,那个女人由于怀孕抛下了保姆工作,跟随丈夫回家修养,两个人都不学无术,挣来得那点钱很快败光。 面对势必越来越糟的未来,丈夫连夜跑了,女人因为肚里的血肉被钉在了原地,到最后人财两失,只有一个刚出生只会哭叫的婴儿。 也不对,不能叫做丈夫,毕竟没扯证。 那时她听到主人家孩子出生的事,在朋友圈看到那张皱皱巴巴笑起来的小脸,想到这个孩子以后将得到多少人的宠爱与无限财富,她就忍不住嫉妒到啃咬指甲,想方设法要破坏这一切。 幸福的人们居然能把幸福延续,而她却只能遗传贫穷。 把本来会以苦难开头的女儿扔进了富贵家中,扰乱不止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数,她感到痛快。 她这么做的理由倒也不是让亲生女儿幸福,她只是想看那些人发现白养孩子之后,一切落空后的不幸而已。 到底是被怎样的恶意推动,她才抱着孩子拖着没康复好的身体,坐上大巴,坐上火车,啃咬着指甲,毅然决然去实现那个计划的呢。 把憎恨当做推力的话,做事会更加坚定吗? 慕千昙把整个镇子转了一圈,蹲在唯一一个通往城里的公交站台上,用手揪地上的干草叶。 不得不说,她的性格里有不少与包茵陈重合的部分,善妒,极端,小心眼,在某些时候的神态简直与那人如出一辙。 这是根本无法磨灭的血缘链接。 公交车一个小时一趟,恰好有车过来。慕千昙上了车,准备了两个硬币,塞进收钱箱里。听着硬币碰撞声音,她坐到第一排,靠着窗,看到公交车站后大片青绿色草地。 这里土地干裂,是只有野草能旺盛生长的地方。 她把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留在那里,一片即将死去的城镇,正好承载她同样即将死去的梦想。 既来之,则安之吧。 按照同样的路线回到那座城市中,慕千昙在火车站外数了数身上仅有的七十块,用十块买了碗面吃,十块钱当做回去的车费,二十块留作明天的车费和吃饭费用,剩下三十块,去超市买了把新菜刀。 老房子里久久没开灶,别说菜刀,连袋没过期的调料都没有。 不在外面停留的径直冲进家门,慕千昙再次点了钱。 钱包里零零整整的钱全被包茵陈拿走,这回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了,吃不起,住不起,更别提两个月后是否能联系上学校去上学。复读的高四,还是考上的大学,都是泡影。 她把压箱底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翻出来,想从中撕碎,手都捏上顶部了,还是下不去手。 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大夜努力出来的成就,就不说为了得到承认感,只是为了她付出的心血,都不想放弃,可到头来一切都这样白费。 实在不甘心啊,她再点开学校官网,查询了学费,那应当已经是她这辈子都难以挣到的数额了。关闭手机时,她的眼泪以及通知书金黄的碎片一起飘进垃圾桶。 这一年,她要搞定户口和学校的事,而后其他什么都不做,只用来挣钱。 明年再去复读,没关系的,这些都难不倒她。 冲出屋门,她掏出刚拆封的菜刀,抵上包茵陈的鼻梁:“戒毒吗?” 小妹看见寒光闪闪的刀,吓了一跳:“姐姐!” 被刀指着,包茵陈并不慌张,仿佛已经丧失了情绪波动的能力。她道:“已经戒了,我之前是在打工,上班呢,夜班,就没回来。” 慕千昙冷着脸:“下次再偷我的钱,我就砍了你的手。要是让我发现你碰毒,我就杀了你,或者把你送局子里。你想拖累我,不可能,我宁愿共沉沦。” 她说得恶狠狠,大有做不到就一起毁灭的架势,没人会怀疑她的极端性。包茵陈越过刀背看着她,沉默片刻,道:“还以为你在那种家里被养废了,其实还是有点气性的。” 再三逼问,得到女人发下的毒誓,慕千昙把菜刀扔去了厨房。 必须要有收入来源,不然很快就要断粮,时间紧迫,工作就不能挑着找了。 她只是个刚刚成年的高中毕业生,能考虑的工种很少。在又一天的搜寻里,她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找了家餐厅后厨洗盘子的活。离家近,包吃不包住,加班有加班费,这家店是少有的良心。 上班第一天,她换上工作服,被关入沾满各种油污的白色地狱,站了整整九个小时。刷碗,打饭,拖地,倒垃圾等等,除了吃饭没有一刻闲时候。 第一次从事服务者的角色,她发觉表面的有条不紊往往是幕后的手忙脚乱,并不是现实体验带来了什么感想,只是她从头到尾大脑都被那一句话填满。 等忙完一天她脱下工作服时,腰疼,脚疼,腿关节肿起来了,脸都是僵硬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时间流逝并没有让她习惯这种生活,而是在繁重的劳动下。身体崩溃。她得了一场重感冒,钱没赚多少,吃药倒是不少花销。 只歇了两天,她便又回到岗位,找到店长,想说服他再去找一个店员。 结果当然是不行的,不仅没有多助力,还多了一项上菜任务。她无法反抗这小小权威,继续埋头干活,拖着近乎浮肿的腿进出厨房。 当一位客人对她言语调戏时,她终于再忍不住,把铁托板砸向了那人的脑袋。 咵嚓一声,店长下巴掉地上。 最终,她被开除,好在钱结清了,且那人没受伤,也就没要赔偿。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以前不是没进行过更严重的报复,她从来没担心过被找茬。可现在她发现,曾经对别人肆无忌惮的反击,竟然是因为那个想要逃离的家,对她的纵容和庇佑。 但难道离开了,她就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 慕千昙捏着新鲜的红票子回家,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了两天,醒来踩上体重秤,被那数字惊到。 生病加疲倦,以及不太充足的休息,她像是被抽走了生命源泉,半个月瘦了七斤。 扶着额头下秤,慕千昙发了会呆,准备早饭多吃点。 看吧,总有解决方法。 可能会遇到性。骚扰这事,让慕千昙有一段时间不想去做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要么躲入后台,要么戴上口罩。 她爱上了做兼职的感觉,一般当日就给结钱,不用被老板限制,遇到事还可以立马说不干,逃之夭夭,就是累了点,但足够自由。她加了很多兼职群,经常坐在共享单车上啃饼干休息,一旦有合适的,就立刻私戳等回应。 在不要脸方面她还还得学习,所以有时候会抢不过别人。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看得多,总有些合适的。 那天,她接到一个工作。内容很简单,要穿着快乐熊的玩偶服,站在游乐场内部,为小孩子分发气球。 一大清早就要过去,经历了短暂的培训后,慕千昙去往自己被分配的地点,过山车下方。 那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所以游乐场里人并不拥挤,气候还合适,没有比这种活还要更轻松的。她一边思考着晚上吃点什么好的慰劳自己,一边把手中成把的气球分给小朋友。 由于个高,她看这些孩子们的脸需要弯腰,视野里便被一堆叽叽喳喳的迷你人类充满。就在她耳朵都快被吵聋时,三个人走过来。 那很显然是一家人,女人穿着旗袍,男人一身黑衣,还有少女的长裙。慕千昙瞳孔颤抖,听见一道陌生而清甜的嗓音:“我也想要这个气球,但都是小孩子拿的,会不会不太好。” 男人道:“没关系,想要就拿,不行就买下来。” 女人道:“气球而已,你想要这家游乐场都行,和妈妈爸爸说话不用那么客气。” 玩偶服有着硕大且厚重的头,扣在脑袋外,空气不流通,呼吸变得很困难。慕千昙被捂在一股凝固的热气里,听出了这是她曾经那对父母的声音。 太阳逐渐刺眼起来,她藏在一身皮中,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却被热得浑身是汗。 那是十八年从没有带她出门的父亲,那是约她去水族馆都要提前预约的母亲。 时间那么珍贵的他们,竟然会带一个进家门还没有一个月的女儿,在工作日来游乐场。 “如果那个姐姐也能一起来玩就好了。”少女走过来,长裙拂动:“可惜她不愿意见我。” 母亲回答:“她脾气从小就差,你也不要找她了,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慕千昙手掌发抖。 对啊,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就是一个烂透了的倒霉命,哪里能和这些富贵人比。 “那我要两个吧,就当给姐姐一份了,”少女的鞋子闯入慕千昙低矮的视野里:“你好,请问我可以” “啊!干什么呀!”“你干嘛,把气球还给我。”“怎么那么不小心!” 孩子们在跳着叫着,因为那个快乐熊松开了手,所有的气球都飞上天空。 就算丢掉也不给你。 等慕千昙回过神来的时,她已经坐上公交车了。 周围有指指点点的稀碎讨论和目光,慕千昙意识慢慢恢复,反应迟钝地转头。众人发现她是醒着的,那些奇怪指点又褪去了,隐藏不见。 想把手机摸出来看看几点,她刚动手就是一阵凝滞感,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把服装脱下来还给店家。一身玩偶服来坐公交车,怪不得大家都在看她。 把这个穿回家,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估计得赔不少钱。车子正好停下,她想下车,可看到站点名字时,又坐了回去。 太远了,明天再去吧。 车子关上门,带着一车人汇入车流。 安静的人群又开始各自闲聊起来,有在谈论孙子出生不知道怎么取名字,有的抱怨同事总是带味道大的食物来公司,有的在考虑多养两只猫,但家里已经快满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内明明有不少杂音,却掩盖不了他们的谈话,总是滑入玩偶服头套,在寂静的空腔内波动。 只需要为这些事情发愁,竟然会有点羡慕。 回到家里时,手机收入电话,是负责招聘她出来干活的中间人。慕千昙扫了眼名字,把手机关机扔床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面上,陷入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屋里的光越来越暗,天都要黑了。小妹卖完废品从外面回来,拎着外卖袋正要开吃,瞅见屋里的大熊,还以为有怪物入侵,差点吓飞:“我草**,你搞什么鬼?” 大熊低着头,不说话。 外卖扔桌上,小妹慢慢走进屋,一把扯掉了头套:“你想吓唬我” 她说了一半就停,因为她看见头套下的少女泪流满面。 小妹把头套给她装回去。 “起来”慕千昙挥开她的手,自己把头套摘了,头发胡乱黏在脸颊边。她眼眶红肿,鼻尖和耳朵都是红的,满脸都是泪痕。 小妹摸摸脖颈侧面,看看屋外又看看她:“你干啥去了。” 慕千昙把头套扔一边,鼻音浓重:“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小妹捡回头套,拿大脸对着自己:“这个好可爱,你买的吗?” “我买得起吗?” “你不是天天出去打工。” “光打工有什么用,打了工就有钱了?又不是打水,只要努力点,水壶就不至于是空的。” “呦呦呦。” 将头套放上床,小妹一脸坏笑凑过来:“瞧瞧你,受打击了?其实我本来以为你刚来那天就会哭的,居然等到了现在才哭,你也超乎我想象了。” 慕千昙瞥她一眼。 想不起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但肯定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母亲的态度一如往常,觉得不合适,不对,不应该,保持情绪稳定处变不惊才对,所以这种情绪释放在她潜意识里,就是需要隐藏,不能见人的。 所以才会下意识把快乐熊也穿出来吧,因为她放飞气球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就在往下掉了。 但为了这种事哭,就算不被谁来说,慕千昙也觉得丢人。她把脸擦干净,拿过床上的手机准备点外卖,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却发现手机正好没电了。 正发愣时,手机被人抽走,抬头看,小妹正好给手机充上电。 “我拿了炸鸡和可乐。”她手插兜:“你要不要吃。” 说是拿,其实还是偷。慕千昙看了看她:“你不是讨厌我讨厌得狠吗?献什么殷勤。” 其实早在那天她放弃报警后,两人的关系就没那么僵了,除了不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慕千昙借此了解到她的身世,她是包茵陈跟另一个男人生的,那个男人也不出预料的跑了。她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本质上命运相似。 小妹耸肩:“是讨厌你啊,但你饿死了尸体会变臭,屋里够臭了。” 抹了把脸,慕千昙才注意到自己坐一天了,抬脚踢了她一下:“我要换衣服,出去。” 小妹瞪眼:“都是女的看一下怎么了?” “滚。” 换完衣服,慕千昙给中间人回了消息,表示自己明天会把玩偶服送回去,而后开门走出屋,先去卫生间把脸洗净,再去客厅。 小妹正在等她一起出来拆外卖,她挥了挥手拒绝,检查了外卖单,她抓着小妹出门。 外卖是从旁边那栋楼偷来的,慕千昙把人带到外卖单上的地址,敲了敲门。门后出来个中年女人,正在打电话,手掌把手机下半边扣上:“什么事?” “我妹妹偷外卖,”慕千昙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把试图逃跑的小妹抓稳:“您看看她的脸,如果下次还来偷东西,直接打她一巴掌。” 中年女人微愣:“哦。” 把外卖放在门边,慕千昙领着人下楼。 “你干啥呀。”小妹甩开她的手,怒视她:“恩将仇报!” “跟我来。”慕千昙道。 “去哪!” 慕千昙把人强行拽进了快餐店,点了份时下最受欢迎的儿童套餐。小妹站在柜台外,抬头看到荧屏菜单上对她而言恐怖的巨额数字,咧了咧嘴。 饭拿上来,慕千昙端着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把托盘推过去:“吃吧。” 小妹还在生气,侧过身抱着胳膊,没好气道:“干什么。” 慕千昙下巴微抬:“给你吃。” 托盘里有两个汉堡,一杯可乐,一桶被烤到焦脆的炸鸡,还有蛋挞,土豆泥等等。这么一套下来,没个一两百块拿不下来。小妹戳了戳薯条:“你为啥要这样。” “吃就行了。” 这些食物小妹从没试过,光是闻到香喷喷的鸡肉味就有些忍不住了。她切了声,也不计较刚刚的行为,而是拆开各袋包装狂吃起来,像头饿久了的老虎。 等她至少吃了一半下去,慕千昙才道:“怎么样?” 小妹抿了口可乐:“啥。” 慕千昙道:“光明正大吃饭的感觉怎么样?” 不用踩着时间点偷偷去别人家门口拿,而是自己花钱买了,坐在店里正当吃着饭。身边人来人往,无需担心谁来把她抓走,这样的轻松感。 小妹嗦骨头,含糊道:“虽然偷地时候悄悄的,但我吃也是正大光明的。” 慕千昙道:“以后不要偷东西。” 小妹干咳几声,手上鸡翅啃完了,才道:“我也不是靠偷东西才活到今天的,但是不偷的话,我都长不大。” 慕千昙转头望向窗外,人群往来,都生活在那片蓝天下,彼此之前命运却截然不同。小妹把所有东西都吃了一半,而后把剩下的推过来:“你也吃吧。” “我不饿,你吃吧。” “你别说谎了,你今天都没咋吃。” “你眼睛看得倒是远,”慕千昙拿起汉堡,其他的又推回去:“真的不饿,我本来食量就小,你吃吧。” 小妹多看了她两眼,也不客气了:“好吧。”她撕开番茄酱:“我以前只见过别人吃这个,还没试过呢。” 慕千昙道:“不要说谎,你明明也偷过炸鸡薯条的外卖。” 小妹指了指窗外:“我是说在这里吃。” 她无数次从窗外经过,这还是第一次坐在店里,以这样的视角看外面的路人。 拆开包装,慕千昙咬了口汉堡,饥饿一天的胃发出哀鸣。她道:“所以付钱吃饭还是很幸福吧,不一样的体验。” 小妹转移话题:“其实你有句话说错了,你刚来那会,我并不是讨厌你。” 在家门口的胡同外第一次见面,那个眼神就算不是讨厌也绝非欢迎。慕千昙以为她是吃到了好吃的所以改口,便道:“别马后炮。” “不是,”小妹摇头:“真不是讨厌,就是那个时候吧,听说你是从好有钱的人家里来的,我就怕你会嫌弃我们家,就板着个脸,想先看看你的态度再说。” 因为害怕被嫌弃,所以提前表现出攻击性,来表达不欢迎,也不在乎。 小妹又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被惯坏的,但好像不是喔,你能把我妈管住,你真厉害。” 自从那天拿刀威胁,包茵陈彻夜不归的现象明显好了许多,烟酒这种烧钱又不健康的东西也很少碰,每天除了上班,也就是看看DVD,老土电视剧。 慕千昙没有时间管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减少和毒友的接触,但她在电子厂上班的钱确实攒下了一点,也没带回来奇怪的东西,除了一些药物。 当初那位警察在介绍毒。品时,也有说一些人会用特殊的某种药来替代毒,以实现同样的麻痹致。幻效果。 慕千昙知道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更清楚戒。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愿意给包茵陈时间一点点适应,最后自己戒掉。只要不重蹈覆辙,慢一点也没事。 “别人总喜欢逼你,你也反过来逼别人,这帮人就愿意好好说话了。”慕千昙轻笑,放下汉堡:“答应我,不要偷东西了。” “但是我” “如果你听话,我会养你。” 小妹怔住,抬头看她,慢慢直起背。 “如果你养我,我就听话。” 慕千昙道:“成交。” 听见她说这话,小妹想笑,嘴都咧歪了,还是被硬生生压下。她拿薯条戳番茄酱:“说那么好听,你以后没准还得靠我养老呢,草。” 店里人越来越多,都是来买儿童套餐的,一家一家坐一桌,欢笑不断。慕千昙在桌下踢了她一脚:“脏话也不能说。” 小妹道:“这是两个要求。” 慕千昙指向旁边桌孩子手里的冰淇淋:“想吃吗?” 那可是奶油雪糕,又甜又香外皮还脆的雪糕!小妹抹抹嘴:“一般般吧。” 慕千昙问:“套餐,冰淇淋,也是两个要求。你应该怎么做?” 这个暗示太明显了,小妹非常不满地啧了声,这才道:“我以后不偷东西,也不说脏话了,好吧!” “OK。” 梦里流逝而过的记忆,让她那时的心情也跟着飞扬,可醒来后看到的景象,却让她残留的情绪冻成冰,再次摔了个粉碎。 分明已经用尽全力逃跑了,却还是没能跑出塞顿城。迎面遇上江舟摇,本来能喘口气,却一转脸就被送回了起点。她所付出的没有任何回报,留在她手里的只有疾病与受伤无数的身体,以及一份虚假的友谊。 “怎么在发呆?”伏郁珠眉眼深邃,荡漾着一片阴郁的碧色:“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慕千昙费力挪开视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舟摇。她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眼睛里毫无羞愧或者得意,只余空洞。 是因为被控制住了吗?还是被下药了不得不这样做? 啊,她明白了,会不会这东西也是魔物变得? 她以极度怀疑的目光审视面前的一切,忽然翻身对着江舟摇叫道:“羊头老怪!” 一只手从她背后传来,捂住了她的嘴:“瑶娥,那不是奴家,无需试探。” 话语落下时,手也跟着消散。江舟摇疑惑这奇怪的名字,伏郁珠则是轻笑:“这是疯了吗?” 下巴被扣住,强行扭到女人对面,慕千昙冷冷瞪视她。伏郁珠道:“我本以为你会坚持很久的,可不要那么快让我失望。” 女人松了手,慕千昙立刻捂住嘴,边舒缓僵硬疼痛的肌肉边往后退。 这里应该是伏郁珠的寝殿,床当然也是她的床,床边轻纱曼舞,过暖的地热让整个屋都暖燥出奇,种种微妙的暗示让她精神紧绷。 “那就简单给你解释下吧,”伏郁珠捏住手指,一点点褪去手套。 “我就知道我那个女儿不会老实看着你,所以一开始就在你身上下了定位符咒,并让封灵上仙关注你的动向。你跑了,她抓到你,叫我回来,就是这样,有听懂自己的现状吗?” 慕千昙道:“滚。” 伏璃能想到的,伏郁珠全都能想到,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跑不掉,但还是去雪地里吃那一阵苦。至于江舟摇,恐怕是被猪油糊了心,才会觉得依附伏郁珠的选择比跟随盘香饮要好。 而这其中,最拎不清的,恐怕是慕千昙自己。 她怎么忘记了自己一向不擅长交朋友啊,不去相处,自然也不具有那识人的慧眼,竟然就在放松之后毫不设防地睡着了,谁的心有她大呢? 要解释江舟摇为何要把她带去屋里,并为她屏退白甲兵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让她放松警惕啊。 慕千昙呼吸急促,微微歪了头,扯唇笑了笑。 就算她伤痕累累,真要拿命拼起来,江舟摇不免会受点伤,并波及到塞顿城其他人。而现在这个方法多好,丝毫不费力就把她抓回来了,又是大功一件。 封灵啊封灵,你真是表里不一。 伏郁珠已脱去手套,向她勾了勾手:“过来。” 慕千昙骂道:“你怎么不去死。” 伏郁珠俯下。身,长手抓住女人脚踝,再直起腰背,轻松将人拖拽过来,另一手扼住她的领子:“要听我讲个故事吗?” 膝盖撞上床板,咚咚两声,长发散在脸边,慕千昙压抑着极怒的面容抬起,伸手抓住她掐着衣领的手:“你要发。情找别人发去!别来烦我!神经病啊!” 眼前黑影一闪,整个人都被摔在床上,后背紧紧抵着床板,脖颈则被掐住,无法进气。慕千昙眼冒金星,憋得满脸通红,挣不开那双铁铸的手,只能看到女人眼中越来越浓的碧色。 “好好听我讲故事。”伏郁珠脸上竟有几分柔情。 “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很顺利,自小在光明宫出生并长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直到婚姻,也顺利的嫁给了那时的心上人。” 女人怀念着过去:“大概十多年前,我和我曾经的丈夫结为夫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婚后恩爱有加,琴瑟和鸣。第二年,我怀孕了。到这里为止,我都幸福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天堂。” “直到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摸着空荡荡的床铺,有种奇怪的直觉。” “我下了床,穿过走廊,去宴会厅。隔着门缝,我看到了我丈夫与十几位男男女女在狂欢。” “那会的我哪能忍受这些,一气之下,我坐上马车,离开了光明宫,也离开了塞顿城。” “一个没有灵力,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甚至连火都不会生的人,流落到外界,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呢?” “那时外面很乱,妖祸横行,盗匪遍地,处处都是吃人恶魔,但我侥幸活了下来。可躲过了妖,没躲过人,我被抓了起來。因为我长相特殊,有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眼睛,所以被当做了某种不知名的妖怪,用作奇观展览。” “后面我遇到了封天齐,他把我买了回去,并安顿我好好修养。在那段时间我生下了伏璃,却没想到是个残缺的孩子,为了以后,我签了那个困住我多年的灵契。” “我在光明宫长大,所见皆是粉饰后的美好,直到幻想戳破,我才心灰意冷。我以为宫外会不同,可实际上,却是我更大的天真被瓦解。” “光明宫内无光明,可外界也一样的黑暗。” 伏郁珠唇角溢出一抹笑,她压下。身,指腹摩挲着女人的脖颈:“你看到了那个灵契,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封家合作,但你知道为何伏璃会是那样呢?” 慕千昙勉力挣扎,那人纹丝不动。她的伤口约莫又裂开了,身前晕开暖色,血迹渗透。 “等我回到光明宫后,我问了丈夫三个问题,”伏郁珠不紧不慢:“第一,你爱我吗?第二,你愿意给我你的一切吗?第三,你敢发誓吗?” “我问了问题,却没有听回答,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敢相信吗?那个时候的我甚至不认识字,却要想办法从一位老谋深算的家主手里夺权。你明白这其中的有趣吗?”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学习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并得知了我孩子残缺的真相。” “因为我们是兄妹,他是我亲哥哥。” 慕千昙挣扎的动作渐缓。 她在为这句话感到吃惊。 伏家讲究血脉,在他们的观念中,哪怕生出畸形的孩子,也得流着最纯的血。古往今来都是这样,所以她们这一代唯一一对兄妹,自然而然结为夫妻,来保障主家血脉的延续。 如果不健康那就接着生,总有一两个正常的。 怪不得伏璃的出生如此奇怪。 于是伏郁珠明白了,原来那些不是对她的宠爱,只是圈养而已。 与其被别人施舍,不如把那些东西直接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用了十年时间学习认字,读书,修炼,经营家族,并按时按量把封天齐给她的毒药下在丈夫的茶杯中,直到第五年,哥哥瘫痪在床,无法在处理家族事务,部分由她接手。 是以,虽然名义上还是哥哥作为家主,但自从他失去能力后,其实默认的家主之名已经是她了。 从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到残忍冷血的家主,伏郁珠用了十年多的时间,外加修仙,这是多么恐怖的成长速度。而直到去年,她不再需要哥哥这个虚名镇场子,便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他一死,家族里其他人可就蠢蠢欲动起来,但也被伏郁珠借巫女之事除掉,杀鸡儆猴。而唯一的外界威胁封家,如今也不能掌控她了。在这一刻,她才彻底坐稳了这个位置,甚至连过去的罪恶也一并抹消。 “我应该谢谢你的,瑶娥。如果不是你,伏璃可能还没办法自己做到全身而退。所以我对你做的事,是在奖励你,不要那么排斥。” 脖子都快被她掐断了,还在说奖励,慕千昙真想一巴掌扇她脸上。 伏郁珠呵笑一声,去除手套的那只手要往下移,还没挪两步,手心猛一痛。她收手回来,发现手心扎了个铁质小刺,正在呼呼往外冒血。 她松开手,慕千昙咳嗽起来,盯着她道:“那个有毒,你得” “啧,”伏郁珠把刺拔出,随手扔掉,不顾流血的伤口,把手套重新戴上:“好吧,手脏了,只能戴上去用了,你自找的。” “”慕千昙冷笑:“你跟你哥有什么区别?下三滥。” “好聪明,你看出来了,我们可是亲兄妹,当然流着同样的血。”同样纵欲享乐且危险的血,伏郁珠重新把人抓住,这次用了十成十力道,骨头都快掐断。 “你知道这种方法为什么被称之为下三滥吗?因为它最有效,最一针见血,尤其对你这样的人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妙法。因为你在意,所以我要做。” 慕千昙算是明白她为何总是执着于这件事了,因为自己给出的排斥反应很让她满意。假如刚开始她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伏郁珠也不会抓着她不放。 现在想用这种态度敷衍可没用了,她必须快点想到新的计策才行! 这大神经病不会无*缘无故和她提起过去,随便把秘密告诉别人,是因为觉得听见秘密的人没法活着出去了,这人是下定决心要弄死她! 她刚刚飞出了被她藏在手心里的,牙齿里的那枚小刀,本来是对着心脏位置,却被女人眼疾手快拦下。眼见不成,她还想说谎话骗女人那有毒,拖延时间,可谁想到伏郁珠完全不在乎也不相信,而她现在一丁点武器都没有了。 那双手还是抱过来,慕千昙浑身上下一激灵,看向屋里唯一能提供帮助的人。伏郁珠注意到她目光,回眸道:“你看她干什么,想让她也加入吗?封灵” “我先出去了。”江舟摇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出屋子。 她的背影倒映在慕千昙眼中,她听到门被关闭的沉重声响。 自己还为她想了那么多理由,可实际上,她这么做,只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方才杂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白瞳不行,一出来就会被伏郁珠打死。储物袋被扯掉,她已经没机会嗑。药冲一把了。用仅剩的灵力搏一搏?她甚至挣不开那双手,没有用,全都没用! 她没有办法,彻底想不出主意了。 伏郁珠正想拆她腰带,余光闪过什么,迅速劈手扼住她下巴:“你要咬舌?” 慕千昙太过虚弱,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到魔物的脸与伏郁珠的脸正在融合,又看见魔物的手搭在女人肩膀上,都在对她不怀好意的笑。 两个都热衷于耍弄她的混账,除非她死否则都不愿意松口,这帮疯狗。她轻笑:“你要是有奸。尸的兴趣就继续吧。” 她的唇角溢出血丝,伏郁珠瞥见那点红色,有些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在发觉她咬舌的那一瞬间就控制住了人,难道还是伤着了? 掐着她脸颊,强行打开口腔,伏郁珠看见她偏后方的一颗牙齿不见了,再联想到方才那枚小刺,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呵笑:“瑶娥啊,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活下去。” 连牙齿都藏着武器,并弄碎牙齿拿了出来,这是多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太累了,慕千昙咽下血水,默不作声。 真可笑,把她逼到绝路的是这些东西,可不让她去死的也是她们。 伏郁珠似乎找到了新的有趣之处,她沉思片刻,笑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如今秦河正好也在这里,你们俩人去斗兽场比武。就按照我们这的规矩,谁输了谁死,谁赢了谁活,怎么样?” 第220章 我可以救你! 上一次来斗兽场,是在观众席上观看妖兽之间的较量。同样的地方,还残留有那三个小孩共同斩杀白蛇的幻影。如今却是她站在场中,等待那个手拿长剑的女孩从另一道大门里走出来。 命运的确难测。 照常有人绕场三周,再割头献天后,慕千昙被请到武器架前。她没有挑选武器,而是看向高高的观赏台。 伏郁珠等几人全都在席上看着,为首之人不必说,一副瞧热闹的神情。站在她身侧的江舟摇却是脸色沉下来,应当是在为秦河而担忧。而牢牢扒着栏杆,恨不得整个人越过妨碍摔下来的,则是伏璃。 她认为自己考虑了很多,也有提前排查母亲的眼线,可到头来所有的行动还都是在那个女人眼皮子底下。 当听到母亲的想法时,伏璃就知道自己计划败露,还有可能连累了慕千昙,便油然自心中生出了挫败感。 灰溜溜地跟着来到斗兽场,她抱住栏杆,目光在场中两个人之间不停巡回。 她可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在这里牺牲,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说一不二的母亲。 对决要过一会才开始,伏郁珠觉得无聊,一把拽过江舟摇,按着人后脑勺往下印,想捕捉一个吻。可距离刚拉近,便被一双手抵在胸前。 “不是爱我吗,为何要拒绝?”她问道。 江舟摇眼神微冷:“你为何要让秦河下场?” 扶住后脑勺的手往下滑,顺畅停留在腰间,按住腰眼往自己这边靠。伏郁珠道:“你明明说愿意为了我放弃现有的一切,可迟迟不愿离开天虞门,投奔我,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有个小徒弟在那里?” 江舟摇道:“我说了让你给我时间,你也答应了。” “感觉给你再多时间都考虑不够,不如直接听我安排。” “伏家主,”腰后那只手越按越紧,江舟摇忍耐着开口:“先放开我。” 伏郁珠起身,借着身高优势俯视女人:“封灵,莫不是在骗我吧。” 阴影笼下来,江舟摇下意识想后退,但旋即站住了,抬眸道:“您何必那么心急。” “毕竟夜长梦多,不过封灵很听话,我很欣慰,”伏郁珠又换做一副轻松神色:“亲一下,就不问了。” 江舟摇挪开视线,看到女人身后的伏璃正关注这边,发现她看过来,捂住胸做了个呕吐状,翻了个白眼不看她。 与伏璃相对的另一边站着西尘,她被沉重厚实的银甲压住,像是灵魂出窍般低着头,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屏蔽在外,置之不理。 眼见江舟摇又在发呆,伏郁珠不再等待,两手都搂住她的腰,低头寻到唇的位置结结实实印上。唇齿厮磨间,熟练掠夺两口香气,这才满意退回,重坐回位上。 她一条腿翘起,搭上另一条腿,手将人拽到身边:“依瑶娥那具差不多废了的身躯,你害怕秦河会输?不过是多看一场有意思的戏剧而已,放心吧。” 过了好一会,江舟摇才回话:“与其有时间在这看剧,不如去管管外头的城民。” 从祭坛崩塌到现在,城里就没有安生过。 支撑他们数百年的信仰没了,百姓们恐惧未来,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只想问家主要个说法,甚至还有人不远万里赶赴天虞门找盘香饮算账,十分热闹。 “支撑家族和塞顿城运转的一直是我伏家人,而不是什么白蛇,是他们拎不清。”伏郁珠脱掉手套,把手展开,任由西尘给她擦拭伤口:“难道我流落在外期间,白蛇有保佑过我吗?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家中,争夺权利时,也没见有什么神灵出现。” “一个从来没有显灵的神那就是不存在,拿祭坛供奉了数百年都视而不见,仅仅是餐盘没了就来找事。这样的神也不会庇佑伏家,来一个就推翻一个,怕她作甚。” 江舟摇道:“可你总要安抚他们,别忘了你是用什么来稳固统治的。” 西尘弯着腰,像是在抚摸某种昂贵的瓷器,极其小心地帮她缠好伤口,戴上手套。手的主人有所察觉,四指挠了挠她的下巴,这才收回。伏郁珠道:“不着急,等对决结束,把瑶娥的尸体扔出去不就行了。” 在她眼里,慕千昙在走向桥头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死亡了,只不过方法不确定而已。江舟摇沉默须臾,嗓音沉沉:“阿河不一定能对她下手。” 伏郁珠意外道:“哪怕是生死决断也不行?她们俩不是有仇吗,就算后面关系好点了,她姐姐那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吧。” 江舟摇道:“如果只是爱或恨就容易解决,可有爱有恨,就复杂很多。” 说来说去还是害怕秦河输掉对决,自己宝贝徒儿没了,伏郁珠对此并不在意,随口道:“那就不让她死,放心吧,在伏家我说出来的话才是规矩,其他都可以不作数,哪怕是前一刻的我。” 伏璃听在耳中,白眼快飞上天了。 那这不就说明,就算瑶娥上仙赢了,也不一定就能被放过吗? 她又开始担心起来,想到头发都要脱落都琢磨不出主意。 这份无力感很快迁怒到江舟摇身上。 去年第一次在天虞门见面,她瞧着那上仙温温柔柔的,和南雅音有那么点相似,所以为了找了乐子,才主动搭话。后来文武试炼后和秦河与裳熵关系变好,便邀请几人一同来伏家,这才有了更深的交集。 那时她可没想到还有这种展开。如果封灵上仙仅仅是跟了她娘,她没什么好说。可她居然因为这份跟随而背叛了好朋友,这就让重视姐妹情的伏璃很鄙视了,恨不得所有白眼都翻她身上。 若不是封灵太“听话”,瑶娥上仙这会都该出去了! 都怪这人! 伏璃气冲冲的,默默诅咒这厮被她娘抛弃,最好腻了就扔! 此时场中,代表着催促的钟声敲响,慕千昙回过神,注意力再放到身前的武器架上。 为了决斗能更加精彩,所以武器储备相当丰富,从上到下一应俱全,常见的不常见的都有,就是期待会有更多的碰撞,最好的效果。 慕千昙看了看对面的秦河,她手中拿的是她自己的武器,两把长剑,一柄锈剑,应该是为了方便运动,古琴没带来。 思量片刻,慕千昙拿了一把窄瘦的剑,用手试了试锋芒,转身向少女走去。 秦河面色比她还要苍白,只手拿着剑,连起势都没有做好,当个活靶子僵硬站着,神游天外。慕千昙走到她面前五步之外的距离,余光又瞥了眼高台上,隐约有了主意。 两人都做好准备,对决开始的钟声响起。 声音未落,慕千昙大喊一声秦河,在少女惊醒之时,挥舞长剑冲过去。 眼见寒芒迎面而来,秦河也下意识举剑格挡,两剑相击,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慕千昙欺身过去,压低声音:“我知道杀你姐姐的凶手在哪。” 原本还不在状态的秦河闻言,登时握紧了剑,发根几乎都要倒竖:“你说什么?” “我不是瑶娥,”魔物会阻止她提起魔物,但没说她不能提自己的事:“真正的瑶娥也被害死了,和杀你姐姐的是同样的凶手。” 就算聚精会神去听,也无法解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是瑶娥了?她不是就在眼前站着吗? 趁她心神慌乱间,慕千昙执剑挑中剑柄处,手腕一抖,使得秦河的剑脱手而出:“拔锈剑!” 她快速下令,秦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会按照她的指令行事,将锈剑拔出。可看到那剑上的锈迹斑斑,她才惊觉自己上当了,用这种钝剑,要怎么和人比拼? 还没后悔,又听女人低声叫道:“瑶娥!” 秦河一阵头晕,这人怎么对她叫她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她就看到剑身上的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锋利的剑刃与光华。 再一剑横向劈来,剑锋处溅出火花。秦河被光照到眯了眯眼,抬头看到女人的脸,与此同时,手中的锈剑里也飘出一道女声:“秦河。” “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秦河小声尖叫,差点把剑甩出去,脱手而出的前一刻又握稳了。她惊疑不定道:“这这是什么?” 那分明是瑶娥上仙的声音,且那轻飘飘又略带丧气的语气,竟与她记忆里的瑶娥更像! 为了不被台上人发觉奇异,慕千昙又挥舞了几剑,在兵器脆响之间,她尽量加快语速:“瑶娥早就死了,我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残魂,占据了她的身体,以她的身份活着。之前是怕被发现端倪,我才说我失忆,实际上我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秦河彻底乱了。 慕千昙道:“瑶娥,告诉她我说得没错。” “”一缕残魂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催促着发声的一天,但时间紧迫,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犹疑,只好开口道:“阿河,抱歉,我在这里。” 阿河,只有她姐姐,师尊,还有曾经的瑶娥会这样叫她。 所以说,其实她憎恨良久的人,其实早就死了?而与之交往甚久的其实另有其人,恨放错了地方,喜欢也给错了人。秦河难以接受,双目通红:“怎么会有这种事” 慕千昙手下用力,再次把锈剑震飞:“我来伏家就是为了追查当年的凶手,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在哪,所以我不能死。你也不想杀了我之后,让杀亲之仇的秘密彻底被掩埋吧!” “可是”秦河摇头,眼泪滚下来:“可是我还想” 慕千昙打断她:“听我的,我有办法让你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0-230 第221章 处理输家吧 从献祭事件到现在,慕千昙身心消耗太大,体内的灵力连召唤出白瞳都做不到,更遑论在一场对决中战胜完好的秦河。她知道自己不敌,必须要想其他办法。 伏郁珠制定的规矩很简单,胜者活,输着死。也就是说,并非要在对决时把对方杀死才算胜利,而是只要胜利就好,那么不管是哪种胜,都是胜。 如果真的是二选一的选择,不,不对,就算是在她和全世界之间,慕千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所以她需要胜过秦河。那么问题就简单了,这个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好控制,以及听话。 对于刚刚电光火石间琢磨出来的主意,其实她连三成把握都没有,可到了这份地步,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如果成了,能保两人都活着,如果不成,也说服了秦河认输,慕千昙还是规矩里的胜者。 欺骗听话的小孩很不好,可她也别无选择。 锈剑脱手而出时,秦河听到那句话,明显怔了怔。 还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样极端的局面,哪还有两全的方法? 下一剑刺过来,秦河瞳孔随着那点寒芒极速变小,她来不及思绪,拔出第三把剑,荡开攻击,并脚尖点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重新落地时,她双手握剑,明明没怎么动,却已气喘吁吁。 手中的剑很沉,不是她常用的手感,剑柄处缀着一枚精雕细琢的小葫芦,剑身长而宽,中心有一道纤细的凹槽,向四周辐射中毒般的魔纹。 她不怎么使用这把剑,只因此剑是她姐姐的配剑,拿在秦霜手中时,金光漫射,剑气吟吟,削铁如泥,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可在她手里,却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 剑柄处似乎传来姐姐的体温,秦河更加握紧她,直到手心都被压出痕。她多想保留住姐姐还残存的一切,包括因为她而产生的恨。 理智告诉她面前的女人其实并不可信,瑶娥可是骗人骗惯了的,她说那么多,那么荒谬的话,只是想转移注意力,赢自己而已。 可万一是真的呢? 那可是她追查多年没有一丝讯息的杀亲凶手! 结合裳熵的事看,瑶娥上仙的确很可能被还在被魔物纠缠,那么她说得话很有道理,且这两年来瑶娥上仙改变了很多,而锈剑中那道声音,的确与记忆中的更像! 那么多谜题还待解决,而这些都与现在的慕千昙有关! 秦河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对凶手的恨压过了一切。 只要能找到她,只要能报复回去,只要能让那东西血债血偿,就算是死又怎样呢?姐姐在等着她,死一直都是她注定的归宿! 剑与剑的击鸣还在耳边回响,在下一次对剑中,秦河低呵道:“好,我听你的。” 慕千昙心落了下去。 很好,说服了! 两个人配合,这对决自然就“顺利”了许多。比起生死厮杀,更像是一场表演。长剑相击,拳掌相撞,不算激烈,却招招有来有往。不出几个回合,慕千昙手中的长剑搭在少女脖颈间,胜负已分。 象征着对决结束的钟声响起。 观台之上,伏郁珠手指背撑着下巴,表情说不上是索然无味还是觉得有趣。她侧过半张脸,对着身边人道:“该说是你徒儿好骗呢,还是瑶娥实在太厉害。” 打成这个样,任谁都看得出是在演。可秦河只是在刚开始被突然拉过来时略显迷茫,后面开打之后分明有段时间是清醒的,却在两人靠近又分离的几个来回,就被那女人给说服了,选择了认输。 观台太高太远,听不见那两人之间的对话,这反而给那女人又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时,有一白甲兵急匆匆冲到观台上,跪地汇报着:“宫主,有城民冲上桥了。” 伏郁珠没看他,走到栏杆前:“拿着剑穿着盔甲都是摆着看的吗?” 来人道:“已经抓到送回去了,只是民众太激愤,再激化下去,势必要见血了。” “见血不是和平镇压的终点,而是暴乱之初就该施行的威慑。” 伏郁珠嗓音淡漠,正要让他退下,忽而瞧见赢得对决胜利的女人走出场外,把剑抬高挥了挥,似乎有话要说:“等等。” 传话员笼着双手小碎步走到慕千昙身边,附耳倾听后,以灵力向上方传播道:“瑶娥上仙要求三局两胜!” 脱离生死局的胜利者居然还要再比?就好像已经到了年限,只要退场就能名利双收的大侠还想不开再去挑战一样,这件事可不会带来任何收益。 伏璃狂抓脑袋,正想着怎么救秦河,一听这话,顿时头晕目眩。你在干什么啊瑶娥!真是疯了! 表面上看是个自寻死路的提议,但伏郁珠只转了两道弯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自己可以不答应,直接处死秦河,慕千昙要怎么玩还是在她手掌之间。若是这么做,恐怕江舟摇又要啰嗦几句了,不如就答应,看看瑶娥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慕千昙举着剑,盯住上方,呼吸放缓。 上回在斗兽场观战,伏弛与伏璃之间的妖兽对决,就是三局两胜,蛇,熊,鹰,分别各打一场,来平均提现驯兽师的能力,不会所有偏颇,这应当是斗兽最底层的规矩。 凡是开场,都逃不了要比个两三场。那么,只要能合理利用这个规则,就能把秦河救下。就算不行,最起码可以逃脱斗兽场以对决换取生机的其中一人必死的场景。 但是否同意三局两胜,只是伏郁珠一句话的事,如果她不愿意,但一切都别提。 这就是为什么,慕千昙只有三成不到的把握。 “同意,”伏郁珠站在高处,像是猎食的鹰,对地面上猎物的挣扎不屑一顾:“你还想和谁比。” 心跳震动,慕千昙精神高度戒备,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她把剑尖指向伏璃:“小伏宫主。” 这下,在场没人不懂她的用意了。 伏璃一怔,害怕伏郁珠拒绝,立刻举手:“我愿意应战!” 她即刻离开观台,飞奔到台下,看都没看武器架一眼,疾步跑到秦河身后,拨开她肩膀,让她先到旁边站着,自己唤出蛇骨鞭,一步步走入场中:“瑶娥上仙,我来了。” 伏郁珠环抱双臂,叮嘱道:“对决就要有对决的态度,瑶娥,你应该知道大家都是来看刀光剑影的,而不是你的嘴上功夫。” 言下之意,好好打,这次可别搞那些手脚。 慕千昙道:“怎么赢都是赢,你要不要兑现诺言?” 伏郁珠轻笑,环抱胸前的右手勾了勾:“你过来,站到我旁边。” 她是对南雅音说的,后者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与她并肩。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完全被摆布,没有能力逃离任何一种控制的受害者,已经习惯了被拨弄,那副顺从姿态,好像谁让她来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拒绝。 一看见人,伏璃脸色变了变。 慕千昙则是冷笑一声。 伏郁珠这是在威胁自己女儿呢,不好好打只知道放水的话,南雅音估计会被直接扔下去,摔死在场中,血溅四方。 蛇骨鞭都被惊吓到柔软垂落,伏璃神情复杂。 虽然知道泄密同行一事不是南雅音故意的,但慕千昙还是很难对她有好感,也不是很想关注她的死活,可伏璃这事就难办了,不能像简单说服秦河一样说服她。 说不通,那就打吧。 慕千昙拿起储物袋,把里头剩下的所有灵药都倒出来,满手黑色,抖在一起,一并吃进肚子。管她有没有副作用,到了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就是分不清孰轻孰重了。 吃下的药太多,一次根本咽不完,于是她要用牙齿切碎,血腥混合布满口腔的苦药味,要梗着喉咙才能强心咽下去。 那团东西一下肚,便有一股熔岩般的热流瞬间充斥全身。她精神大振,浑身充满力量,还以为自己瞬间恢复到全满的状态,但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短期的昙花一现。 既然维持的时间短,那就速战速决。 慕千昙并不擅长使剑,但毕竟手拿这么长一把凶器,不会用也知道该怎么拿来拼杀。双手紧握,挺剑刺出,还没近身时便被惊煞绞缠,那蛇骨犹如活蛇一般卷着剑身,头部竟想咬过来! 从来没和这样诡谲的武器打过,慕千昙忽略了那鞭子的柔韧性,难道打上照面的第一招就要输? 伏璃显然也发现自己出招过狠,然而想收也来不及。 关键时候,只听咔吧一声,慕千昙竟悄悄将长剑自剑柄前端震裂,而后飞身跳后,并举手要求暂停。 如果武器刚开始就破碎,那就是斗兽场的问题,在规则里可以暂停,重新挑选武器。伏璃也后退几步,把蛇骨鞭抓回手中。她看了看惊煞已自动张开的大嘴,不由得心道:瑶娥上仙反应真快。 慕千昙回到武器架前,深思熟虑后,精心挑选了一把软剑,与一粒黑色毒雾丸,再回到场中。 下一场开比,还是慕千昙先攻。她不会用软剑,但是能把灵力注入其中,当做自己手臂延长的一部分来使用。 攻击推进,伏璃也甩出蛇骨鞭,这次两器却不是一方绞缠,而是双方缠绕互斗! 器鸣交杂,场中不停闪动着光辉,这比拼的已不是战斗,而是灵力储备。 正常情况下,伏璃都不可能与慕千昙站在同一个擂台上,就算她最近亏空太多,但方才吃下大量药丸,也有充足力量对抗! 于是乎,为了加速对决,战况最为焦灼中,她扔出那枚毒雾丸。药丸被软剑的锋芒切到,瞬间爆出一股粉色烟雾,将两人包裹其中。 雾气中,慕千昙道:“等会雾散,你就认输。” 伏璃看不清前方,只听到女人冷冷的声音。她被呛的咳嗽几声,这才道:“我娘不会对南雅音下手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但我一定会,”慕千昙将软剑挪了位置:“再帮我一次吧,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南雅音的。” 说到底,闹成现在这样,的确有南雅音误说同行之事的原因,伏璃自知理亏。不过听到面前女人的威胁话语,她苦笑道:“怎么都这样。” 吃药可以暂时提高灵力,但这维持的时间太短了,其实只要伏璃再坚持一会,就可以感受到慕千昙体内呼啸下降的灵力,她很清楚,慕千昙也清楚,所以两人才有这样的对话。 伏璃入场就是为了救秦河,自然不会纠缠,最终还是叹息道:“你这个人真是,到死都不会变。” “我才不会死。”慕千昙说。 毒雾散去时,两人相对,伏璃的惊煞缠绕着慕千昙的手臂,而慕千昙的软剑已经抵达伏璃脖颈间,只要再向前一寸,便可取人性命。 伏璃举起手:“我认输。” 钟声响起。 这次对决很显然比拼的是真实力,毕竟伏郁珠没说不能嗑。药作弊,那么就算是以三局两胜的规则来定,胜者依然是瑶娥上仙。 慕千昙甩了甩剑,抬眸与台上人对视:“我赢了,处理输家吧。” 她想出的办法非常冒险且简单,那就是,三局两胜,选出秦河与伏璃两个输家。 既然伏郁珠要输家死,那就看看她还下不下得了这个命令! 第222章 她们让你放弃 观台太高了,高到似乎与太阳齐平,上面的人都融入一片暖光中,看不清脸,只有漆黑的弧线。慕千昙看着看着,眼中的景象似乎产生了变换,变成一座小学的大门,闪着金光,在她路过时不可避免的刺到了眼。 彼时她刚买完菜,准备回去和小妹一起弄饭时,赶上了学校放学。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小小的人流撞入大大的人流,分别离去,吵闹成片。 那些孩子猜到慕千昙腰部的位置,一个个被养得白白胖胖,穿着最新款的衣服,背着书包,还要扭捏着说学校早饭不好吃。她翻了个白眼,心道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再多吃几顿就该拉去屠宰场了。 等学生们都被接得差不多,人群逐渐稀疏时,慕千昙才往家里走,到家时,小妹正拿着垃圾堆里捡来的漫画看得正香,见她过来,把书一扣,要来接菜:“你回来啦。” 她扒开塑料袋:“多少钱买的。” 慕千昙伸手给她比了个数,小妹竖起拇指:“这价格也行,你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我不跟你抢生意。”慕千昙笑了笑,目光扫到桌上,在那本漫画上定住,问道:“你都不认字,看得懂吗?” 小妹两手提着塑料袋,整个身子用力往厨房挪:“看不懂字还看不懂画吗?画面好看不就行了。” 慕千昙拿起书,翻开来,漫画纸页大部分都染了不明污迹,墨水都糊的不能看,好在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她翻了两页,把书反过来按在桌上,问厨房里的人:“你想上学吗?” 把菜放进洗菜篮,小妹哈了一声:“你搞笑吗?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没听到女人的回应,小妹扭开水龙头,往外看了眼,见女人陷入沉思,她又补充:“谁要去上学,天天听那么多幼稚的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烦都烦死了好吧。” 慕千昙说:“怎么幼稚了,人家和你是同龄人。” “我还会做饭呢,她们会吗?我一学就会,”小妹系上围裙:“我以后是要当大厨师的,你等着吧,到时候想吃我做的饭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麻将馆,我告诉你。” 也许是小时候被饿了太多,小妹对食物有种天生的敏锐感。 在慕千昙来家之前,她根本没进过厨房,吃饭基本都是靠四方拼拼凑凑解决的,而随着家里的做饭需求逐渐显露,且昙忙于打工无法下厨时,小妹便。操起了锅铲。 慕千昙做饭技术马马虎虎,且因为耐心不足,根本不能接受稍微繁复的做饭步骤,也就洗,切,炒,或是煮,多一步都不行。简略成这样,基本上只能把饭做熟,不能追求美味,而包茵陈更是从小到大连菜刀都没摸过。 小妹没有能够学习的对象,就用慕千昙的手机看网络的教程。以她那看起来比亲姐还毛躁的性子,本来以为会是个慕千昙2.0,谁知道,在把菜放上案板后,她整个人似乎也沉淀下来。 系着围裙,调配酱料,焯水煮沸,条条是道!身高不够板凳来凑,愣是第一次就完美复刻了网上的菜谱! 端上来的菜,慕千昙尝了一口,惊为天人,甚至动了送她去上厨师学校的想法。 这个岁数,都不一定能端的动锅,却能做的一手好菜!这不是天赋是什么? 惊喜之后,也不免酸酸的。虽然是亲姐妹,但慕千昙没看出自己有什么才能,别说几岁那会,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是个不出挑的平庸之辈。 这不算是同样的基因吗?怎么就算是两个人组成的“众人”,她也会泯然众人已? 某些事真是说不明白。 既然发现了小妹的天赋,那肯定不能浪费,正好她也喜欢做饭,考虑到外面的市场,厨师也相当挣钱,那么不得不去培养。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她太小了,且三观都还没有建立,太早出入社会不好。 这么想完了,慕千昙才反应过来。准确来讲,小妹自出生起就在所谓的“社会”之中了。 细究起来,没准小妹比她还要适应社会生活,也说不准呢。 但即使有这种可能,慕千昙也不想那么快就放她出去,就算要做厨师,也不能做一个大字也不认识的厨师,而是博学的厨师,这样才不会被限制天花板,以后没准还能开自己的店,不用再给别人打工。 距离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已过去了一年之多,慕千昙与她从来只是口头交流,没真的考虑过以后。但今天路过了学校,仿佛一种提醒似的,让她迫切想要打算打算,从桌洞翻出旧报纸和圆珠笔,开始书写。 就算上学时听腻了老师说的知识改变命运,也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一句传世真理,所以首先,得上学,她刚刚经过的那所小学就不错。 想要去学校,就得处理好学籍,一大堆学杂费等等。这是用钱的地方,不过是多打两份工,再从包茵陈那里挖点,应该也是够用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慕千昙脑子突然转过来,上网搜了搜,这才发现,国家九年义务教育,是不需要学费的,而且按照道理来说,小妹早就该去上学了! 这该死的包茵陈。 自己荒废了生命,就要把别人的也荒废。 打通这道关节,慕千昙忽而觉得小妹的上学路轻松了许多,毕竟等到她初中毕业,那已经是好多年后的事情了。 就算她不强加频率,只以现在的打工速度去攒钱,那么多年下来,到时候想供小妹读个好点的高中都是没问题的。 至于大学,等她考出来了自己打工去,总不能长成大人了还要她姐来供应,反过来孝敬还差不多。 看着旧报纸上的圆珠笔痕迹,慕千昙感慨,有个一技之长可真好啊,未来的道路一下就固定且明确了。 不像她,做饭不会,手工不会,代写什么的也不擅长,就是个死做题的,出来之后也只能干点体力活,换取那笨工资。 真的是亲姐妹吗?不会又来抱错那一招吧。 她暗自腹诽,把计划写出来,删删改改,就这样一边安排,一边嫉妒,一边调侃,总算是想好了小妹以后的路。 小妹正好做完饭,往这边端菜,看见她表情,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你不如去做直播喽,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说,清秀,优雅,还有那个劲,好像很多人就吃这一口。” 慕千昙要去拿拖鞋:“我优雅吗?” 不得不说,包茵陈这人身上找不到一点优点,又吸又喝又懒,但能看出来,被毒。品腐烂之前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自己有点美色,她看男人脸蛋的眼光也还可以,所以俩姐妹虽称不上明星级别,但也很有个人特色,尤其个高腿长,皮肤还白,走街上很容易就提上回头率。 看到拖鞋,小妹光速认输:“你可以装啊,大家不都是在装,网络上难道还有真心人啊。” “不会,”扔掉鞋,慕千昙收起纸笔:“你能想象我去讨好观众的样子吗?” 别说讨好观众了,就连平时与人对话一点都不爽都要炸,打工修炼以来,骂人的脏话依然贫瘠,但是拐弯讽刺人的本事有相当大的长进。虽说脾气特别好的少找,但差到这种程度的,更是少找。 想象那张冷脸和观众们问好调笑的画面,小妹抖了抖,那画面转眼变成了冷脸在阴阳怪气的乱骂,她挥手道:“算了吧,我怕你被网暴。” 慕千昙提起筷子吃菜:“算了吧,别想我了,你去上学吧,以后当个厨师,赚打钱来孝敬我。” “我不去,”谁知,小妹果断拒了:“我就在这待着。” 慕千昙说:“不要整这套,你卖的那点破烂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给自己投资,以后的收成绝对比那几毛几角要高。” 小妹还是摇头:“真不用。” “不是说听我的话?” “听啊,就是没必要。”小妹咬着筷子:“感觉我活不了那么久。” 夹菜的手顿了顿,慕千昙抬眼看人:“什么意思?” 小妹脸色不变,好像说起一件平凡事:“我肚子里好像长东西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慕千昙心底弥漫开一阵深不见底的冷意,她缓慢放下筷子:“怎么说?” 于是小妹说起那从小就藏在她体内的不安,起初只是腹部的一点不适,后来变成一个能用手摸到的硬块。这前后不过是几年时间,在小妹还没有完全长大时,某个不详的肿块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成熟了。 写着未来计划的旧报纸还在桌洞里,慕千昙不是第一次经历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痛苦,可这次降临的主体不是她,却依然是成倍的失落。 沉默良久,她又提起筷子:“那就治呗,切开看看是良性还是恶性。” 小妹说:“我问过,诊所医生说的,讲我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查基本都是恶性。” “包茵陈带你去的吗?” “我自己去的。” 不敢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孩去诊所问肚子里的硬块这种画面,冰凉气体灌入肺腑,慕千昙感受到胸腔的肿胀,又徐徐呼出阴郁。 “要是恶性你不是早就死了,”她站起身,绕到桌子对面,板过小妹肩膀,把她衣服掀起:“拿着。” 小妹咬着衣服,坐那任由她看。 慕千昙蹲下。身,手掌摸到她腹部,边询问位置,边小心按压,最后果然在左边小腹的位置摸到了硬块,很显然区别于其他地方。 她拽下衣服,绕回到桌后:“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 拿上最近赚得钱,慕千昙领她去了医院,排队做完B超,果然发现了肠道里小小肿瘤。重约了磁共振,要等几天再来,回去的路上,小妹抓着她的袖口,一句话都没说。 到家里时,慕千昙才说:“没事,有东西切掉就行了。” 小妹哦了声,脚尖在地板摩擦。 按照小妹出生的时间推算,包茵陈怀她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母体是那样,生出来的小孩子自然不容易健康。 那天之后又检查了其他几个项目,好在唯一排查出来的问题就是那个瘤子,只要再确定是良是恶,就可以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办了。 晚上睡觉时,小妹依然睡得很香,好像没怎么受影响。想想也是,与那样的不安共同长大,估计早就习惯了。但慕千昙没能睡着,她在想要怎么办。 如果是恶性,小妹没救了。如果是良性,在她印象里,需要开刀的手术费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其实仅仅相处了一年多而已,要谈多深的感情,那肯定是没有的。但或许是白日里对于未来的联想,或许是那次在快餐店的小小诺言。她总觉得以后的生活都会向幸福迈进,至少要比现在要好得多。 可原来还有这样的隐雷埋藏着。 每次都是这样,以为事情好起来时,就会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让所得全部荒废,好像命运见不得她稍微幸福一点似的。 蹲在床边思考了大半宿,在放弃还是治疗的左右摇摆中,她还是选择了治疗。 说实话,她并不是为了这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做出这种决定,她们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是说非得要这个妹妹不可,她就是单纯的不服气。 她不愿意再躲开生活给她带来的问题,而是迎面去解决,她倒要看看书写她命运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不信了! 到了约定的检查时间,慕千昙把小妹领去医院,最终得到了结果,是良性,只要做手术切掉就好了,而且手术费不贵,只要两万块。 小妹笑了,说还以为多大事呢,其实也就是这样。 慕千昙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挣。” 小妹怂了。 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是个望尘莫及的数字,但要一个从身无分文开始攒钱的人凑出来还是有难度的,至少需要个好几个月,但做手术的时间很近,钱要交上才好。 那天晚上,慕千昙想了很多,其中也包括短时间内来钱的方法,而且真让她想到了。 她可以去做家教。 录取通知书早被撕了,没关系,还有学校官网可以查到她当年的录取信息。她把这些截出,稍作修改,再打印出来,还有以前在校时期的成绩,拿来找高中或初中家教,故意装得清高神秘点,价高者她才愿意接。 就这样,还真让她找到了合适的家教。有钱人在投资自己孩子方面,向来是不吝于本金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凑够了足够手术且更多的钱。可惜开学日到来,她必须得去“上学”了,否则还能再敲几笔。 付了钱,做了手术,小孩子恢复得很快,同病房人还在床上躺着时,她已经以自己做完手术后能通灵来骗算命钱了。 彻底出院那天,小女孩前所未有的兴奋,好像经历了一次重生似的,结果乐极生悲,平地摔掉了一颗大门牙。 “以后就说话漏风吧。” 慕千昙打算把没用完的钱存入银行,塞进去前,先把红色现金搓开,组成个小扇子,拿来拍小妹的头:“快点长大还我钱。” 小妹也用头去顶:“多拍几下,我以后要发财喔。” 身体康复所带来的却不仅仅是好消息,还有一些潜藏的隐患。担心有还没解决的问题,慕千昙带小妹去更大的医院,做了个非常详尽的身体检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小妹的底子不太好。 会有这样的情况,确实和母亲有关。小妹天生体弱,容易生病。以后的生活中,应当尽量改善她的所处环境,要远离油烟,不要拿重物,不要太疲惫,否则会有复发的可能,亦或者会出点其他问题。 若是搁在有钱人家,身体弱就弱了,当个药罐子也未尝不可。可她偏偏在一个挤不出多少余粮,只能用体力来换取存活机会的家庭。 并且远离油烟,不能提重物这两条,甚至把她想好的未来也给打碎了。 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呢? 她好像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她都有无数个扑倒眼前的绝境,需要她不停琢磨,消耗自己,以换来出路和生机。 就像现在,她也是好不容易博得胜利后,沉默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高台上的人终于动了,伏郁珠的嗓音从远方传来,轻柔缥缈:“瑶娥,我们各退一步吧。” 她侧首命令那位汇报城民入侵的白甲兵:“去清场,告诉塞顿城的民众,他们要的说法马上就会降临。” 白甲兵应声离开,江舟摇目送他消失,上前一小步问道:“你当真要杀了她?” 伏郁珠道:“本来不是那么想,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上赶着给她求情呢?看来瑶娥是不死不行了。况且,你不是让我去平息城民的愤怒吗?最好的方法就是献出瑶娥,难不成我的决断有误?” 那双眼里的冷意分明由不得任何反驳,江舟摇抿唇,偏过头:“宫主自有想法。” 伏郁珠再次看向台下:“白蛇大桥,连接着塞顿城的主干道。只要你能从桥头一路跑到大门,我就放你离开。我退的这一步,你可接受?” 看似是在问能不能接受,其实是强行要她同意罢了。桥头到大门,这可不是一段很近的距离。不提那些城民,中间那么长的时间,伏郁珠不可能不弄点什么,这绝对是另一种陷阱。 但除了答应,慕千昙干涸的大脑也想不出其他主意。 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若不是意志还撑着,恐怕已经昏死过去。 “好,宫主您说到做到。” 被带到了桥头,面前是被雪覆盖的苍白桥面。四周一片肃杀与空茫,原本守在尽头的白甲兵和暴乱的城民都不见了,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遥远处的塞顿城大门。 那是一个虚幻又真实的终点,是魔物与伏郁珠默契指定的生路。 雪还在下,打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液体。慕千昙撑开眼皮,身体又冷又热,疲惫占据主导,她几乎要强打起精神,才能不被崩裂伤口流逝的血迹和药物副作用压垮。 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 跑出去吧,她的人生早就缺乏一场能看到终点的奔跑。 她迈开腿,先是走动,在雪地上留下半掌厚的脚印。而后那脚印间距越来越大,行走变成了奔跑,速度还在加快,肺部像个风箱般拉扯,冷风卷着雪撞过身体。 她呼出一串串白气,渗透衣服的血像是开在她周身的一朵朵血色昙花。 伏郁珠等人依然站在高处,那里曾是慕千昙俯瞰塞顿城的地方,如果当事人成为了一个小白点,在一条线上拼命前进。江舟摇蹙着眉,陷入沉思。伏璃抱着头,蹲着边边看着。秦河则抱紧锈剑,神色复杂。 所有人都看着她逃跑。 就像魔物曾说过的,最狼狈不堪,慌不择路,抱头鼠窜的逃离。 看着眼前空旷的大街,慕千昙想起第一次来塞顿城,这里也被伏璃要求清场过,而两次的对比真是天差地别。一次来,一次走,一次是客,一次是囚。 相同的是,不论是前是后,她都挺直了背,没有低过头! 她听到自己强烈到快要崩碎的心跳声,还有谁的轻笑夹杂其间。她知道暗中窥视的眼睛不止魔物一个,还有高台上那些,还有被清场后藏在屋子里的无数城民。无数人等着她出丑,摔倒,最好一命呜呼。 她可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奔跑,不停的奔跑,肌肉麻痹也不停下,忘却身体的所有不适,只朝着一个目标迈进。 只要她越过那条线,无论那帮混球如何赖账,她都是当之无愧的胜者!她尽全力了,问心无愧。 眼看着那道白影与门的距离在拉近,已经有等不及的城民把门打开,蠢蠢欲动要出来,可又摄于家主的命令不敢动。而高台上,伏郁珠则拉开了弓弦。 不久之前在斗兽场的“各退一步”,伏郁珠以此地最高的誓言等级,白蛇誓约,来说明自己不会违背誓言。只是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根本不信神,自然也不会将誓言放在眼里。 她要的,只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死刑而已。 弓弦被拉到圆满,羽箭与她的单侧臂甲一同发着冷光。将要放箭时,秦河上前道:“让我来吧,伏家主,我与瑶娥之间有仇,请把这个杀了她的机会让给我。” 伏郁珠那箭明显是瞄着心脏去的,只要离弦,必定会出人命。 眸光晦涩的女人扫了她一眼:“秦河,方才已经给了你杀她的机会,是你没有把握住。” 那弓弦越拉越满,伏璃忍耐不住,也冲上前:“娘!停下吧,何必要追着不放啊。” 伏郁珠道:“伏璃,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啊!是我们做错在先啊,”之前没能发泄出来的愤怒与痛苦瞬间喷发,伏璃彻底崩溃:“这根本不是别人的错,一直都是我们在作恶啊!母亲,就停下吧,不要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伏郁珠睨着她:“你怎么好意思说这些呢,若不是你,那些人会死吗?” 伏璃叫道:“我只恨我没得选择!你不要抱着对我好的名义控制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死也不要你那么多年作恶多端!” “那你就死,有点魄力,”伏郁珠冷冷看了她一眼:“这儿够高,跳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话音刚落,手中箭也飞出去,然而在离弦的前一瞬,她忽而身子歪了下,那箭也偏离了原本的线路。 她站稳了,往下看去。脚下涌动着一堆怨灵,正扒着她的腿不撒手。这居然是个黑泉地灵! 台下遥远处,慕千昙已抛出了五分之四的距离,大门已经不在难以触碰了,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她背心猛一疼,一支箭穿透她身体,擦过心脏射入地面。 她瞬间失衡,眼前景象迅速矮下,她摔入一片雪地之中。 “呃”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慕千昙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切都融在一起,色泽混乱,颠三倒四,她听见自己的血染透雪地的声音,撕裂般的疼要将她分成两半。 她喘息着,睁大了眼,难以想象那样的痛楚从身体内部爆发。 血涌出口腔,也许还有零碎的内脏。慕千昙成了哑巴,又像一条趴在地上的死鱼,满目铺开血红。 忽而,一股电流的滋啦声响在耳边,阔别多日的李碧鸢开口道:‘我回来了,昙姐。’ 她语气有点丧气,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慕千昙想让她闭嘴,不要说不合时宜的话,可疼痛让她连思绪都聚不起来,力量不断流逝,她在被寒冷抽空。 ‘系统已经扫描过了,如今女主不在小世界里,她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慕千昙试图堵住腹部的伤,颤抖着嘴唇挤出一句问话:“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李碧鸢叹了口气:‘女主不在岩浆里,也不在世界中,她不见了,我们这边已经高度戒备,出事了。’ 什么啊,不在?为何?那裳熵去哪了?不是说女主没了世界就崩塌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啊。 ‘所以你也不用挣扎了,’李碧鸢宣布道:‘我来传达穿书局的意思,她们让你放弃。’ 第223章 苦难永无止境 放弃? 怎么可能,那么多年来,她从没想过这两个字。 费劲千辛万苦,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精力和尊严,都走到了这了?说放弃? 去死吧。 慕千昙梗住喉咙,死死咬着牙,咬住满口血腥,勉力忽视那道斜斜贯穿身体的伤,手向前伸,扒入雪地,血红的五指扣住地面的石砖,带动整个身体拖着向前。 本来还想先止血,再想办法往前。可这一刻她心中突然涌出不管不顾抛却一切的极端渴望,瞳孔疯狂聚焦,眼里只剩下了那道大门。 能多走一步就是一步,能靠近一点就是一点,逃亡?以后?全都扔掉,支撑她走到现在的那口气也让她爬也要爬到终点! 大雪如织,扰乱视线,落在地上就是一片盲白,如此轻盈宁静,就好似小妹结束手术之后,生活再次陷入了让人安心的平静中。 包茵陈不太说话,没找事,也没和人鬼混,除了偶尔会带点效果不明的药来,其他时都听话的吓人。 小妹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小肚子上连疤痕都会全部消失。慕千昙工作还算顺利,找了一个一周做四天的工作,还是按日结钱,吃吃喝喝交个房租水电不成问题。 可安逸了没几天,反倒是慕千昙有点忍不住了。 由奢入俭难,对于她这样从天到地的人而言,适应起来就更难。 去年一整年里,她看似平稳,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底还是回避过去,要把曾经光鲜亮丽的生活当成一场梦,才能去面对坑坑洼洼的现状。 而如今,从家教里尝到一点甜头的她,竟开始蠢蠢欲动了。 对她而言,所谓的奢,并不代表一掷千金的生活,或者橱窗里价格惊人的高额奢侈品。她想要的只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房,不被打扰的安全环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随性,以及存款里让人有安全感的数字。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要在小妹和包茵陈与她共同组成的家庭里,至少以慕千昙打苦工的赚钱能力来看,要实现起来相当困难。 所以,在又做了几天活之后,她再次把目标放到来钱快又轻松的家教工作上。 在萌生了再试一次的想法后,一切辛苦劳作似乎都变成了不必要的,她总是有意无意想到那还没走的第二条路。 于是乎某天,鬼使神差之下,她还是登上了熟悉的网站,下了一份别人的在校证明,修修改改称自己的信息,又在各种社交论坛上搜集来了课表,还故意找到学校,以替考的名义让人帮忙把学生证复制作假一份,处理得天衣无缝后,把东西塞入透明口袋,封装起来。 抱着口袋蹲在地上,慕千昙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她教育小妹不要偷东西,却自己做了欺骗的勾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了。 那么,要去吗? 她还是在比较传统的家庭环境长大的,从小到大除了报复别人的校园霸凌时,其他也没做过太坏的事。即使如今个人的道德底线已经下放,但是明目张胆的骗人这种事 眼瞅着地板上皲裂的水泥缝隙,她忍无可忍地扣紧袋子,还是豁出去了。 特殊手段可以帮她跳出现有的牢笼,只要有一笔稳定资金了,到时候自由之后,她再去上学,也算是一种后补票的形式啊,不是多大事,没关系的。 必须要去! 有了经验,想要找家教轻车熟路。这次不再是开学前的“暑假工”,而是“在校生”的兼职。 她有实打实的高中在校成绩,也有已经考上但没能去上的学校里的伪造学生证明,这两样东西加上她流利的表达,较好的正面形象,很快找到一家出价非常可观的富硕家庭。 过往还在那个家庭的时候,她虽然被认定为天赋寻常,但由于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本来也很有机会继承家产,那么家里配套的学习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三天两头被安排参考各种没必要的聚会,见各行各业的人,积攒人脉,见识世面,由此被迫学会了许多现在来看无用的技能,例如打高尔夫,骑马,打。枪,冲浪,泡茶等技能。 在那个狭小拥挤的出租屋,这些需要有钱有闲的人才会考虑的娱乐方式,注定会被灰尘埋没,可是在家教中,就变成了能够与主人家聊天的谈资。教课之余提起,会显得她足够博学,认真,靠谱,偶尔还会充当和家庭陪。玩的角色,家长孩子没有不满意的。 由于课表限制,她不敢一次性在某家做太多,所以多线并行,找了好几家,错着来,钱包在一天天鼓起来。 稍微有钱之后,她就在考量换一个地方居住,然而挑选房子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她却不敢让心情雀跃。 对于自己那条烂命非常熟悉的她,晒了一会暖太阳,就开始担心前方有什么雷暴在等待自己。她享受安宁都提心吊胆,而现实果然也不负她的“期望”。 那天,她照常在房间里教主人的孩子学习,今天已进行了两个小时,她正在翻书布置习题,忽而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还有谁在打招呼。 这家人偶尔会接待朋友,慕千昙也习惯了,可书翻过一页,她听见那热情说话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这份不安迅速在心底扩大,直到门被打开,爆炸成一团弥漫整个空间的恐慌。 “我来看”开朗话语只说了半截,两双眼于空中对视,各种情绪被瞬间打翻。慕千昙猛地站起来,那人则是短暂的诧异后,脸上绽开了浓烈到恶意的笑容:“哎呦,这不那谁吗?” 她遇到了她的高中同学。 慕千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家门的。 她听见那女人大笑了整整两分钟,听见主人家疑问她们为何相识,而后便是剥去她筋骨皮肤的撕裂。她的谎言被当面拆穿,她的过往也一览无余,她的身世,她被抛弃的事实,她的无能为力,全都暴露在数双眼睛之下。 她所辅导的,那个曾经用仰慕眼神望着她的孩子,听完那些后也惊讶到神情复杂了许多。她不仅一瞬间被驱散了神光,同时又被加注入小人,骗子的躯壳里,一下子矮小起来。 慕千昙根本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就好似突然脱光了,站在寒风瑟瑟中还要维持体面,每一个眼神她都需要攒足勇气才能对上,生怕那是鄙夷或失望。 她头一次嘴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匆匆离开此地,把这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全部忘记。但这样落败算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所以不能画上这样匆忙结束的句点。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向主人公打了招呼,临走前,对那嘲笑的女子说:“别笑了,风水轮流转,幸灾乐祸小心招致厄运。” 关上门后,她飞也似地逃离。 她能教全科,所以每次带来的书都很厚,装在包里,沉甸甸压着肩膀。她漫无目的游走了一段距离,又去公园散步,正赶上一场小雨,她蹲在密实的梧桐树叶下,没注意到有污水顺着屋檐滴在她脑袋上。 雨声哗哗,慕千昙尽量放空,看蚂蚁匆忙搬家。但还是忍不住会联想到雇主家中,那位同学会以怎样嘲笑的语气说起她过去。 哇,那个曾经傲到不行的家伙,居然偷偷给人做家教?而且还骗人,怎么落寞就算了,人品也一落千丈啊。 慕千昙磨着后槽牙,抓起一颗石头丢进水面,打碎了她的倒影。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她们来试试? 都不说经历贫穷了,光是下调一点生活费,她们就会哭爹喊娘。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光是那张比石头还硬的床就够她们受的。 笑,就笑吧,喜欢嘲笑别人的家伙也会沾上霉运,早晚也会倒霉的。 她蹲了很久,腿都麻了。雨潇潇而落,没有停歇的迹象。 手机进了电话,是从家里座机打来的。已过了晚饭时间,该是小妹问她为何还不到家。 慕千昙捋了把头发,手心一片潮湿,她这才发现自以为躲了起来,其实早被淋湿了。轻轻啧了声,她接了电话,解释自己要晚点回去,在外面吃,不要等了。 小妹问她有没有带伞,她睁眼说瞎话,说带了。 小妹说你放屁,家里就一把伞,还在高筒靴子里插。着。 蚂蚁们被致命的雨水围绕,不知所措,晕头转向,但也只是迷茫了一会,便开始努力翻山越岭往家赶。 慕千昙这次没有扔石头,往前探身看了眼天色,估摸雨停的时间,而后说自己今天是家教的最后一天,要和主人家聚餐,很晚才回去,这边有伞,没关系。 手机那边传来哈欠声,小妹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慕千昙没挪步子,依旧放空。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骗人在先,就算是哪天被抓到了,她也有心理准备,贪心所带来的惩罚,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方法未免太惨烈了,何必一定要让曾经的同学来揭穿呢? 尽管到最后时刻她也没有呈现出灰溜溜的样子,维持了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可这点小小的反抗不足以抹消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像是个沉甸甸的锈锁压在心头,怎么都摘不掉。 慕千昙把头埋入膝盖,长长叹了口气。 把脸闷了会,一条信息收进,咣当一声,她差点被那声音吓到坐倒。 按亮屏幕一看,是一笔转账。 她才想起来,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结。 慕千昙点进聊天界面,先把钱领了,而后删删改改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咬牙发了个谢谢过去,弹出去的消息左边,冒出个小红感叹号,还有一句“您已不是她的好友”。 连一句告别都没说,这么不体面的单删,可想而知,对方对这场欺骗的态度如何。 从她离开那个家开始,到刚刚赚钱的这段时间,慕千昙不敢想自己那点事,经过了多少双嘴噼里啪啦的调侃。 仅仅是想象,居然就会让整个人沉重下来。 把冰冷的气体压进肺里,慕千昙来回开关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塞好耳机,大声播放音乐,直到震耳朵,带上帽子后出去冒雨跑了两圈。 跑完步,她与污水一同混入下水道般脏乱的小街,买了好几样又辣又爽的小吃,吃到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又出去溜达两圈,等天黑了,这才回去。 她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已习惯用吃东西来解压,而曾经最有效的方法——去水族馆。门票已成为没必要的负担。 打开家门,里头灯开着,慕千昙携着一身雨气进屋里。小妹又不睡自己床,跑进她被子里窝着,撅个屁股在外面,睡得一点形象都没有。 她在门口站了会,把装着课本的袋子扔箱子上,拖着步子走到床边,背靠床沿坐地上。 每次都这样,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只会窝在这里黯然神伤。 放屁,倒也没有到那种程度,不过是心疼失去了一份收入较高的工作罢了。 正发呆时,头上传来压力,小妹趴在她头顶,鼻尖凑到她头发里,闻了闻,睡意朦胧:“姐姐,你臭臭的。” 慕千昙想起自己在屋檐下避雨,该是有污水滴头上了,便起身道:“我去洗洗。” “我帮你吧。”小妹说。 卫生间实在太小,站两个人都快要转不动身子,但今天的热水器格外给力,很快贴满黄色拇指瓷砖的房间便被水汽填满。 “以后不干了吗?”小妹拉着她坐下,非得给她洗头,说她的手有魔力。 慕千昙由着她去了,坐在塑料小板凳上,看成片白色泡沫顺着水流滚落身体,她搓了搓手指上长期拿笔摩擦出来的茧子,嗯了声。 “那好啊,不用那么忙了,”小妹抓她头发:“我上次约你出去你都没时间,气死我了,你个不守诺言的混球。” 慕千昙反手去掐她嘴:“你再说一个试试。” “就说,略略。”小妹拿花洒敲她头,敲完又用手去揉,短短小小的手掌捧着一把发丝:“你头发好长,都到腰了。” 慕千昙道:“那是,比你个子还长。” “没有吧。” “险胜。” “帮你洗头好费劲。” “我让你帮了?” 挤出新的洗发露,一把按在女人头顶,小妹笑道:“姐姐请我吃饭吧。” 慕千昙捂住了不存在的钱包:“你又要坑我钱。” 小妹暗示自己的苦劳:“有个家还是挺好的吧,哪怕外面下脏水了,回来还有人给你洗干净。” 慕千昙哼一声,又笑了笑。 “吃什么,就一次机会,不许纠结。” 洗完了澡,吹干头发,慕千昙困得直迷瞪眼,某个不老实的又钻进她被窝,死死抱紧她腰,嘴里嘟囔:“姐姐,陪我睡,姐姐生来就是给妹妹睡的。” “滚”慕千昙把她脑袋推开:“你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去拿洗衣粉洗嘴。” 小妹从小就混在那种以骂人话当正常人交流方式的混乱场所,虽然答应了她不说脏话,但根植于潜意识里的习惯哪里有那么容易更改,所以总是时不时爆出一句没大没小又下流的笑话。 上一次犯病时,慕千昙拿洗洁精给她洗了嘴,小妹满嘴泡泡还要说去你大爷的,看来再有下次就得用洗衣粉了,看看哪个效果更好。 “不行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别人欺负你你都没办法。”小妹就不撒手,死缠烂打。 她说得是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时慕千昙那破事在家这边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她是个落难的“凤凰”,是个被天鹅群扔掉的真正的“丑小鸭”。 人们乐于看这种笑话,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聊,也有胆子大的,非要当面说两句,一副看好戏的样。慕千昙哪里忍得了这个,但还没反驳,小妹就先跳出来大骂特骂,给人说得一愣一愣。 那阵仗,堪比小吉娃娃大战群狗。 闷燥的夏夜里充满了虫鸣。慕千昙听她在那细细碎碎的说,想象着小妹去那个主人家里怒怼同学和家长的样子,不由得扯了扯唇,手里还要推人:“你还有理了,滚。” 小妹叫道:“床就那么大,你让我滚去哪。” 慕千昙抬身看了眼床边,两人的位置都很危险,便往里挪了挪,一手将人搂过来点,一手按住她嘴,一副不许人质说话的威胁姿态:“行了,赶紧睡,明天还得” 按照原本的计划,明天还有一课,且大早上就要过去。但现在好了,工作泡汤,懒觉倒可以睡一个。 慕*千昙拍了拍她后背:“明天还得吃大餐呢。” “你得说话算话。” “我像你吗?” 小妹是猪,半个身子压她身上,两秒不到就睡着了。 慕千昙小心抽出了自己被压出的长发,偏头看向窗外,月色倒映在她眸中,像是一片泛着波光的湖水。 骗人这事,她承认自己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走错了路,但她觉得这份罚到这也足够了。 虽说身份都是假的,但她教得可都是真才实学,没日没夜的背书与温习,让她早已把这些知识点烂熟于心。光论实力而言,她一定不比市面上那些人差,只是缺点运气罢了。 而且说到底,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吧。她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她是挂了个假羊头,但卖得可是真羊肉啊。 那些人吃得嘴吧唧流油怎么还敢背后说她。 小心烂嘴。 她目的不纯,但也问心无愧。 再说,都那么惨了,她怎么还能残存良心这种累赘物呢? 不管什么事,她不想再责怪自己,她要更自私点,要享尽世间所有幸福。 等明天,她就把那堆课本扔了,里头还有她做好的笔记和出的题目,以及各种各样的叮嘱和重点解读,不去看是她们的损失,再花高价也找不来她这么负责的家教老师了。 既然变成了垃圾,那就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她不会总抓着曾经不放,别人能随意抛开的过去,她也不在乎。 只不过看着玻璃破碎的窗,与结着蜘蛛网的墙角,一个想法还是在她心中强烈起来。 一个月后,她买了份大餐,摆在桌子上,还给屋里做了大扫除,而后珍重把小妹叫来,要给她说个事。 小妹冬瞅西瞅,疑惑道:“咱们发财了?” “坐好。”慕千昙拉开椅子。 小妹坐进去。 大餐是小龙虾,炸鸡薯条,还有许许多多的配菜,这些之前被慕千昙归为垃圾食品分类的食物。如今批量出现,还是主动请客,给了小妹一种最后一顿的错觉:“干啥呀。” 慕千昙问:“不喜欢吃好吃的?” 小妹扶着桌子:“我吃完你就要吃我了?” 慕千昙一手撑着椅背,过了会,才道:“那我直说了。” “啊。” “我把你送走吧。” “啊?” 那天晚上在床上时,小妹无意抱怨,说床太小了,慕千昙深以为然。 床太小,家太小,巷子窄,前途也太窄。环顾一圈屋子,仿佛已经能看到了以后成就的高度,以及同样无法扩大的阅历和见识。 如果没有见过更高层次的风景,慕千昙对这些不会有太多感触,可她见过,且经历过,体验过,也迫切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她不信小妹甘愿生活在这泥沼里,而最主要的是,小妹的身体条件在那摆着,她需要一个不用劳心劳神,当个药罐子也能不担忧生活的环境。 小妹年轻过头,有无数机会可以改变。慕千昙就知道其中一个。 曾经还在那个家里时,她有认识过一对老夫妻,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因某种原因,没有自己的孩子。 由于不是故意追求无子,所以他们早些时候就说过,想要领养合适的小孩,年龄最好在三到五岁或往下,能够培养感情,无缝融入家庭。对于孩子本身则没有太大的要求,除了年龄,最主要就是乖巧,健康。 如果是孩子很不错,那么放宽点年龄条件也可以。 慕千昙年纪还小时,就被那对夫妻看上过,只可惜那时候她是“父母健全”的孩子,哪里都不符合领养条件,所以那副老夫妻摇摇头离开了。 至于现在,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让她在圈内名声臭成这样,已经不可能被列入收养条件,且年纪就算放宽也未免太大,所以倒不会脸皮厚到自己去。 她想到的是小妹。 那对老夫妻的人品有目共睹,说是纯好人也不为过,挑选孩子足够慎重就是为了能够孩子更全面健康的未来。 小妹模样不差,现在身体也还好,人聪明机灵,就是骂人有点脏,只要这个改改,就是个很不错的小孩。 这件事慕千昙考虑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施行,毕竟事不小,要想到的因素太多。可之前那场手术和前段时间的思考,让她下定决心要去联系那家人,至于渠道,她还保留了一个。 之前的另一外同班同学,在所有家长眼里堪称“别人家孩子”的完美存在,一个无论模样还是能力都非常出挑的男孩。 曾经两人有不少话题,关系还可以,至少能正常说得上话。慕千昙抱着试试的心态联系到他,发现没被删,便请他出来见个面。 相约在家里附近的咖啡馆,因为慕千昙提前说明过情况,表示自己请不起贵的。男孩不介意,很干脆得赴约,格外出挑一人,金色短发,在店里角落坐着都闪闪发光。 把诉求简单说了,男孩一直倾听,不做评价。虽说想要帮忙带走的不是自己,可慕千昙还是越说越难以启齿起来,仿佛此刻在搞什么推销活动似的。 包里装着小妹的试卷和最近的体检报告,她拿这些事为了证明小妹没问题,可手刚扔进去,还没往外拿,她就莫名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 曾经和她共同拼杀在成绩榜前排的贵公子,如今仍是贵公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同学,也依然在他们的位置,甚至以后的人生只会无比顺利。只有她被丢下了,汇入了全然不同的河流。 她真的并不喜欢之前那种奢侈的生活,她自认为很容易满足,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失落与暴躁。 她宁愿像小妹一样就出生在底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我会帮你转达的。”男孩拿起咖啡杯,垂眸看了眼,估计是没看出成分,又放下了:“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这个。”慕千昙还是拿出了那些资料:“她是个很乖的小孩,我相信他们会喜欢。” 明明在备忘录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连小妹会自己洗衣服不用哄就能睡这种都写上了,临到头来,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是在请求。 她居然在请求,向这位昔日对手。 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力搭上那样的人脉了。 男孩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把所有资料都收下,认真道:“他们还在国外旅游,大概两天后会回来。放心吧,我会帮你转达。咱们不说这个了。” 不说这个还有什么好说?分明什么也没做,慕千昙好像脱力了,只想回家休息,要告别时,她听到对面人说:“我见过那个女孩。” 慕千昙看人:“谁?” “就是你家那个。” 说得不就是那位真凤凰,她兴致缺缺:“哦。” 男孩露出了欣赏的神情:“她很漂亮,也很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她很受欢迎,只有慕千昙是个失败者了,何必有这么多人来提醒她。 男孩道:“如果以后能和她交朋友就好了。” 狗男女,不就是思春吗,说那么文雅。慕千昙心里骂完,嘴里道:“那你去吧,我先” “对了,她一直很想见你一面来着,”男孩想起这件事:“但是上次好像被你骂了,所以没敢动那个心思。” 慕千昙道:“这不是动了吗?”她蹙眉:“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几次了,她到底要见我干什么?” 男孩道:“她看了很多你屋子里留下的东西,说很喜欢你的性格。我也这么和她说的,你是可敬也可怕的对手,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她对你很好奇。” 慕千昙:“神经病。” “”男孩笑道:“果然你还是你。” 与他道别,慕千昙先把秘密保守,没告诉小妹。等到男孩传来夫妻要求见面的消息,她才把这事说了。小妹听完大闹一场,坚决不愿意,被她以“有福不享你是蠢狗吗?”这个理由一巴掌甩了过去。 小妹被送到夫妻家,经历了为期两个月的考察和共同生活,并最终通过考验。 夫妻对她相当满意,要求短时间内处理好之前的所有关系,这里面就包括姐姐与妈妈。他们不想让小妹再与之前的亲人有任何联系。 慕千昙表示理解,并开始给她收拾行李。 小妹的信息是最容易纳入新家庭的,因为她出生的比慕千昙还悲惨,不是在医院,甚至没有户口也没有出生证明,是个妥妥的黑户,非常适合收养。 也许出生以来所有的霉运,都在为今天做准备吧。 那天又是个阴雨天,小妹回来拿行李。等回去之后,那之后小妹的所有安排都不是依旧身处贫民窟的慕千昙能决定的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要拿的东西很简单,这段时间两人一起做的小手工,几件破衣服,慕千昙之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抱枕,玩具。行李箱只到膝盖,装着小女孩所有重要的东西,姐妹俩并肩走出小巷,影子一长一短。 临走时,慕千昙抓了抓她的长发,突发奇想带她去剪头。理发师的剪子在小妹头顶穿梭时,碎发和小妹的眼泪一起往下掉:“我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也很幸福啊。” 慕千昙挠她:“你傻啊,心疼心疼我吧,养包茵陈就够麻烦了还要养你,我才多大就上有老下有小了,我难道不累吗?” 小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她不想就这么和刚认识几年的新家人结束:“那我以后想你怎么办呢?” 慕千昙道:“有好吃的好玩的还要想我吗?” “就是想啊。” “别想了,”慕千昙给她出主意:“你就专心成长,以后继承巨额家产,再来养我,那个时候拿钱来说想念,更动听点。” “那得多少年以后啊。” “大概是很多年以后了,你到时候要是不认我的话你死定了,我要把你多大还尿床的事张贴出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小妹眼泪瞬间停了:“你怎么又提这个。” 慕千昙大笑,然后抱了抱她。 那个时候,慕千昙对于未来生活的想象,还是乐观的。她有手有脚,就算不花那个时间去上学,专学一门技能,也能得到不错的成绩。不用担心妹妹,只需要少量担心包茵陈,她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怎么都不愁前路。 可最后怎么闹成那样呢? 她怎么就一身血倒进雪地,注定走向死路了呢? 穿越之前的最后一幕场景,就是不断飘飞的雪,以及身下溢出的血液。和现在的情景,如出一辙。 目标一点点靠近,慕千昙浑身发烫,近乎自虐般地往前爬。 她的身体在雪地里拖出长长一条血线,耳朵里充满了失血过多的杂音,那其中,李碧鸢的嗓音格外突出:‘具体的解决方式不能告诉你,但你的任务,也就是恶毒女配的扮演,已经结束了,所以才说让你放弃。’ ‘别让自己那么难受,停下吧,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给你补偿好吗?’ ‘不管是魔物还是那个反派,现在都不重要了,女主都没了,你坚持要到的那个终点是没有意义的。’ ‘唉,你怎么那么犟。’ 慕千昙无视她所有的话,只专注眼前。她早已到了极限,重影越来越深,连呼吸都快麻痹了,支撑她的所有动力就是幻想那帮恶心东西的惨状。 不过是一帮角色而已,还真把自己看多重要了,等她赢了这个破赌约回去,这些万一都只是一翻书就能控制的家伙而已,在那里得意什么? 就算她在现实多么垃圾,也比这帮人要好。 ‘昙姐,不管你赢不赢,今天肯定都是走不了的,真的别挣扎了。’ 看她还执着那点虚妄,李碧鸢叹息道:‘既然如此,我直接告诉你吧。’ 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已经很糟了,慕千昙甚至想不到再糟还能怎样,可她却在恐惧,她就是想让李碧鸢闭嘴,最好把嘴封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消息都封死在肚子里。 ‘你会觉得你经历的很多事都不合理对吧,好像都是设定好的那样,很狗血,很套路,又好像你总是翻不了身,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失败,你知道为什么吗?’ 慕千昙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疼还是冷发抖,她在火烧得灼痛幻觉中,似乎看到了泛着金光的终点,那幻象变得触手可及。 很近了,只有一步了啊,只要再向前一步,她就能摸到那条线! ‘因为你并非来自现世,你一直都是小世界的其中一位角色。’ ‘你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也是一本小说,并且要比现在这本狗血多了,但看得人多,所以小世界也很完善。’ ‘那本书的主要卖点就是真假千金,你就是那位假千金,也是恶毒女配。’ ‘本来你的任务是出于嫉妒想去杀了真千金,破坏她与男主和家庭之间的关系,并最终惨死于女主手中。但你好像出了点问题,你没有按照原剧情来行事,你有了自我意识。’ ‘两个世界同时出事的概率很小,而巧合的是,两个世界的恶毒女配都叫慕千昙,所以我选了你来解决问题。你没有和我签订契约的记忆,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是我单向把你找过来的,不过我倒是也没想到事情最后闹成这样。’ ‘所以啊,放弃吧昙姐,其实没意义的。’ 眼眶逐渐泛红,冰层一点点碎裂,慕千昙听见城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崩裂压倒的声响。她还差最后一步就能摸到大门,只要伸伸手就能到了,可触手可及的目标却再次无限拉远。 想多了,她哪里有那个终点。 她没发出声音,眼泪一滴滴往下滑。她抱住头,蜷起身体,泪流满面。 就走到这吧,真的太累了。 只要再努力一步就能抵达自由吗? 不,苦难永无止境。 第224章 你该不会真以为是什么命定吧 只是送走了那么小的小妹,屋子却好像空了一大块,声音,画面,所有带颜色的填充物都被扯出去,只剩下了破旧出租屋原有的灰旧。 屋里还剩个包茵陈,但这人除了要钱吃饭时,其他时间都像个鬼一样游荡。即使两人少有的同桌进食,也基本不讲一句话,一点都不像是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习惯这种颜色和安静,也用了慕千昙不短的时间。 也许是太多事磋磨,她已经没有再做学生的精气神了,甚至觉得再穿校服都刺挠,于是放弃去挤一年复读的高四,也放弃上大学,而是利用业余时间自考来换了个能用的学历,同时自学翻译,接些零碎活。 当她沉下心去做一件事时,克服困难就显得容易许多。头两年她零碎接单攒了点钱,考完试拿到学历也磨练技术后,便找了家公司开始正规上班。 生活步入正轨,还住在垃圾堆就不合适了。她找了个周末,跑了两天,在公司两公里外找到间干净房子,检查完地段水压门锁等零零碎碎,便干脆交了房租,总算摆脱了那一滩污泥般的小巷。 她要出来,自然不可能自己出来,而是带了包茵陈一起。 沾毒,懒惰,阴郁,托她的福,还“享”了那么多年她一点都不想享的福,慕千昙对这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恐怕沾了都嫌被赖上。 可小妹不一样,她自出生起能接触的可称为“家人”的存在,只有一个妈妈,所以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都还是觉得不能失去,要有才安心。 考虑到离开自己这人不知道就死在哪里了,慕千昙还是将她带上,预想过的最糟状况也就是再被偷钱,可她显然低估了疯子的伤害性。更没想到,这一时的恻隐之心,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小妹走后,虽然说明面上要求和曾经的家庭断联,但在她锲而不舍的撒娇要求下,被网开一面,可以给慕千昙发短信。 不过比起冷冰冰的网络交流,她更喜欢手写信。生活中有数不清的新鲜事要分享,在学校交的新朋友,学会了某种新乐器,新的家人给买了新的衣服,她居然有了自己的卧室等。 新奇体验变成歪歪扭扭的儿童字体呈现在信纸上,每次呼啦啦写完就用好看的信封装起来,贴上贴纸,托人寄给慕千昙,偶尔还会拿攒来的零花钱给她买水果或其他零食。 对于这些东西,慕千昙全部收下,但从没有回应过,不管是短信,还是信件。 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她觉得看信很满足,却提不起什么回复的劲,比起对面人所分享的生活,好像她单调的日常也给不出同样的情绪。好在小妹的热情永远不会消退,每周一封从不断绝。 慕千昙把那些不同装饰的信都收了起来,有空就随便看看,某天大扫除重新翻出来时,她一路翻到第一张,看到最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某一句话上。 那句话是说,小妹有了新的姓氏和名字,叫做穆花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浅显来看,取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大众诗句,表示未来豁然开朗。不过其实更多的意义,应当是觉得小妹像路边小花一样纤弱又坚韧,而头顶从此都是明朗宽阔的天。这是最简单的期望与祝愿。 妹妹很幸运,既不用为生活所愁,也不承载着超出能力的期待,还能过得幸福,挺好。 只是慕千昙适应那个新名字适应了好久,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后来在心里还是叫她臭屁妹,舒服多了。 确定妹妹没糟欺负后,她心里好似也卸下一块大石头。 她这才发现,不止拯救自己,原来拯救她人也是快乐的。 而现在,她得过自己的日子了。 就算早就告诫自己要适可而止,但慕千昙终究还是耐不住骨子里的冲劲,也不甘心平凡着生活。所以她专研翻译那一条路,精进技术,积累经验,不断用成功事例包装自己,弥补起点的平庸,一步步向上爬。 她忍耐,她成长,咬碎寂寞,咀嚼出酸涩的苦水,当做夜里振奋精神的咖啡。 过多把自己投入忙碌工作中,就不可避免的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事,等慕千昙发现包茵陈花钱很不对劲时,那女人已比印象里的上一次见面还要消瘦百倍了。 特地找了一天空,她把人扣下,严厉询问了怎么回事,还强行拉着她要去做检查。 包茵陈坚决抵抗,抱桌子抱床柱,态度激烈,拒绝去医院,但也明确说自己没有复吸,只是最近沉迷麻将馆,钱都赌输了,不怎么吃饭才这样。 怎么还染上了赌 慕千昙心里极累,她对这满身恶习的家伙耐心几乎要耗尽,可最后还是把人留下,并断了她所有的生活费。勒令她不许闲着,去买菜做饭,只要在家里就得干活,不要像个混混天天消磨时间,还要祸害别人。 经济大权掌握在慕千昙手里,她不敢提异议。 前期还好,包茵陈会老老实实买菜,做饭,还会弄点家务,表面上一切都很平静。 可慕千昙很快发现问题,她瞒报菜的价格,两斤土豆的钱居然买一斤排骨,肉价更是离谱到要上天。这其中私自留下的部分,又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 于是她想了其他办法,再次收紧条件,要求包茵陈必须去超市里买菜,要拿到具体的小票,才愿意给第二天的钱。 这样做效果显著了许多,可慕千昙没能舒心多久,某天上班时,便在玻璃门外看到了摸到她公司的包茵陈。 由于长久不出远门,只在小区超市和公园活动,所以包茵陈穿的衣服都很休闲且简单,与气氛严肃的公司格格不入。她一出现在门口,引来了众多视线。 人们奇怪她的来意,而更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是她异常消瘦的体型的脸颊,黄绿的气色,以及干枯毛躁的头发,让人怀疑是不是遭受了虐待。 有人想去问问,被脸色极其怪异的慕千昙拦下。 在公司里,她给同事留下的印象始终是干练,冷漠,说一不二,永不会出纰漏等等,很是正面。加之外形在线,就穿个普通职业装也挺吸引人,所以人气不算低,几乎都知道她的名字。 闲来无事时,同事们根据对她的了解,幻想过她的身世。认为那应该是一个健全且殷实的家庭,能给她最好的教育,支持她追寻梦想,并培养她到如今的地位。 把包茵陈剔除,慕千昙自认为是个无父无母的独居青年,倒是不介意被同事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可总不能有一个有吸。毒历史还爱上赌的亲娘。这完全是两码事。 方才看到人时,她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个大脑都清醒了,悬在键盘上的手指麻痹到抽搐。 她的情绪逼近在突破理智的危险线上,把手掌掐出几道印子,才能做到平静走出公司,去看那个人要作什么妖。 包茵陈身体不太正常的颤抖,眼珠乱转,目光闪躲,开口就是要钱。 慕千昙一眼就看出她这是又犯病了,于是一言不发,把钱给她转了过去。 将人送走,她转身回公司,请了半天假赶回家,果不其然看见自己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被翻乱了,小妹给她写的信乱七八糟扔在地上,被打翻的水瓶染湿。 好在她吃了被偷钱的教训,家里能摸到的地方,根本不放任何高额价值的东西和现金,所以那家伙既然发疯了得偷,也颗粒无收。 却没想到居然有胆子找到公司来。 心中不断膨胀着冷怒,慕千昙弯腰把信都捡了起来,晒在阳台上晾干。随便收拾下屋子,而后找到房东要求退房,并写了份辞职信,递交给领导。 相处了好几年,她始终心里留有一丝期待,希望那位血缘上最亲之人,能够改掉坏毛病,做个正常人,所以才养着那废物这么久。 可今天这事把她打醒了,她无比深刻认识到,这是一个死不悔改的烂臭无底洞,会趴在她身上不断吸血,甚至毁掉她的人生。绝对不能碰,为求平安,要离得越远越好。 辞职需要几天交接工作,找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慕千昙坐在办公室里,公司里温度偏低的中央空调不断打出冷风,就算她肩头还披着小毛毯,都还是控制不住后怕而一阵阵发抖。 不惜成本,用了最快的方式找到新房,她找来搬家公司,在包茵陈和人鬼混完回来之前,把整个家清空运走,没有留下任何消息。 她要和那个人切割。 在她过来之前,那人一直活在烂泥潭里,不也算活着吗?也许这种人就是有自己的存活方式,根本用不着她在那里操心。 小妹会理解她的心情,她一开始诉求就是不要报警,包茵陈那条极端的烂命一旦被抓走,绝对会死在监狱里。考虑到这点,慕千昙还是没报警,小妹大概不能接受是这种结局。 反正无论如何,慕千昙不叫人抓她已是仁至义尽,她要保全自己,不会再管那家伙,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场决绝又干脆的离开,让慕千昙获得了两三年安全又自在的生活。 年龄迈过二十七岁后,公司里的熟人要给她介绍对象,说她虽然条件不错,但年龄再上去,想挑可就难了。慕千昙含糊看过介绍表,便全部拒绝,并表示暂时没那个想法。 爱情本身绝对是美好的,准确来说,任何一种纯粹的感情都很好。可那些分明夹杂了太多私心结束的情感,却反过来污蔑感情本身不可信,显得好像感情就不值得追求了一样。熟人以为是这个原因。 慕千昙并不认同这种看法,可她的拒绝,也不是出于这份考虑。 她觉得认识新的人很累,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眼光能够识别出伪装。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这一步不让的臭性子要怎么和人步入需要算计的婚姻,也一点都不想要孩子。 怎么看,都没有刻意去思考婚恋的必要。 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算是满意,唯一想做的就是攒钱买房子,有个真正由她自己构建的家,放她的东西,老死在那里。如果小妹以后万一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开心了些。 因为小妹带来了好消息。 经过了前两年的出国上学后,小妹向家里表示自己已绝对成熟,不会再被环境影响而改变。那对夫妻见那么多年过去,也差不多了,便终于松了口,愿意让小妹去见想见的人。 所以今年等小妹回国,她们就能见面。时间定在小妹生日那天,将近年底的时候,地点在那对夫妻家,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过年。 阔别多年,慕千昙何尝不想看看那小屁孩什么样了?长高了多少?所以她早早为这次见面做了准备,花大钱买了身新衣服,也准备了几样能拿出手的生日礼物,以及对夫妻俩的见面礼。 她心里还是有股气,想要多少展示一下,自己离开了那个富贵家庭后,也依然能混得风生水起。小妹在电话里听了她的想法,还哈哈大笑说要去鄙视一下那家人,让他们后悔,看看自己丢掉了什么样的宝贝。 时间一点点逼近,眼看着就要到生日那天,和数百人竞争同一岗位都面不改色的慕千昙少有的紧张了,睡眠质量都在下滑。 到最后一天晚上,她在系统上传了请假条后,迟迟睡不着,只好扭开小夜灯,反反复复拿出新买的冬衣整理好。 眼看时针滚到第二天,为了状态,她躺回床头,把信件又拿出来看,希望能唤醒睡意。 第一封信已经起了毛边,表面是一种长时间触碰而后天形成的绒感。慕千昙也不知道为何喜欢重复看这一张,也许是因为那个新的名字,就代表着一切的转折。 穆花明。 她的挑衅性子又显露出来。 啧,其实有点拗口,但明天见到人的时候,可不能叫错了。 多练几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梦见了那个小巷里的出租屋。结束疲惫的一天回去,小妹说要给她展示一下自己新学的按摩神功。 慕千昙累得话都不想说,歪在床上不说话,小妹殷切搬来小板凳,坐在床边,帮她脱了鞋,这才发现脚后跟磨得出了血。 梦境莫名是第三视角的,她站在屋子角落,看小妹想说话,抬头看见床上人已累得睡着了。小妹帮她脱衣服,打了盆水,简单擦身,又按了按腿,这才钻进床铺一起睡觉。 画面突然暗下来,慕千昙看着她们依偎在床上,颜色在流逝,脚后跟那点血却越来越鲜明,甚至刺目。 她忽而觉得不安,仿佛被什么人死死盯着,而她找不到目光来源。屋子很热,整个房间都要融化。她下意识想逃,但是还要叫那两个人一起才行。 她试图呐喊,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想要走到床边,可她们之间隔了层毛玻璃。她使劲拍打玻璃,所有声音都被挡在外面。 这噩梦实在胶着难受,慕千昙挣扎良久,惊醒过来,意识还没醒来,朦胧的恐惧已霎时控摄住心脏。 小夜灯没关,明暗分界处,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只浑浊眼透过乱发正盯着她。 慕千昙脑子里嗡鸣一声。 巨大的惊恐在她脑中爆炸,她发根几乎倒竖,尖声尖叫,弹起身拼命往后退。 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砸向那人,浑身抖得像是害了什么病。床铺被她踢得乱七八糟,她砸完了手边的所有东西,也看出了那是包茵陈,可她的神经还是断了,她崩溃叫道:“你又来找我!你是鬼吗阴魂不散!” 包茵陈脖间有明显的腐烂,这显然是复吸给她带来的影响。她张开嘴,牙齿黄黑,掉得差不多了,嘴咧出一个瘆人的笑:“再给我点钱,就一点啊。” 她的嗓音含糊到听不出是人声,由于过瘦而眼球微微突出,俨然一副恶鬼。 眼前绽开一圈圈黑晕,慕千昙真是受不了了!恐惧极速转化为愤怒,她胸中充斥着滚烫的憎恨,想冲上去掐死那个人。而她刚靠近一点,手心就猛地一痛。 她的愤怒像是被戳了个洞,呼啦啦全部放飞。低头看向手心,那里有一道血线,珍珠般的血球冒出,连成一线,从手掌两侧与指缝滚落。 她懵然抬头,看到女人手里的刀。 “给我钱。”包茵陈唇角抽搐着,上唇翻上来,露出血红的牙龈。她已经不是人了,两眼燃烧着恶鬼般的火,只能看到那些换来舒爽的红票子,于是她胡乱挥舞手里的水果刀,举着手机威胁自己的女儿:“密码是什么?” 慕千昙头晕得厉害,精神迷乱,好似要昏迷,但求生本能盖过一切。 在女人挥刀扑过来时,她挨了一刀,仗着个高一把将人推倒,而后快速打开房门逃跑。 外面正下着雪,寒风刺骨,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只像是逃荒般朝外跑。 她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那人怎么就不愿意放过她啊!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有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啊? 她一路跑出小区,没过多久,小腹处晕开一团热意。她伸手摸了把,满手是血。意识到受伤的她突然就没了力气,脚一歪差点倒下。被一位过路人扶住:“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还是下雪天,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出来,还是这副惊恐过头的样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报警,快报警,”慕千昙抓住她胳膊,嗓音虚哑得厉害:“我手机没带,请帮我报警。” 过路人这才发现她身上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惊得松开了手。这时,慕千昙又看见那道鬼影出现在小区门口,她啊了声*,再次转身逃跑,不知不觉中跑进一个覆满白雪的巷子。她看不清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耳边是放大无数倍的心跳声,身体又冷又疼,几近僵硬。慕千昙努力爬起来,四肢一阵阵痉挛。她没有受过伤,看到腹部染开大片血,以为自己要死了,慌慌张张把染红的雪盖上伤口。 不要,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 难道她获得那些很简单吗?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就因为那个毫无恩情的血缘关系,她就要被纠缠到命都要没了? 怎么总是这样啊,她真的好累为何总是有不幸降临啊,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让她做什么到底怎么摆脱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那帮混球那个疯子全都该死都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失血让她神经质幻想着,脑中病毒般快速滚动一行行字。 在幻觉中她杀了那个女人,把她按在地上活活掐死,胳膊被挠出数道痕迹也不撒开。杀人的畅快让人目眩神迷,手指隔着皮肉摸到颈骨,扼住呼吸,绞杀一条生命。她在为自己争取,这是正义的执行。 等她恢复意识,热血褪去时。她发现那好像不是幻觉。 她坐在一具尸体身上,手还掐着尸体的喉咙,下方人一双眼珠几乎暴突,舌头吐出来,脸色青紫,已经没有温度了。 四周一片死寂,慕千昙张了张嘴,茫然发呆。 叮咚一声,她吓得抖了下。是摔落在旁边的手机亮了屏,有人给她发消息。 慕千昙迷蒙着眼,伸手过去,指尖太冷,点在屏幕上甚至没有响应。 她把沾着血的手指放在口中捂了捂,再输入包茵陈追到这里也想知道的手机密码,弹出来的消息是小妹的。 【姐姐,我激动得睡不着了,你呢?明天你要按时来啊。】 【对了,妈妈现在还和你住吗?】 【我现在的妈妈说可以给她安排个正经工作,你回头帮我跟她说一声好吗?】 【我想你了,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想她,这些年真是辛苦你啦。】 【你也是,嘿嘿,我和妈妈爸爸说你其实也是乖孩子,他们说以后你都可以经常来玩,所以你明天要好好表现啊,知道不。】 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时间太久,手机自动息屏,只余黑暗。 慕千昙放下手机,听不见任何声音。 四周又是一片浓黑,仿佛掉进黑芝麻糊里,身体腾挪不动,意识也含混。但由于已经习惯了,慕千昙很快意识这是昏迷将要醒来的征兆。 她的记忆有点混乱,不知道这是从原本的小世界醒来,还是从伏家醒来,亦或者在伏家已经死了,又从小世界醒来。她脑子里太多画面融在一起,相互交叠。分明是两段人生,居然还有那么多重合的部分,真是堪称悲哀。 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什么都无所谓了。 鼻尖先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莲花香,像是躺在花蕊中似的,气味从四面八方传来,把她紧紧包在其中。身下柔软沉浮,有细微的哗哗水声倒进耳朵。 意识渐渐清醒,她听到一道声音:“药好了,你把她叫醒喝吧。” “嗯,多谢。”这道声音很陌生,从没听过。 脚步声靠近,很轻微,来人在床边站了会,久久没有开口叫人。 慕千昙索性自己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伏郁珠那混账又找了什么人来。 头顶是一大片巨大到遮住所有视线的翠绿色莲叶,粗壮的经络遍布叶片下方,撑起屋檐。而她躺在一朵足有一栋屋子大小的荷花中,身下是鹅黄色花蕊,大片浅粉色的花瓣以花蕊为中心向四周盛开。 香气盈裹,静谧幽深 伏家有这种地方? 慕千昙晕了半晌,这才把目光转向旁边那位不说话的。 女人一头漆黑的长卷发及腰,穿着身布衣黑袍,个子极高,盘条亮顺,一张脸如白玉雕琢。高挺鼻梁边各嵌着一只宝石般的晶蓝色眼眸,上下睫毛都长得出奇,分别像两把羽黑的扇子,呵护着那两颗珍宝。 粗布衣服穿在身,却像是九天之上裁下来的一段夜色,收拢肩处,腰腿,裹着颀长的身子。她神情间自有几分天真,唇微抿,啄一点红,唇珠温润,弧线清晰美好。 她端着一碗药,正出着神,不知在思索什么。执着药碗的手指也如精雕细琢的大师作品,骨长琢润,似象牙制成。 “”搞那么精细,漂亮到都不像个人,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不是说女主不在了吗? 这怎么换了个成熟的样子又来了? 李碧鸢正好说道:‘你醒了?哇去,你昏迷了整整小半个月,我还以为你绝对撑不过来,没想到还是醒了。’ ‘事情有变你暂时又不用回来了。女主她突然又出现了,搞不清怎么回事,那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暂时还不用放弃,任务有所改变’ 她说的话慕千昙一句都没听,只当屁放,自己则勉力撑着身子起来。刚有动作,那站着的人回过神,来扶她:“你醒了。” 声音清清泠泠的,稳而磁,也和之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没去岩浆,那是去哪了?弄出这种效果。 算了,和她也没关系。 挡开她的手,慕千昙坐直身子,忍住了各处传来的不适,先缓了几口气,才道:“从哪回来的?” 床边人明显一怔,过了好一会,才接道:“师尊先喝药吧。” 慕千昙看向她,笑道:“怎么还是那么没种啊。” 裳熵脸上显然划过一抹隐怒,但很快压下:“喝药吧。” “你对想要杀你的人还要护着吗?”慕千昙盯着她错开的眼:“能从伏家逃出来,你有点本事啊。强大之后却不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还在这关心仇人死活,你贱不贱?” 听到这难听至极的话,裳熵陡然握紧了药碗,颈侧迅速爬上几条金色血管。她体内灵力似乎不稳,经历了一场翻涌,又被她熟练调整下去,直到气息也平稳。 半晌后,她才道:“我不够强大,如今依然是在逃命。” “外界正在抓捕我们,这里是青蛙村,谭雀她老家玉米村就在山下,我们之前来过这里。” 谭蓉曾说过,青蛙会一直帮助她,所以这次自然也提供了住所和休息之处,并把她们安置在莲塘。要不是铃铛公主与青蛙村的人都擅长医疗,慕千昙这条命还真不一定能保下来。 慕千昙嗤笑:“还逃?拉倒吧裳熵,猫官大人,您自己逃吧,别带我了,随便我死哪个角落里算了,这才是你该干的事。” 裳熵凝眉:“为何?” 慕千昙抬手,打翻了药碗,一碗黑泼上鹅绒。她冷冷说:“我不是说了原因?” “很像,但不是你,气味不一样,”裳熵瞳孔微颤,还是转过来与她对上:“我记得你” 慕千昙打断她:“是我带你去封家找钟明琴画阵,也是我带你去的买的画阵材料,你见证了我想献祭你的全过程,就因为一个气味你就否决了,你是在自欺欺人?” “你心里清楚,不是我还能有谁?” 是啊,不是她还能有谁?那天除了是双月之夜,就是个平静无奇的夜晚,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师尊莫名让她一起睡,又否决,把她赶走,却又把她叫回去。 这段过程里,只有那点气味有异议,可之前一起准备献祭材料,叠五角星传送符,多次找巫女了解阵法,这都是比气味要更为关键的铁证。 “好,好,”裳熵眼圈逐渐泛红,嗓音咬在齿间:“是你干的,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当年带我回去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慕千昙望着她,轻飘飘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是什么命定吧。” 第225章 保住你 即使对师尊的本性早已了如指掌,甚至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可心还是因为那句话而不断下沉着,触到了底,就像是在挤压的火药库里擦燃一根火柴。裳熵怒极,刚压下去的不忿又喷涌而出,身躯周遭的灵力似乎都扭曲起来。 她颈间再次爬上耀金色脉络,一直蔓延到脸颊边缘,衬得她蓝色眼底弥漫开晦暗的微光。 因为运气不顺,她胸膛起伏的频率很不寻常,那副濒临暴走与虚弱之间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师尊,”裳熵嗓音有些哑,一点点溶解心脏来吐露只言片语:“在掌门面前,你不是否认了吗?即使所有殿主都不相信你,就算挨了三鞭子,你不还是坚持说不是自己吗?怎么到我这就改口了?” 听见这话,慕千昙先是疑惑了下为何她会知道这些,随即便想到,这里是青蛙村,山下就是玉米村,是谭雀的老家。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谭雀告诉她的,毕竟这小孩还和秦河一起来给她换过药,知道的多点也正常。 眸色微动,她敛了神情,只轻声道:“谁知道你还能活过来啊。” 好似在开脱,又好似无所谓结果。被认为是凶手与否她不在意了,她那位徒弟的心情会怎样更不重要。 裳熵只看出了这些。 察觉到她愈发涨大的怒火,慕千昙几乎以为她要暴起,毕竟这人从不会忍耐脾气,没想到那人只是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甩袖离开。 人影于花瓣间隐没,过了一会,屋里静谧无声,慕千昙才意识到她走了。目光在浅粉花瓣上飘了会,收回到掌心。李碧鸢这时又道:‘昙姐?噗呲噗呲,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听到不听到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些没个准头的屁话。’慕千昙撑着膝盖起身,环顾莲花之中,似乎要找出什么。 ‘不是没个准头,我们可以确定当时扫描不到女主的信息了,’李碧鸢也觉得荒谬:‘但就在那天和你说完之后,在你昏迷之前,那边小世界突然传来一阵奇异波动,紧接着好多人都在尖叫,在屏幕模糊的前一刻,我看到一条龙冲过来了,这才注意到女主来了,真是吓人啊’ “不知道,不重要。” 慕千昙没有耐心听那些,随意摆摆手:“随便你们怎么说,女主在不在,任务怎么做,剧情又怎么样了,这种事不要再烦我,我不会再听你们说得任何一句话,也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你要是觉得不服就把我捏死,不动手就忍着,我当你不存在。” ‘啊,啊?等下,你不想知道那个世界怎么了吗?喂,昙姐,真不理我啊?’ 视耳边人声为杂音,慕千昙屏蔽干净,全当没听见。本以为那边会有所反应,捏心脏惩罚或者直接把她弄死,没想到李碧鸢说了句好吧,便不再吭声了,也没有后续行动。 管她有没有行动,有就死掉,等回到小世界,再死一次,就差不多完了。不死就先活着,活到什么时候看心情。 兀自沿着花瓣走了一圈,慕千昙摊开双手道:“羊头老怪呢?你还在吧。” 那怪物趴在她身上,在伏家看足了好戏,现在肯定笑到满足。她说合适的观赏对象不太容易遇到,那么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势必要吸血到吸死为止,此刻肯定还蛰伏在某处黑暗之地。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管慕千昙说多么出格的话,甚至对外喊到魔物就在这里,也没见那羊头现身。之前总是被暗处的眼睛窥视的感觉也没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有能力摸到大门却自己放弃,在魔物眼里被视作了挑战成功,又看见裳熵出现,所以兑现了最原始的诺言,真放过她了? 那东西有那么好心? 正思索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慕千昙回眸望去,发现是去而复返的裳熵,她手里拿着一滩黑色东西,像一张纸。 没等说话,就见裳熵大跨步走近,像是发泄,将手中的黑东西隔空甩过来,正拍在慕千昙侧颈,啪叽一声,仿佛是把一张湿纸巾摔贴在墙面上。 慕千昙愣了会,才抬手去摸。 黏在颈间的东西是一块方形凉布,里头是某种黏腻的膏体,被贴住的肌肤微微发热。 裳熵意有所指:“有些孩子们调皮,总是不愿意喝药,还打翻药碗,所以谭村长准备了这个药贴,专门给不老实喝药的孩子用。” 这言下之意就是谴责她行为幼稚了。 “”慕千昙想把那药贴撕下来,谁知像是胶水一样粘得格外紧,若是强行撕脱没准会扯掉一层皮。她撒开手,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竟一时间没想出要说什么话来。 半晌,才呢喃:“神经。” 其实睁眼看到人时,慕千昙心里知道这是谁,但和记忆里差别太大,她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不过现在看来,还是那死劲,灵活了一点,但也不是很多。 “该吃饭了。”裳熵拂开花瓣:“走吧,下山。” 莲床所在的河滩是个堪比原始森林规模的庞大河流,它们依托青蛙们与自然界交换的灵力而生长,每一朵莲花都是间小屋,密集拥簇的莲叶托起一大片茫茫绿野,无数青蛙潜藏在水面以下,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上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青蛙,还是在去年,那会的群蛙下山给她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连做了几天猛兽噩梦。所以这会她为了自己的眼睛,明智选择了不看,专注前方。 两人乘坐白瞳飞离青蛙村,到山下,直奔谭蓉的屋子去。刚在院里落地,正弯腰采摘红辣椒的谭雀直起腰,嘿笑:“诶!来啦,真醒了,好得很!饭这就好啊。” 她们进村的动静引来不少村民,都聚在门口露个脑袋看,手里一个个捧着玉米啃得带劲。 收起白瞳,慕千昙落地,身体太虚,没能站稳,腿一软就要倒。身前闪来黑影,一双手扶住她手臂,轻柔将她推起。她抬头,就看到那双过于清澈的蓝色眼睛。 “哦呦!”看戏的村民们叫道。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但两个颇有仙姿的女人靠在一起,就是很有美感。 裳熵见她站稳了,抽回手,走前面带她进屋。屋里有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凉席,摆有一张桌子,置几样清淡小菜。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每道菜里都有玉米。 谭蓉端来了汤,满满一盆汤,还滚着热气。她布满老茧的铁砂掌直接炒盆底端过来,丝毫不嫌烫:“来来来,大补之物!” 把盆塞进几个盘子围起的空当中,慕千昙低头一看,盆里是羊肉排骨粉丝汤,顶上黄灿灿的,铺了一排玉米。 “咱们上仙单独还有一碗,”谭蓉拐去厨房一趟,五指叉开,捏了个碗出来:“这是铃铛大师开的药膳,上仙要一滴不剩的喝掉啊。” 慕千昙轻声道谢,接过碗,里头红红绿绿青青紫紫飘了一堆不认识的药草,闻起来味道有点怪。她似有所感,拿筷子往碗里一插,扒开一看,果然底下藏着玉米。 她不信铃铛开的药膳里有玉米这味药。 这个村子肯定中了玉米邪。 裳熵已端起碗开吃,吃相比之前优雅了不知几个度,没想到献祭一场还有纠正礼仪的功能。 慕千昙看了会,也慢慢吃起菜。其实她胃不太舒服,哪里都不舒服,未愈的伤累及到全身,她自己还没看过,不知道体内现在烂成了什么样。但的确到了该吃饭的时候,硬塞也不是塞不下。 谭蓉也盘腿坐上床,拿个大馍就开吃。她速度很快,风卷残云,一筷子菜下去一小半,一口馒头上就多了个缺,脸颊鼓一块,嚼两下就吞,有种劳动人民的扎实。 嗓音也响亮:“上仙吃点菜啊,生病了就得吃点好的补身体。” 桌上的菜色花样繁多,有素有荤,都炖得入味。谭雀已经干完了两个大馍,胡乱指菜:“吃,瑶娥上仙,你躺那么久不饿吗?” 她怀里的腮红娃铃铛公主歪着脑袋看过来,乌黑眼珠里倒映着苍白的一张脸。 “吃着呢。”慕千昙应了。 裳熵换了个干净的筷子,夹了几样菜过来:“这些比较好消化。” 慕千昙看着她雪白的侧脸,眯了眯眼。 她真是摸不准这人的想法。 以裳熵的视角来看,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也得承认昔日爱慕的师尊就是推她入火海的凶手。她那副愤怒的样子也证明了她相信这点,那这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不像原著那样干脆把她吃了,但依照大傻龙那刨根问底的性子,也一定不会逃避问题,而是控诉,重复表达难过,不放弃地询问原因,指责她不厚道,自私,坏等等,怎么想都不会是这副啥事都没有的样子。 她本来还想做个善事,像原著那样给女主当个踏脚石,送她一份肉。身养料呢,本来被吃不就是她的命?只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行。 还是说,发泄方式有,只是藏在后面? 她想不通,于是直接问了:“接下来你怎么安排的?” 裳熵直言:“等你养好伤,我们去盘龙窟。” 盘龙窟,是书海阁那片沙海里传闻中有龙盘卧的地方。 “为何要去?” 裳熵道:“那里有我娘留给我的一副龙骨,我需要它来精进我的修为。” “然后呢?” “然后,”裳熵顿了顿,才抬眸道:“然后我便可以保住你,不再被那些追杀的人威胁性命。” 第226章 一笔描述 根据李碧鸢方才说的那几段话,慕千昙大概能猜到半个月之前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女主从天而降,且是以龙形姿态闯入伏家,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把她捞走,而后引起仙界喧哗。 如果是这样,会被追杀也就不奇怪了。 她们俩人是师徒,一个是不惜谋害弟子来换取高升之路,一个是未来可能会祸害众生的祸龙,不管众人怎么猜测龙对她的态度,两人之间会不会厮杀,都不能改变这一对师徒罪恶的象征,必须除之而后快。 那么可想而知,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精彩的情景。 所以即便是一向对自己自信满满的裳熵,才会觉得需要外物来辅助,才能抵挡来势汹汹的追杀。 那日去书海阁找东西,两人虽说在那附近玩过几天,也知道盘龙窟的存在,但从没过去看过。 裳熵此刻却能准确说出那里藏着一份龙骨,还是她娘留下的,难不成献祭消失的这段时间,她是去见她娘了? 越想越是迷雾重重,有些问题也许出口问询就能得到解答,可慕千昙不想问了,也不太感兴趣。裳熵说要护那就护吧,女主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就让她去做,看看她是否能赢吧。 “嗯。” 听见她无所谓似的应声,裳熵看了她一眼。 按照以前师尊的暴脾气,怕不是会给她一巴掌,然后再贬低她几句不自量力,自我保护都做不到还放大话要护着别人呢,也不怕人家觉不觉得晦气。 她都能想象到女人的嫌恶语气,可实际却与惯性的想象相反。 只从女人脸色上看不出别的,除了重伤未愈苍白消瘦外,她神情很平静,之前经历的事没给她留下表浅的创伤,而深入其间,能看到的只有一颗早就布满裂痕的心脏。 裳熵看了她好一会,才低垂视线,又夹了几筷子菜,便回身坐好,两厢沉默。 刚刚在院门外看热闹的一帮人不满足视野被挡,又溜进屋门外看,还是露个两排脑袋,各个都在啃玉米。谭蓉朝他们招手:“一起吃点?” 村民纷纷回应:“待家吃过了。”“家里正做着。”“不打扰你们。” 说是不打扰,但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直往这里盯,可还让人怎么正常吃饭。 不过也不怪他们,倒不是故意来扰人,只是平静已久的村子来了传说中才有的龙妖,且这妖之前还帮忙剿过匪,如今全仙界妖界都在关注的重点与她们这个小村产生了关系链接,这般缘分与奇妙感可不得勾得村民们过来看看。 比他们更夸张的是村里的孩子,串门串习惯了,从不怕生,也不觉得羞,此刻都闯进屋里,拥在木床前,七嘴八舌吵着想看表演。 贴在颈间的药膏还在发热,药物渗透进皮肤,药贴边缘处红了一块,里头也在发痒。慕千昙放下碗筷,用掌心揉了揉。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是有些吵,裳熵也放了碗,撑着床滑下去,坐在床边,长长的小腿抵在床沿。 她微微弯腰,展开两手,一圈萝卜头立刻凑过来,蹲挤在一起,又笑又闹着想去摸摸那双手。 一个孩子胆大,伸出食指戳了戳那手背突出圆润的骨头,谁知一条金色小龙从指缝间钻出来,喷了口火。孩子们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都哈哈大笑。 外面人也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那仙人漂亮的手指微抖,那小龙便爬着她手指向上,昂着头,张嘴尖啸,活灵活现,最后朝天花板飞去,炸成一小团烟花,洒下金红色辉光。 孩子们看了仙法,纷纷哇个不停。那只被触碰过的手探出,拍了拍最近那位孩子的头,裳熵低声道:“好多人睡午觉呢,别吵着人了,都回家吧。” 看了想看的东西,孩子们心满意足,愿意听话,结伴走了。守在门外的也觉得看了个差不多,再多不就不太礼貌,于是也跟着孩子们离开。一时间,屋内外都恢复了寂静,只有桌边碗筷碰瓷盘的细碎响动。 由于自家女儿就变成了个不可捉摸的存在,谭蓉已习惯世间诸多不同仙法,表情较为寻常,见那黑衣女人回桌,便问起之后的安排。 裳熵把想法又说了一遍。谭蓉问道:“上仙还要多久康复?” “有点难喔。”谭雀用筷子把一坨菜夹远,铃铛吐舌头吃进胃里。 她之前随秦河一同去狭海给人换药,看过瑶娥上仙背后的伤,三道鞭痕道道深可见骨,血肉缺失,会让人怀疑是否能愈合的程度。 而不久之前裳熵带人回来,那么长时间过去,瑶娥上仙不仅之前的伤没好,又添了新伤,浑身是血,脸色如鬼,比离开那会还要惨不忍睹。 就算有铃铛帮忙,也只是勉强保命,要完全康复,没有大几个月,恐怕不行。 谭蓉大掌摩擦着桌沿,老茧刮过木板,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就有点难办了。” “外面追得紧吗?” 慕千昙吃了天半,碗里菜没怎么下去。裳熵问完一句,摸了摸她的碗边,试探饭是不是太烫。那边谭蓉道:“搜到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是应付民间的官员,要隐藏的也只是凡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可如今是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仙家都在派人寻找逃脱的“祸龙”与“恶仙”的踪迹,要在那么大规模的地毯式排查下将人藏住,对于凡人而言太困难。 谭蓉只沉默了一会,便又恢复精神,大嗓门道:“也别太担心,逃跑这事我擅长,可以给你们分享点经验。” 一听这话,谭雀满脸骄傲道:“是的!俺娘可牛了。” 裳熵道:“逃跑?谭村长还有这种经历。” “我们整个村的人都有啊,出去问问,年龄大点的基本都知道,”谭蓉把最后一口馒头填嘴里,嚼两下咽了,一支胳膊肘撑桌面,另一手扶着放平的膝盖:“要说起来,我们村以前可不是住这片山的。” 原来,玉米村是整体搬迁过来的,而原址居然是在封家地界。 是十来年前,还是二十多年前,谭蓉那会还是个小姑娘,瘦弱,干不了活,无父无母,就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平平无奇,几乎没人会注意。 她们村子建在封家麦田圈外的阴铅山脉后方,不和外界连通,走最近的山道都歪歪扭扭,诸多不方便。 有年轻些的心不定,提过要不要搬迁,毕竟有个搞诅咒的家族在旁边实在是吓人,但老一辈觉得祖坟在此,不存在的基业也在此,实在迁不动,些许沸腾异议很快被大局压下去,大家只能与毒家族在一片山区里关着。 由于土地与水源早被封家污染,种不了地,就连封家外围那圈麦田也只是摆设,所以村民基本都是靠打猎过活,山上猎物多,就是长相奇怪,但三只眼还是两只眼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吃就行了。 虽然日子有点苦,但那时的村长是个热爱生活的,在大事上没什么话语权,却教会了大家要苦中作乐,加之村民团结,邻里之间关系好,生活还是有所盼头。 可后来某天,那潜藏的大雷——封家,终于发病爆破了。 大晚上,封家差了许许多多的人举火把上山,说搜查两个从家里逃走的人,也不说是谁,进村子便把里头搅得翻天覆地,把所有人都闹腾起来,弄得乱七八糟。之后确定不在,也不说道歉,直接甩袖走人,异常傲慢。 村里人气不过,想去要说法。村长便带人去封家,结果半路上就被稻草人吓个半死,好不容易到了门前,还被墙上的鬼面威胁,说要将他们灭村,甚至发出了倒计时,害得村民们好久睡不着觉。 没过多久,一位侍从来到村子里,说自己传家主天齐的命令,说封家要征用这片地,让村里人抓紧时间搬走。那片山区那么大,村子才占了多少地?就是赶人而已,这就纯粹是欺负人了! 一言不合,村长与侍从争吵起来。口角摩擦之下,村长失手将侍从推倒,竟是让人碰了头,丧了命。 这下麻烦可大了,就算只是个不起眼的侍从,可也算是伏家的人。如今被村长弄死,招惹到封家,万一他们家随便派一位仙家出来,起手间数条人命,整个村子都难保住啊。 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聚在村长家商议怎么办,整个屋里都是愁云惨淡,有人说趁现在搬吧,反正老早就有这个想法。有人说不能搬,祖坟云云。商量到天亮也求不出一个答案。 这时,所有人都闻到一股焦糊味,外头有人过来说大事不好了。村长等人吓得要坐到地上,以为封家打过来。 谁知出去一看,原来只是那个叫谭蓉的小姑娘组织了一批年轻人,连夜把祖宗们挖出来一把火烧了啊。 村长差点当场厥过去。 谭蓉拎着把铲子,小小的身体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大嗓门吆喝道:“现在没有祖宗了,走吧。” 村民里晕了一半。 挖坟烧尸是谭蓉提的意见,反正她野惯了,对这方面没有概念。而跟她一起落实这件事的是村里其他早就想走的年轻人,生死存亡之际,终于能借此理由离开这鬼地方。 长辈们的尸体与白骨被安放在高高的柴火上,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燃烧成灰,整个村子被赤红色烟雾充满,空气中飘飞着细小草木灰,屋檐床铺都落满了黑色粉尘。 这段时间内,村里的人收拾好行李,谭蓉则带人上山抓了两只野猪,并把那侍从的尸体也做成了个稻草人,绑在野猪身上,再用绳子系了块吊在猪面前,让它们背着稻草人尸体跑向封家大门。 挑衅完,撒了被半夜翻家的气,一行人就这么背着粮食与亲人骨灰离开了家园。 想走出大山并不容易,尤其在自然条件如此贫瘠的阴铅山脉。村里人很快吃完了带出来的粮食,在看不清终点的山路上走到双腿肿胀,口渴难耐。有不少人嘴里说想放弃,要么回去吧,都被谭蓉用挖坟的铲子敲到头破血流。 人们这才发现,那个不起眼又瘦弱的小姑娘,居然一直是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个。 后来,他们为了减轻负担,不断丢下行李,到最后什么都不剩,只有光杆一群人,几乎是靠吃土才勉强走出了阴铅山脉。 遇到的第一个小村子,很穷,没啥新鲜物,但玉米管够,当地村民们端上了一大缸黄澄澄饱满如金的大玉米,吃得他们泪流满面。 再一详细问,原来他们走歪了路,硬生生多绕了一大圈子,更加流泪了。 这之后,村民们便开始寻找合适的宜居点,路途中果真听到了封家派人剿杀村子的事,都庆幸好在先行离开了,而后寻家的趋向就变成了避开人群,这才到了今日的飞龙崖山下。 由于出山时吃得那顿玉米太甜,所有村民都美滋滋的把重建的村子取名为玉米村,并在翻开的肥沃土壤里洒下了第一把玉米种子。 “好些年前那村里的,还有看不惯封家的,说要跟人家拼命,还说人不蒸馒头争口气,诶呦,”谭蓉摆摆手:“明知是鸡蛋,还要故意碰那石头,缺心眼吗?那口气值钱吗?不值,命才值。” 裳熵道:“谭村长说得有理。” “苟活也是活啊,逃跑也只是跑,没啥丢面子又断脊梁骨的。大家都说我喜欢讲歪理,那有啥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能讲出理就不错了!管她歪不歪呢。” 至今,提到当年挖坟的惊世壮举,村里有老人评价道:大逆不道,但绝处逢生。 经历过迁徙之事后,谭蓉势要变得强壮,就练成了如今的敦实样子,人壮起来,说话都有底气了:“总拿祖坟说事,要是祖宗真在这,看我们为了争一口气去封家送死,这才要气得冒青烟吧,找个理由让自个停在过去,不知变通,我早就看不惯了。” 谭雀道:“娘说得对,可你说偏了。” “哦,”谭蓉反应过来:“瞧我这,一说起那事就歪了,来我告诉你该怎么悄悄逃跑” 那两人交流其间,慕千昙回想着谭蓉的话,算算封家说失踪两人的时间点,再联想下江舟摇的年龄,很有可能就是江氏母女两人潜逃封家的时间。 如果猜测无误,那两人的逃亡便间接引发了另一场逃亡,而寻找那母女两人的江缘*祈又在机缘巧合下帮助了玉米村剿匪,这一家人都与这个村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是无巧不成书。 再一细想谭蓉的经历,挺励志。可不晓得为此而骄傲的谭蓉,知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却连书上的一笔描述都换不来呢?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谭蓉把经验全分享了,裳熵这边刚谢过,外头有人匆忙来报。 “不好了!村长,有仙家找过来了!” 第227章 三天脚程 裳熵先一步反应:“谁?” 来人道:“不认得,进来就要搜刮我们村!” 谭蓉登时拍桌而起:“哼,当我们还是之前那样随意挨仙人欺负吗?” 住在封家旁边时,被人随意入村搜家,如今搬了那么远,还有仙人来看,真是抓着玉米村不放了。谭雀已亮出尖尖牙齿,龇牙道:“娘,我咬死他们。” “不行,也不能这样惹事,”谭蓉拐去厨房拿了一兜白饼子,又指挥谭雀去拿药包,将饼子与药全装布兜,塞进裳熵怀里:“你们快些走吧,我们尽量拖得久一点。” 还不清楚来人实力怎样,万一谭雀拦不住,叫他们闯进来,免不了动手。龙吟一出,只怕是要招来更多人,一时间难安了。裳熵收下东西,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多谢。” 谭雀道:“来日再见!” 裳熵颔首示意,不再多说,大步走至慕千昙身前,一手握住她右侧手腕,把她胳膊越过肩膀扛住,另一手掌住左侧膝弯,将人拽到自己背上。把人背稳了,她快步从另一个方向跑出村子。 当仙人要搜寻一个地方是否有某种妖怪时,势必会释放灵力,像是蜘蛛吐丝般逐步向前探索。 所以在这时不能图快而化原身赶路,否则在泄露灵力的那一瞬间就会被盯住,就算是白瞳也不行,一样的后果。只能靠双腿,先跑出探查距离再说。 裳熵速度很快,但跑得也稳,很快上了山。慕千昙伏在她背上,眼看着下方山路崎岖不平,却感受不到多少颠簸。 到了半山腰时,她回眸望了眼,浓密树影之外的村落,有几道白影悬于其上,灵光湛湛,与地上人对峙着。 “你倒不如把我扔出去,”她微微低下头,在身下女人耳边道:“她们抓了一个人,一时得意,也许会松懈点,不追那么紧了。给你留一口气,能跑得更远。” 微弱的气流抚上耳朵,肌肤表面荡开痒意,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裳熵睫毛抖了抖,偏过头拉开点距离,才道:“师尊当他们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 “抓到一个人,他们只会觉得同伙在附近,会扩大搜索圈,不让我跑了,哪里会松懈。” “你说得对。”慕千昙按了按她头顶:“真变聪明了啊,和书里写的一样,就是过程不同。” “什么书?”这次裳熵没躲开。 慕千昙抬起头,不断掠过头顶的树影让她面容明暗交织:“非要描述的话只为你一人存在的生死簿?” 裳熵抿紧唇,把人往上背了点,沉默奔跑。 “你以前话那么多,怎么现在不说了?”树林里四处充满了喧闹的虫鸣,慕千昙嫌吵,没话找话:“你是觉得我疯了吗?” 裳熵道:“师尊先歇歇吧,等我找到地方再叫醒你。” 慕千昙问:“到哪去?书海阁很远很远,你要靠双腿过去吗?” “等离开了飞龙崖,就不用这样赶路了。” “外面的监视也很多。” “那就靠双腿。” “要走一年吧。” “那就走一年。” 慕千昙笑了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裳熵一口气翻越了三座山,气有些喘不匀了,便站在树荫里歇息片刻。看着时候差不多,把人放到树下,她掏出包裹,拿出需要换的药和纱布,迟疑着看了女人一眼:“我来吗?” 在慕千昙昏迷期间,当然都是由她来换药,那时光看着那满身严重的创伤就已经心绪难平了,怎可能会有其他想法。 可现在不一样,虽说也不至于态度不同,但为一个意识清醒的人脱衣换药,且还是一个很注重隐私与肢体接触的人,那需要注意的就多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先问一句。 慕千昙没看她,侧过脸望着山下的小村落:“逃亡路上哪有那么多讲究,有药就留着吧,最后还不知道要给谁用。” 仙家比预想中的更快摸到了青蛙村,所以谭雀准备的药物并不多,正常使用的话,只能坚持一周左右。而她们这一趟去盘龙窟,乐观估计都得要个把月。 现在伤口状况都还好,药物省着点用也行,以免用完之后赶路途中恶化,旁边又找不个医馆就难办了。且铃铛给开的药都较为昂贵,她这会也没有钱去其他城镇做补充,这样的话 边想边收拾包裹,裳熵忽而看见药包下面压着两张银票。她将之拿出来,仔细端详后,又小心放回去,哗啦一声把包裹系紧收好。 就算是村长,也只是靠那片土地挣钱罢了,家底肯定算不得多殷实,可给她这个不是那么熟的女儿朋友却如此大方。裳熵一时心酸,叹了口气。 慕千昙看出她心思,说着:“怎么说你也算是当年救了她孩子和村子的恩人,加上人老实,会这样做不奇怪吧。” “每一份善意都是珍贵的,”裳熵站起身:“在这种时候更是。” 她看向山下的村落,再放远视线,能猜测到这一大片山区也许都有人零零散散的生活着。而远方更不必提,只要有一双视线存在,就是危险的。 毕竟龙实在是太少见又突出了。 化为龙形赶路可以,但只能缩小到不起眼的地步,可那样就不能带着师尊走,这条只能放弃。 还有一种缩短行程的方法,就是传送阵。她之前从师尊那些仙法书里看过这个法阵,凭着记忆也能够画出来,可沙海那边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另一道阵法,就很容易导致终点不明确。 如果恰好对面无人,那是幸运。可万一不小心传到了人堆里,会比现在的状态更糟。 因为画完阵使用完阵会消耗大量灵力,到时候一旦落入被仙人围攻的境地,很可能两人都保不住。更别提住满了沙海下方多处洞穴的大量老鼠与蝙蝠,除了之前那两位,都是暗藏的眼线。 难道只剩下依靠白瞳了吗? 可先不说如果是靠白瞳来,行程就得拉到至少两三个月,光是召唤白瞳以及操纵白瞳需要的灵力,都不是现在的师尊能够承担的。 裳熵先升了团火,把白饼热一热递给师尊,而后盯着火光发呆。 思索时,她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含在口中,慢慢咬碎,重复这个动作。如此吃了几片后,她想到了方法。 “我去下山问问。” 忙了一天,夜色染黑了天幕,视野灰暗。裳熵捡了几根柴丢进火堆,让火势更大些:“师尊在这等我。” 她随手放出几条金色小龙,避免猛兽靠近,把脸蒙上下半,兀自下山去了。 慕千昙拿着温热的白饼,咬了一口,能充当赶路粮的食物都又干又瓷实,吃起来像是糊了把粉噎嗓子。她刚想找找水在哪,就见那几条灵力化作的金色小龙凑到她左手边,缠在葫芦上晃脑袋。 原来水壶也被放在这里了,她拿起葫芦,小龙们散去,在她面前翻滚。还是刚开始那个样子,大眼睛占了半个脑袋,身子小小长长一条,四只爪子胡乱扑腾,简直是复刻版。 不过稍微用手扫过去,都直接穿体而过,再如何传神,也只是刻意塑造的虚影。 依然没胃口,刚刚那一下已经是极限了,但若是就吃那么点,搞不好裳熵回来还得啰嗦。 慕千昙把饼子掰两半,将自己咬过的那一半扔进草丛,而后把剩下的那半又费劲放回去。 坐回原位,后仰靠着树干,她仰头望向星空。 困意已然袭来,但她不想睡。 不知道噩梦有没有结束,一阖眼就要被迫拉回到过去,那种感觉她也受够了。 既然都是假的,何必还沉溺其中呢? 一道黑影自下方闪上来,除去遮掩,露出那张皙白面容:“师尊,三日脚程外,有一座灯城。听闻那座城五日后就要开放传送阵,我们可以弄出点乱子,趁机使用那道阵法。” 规模比较大且会有仙人来往频繁的地方,城主会下令建设一道方便的传送阵法,以促进各个城镇与宗门之间的交流。 裳熵打听到的灯城是第一次开启,相当于某个新建筑落成,肯定没有通往书海阁的通路。但按照书海阁那到处抄书到处设阵的性子,只要从灯城随便去某个更大的城,就不愁终点了。 慕千昙听罢,问道:“你怎么知道城镇里常设有传送阵的?” 搁在以前,裳熵每到一座新城都是肆意玩乐,从不会了解这座城有什么。若只是知道宗门有阵,很正常,毕竟在天虞门生活了两年。 可她从小在乡村长大,与自己一同走主线时也从没走过城镇的阵法,这种没有经历过的细节是从何而知呢? 从离开到归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样貌突然成熟就已经很奇怪了,性格和阅历似乎也有所不同,这是李碧鸢都无法解释的。 裳熵显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并不打算作答,只是弯腰拨开草丛,把半块饼子捡起来,拍掉了上面沾的尘灰,塞入自己嘴里。而后把另半块又拿出来放火上烤到微焦,重递过去:“比刚刚更软,好下咽一点。” 慕千昙转头看了看那几只装瞎的金色小龙,还是接过了饼。 “我们不能在这停留,所以等师尊吃完就出发。”裳熵踩熄火堆:“师尊待会就在我背后歇息吧。” 慕千昙道:“三日脚程,需要着急那一时半会吗?” 裳熵道:“这个三日指的是我一刻不停跑三日。” 慕千昙正要说什么,又听她道:“师尊不必担心,我的灵力储备还算丰厚。” 裳熵整理袖口,动作起来更方便些:“你不用再为逃跑的事伤神了,这些都交给我吧。” “” 自醒来就不怎么能提得起精神,好似都没有情绪可产生了,但听到这种话,慕千昙还是不自在。 她是在逃啊,也不知道什么开始的,一直在逃亡了,且每一次都宣告失败。尽管她心里清楚裳熵肯定没那个意思,但那句话就像是在说,你做不到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 在这人面前,她总是提防那个女主身份,可又因为无时无刻近乎贴身的相处,便不自觉露出外人面前鲜少露出的样子,可控的不可控的情绪被窥探了太多。夜深人静时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诡异,她竟然在裳熵眼里是那个怪样子。 这些倒也罢了,都是过去式,可没想到故事没能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而是被裳熵以这种方式强行续命了。袒露伤口还是怎样,她并非有意,也不想因此获得任何怜悯,弄得自己有多惨似的,这只会让她更倒霉。 “你何必呢?”她把那半块饼子又扔回去:“你明知道我是累赘吧,也知道我们之间算是有仇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裳熵把饼收起:“那就等你饿了再吃。” 总得不到正面回答,慕千昙竟多少理解了她之前随口敷衍这大傻龙,现在是大聪明龙时她那会的气愤了,可还隐隐有一种她自己都没能发现的潜藏情绪。那就是:我能这么敷衍你,但你怎么能这样敷衍我?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扶着树干,慕千昙颤巍巍站起,嗓音却是一句比一句锐利:“连那种杀身之仇你都可以原谅,你对我真是一往情深,既往不咎,我肯定会特别感动吧,你抱的是这种心思吗?还是你真是就一点骨气都没有,连” 她顿了顿,才惊叫道:“裳熵!” 原来是图方便,裳熵把她直接打横抱起来了:“现在就走。” 慕千昙冷怒:“你放我下去。” 裳熵歪了下头,耳后爬出一条小金龙,迈动四条小腿窜到慕千昙眉心,方才还怒音挣扎的女人瞬间失去意识,昏倒过去。 “三天脚程。”裳熵把人抱紧,脚尖抵地,活动脚腕:“可以抱三天。” 第228章 我不懂 晕晕乎乎醒来时,眼前是一丛火堆,对面女人在热饼,周遭是虫鸣遍地的深山草丛。这熟悉感让慕千昙有点怀疑方才那一幕是不是梦。正疑心间,半块饼子和葫芦递过来,饼里夹了切碎的熟猪肉。 有肉,和之前不一样,不是梦。 “你”慕千昙嗓音生寒:“谁教你的转移话题。” 准确来说是强行眩晕来逃避回答,都不提这行为本身多恶劣了,受制于人的时候她可以不介意这些,但这绝对不是裳熵的作风。 以往不管是说出来多么欠打的话,她都是直言不讳,现在却懂得掩饰,这就多了几分危险。 裳熵还是那副平淡神情:“路上遇到仙人,绕路耽搁了点时间,明天晚上之前我们必须到灯城,师尊快些吃。” 慕千昙挥手拂开:“滚,回话。” 裳熵直起了腰,收回饼:“不吃就赶路。” 又是这样,慕千昙脸上隐约爬上黑气,看到利索收拾包裹熄了火堆的人朝这边走来,阴影越近,她抬手想阻止人,最起码把话说清,声音还没出,一抹金光袭来,熟悉的晕眩感剥夺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她晕得格外厉害,胃部痉挛压过所有知觉直冲大脑,迫使她半死不活地翻过身,趴在冰凉地面捂着胃干呕。 眼前黑蒙蒙一片,夹杂着飞来飞去的繁杂色带。她头晕眼花,皮肤由内而外滚烫,可身体却冷得发抖,五脏六腑哪哪都不对劲,像是零件出了问题。 喉咙到肺部遍布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咳嗽,她肩膀抖个不停,喘息重而断续。 清凉的水汽从下面浮上来,她下意识想去捞水洗洗脸清醒,手腕突然被扣住拉回,后背传来稳定地轻拍安抚。 “你起烧了。”那声音又远又近,既朦胧又清冽,隐含磁性:“我给你拿了药,现在要用。” 用用用,用他大爷的。慕千昙难受得不想说话,只想骂人。 本来就不舒服,手腕还被强行按住,迫使她愤怒到顶,想死命挣扎开那只手。 痛苦旋即催发了意识清醒,她终于睁开眼,撕开黑暗后,光芒摄入眸中,她看到了满河花灯静静漂流。 水源砸击青石声清幽,搅浑她脑海的杂质逐渐沉淀在水清河畔。 两人置身于一处拱形桥洞中,宽大河流躺在石板下方,水面则飘满了河灯。 灯的样式繁多,有荷花,有金鸡,有游船画舫等,都是彩纸糊成的。里头要么点着蜡烛,要么放上某种发亮的小石头,发出或蓝或橙的光芒,铺满江面。 水上是火,水面映着火,水下波光敛金,如同柔水造就的横陈幻梦。 “灯城,处处都是灯。”见她冷静了,不会冲动到捞河水喝,裳熵也松开了手:“城里有很多人,我找了好多地方都不合适歇下,只好来这了。” 这儿,指得就是桥洞。 本来还以为实在没钱以后就睡桥洞是个笑话呢。 虽然现在她已经变得比笑话还笑话。 慕千昙极慢地撑起身子,倚靠墙壁:“我睡多久了?” 裳熵盯着炉子里的药有没有煮好——她居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炉子,在桥洞里煮药。 “明天中午灯城开阵大典,我会想办法带你溜进去。” 那就是一路都在睡呗,慕千昙气得笑出声来,吸入肺里的空气又压缩着吐出。她偏过头,问道:“如果我现在问你献祭的事,你怕是又要弄晕我吧。” “不会。”裳熵双手笼袖,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药炉:“你想问什么,说吧。” 慕千昙才不信这话:“你骗鬼呢?” “没,骗的是师尊。” “”慕千昙道:“神经病。” “你一定要知道?”裳熵直接用手把烧到红热的药炉拿下来,搁在地上放凉。 前几日提到这事,明显很生气,可现在非要装云淡风轻,好似不在乎被献祭了似的。慕千昙偏要将这事翻来覆去扯出来说:“是我一定要知道,还是你装死只想逃避?” “我不想面对有错吗?”裳熵终于看过来,一双蓝眼睛深邃透明:“我就活该被你拿刀活剐?” 重临世间,她本来也想要个说法,可看到的第一幕场景就是那人在雪地里缩成一团千疮百孔的模样,所有苦求答案的心思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想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伏家大本营,仙人妖兽无数,要在那样的围猎下杀出来,费了她不知道多少力气,到现在也只是苟延残喘。她没指望得到那无心女人的一声感激,可刚睁眼就是轮番指责,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我知道你想说又没要求我救你,对,是我贱,被踹了一脚还要像条狗一样巴巴跟在你后面,但我没有强求你给我什么吧。我有吗?” “我什么都不求,但至少对于救命恩人,不要疾言厉色,你做不到吗?” 裳熵颈间又碰上那金色脉络,由于熬药,她稍微松了衣领,锁骨与稍下部分的雪白肌肤上也布满金色,似乎整个血管里流动的都是那奇异的金色液体。 她注视着人,仙气十足的面容不是恶狠狠的,却也藏着一股不知该向谁发的狠劲。 “师尊,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能对秦河温柔,能对掌门顺从,能与封灵上仙相谈甚欢,可唯独看我百般不顺眼。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你没能献祭成功?还是你羡慕我拥有龙族血统?” 她摊开一只手,向身侧滑动,仿佛在展示如今两人奔逃的生活。 “我还是那句话,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也没对不起谁。可在你这里,我要被你针对。到这世间,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所有人视为必须清除的孽龙祸害。” “你羡慕我什么呢?就算是龙,现在不也被喊打喊杀?我身上的一片鳞能卖的价钱,已经比之前的那个小裳熵还要高了。我应该觉得开心吗?” 这一连串责问打过来,着实让慕千昙怔愣片刻。 醒来之后,早已看出这人与从前大不相同,可乍一听到这些话,比起被质问的愤怒,还是茫然与不适应更多。 这不像是裳熵能说出来的话,更不像是原著里大爱天下的女主能说出来的。此人是成长了,但貌似也不完全按照原著生长,而是走向了另一条路,不能以过去和已知未来做参考的路。 桥洞内格外静谧,水面倒映着粼粼波光投上墙壁与两人,像是华美的罗网。 过了良久,慕千昙才翕动着唇:“既然相看两厌,你还坚持什么呢?” 裳熵弯下腰,双手十指交握,拇指抵住额头。 好一会,她才深深抽了口气,抬眼时已换了神色,严肃道:“那我现在问你,师尊要如实回答我。” 慕千昙已经从她眼中看到了问题,提前回道:“是我,不用再问了。” 拇指捏了捏食指骨节,发出脆响,裳熵眼里逐渐烧起火。 “双月之夜的前几天,你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捣药,你忘了吗?”慕千昙轻笑,好似真在怀念:“你好蠢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准备完材料后,后面几天我一直在画阵,是因为我不知道哪个阵才是正确的,所以都试试。为了不失败,我可废了好大功夫。” “对了,”慕千昙状似好奇:“所以到底是哪张阵法起了效果呢?” 裳熵盯着她,犹如盯住猎物。 慕千昙露出讥讽的笑:“你前几天问我,如果真是我做的,为什么还要和掌门她们说不是。” “你傻啊,我得活下来啊,那可是弑徒的罪名,天虞门无法容忍的,我不否认难道还要干脆认下来吗?” “那你现在怎么不想活下来了?”裳熵问。 她的嗓音格外冷淡,犹如一条冰冷的蛇,游走在冰块漂浮的极地,推开所有情绪只专注寻求一个目标。 这副样子莫名让慕千昙想到了伏郁珠,背后伤口之外的肌肤浮出冷汗,脊椎发紧:“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裳熵默默抿唇,而后突然发难,向她猛冲过来。 桥洞本就窄小,勉强容纳两人躺开,她突然靠近,距离一下子拉近到危险范围内。慕千昙脑中空白,来不及多想,抬脚想去踹人。却被顺势抓住脚腕,女人偏头一口咬下去。 “啊。”没料到有这一咬,慕千昙惊叫出声。 裳熵一手握住她脚踝,一手握在她膝弯。最先咬的一下搁着靴子,虽然这点皮革挡不住她,她还是顺手把靴子给除了,复又咬上去,隔着薄薄的衣裙咬入肉中。像是破开了番茄,红色晕染开来。 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但大多集中在上半身,比较庆幸用来逃跑的双腿还健在。然而又有点不幸,一道新鲜的咬伤刚烙上去,还是靠近脚踝的位置,疼得她小腿细细痉挛着。 “裳熵!”慕千昙只能发出气音,她本来就在发烧,一点余力都没,别说挣脱了,想起来抽她一巴掌都做不到,整个人压不住得抖。 “你干什么。” 她勉强撑地,气喘吁吁,质问都显得不够有力。 裳熵拔出牙齿,伤口并不深,血都没流多少,残留一点在她唇上,血红与白肤的对比,多了一份昳丽:“你不是有心理准备了吗?还问什么。” “你放狗屁!我准备什么了?” 裳熵弯下腰,逼近她,一手撑在她腰边,另一手依然握着脚踝,把整个小腿都搭在自己肩膀上,蓝眸子居高临下望着。 “你献祭我失败,相当于杀了我一次但没成功,现在落到我手里,你说你该准备什么?” 恰好是桥洞夹角位置,慕千昙退无可退,便只是冷笑:“还是那副狗样子,喜欢咬人。你想咬就咬想吃就吃,但你不是自诩善良吗?看在昔日恩师的份上,给个痛快不难吧。” “难,”裳熵说:“你为了杀我筹备了两年,我不回敬你两年怎么对得起你。” 非常不妙的姿势让慕千昙仿佛回到了伏郁珠的寝殿,她似乎都能看到那床边飘荡的薄纱了。这份压迫感让她额头胀痛,反胃感涌上来,嘴里说出的话依然凶狠。 “你还给我两年时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啊裳熵,要不是在那杀千刀的伏家受伤我何至于落到这份田地?我只是暂时输你一头,又不是永远都比你弱了。” “你趁人之危,等我恢复过来,还有你在这叫的机会吗?” 这无敌脑残白痴蠢龙仗着刚出锅压她一头,可毕竟中间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光,只要不是突然外挂上身,她实力不可能得到多么恐怖的增强,能逃出估计只是龙身现世出其不意罢了。 那么,哪怕慕千昙只要恢复到寻常实力,也能和她打个有来有回。 “趁人之危?可明明是师尊教我的,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赢并不重要,得失才是我最该在意的。这是你去年在掌门的小山殿里告诉我的话,我铭记于心。” 裳熵按住她膝盖,制止她挣动:“你的伤能康复,你的灵力也能重修回来,可我给你的伤,只有我能治,你忘了吗?” 慕千昙挣扎的动作微顿。 她差点忘了,这毒龙的咬伤只能靠她来治! 没等开骂,那人又一咬下来,这次落在了腰侧。 裳熵埋下。身子,她个高,手掌也大,手指足够长,一只手便钳住身下人半个腰,牙齿便落到了另一边腰侧。尖锐刺破群衣和纱布,贴着苍白细腻如豆腐的肌肤,稍微一磨,轻易划开血色。 掌心感受到身下人腰部立即绷紧,细弱疼吟从上方飘过来,但很快那声音消失,只有腰间的僵硬还残留,伴随着颤抖。 鼻尖则盈满了独属于那人的冷香。 那份感觉太奇怪了,根本也不算是噬咬的纯粹疼痛,因为她咬得并不狠,也不算深,可也的的确确是见了血,仿佛牙齿从脊椎线上磨了一遍,引起战栗,以及比疼要更痛苦难忍的触觉。 慕千昙喘得肺都要吐出来了,体温失控着升高。 她双手都用力推向腰间人,手掌不断划过她肩膀,连衣服都抓不起来。这家伙像是钳在她身上的锁,又如铁铸,丝毫推不动。刚碰着人的手也被一条小金龙咬住,立即失了力气。 后背磨着地面,她被那抹黑按在角落里,终于忍无可忍大骂道:“裳熵我去你大爷的!” 她骂得太快,呛着自己,躺回去咳起来,脸憋得通红。 这时,一只手伸上来,盖在她唇前,阻止她继续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两人正上方的桥面上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经过,在交谈明日大典的事。来来往往几次后,再次恢复寂静。 而在这段时间内,慕千昙被捂住嘴不能出声,手也不能动,只能微微睁大眼睛感受到身上某种奇异的感觉在游走。 那是一种更令人畏惧的触感,凉而滑,鳞片剐蹭,盘向了她双腿。 裳熵终于放过了腰间那处咬痕,顶着一张吸饱了血的吸血鬼样攀上来,按住女人嘴巴的手不动,另一只手从女人腰侧下方抄去,直到越过整个后背,手掌结结实实反勾住肩膀,身躯则贴过来,紧紧压上去。 往常都是裳熵的体温较烫,今日由于生病,却是慕千昙更为灼热些。 刚刚喊那一嗓子,以及无用的挣扎,都耗尽了她的力量。即使那只手撤掉,她也没说话,而是看着波光在拱形桥洞顶部波动。 这份沉静让她辨别出缠绕在腿上的触感来自什么,那是裳熵的尾巴。 慕千昙挣了两下,动弹不得,干脆也不动了。 “你现在若是不杀我,以后还真不一定有机会。”她摆事实讲道理:“这会可不止一个人盯着我,不是人的也有,你们意见不同,到底想看什么样的我呢?” “要不然把我分一分吧,很可惜没办法公平起见了,因为我长那么大,就没见过公平。” 裳熵脸贴着她颈窝,声音略有些被衣服闷住:“不分,我要独吞。” “那就快点吃吧。” “不着急。” 由于人很近,她的黑发甚至就铺在自己身上,所以慕千昙说话的嗓音也很低,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别那么小气,你就干脆一下,当个好人,一口了结我。你之前喜欢我,现在恨我,两两相抵,何必多一场折磨?” 原著里女主杀师尊时那可是很利索的,化为龙形一口嚼个嘎嘣脆,哪里会像这样一下一下又磨又咬的。 她曾经与李碧鸢对话,闭眼让她注意点,否则小心被女主报复。她那时的回答是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被报复,那就无所谓了。可现在看,有所谓,能不太痛苦的死亡也挺重要的。 裳熵道:“师尊在说什么,饭本来就是一口一口吃的。” 慕千昙跟她有商有量:“你很珍贵,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那么多时间。” 裳熵道:“师尊真心觉得我很珍贵吗?” 她微微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与女人对视。 可还没看出什么,就被女人按着后脑勺又按回去。 “你再咬我一下吧,”慕千昙揉着她后脑的黑发,将她压向自己脖颈:“你知道颈动脉在哪里吗?” 她的头发黑而亮,手感类似绸滑的布。唇则极其柔软,像两片花瓣,在她颈间停留,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了。 “快点,我得完成使命啊。” 完成我恶毒女配被女主正义消灭的使命。 面前就是曾经那无数次梦境里出现过的粉白脖颈,上面血管清晰,传递着略高的温度,甜蜜的血就流淌其下。光是嗅到那女人的气息,饥饿感就能将她反向吞噬。 裳熵不具有自制力,可此刻却没有下齿的欲望。她想咬这里,但给与的应该是快乐,而不是绝命。 她努力存下那诸多美好记忆,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 “师尊,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裳熵问。 到了这时候,慕千昙也很难说谎:“我一直很讨厌你。” 裳熵似乎轻微抖了下,那尾巴缠得更紧,在腰间又加了一圈,但避开了伤口:“我刚刚凶你,还咬你,应该不止讨厌了吧。” “如果能让你活下去,你就恨我吧。”裳熵说:“我最恨你的时候,也是我最想活下去的时候。” 她骗不了自己,就算最后不是师尊将她献祭,至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把她从那个小乡村开始,师尊的目的都是为了献祭。 她对过去无比清晰的记忆,也一同见证了这份她渴望逃避却避无可避的罪行。 即使只有一瞬,也实实在在产生过恨意。 她要回去,她要质问,她需要一句郑重的道歉。 至少是看着她眼睛,认真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桥洞内陷入了沉默,寂静在夜色中蔓延。 高烧汹汹袭来,慕千昙眨了眨眼,桥洞在微微旋转,晕眩让她神思混沌,身体麻木,都快感受不到身上的重量,整个人似乎在向上浮去。 不过也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尾巴与手臂的过度侵入,勒在她后背与双腿,胸前也紧紧相贴,这不是裳熵作为猎手对猎物的绞缠。 而是一个拥抱。 她又想起了过去。 当年她失手杀了包茵陈后,不敢回家,在尸体旁边徘徊,想要报警,可又不想人生就那么毁了。着急得团团乱转,最后想到要处理尸体。 于是她蹲在巷子里,只穿着睡衣,冷到嘴唇都紫了,手机都要拿不住,还要上网搜索应该怎么完美隐藏尸体。网*上哪能找到这些,找到了的,她也没办法实行,最后被路过的警车吓掉了魂,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她没有回复小妹的短信,而是劈开行李箱,把所有家当都塞进去,还去银行取了现金。 站在自助机前,由于脸色太差,被保安人员关心,她一看到那身制服就下意识发抖,等机器吐出红色,握着钱一言不发离去。 可她没有勇气走入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每一道视线似乎都不怀好意,每一个人都怀疑她,都想把她抓起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从来没那么沉重,压得她草木皆兵,她还是逃跑了。 不敢买吃的,手机没电也不去问路,不回家,不接电话,不去医院处理伤口,短短一天一夜,她脸色差得像鬼,不知是雪还是愁,害得她竟多了几根白发。 她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听到路过的汽车鸣笛声都会害怕,晃过的霓虹灯仿佛是追击的警车。 她神经越来越紧绷,只能往小巷子里钻,踩着越来越厚的雪,最终摔倒在地。 醒来之后就来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对于穿书这事,她本来也有些许庆幸,至少不用害怕被抓起来,也可以暂时避开应对小妹可能的反应,没准还能拼一拼得到一个不被支配的人生,结果还是这种结局。 刚刚与裳熵争吵,她短暂的遗忘了这些。 不管是抱着整治还是报复的目的,她竟然真的想到以后。康复之后要怎么办,有能力之后要去哪里,要怎么打伏郁珠的脸,上十八种酷刑。要怎么拔掉裳熵咬人的牙,抽她十来个巴掌。 可随即现实又打过来,她心里总是绝望。 她寻求帮助给妹妹联系收养家族的那个男孩,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男主。换回她的身份去往富贵家庭享福的,是未来注定一片光明的女主。他们天造地设,光芒万丈。 而她不说她,光说她妹妹,都是个名字作者都懒得起的炮灰。 或许失败两个字,是和女配一起写在她名字上的前缀,所以才会在换了个世界后,也依然发挥着不可逆转的效力。 讨厌也好,憎恨也罢,差点让裳熵给绕进去。 她根本没必要去争取那种以后,就死于女主手中又怎样呢? “好吗?”裳熵还在问:“恨我吧,为了杀掉憎恨的人活下去。你区区裳熵怎么敢欺师灭祖啊,谁给她的胆子,我以后绝对要教训她。” 她轻轻蹭着女人的衣领:“对不对。” 慕千昙不想回答。 她还想起了一件事,但记忆已经模糊了,因为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过去,写在笔记本上小小的愿望。 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是想离开那个水族馆而已。 可后来,太多时候被推着向前,逼得她不得不把目光放到高处,来博取认同,和那个不属于她的家的归属感。 再到后面,则是因为被抛弃而不甘心,不服气,为了给那些人好看,证明自己值得,有多厉害。还得养活妹妹和妈妈,所以努力往上爬。 好像也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过。 挤压的酸涩弥漫在胸腔,慕千昙喘不过气,声音很轻:“没意义。” “有意义,”裳熵很快回答:“除了你自己,哪里还有人有资格评判你做事的意义。” 手背抵在眼前,慕千昙道:“你懂什么。” 身上压迫感突然离开。裳熵坐了起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 她说完就意识到,以师尊的性子怕是最烦听这种话,便改口道:“我修正我的选项,我们并肩一起走。” “第二,”裳熵伸出食指,擦了下唇上的血,而后握住慕千昙手腕,把她手掌翻过来,用血画下一个符号:“第八张。” 慕千昙微怔:“什么?” 裳熵垂着眼睫,神色如常:“你叠在祭坛上的二十五张符咒里,第八张是真正的献祭阵法。” 慕千昙收回手,掌心画着阵法的其中一道纹路,正是原始阵法错漏的那一笔。 “不用祭坛,也不用双月之夜,随便找个地方,用我的血,画这个阵法,”裳熵给出意见:“再献祭我一次,我送你飞升。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你怎么”慕千昙想问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对的,随即意识到,裳熵归来以后的所有不对劲,大概都和这个有关。 “我的确不懂你。”裳熵凝望着她,那头庞然巨物似乎再次于无人的翠绿田埂上低下了头。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什么都给你。” 第229章 要防备着爱你 手心里的血冰凉,桥洞里也灌满冷风。那个人骤然抽离,所有温度都泯然离散于距离拉开的空档中。 两双眼眸对视着,目光交杂,随意摩擦就火花四溅。 若是旁人来看,一定丝毫不怀疑这俩人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她们彼此也都清楚这般激荡的情绪会燃烧,却又默契不躲开,由着那一锅乱炸。 以她的血,献祭她。 我送你飞升。 她敢那么笃定去说,就是确定这件事做得到,不知是否完成的献祭又蒙了一层迷云。 所以要选择这个吗? 狗屁,什么时候轮到裳熵给她做选择了。 真把自己当救命恩人?还安排起别人的后路了。 “你少提这些,没见过徒弟给师尊出主意的。”慕千昙合拢五指,望向布满河灯的水面。方才闹腾间出了汗,细碎发丝黏在她脸侧颈间,仿佛给瓷器勾出几丝裂纹。 她吐出那句谴责的话,又觉得疲惫,眼皮恹恹耷拉下来,良久才道:“这世间真有神吗?” 连盘香饮那么厉害的人,距离成神也还有十万八千里。而在女主跃上云端之前,世间真有神存在吗? “有。”裳熵也坐下来,背靠桥洞另一边墙壁,把女人受伤的那条腿搬到自己腿上放着:“我娘就是神。” 慕千昙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所以盘龙窟真的盘卧过一条神龙,而那条龙就是你生母。” “不是生母,”裳熵摇头:“照她的话来说,其实我也并非纯血龙族,我是被另一位母亲生下来的。” 慕千昙有点晕:“另一位?你有几个母亲?” 裳熵道:“两个。” “”慕千昙脑中闪过了种种先进的现代技术:“那要怎么生?不对怎么怀上的?” 她没了解过这个,难不成古代也会有某种神奇秘法,可让两个雌性也生育?或者说妖兽体质就是不一样? 裳熵低头笑笑,左手掌心托在女人小腿下,另一手想把她裙袜剥开。这一举动果不其然受到了排斥,她及时捏住那条想要抽离的腿,下手按住膝盖:“我看看伤而已,师尊不要躲。” 到最后咬伤还是逃不开被她治疗,慕千昙索性也不躲了,可还是晃了下视线,不是很想看到自己的腿被那人控住的画面,转向地上的药炉:“故意的吧。” 明明让自己产生恨意的方式有很多,非得用咬这种,虽然也挺符合她的作风。 “的确是故意的,我有私心。”裳熵抬眼笑笑:“等师尊好了再揍我吧。”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她不由得想到之前那个傻不愣登的裳熵会用什么方式劝她活着,大概是给她展示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吧,翩翩飞的蝴蝶,绽开正艳的花朵,与无数想想就要流口水的美食。确实都美,但也毫无用处。 而现在,居然用了恨。 这是终于意识到了,恨是比爱要更加强大的力量了吗? 只是啊只是。 只是混到如今,她心里早已有了无数个憎恨到骨子里的人,伏郁珠,魔物,江舟摇等等。可这些恨,不也没能支撑她想要延续这个破烂人生吗? 太糟了,已经烂透了。 狭窄过头的时间内,发生那么多事,她真的受不了。 那两口噬咬放在以前,她必定火冒三丈,撸袖子把裳熵揍到哭爹喊娘。可现在来看,对比身前身后那些伤,这根本不算什么,看都不够看。 甚至那份噬咬伤害的前提,还是想要她留下。 她心里排队去恨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裳熵都挤不到前排。 “具体怎么怀上的”裳熵把没说完的话题捡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娘没说。我跟她交流不多,她整天在那画山水画,整个苍白世界都是画,还让我给她磨墨,不然就把我赶走。” “所以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你娘身边吗?”慕千昙微微蹙眉,心里冒着不知名的火气。 “是的。” “那是哪里?”慕千昙磨牙。 连李碧鸢的扫描都找不到,势必是个特殊的地方。 裳熵回想道:“就像我刚刚说的,苍白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娘一条龙在那里画画,地上,墙上,天花板上,甚至她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我娘说,这就是飞升后会来的地方。” “只有你娘一个神吗?” “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 那是区别于小世界的空间,独属于飞升之人。可即使上去了,也知之甚少,连神自己都弄不清楚,那里都存在着什么。 慕千昙越发搞不懂这个世界的修仙机制,但比起这个,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过来。” 裳熵不明所以,倾身靠近她。刚爬了两步,衣领被拉住,她往下栽倒,锁骨处猛一疼。 她僵住不动了 慕千昙想咬个狠得,最好撕下来一块肉,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发烧中的手指连东西都费事,牙齿磕磕碰碰,叼着那块平直的锁骨,好不容易才磨出了血印子,还是在受害者非常配合的情况下。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见血了。她心中终于畅快了些,将人松开,自己躺倒回去,唇角还有一抹血腥:“真是惯着你了。你咬人的时候就该知道,不是只有你自己长了牙齿。” 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被这属狗的玩意咬多少次了,真当她没脾气的? 就算她这会病的头都抬不起来,也不是完全没能力反击。咬人怎么了,失态就失态,至少要让心里痛快点。 反正也没外人看见。 她这火气也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在听到刚刚那句话之后。 她在伏家累个半死逃跑的时候,还以为某龙在岩浆里泡着,两人一般惨,她还跟魔物做了约定,把人捞出来。谁能想到,原来只有自己惨啊,这大傻龙享福着呢! 气死个人。 比起裳熵,她咬人的功力差多了,那条清晰突出的锁骨上,只多了两片血色,伤口并不深,牙印边缘有点青紫。裳熵好似丝毫不介意伤口,只评价道:“等下次你好些了,再来吧,这怎么解气?” 慕千昙道:“等我好了,有的是方法治你,哪里需要这个。” 裳熵伸手轻轻用指节勾去女人唇边的血:“别喝下去,你身体受不了。” 慕千昙:“龙血不是大补之物吗?” “前提是你得能补,你太虚弱了,至少这会不行,以后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呸,”慕千昙拍开她手,手背抹去了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吸血鬼。” 裳熵道:“我不是,我是想吃肉的,可惜没机会。” “滚。” 妖族就是烦人。 发泄完了,慕千昙思绪也回到被自己打断的话题上。 神所在的空间到底是哪里?修仙的尽头又是什么?一头雾水间,她忽而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刚刚说让我再献祭你一次,就是想把我送到你娘身边吗?” 由于意识混乱,所以她说话也是这样,几个话题来回穿插,杂乱无章,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到哪。裳熵一一听了,都顺着她进行,手下也不闲着。 向上掀了点裙子,向下拨开染血的袜子,一截纤细小腿就落在掌中。红生生的牙印伤烙在脚踝内侧,青蓝血管被冰蓝色衣裙盖了点,显出冰冷色调,又被血印打破。 比起关注自己的伤口,显然这个更合她意。 “是,她老人家缺一个磨墨的。”裳熵说着,喉咙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原本因为没劲斜斜倚着,听见这话,慕千昙顿时来气,支起了半个身子,冷冷道:“谁飞升是为了给你娘磨墨,真有病,还真以为多好的差事呢,仙界诸位修仙修到死就是为了上去当个仆人?” 若是外头卷生卷死的修者知道天上什么都没有,只住着个爱画画的疯龙,且自己努力得要死要活成就大道后也只能当个磨墨书童,三观都要碎成渣了吧。 裳熵格外喜欢看她有精力骂人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因为走得是献祭的邪道飞升,如果是正常修炼,当然不会这样。” 慕千昙了然,回过味来。 献祭说到底,是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者给与某种珍贵东西,而后向神许愿,以实现这份愿望。那么愿望实现的具体形式,可不就是由那个神来决定吗? 就好比说,许愿飞升,那么飞是飞了,但飞了之后要做什么,是个什么身份,还不是那个神说了算。就像食物包装袋上的“图片仅供参考”。反正你上来了,货不对板?那也没用,天上不讲这个,什么大道什么传说可不都没了。 而就算不磨墨,也会扫地,擦桌,干其他家务。说白了,别人点你上去,本质上就是给自己干杂活的。 这就是邪道的风险,若是靠着自己悟道,飞升上仙,就和之前的神都平级,自然也就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了。 这么想想,慕千昙还是觉得,别追求那个顶端,只在人间做个最厉害的上仙就可以了。 虽然她物欲也不是很高,但也不至于干巴到天天画画看书写字去,这些事随便一个人正常人在家都能做。苦苦修炼出来的实力,不用来秀,不用来告诉所有人自己最牛,那还追求高度做什么。 琢磨着琢磨着,慕千昙反应过来,她居然又在想象“以后”。 本来都要结束了,没打算考虑这些啊。 大聪明龙转移话题是有一手的。 “那个时候,我是打算留在我娘身边的,只是很快又放弃了。”裳熵说。 慕千昙掀掀眼皮:“为什么。” “因为,”裳熵望过来:“我听见你叫了我的名字。” 心灰意冷握着墨坐在书桌前时,她听见那声极轻的呼唤,来自她还想念的人间。 慕千昙:“没有。” 裳熵道:“真的叫了” “没有。” “叫了。” “没有。” 碰瓷呢,隔那么老远,都不在一个世界了,什么千里耳听得到她的声音。 裳熵抿了抿唇,耸肩:“好吧,那就没有,反正有人叫了,不知道是谁。” 慕千昙放下那份不自在:“就因为这个你就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裳熵把正好放凉的药碗端给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慕千昙接过药,光闻味道都苦得呛人,抿了一口,更是要把灵魂给熏跑,她强忍着反胃一点点喝了。 “看看?你在天上看不到?” “看不到,那里和人间是隔绝的。” “你娘同意让你回来?” 裳熵道:“她本来就不爱搭理我,我走了她更开心。” “那愿望呢?”慕千昙依稀记得魔物是许了愿望的。 提到这个,裳熵脸色肉眼可见变差了,脸颊鼓了一下,咬着闷气,仿佛一想起来就还耿耿于怀。 她还没回答,先俯身露出舌尖扫过伤口,在那小腿绷紧的瞬间压住,舌尖横扫过第二下,尝到了血腥气。 措不及防之下脚踝划过凉湿的触感,慕千昙浑身一激灵,手一抖,差点没端稳药碗,漆黑药水在碗里晃荡出波纹,久久不散。 伤口带来的感觉本来只有疼,对于强行撕裂的咬伤更是这样,疼得人那一整块地方都麻痹。而被安抚后的伤处,混入了其他感觉,就算疼痛有所缓解,也只是更添了几分难熬。 潮湿麻痒,软热过了头。 慕千昙手肘撑着地面,背过脸去,忍耐地咬了下唇,还是有点受不了那奇怪感觉。 她的手一直抖,碗里的药也抖,看得人非常忧心。她闷闷喘了几口气,只好先把药碗放下,免得待会撒了。 “怎么了?”裳熵明知故问。 慕千昙想说端不稳,但她不可能承认,改口想说太苦了,那不是在示弱了?于是闭了嘴,半晌才颤声道:“废话真多,要治就快点。” 裳熵又直起身:“还是等会吧,等你睡着了。” 这句话听起来其实有点惊悚,解读一下,就相当于,等你睡着了我再去舔你,怎么想都是一阵恐怖的恶寒。不过考虑到醒着承受这些确实更难熬,慕千昙还是默认了。 看吧,总是这样,命运还是什么的,只给两个选项,一个糟糕,一个更糟糕。 她上半身往下跌去,额头枕着小臂,把腿抽了回来,往回缩。奈何桥洞实在太小,怎么收回都得碰着那点热度,她也无心力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索性就这样。 “得寸进尺。”她喃喃。 虎落平原被犬欺。 裳熵耳尖动动,听见了,低声笑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那个愿望是复活秦霜,”刚刚使过坏,她提起这个脸色终于好些了:“是秦河的姐姐吗?” 慕千昙嗯了声,身子好像又在发热,头晕得人都要死了。 “你人已经上天了,秦霜也没回来啊,献祭不还是失败了。”她微微撑起身子,拿药碗来,一口气干完,猛地把脸埋下去,藏起了被苦到龇牙咧嘴的脸。 裳熵剥了一颗糖球,连着纸一起放在她脸颊边:“因为我娘亲做不到,她说不认识秦霜是谁,懒得出手。” “不认识?” 慕千昙侧过冷汗涔涔的脸,眼眶烧得微红:“不管认不认识,这个愿望本身只是想要复活一个人,堂堂的神做不到吗?” 裳熵道:“堂堂的神也做不到,人死不能复生。” 说到这里,她用力握了下那脚踝,意识到伤口后松开,可也虚虚抓着,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但凡她晚来一会,师尊就 她不能接受。 须臾,慕千昙才低声道:“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的愿望固然实现不了,那仰头老怪也休想如愿,真活该。 “献祭阵法的第一步是杀死祭品,按理说你不是”慕千昙又问,话只说一半。 裳熵懂她的意思,解释道:“第一步不是杀祭品,是许愿,所以要先向神敲门。我娘听见有人敲门的时候,直接把我的肉身毁了,带我进了她的世界。” 按照这个说法,那献祭其实启动了之后也就瞬间结束了,可慕千昙分明记得,魔物数过什么“她临死前的眼神啊”什么的话,怕不是假的吧。 慕千昙道:“我们不是对视了吗?” 裳熵道:“我根本没出那个棺材就死了,是什么时候与师尊对视的?” 慕千昙沉默,裳熵眼睛却缓慢亮起来,语气里压着兴奋:“师尊连这个都能忘啊。” 片刻后,慕千昙还是那套说辞:“我把你献了,你娘倒是没下来锤死我。” “我说了,她根本不在乎。”说完这话,裳熵手指颤了颤,掩住了眼底的神思,状似无意道:“师尊那天说,要送我一个礼物,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慕千昙反应被病体拖累了很多,下意识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少顷,裳熵的眼彻底亮起,闪耀夺目,真如宝石璀璨。她嗓音颤抖,笃定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 慕千昙知道了,这是试探她呢。送礼物这事恐怕是魔物变成她的样子后,哄骗人时说的。 “我就说啊,你怎么可能突然送我礼物,没打我一顿都算好的了。”裳熵兴奋道。 “就算不是” “就算最后不是你,之前也是你准备的,我知道。”裳熵只抓住结果:“但你最后选择了我。” 她忍不住握住了女人的裙摆:“所以我再次选择你。” 她眼睛实在是太亮了,本来就是蓝色,还像是点了什么灯似的,根本无法直视。慕千昙侧首望向河流,目光凝在飘动的河灯上,生硬道:“你被你娘杀了,那你现在是” 裳熵笑道:“其实也不是杀了,而是让我现原形了,是听我要回来,才给我重塑的肉。体,用了她的一根肋骨。” “肋骨?”慕千昙有些错愕:“所以你现在只是一根骨骼。” “是神骨,不过来到人间后,神力也没什么用了,只能充当我的躯壳而已。” 裳熵握了握手掌:“人身没有龙身自在,不过在人间,还是这样更方便。” 怨不得短短时间内外貌经历了那么大的变化,原来是从根本上重新捏了。可改变的也不止外貌,慕千昙又问:“你除了见你娘,没再经历其他事了?” 裳熵道:“我复苏了一段记忆。” “在我还是龙蛋的时候,我被岩浆冲出了火山,冷却之后,被一堆寻宝人带走,作为收藏品辗转经过了很多人手,染上了太多人气,所以我是以人类的模样出壳的。” “我流浪的时间,太久了,约莫有数百年。我重塑肉身后,也顺带记起了这些。” 盘香饮曾经追查祸龙踪迹的时候也说过,那个龙蛋曾经被很多人收藏过,也经历了许多波折,她还想以这条路搜查龙的下落,可惜没有结果。 龙是极具灵性的生物,很容易被所处的环境影响,来来去去被人把玩观赏,就染上了人之气。当生命出生时,会选择与环境相融的,不那么突出的方式,来保全自己,不因为怪异而被清除。 这是刻在她基因里的避难方式。如果是鸟巢,那就会变成鸟,如果是鸡群,那就是鸡。如果只有自然,那就是龙。 这也就解释了,明明一点人类血统都没有的裳熵,为何是以人类形态度过幼年时期的。 弄懂了这些,慕千昙有种一次性解答多题的酣畅淋漓。 可同时,也觉得荒谬。她之前认为与她分开的这几个月里,裳熵想要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时间有点太短了。可现在知道,其实中间隔了数百年,又觉得,太长了。 所以那个十六岁的小孩,其实这会算得上几百岁了? 这时,她听到一身极冷的:“魔物。” 过去一个月,她被这玩意深深纠缠,甩都甩不脱,那份恶心感与恐惧已经刻进骨子里了。所以她听到那两个字,立即出了些冷汗,警惕地绷起身体,望向声源。 结果对上的是裳熵了然的视线:“果然是这样。” “魔物会变形,会假装,所以是魔物献祭了我,而且她也一直在纠缠你吧。”裳熵推导。 还是被她知道了,算了,知道就知道,那刨根问底的架势,早晚都得知道的。 慕千昙阖上眼:“没准她现在就看着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魔物也没出来,还没捂住她的嘴,难道是真的走了? 不太可能啊,她会放过死掉后“重生”归来的裳熵吗? “我明白了,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是相互仇视的关系。”裳熵放下了心中最大的石头,整个人的神采都飞扬起来,仿佛所有的重压都祛除了。她弯下。身子,向那道脚踝上的伤口道歉:“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这副样子真够奇怪的,慕千昙很想踹开她,然而犹豫片刻,还是不要轻易动腿了,便只是道:“不是想让我恨你吗?不过你的招数真够垃圾的,咬两口?你对恨的想象就只到这里吗?” 裳熵温声道:“我只能对你做到这里了。” 这个大傻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搞不清形式吗?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你再听一次。”慕千昙撑起身子,坐直,双手捧着女人的脑袋,直视她眼睛道:“我真心想要献祭你,没有做的理由,也是因为后果很严重,而不是我不想。” 她以为献祭完了小世界就毁了,这的确是她放弃献祭的最重要原因。就算现在跟裳熵说点好话显然更有利于自己,但她不屑于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介意被知道。 “哦。”裳熵点点头。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慕千昙也提及风险:“我被魔物盯上了,现在你回来了,肯定也被盯上,后悔大概率已经来不及,她非常不好对付,连具体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好。” 就像是块石头,看似点头应得好,其实根本没听,左耳进右耳出。或者说因为关注着更重要的东西,那些都不在乎了。 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慕千昙往后躺回去。 谁知道。 安静休息了一会,她又动起朦胧的思绪,在跳来跳去的片段话题间,她想到裳熵两位母亲的情况,以及可能的关系。 她本来想说,怪不得你会喜欢我,原来是这方面基因自带的,仔细想想,还是没说。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差不多。 “挺巧的,我也有两个母亲。” 裳熵还沉浸在真相大白的喜悦里,闻言诶了声:“师尊为何这么说?” “跟你不太一样。” “是什么意思呢?”裳熵对这女人的过去极为好奇,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姿态。 可慕千昙看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况且那也是老黄历了,故事太长,根本无从下手。 而且她的头很痛。 “过去式了。” “啊”知道她不想说,裳熵也不失望,只是猜测道:“师尊肯定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才会天天对我撒气。” 她说得有道理,慕千昙承认迄今为止对她的所有不满,极大部分原因来自过去。由于对天之骄子的憎恨,她才对揪着女主身份不放,肆意释放自己的愤怒。 是了,她是在撒气,迁怒,一直都是。 她是个恶劣的人,这样不奇怪。 怪的是,那个承载她怒气的家伙。在这么贫瘠的情感土地里,竟然还种下了喜欢的种子。甚至生根发芽,生长到遮天蔽日的程度。 她们两个都是怪人。 也都偏离了原著十万八千里。 “我想要那个灯。”裳熵也看向河面,眼里有所动容:“听说可以许愿的,我也想许。” 她老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存不下一盏过于浪漫的灯。然而,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她直觉师尊不会拒绝。 慕千昙看了眼:“我上哪给你弄。” 人都在桥洞里了,还灯灯灯。 裳熵道:“冰做的也行。” 慕千昙真想一巴掌给她脸拍开:“我的灵力本来就少” “我想要,师尊。”裳熵挪近了点,长卷发垂落,那张脸蛋如雪砌成:“给我一个,这个不难的。” 仿佛又看到她之前牙齿痒,想吃磨牙棒所以要冰昙花的样子。慕千昙沉默须臾,伸出手:“付钱。” 裳熵道:“先欠着啦。” 慕千昙指了指包裹:“那么多买药钱,凑不出一盏灯吗?” 裳熵道:“咱们是逃跑啊,钱是给你用的,万一就差那一盏灯呢?” “冰会融化的。” “师尊尽管给我就好了。” “可以先欠着,以后要还,一盏灯一千两。” “啊!太贵了。” “要不要。” “要。” “冤大头。” “昂。” 两人一来一回,一句不断,又突然同时安静。 头顶的桥面再次有人行走,脚步声从一头到另一头,像是个进度条,对视从开始到结束。 声音远去,慕千昙用口型说了句蠢货,要钱的手翻过来,手指缓慢展开,手心中央放着个镂空的冰昙花,正冒着森森寒气。 “谢谢师尊。”许久没说这个词语了,裳熵多说了几遍,谢谢,谢谢,谢谢,不嫌烦。而后才小心把花喷下来,催一条小金龙钻进冰昙花内部,转身团成豆大的烛火。 “有我在,我会吸收所有的热量,我不会让你融化。”她笑嘻嘻的,脸上跨越数百年重新有了曾经十六岁的影子。 她将含着火的冰昙放入河水,轻轻推远。 一点光汇入万千光之中,好似没什么差别,但又是如此的独一无二。 “你许了什么愿望?”慕千昙问。 裳熵道:“我的真心对师尊总是一览无余。” 那就是和她有关了。 饶是习惯于接受她种种好意的慕千昙,也不由得叫了她的名字:“裳熵。” 她说:“没有必要这样。” 那是你自己的愿望。 裳熵则是道:“我刚刚说没人有资格评判你做事的意义,我现在也这样认为。”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慕千昙望着她,良久,错开视线,追逐着冰昙远去。 “师尊,就算知道你曾经想杀我,我也无法坦率的伤害你。” 满河灯火灌满小小的桥洞,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记录永恒的铜板般深刻。裳熵缓慢说着:“而就像不能伤害你一样,我也不能再毫无防备的爱你了。” 慕千昙觉得好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里面哪有第三种选项:“所以呢,要防备着爱我吗?” “是啊。”裳熵说:“要防备着爱你。” 第230章 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那天不知道怎么结束的,随着话题的持续,慕千昙渐渐撑不住,被困意笼罩,最后睡着了。 带病入睡并不能让人放松,反而像是在火上煎熬。无数盏灯翻了,冰昙融化,水变成了油,梦里全是燃烧的大火。她胶着翻腾了一整夜,休息得并不安稳,再睁开眼时,头顶是小巷的屋檐,天光已大亮。 她伏在裳熵背上,身体依然是透支后的寸寸倦怠,过亮的日光刺到她有些睁不开眼。 两人站上倾斜的屋顶,裳熵一手扶着她,一手撑着烟囱,略微矮下。身子观察远方。 灯城不算很大,视线所及都是平头小楼,唯一扎眼的是城中心一栋圆形大宅,宅里宅外张灯结彩, 簇拥了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庆贺即将开放的法阵。 察觉到她醒来,裳熵低声道:“等阵法激活,我们就过去。” 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慕千昙只嗯了声。 她松开原本于女人脖间交握的手,指尖向下滑去,摸到了腰间。衣服上还有个撕咬出来的小洞,破损的纱布换了新的,下面的咬伤已经不见了,皮肤光洁。 那么脚踝上的伤也不用看,必然也愈合了。 就算拼命遏制思绪,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副画面。那就是灯火昏暗的桥洞内,她躺在地上,这女人 趁着不正常的热度爬上脸颊前,慕千昙赶紧拿把大白刷子覆盖所有记忆。 这种东西不能去想,一旦联想,那马上就会发疯,拳头发痒想要揍穿整个小世界。 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这样吧,略过略过。 灯城开阵在即,人潮涌动起来。慕千昙心头并不安宁,她终于捡起了自己单方面搁置的通讯:‘李闭眼,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老天,’李碧鸢差点喷出泡面,哭天喊地:‘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啊昙姐?真不容易啊!’ ‘回答。’ ‘具体是什么我们还在研究中,暂且把她称之为BUG,就像运行系统里会出现的漏洞。’ 就算平时不怎么涉及相关概念,也能听懂这个是危险的信号。既然是系统诞生的问题,慕千昙直接搬出设定里的最强:‘她会比女主还强吗?’ 李碧鸢嘶了声,斟酌道:‘与其说强,不如说是神秘莫测吧。’ ‘就算是再厉害的反派,只要在我们认知里,那就可以干掉。而缠着你的那东西,我们还不了解,是个什么构造,什么来源,目的是什么,都难以捉摸,所以显得很强。’ 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像是一种首次出现的疾病,还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完全琢磨不透她想做什么,还没有特效药,所以无从下手,差不多意思。’ 慕千昙道:‘那先不提消灭的事,现在能做到监测吗?’ 那东西神出鬼没,第一次见面是在挂满黑布的屋子里,地上摆了蜡烛,那时还以为她是需要借助这种特殊条件才可以出现。 可是就在她接下赌约,走向雪中白蛇大桥时,魔物出现在了所有人头顶。就这么凭空浮现,除了慕千昙,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这之后,她跟在慕千昙左右,在她说错话时出现,捂住她的嘴。那时甚至伏家人就在自己面前,可无人察觉。 太过于难以理解了,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仙人也做不到。 ‘很遗憾,这个也不行,’李碧鸢叹息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要怎么监测呢?’ 估计再问什么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慕千昙干脆直接问道:‘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碧鸢道:‘我们正在开发一种机器,争取能够送现世的东西去小世界。’ 想到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慕千昙冷笑一声,才道:‘你们要送人过来?其他小世界的难道不行吗?’ 按照她之前的话说,这世上应当同时存在许多小世界,有无数人可以拿来使用,这已经是现在就能实现的技术,何必舍近求远要求现世呢。 李碧鸢道:‘昙姐,我这句话可能有些难听,但是你知道我不是说你就好了。’ ‘其实,大部分角色本身的智商是不够的,她们被作者设定好行为逻辑和性格,基本就不能做这些事以外的事情了。像你这种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啧,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一种BUG。’ 想想也是,思维逻辑已经定轨的人,突然给她丢到不同的环境,不崩溃就好了,怎么可能还要去思考如何做任务。 慕千昙道:‘小世界的不行,那现世的人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过来之后身体会不一样?’ ‘传送装置不止是对人的,更重要的是还有武器。’李碧鸢把重音放在了最后。 慕千昙顿了顿:‘枪?’ 她能想到的现代热武器只有枪械类,以及各种核平世界的大型玩具了。 可这是修仙世界,若是拿枪过来,对那些民百姓肯定是好用的,但对于能够翻山倒海的上仙,以及目前还不知成分的魔物,那东西会有效吗? ‘武器当然也要单独研发,’李碧鸢又开始吸泡面:‘核武器就别想了,传送物质去小世界需要极大的能量,还要考虑回来的,那太复杂了,武器肯定也要尽可能简便。反正到时候再看吧,这就不是我的领域了。’ 听起来是好消息,至少那帮穿书局的人的确在做事,可仔细一想,分明都是些看不到尽头的计划。慕千昙问了个扎实的。 “你们给出的办法都是在研究之后,那得多少年过去了,没有能眼下就立刻用到的应急计划吗?” 李碧鸢道:‘目前还没有,因为我们是第一次遭遇这种bug。’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那就这么等?之前不是说要放弃这个小世界了吗?怎么还要派你来观测呢?也不怕魔物到时候顺着这个观测爬到现世去。’ ‘那玩意暂且应该还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小世界,想要认知觉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碧鸢喝了口可乐,气泡水发出滋滋声响:‘而且吧,当时会说放弃,是因为女主不见了,我们认为这个世界早晚都会崩塌,没有继续观测的价值,但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 ‘只是观测,到底会有什么价值?’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研究,我只说两个字你就明白了,资源。’ 慕千昙果真明白了。 现世的种种资源是有限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有用尽的那一天。若是那时技术发展跟不上,没有清洁的新能源补充,或者环境污染太严重,未来可怎么办?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会眼馋起小世界的资源。 如果能做到两个世界互通,能把外面的东西搬到家里,可不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吗? ‘别看你现在这个世界,那是又大又全,什么都有啊,就以为所有小世界都是这样的,其实不然!’ ‘更多的世界,是那种只有两个主角周边的设施比较完善,而其他地方只有空白的状况。’ ‘就比如说你那里,你在男女主所在的城市,所以那个城市很完整。你可能去过其他城市,甚至国家,也很完整,但离女主越远,细节丢失的就越多,可能更远的地方,就会直接不显示了,还有可能干脆刷新不出来。’ ‘不过即使如此,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与裳熵这个,也是极其少有的,又大又完整的世界了。而这里面,又以裳熵这个更甚。’ ‘只要还有一丝可以继续研究的机会,大家都不会放弃的,所以在女主重新出现后,我们的研究计划重新提起来了,这才变得不一样的。’ 李碧鸢说这些时,声音有点哑,含着一种长时间不歇息的干涩。慕千昙听地直皱眉头,问了句:‘你多久没睡了,可别死在我前头。’ ‘啊哈哈,啊哈哈。’李碧鸢干巴笑了笑。 她似在边吐游魂边开口说话:‘熬了好几个大夜了,我现在眼皮叠四层,能夹断蚊子的吸管,黑眼圈已经变成黑脸圈了,勉强活着,什么时候死不好说。’ ‘你不是只监管,还忙什么?’ ‘哪里啊,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的,就不提每天都要写一卷日报吧,就光是观察小世界的各种成分,各种自然规律,与现世的差别等等,那工作量都不是闹着玩的。哎呦,不想提。’ ‘对了,你可能忘记了,我的职位是研究员,而不止是观测员,我也是需要建模型跑数据的。总之,难得我头发都要掉完了’ 听着她在那边细碎抱怨,慕千昙的意识逐渐飘远。 现世穿书局暂时不会放弃这个世界,也就不会切断联系,那么多少还是比没有的好。可她们现阶段除了提供个搜索引擎,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怎么渡过困难,还是要靠自己。 可她们对魔物何尝不是一知半解呢 更别提,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 “时机到了。” 传送阵的炫光冲天而起,裳熵额角蜿蜒而下一滴汗,翻过手掌,将一把新换来的金子塞进嘴里。 她转身跳下屋檐,在小巷子里左右奔跑,直到来到一处空置的大仓前。她嚼碎金子,含了满喉咙的火,先进去拐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再从各处点燃,直到大火吞噬整个货仓,发出刺眼的耀白色。 热浪席卷而来,火中飘出雪花般的黑色尘灰,空气被热量扭曲到似要融化。 裳熵后退几步,看向四周,确定火势不会蔓延后,再次转身钻入小巷。 提供给城镇的新传送阵,往往都需要经过几天的检查,还需要复杂的登记,才可以对外开放使用,而裳熵等不及了,只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这是她昨晚上精心挑选的地方,与城镇和森林隔绝,火烧不过来,但表面看起来很有威胁。龙焰烧完了大仓所有能烧的东西就会熄灭,足够拖延很长时间,也足够吸引视线了。 她向城中央奔去,逐渐看见了人,纷纷大喊着火了,向大仓的方向跑。裳熵逆着人流,低头自边角落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这样,终于跑到了圆形大宅跟前。 这时,大宅前的广场还站着不少人,他们虽然没有被大火引走,可注意力显然已不在传送阵上了。所有人都站在广场边缘,看向远方冲天的火光,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裳熵绕到大宅后方,眼前四方无人,她低声说了句抓紧我。 感受到身后人紧抓的力道后,她脚踩上墙面,用力借着突出的窗户飘上房顶。脚踩瓦片,她小心前进,越过屋檐,看到宅子中央略高的平面上,一圈阵法的微光。 下面原本有几个人看守,可由于外面的动静太大,也不得不出去维持秩序了。此刻恰好无人,裳熵勾紧身上人的双腿膝窝,边向下跳边催动灵力,在着地前,传送阵光芒大涨,将她吞没。 短暂的扭曲后,她在另一座城镇的传送阵现身。这里人也很多,好在她提前告知师尊要把脸遮上,而她自己,还没有用这张脸以裳熵的身份出现过,所以就算恰好在人堆里,也没关系,不怕被认出。 这座城应当是灯城唯一连通的城镇,也不知道会不会通往书海阁。裳熵先去对面记录终点的石碑上看了眼,惊喜发现,书海阁正是其中一个目的地。 她正要再冲往阵法内,有一个看守走过来,想问她有没有补票付钱。 从其他城镇过来,还想从这里离开,是需要另外再买票的。裳熵不想用钱,自然不理,反身绕过他,加快了脚步,在那个人找其他看守过来时,再次没入光晕。 慕千昙在她背上,看到了全程,不由心道:真不像她的作风,干起坏事来得心应手了。 她作为龙蛋的时间有数百年,但这段时间不可能全部都和人在一起,大部分,应该都被放在仓库之中,但就算如此,也不容小觑,辗转那么多手,经历那么多事,带来的影响,还是让她变得不同了。 只是慕千昙老是不习惯罢了。 “我后面会补的,”裳熵道:“等我们情况好一点了,那个大仓,还有使用传送阵的钱,我都会还给他们的。” 慕千昙道:“跟我解释什么。” 裳熵平视前方:“担心师尊觉得我变坏了。” 差点疑心她能读懂心声了,可最终只是担心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形象变化,引起反感而已。 “距离变坏还差得远。”慕千昙说。 裳熵道:“好,那我多跟师尊学学。” 光芒骤然散去,可阳光突然毒辣多倍。天上的圆太阳像是在着火,把火种无时无刻洒向大地,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传送阵周边种着火红的红棘,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酒香。 这里是书海阁,外头就是大沙海,盘龙窟就在其中。 裳熵背着人迅速离开人群,往沙中城镇的方向赶,要去盘龙窟需要做些准备,师尊身上的药也需要换。 昨晚上她看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已经用了能用到的最好的药,那些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格外慢,甚至根本不怎么恢复,而体温也迟迟降不下去,维持着低烧的状态。 这很明显不对,裳熵试了一晚上,用灵力还是用其他的,都无法让伤口好转。她心中升起不安,而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师尊。 可即使她没说,慕千昙现在的心也很沉。 她再次想起了那件比魔物还要糟糕可怕的事。 她展开手掌,看向手心的纹路,丝丝缕缕的灵力缠绕在手指间,异常微弱。 这两年来,她对于修者身躯的陌生操作,使得她数次跌落险境,像现在这样灵力透支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但只要解决了那时的困难,体内灵力都会逐渐爬升,到最后恢复到正常水平。 这个过程里,就算是速度慢,也不会出现一动不动,甚至倒退的情况。 而现在,自离开伏家已经过去了挺久,可她的灵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0-240 第231章 我们聊聊 自从献祭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过量使用灵力的状态,还接连受伤,没有喘口气的机会。这也就罢了,若是好好修养,都不是问题。 可为了能够逃出伏家,以及战胜伏璃与秦河,她吃下了大量的药物,借此实现了目的,缓解燃眉之急。但是药三分毒,那些东西对身体的损害都是不可见的。 她半妖之体本就脆弱,瑶娥的身子更是弱于常人,稍有不慎就留下大毛病,强绷过了极限就会断裂。万一这次伤透了,让经脉都废了,无法再修仙,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如果她们成功渡过了这次困难,而她的身体就此停滞在这种状态,不能恢复,她就彻底失去了在这世间立足的能力。 到那时,已经走到高位的裳熵,当然是愿意给她庇佑。可若是那样只能依仗别人的未来,她不能接受,宁愿立刻去死。 收起手掌,慕千昙盯着晃眼的金色沙漠,眸色微闪。 再等等吧,看看之后有没有康复的希望,如果真变成废人了,那时就恰好彻底了结。 裳熵稳稳背着她,脚踩沙地,一路不停,像条鱼儿游进之前两人游玩过的城镇中。 此时气温很高,无云遮挡,阳光热烈,晒得建筑都要融化。一扇扇屋檐顶反射日光,灿烂耀眼。 外面人不多,基本都窝藏在建筑中避暑,每栋房子里都传来高声交谈的笑语,檐下乘凉,推杯换盏。 路过某一栋建筑,里头挤满了人,暑气都快要溢出来。声音吵嚷,焦灼一处,有人突然拍桌大叫,格外响亮:“我就说那个人早晚会遭报应吧,这不是来了?” 立即有人附和:“哈哈哈哈,可不是吗?那帮丑闻缠身还能高高在上的上仙,就适合这种人人践踏的下场。” “不然呢?干了坏事还想大家捧着,凭什么所有的福气都叫她们给享了。” “平时最喜欢骂别人死老鼠,这下到底是谁被全仙界追杀,活成‘过街老鼠’了?真活该!我倒要看看她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这些骂词里面没有主语,可慕千昙就是觉得,大概率是在骂她。果不其然,一阵摔碎盘子的清脆咔嚓声响起,有人踩上桌子:“不许骂瑶娥上仙!” 裳熵脚步微顿,抬头望向黄土色建筑的三层小窗。 屋内安静一瞬,接着有人冷冷道:“骂她怎么了,现在是只有我们在骂她吗?还是她干的那些事不该骂?你也稍微懂点事吧,是该分清好坏的年纪了,该为谁说话还弄不明白吗?” “我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教!”那声音有几分熟悉,显然只有她有这样的想法,可即使发声者只有一人,还是说出了千万人拦不住的气势。 “她就是坏怎么了?她不仅坏,她还厉害,只是一时失势,又不是以后都这样了。你们既然听了传闻,不知道是龙把她救走了吗?连神龙都站在她身边,还不够证明她的正确吗?” 提到龙,众人不由得一阵忌惮,光是想到那杀伤力极强的大妖,就在外面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发育着,就让人心底悚然。 不过再怕也只有一瞬。转念一想,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上仙都在追杀,那龙不知道在哪躲躲藏藏呢,就算他们在这吵闹到整座城市都听到了,也不能传到那龙耳朵里。 于是那人胆量又回来些:“龙又如何,那是盘掌门点名要追杀的祸龙,预言里毁灭世界的不就是她?她选择了瑶娥,只能说两个人坏一起去了,证明了谁的正确?” “反正在背后这样说别人,不是你们的正确。” “她做错了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要是真错了,干嘛还要去伏家?去找死吗?如果献祭的人真是她,裳熵也不可能回来后,还要去救她。你们都不想一下合理性的吗?” “为什么要我们来想这些啊,大家都在骂她,你不骂显得你很清醒吗?” “你们不是总骂我是疯子吗?我哪里清醒了?我不知道。” 那人铿锵有力道:“但我晓得,一味跟着大众去骂‘坏人’,并不会让你们突变成好人。而你们这样说只是想与罪恶划清界限,显得自己多追求正义似的。殊不知,这种随大流谴责她人来树立自己正向立场的行为!反而最虚伪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乱语,显然很多人都在生气的边缘了,那个人居然还在继续。 “欺负我最多的明明就是你们,现在却告诉我,最该讨厌的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上仙,你们怎么好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似乎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巴,而那个人还在低声道歉。 紧接着,窗户打开,两道影子逃也似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到地上,屋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人在说晦气,倒喝彩。两只爪伸出来,啪嗒一声把窗户关闭,将嘈杂言语都闷在里面。 落下来的两个人,正好就在裳熵面前。一只毛茸茸的老鼠,一只气急败坏的蝙蝠,正是之前她们两人来书海阁寻书时遇到的寻书蝠和看门鼠,弱水与盼山。 “他们好讨厌,天天在那里说说说,出来聚会不是玩耍的吗?老是骂人,算什么。”弱水还在气恼,额上的刘海飞来飞去。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酒盏,身上飘着一股酒香味。 盼山给她擦身,叹了口气:“谁说聚会就是出来玩的,那么多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老是和他们犟什么?谁也不会念你一句好。” “谁需要那个了,再说”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身后的两道视线,不由得抖了抖,回眸望去,看见一个格外漂亮的黑衣女人站在那,背上还背了一个蒙面女子。 盼山发觉不对,也转头望去。弱水慢慢睁大眼睛,一个字脱口而出:“瑶” 盼山及时捂住她嘴,瞳孔震颤,一张长满绒毛的鼠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情则跌宕起伏。 本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居然就在楼下站着,这是多么惊悚的画面。好在不是当人面说坏话,不然还要更尴尬一点。 与她的五味杂陈不同,弱水兴奋得原地起跳,翅膀扑腾扑腾,差点掀起一阵沙雾。她全黑的眼珠子定定落在那蒙面女人脸上,嘴里呜呜作响,而后意识到哪里不对,转向那黑衣女人。 “这是谁?”由于嘴被捂住,声音有点糊。 盼山松开她嘴,抬头看了眼楼上,确定窗户关好了,四周也无人,才低声道:“还能是谁,和瑶娥上仙一起的,只可能是裳熵啊。” 弱水道:“她不长这样。” 裳熵开口道:“的确是我。” 弱水诶了声,兴奋之色未减,不过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撸袖子和人干起来似的:“你怎么变样子了?” 上一会见面,她就是这样,总是搞反正面情绪的表达方式,高兴与开心体现出来的都是一种阴恻恻的黑暗,现在这毛病还是没变。 依稀记得从前的事,慕千昙扒开回忆,忆起弱水全家被杀,才导致了她情感异变,变得疯疯癫癫。而这份过往,莫名让她联想到了银蛇身上的那块蝙蝠妖印。 为了给封家足够的资源来炼制妖印,伏郁珠没少偷偷派人去抓人抓妖,四处端老巢,该不会弱水全家,就是被大伏杀掉的吧? 这毕竟只是猜测,慕千昙没有提起,也没有深度询问弱水当年的具体情况。 如果真让她猜对了,那弱水要面对以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撼动的仇人,只会觉得更加绝望而已。 裳熵解释了自己容貌改变的理由,不过没提起娘亲和苍白世界,只说骨肉消融后重塑了身体。弱水丝毫没有怀疑,表情扭曲到对于一只蝙蝠来说有些吓人。 “那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啦!” 盼山则替她做了回答:“是要去盘龙窟吗?” 弱水恍然大悟:“哦哦!神龙遗物!” 看到她们这副样子,对面一鼠一蝠已脑补出她们过来的目的,既然是龙,去盘龙窟拿遗物,就再正当不过了。 盼山还是那副有些别扭的奇怪神情,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及着什么说不出来似的。弱水则直接道:“你们现在就要过去吗?还是先去我们家歇一歇?” 她说完才意识到,邀请客人回共同的家,是需要另一位家庭成员同意的,赶紧转头看向盼山。赶在她开口前,裳熵道:“多谢,不必了,我们现在可能在被追踪。” 为了不吓到她们俩,裳熵刻意改变了说辞,把可能被魔物盯住,变成了简单的追踪。 慕千昙看了眼她的耳朵。 虽说已告诉这大傻龙数次魔物的存在,但这家伙一直都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还以为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原来还是记住的。 听到这话,盼山神情警惕,扫了眼她们身后:“那就更不能在这停留了,先回去再说。” 慕千昙道:“不必了。” 盼山抽了抽鼻尖,明显面露不满:“都这种时候了,就算瑶娥上仙嫌弃老鼠窝,这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吧。” 原来刚刚露出那副犹豫神态,是因为愿意同意她们去家里,可还是在意着,或者说介意着慕千昙之前的嫌弃态度,才会有几分奇怪,以及难说出口。 “” 慕千昙沉默。 她会有这种反应,还是因为上次见面所聊的内容,实在是太惨烈了。 弱水请求她帮忙,面子丢进地里,还被她往下踩了踩,言语中也不乏谈到对鼠类生物的恶心,那样不欢而散。 平心而论,若是慕千昙被那般轻蔑且冷酷无情的对待,到了如今的场景,她只会嘲笑落难的对方,并且很有可能落井下石,可盼山不计前嫌邀请她们回家避避,这份心胸倒是比她宽广多了。 如果是往常,慕千昙不会在意这种区别,她一向了解自己性格的缺陷,也并不认为有错,别人心胸宽广那就让他们多吃点亏呗,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她身上那些糟糕的部分也可能来自设定,就无法再平常面对。 她总忍不住想,我这样做,不就顺了那该死创作者的意思了吗? 她追求率性而为,可她的性并不来源自然。身份带来的束缚已经不知不觉缠绕住了她的思想,她试图挣脱,可也同时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所以,她没有疾言反驳盼山的误解,而是平静道:“就是现在,我们可能被魔物监视,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还是不用了。” 魔物两字一出,对面两位果真脸色大变。 她们的日常生活距离这种生物太远,而那东西的恶名又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出现,任谁突然听见,都不能保持冷静,脚底板都要颤几颤。 盼山畏惧地转动视线,四处看了看,想象着藏在暗处窥视的视线,身上毛毛都炸了一层。弱水则是咬住了爪子,吹起刘海,疑问道:“魔物长什么样子?” “先不管这些了”盼山两指撑住脑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粉白的爪子一挥:“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我们也已经被看到了,既然这样,该怎样就怎样吧。” 她说得有道理,按照魔物之前给出的时间线,早在她们俩第一次来书海阁,这一鼠一蝠两位都已经暴露在魔物视野下了。而她们平安无事到今日,应当是没勾起那玩意的兴趣。 毕竟按照那羊头的口味选择来看,对千篇一律的平民百姓的生活,连转折的乐趣都不存在。 裳熵还想说什么,被盼山打断:“别说不需要,你们没有直接去盘龙窟,而是来城里,不就是想要个落脚地吗?这里人多眼杂,没有比我们家更合适的地方了。” 话已至此,裳熵便道:“多谢。” 随着那两位一同离开城镇,进入漫无边际的沙海之中。 许是太阳过于猛烈,慕千昙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在升温,头也开始晕眩起来。她忍不住垂下脑袋,虽然没出声,可勾住她双腿的那双手臂用力更紧,奔跑的速度也显然加快了。 不论多少次,想到如今的处境,慕千昙都有种一了百了的冲动,可那份希望也像是吊在兔子身前的胡萝卜,不至于饿死,总保留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认为吃一口就能续命。 万一她的身体能恢复呢,万一裳熵拿到了她娘留给她的东西,真能摆脱魔物纠缠呢? 就算是烂命一条,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啊。慕千昙赌了那么多次,赢得的全是一场空,这一次,就给她真实的成功吧。 为此,她可以不去介意以往命运给与的所有欺骗了。 三道影子快速飘在金色沙丘之上,连片大风吹过,蒙上橙黄的雾气。 不多时,前面两个黑点停在一处沙丘前,掀开了什么,一处向下的洞穴展现在几人面前。 在沙漠里挖洞,听起来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习惯于改变环境的生命自然会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 她们就像是生活在封家地下的蚂蚁,用了一种特殊工具,将沙子变成了可以支撑起洞穴的坚硬物质,并向下修出了一条通道,连阶梯都有,墙上还挂着纸做的壁灯。 跟着两位一起走下去,脚踩上阶梯的部分立即簌簌掉了不少沙子,裳熵下脚犹豫了些,弱水道:“没事没事,我每天都会扫地,直接下来吧。” 她噔噔噔往下走:“瑶娥上仙还是第一次来我们的新家做客。” 已经到了别人家里,还待在背上就有点不太合适。慕千昙拍了下裳熵肩膀,那人在走到最后一节阶梯后,终于将她放下。 腿还有点软,慕千昙站稳了,抬眸打量四周。 说是新房,其实只是用木头和某种沙石简单装修的洞窟,由于深入地下,所以没有窗户,但点着不少灯盏,融融灯火笼罩着许多手工做出的家具上,依照体型而来,比正常都要小一号,显出几分温馨。 “来这吧。”盼山领人去屋里,花朵与叶子装饰的格子小窗铺得干净整洁:“你是不是受伤了?” 慕千昙轻压腹部,弯着腰进了屋,鼻尖充盈了某种踏实的花香:“有一点。” 盼山整了整床:“在这睡会吧。” 弱水扒着墙壁溜进,兴奋的黑色眼珠盯着人看。裳熵也掀帘子进来:“师尊,该换药了。” 由于人多,狭小的空间顿时有些拥挤,慕千昙嘴唇微动,半晌,还是嗯了声。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种被所有人明摆着照顾的感觉,也没经历过,很不适应。但都这种地步了,还要冷面相对,倒也没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只得先压下那阵不舒服。 盼山冲天花板上的弱水道:“走,咱先出去,让上仙休息休息。” 弱水维持着高兴奋状态,身上毛毛根根直立,迫切想要带瑶娥上仙参观一下自己的小家,但即使再如何心情飞扬,也还记得上仙状态很差,只好一忍再忍,先跟着盼山出去了。 刚走出屋,她便不舍道:“我想给瑶娥上仙看看我做的东西。” 盼山搂着她的肩把她往外带:“不是时候,你没看见她脸有多白吗?比纸还白。那个样子,哎呀,根本不是受了一点伤,不知道被怎么折磨过了,她哪来的闲心陪你闹。” 弱水扣了扣略长的指甲:“那怎么办,我去给她买药!” 说着就要飞奔去开扒存钱罐,盼山赶紧把她拽住了。这死脑筋上回就把所有的钱用来请瑶娥上仙吃饭,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攒了点钱,又要全用掉,那可不行! “用不着,裳熵那里不缺,你看不出来吗?”盼山叹了又叹:“最起码也不要现在就闷头给出一切,再等等,若是她们真的需要,开了那个口,你再去拿也不迟。” 她把人带到阶梯上,又勾头看了眼帘子,这才低声道:“其实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很有道理,所以你听着。” 弱水的注意力本来一直在屋里人身上,被揪住耳朵拽回来,这才面对那位朝夕相处十来年的挚友:“我听着呢。” 盼山道:“这是个好机会,我们收留了她们,神龙和上仙算是欠了我们人情。若她们能过了这关,我们就有提要求的机会了。裳熵那种性子的人,一定不会视这种恩情为无物的。” 弱水摇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她们为我做的呀!” “你啊!你真的没有吗?”盼山恨铁不成钢:“你的家仇呢?忘记了吗?”* 弱水愣了愣。 盼山道:“我说得难听点,咱们这种普通小妖,根本没有计较仇恨的能力,只能想办法让别人来帮忙。” “所以这次,我同意把瑶娥带回来,不是因为我多善良我真的讨厌死她了,又傲慢又凶残的女人,但就算是现在的她,也比我们强,你懂不懂。” “以及裳熵,趁着现在,你必须要和她搞好关系。别管她是不是预言里那条祸龙,这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老老实实了那么久,书海阁随便一只妖怪都能踩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那么有一位大妖要毁灭这样的世界,我们就没必要跟着那些上层的大人物一起去谴责她了,我们要站在她身边。” “我再一次提醒你,你家的灭门之仇只有依靠裳熵这样的人物才能报,听见了吗?” 见弱水一脸懵懂,盼山用力晃了晃她肩膀:“总之,你不要傻到什么都不要就付出全部了!活着要为自己考虑啊。” 弱水微微垂下头,眼珠子往上翻,又是个嫌恶的表情,但嗓音却柔缓:“你总不会让我吃亏的。” 盼山噎了一下,刚想大吼,又想起有人在,赶紧压低嗓音,手指快戳进她脑袋:“你长点心眼吧!” 她暗戳戳说完,心里总算舒服多了,推着弱水继续爬台阶:“你现在去城里,关注一下外面的风向,要是有人发觉裳熵她们往这边来了,就赶紧回来报信,听懂吗?” 这是为好朋友办事的好机会,弱水应了声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盼山眼见她飞远,这才折返回去,正好赶上裳熵从屋里出来,还是那句话:“多谢。” 想起方才还在算计着帮忙报仇的回报,盼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用。” 这种时候,说再多都没用,裳熵也不矫情,一一记下恩情,转而问道:“请问这附近有空置的洞穴吗?” 盼山愣了下,才道:“有,你需要吗?” “拜托了。” 屋里,慕千昙拿着纱布和药,一件件脱去了衣服。 本来裳熵想要替她上药,但是她不知为何,格外疲倦,只想独自待着,便拒绝了。自己别着手别别扭扭地把药上好,缠上纱布,向后躺跌进柔软被子里。 天花板是彩绘出来的天空,用笔着不是太细腻,但充满了美好的元素,云朵,小鸟,可爱化的太阳,以及一颗颗树木,还有藏在云彩后的半边月亮。 有些地方画得很好,有些地方则很糙,看来是那两人一起画的。 慕千昙抬起手臂,盖在眼前。 屋子里很香,并且不是刺鼻的香气,而是某一种很淡的,却均匀充斥在屋子每一个角落里的盈香。很容易让人平静,产生困意。 现在应该可以休息吧。 可她的眼前却总是闪过盼山,弱水,裳熵的脸。 不去解读她们的注视是否藏有算计,但表现出来的,的确都是好意。 从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她十八岁生日后就此滑坡的人生里,除了小妹,其她所有注视,几乎都代表着恶意。 被送回那个小巷子家里的那位大妈的注视,包茵陈的注视,打工时路人的注视,老板的注视。家教撒谎被戳穿时那一家人的注视,以及曾经处理过霸凌事件的同学的注视。 久而久之,她讨厌视线,厌烦被看见低落状态的感觉,所以不想示弱。 因为知道自己摔倒后,会有无数双踩上来的脚,她会粉身碎骨,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但就在不久之前,她以那样濒死的状态,跑过了塞顿城的主干道,在所有城民不怀好意的视线里,满身伤痕跌倒,而后狼狈地爬到了终点。 这两天她情绪很不对劲,所以没空去回忆自己近段时间经历的种种细节,可一旦脑袋空下来,就总是忍不住回忆。 就好像那天,她被戳穿学历谎言,从主人家里逃出来,到屋檐下避雨的那段时间。 那些人在背后该怎么说她呢? 怎样极能所能的贬低,嘲讽,蔑视,庆祝恶人终得恶报。 因为展现出被压制的一面,就会面对接二连三的指责,所以她讨厌别人的注视,尽管承受的是善意,也很担心潜在的变质。 裳熵她心里真没埋怨?盼山乐意让她过来?弱水对恶语当真一点都不在乎? 她活得真如惊弓之鸟,也是怪可悲的。 羊头老怪?原作者?李碧鸢?不知道还有哪些观众看爽了。 她放下手臂,再次睁着眼看天花板。 别想了吧,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要细想,不要深究,否则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 微微偏过头,慕千昙看到穿透书架上满满的图书。 盼山也挺努力的,学习那么多知识,自己修建新房,一步步站稳了,作为一只老鼠,活得挺精彩。 所以还是事在人为吧书上的字扭曲成复杂的花纹,眼里所有东西都在扭转,慕千昙被困意俘获,阖上眼沉入深眠。 片刻后,盼山进了屋,见她打横睡在床上,嘀咕道:“什么睡相。” 嘴里骂骂咧咧,还是上前把人给搬正了。确定她睡着了,盼山才低声道:“要不是为了弱水,我才不会收留你。” 她愤愤骂完,就要出去,可脚步没能迈开。她哼了几声,回头去摸了摸女人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的温度,不禁咂舌:“这是晕了还是睡了。” 从柜子里搬出厚被,给人盖上,又摸了某种特制土方药在她头上,盼山这才道:“发点汗吧,要不是为了弱水,要不是”她拎着一块钱袋出门:“生病的人得吃点有营养的。” 另一边,裳熵走入一条只有些微光芒的空洞穴,随手清扫出一部分,而后盘腿坐下。 抬头看向面前的无边黑暗,她道:‘魔物,出来,我们聊聊。’ 第232章 小心 慕千昙睡得很不安生。 梦里很黑,大片夜幕压下,盖在身上,重得人翻不了身,挣扎着怎么都起不来。 习惯与噩梦相对,慕千昙知道该怎么快速脱离,便不再无谓跑动,紧紧闭上眼,找到梦与现实的突破口,并不断放松肢体,往下坠去。 风刮过耳朵,她却跌进一片燥热的柔软中。 最后梦醒时,撕开胶着的黑暗,书架摇摇晃晃在她眼中定了形。她逐渐恢复意识,大汗淋漓,热得心燥。勉力往下看,瞧见自己身上盖着至少四层被子。 “”什么鬼。 在四层被子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慕千昙衣服湿透了,贴着身体,碎发都黏在脸颊脖颈间,像是一道道裂开的纹路。 她难受到不行,无语着坐起身子,一层层推开被,汗水往下滑,被窝里热气直往上飘。 衣服全部湿透,变得微微透明,绞缠着她,让她像是被绳子缠住的水鬼,被床铺咬在嘴里。额头还贴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 一条腿滑下床沿,慕千昙撕下额头那玩意,发现是种黑色固体药剂。 帘外传来足音:“醒了吗?” 是盼山。 慕千昙把那东西放在一边桌上:“嗯。” “要不要洗个澡?” 就算时间不合适,就算上半身有大面积伤口,慕千昙也容忍不得了,立即答应。 她拿上换药工具出了屋,接过盼山递来的洗漱用品,和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跟着她走进一个圆形的房间。 盼山指了指屋里:“就在这洗吧。” 还有别扭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总归是不对劲的,所以她说话时不看人,说完就出去,也不多言。 慕千昙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方式,把竹帘子放下,隔绝屋内外。 这间房比其他屋在顶部多了个洞,应当是透气的地方。屋中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装着半桶清透温热的水。地板微潮,蒸腾着暑气。 板凳有点远,慕千昙懒得过去,脚尖穿过木板下方,绷直脚背,将小板凳勾拉到自己面前。 放下换洗衣物与洗漱用品,她边拎着毛巾走向水桶,边动着手指拆掉衣服。 到了桶边时,散发着潮气的衣物坠地。慕千昙垂眸望向水面,纱布也一圈一圈的拆出,药液与伤口粘合,她咬着下唇,用力一扯,轻轻嘶了声,把纱布也扔到一边。 这桶看起来用了很久,表面有一种均匀的木色,躺进去肯定很舒服。但考虑到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遍布伤口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沾湿毛巾一点点擦。 湿毛巾游走全身,擦去所有潮湿,总算是把鬼打墙的噩梦残留也给抹去了。 她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又将头发洗了洗,最后擦干身体,用毛巾包住湿发,侧着身子朝向屋顶漏下的光。 在偏白的日光下,她的肤色更显白,几乎与地面上的纱布同色。腰腹间有一处贯穿伤,此刻略微弥合,鞭痕则依然可怖,犹如鲜红的烙印贴在她身上。 她将手掌贴上胸腹部,随着呼吸一同起伏。 良久,那只手掌滑到了腰间。视线也向下滑去。消瘦腰肢与脚踝上的牙印,是真的不见了。 慕千昙气息哽了哽,一手撑在木桶边。 水还热着,雾气缥缈。过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地捡起衣服穿上,走出门。 盼山正迎过来:“上仙洗好了?” 长发全拢到胸前一侧,慕千昙擦拭着头发:“嗯。” 她其实有点想说谢谢,但不知怎么回事,那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 盼山自然没指望从这位上仙嘴里听到好听的,只是掀开衣服,摸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这是之前你刚出事的时候,弱水那孩子写的。” 慕千昙微怔,伸手接过。米白色信封手感磨砂,很薄,表面用一种金黄色贴纸封起。 “就算你讨厌我,应该也知道弱水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 “我并没有讨厌你,”慕千昙将毛巾搭上肩膀,手指下意识穿过湿发往下滑:“应该这么说,我没有针对性的讨厌你,我是谁都讨厌,所以”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稀有的语言内容从她嘴里流淌出来,根本找不到节奏,刚一开头就陷入了卡壳中。 盼山也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没有被针对的感觉是挺好,可是面前这位一视同仁厌恶所有人的观念,也让人有些难以评价。两人间没人说话,一时气氛僵硬起来。 少顷,还是盼山打破沉默:“这样啊,不过,每个人还是不一样,就像你可以对弱水不友善,但这不会改变她对你的态度,所以我说她是真心。” 深深吸气,她又道:“我说这个不是替她表白,只是我晓得她根本不敢把心意送给你,所以帮帮忙而已,就看在我给你准备洗澡水的份上,至少把这个看完吧。” 慕千昙捏着信,点点头。 “有一些”盼山斟酌着词句:“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表达能力不会很好,所以这封信是我给她写的,里面一些句子也是我听了她的意思后,帮她整理的。总之” “也算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意思吧。”她说完这句,便摆摆手,像是想要拂开什么似的,去浴室收拾去了。 所以别扭说着半天,就是指信里的话也是她想说的? 慕千昙轻笑一声,兀自进了屋,坐到床边,先把头发擦了个半干,而后梳好。墨发随意垂落,铺上床面,清新的香气散开。 她将信封翻来覆去的看,没找到署名或者其他小字,便干脆拆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展开来,是用不怎么好看的字体写成的一页文字。 {他们又在笑了,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如果听到了,希望你不要在意啊! 你看那些人拍手称快,好像多见不得罪恶似的,可他们并非出于正义而去谴责,只是乐于见曾经嫉恨的人失去一切,且不愿思考,极尽可能的歪曲事实,以表达自己好人没好报而已。 不仅如此,还要叹一句天道不公,世风日下,把自己人生的失败与无能全归结于所谓的不公平。 毕竟,错不可能在我,那总要有什么东西出来承担骂名。 他们都在指责你,说你恶有恶报,但那根本不是仗义执言,只是借题发挥。 你看,已经不会有人支持你了,所以,你要继续精明,还要接着做他们眼里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坏人。被愚钝者抛弃是好事一桩,不用怕逆风而行,走他们唾弃又不敢走上的那条路,才能抵达你所追求的真理。 你逃吧,我等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歌颂您罪行的歌谣不会只停留在我家乡的山谷中,而会传遍仙人两界的所有角落。掌握力量的人总有颠倒黑白的能力,您身上的恶名会在您飞升时全部消失不见,他们对你的畏惧早晚会变成崇敬。 该清算的那些家伙,不用刻意去记名字,早在你出事的那天,他们就已经与您划清界限,站在您的对立面,山脚下,您低头就能看见。 等他们笑完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到您为了走到那个顶点付出了多少努力。} 其实大部分内容,方才在楼下她就听到过了。不过再一次呈现,避无可避,说实话,慕千昙看到一半,就因为不自在而遮住了一半眼睛,勉强看到了最后,差点把纸张给揉了。 又是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股酸涩文艺风充斥校园,莫名奇妙所有人都开始不说人话了,沉浸在各种象征与抒情中,什么仰望天空,伤感,流泪,夕阳等等,像是病毒一样传播。 而那时,只有她格格不入,无法共情,并把这类文学全部打入矫情的范畴。班里有人放电影,一到煽情桥段,她也会起鸡皮疙瘩,浑身不适,好似天然就对类似情节过敏。 大部分时间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可以完美避开。在那大傻龙老是说点有的没的时,她也许一巴掌打过去,然而此刻,她面对这封已经进入脑子的信,却没办法当没看过。 从这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至少那位弱水是满心的憧憬,这份情真到足以撑过火炼。可这种略显中二与幼稚的表达方式,实在让慕千昙有点接受不能,手指都要蜷缩了。 瑶娥上仙名声确实不好,且以外界的角度看来,在秦霜姐姐那件事后,很容易联想到她是故态复萌,所以没法轻易相信魔物的解释。 不管那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去骂,这份骂名都在情理之中,是一种能预料到的正常表现。 而慕千昙这会,也确实是在逃,且还是全程由裳熵帮助下的逃。到她这个地步,属实称不上一句体面,说出去都丢人。 可这些内容,在那份信里,都换了种剧本。 好似她才是被迫害的正义主角,一朝落难,早晚会拿到力量,重回王座什么的 慕千昙没想到在这遥远的沙洞里被一只蝙蝠写的信拉回到中学时期,她被这种密集的论调尬到头皮发麻,双腿并拢,指甲快要扣掉。 一场逃命,搞得那么热血。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还要忍受这熟悉的尴尬。 忍了好久,才忍下这股子奇异感。她缓慢呼吸,重把信展开,又粗略扫了一遍。 这份信里是不论对错完全的偏颇,在之前,她不会在意一个小角色多余的情感,可如今,她自己的创作来源都是虚假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把信折起来塞回去,虽然不排斥,但未免太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慕千昙坐了会,给自己重新上了药,默默等待。 也不知道裳熵死哪去了。 闲来无事,她又把信拆开,翻过来瞧瞧。 话说,这个字太丑了吧,老鼠爬 另一边,洞穴之中,裳熵端坐着。 这片地方也是被老鼠挖出来的,用特殊黏液固定过,不像沙窟,更像是与一种黄土色窑洞。里面长久凝滞着土腥气,还有一股略显干燥的泥土气味。 而除了裳熵所坐的位置,其他都是成片的幽深黑暗,说话时会有回音飘荡,寂静中又显出几分诡异。 往上一层就是炽热的沙海与日光,下方却如同坠入地狱,森冷沉沉。 在她说出那句话,邀请魔物出来聊聊后,前方洞穴里似乎无甚变化,抛出的质问没得到回应。 裳熵神色不变,目光焦点始终凝固在某一点,分毫不挪:“出来吧,我已经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话音刚落,一声叹息从黑暗里飘出。 “唉。” 裳熵微微直起腰,心道:来了。 面前的洞穴空腔似乎扭曲一阵,一张苍白的羊骨面颊浮出墨汁般的黑暗,一点点显露出细节。 卷曲黝黑的羊角盘复着突出的花纹,光泽流转,自头骨伸出生长。四只细长到变形的手掌连接着锁链从后方延长,边发出铁器摩擦的声响,边扶住那具头骨,慢慢飘荡出来。 那略显细长的眼窝处空空荡荡,本不该存在什么,可却有一种强烈的注视感。好像什么伪装都无法阻挡她目光的穿透,又似乎世间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她监视似的。 她的下颌偏窄,头颅形如一柄剑,邪气非常,嗓音则深醇:“奴家可不记得,曾留下过什么味道。” 其实裳熵并没有闻到味道,但方才那句感受也不是说谎,只是并非通过嗅觉,而是一种第六感。 在献祭这事出来前,她在极偶尔的情况下,才能够察觉到不对劲,有时是压制,有时是窥视,那时根本不知道魔物是什么东西,也就无法把那细微的不适与魔物挂钩。 而到了现在,她肉。体的重塑似乎带来了更加敏锐的感官,始终有一种让人不太舒适的围绕着她。 在师尊说出魔物这件事之前,她本来以为这种不适来源于对新身体的不适应,可得知有那种东西可能跟在身后,再仔细想想曾经有过的感觉,两厢对比,她得出了魔物还在的结论。 不过,她也是在赌,没想到赌对了。 “长话短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魔物轻笑:“每个人都要问奴家做事的目的,为何呢?” 裳熵道:“莫名其妙被盯上,正常人不都是先问问被盯的理由?” 魔物轻笑,如此温润沉醉的嗓音却说着令人愤怒的话语:“因为你们没有能力直接打败奴家,所以都从言语交流开始尝试吗?” 这是挑衅,而裳熵坐定不动,只是道:“我们还年轻。” 魔物歪曲着头骨:“虽然年轻,但你的强大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说得好像我有多厉害,不还是被追杀逃窜到这里?”裳熵说。 “能从伏郁珠手中逃脱,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何必谦虚。” 又想起那日场景,裳熵坐在苍白世界中,日复一复磨着一块墨,手下是越来越宽大的黑色。那时,她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唤,墨掉落在地,她转过头。 她向沉溺于山水画间的母亲说,我要回去。 母亲说:如果留在这里,可以得到永生。若是回去,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再来的机会。 她说:我不要永生。 由一根神骨重塑肉身,她回到那个世界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数人冲出屋子,向地上那个人扑去的画面。 震怒之下,她仰天长啸,塞顿城屋檐上的雪成片滑落。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天幕,那个翱翔于云层间的巨大身影。 已经上百年未出现的龙族降临在塞顿城,救走了那位罪孽深重的罪人。 想到了持续至今日的疯狂追杀,裳熵轻轻摇头:“不够。” 她还不够强,应该说差得远了了,否则也不会藏在这里,小心提防他人的视线。 魔物凝视着她:“你想保护那个女人。” 裳熵道:“是,你想说什么?不值得?还是什么一片真心被辜负?如果是这些,我听过了,你不用再重复。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像你这样的人都一定是无法理解的。” 魔物道:“你多虑了,奴家只是想问,假如她再一次背叛了你” 裳熵打断她:“纠正一下你的措辞,没有什么‘再一次’。” 献祭那会明明就是魔物在假扮,至于之前的那些准备先不提那些,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要等都平安之后再去讨论。 魔物道:“那就没有再一次。那么假如她背叛了你,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和那位伏家主滚到了一起,你会作何感想?” 她说这话时,很显然在等某种激烈的反应,是愤怒还是憎恨都好,期待那崩裂的瞬间。可惜那女人没受影响,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首先,”裳熵举起手指:“我和她只是师徒关系,别说是为了求生和谁滚,就算是正常情况下,她想和谁就和谁,我喜欢她不代表我就有资格管她了。” “其次,你说的这种话必定是假,师尊不会这样做,她宁可去死,也不会屈居人下。” 魔物问道:“你就这么信任她?” 裳熵顶回去:“不然相信你吗?” “但如果是伏家主强行要求呢?你以为那时的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吗?” “你想问我的感想吗?”裳熵摇头:“无非是铲除伏家主的理由多了一条而已。” 魔物沉默下来。 片刻,她又道:“你是否好奇,为何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无法感知到奴家呢?” 裳熵道:“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话不妨直说。” 魔物道:“因为我们本质相同。” 不知怎么的,明明师尊不在这里,可裳熵却想象出了师尊听到这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于是她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羊骨轻笑道骨骼响动。 裳熵站起身:“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奴家已经回答过你师尊了,只是为了有趣。” “那就来纠缠我吧,我命硬,玩起来不是更有趣?” “奴家为你提供的难题,还在撰写中,请不要着急。” 这几乎就是在预告,我未来等着害你了。裳熵道:“可别又是那老一套了。” 魔物道:“法子是新是旧,好用不就行了?” 裳熵转头看向来处,轻哼一声,又转回来:“既然我能感觉到你,就说明你的无敌对我而言无效,你大可以多嘚瑟一段时间,只是希望当我们真的面对面时,你不要因为害怕逃个没影。” 她将方才摘下的锁龙环拿在手中,魔物曾装成一枚铃铛带在她脖间将近两年,如今她把这小窝随意揉捏成球,放入口中嚼碎咽下:“我会用我最擅长的方式解决你。” 似乎能听见锁龙环被嚼碎后咕咚咽进胃里的声音,魔物发出了一声叹息,隐退入黑暗:“那就在胃里再见吧。” 第233章 我很羡慕你 门外走进来一人,动静不小,慕千昙本在嫌弃那封信稀烂的笔迹,听见声音,稍微被吓了下,信件抖了抖:“谁。” 进来的是裳熵,脱去外袍随意搭上衣架,脚步不停奔到床边,半蹲下,搂住她双腿,把脸埋进去,一气呵成。 低头就能看见女人铺开的长卷发,以及牢牢盖住她双腿的脊背。慕千昙抬手撑住她肩膀,想把腿抽出来,奈何她抱得太紧,死不撒手。她只好劝道:“你找死吗?” 裳熵收紧双臂,又用力抱了下,这才松懈些,但还虚虚搂着。她缓慢昂起脑袋,高挺鼻梁擦过腿面,露出来的一双蓝眼睛深邃莹亮。她小声叫:“师尊。” 慕千昙把信折好塞回去:“松开我。” 裳熵原本抱住她小腿的双手展开,撑在床沿,她眼神盯在女人手指根部的那枚金戒上:“如果未来师尊有需求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 这么一开口,突然之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慕千昙抬高一点腿想把她踹开:“胡言乱语。” “师尊不容易信任其他人,那自己养大的,用起来不是更放心吗?” 面对魔物时尽可以随意说,好似不在乎,这会虽然也在监视下,但真看到了人,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求取点名分,最起码想要成为师尊首次考虑时的优选项。 裳熵自下方盯着人,眸中蓝光悠悠转动。 慕千昙听懂了点,向后退至床上,眼神带了点嫌弃:“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不过是紧张气氛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时刻,出去了一趟,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又想歪了,真是佩服。 裳熵没有提起魔物,虽说师尊也知道有东西跟着,但见面的事能藏还是藏。 她手掌向前探,也顺势爬上了床,坐在边缘处。保持了一段距离,撑在床上的手最近,与那双腿只有半掌,再一探身就能将之掌握其间。 黄土洞穴不大不小刚好,放了不少手工家具,整体都是暖色调,气氛自然而然滑向温馨。慕千昙拿枕头垫在腰后,身子靠在床头,微微斜着头看人:“你干什么去了?” 裳熵道:“去买了点吃的。”她指了指屋门方向:“都在外面放着呢。” 见完魔物她就赶往城里了,这不算说谎。 “买吃的?” 裳熵解释:“要下盘龙窟,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 慕千昙看了眼门帘:“如果只是为了储备粮食,那为何还要来这边,买完吃的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原本”裳熵抿了下唇:“我是想把你留在这里,自己下去的。” 沉寂了数百年的盘龙窟里出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她担心自己到时要御敌,难以保护师尊,所以原本的想法,是先把她放在一个安全的,自己也能够着的地方,便往城里赶去。 不过,路上碰到了弱水和盼山,计划发生了变化。 到这里,她还坚持安顿师尊的想法,可她始终放不下心里那点不对劲,便想要试探一下那个未曾谋面过的魔物。谁能想到,竟然真的就藏在她们身边的黑暗里。 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师尊一个人在这。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等师尊歇好一口气,她们必须要快点离开,以免魔物对那盼山她们也产生了兴趣。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裳熵道:“我要带你一起去。” 尽管她没有解释,可慕千昙全看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需要单独考虑如何安放的累赘,就像是个玻璃物件,带走赶路的时候总要先思考会不会被弄碎,以此拖慢她人的步伐。 身下床铺很软,身子能恰到好处的陷入,再盖一层薄被,像是被包裹。慕千昙沉在柔和之中,心也似被裹挟,不在原地,胸腔里有一种不详的空。 她看着薄被表面的绒毛,微微出神。 裳熵向前倾身,侧躺在她身边,小小的床其实有点挤不下两个人,于是她动了动喉咙,又靠近一点。 突然,她听见女人说道:“手。” “嗯?” 慕千昙向她展开手掌:“把手给我。” 裳熵把手送出去:“怎么了?” 慕千昙牵着那只手,手的主人被吓,想把手抽回去,她按紧了,牵拉着手指,将女人手掌翻转过来,让她掌心向下,而后隔着被子贴在了自己小腹上。 “试试,看看我还有多少灵力。” 她的手有些干燥,冰凉无骨,是师尊常有的略低体温。裳熵没料到这触碰,浑身抖了下,又被那轻柔的力道扯着覆上女人身体。 一想到手下是什么,她全身犹如过电般酥麻,手指都颤抖起来,嗓音紧得有些可怜:“师尊” 慕千昙只是平静重复着:“试试。”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淡定,裳熵压抑呼吸,强压下激荡的心情,十分小心控制着力道,轻微向下按,掌下的小腹传来柔韧的回弹。她手心快要出汗,指尖发麻,将灵力注入女人体内。 当她看清内部的情况后,所有飘飞的思绪都坠地了。 师尊的灵力还有,但已所剩不多,非要量化的话,可能只够白瞳飞出狭海几个来回。 这就算了,而游走灵力必要的经脉也又细又窄,和普通的灵力耗尽还不同,如同从根部枯竭。 见她一副难言震惊的样子,慕千昙挑破了她不想说的现实:“我的灵力好像恢复不了了。” 她食指中指并拢,将腰带一端绕上,卷啊卷,缓慢抽出腰带。她扯开衣领,展露出重贴上纱布的伤口:“不仅如此,伤势也没怎么变化,就算用了药也一样。” 裳熵瞳孔颤动。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也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告诉师尊,可终究还是被她给察觉了。 也是,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呢。 慕千昙眼看着她的表情从震惊到担忧,这才轻飘飘道:“我挺羡慕你的。” 她一直羞耻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由于抱着憎恨上天偏爱的冲动所以总是对裳熵辱骂,贬低,这些都出自嫉妒与羡慕。她也恨自己总是心绪难平,不想面对丑陋的想法,可现在却能把这句话就这么说出来。 她不想遮掩什么了,反正她的魂骨与形都来自既定的笔尖之下。 裳熵动了动唇,良久没能出声。 从前的她没心没肺,体会不到师尊的针对到底来源何处,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困扰她两年的原因早已水落石出,而今再由女人亲口承认,一切的一切都能重新解读。 “我的确幸运,”搁在女人小腹上的手微微卷曲,裳熵眉目柔和:“能遇到” 慕千昙抬手,盖住了她的嘴,阻止她后续的所有发言。 “我不想听命运宠儿的获奖感言。”她低垂着长睫,稍一眨,眸色流转。 “我只是抱怨一下,总归还有这个权利吧。” 裳熵安静下来。 女人刚洗完澡,袖间与手心都是皂角香气。她呼吸受阻,眼前是一截显露出青蓝血管的手腕,她喉中升起了熟悉的渴。 慕千昙没能察觉身边人逐渐升高的体温,只是兀自想着事。 这两天,她心情像是过山车似的,时而想不管不顾杀去*伏家和所有人一起死,时不时想就这么算了。时不时信心爆棚,想在未来拼搏出新的希望。时不时又觉得完蛋了,不管怎么挣扎都一样。 她开始摇摆不定,反复无常,做不到不停设立目标并不管不顾的向前。似乎曾经支撑她最为坚固的那根柱子,不知何时被拆去了。 她如此迷茫,而裳熵,只需要拿到娘亲百年前就准备好的遗物,就跳过了人生里最大的磨难。 “师尊”裳熵的声音有些哑:“你的手好冷。” 羡慕也说出去了,还能怎样呢,也不能了。慕千昙嗯了声,眉宇间压了倦色:“刚洗完澡。” 手指忽而传来极为陌生的潮热触感,她一惊,想要抽回手。 女人翻过身子,趴在床上,整个床都因为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俯下。身,双手握住慕千昙手腕,将她欲逃的手拽回来,舌尖探出,张口含住她的手指,带着湿热气息一直含到根部。舌头一卷,再吐出来,原本锢在指根处的金戒被咬了下来。 “”慕千昙脊背发紧。 实话实说,裳熵这副新皮囊漂亮得根本不似人类,尤其是那双蓝眼睛,真像会蛊惑人心的妖魔,所以她做这种动作,就算慕千昙不怎么喜好美色,也能觉出极强的冲击感。 裳熵晃了下脑袋,弄开散落颈间的长卷发,露出那张精致的脸蛋。她红唇微张,齿间咬着金环,眼里蓝光一闪,舌尖勾着金色滑进口腔,简单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喉头滑动。 她自己搓热了手掌,又吐出了火星把手烤热,这才合拢包裹住慕千昙的手,恰好大了一圈,正正好好握在其中。 也不是第一次拿她取暖,之前就有踩肚皮当热水袋的过去,慕千昙对她的行为倒也不是很排斥,只是略有些无语:“你有那么馋吗?” 裳熵轻轻搓着她的手掌,把热量恒久的传递过去:“那里曾经不是藏着魔物吗?我看着就烦,所以吃掉了,锁龙环也是。” 慕千昙道:“什么都要吃掉,你不是长大了吗?怎么还一副狗性子。” 裳熵舔了下唇,眼神望过来:“可我始终没吃饱啊。” 说了半天话,小小的房间内温度逐渐升高,慕千昙还有点起烧,几乎要出汗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手背沾了沾自己的唇:“都是女人,我不知道你天天哪来那么大欲望。” 裳熵被戳破,垂下眸子吹了吹手:“没呀。” 慕千昙鄙夷地看着她:“是吗。” 可能是因为之前就没喜欢过谁,所以直到穿书之前,那个所有人眼里都该去结婚的年纪,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对此也没兴趣,更别提那种事了。 在原本的计划里,慕千昙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的,但她内心的冷淡与这大傻龙眼里几乎烧火的热情差距,也让她发自内心产生了疑惑。 有那么吸引人吗?怎么会这么喜欢。 难道是因为年轻气盛吗?但现在也不年轻了吧。 最后只能归结为精力旺盛。 慕千昙可没这份精力,说实话,也不太能接受,又要失态又要失控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还要被掌握节奏,简直比众目睽睽下的逃亡还要狼狈 等下,是不是也不一定就是被掌握,作为把握节奏的主动方其实也挺不错的? 话说她之前还从没了解过,两个女人也可以做吗?这怎么弄? 裳熵那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想必其实是有一些她暂时还不知道,但很通用的方法吧。 但这大傻龙也是之前从春宫里学的,书上的知识和实际中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这个想法一出,慕千昙立刻闭了闭眼。 她暗恼自己怎么顺着往下想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会碰,也不想去玷污自己的大脑。 不去排斥女主的喜欢就已经很难,更别提还要肌肤相亲,难以想象 就算是女配也不至于那么惨。 为了不被师尊赶走,保留住这难得的“温情时刻”,裳熵迫切转移话题,视线轻滑,落到床上那封信,问道:“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这才想起那信还没收起来,现在当然来不及了,好在把信件塞了回去,还可以伪装成没看过。 “盼山给的。” 裳熵眸光微亮,好奇不已:“我能看看吗?” 慕千昙揉了下眉尾:“随便。” 裳熵撑起身体,盘腿坐好,床又晃了晃。她清了清嗓子,郑重把信抽出,开始阅读。 读完之后,她双目发光,似乎被感动了,握着信不停感叹道:“好漂亮的字,写得好有文采!” 慕千昙无语。 “师尊看过信了吗?” “没呢。” “那我读给你听。” 在她慷慨且富有激情的朗读中,慕千昙偏过头,揉动耳垂,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怎么矫情文学还要给她加一层声音记忆啊,这下她真是要被尴尬到久久难忘了。 好不容易听完了,她梗着红透的脖颈,要收回信:“行了” “还有一句!”裳熵盯着信。 慕千昙伸出去的手微顿。 那封信她看了挺多遍,可以确定裳熵方才读完的话到那就结束了,哪里还有? 裳熵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凝固在信件上,好半天之后,她才读出那“最后一句”,嗓音略微颤抖。 “我仍旧憧憬着你,并感激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就算不单纯出自善意,就算过往并不全然美好,但我依然想再看见你。” “我爱你。”她说。 这不是信件的内容,这是她自己想说的话。且慕千昙听出了,这是她对过往那两年算计着献祭的回应。 要怎样应对仇恨与亲近之人的艳羡呢,她给出的回答是千篇一律但又别出心裁的我爱你。 因为在那波光闪动的桥洞中,她说过,因为你最后选择了我,所以我也会选择你。 慕千昙抖了下长睫,良久,才道:“信上是这么写的吗?” 裳熵火速把信折好放回去:“我认的字不多。” 信件终于离开了床,飘到床头的柜子上。裳熵顺势侧躺下,看向靠坐着床头的女人:“师尊,你还记得我带你逃出伏家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慕千昙连有人来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这个,便否认了:“不知。” “哦。” “骂我了?” “没有。” 裳熵枕着手臂:“总是把我想那么坏?” 慕千昙阴阳怪气:“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裳熵道:“我算不得君子,我对你,心有邪念。” “那你真是贼心不死。” “所以如果你以后想要的话,一定要先考虑我,我发誓其他人都没我懂得多。” 那还不是春宫上的,谁不会看书啊,这算什么。慕千昙冷眼扫过她,故意拿话刺她:“不必,我不好你这口。” “啊?”裳熵大受打击,两手搓脸:“这个脸不好看吗?” 慕千昙道:“你觉得好看?” 裳熵指着自己:“我娘说挺有人样的,如果我肉身没被毁的话,应该就长这样。” 她挥了下手:“全天下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看的人。” 这副争辩情态,倒是有十六岁时的样子了。慕千昙不回应。 见她沉默,裳熵咬了咬牙:“回头我跟我娘再要一根肋骨,让她给我重新捏一张脸。” 慕千昙问:“不是上不去了吗?” 是啊,就算是再一次献祭也上不去了,她娘亲明确说过不会再管她。于是裳熵绝了这份心思,转而道:“师尊,其实我觉得内心美比外表美要更加重要。” 她拍拍胸脯:“我不敢说我是最好看的” “你刚刚才说过。” “我可能不是最好看的,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是全天下最喜欢你的人。” 慕千昙抬眼看她:“世上最后一条龙的最后一颗真心,稀奇。” 裳熵知道师尊根本不信,也不着急去证明,本来这种心意就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她再次倒下去,玩了会女人散落的腰带,又提起话头。 “师尊,你为什么要去伏家?” 第二个问题紧跟上来:“是为了我吗?” 慕千昙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句话和自己方才回应魔物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果然让她猜到了吧! 她已经熟练摸透师尊说话的规律和风格了!但是还不够,她还要再熟一点! 以后就不会再被魔物欺骗了。 虽然误会很快就解开,但是她也真实委屈了很久,她绝不愿再体会那种感觉。 慕千昙蹙眉:“笑什么?” “没。”裳熵收了笑。 慕千昙冷哼一声:“我没做的事凭什么赖我头上,当我是冤大头呢,我可不愿意吃这个瘪。我是为了我的清白去伏家,只是那位大神经病做事太绝,比我想象中疯太多了” 大伏式疯子,魔物也是,可按照约定来说,慕千昙其实爬到了大门边,是她最后心灰意冷放弃了,才没有在最后伸出手。 所以本质上,她还是有那个能力到达终点,不管是魔物还是伏郁珠,赢得人都是她。 裳熵眼中含着笑意:“师尊如此重视清白,可缠在你身上的那三道丑闻,你没有一个向外界解释过。” 慕千昙看她:“你想说什么。” 裳熵靠近了一些,认真凝视着人,一字一句用气音道:“我想说,师尊在说谎,明明就是为了我。” 没等慕千昙回答,她就捂住耳朵,闭上眼兀自道:“我真得好开心。” 一条覆盖鳞片的蓝金色龙尾突然窜上床,流淌在慕千昙腿间。她终于看清了那天晚上纠缠自己的东西,表面犹如泛着水波的尾巴,尾端点缀着异常漂亮优雅的银色尾须,像一条匀称发光的蓝色蟒蛇。 “收起来”慕千昙对蛇可称不上喜欢,再一抬头,发现女人头上还多了一对同色的龙角。 尾巴在被面上扫动着,裳熵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开心的时候就有点控制不住。” 慕千昙道:“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裳熵道:“反正就是开心,我想和你一起幸福。” 她认定的事情她人难以更改,慕千昙也不费那个劲再去解释,只是提醒道:“说出来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烂在心里的恨反而会发扬光大。” “很深奥,我记住了,谢谢师尊。”裳熵很恭敬,仿佛这个时候突然撇去了大逆不道,又想起了两人间的身份似的。 “可别什么东西都往脑子里装。” “和你有关的事太多,不差这一句话。” 慕千昙很想说你不要老是讲那么直白的情话,可一旦说出来,一定会得到“可我只是正常回答,这就是我的心”之类的回答,她还是憋住了,最后只是道:“随你吧。” 裳熵摇了摇尾巴尖。 她注意到女人衣襟敞开,锁骨和一小片前胸都露在外面,怕她着凉,赶忙要帮她把衣服拉好,手刚碰上腰带,门外闯进来一人:“上仙!” 慕千昙还未有所反应,就看到方才还对自己笑容温顺的女人,眨眼间变了脸色,所有笑意与温馨气氛都被塞进匣子里咔吧一声锁好。 她眉线锋利,身体瞬间紧绷,眼中多出警惕,看清来人后才缓和:“弱水?” 原本悬在脸颊边变得坚硬锐利的尾巴尖,也重新柔软下来,搭在女人双腿上。 若不是一切发生在面前,慕千昙还真不知道她如今的变脸功夫练就得那么炉火纯青。 而弱水那边则卡了壳,她还掀着帘子,看到的是两人在床上,裳熵拆着上仙腰带,尾巴还扫动来扫动去的画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以消化。还是后进来的盼山补充道:“城里消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在这了。” 和青蛙村时一样,在师尊醒来后,很快就被追击者发现了位置。之前还能说不知道,现在已经可以明确猜测,是魔物在提醒她们赶快往下一站走。 裳熵面容稍冷,却依然温柔地帮她系好腰带,而后翻身下了床:“好,我们这就下盘龙窟。” 第234章 瀑布 辞别弱水与盼山,尽管慕千昙自己走路没问题,但为了速度着想,裳熵还是选择背着她上路。 离开那件沙土屋,两人穿过沙漠,顶着烈阳飞奔。 沙海相当空旷,前后左右的景色都一模一样,只要稍微晕一下,晃了视线,就会立即迷失。裳熵要时不时看着太阳的方向,来确认自己没错。 数个时辰后,日光渐退,大面积橘色铺满天空,垂下烈阳似的光幕。 裳熵稳步跑到天黑,连口水都没喝,在翻越又一道沙丘后,终于看见莽莽沙海上一个深渊巨口般的洞穴。 那是浅金色沙漠中唯一的纯黑,躺在沙地之中,仿佛那一大块地面都陷了下去,突兀又神秘,引人前往又令人恐惧。 洞口边缘零星点缀着什么,偶尔有光点闪耀,再靠近一些,较为清晰的画面倒映在眼中。 那是一顶顶兽皮帐篷,扎在洞口边。有不少人在野营,点起一簇簇火焰,或支着锅熬饭食,或收拾下洞要用的工具。 神龙遗物的名头太大,每天都有来洞里探险寻宝的,基本上前一天晚上都会现在洞口歇息。 裳熵将人放下,慕千昙戴上了面纱。 两人走进野营地,不少人投来目光。来探险的基本都是七八人小队,这样仅有两人相伴,且看似基本没带什么东西的,少之又少。 不过,好奇归好奇,彼此之间是竞争关系,也没人上来搭话。两人顺利走到了边缘处,往下看去,一道螺旋阶梯盘在洞壁上,延伸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怎的,忽而叫人想起第一次在乡村见面,为刘家人寻人的时候,在他屋柜子里看到的那个底下洞穴。 那时处理的只是凡人之间的闹鬼事,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大妖界最传奇的洞窟,两年过去,心态真是大不相同。 裳熵看向身边人:“走吧。” 慕千昙道:“嗯。” 这时,有另一只五个人的探险小队也预备下洞,走到了坑边,发现了她们两人,为首者问道:“你们就两个人?” 主动搭话的队伍准备齐全,每人都背着木箱,里头装满了食物和水源,还有休息用的卷被,堆在箱子上方。 他们腰间都挂着匕首与各类武器,正在甩开绳子,以手腕系结的方式连接每个成员,以防止下洞后由于摸黑而有队员悄无声息的消失。 裳熵道:“两人足以。” 为首者点燃火把,火光烈烈:“小姑娘,你还是年轻,出来冒险可不能光凭一腔热血,太冲动。” 裳熵没有解释,而是望向身后,看向等待休息的人群:“大家都准备天明再下洞,为何你们要摸黑?” 为首者道:“也许我们的原因相同?” 她是在反问为何她们两人怎么选在这个时间点,裳熵如实道:“我是来拿点东西,有点着急,等不及天亮了。” “大家都是来拿点东西的。”为首者甩动火把,往下看了眼:“希望里面真有东西吧。” 这种疑问,好似拿不准下面有什么似的。慕千昙问了一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成功下去过吗?” 那为首者看似不像仙家中人,对这个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回道:“当然没有,否则这洞窟的里的传说就不会传得那样广泛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没人成功探索过,所以与此相关的传说没能弄清是真是假,关于盘龙窟的猜想才能长久流传,恒久得吸引一批又一批人。 只是,作为神龙曾栖息过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故事相伴,如此圣地,仅有目前这些人过来扎营,似乎又显得太稀少了,没多少人关注一样。 看出她的疑惑,为首者道:“因为这盘龙窟里杀人啊。” 裳熵眉头微动:“杀人?” “没错,哪怕是潜入最深的,也不过是数百米,且什么都没摸着。她最后上来,本想下次再战,却没想到七窍流血而亡,后面下去的,也有很大部分是类似的结局。” 还有这种前情,怪不得人那么少。但转念一看,这里的人又不是少,而是多了,即使有那么恐怖的事在前,还有人愿意过来送死? 裳熵不懂他们为何还会动往下走的心思,问起后,那人回答。 “和龙相关的东西都太贵重了,只要能摸到一点,拿出来卖那都是天价的,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死,看运气,也看谁命硬喽。” 慕千昙道:“在传闻里,神龙遗物是神龙留给自己孩子的宝物,为何你们作为凡夫俗子,会敢动这种注定是天之骄子的东西呢?” 她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蠢事,曾经不就想抢夺女主的命格吗?结果现在搞到那么惨,逾越的代价吧。 裳熵看向她。 为首者道:“谁不知道呢,可曾经有个摸金者捡到了山里冲出来的龙蛋,转手一卖,泼天财富!那可是世代荣华富贵啊,谁能抗拒这种诱惑。” 这套形容里的那个龙蛋,明显说得是裳熵。她就是从那里开始她在人间数百年的展览游历生活,最后被埋入某个富人的金银宝库中,破壳而出。 感受到目光,慕千昙回看过去。 两人莫名对视,谁也没挪开视线。 “我这可是警告你们了啊,什么准备都不做就一头热进来,是很有可能死得灰都不剩的。” 裳熵道:“多谢提醒。” 那边队伍已经做好了下洞准备,不再多言,排成一条长队,依次踩上向下的阶梯,很快化为一个个执着火把的小点,飘向下方。 趁着所有人都在睡觉,这些人先行一步,是想最快到达最底端,以免被其他人抢走。这种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过于自信? 各人有各人的命,现在劝她们别去也不会有人信。裳熵放弃了,不过还有点在意那个七窍流血的事,正犹豫不定,慕千昙道:“下去吧。” “等下”见她已经走下去,裳熵紧跟上:“如果等会你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 慕千昙道:“到时再说。” 洞穴内没有照明,上半部分还好,敞口大,沙海中极亮的星子挂在天空,洒下柔和的光辉,照亮一部分视野,不至于在阶梯上摔倒。 两人并肩往下,相对沉默,两道几近重叠的脚步声回响在洞中。 前一段路很轻松,连灯都不需要打一个,可随着深度增加,光线逐渐熹微。要靠打出来的灵力光晕才可以照亮。 而阶梯似乎也在变陡,变窄,两人从并肩逐渐到一前一后。稍一转头,向下就是无边深黑,向上就是越缩越小的圆形天空,而阶梯正对面的另一边,则有些看不清了。 越往下走,裳熵看过来的频率就越频繁,慕千昙有点忍无可忍,抬手挡住她脸:“别看了。” 裳熵道:“我有点担心你。” 慕千昙道:“不至于。” 正拉扯间,前方忽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裳熵立即挡在前方,就见方才那一小队人,连滚带爬赶来,每个人都满脸是血,形容凄惨。为首者看到她们,叫道:“别下去了。” 裳熵问:“你们遇到什么了?” 有一位队员道:“什么也没有。” 裳熵道:“那为何是这副样子?” 为首者表情怪异:“这地邪,闹鬼一样,那闪着光的地方,一靠近就头晕,还流鼻血,再往下走就更难受了,不对劲。” 她擦着脸上的血,带领队伍错开她们两人往上走:“若是不死心,你们就继续吧,我们得再去查查缘由再下来。” 准备齐全的冒险在那么短的时间结束了,估计是备受打击,队员都格外沉默,只有行李相互摩擦的赫赫声,逐渐远去。 慕千昙心道:就知道是这种结果,神龙遗物,凡人觊觎不得啊。 她正想着什么,身子忽而一轻,定睛一看,已经到了女人的背上。 “放我下来。” “就先这样吧,”裳熵把她往上颠了颠:“你嫌我老是看你,这样就不用看了,你有什么不舒服,我立刻就能感受到。” 说完,就继续往下走,只展示给她一个不容抗拒的后脑勺。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这几天来,她睡在裳熵背上的时间比睡在床上的还要多,已经习惯于那份触感和姿势了。为了效率着想,这样的确更快,她也就没挣扎。 只是,看到那一阶阶向下的阶梯,她忽而想到去年几个殿主要对她体能训练时,在谢眉那里,她为了逃避爬山,让裳熵把自己背上去。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头想想,她的某些行为简直有些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了。所以即使得到过解释,她至今也都无法理解,女主这份喜欢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裳熵突然笑了笑:“我想起了去年的事。” 还以为两人想到了一起,慕千昙问了句:“爬通明山?” “不,”裳熵说道:“在沈仙师那里的时候,我忘记祝福的福字怎么写,结果写成了囍。”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那字还被贴在了巨大头骨的脑门中间。 刚看到那会,真是两眼一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慕千昙道:“感激我足够善良吧,否则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裳熵笑道:“是,师尊很善良。” 她承认的态度还挺认真,反倒整得慕千昙不是人了:“讽刺我呢?” 裳熵道:“没有,我对你说的话都可以只听表意,我没藏起任何感情。” 又来了,又搞这套。 慕千昙卷着她一缕头发:“你说话小心点,我们现在的距离,最适合暗杀。” 只要抬一下手,横过女人脖颈,就能取命。就算再怎么灵活的人,也很难躲过。 “你错了,师尊,”裳熵没回头:“这个距离最适合亲吻。” 慕千昙勒住她脖子:“是吗。” 她只勒了一下,听见女人的笑声后就停下。她反应过来这个不致死,甚至不太能用力的动作,比起威胁或惩罚,更像是打闹,这个既视感让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可每次都这样,被这女人不知收敛的攻势逼到节节败退,慕千昙不服输的性格也在发挥作用,多少想要报复回去。 她是承载感情的那位,也是手里握着绳子的人,怎么可能还是被动方? 由着那点不满扩大,想到就去做,慕千昙压低了身形,在女人耳朵边低声道:“真的吗?” 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可伴随着独有的香气与凉风一同吹在耳廓,裳熵像是被打了下,脊椎尾部上窜一股电流,害得她差点腿软,歪着头稍微躲开,可怜兮兮道:“师尊。” “认输?” “我们的步伐需要更稳一点,所以我认输。” 慕千昙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命。 星空依然在不停拉远,两人越走越深,而下方居然还有光透出来。 再走一段距离,光芒变得盛大,几乎充盈整个洞穴。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镶嵌在墙壁上的成片晶石,在发出几乎扭曲人视线的光。 这应该就是刚刚那支队伍提到的。 裳熵步入光中,还没来得及问,就感受到背上女人抖了下,抱着她肩的那只手更紧了。 “师尊?” 那光如同具有实质的压力,压在肩头骨缝,似要消融身体,慕千昙有些抬不起头,正要强撑着说没什么,刚开口,忽而,嘴里多了一股腥甜。 “师尊喝点我的血吧,应该能好点。” 也许是光芒认主人,随着血气在唇齿间逸散开,那股难受果真被压下些许。慕千昙费力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那只掌心多了道口子,正不断滴血的手。 见她有点说不出话,裳熵又喂了口血,而后抬头向上看,确定那一队已走远,便改背为抱,走到阶梯边缘,径直跳下去。 失重感突然袭来,慕千昙下意识扒住最近的人,裳熵以更强的力道回抱她。 下降速度极快,衣袂翩飞,一道黑影迅速划向布满白色晶石的洞窟底部,狂风刮过周身,隆起宽袍大袖。 不知过去了多久,洞穴骤然扩大数倍,高高的穹顶如天,宽阔的洞底如地。裳熵悬于其间,忽而扭身变化,蓝金色大龙翱翔于盛烈的光芒中,稳稳落地。 她找了个地方放下慕千昙,抬眸望向洞窟中央。 那里盘着一具宏伟庞大的蛇类骨架,仿佛一座苍白的小山,褪去血肉,颇具刀骨的神性。躺在水晶洞穴中,再加注堪比白日的光,犹如殿堂。 看到极具震撼的画面时,人是很难说出话来的。两人都瞠目结舌,片刻,裳熵才嗓音微哑道:“这是” 她喉头反复滚动。 一种原始的熟悉感从心中升起,让她不受控制着,自口中挤出一个称呼:“母亲?” 慕千昙有些惊讶地抬头:“你另一个娘?” 裳熵捂住胸口,茫然道:“我感觉是。” 慕千昙道:“那这就是你的生母了?” 裳熵抿紧唇。 是两个雌性生下的孩子就不说了,现在居然还是一龙一蛇,且一个是九天之上的仙,一个被埋在沙海深处,化为一具白骨。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题重重,可慕千昙没法思考。 即使有龙血相助,那些光芒对她的侵害依然存在。 怪不得除了裳熵以外的其他人都下不来,这些晶石估计是她那位龙妈下的禁制,为了保留住这具大蛇的骨架。 不对,也不一定是骨架,可能在神龙离开前,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大蛇,只是等了太久,才变成这副样子。 那龙妈是什么意思呢? 裳熵脸上隐隐爬上怒气。 神龙告诉她,在盘龙窟里留下了足以让她提升实力的遗物,是她早就准备好送给女儿的礼物。 本来,她以为会是什么千年灵药之类的,可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生母的枯骨。 诚然,一条蛇能长到这般大小,一定非俗物,还能和龙勾搭在一起,可能距离飞升也没差多远。 那具枯骨所蕴含的力量,若是能够被她消化,的确可以达到母亲说的效果。 可是消化的前提,是吃掉啊。 她另一个母亲,让她吃下自己生母的尸体吗? 慕千昙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猜测起两人的具体关系。 然而,刚一动神思,脑中便炸开白芒,她仿佛被一拳击中胸口,五脏都抽搐一下。 冲击之下,她没能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前襟。 裳熵被她的动静惊到回神,刚要冲回去,慕千昙抬起手:“你快些做决定吧,不要管我。” 裳熵双拳紧握,停住步伐,又回头望向那巨型骨架。 已经走到了这里,魔物就虎视眈眈着,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掌心的伤口被大力掐出了血,一滴滴红色从指缝间溢出。 等未来她也飞升之后,一定要去质问那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裳熵不能再犹豫不决。她甩去手中血迹,翻身扭转化龙,冲天而起! 一声龙吟穿透洞穴,悲凄的嘶吼震碎了部分水晶,于洞穴中下了一场幻梦般的碎光雨。 在那光芒中,庞然大物翻卷着,又极其温柔地落下,像是注视着最亲密的人一般望着那具骨头。 接着,又如同捕猎,大龙蜷缩起来,将枯骨包住,撕开大口,缓慢从头部吞下。 慕千昙顶着要命的头晕,看向洞穴中央。 模糊视线中,矿石雨水打在地面,发出清脆连片的啪嗒声。光点四处飘飞,如一条银河。枯骨似与蓝龙相互缠绕,鳞片摩擦地面与骨骼,吞噬与被吞噬,构成了一幕极为野性又神圣的图景。 目光忽暗,慕千昙掐住手掌,以疼痛唤醒自己,然而眼里的画面却仍旧时明时灭,像是抽帧的影片。 上一幕,还是蓝龙彻底吃下枯骨。下一幕,便是龙身飞卷。再下一次看到的,就是一位浑身散发着金色炫光的女人朝自己走来。 “师尊。” 女人俯下。身,慕千昙看到她张开的口唇,就要说什么,可忽然间,一声极为可怕的崩裂声从上方传来。 这声音太大,会让人疑心是不是洞穴塌了,慕千昙浑身一颤,在天崩地裂的动静里,意识回归了些。 接着,她看到了比噩梦还要惊悚的场景——只见一道宽大的瀑布从洞穴顶部倾泻而下,千顷水源就这么携着恐怖的力道砸向地面! 裳熵抬头看向顶部,她的外形无甚变化,只是眼眸里多了些金色,且龙角与龙尾都释放出来,无法收回。分明还是人形,可气质却莫名比之前更贴合兽性。 她盯着洞穴处。 有人在给洞内灌水,目的是想要把她们逼出来。 能在沙海之中,操纵这样庞大的水源,来人相当厉害。 水强势漫过来,白花花的浪冲击着洞壁,卷走大部分碎晶。洞内不断传来崩裂声,裂缝在扩大,哗啦啦窜出大面积巨量的水花。 再待下去,整个洞穴都会被淹没,顷刻间的犹豫都会增加数倍逃脱困难。裳熵看清现状,立即拉起女人到自己背上,而后低声道:“抓紧我。” 她化为龙身,一头扎入水中,以灵力在周身塑造出一层避水的壳,而后瞄准洞穴方向,犹如离弦的箭,逆着水瀑向上猛冲而去! 竭尽全力的飞逃下,她终于破水而出,得见已透出熹微日光的清晨天空。 洞穴再宽大,也无法与这广阔的天地比拟,她的视野中沙海与青灰色的天不停翻转,最后停留在不远处一个悬空的人影上。 那个把海洋搬来沙漠中的人,是盘香饮。 第235章 至死不休 洞口边缘的人与帐篷都早就撤走了,只有盘香饮在,一身白袍鹤纹,立于天地间,压迫感极强。 本以为追击而来的仙人会是乌泱泱一大片,没想到只有掌门一个。但即使只有一个,也足以令人恐惧胆寒。 这是因为,以往所有宗门行动,都基本需要好几个仙子组成队伍,一同出发,是为了能够相互配合,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臂之力,以提高灭妖的几率。 而掌门不同,由她来主导的讨伐,从来都不需要第二个人在。仅有她一位,就足以解决所有困难,所以她往往独自行动,也被称之为“独行仙”。 若是被她保护的人,自然大可以高枕无忧,但若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恐怕比同时面对几大宗门还要恐怖。 裳熵放弃了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跑,沙海连个能隐藏的地方都没,这是给人靶子打。她谨慎问道:“掌门是冲我来的吗?” 盘香饮会追赶至此的理由,除了那个黑龙裂天的谣言,她想不到更合适的了。 洞穴上方,千吨海水还在翻卷,彼此撞出浑浊的泡沫,空气中散发着潮气,巨大影子倒映在沙地上,隐约是个海豚的形状。 盘香饮站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可见她脚下踩着东西,似是由风构成的大蛇,让寻常人来几乎是灵力耗空才能塑出的灵物,却仅是她浩瀚如海的灵力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她的神情不算严肃,轻轻抬手,所有海水掉进洞中,恰好将那个洞穴填充成湖泊,波光粼粼,仿佛一直如此。 须臾,她开口:“祸龙伏诛。” 用这般称呼,看来就是冲着预言来的。裳熵道:“我不认。” 盘香饮道:“预言在前,你怎能不认?” 裳熵道:“掌门,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明白吗?” 盘香饮道:“世事难料,我也未曾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们会以这种形式相对。” 双月之夜前,裳熵只是天虞门殿主名下的一名弟子,可发生那件事后,她成了所有人都喊杀喊打誓要除去的恶龙,一夜之间,可谓是翻天覆地。 那么不知具体时间的未来,再以祸龙的身份相见,似乎也不奇怪了。 慕千昙趴在龙首稍后方,撑起了身子,暴露在对方视野下。 盘香饮微微昂首:“瑶娥,为何不走呢?” 当初给她机会离开,就是让她远走高飞,却没想到她居然跑去了伏家。坐在小山殿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掌门,动过去找人的心思,可紧接着,神龙出世的信息更是炸的人错不及防。 高处的风相当凛冽,慕千昙轻轻眯起眼:“有要做的事。” 裳熵道:“是!” 慕千昙拍了下她的鳞片:“你是什么。” 裳熵道:“我师尊想要救我才去的伏家,将我献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一直跟随着我们的魔物!” “我与魔物见过面,掌门,你与其让我为我没做过的事赎罪,不如去查查魔物的下落。哪怕就是现在,她还跟着我们!” 慕千昙蹙眉:“你什么时候见过魔物。” 裳熵顿了顿,小声道:“回头再告诉师尊。” 盘香饮身形未动,那海水却又从洞穴中拔地而起,爆射出数条又长又锋利的细线,在一人一龙之间的空间内挥舞,仿佛一把把挥舞着的利刃,又如同琴弦,在扫动过程中,被风吹出切割般的轻吟。 铺天盖地的水线几乎扫过了方圆一里内的所有空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盘香饮终于抬起头,指尖点了下面前的水弦,铮然一声响彻四野,所有水线化为水珠,如雨倾泻。 方才那样密集的扫动,如果被碰到,不敢想是个什么下场,慕千昙咬了咬下唇。 “我会增加更多的人手查看魔物下落,”盘香饮双手负后:“可一码归一码。” 看来即使强悍如掌门,也无法主动探查到魔物所在。她可以将献祭一事略过,但预言却必须给个交代。 慕千昙道:“我也不认同。” 盘香饮道:“瑶娥。” 慕千昙道:“预言所展示的只是一幕画面,仅仅是把龙放在了灾难场景之中,不能代表那就是她干的。人们如此笃定,仅仅是因为惧怕龙族的力量而已。” “那天裂真是她导致的吗?现在已经知道了魔物再次现世,且不停捣乱,怎还能轻易相信一面之词的预言?” “要我看,没准她反而是那个拯救者。掌门若是中了招,早早就要铲除她,万一正是中了魔物的奸计,那还能补天吗?” 这是她早就有的想法,在这次离开伏家后,更是愈演愈烈。她越发觉得,弄出末日场景的那玩意是魔物,而裳熵只是被迫扯入的。 她是整本小说的中心,不管是灾难还是其他什么,都会围着她转,所以才身陷其中,成了预言中被怀疑的那部分。 归根结底,就算她就此死掉,也不相信裳熵会灭世。 她说的有道理,盘香饮轻轻颔首。 她做出抉择往往相当快,一念之间,从不犹豫。仅仅是思索了极短的时间,便冲裳熵道:“七日,你安顿好你师尊,然后来天虞门见我。” 这个意思,约莫是愿意暂时放过她们,至少不会追杀,但要裳熵七天后过去。关于预言的事,不可能就那么轻轻放下。事关重大,还要在评判评判。 就算不是彻底放过,有了七天时间缓冲,也可以做很多事了,且盘香饮说出了裳熵目前最担心的问题,那就是慕千昙。能安顿好她,让她的伤好些,裳熵不介意再去面对一次。 到那时,她可以把魔物的存在详细说明。 “好!”她答应:“七日后我会如约找您。” 盘香饮道:“若你失约,下一次见面,我会格杀勿论。” 她的话语中甚至没有杀气,可没人会怀疑她的话是假。 裳熵再一次应道:“我知道了。” 语毕,盘香饮不再多言,最后看了眼龙背上的慕千昙,转身飞离。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个人便消失不见。只有盛满海水的盘龙窟与潮湿的沙漠,证明她曾经来过。 慕千昙手心出了点冷汗。 不管是设定,还是她在书里的地位,盘香饮都强到失去概念,且看她方才的状态,根本没怎么动手,估计连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力量都没使出来。 听到确切消息,直接打到门口。为了逼洞中人出来,直接搬海倒灌。想找出魔物,便用水线一寸寸切割。行事极快且彻底,奔着斩草除根去。且由于知道自己的强大,所以能轻易放过龙族,并立下七日约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怪不得被称为独行仙,慕千昙也算是稍微见识到了,理论上的人界战力天花板是个什么样子。 真令人羡慕啊。 不过,盘香饮的强大,也反衬出魔物的诡谲。 这东西方才绝对在看戏,可却没有被掌门感知到。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碧鸢说的bug,又是怎么回事? 慕千昙之前猜测魔物很强,所以才能做到悄无声息的跟踪众人。可现在改变了主意,她认为与其说强,不如说是独特。 就像是纸张的正反面,两道同样的黑色笔迹,一道在正面,一道在反面,橡皮可以擦去正面的笔迹,但在同一平面上,却很难擦除反面上的,除非把纸张弄破。 如果魔物在纸张的反面,要如何捅破那层纸呢? 在她思索间,裳熵已带她飞出老远,中午日头正盛时,落在了沙海之外的一座小镇上。 为了不那么显眼,还有一座山时,裳熵便化为人身,背着慕千昙进了城。 她找到一家较为偏僻的客栈,要了间房,刚一走进去,她用脚踢上门,咚咚咚冲到床边,把人放下,而后大力拥抱上去。 “师尊!” 慕千昙还在琢磨事,突然被她环抱住,愣了愣:“搞什么?” 裳熵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我好开心!” 她抱得太紧,慕千昙快要呼吸不畅,扭她腰间肉:“先松开。” 裳熵松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脸笑道:“你帮我说话了!” 仔细回想一下,原来是慕千昙解释预言那段,她无语道:“我那是帮你说话吗?” 裳熵道:“你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不会做出预言里那种事。” “因为当着掌门的面,我总得找理由给你开脱啊,不然我们一起死。” “我好开心啊,你说得都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是逢场作戏的话” “补天,补天!到时候我肯定要把作乱的人抓住,还我一个清白!” 慕千昙闭嘴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面前那满脸笑意的女人还在不断诉说自己的兴奋,到最后,抓住她两只手,连连道:“我也要替你找回清白!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全天下人!瑶娥上仙是最好的。” “别弄那么尴尬的。”慕千昙有些无语,抬手抵着她过于热情的脑袋。 虽说裳熵成功拿到了遗物,盘香饮也没有立即下死手,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最大的威胁还未除去,那魔物 想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慕千昙看到了什么,眼睛微微放大。 那屋里紧闭的两扇门,忽而相互融合,显露出一副羊骨的样子来。 第236章 像一场梦 心脏骤然沉底,慕千昙抓紧裳熵肩头的衣料,表情骤变。 裳熵看见她面色,脸上的笑一点点消融:“怎么了?” 慕千昙抖着长睫,压抑着低声道:“又来了。” 话音刚落,大敞的窗突然关闭,撞击得窗棱巨响。流水般的暗色从门缝渗透,迅速爬过天花板,墙壁,与地面,眨眼间吞噬了整间屋子。 床铺骤然消失,慕千昙跌坐下去,墨发散落一地。裳熵赶忙捞住她,瞬间发红的眼眸挑高,看见了屋子中央向上蔓延的粗壮红藤。 三根镶嵌着牙齿的柱子,铺在红藤下方的铁板上,放着一条鱼,一只熊掌。 瞳孔瞬间缩小,裳熵紧抿住唇,僵硬着脖子仰头。 天花板不断升高,花纹曲折,眼花缭乱,逐渐扭成塔的内部形状,一层层相叠,将屋子笼成不太规则的圆形,叹息从天而降。 “唉。” 这里是胃之塔! 裳熵急速转身,轰出一拳,无数条灵力光龙绕着手臂炸出,嚎叫着撞上墙壁。能轰碎一座小山的力量,却像是打入了棉花,没激起任何反应。 眼见一击落空,她如同豹子窜出,接连几拳重击在墙壁上,但每一击,都像是在打一种介于柔软与坚硬之间的物质,力道给出,却被绵柔化解,感受不到回过来的力。与上次一致。 裳熵发泄般强击几下,拳头渗出了血,拧在深色之中,犹如扭曲的图腾。 她撑着墙面,死死盯着墙体与地板衔接的地方,疯了般地深深喘息。 她现在明白魔物所说的那句胃里相见,与选择题是什么意思了。 那东西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吧,等猎物逃离,自以为可以有一战之力时,再从根本上扼杀。她想看的趣味就是猎物崩溃绝望的那一瞬,为此,可以付出超乎想象的耐心。 上一次在胃塔之中,是那个跟踪她们的伙计突然出现,才在关键时候给与了逃出的钥匙,可现在只有她与师尊两人,不会再幸运到能借助外力逃过一劫了。 她活,师尊死。她死,师尊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裳熵眼角漫开大片血丝,烈火般的愤怒如同岩浆流遍四肢百髓,逼得她浑身像是害了病般颤抖,肉。体几乎烧灼。 那魔物那杀千刀的魔物 铁板上的鱼还活着,圆睁着眼,倒映着形变的高塔。空气无法穿过腮部,窒息的痛苦让它身体鼓胀,鳞片下渗出血丝。它用尾巴快速拍打铁板,做最后的努力,啪啪击打声回荡在塔内。 慕千昙望向墙边的裳熵,那女人的肩头快速起伏,似是被这突然间的转折打击得不轻。这才是面对这种情况时该有的反应,而她自己,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以为能逃生,解决了一个问题,结果下一道是更难以逾越的困难。 按理说,她这会也该稍微绝望一下,可这种类似的感觉,早在伏家她就经历过好几次了,这会实在提不起什么情绪。 就只觉得,又来了。 没完没了。 捞着裙摆起身,她走向铁板中央,用脚拨弄一下那条鱼,还有那血淋淋漆黑的熊掌。下方是之前曾看到的那两行字。 独身难走回头路,希望您与好友同行。 献祭一条生命,大门自会开启。 这两句下面,还多了一行。 慕千昙蹲下。身,用手拂开字体上的血丝,认真看了下。 片刻,她拎着熊爪的指甲拖回原位,回头望去。 裳熵已冷静下来,转身冲到塔中央,找了片大点的空地,一甩袍边,展开左手,右手指甲一划,手臂立即破了口,成片鲜红迸溅而出。 随意撕下一截衣服,紧紧缠绕在伤口上半部分,控制着血液流出的速度。而后她沉下眉目,右手两指并拢,开始在地面画阵。 她本身记性就好,重塑肉身之后,发生过的事更是在脑中清晰如印。 之前蹭在师尊边时,她也有看那么几个阵的画法,并记得传送阵,还没有尝试过,不知是否能克制这胃之塔。虽说此过程极烧灵力,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试试了。 慕千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做这一切。 李碧鸢在耳机那头已经炸了,她也是刚松口气没多久,结果又起异变,这魔物实在是太过强大,整个穿书局又是一阵叮叮咣咣。 两指在地面上狂舞,画下一道道腥气十足的血印,逐渐构成一道散发着血气的阵法。由于着急,阵法显得格外混乱,仿佛狂草,无不彰显主人的心焦。 最后一笔停下,裳熵挪到正中,手掌撑着地面,一滴汗自额头蜿蜒而下,砸在地面,混入血中。 她催动灵力,阵法无效。 又一滴汗下来,裳熵开始检查阵法是否画错了,每条线都不错过。由于她爬来爬去,膝盖与衣摆很快把血迹弄得乱七八糟。 见状,她干脆抛弃,到另一边重画一副,这次平心静气,极为认真,确保每一笔都标准。完工时,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去测验,可依然无效。 她双手撑地,瞳孔颤动着。 按下李碧鸢的呼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裳熵?” 裳熵异常缓慢地抬起头:“对不起。” “如果,”她说得有些艰难,眼珠微微滑动,似在懊恼:“刚刚跟着掌门走了,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 慕千昙蹲下。身,帮她把伤口上方的那根系绳系得更紧一些:“没有用,只要那羊头老怪想,就算是在掌门的小山殿,她也有办法把我们扔进胃袋里。” 整座塔的地面上几乎涂满了她的血,裳熵脸色呈现出失血过多与备受打击的苍白。她颤抖着手握住慕千昙的手腕,怆然道:“我可以死,但出去之后,师尊怎么办呢?” 如果把自己喂给胃袋就能换来魔物的彻底消失,那么她也不会这么痛苦犹豫。 可现实是,那个鬼东西在自己死后,一定还会纠缠着师尊,如影随形,而到那时,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站在师尊身边。 慕千昙由着她握住,淡淡道:“我有办法。” 裳熵脱口而出:“不。” 她的师尊一向有主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临危不惧,想到解决方法。可在这胃之塔,紧绷到极致的裳熵已想不到牺牲以外的其他法子。 像是唯恐她要走入那复齿柱中,裳熵膝行向前,双手都握住她,再次重复:“我不愿意!” 她用的力气太大,慕千昙感觉手臂要断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身后蓝光微闪,一只白鹤自她后颈飞出,轻盈如羽,飘飘落在地上,雪白的羽毛染上斑斑点点的血红。 看见白瞳,裳熵才想起来,除了她与师尊,的确还有第三个生命在场。 她的大脑似乎被清空了一瞬,而后才断断续续整理着现状。 “她”裳熵口干舌燥,眼神闪烁:“如果我们出去,我会想办法救” 她说不下去了。 母亲亲口告诉过她,人死不能复生,妖物也是一样的。 说什么现在先献祭白瞳,以后再想办法,都是空话。 “她是我的妹妹。”慕千昙道:“我这具身体的血亲妹妹,我是半妖。” 实在挣不开那双手,她索性放弃,抬手推着人肩膀,把流血过多筋肉都在抽筋的裳熵推倒,让她后背撞上地板。 顺势往前挪了挪,坐在她腰间,慕千昙轻声道:“你对我很好奇吗?” 突然之间,眼前天旋地转,师尊在她身上,近在眼前,仿佛回到了壶城那晚似的。裳熵两手不知道放哪里好,有些磕巴道:“师尊?” 慕千昙随手扯开她衣服,手指在地上一划,沾了点血,抹上那片雪白:“你好奇的那些事,我现在告诉你。” “什么?”胸前不断传来痒意,裳熵语气有点不稳,想去抓她手,但被轻轻拂开,只好搁在一边。 “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嫉妒你。” 慕千昙再沾了沾血:“我小时候过得很惨,长大以后更惨,结果某一天遇到了你。你那么幸运,什么都是最好的,连未来都是,所以我受不了,看你就不顺眼。” 过往的种种不甘与愤恨都被消磨到干瘪无情,燃不起怒火,说起这些,她也难得平静了。 没有就是没有,她知道自己的脊椎也许被打断,失去了争取的欲望,但改不了命,至少还能做到洒脱。 如果换一个场合,裳熵绝对很乐意听这些,并不断追问详情,可她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精神与身体都紧绷且疲惫不堪,在脱离险境前,她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松懈。 但看到那女人气定神闲的样子,感受到她不断在身前触碰的温度,裳熵又不舍得拒绝,便只是问:“师尊怎么突然说这些。” 慕千昙轻轻摇头:“其实早就想说了,只是时间不合适。” 不知为何,裳熵隐约不安:“为何师尊觉得现在合适?” 难道这会不才是最艰难的时刻吗? “并非现在最合适,只是以后没机会再说了。” 大功告成,慕千昙收回手,垂眸望着自己的杰作,交代道:“照顾好白瞳。” 裳熵彻底愣了:“师尊?” 慕千昙本想直接起身,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子,两手抄进女人背后,轻轻抱了下她:“谢谢” 她动了动喉咙:“谢谢你喜欢我。” 两个世界,除了那位小妹,也只有这人一根筋,傻不愣登,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觉得赚了。 她本来是到死都说不出这种话的。 不过没关系,恰好也要死了。 拥抱转瞬即逝,她说完那句耳语,旋即抽身。裳熵喉咙发干,身体倏而沉重起来,发现她离开,想要留住什么似的,侧过身子抓住她脚踝,茫然道:“师尊?” 这一系列行为都太过离奇了,导致她懵懂的孩子一样,只会轻叫着师尊,期望得到熟悉的教导和解答。 慕千昙低头看她,弯腰拨开她的手指,兀自往前走去。自受伤以来格外瘦削的肩膀,犹如蝴蝶的翅膀,飞向烛火。 裳熵手里一空,那个被她咬过,又被她治愈的纤细脚踝,就这么越走越远。 她震惊地看向空荡荡的掌心,明白了那人要做什么,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笼罩:“师尊!” 她想爬起来,可身体被牢牢吸附在地,竟像是被一只大手摁住一样。她意识到什么,低头往下看,那敞开的半边胸膛上,用龙血画着一张符咒。 在深夜寂静的灯火中,那个符咒曾两次画在她手心,叫做泰山压顶之符。 明明是玩笑话啊。 “师师尊。”裳熵仿佛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喉咙干痛,肺腑冰冷。 她搞不清现状,头晕目眩,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可随着那个人离复齿柱越来越近,她明白了某个糟糕透顶的事正在无法阻挡的推进。 那想法将她撞碎,她像是突然被扯出水源的鱼类,在阳光暴晒,眨眼间遍体鳞伤,濒临死亡。 她伸出手,扒着地板,指甲都快要掀起,也无法挪动一步。 她看着那人决绝地走到尽头,直到站在红藤前方,柱上的牙齿开始排列,向中间推挤,要把人咬碎吃掉。 “等下,等一下!” 裳熵终于喊出来,第一个音就哑了。她双眼不正常的放大,死活喘不过气,指甲在地板上发出无用的剐吟。 她亲眼见证着一切,可她怎么都无法理解。 那不是她的师尊吗?她想要推出来献祭的不是白瞳吗?那不是宁愿献祭所有人,也不会让自己利益受损的她吗,怎么自己走向死路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不是把你救回来了吗? 逃离伏家后,她逐渐感受不到那人的心跳,还以为一切都晚了。惊恐之下,她落在雪地里,抱着那人,一遍遍重复着不要走,请不要走。 我爱你,不要走。 “师尊!” 裳熵的嗓子中咳出了血,她尖叫,她怒吼,她破口大骂,她哀哀哭求,但她的所有举动都换不回那人的回眸。 时间仿佛拉回到万药仙岛上的荒野,雷声之中,女人冷冷说:我不会为你停留。 不论走向生,还是死,都不会为了她而停下。 牙齿逐渐咬合时,还有一线缝隙,慕千昙终于回头看了看她。 接着,一切泯灭在随即而来的咀嚼声里。 裳熵趴在地上,久久没有眨眼。 泰山压顶之符的效用短暂,不过是用了龙血才能将她压制。等她跳起来时,刚好胃袋也消化完毕,复齿柱退去,露出空空如也的铁板。 裳熵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摸索着,试图找出那个人还存在的一丝痕迹。但没有了,连一块皮肤都没有剩下,铁板干净光洁,写着那两行告知献祭的文字。 而下面,多了一行。 胃袋口味挑剔,献妖无用,还请奉上人命。 裳熵跌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小二拎着茶壶走进来,见窗户关着,先帮忙去开了窗,而后才来倒茶:“另一位客官出去了吗?” 坐在床上的客官没有回应,像是落满了擦不干净的灰尘,灰扑扑的。 小二最终还是倒了两杯茶:“那先给您倒上,天热,等她回来再喝也不会冷。” 床上人终于动弹了,床铺发出长长的吱呀声。她从床面滑下,差点被门槛绊倒,跌跌撞撞往外走。 跨出客栈大门,裳熵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茫然环顾四周。 午后的日光晒得人眩晕,像做了一场梦。 第237章 这就是你爱上我的报应 上一次在胃之塔中,慕千昙亲耳听到那伙计被嚼碎的声音,虽然没看见画面,但多少也可以想象出来,那血肉横飞带来的,绝对不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所以,为了给自己个痛快,在三排牙齿闭合后,她便动手了结性命。 曾经在谢眉那里学习的掌中利器,使得她将最后所剩无几的灵力,凝聚出一把锋利匕首,切断了喉咙。 鲜血溅上红藤,舌快速卷过来。意识很快消失,她最后的想法是,还是被吃了啊。 她自己的命运没能更改,原著里的瑶娥上仙,也终于是死在胃里了。 但她不后悔这个举动。 会选择这样做,一方面,面对魔物一而再而三永无止境的折磨,慕千昙确实不想再继续下去。另一方面,也担心身体再不能修仙,变成只能依赖裳熵过活的废物。 而还有一点,就比较难言了。 她要裳熵记住自己。 : 就发生在眼前,还是情感最深厚时,爱人为了自己而死。这样的剧情,依那大傻龙的性格,估计会镌刻在心间,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起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这是慕千昙愿意接受的死亡剧本。 她留下与之前不同的那一面,包括那个拥抱,说的一声谢谢,都只掺了一点真心,主要还是在加深裳熵的记忆。 影视剧里,白月光死前,往往会让恋人忘记自己,去找其他良人,但慕千昙不这么想。 她的想法是: 虽然我活着也不一定和你在一起,但我死了,你也别想找其他人。就抱着我留给你的记忆过到死吧,这就是你爱上我的报应。 她承认自己就是自私,双标,恶劣,还有点微妙的洁癖。她就要裳熵被回忆折磨,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而后觉得可惜,怨恨,后悔,痛苦。就算单一辈子,也别想再和其他人发展正常的关系。 否则慕千昙会犯恶心。 行了,回忆到此为止,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 死亡之后,身体很轻,像是被放置在柔软棉花里,慕千昙庆幸完,便纵容着温暖将自己包裹,不断下沉。 什么都不用思考的状态挺舒服,可她明白,这种下沉一定会有个终点,且她能猜到,应当是那场巷子里的大雪。 如果回去之后,侥幸没死,估计会面对杀人指控,就算是正当防卫,也很难说一点惩罚都不需要受,更何况最让她难以面对的,是小妹还未知的态度,而非牢狱之灾。 但更有可能的,还是她被冻死在雪地里。只穿着薄衣服在外头晃荡那么久,她还能活到摔倒那天,也算是奇迹了。 她还真是忙,忙着再死一次,而后去看看地狱长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她突然忆起一件事,在自己摔倒后,魂魄被提取前,有一辆车驶进了巷子,车上还下来一个人。看样子,是奔着她来的。 长靴,皮衣,豪车。慕千昙很确定自己没有那种装束的朋友,那会是谁呢? 答案约莫很快就会揭晓了。 飘飘摇摇的魂魄坠入躯体,咣当一声,知觉从指尖开始恢复。心脏重新泵动,血液充盈血管,肌肤微微发麻,脑中噼里啪啦苏醒神经元,像是断电许久的电器重新接上电源。 脱离了那几道伤口,身体的疼痛不复存在,慕千昙躺在一片温暖之中。 咦? 大冬天的雪地里怎么会让她感到温暖,是冻过头了吗? 她逐渐获取身体各部分的使用权,所有感觉依次涌过来。嗅觉,触觉,听觉。恶臭,土腥气,略疼的额头,潮乎乎的后背,以及不知来源的窸窣响动。 慕千昙想要摆脱这种状态,可总是卡在要醒不醒之间,就好像泡在水里,想要爬到岸上,却被一层薄薄的冰面阻隔似的。 她抬手拍上冰面,起初行动不顺,适应之后,一次比一次用力。砰,砰,砰! 敲击声似与心跳混合,最后一下,冰面咔嚓破碎,无数碎片刮过她的脸颊。她向上游去,深吸一大口气,睁开眼。 上方是拱形的土壤天花板,被涂上了好几种不同的颜色,隐约能看到被切断的树根。周遭很热,热到出奇,还有种空气不流通的窒闷。 慕千昙坐起身,发现这是个洞穴,墙上并非涂色,是一种会发光的蘑菇的亮光。而她坐在成堆的松果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现代的白色长袍。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看向手掌,指节纤长,肤色素白,指甲掐上去会留印,还挺疼。 手抹上额头,一片血红。 这肯定不是梦。 在伏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被胃袋吃了后,她也以为自己要死。结果都活下来了,她的命是挺差的,但怎么那么难死。 正当她莫名其妙时,身侧传来一声咳嗽。 她迅速转头,看见是谁时,愣在当场。 蹲在她面前的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一张娃娃脸,沾了不少泥灰。黑眼圈极重,消瘦,半长发,黑色喇叭裤,上身套了件大号的深绿色短袖,衣服上印着个巨丑无比的小黄脸表情,被书包带勒变了形。 见女人望过来,她嘿嘿笑了声,伸手过来:“你好啊。” 本来还在脑子里搜刮这张脸,以为是陌生人,一听见声音,慕千昙立即咬牙念道:“李闭眼。” “啊对,是我”她刚说完,正想认亲,就见女人站起,一脚踹来。她肩头一疼,天旋地转,大头栽倒,连滚了好几圈,撞上墙壁才停。 这下,她不止脸上有泥,浑身上下都沾着了,脏兮兮的,像一团乱毛仓鼠,颇为可怜。 慕千昙还想再踹几脚,她可不管自己为何复活,也不管为什么能看到李碧鸢,她只想把这件早就想做的事给做了。 不是喜欢偷偷吐槽吗?不是觉得有次元壁相隔就在那大放厥词吗?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几乎没帮过什么忙的废物,这下可落到她手里了吧。 她将人直逼到墙角,又踹几下,搞得李碧鸢衣服上全是鞋印,狼狈躲避,杀猪般大叫:“饶命!昙姐!” 地面忽而一震,慕千昙差点没站稳,扶住墙往声源望去,一个斜向上的洞口里传来沉闷的嗡鸣,洞口还在隐隐震动,地面铺就的一层松果跳来跳去,似乎有什么大型生物在靠近。 李碧鸢勾头看了眼,猛得跳起,抓着慕千昙袖子就跑:“走走走,穿山甲来了。” 慕千昙被她带着跑,疑问:“穿山甲?” 洞穴四通八达,方才躺的大洞中,还有数个通往其他地方的小洞,李碧鸢一头扎进其中一个:“就是妖怪,咱们被抓进来了,现在它要来吃你呢。” 就仿佛是电影过半才进入电影院,慕千昙对现在发生的情节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 脚上都沾满了湿泥,一路疾跑到尽头,来到另一个大点的洞穴。地上摆着一面足有两米直径宽的龟壳,内部贴着一条脊椎线,腹部由数个多边形拼成,坚实厚重。 李碧鸢卸下书包,先钻进去:“快来!” 这乌龟看起来死了很久,因为一丝肉都没留下,骨骼也只剩了壳,但慕千昙还是不太想进去,这怎么说都是另一个生物的内部,她本能排斥。 而此时,身后洞穴的震动声越发大了,那东西似乎发现了猎物消失,正在追寻着气味追赶,也许很快就会过来。 慕千昙试图调动灵力,但体内空空如也。震动还在靠近,她知道*等不了,也跟着钻进龟壳,浓重的药味异常刺鼻。 见她进来,李碧鸢从书包里扣出什么东西,把手探出,将东西塞到龟壳下方,而后捂住耳朵:“昙姐,捂耳朵!” 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但慕千昙还是下意识堵耳。 一双锋利的白色爪子探出洞口,她看见了那只穿山甲狰狞的脸,正在想法子,突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龟壳受到了极大的推力,整个起飞,两人都被重力死死压在龟背内部。 方才那个洞穴有一条几乎直上的通道,由于爆炸的推力,龟壳被炸飞到洞外,余力甚至还将她们还高高抛起,甩出森林。 从背甲与腹甲的一小块视野中,慕千昙看到不断下滑的土壤墙壁突然亮起来,闯入天空,还在向上,直到异常不妙的高度。冲力最终耗尽,那一瞬间的停留极其短暂,便开始了下降。 李碧鸢叫道:“完了!要摔死!” 失重感袭来,但只有短暂的一瞬,慕千昙听到一声高昂的龙吟。随机而来的蓝金色光芒将她们包裹,下坠的趋势立刻放缓,仿佛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捧着,直到降落地面。 到着地前,龟壳停了停,才被极小心地放下,等稳当了,灵力也瞬间消逝,只余龟壳下方的火药味缭绕不散。 李碧鸢把书包退出去,自己跟着爬出,呼出一口气:“好在她出手了。” 慕千昙也慢吞吞爬出,扶着腹甲,望向了森林深处。 捡起地上的书包,李碧鸢拍去身上灰尘,抬头看人:“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懵,让我给你简单介绍下” “一句。” “啊如果是这么简的话,就是我重新给你找了个身体,把你整活了。” 慕千昙看她:“目的呢?” 听说光是传一次就极耗资源了,居然花大力气把她又弄过来,按她们穿书局的尿性,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她做。 李碧鸢把书包背在前面:“这个嘛,说来话长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 慕千昙颔首:“预言里那个人是你?” 一开始,她询问李碧鸢为何能确定预言里黑龙裂天后,去往的是现世,光凭现代高楼大厦的海市蜃楼,根本站不住脚,因为现代背景的小世界多不胜数,为什么去的不是其他小世界? 而当她看到李碧鸢那身丑衣服的瞬间,就想通了这一关节。 为什么能确定?因为李碧鸢自己也在预言里呗。这丑衣服不会有任何古代人有想象力做出来,只能属于她,独一无二。 就算不能证明裳熵去的一定是现世,但至少明确了一点,这个小世界一定与现世有密切关系。并且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未来,居然把研究员也给派了进来。 李碧鸢没否认,只是欠揍地笑笑。 “不是说以目前的技术,不能传送现世的人进来吗?”慕千昙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那会没细想。要是那个时候重视了,她早就该发觉自己的来处不对劲。 不过这种设想肯定不会成立,那时她傲慢得要命,哪怕李碧鸢露出再多破绽,她也想不到那一块。 “那个时候当然不行,”李碧鸢举起三根手指:“但昙姐,现在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慕千昙微微动唇。 对她而言只是一觉醒来,但原来,已经三年过去了。 那么 “这具身体是我给你精挑细选的,怎么样啊?” 慕千昙回神,根据龟壳的高度感受了一下。 她个子和之前差不多高,但体型比瑶娥上仙匀称多了,最起码不会消瘦到肋骨都清晰可见。表面没有哪里残缺,手长腿长,没有旧伤,也都还完整,能感受到是个没生病的健康躯体。 她摸了摸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虽然没镜子,依稀能感觉出五官标志,是个很不错的躯壳。 可最大的问题,就是没灵力。 这可是修仙世界,凡人再如何厉害都不是最普通修者的对手,她要这种躯体有什么用呢? “还行吧,健康算是加分,但是没修仙,还是个废物。” “这是还行?哎呦,你是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和你原世界的身体类似,又高身材又好又漂亮,这是还行?我都羡慕了!” 慕千昙瞄了眼她的个子,想到她在穿书局工作,那种正规机构不可能用童工,那就至少二三十岁了,长得还跟个没发育的矮个中学生似的,便道:“你是该羡慕。” 李碧鸢握了握拳头:“昙姐。” “唉,算了,”她深知自己说不过人,赶忙转开这个话题:“不过,虽然你感觉不出灵力,但并不代表你这个躯壳不行,相反,她还很强,是个绝佳的” 说到这,她住了嘴,先躲到龟壳后面,才谨慎道:“绝佳的适合咳咳,就是说,你能够吸收别人的灵力,是最适合走那种道路成仙的。” 慕千昙不明白她为什么躲那么远才说:“说什么?” 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没听懂这暗示,李碧鸢再次矮下。身,咳嗽几声才慢慢说道:“通俗直白点说,就是非常适合双修。” “如果你想短时间内修为大增,找人滚床单就行了,去找盘香饮,去找裳熵,或者随便哪个殿主,强大的修者,都行。你能够采补他人的修为,化为己用,这是你最大的天赋。” “”慕千昙缓慢眨了下眼。 下一秒,她已经跳上龟壳将李碧鸢按倒,一拳砸过去:“你故意的吧。” 故意选择这种令人尴尬的肉。体,就算她这辈子都不修行了,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李碧鸢一边躲闪,一边见缝插针道:“也不是不能走正常修仙路子,我就这么一说嘛,只是给你指明一条捷径而已!” 慕千昙:“你都能挑了,直接挑个强的不行?非得来这套?” “那肯定还是有原因的嘛,而且强者哪能让我近身啊,我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现在这个,还给她当了好几个月的丫鬟等下,”她眼风往上挑:“好像有人来了。” 林子里果然传来好几道脚步声,慕千昙松开人,站到一边。李碧鸢快速爬起来,低声道:“来人应该是你这具身体的亲娘,叫李兰,兰花的兰,你叫李福乐。” 这什么土名字,还李福乐,我服了还差不多。慕千昙无语,又问:“这个壳子本来是个什么性格?” “没性格,”李碧鸢背好书包:“原本是个痴呆,你不是撞头了吗?就装自己是撞开了天窍,突然变成正常人就好了。” 林中来了不止一个,为首那位是个女人,一身差不多的白袍,戴着个不知道什么目的的鸡窝帽子,一看见她,浑身抖了抖,立刻扑上来将人抱住,哭天喊地:“我可怜苦命的女儿啊!” 慕千昙差点被她扑倒了,下意识就想推人,可女人抱得死紧,骨头都快给她压断,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她头发很乱,一身都是尘土,还有刺鼻的火药味,自己都嫌弃自己,却被紧紧的抱住。她实在不习惯,又挣不开,只好听着女人哭,看向她身后。 那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菜刀斧头或锤头,见她们没事的,都松了口气。 有个年纪稍大的,问李碧鸢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大师姐,是那个妖怪突然把我们丢出来的!”李碧鸢说。 大师姐道:“丢出来?”她不能理解妖物把人抓走后,为何还有这种举动,但还是转身叮嘱道:“你去跟大人说,让她别过来了,去照顾病人吧,这边没事了。” 那小孩点点头,沿着来路走回去报信。 哭了好半天,李兰才哭完,握住慕千昙肩膀上上下下,捏来捏去:“没受伤吧,啊!撞了头,这可怎么办呀,真是让我闺女受苦了,是不是吓到了?娘亲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 她的眼神太灼热了,慕千昙无法对视,目光挪开,也不回应。李兰没被她的抗拒之态浇灭热情,而是搂着她往家里走。 “没事就好,回头娘去找穿山甲,给你出气,叫它敢来偷我女儿。刚刚吓死我了啊,那么高的地方,唉,幸好有猫官大人在” 慕千昙微怔,瞥向李碧鸢,得到了她的点头。 尽管刚刚那声龙吟灵力就已经心里有点底了,但真的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心情还是有点莫名。 李兰一路啰嗦到回到家,那是个破破烂烂的宅子,孩子们先跳进门,大喊人回来啦。 到门槛前,慕千昙停住脚步。 李兰终于住嘴,连连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娘亲背?咋停在这里了? 看出她的纠结,李碧鸢走上前道:“掌门,让我来看看。” 她将慕千昙拉开了点,才小声道:“你要是真的不想见,就不见了。我们找个机会跑掉,本来这次的任务,没有女主也可以完成的。” “你做决定吧。” 第238章 又一场辉光乱雨 不想见的心情是真实的,且成因复杂,可李兰还在身后探头探脑,若是现在跑掉,保不准这人以为自己女儿疯了,还要叫裳熵出来找。 她这具目前还没灵力的身体,以及背着大书包像龟壳一样的废物李碧鸢,连个穿山甲都打不过,怎可能跑得掉,走了也要被抓回来。 慕千昙鄙视地看向李碧鸢:“你拉倒吧,看似给我选择,真给了吗?一副慷慨大义的样子,实际早就把路收窄,根本从一开始就只能按特定的路走。” 跟那个穿书局一个德行。 被戳穿心思,李碧鸢尬笑一声。 “还有,”慕千昙冷声道:“你刚刚说不用女主也能完成的任务,就是放屁,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根本不会花大成本再把我弄回来。” “在你们那帮人眼里,我最大的作用难道不是来拉拢女主?你敢否认吗?” 李碧鸢耸着肩膀,眼神飘忽,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半晌才道:“安啦,好吧,”竖起手掌:“我承认,叫你来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女主愿意和我们一起做事” 她神情严肃了些:“因为我们要做的,是清缴魔物,这个任务仅仅靠我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于那两个字,慕千昙可谓是深恶痛绝,光是听到,就一股熟悉的恶寒:“口气不小,清缴?你们弄出什么宝贝了?” 依稀还记得之前她们说过,会把武器一同传送过来。既然现在人来了,想来是计划周全,能克制魔物的武器必然也存在。 可三年的时间而已,科技能进展到什么地步?能从无法检测魔物,到能够驱赶的程度? 李碧鸢拍了拍书包带:“都在这了。” 方才用来炸龟壳的炸弹就是从里面掏出来的。慕千昙下巴微抬:“打开我看看。” 把书包挪到前面背着,李碧鸢拉开拉链,撕拉声后,露出泛着金属腻色的书包内部。 书包容量极大,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相当多零碎小物件,只从表面看不出都是什么东西,哪怕是运用其现代经验,也无从辨认。 “怎么乱成这个鬼样子”慕千昙对这狗窝风格丝毫不掩饰嫌弃。 每一样工具头碰头尾碰尾,所有东西都巧妙的挤在一起,严丝合缝,一滴水都别想流下去。 “为了能携带更多东西,他们给我弄得特别齐整,我受不了,就弄乱了,”李碧鸢耸耸肩:“在过于整齐的环境里,我会无法工作的。” 慕千昙道:“哪个是退魔武器?” “咳咳,”李碧鸢手握拳头抵在唇前,先从书包侧边网兜掏出一个铃铛,摇了摇:“你猜这是什么。” 看到铃铛,慕千昙又是一阵恶寒。不过,这个铃铛发出来的声音和传统的不同,更为低沉,缓慢,听起来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可看外表,又非常朴素,瞧不出问题。 李碧鸢解释道:“这是退魔铃,摇响的时候,可以发出一种特殊的声波。” “在你走之后,我们对魔物不停研究,找到了这个办法。魔物是bug,是规则异变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用这种特殊声波,就可以与之形成共振。它可以对魔物进行一定程度的驱赶。” 慕千昙蹙眉:“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怕声波?” 强到连盘香饮都无法察觉,竟然怕声音? “并不是怕,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李碧鸢竖起食指。 “假如说,一条透明的鱼游在水里,与水融为一体,我们看不见它,它却可以看见我们。而这个时候,我在水里搅出固定频率的水波,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看出鱼的轨迹了?利用这个原理” 她说起这个来,眼中熠熠生辉,似乎连那极大的黑眼圈都遮住了,兴致勃勃,可由于太过激动,越说原理就越复杂,甚至还想讲一讲这铃铛的构造,慕千昙及时出声:“打住。” 她不需要知道工具的运作方式,只好能用就好了:“归根结底,这东西就是能让魔物现形。” 李碧鸢摆摆手:“我刚刚说得那个只是举例,并不完全代表它的原理,不过总结一下,的确就是让魔物现形。” 慕千昙道:“光现形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没在我面前现过,我拿她有办法吗?” 李碧鸢提起铃铛:“这就要提到这东西的真正原理了。” “它发出的那种特殊声波,虽然不能消灭魔物,但可以让魔物感受到不适,能让它从平静状态变成疯狂。” “它不是喜欢作为一个观众去窥视吗?这个铃铛不能杀死它,但至少可以确保,站在你面前的那个人不是魔物变得,且你所身处的环境中,没有魔物在监视,这个功能,相当于做到和魔物形成信息差且不会被误导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碧鸢脸上露出点骄傲:“虽然我只带了两个过来,但这个东西,即使在这个古代背景的世界,也可以实现量产,只要能找到手工艺品做得极其优秀细致的地方就好了。” 默然须臾,慕千昙道:“那不是伏家吗。” 要说工艺品大师,整个修仙界找不到比伏家更出名的地方,但现如今,她们谁都不太可能去找那帮人合作了。 李碧鸢卡了下:“也不一定啊,世界那么大,没准也有其他家族能做呢。”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具体怎么退魔。” “那个说来太复杂了,现在时机不合适,等你和女主相认,再把修仙界一些个重要人物都聚起来之后,我会当众宣布的。” 越是拐弯抹角越是有东西藏着,慕千昙冷眼相待:“既然你的任务是退魔,那你自己去找裳熵不也行?这种能造福众生的事,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看我的样子,”李碧鸢拉上拉链,把书包重挪到身后,摊开双臂,又展示出自己丑爆的黄豆表情短袖:“你看我,像什么?” 慕千昙道:“用泡面续命且天天熬夜早晚会猝死的废物宅女。” “不是这个啊昙姐!”李碧鸢捏住衣服扯了扯:“是我完全不像个古代人啊,我的着装,我的相貌,我的行为和我的说话方式,根本无法融入这个环境!” “别说找裳熵了,连那个,收留我的李兰掌门,就是你娘”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声嘀咕‘你有好多娘啊’,而后才继续道:“连她都觉得我是和她女儿不同的,另一个品种的痴呆。我要是说我能退魔,这些人能信我吗?不把我当成疯子就好了。” 慕千昙扫视她全身,认同地点头,这的确不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形象。 “那你换身衣服不就行了。” “不行,”李碧鸢两只手臂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大的叉:“不穿这身衣服,我无法工作。” “要求真多,你其实就是不想工作吧。” 李碧鸢怒捶胸口:“不,我还是热爱它的。” 李兰等得有些久,不停往这边看,想要过来,又在踌躇。李碧鸢看见,低声道:“咱先过去” “你们怎么确定我一定会愿意配合呢?”慕千昙问。 从她第一次穿越就是这样,穿书局的人,不管是谁定制定了这个计划,都是高高在上傲慢的认为她一定会配合着去做任务的态度。 甚至两年之后,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与穿书局之间关系几近决裂的情况下,还会安排她来,且明牌说需要她来拉拢女主。 怎么又三年过去了,这帮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一定会一切照做。 李碧鸢戳戳手指:“啊,我们不指望你为我们做事,但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裳熵的世界就这么被毁灭。” 魔物一日不除,隐患就一直存在,预言里的末日场景,也早晚会到来。 慕千昙冷笑一声。 “害,被你说了那么久的废物,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是废物了?不啊,只是之前没跟上节奏而已。”李碧鸢试图转移话题,用拇指勾了下鼻子,神气十足。 “进入小世界的研究我也没少下功夫,厉害吧。你现在看我,像什么?有点科学家研究员那味了没?” “用泡面续命且天” “你倒是换一个答案啊!” 李碧鸢揉眉心,不指望从这毒舌女嘴里听到好话了。 李兰试探叫了声:“闺女?” 这是催促,慕千昙没有回头,而是道:“我们之间顶多能称上一句合作关系,之前是,现在仍是。” “我可以帮你们,但我警告你,李碧鸢,你和你背后的穿书局,不是害怕黑龙裂天那样的未来吗?魔物,预言,以及偏离原著的女主,这个世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再敢对我有一句谎言” 她先卖了个关子,唇角微勾,配上她被额头伤口染红半边的脸,寒气森森。 “我会告诉裳熵现世的存在,并激励她修仙,以一生为目标,抵达现世,并摧毁一切,你猜她能不能做到?” 早就知道她的疯状,李碧鸢知道她绝对能干出引女主去现世毁灭世界的举动,那个时候防火墙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谁敢赌那种事。 她瑟瑟发抖,举手发誓:“绝对不会!” 指尖沾着一点血,抹在李碧鸢脖颈上,一道横,像是自刎之人的伤口。 “就算不用裳熵,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不是觉得这个小世界最完整吗?你们想从这获取数据的希望永远别想实现,传送一个,我杀一个。” 慕千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让我发现了一丝隐瞒,到时候,我死过几次,你们就死几次,我说到做到。” 莫名将她拖入这悲催的命运,经历那一系列几乎摧毁她意志的事,那些怨气她不是忘记了,只是暂时没有发泄罢了。 那根手指像是刀,李碧鸢手举得更高:“绝对绝对不会!” 慕千昙甩了甩手,冷哼道:“不要自以为是,总认为能轻而易举的操纵别人,非要认清代价才知道尊重。” 说完,她也不理李碧鸢的反应,兀自转身回到担忧到满头大汗的李兰身边,这女人又开始碎嘴子:“我们家女儿喜欢上看风景了,是不是小李给你带的,这也是好事” 两人并肩进了宅院,耳朵听着,目光却在打量附近,越看脸色越沉。 陈旧的木屋,狭小的院子,掉漆的大门,不断穿行的穿着格外劣质白袍的小女孩,无不彰显着这个宗门的财力。 这也太穷了吧! 上回作为瑶娥上仙时,她住在最大的仙门天虞门里,也去过最豪奢的伏家,与虽然奇形怪状但极为有钱的封家。五大仙门她去过仨,什么样的奢华没见识过。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连她苍青殿都不如的破败宗门。这顶多算是家宅吧,还是巨寒酸的那种! 落差感太强,慕千昙有些悲催的想,这次健康身体是有了,怎么钱没了?真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去他大爷的! 李兰一路唠叨,带她去了一间看起来是厅堂的屋子前,那大嗓门突然小下去:“等会要见你的救命恩人,闺女,你要是能说一句谢谢出来,我就给你晚饭加两只大虾,怎么样。” 她虽然这么说,但只是自娱自乐,根本没指望女儿给回应。先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装,这才搂着女儿转到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框:“大人,我来了。” 慕千昙咬了下唇,先看了眼李兰,才抬眸望去。 厅堂里光线充足,几乎全落在中间弯着身子的那人身上。 一袭比墨还深的黑衣,颇有质感,削身而过,腰瘦而有力。长卷发盖住半个臀部,黑色之中,隐隐约约露出成串的红玉背云,随着发丝轻轻晃动,宁柔中暗藏杀机。 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正轻声哄着一个雪白肤色,连头发也白的孩子喝药。 那小孩是云彩般蓬蓬的短发,穿着长到拖地的白裙,手脚都掩盖其中,两眼里竟也是白色,只有头顶有一抹红。 那是 听到敲门声,女人直起腰,转过身来。 几乎不能控制的,慕千昙眼前一亮。 狰狞的恶鬼面具,盖住了女人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巴与嘴唇,无一不是完美造物。 那恰到好处收窄的弧线,被黑色反衬得更为白皙的肌肤,与一抹艳色的红。还有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眸,星亮纯净,让人对上的那一瞬间,呼吸停滞,言语断层,唯有心头震颤。 这是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反应。 慕千昙想起了曾经在刘家时,恶面猫官被打倒之后,面具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第一次看到那张脸,仿佛是一场沁人心脾的大雨迎面打来。 而现在,又一场辉光乱雨。 第239章 你要去我那里吗 李兰搓搓手,拍拍自家女儿背心:“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裳熵轻轻点头:“无事,举手之劳。” 分离三年,这把嗓音似乎也更醇了,如同一碗清酒,雨滴敲击在上,清亮动听。 她站直身子后,影子都拉长了一些。慕千昙和她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难以比较身高,可明显能感觉到她好长一人,高一寸身高就高一寸气质,那身姿态,足以担起天道之女的名义了。 三年前,裳熵在桥洞里说自己绝对是世界第一美,在多种设定的堆砌与血统影响下,她的确有资本说这种话。 李兰瞄着慕千昙,试图让自家闺女说点啥。她心里还有点自己的小九九,想要让女儿在大人面前露个脸。 这时,那被喂药的白发小女孩,本来抓着裳熵的袖子,忽然有所感知,扬起了脸,迈着小腿就要往这边走,被裳熵及时捞住小胳膊,叫了回来:“不要吓着人。” 那小孩长相玉雪可爱,但全白的眼眸和发丝,以及头顶的几缕红色,都在彰显她非人的特征,她才有此言。 李兰道:“没关系,这小孩可真漂亮,是大人妹妹吗?” 慕千昙转身走开。 跟在后头观察的李碧鸢咦了声,跟上去:“你怎么走了?不是相认吗?” 那边李兰见状,没先追女儿,而是缓和道:“抱歉啊大人,您也知道的,我家孩子这个脑子”她指了指太阳穴,赔笑道:“所以她有点不太礼貌,您莫要见怪。” 垂眸望向躁动不安的小孩,裳熵又望了眼女人离开的方向,手中的药碗因她的用力,几近碎裂。好一会,她才道:“无事。” 慕千昙穿过最近的回廊,走到一栋不知道作用的小屋前。 此处清净幽凉,门前挖了口池塘,种着一排柳树,树影揉动青砖。慕千昙低头望着,听李碧鸢不停问,她听烦了,反问道:“你猜她有没有认出我?” 李碧鸢抹了把汗:“不能吧,这个难度有点太高了。” 第一次伪装,只是戴了层假面具。第二次被伪装,是那魔物所做。若说这两者能辨别出不同,那还有细节等理由,可现在是整个壳子都换了,上哪还能找熟悉的标志物? 更何况还有“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世界观前提在,就算是神情语言觉得相似,估计也会认为是错觉,不敢去承认。 可就算有种种前因,慕千昙还是觉得,不能一眼认出来,那还挺废的。 独一无二的价值,就在于独一无二。 “我有点整不明白了,所以你现在是咋想的?” 李碧鸢脑子里一根筋,钻研感兴趣的题材,那叫一个入迷顺畅,可对于细腻的情感方面,除非直来直去的土味,其他就很抓瞎了。 慕千昙道:“也不一定非要以瑶娥上仙的身份接近她。不对,说到底,也不是非得需要她来不可。” 李碧鸢惊讶:“为啥突然改主意?有更好的方式为啥不用?” 路口传来匆忙脚步声,慕千昙抬眼看了下,又移开视线:“再说吧。” 李兰慌慌张张过来,见她只是站在池边,没干什么,才松了口气,手过来搂肩膀:“闺女,来,进屋。” “今天真厉害,还能找到自己的屋在哪啊。”李兰将人带进屋里,笑道:“变聪明了。” 原来慕千昙随意出来溜达的地方,居然恰好是她的屋子。 一走进去,能闻到某种清新的清洁香气。屋子不大,一眼望到头,家具只有经常用的几样,但都擦拭得很干净,床铺也整齐铺着。李兰拉着她坐到床边。 由于“丫鬟”身份,李碧鸢不适宜在这种母女情深的场合出现,摇了几下铃铛,就在外头池边溜达。 慕千昙被李兰扶着坐下,看她去拿了木质的小药箱,摊开在床上。女人弯腰观察她的脸,又去端了盆热水过来,沾湿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结块的血片。 考虑到原身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呆,她这样做符合常理,但换进壳子的新灵魂慕千昙,就非常不能适应了,她又不是几岁小孩,还需要这种细致的照顾。 刚想抬手去遮,就被李兰柔和按下去。那贴在手背的掌心宽厚又粗粝,烙着一层老茧,是长期辛苦劳作的象征。 一霎那的恍惚间,脸已经被擦干净了。 李兰做这些熟练,捏着她下巴左右各转一下,就把毛巾按进水里,几下揉去血丝。把盆先搁在一边,她搓了搓手,坐上床,打开药箱。 箱子里都是些不知名的土方货,和慕千昙之前从伏家以及盘香饮那里得来的,完全不能比,能否使用,能否有效,都很令人怀疑。 “给我闺女用最好的。”李兰翻出个小盒,打开来,是个中心一块黑药膏的白布。她将之摊在掌心,捏着展开边缘,对着那道磕出来的伤贴上去。 手指按平边角后,她抱上来,用力拍拍慕千昙的后背,衣服上发出某种泥土与木屑的朴实气息:“没事真好,吓死娘亲了。” 良久,慕千昙终于出声:“小伤而已。” 听见她说话,抱住她的人整个都僵成了一块。李兰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松开她,惊疑不定:“闺女?” 慕千昙按了按伤处:“就算不用药,估计也很快就能好。” 李兰似乎被热砂堵住了喉咙,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而突然之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捅开了,她尖叫一声,抖着手指指过来:“你你你” 慕千昙无奈,眼神落下,半晌,又迎上来。她叫道:“娘。” 李兰像是被火燎,猛地窜起身,脸颊通红,手足无措。 她想冲出门,刚迈出两脚就折回来,撸起袖子,冲她比出三根手指,几乎贴到脸上:“闺女,这是几?” 慕千昙把她的手往后推了点。或许是觉得三太难,李兰按下一根手指,改成了二:“闺女,这是几?” “你冷静点。”慕千昙想控制点局面,可下一瞬,李兰已经风一般消失了。 再回来时,后面跟着裳熵,还有一堆想看戏的小姑娘,都扒着门框,伸半个脑袋。 “她刚刚突然跟我讲话了,而且口齿伶俐啊,之前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咿咿呀呀说得很奇怪的,大家都听不懂,但刚刚那句话,我听懂了。大人,您给看看吧。” 裳熵安抚道:“不必着急,我来看看。”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冒犯了。”说完,她拉起慕千昙的一只手,将她的手臂放在掌门,另一只手去试探脉搏。 慕千昙没有拒绝,由着她试。三根修长细致的手指在腕间缓慢移动,刺探着体内的状况。 片刻,裳熵道:“你可知你叫什么?” 慕千昙不避视线,直直回望:“李福乐。” 裳熵似微微蹙了下眉,转瞬即逝:“你还记得什么?” 慕千昙道:“什么都不记得。” 诊脉的手指力道很轻,不忍触碰似的,只简单滑几个来回,就收了回去,隐在袖中:“身体无大碍。” 李兰道:“那怎么会” 裳熵又看了眼床上人,才道:“许是那一撞,淤血通畅了。” 李兰拍手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我家孩子随我,肯定是个聪明的,以前是脑子不通血,这下好了,以后” 她兴高采烈想象着未来,感慨宗门多了一员大将,门外冒脑袋偷看的小姑娘们见到掌门女儿恢复神智,也开心起来,个个脸上笑得开花。 李兰激动的脖子间都有青筋崩出,她又用力抱了下人,单手握着她肩膀,说着说着闲不住了,冲外面喊一声:“今天吃大餐,来迎接我们猫官大人,也庆祝福乐清醒,来来来,宰鸡宰牛宰羊宰猪!能喘气的都宰了!” 一个少女提着菜刀来,憨憨道:“都宰了?先从大师姐开始!” 大师姐弹了下她脑门,把人推着走了:“去做饭。” 李兰也打算大显身手,刚风风火火跨出门槛,又转头道:“乖女儿,你带着大人,你*们俩一起去逛逛咱宗门,好吗?” 看她那副表情,很明显是像让她和这位猫官大人打好关系。可先不说这破烂宗门有什么好逛的,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路啊。慕千昙无语道:“我哪” 没等她回应,李兰便哄着一堆少女一溜烟跑了。 屋里瞬间只剩下两人。 慕千昙咬了咬唇,轻轻啧了声。 这十分细小的动静,引得那人回眸。 慕千昙道:“不是对你。” 裳熵眨了下眼,嗯了声。 两人相对无话。 一直坐着不动只会让气氛更尴尬,慕千昙在心里吐槽了李兰,而后起身,往外走:“看看吧。” 裳熵不发一言,跟了上去。 与她并肩而行,才能感受到身高差距。这未免也太高了,现实生活中,慕千昙只在秀场见过那么高的模特,或者专业运动员,有这样优越的高度,其他还真是少见。 默默走了一会,慕千昙想起刚刚见得第一面时,那个白发小女孩。根据外貌特征,她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孩子是白瞳,没想到三年过去,居然化形了,裳熵应该给她喂了不少天材地宝。 不过,也顺带想起那碗药,慕千昙问道:“你那个妹妹还好吗?” 裳熵道:“不是我的妹妹,还好,有点挑食,生病了也不爱吃药。” 白瞳居然挑食?那小孩这是被宠坏了吧。 慕千昙嘶了声,准备回头教育教育她,突然,又想到了那双白色眼睛。 还是白鹤时,那双眼就是一片苍白,导致白瞳目盲,无法视物。而刚刚那一瞥,慕千昙发现她的眼睛还是白色的,难道修为进益到能够化形,也依然无法治愈吗? “她看不见吗?” 两人穿过一排柳树林,纤长柔嫩的柳条垂下来,如同一排青翠的绿帘子,有些遮挡前路。裳熵伸出手臂,越过慕千昙头顶,用手背将两人面前的柳条拂开。 “很遗憾,看不见。我找了许多医仙给她瞧,包括沈医师,都没有效果。” 连沈医师都治不好啊,那看来真是好不了了。 这个念头出现,慕千昙意识到自己不该认识沈心,便想装模作样问问那是谁。还没开口,就听裳熵道:“沈医师是天虞门的殿主,当今世上有名字的医师里,应当没人有比她更高超的医术。” 慕千昙点点头。 还真给她解释了,这不就说明,裳熵的确没认出她吗? 就在进宗门前,慕千昙还以自己让裳熵去毁灭现世作为威胁,连穿书局或李碧鸢都觉得她是能拉拢女主的筹码,更何况这厮自己也说过,不管变成什么样,都能辨认出。 本来,三年过去,她知道很多事肯定不一样了,但她还是觉得,按照过往来看,裳熵看见她,不说痛哭流涕,最起码也会激动成李兰那个样子。结果,连认都没认出来,这让她有种微妙的丢脸感。 别到最后,其实她根本就把人忘了。 慕千昙倒是无所谓她记不记得,把等待推进任务的李碧鸢掐死就行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回来了,弄死她就是弄死唯一的知情者,也丢不着人。 有没有慕千昙没关系,有李福乐也足够了,修修仙过过日子,至于魔物,让她们大人物去操心吧。 她这么想时,裳熵忽而一手摸到脑后,一手按着面具。手指拨动一个卡扣,咔吧一声,面具有所松懈。 接着,被她捏着表面摘了下来,细绳与卡扣垂落,划过肩膀。 面具的褪下,显露出她整张脸。本该是极有攻击性的眉眼,却因为她平淡的神情与湛蓝眼眸而削弱,少了一分锐利,多一份清澈灵动,仿佛能敛着光似的,晶莹剔透。 那身衣服纯黑,除了背后垂落的红玉背云,几乎没有任何配饰,但极为夺目。归根结底,还是身条气质太优越,裹个麻袋就能上红毯的典型。 对于自己突然解面具的动作,裳熵简单解释:“透气。” 只是个半脸面具,也不知道戴着怎么就阻挡她透气了。慕千昙真想骂一句,但想想还是算了,目视前方。 拐过走廊,前方有一间屋子,裳熵问道:“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吗?” 慕千昙道:“茅房。” 这时,有两人各提两只鸡进了屋子:“今天可得好好做,双喜临门啊。” 原来是厨房。 慕千昙道:“猜错了。” 在她没看见的角落,裳熵轻轻勾了下唇角。 继续往前走,慕千昙想着事,就没注意看路,结果走入了死胡同。她停住脚步,转头望去,看见裳熵站在路口,正望着她。 慕千昙原路返回:“你怎么不提醒我。” 裳熵道:“我以为你想去看看。” 慕千昙道:“那你停这干什么?看笑话?” 裳熵敛了眉目:“我只是想看你走向我。” 慕千昙不想理她,找个路口随便走进去逛,裳熵跟上了她。 对这个宗门,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到后面,也不晓得是裳熵带她逛,还是她带裳熵逛。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走出了宗门,上了一座小山坡,看山下原野如海,绿意盎然。 兀自望了会,裳熵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千昙语气带了点冷哼:“不是猫官大人吗?” 裳熵没在意她的语气:“只是她们喜欢这样叫。” “哦。” “现在,我名下也有一个宗门,在飞龙崖,规模不算小,”裳熵看她:“你要去我那里吗?” 第240章 因为现在不同了 她居然开办宗门了? 这似乎也与只朝着登到最高点目标迈进,心无旁骛的女主之路不同,不过事到如今,慕千昙也知道原著早就该抛开了,所以只短暂惊讶一瞬,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 这是向谁发出的邀请? “为什么?”她问到。 裳熵道:“你的体质较为特殊,容易引来非人之物的觊觎,若是无人保护,会很危险。” 李碧鸢那厮说过,这个躯体有非常不同的功效,她只提到了可以用那种方式增进修为,但按照她那个说话只说一半的性格,肯定还藏着什么没说明。 而剩下的那些,估计就是裳熵方才所指——对非人之物有吸引力。简单来说就是招怪,具体原因还不详,但肯定不是好的方面。 也许这就是她刚来就被抓到穿山甲洞穴里的原因。 寻常人面对这种出于好意的邀请,必定会满心感动,可慕千昙不爽,便是眼怀警惕。 “你也说了我的体质容易引来非人的觊觎,你也不是人,我要怎么相信你不是冲着我来的?怎么确定你不是贼喊抓贼呢?” ‘你也不是人’几个字,好像是在骂人,但其实很贴切。大家伙都知道她是龙了,的确不是人呐。 裳熵远山般的烟眉微挑,轻轻启唇,似是习惯了这种有些阴阳的说话方式,也没反驳什么。 “龙的确是最危险的大妖。”她眼中又盈了淡笑:“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考虑。” 绕着宗门又走了几圈,除了树与草之外就是黄土,连野花都找不见几朵,真是生机不勃勃的一片荒地。 慕千昙更加认清了宗门贫穷的现实,开始琢磨起死之前剩下的那点钱。 估计也没剩,她连人带衣服都被胃袋吃了,钱哪能幸存。 没灵力,也没法接活杀妖挣钱。 顶着这张有亲娘的脸,也很难用瑶娥的身份去问干娘要钱了。 怎么办,要不然把李碧鸢卖了吧。童工值几个子?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回到宗门大院。 还没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越过墙头飘来的浓郁香气,是乡野人做饭常有的杂香,什么都有,混在一起。 进去一看,露天的院子里摆着两长条桌子,桌上果然放满了大盆菜,种类丰富。除了大师姐,方才宰掉的动物都换了种更为令人心动的方式,窝在盆里,等人来享用。 临进去前,裳熵又把面具戴了回去。 慕千昙瞥见,暗骂一句好会装。 李兰正端菜上桌,填满了桌上最后一片空隙,隔着朦胧热气看见门边两人,热情吆喝:“逛完啦,来来,吃饭。” 桌边稀稀拉拉或站或坐不少人,全都是女孩,年纪有大有小,或直勾勾看着桌上菜,吮吸手指,或悄悄打量着进门的两人,目光好奇。还有一些在打打闹闹,围着桌子乱跑,笑声快把两边屋檐都给敲碎了。 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不说多有版型,最起码很合身,不像批量买的。慕千昙想到了李兰手心厚厚的老茧,再看宗门穷成这样,估计不能找人定制,约莫都是李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在没有丰厚条件的情况下,想要从零去组建宗门,想来还是不太容易。 李兰拉着两人上了桌,宗门没有主位之类的规矩,所以坐的散漫又混乱。等把人按到位置上,她才意识到贵客应该有不同的待遇,便想让裳熵去坐最前面,被拒绝了,对方说如常就好。 那边正客套,这边李碧鸢也想坐下吃饭,被慕千昙发配:“丫鬟也想上桌。” “啊?” 这人总是把这种损事记得清楚。 不受欢迎的李碧鸢被好心的大师姐收留,到了桌角吃饭。 慕千昙屁股刚挨着板凳,后背一暖,一双小手从两边抱着她的腰。她猜中是谁,回眸望去,一张软白小脸贴在她后背,脸颊肉乎乎的,被白云般的头发盖着。 李兰正在猛猛给两人夹菜,手速极快,容不得谁拒绝,夸了句小孩真可爱,转脸问道:“大人要喝酒吗?” 手,嘴与脸各忙各的。 见她一副要冲出去拿酒的架势,裳熵果断否认:“不必,我不沾酒。” 李兰大为鼓掌,好像突然卡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人啊,居然不喝酒。” 大师姐隔老远喊道:“掌门,你也不许喝。” 慕千昙感受到李兰极为贫瘠的赞美词汇量,悄悄翻了个白眼,伸出一只手把扒在她身上乱蹭的小孩给提到前面来,对上那双全白的眼睛:“干什么。” 小女孩明明看不见,可脸颊却正对着她,微微歪头,藕节般的手臂朝她抓来,圆嘟嘟的小手指一抓一合,嘴里咿咿呀呀的,能看见粉白的玉米牙齿。 “她比较调皮。”裳熵解释:“平时不怎么亲人,也许是和你有缘吧。” 是有缘,上辈子当一体双胞胎的缘分。 慕千昙松开她衣领,白瞳立刻扑上来,撞进她怀里。小孩身体软,好歹没给她撞翻,独属于孩童的奶香盈满怀中,像是抱着一团刚喝完奶的猫咪。 感觉不如白鹤状态的她省事。 但现在也没有躯体供她回去休息了,也许只有怀抱还能让她感到熟悉吧。 慕千昙面无表情搂着人,看李兰向裳熵献殷勤,有一搭没一搭的吃。除了那忙活的几人,其她的关注点显然都在菜品上。 叱咤风云的大龙很有意思,但猪蹄也不错啊。掌门女儿居然变聪明了诶,但辣子鸡丁更红彤彤啊。 半天过去,李兰终于不再和裳熵套近乎,而是坐下,咳嗽几声,维持了一下乱哄哄的秩序。在大家都安静下来后,她一副要宣布大事的样子,向裳熵道:“大人啊,您看我之前跟您说的事” 这副直白的讨好谄媚模样,让慕千昙有点看不下去,压下了眉头,扫向裳熵。 是有多厉害,连摆谱都学会了? 也不过是三年,能从一个路过都要多管闲事的,变成一个需要别人求着拜着才愿意点头的?可别说这样的改变是魔物导致的,魔物都不背这种锅。 裳熵似乎坐直了一点,放下筷子道:“那件事我没问题,但要问一问”她顿了一下,才道:“福乐姑娘的意见。” 李兰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拍下了手,转向慕千昙:“对了,闺女啊,娘问你个事。” 她绕桌子走过来,双手按捏着她的肩膀:“你之后去街道办跟猫官大人一起生活,你愿意不?” 慕千昙瞥她:“为什么。” 李兰叹了口气:“你才刚醒,有所不知啊。你打小身体就和常人不同,特别讨妖精的喜欢,抱你去哪里,那小妖就跟去哪里,越长大越厉害。现在的妖怪,都知道进家里偷了,以后会怎么样唉” 她面露难色:“是娘无能啊,护不住你,力不从心了。就像今日,为娘刚把猫官大人请来,一转头,就看不见你了,要不是有猫官大人在,我真的是” 怪不得裳熵会出现在这,原来是李兰为了把女儿送走,所以把她请来的。 若是之前痴痴傻傻不明事理的李福乐,直接让裳熵接走就好了,但现在不行,因为她变得“聪明”,有自己选择,所以要询问她的意见。 慕千昙看了裳熵一眼,女人端茶抿了口。 “所以啊,闺女,”李兰望着她的眼睛:“你跟着大人走,好不好?以后娘会经常去看你的,不用想我们。” 慕千昙掐白瞳的脸蛋:“你怎么确定那猫官大人就是好人呢。” 李兰笃定道:“她还不是好人?那谁是好人?整个仙界找不到一个比猫官大人还要更好说话的了,闺女,听娘的,娘看人眼光一向特别准,你跟着她,肯定不会吃亏。” 只是一个小宗门,却能直接把人给请来,也间接证明了裳熵没有摆架子,还没突变成那种令人讨厌的样子。 慕千昙冷哼一声,保持沉默。 桌上两排人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都在等一个回答。 裳熵又喝了一口茶。 她倾听着动静,杯子里的茶水都喝光了,还是先按耐不住,又提议道:“福乐姑娘恋家,无妨,不如你们整个宗门都搬到我那去。” 李兰微微惊讶:“整个宗门?” 李碧鸢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塞了一把豆芽进嘴。 裳熵搁下杯子:“山下有诸多村民,还有一个踏实能干的村长,叫谭蓉。那里物产更丰富些,你们过去,应当会比现在的生活更方便。” 李兰有些动心,看了眼孩子们,又看了圈宗门内部:“会不会太麻烦。” 裳熵道:“那里本来就常常收留村民,不会觉得麻烦。” 虽说会对长大的地方有感情,但能从一个连野花都不长的地方,去往人多又热闹,还有宗门坐镇,不用再担心妖怪来侵扰的安乐乡。孩子们还是不淡定了,眨着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望向李兰,暗暗祈求她能同意。 李兰看了一圈,良久,排桌道:“好!既然猫官大人发话了,那我老李今天就厚个脸皮,都应了!”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裳熵轻抚杯盏,在喧闹之中,望向那个始终不说话的女人。 “”慕千昙无语地揉着白瞳的耳朵。小女孩很乖,不会有任何异议,也不会搞小算计。 饭席继续,李兰解决了心头大患,是彻底放开了,自顾自抱着酒坛喝,脸颊通红,手肘撑在桌上,嘴没个把门的,不停打听仙界的八卦。 “那个叫秦河的引明上仙,好厉害喔。” “传闻中的盘掌门长什么样?铁面香仙,是戴面具吗?大人您这样的?” “那好几个殿主是不是都特别强,唉,我就不强,没什么本事呦。” “大人,你会不会不太适应这样吃饭,大家都在院子里,就这么露天吃的,感觉每个形象,也不正经。哈哈哈,真抱歉,咱们这也给不出更好的条件了。” “没什么,我之前也是这样住的,”裳熵道:“从前与我师尊住在一起,连饭桌都没有,也就那么在院子里吃了。” 此言一出,桌上静了静。 李兰酒醒了点。 大师姐筷子都要掉了。李碧鸢左顾右盼,低声询问:“怎么这个氛围。” 大师姐也低声:“以前谁都不敢在大人面前提到那位啊,就是瑶娥上仙,不然就得倒霉,大人自己一般也不提的,可今天居然说出来了,所以我们吓了一跳” 李碧鸢听着熟悉的剧本,不知如何吐槽,心道:啊这,看过太多这样的小说我甚至能预知下一步走向,是要走强制爱还是分分合合相互试探的路? 大妖的听力如何了得,就算她们只用气声,也逃不过猫官的耳朵。那眼眸晶蓝的女人看过来,勾唇道:“因为现在不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40-250 第241章 是你 短暂的插曲过后,宴席恢复,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搬家的热切之中,交流着对未来的猜想,干饭都更加用力,免得收拾行李时还要把饭菜打包。 在这样的氛围里,李碧鸢很快吃饱了,嗦着鸡骨偷偷打量着另一边桌子的战况。 慕千昙把白瞳的脑袋从怀里揪了出来,制止她想乱舔的坏毛病,手掌着她后颈,另一手拿着筷子夹了点豆芽过来:“吃这个吗?” 白瞳动动鼻尖,闻到了气味,摇摇头。 慕千昙又换了几样菜,除了白菜她吃了几口,其他都摇头。 居然真的挑食。 就算挑剔成慕千昙这样的,也很少对食物有意见,这小孩竟然这也不吃那也不吃。她把菜又换成豆芽,夹得更近了点:“不行,懂不懂什么是均衡营养,你挑成这样你别想长高了。” 裳熵道:“其实” 慕千昙:“你闭嘴。” “” 白瞳全身心抗拒那散发着油光的小豆芽,但她挣脱不开脖颈上的控制,就算抿紧嘴也没用。 短暂的僵持之下,她只得抓住女人的衣领,不情不愿地张开嘴,没滋没味地嚼,脸颊一鼓一鼓,眼眶居然泛红了。 慕千昙心道:这么夸张,有那么难吃吗? 她自己试了下,明明就是最为普遍的家常菜的味道。 以前白瞳藏在她脊椎之中,是靠她自身的营养来供应,所以不需要进食,也就没发现这孩子有那么大的毛病,如今暴露出来,看来要纠正是个长期的事情。 裳熵没能闲下太久,李兰又开始了八卦行为,虽说知识储备量不多,但能问的可真少。慕千昙随便听了一些,难以想象这都是三年之内发生的。 她随便吃了点,就实在没胃口,把白瞳塞进裳熵怀里,起身离席。她动作很轻,对面李兰烂醉如泥,没能发现,身边则多得是已经玩开的,除了裳熵,几乎没人发现她离开了。 踩着走廊里滑动的树影,慕千昙悄无声息回到屋前。 小池塘在月色下泛出浅色的银光,一条条小鱼如画笔,在纤薄纸张下游动着。 钻进灌木,拨开树枝,她站到池塘边,脚尖捻起一粒石子,踢进水中,荡开一圈圈波纹。 鱼儿受了惊,箭一般飞速向四周射去。 草丛中传来虫鸣,风吹动书页,发出沙沙的声响。 慕千昙望着水面被波纹打碎的倒影,蹲下。身,手指拨动着水面。 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就好像这个池塘是圆形的,而她并不知道,只按照心中的路线一直向前跑,总以为能脱离高墙去往岸上,却没想到跑着跑着,她又回到了起点。 这才发现,原来一直都是围着池塘墙壁的边缘在跑。 那么长时间以来,都是在绕圈子。 她跟着裳熵回去,未来会怎样,基本已经能够想到了。 不用担心生活拮据入不敷出的问题,不用再去苦恼铺天盖地的流言,无需考虑安危的未来公认最强者的庇佑,以及被限制的自由。 这和她小时候所在那个富裕家庭有什么区别呢? 不管是受父母控制的女儿,还是被感情绑架的恋人,本质上,都是一个家庭环境中的被给与,被保护,被管理的那一个角色。 过往经验早就告诉了她一个道理,当生活物质都需要他人来提供时,被掌控以及被剥夺自由都是附带产品。 就算供应者本身没有这个意识,这种纽带关系也会将两者强行链接起来,直到难以脱身。 慕千昙本以为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她直接冻死在那个小巷子里,匆匆完结她恶毒女配的一生,化为书上的一个句点。 可眼睛刚闭上,就睁开,她活下来了,还被赋予了相当重要的任务,拉拢女主一起来除魔。 这看起来怎么都像是被提拔到和女主同等的地位了,毕竟多少人等着呢,重要性是不是不言而喻? 但实际上,怎么总感觉,不是那回事呢? 要拉拢女主来除魔,是因为单凭她慕千昙没有那个能力,穿书局与李碧鸢也没有,而她们想与女主合作,又担心被拒绝,或者不能充分信任,所以需要慕千昙来做那个中间人。 而她们所坚信的筹码,不是慕千昙有合作的价值,居然是女主的爱。 这太荒谬了。 进宗门前,她有想过,要不然抢一把驱魔铃铛就逃跑,只要魔物不来侵扰她,想去哪里不就去哪里?谁规定她一定要做任务了?放狗屁,这不是她的责任。 但旋即她就得知,原来她这倒霉透顶的体质,还会吸引妖怪。 而她毫无反抗之力,获取力量的途径还是那么刻意。 摆在她面前的生路,比死路还难走。 当然,她也大可以抛弃折磨她两辈子的自尊心。想当年她就乖乖做个好女儿,事事听话,不要有忤逆心理,没准就能得到母亲的宠爱,就算身世暴露,也不会被扔到那个家庭。 穿越之后,她也不该动种种心思,就该专心做完任务,让李碧鸢没机会说出她来自小世界这种鬼话,就抱着自以为来自现世的谎言做完任务回家,也挺好的。 她的命运,竟然是需要她放弃挣扎,才可以更加顺利。 那为什么不接受呢?又在放不下什么呢? 苦苦思索,得不到答案。 不知道在池边蹲了多久,心中的烦闷越发拥堵。慕千昙发着愣,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变得这么磨磨唧唧,犹豫不决。为这种事浪费时间,实在不应该。 她憎恨以往经历的诸多无意义的困难,因为她切实感受到了自己的改变。 磨了下后槽牙,慕千昙一掌拍在水面,打碎一切画面。而后她纵身一跃,跳入水中。 噗通一声,水灌入衣服缝隙,贴着肌肤,寒冷与压迫感袭来,瞬间把所有的想法驱逐出大脑。 池塘不深,只到腰间,裙摆都漂浮起来,她呼出口气,瑟瑟发抖。 等水面再次平静,她在倒影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如李碧鸢所说,是张漂亮的脸蛋,叫人挑不出毛病。 怪不得李兰愁得要把女儿送人,就算不招来妖怪,恐怕也会引来其他的不怀好意。 她摸了摸下巴,看了又看,找不到一丝相似的点。 若说瑶娥上仙的躯壳和她之前还有点像,这下完全是陌生人。 这个世界有关于她的东西,也一样都不剩了。 耳尖捕捉到一丝动静,慕千昙转头,看见站在岸边的女人。 朦胧月光下,她站在那里,面容不清,可蓝眸中明显可见悲伤。 慕千昙不知道她在伤心什么,如果换她短短三年就拥有那么多东西,只怕是乐到什么亡人都抛到脑后了。 月夜下,树影中,池中人默然,小鱼从她身边游过,被她搅动的污泥缓缓沉淀,水清目明,枝荷摇曳。 “猫官大人真是一呼百应,”慕千昙淌过水,走到池边:“随口说说,就能让一个宗门说搬就搬。” 裳熵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一把:“就算知道你会不开心,我也不后悔这样做。” 慕千昙扫了眼那只手,没去接,自己爬上了岸:“你好人做好事,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掌,裳熵默默收回,后退一小步,微微歪着头,低眉望着女人的脸:“就算不含私人感情,我也会这样做,这是最优的解法。” 树影打在她脸上,给她的面容带来一丝冷感,面具表面也泛着木质冷色。慕千昙很想一巴掌抽上去,但又觉得没必要,只是盯了会,呵笑。 已经说的那么直白,可能第一眼就认出来了,还在这装深沉,就是不戳破,也不知道搞什么鬼。 既然她要演,慕千昙不可能主动去挑明。她拎着湿透的裙摆,错开女人身侧走远,丢下一句:“那就随便你,别装得多开明似的还来问我。” 拖着身体回到屋里,她本想直接躺上床睡觉,可略微有些洁癖的性子还是制止了她,于是去屋里最像衣柜的柜子里翻了翻,找出一件干净衣服换上,而后仰躺倒进床里。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抽出脑后的枕头压上脸,须臾,听到门悄悄打开的声音。 心中涌起烦躁,慕千昙抄起枕头砸过去,而来人并非裳熵,而是李兰。 她可能吐过几场,全然没有桌上那副醉相,但脸到耳朵以及脖颈还是红的,走路也有些不稳,显然也不是清醒的状态。 李兰握着枕头,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把枕头放好,手掌在上拍了拍,来回轻抚。片刻后,才道:“今天的决定,你会怪为娘吗?” 痴傻了那么久的闺女突然变聪明了,这怎么看都是好事,但偏偏要在她打算把人送走的节骨眼上,万一产生了误会,让母女关系变坚硬,就糟糕了。 慕千昙躺回去。 李兰道:“姑娘如果怪我的话,那为娘也没什么好说的,我认错,但是姑娘啊,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妖物无情,杀人不眨眼。你这样气娘亲,也是不对的。” 本来没听懂这句话,但慕千昙又品了两遍,终于懂了。 原来,李兰担心她并不是因为撞到头恢复神智的,而是更早的时间,只是不想被送走,加上置气,所以离家出走,才被穿山甲妖抓住。 慕千昙没有回复她的担忧,而是起身道:“之前是谁跟你提议说把我送给裳熵的。” 李兰似有些惊讶她居然直呼猫官的大名,但酒劲让她无法往深处想,只是转头看大人不在,便把这份不敬就此揭过,回道:“是你身边的那个小丫鬟,她人还挺好的。” 那就是李碧鸢。 李兰道:“当初那孩子也是可怜,说大家都叫她疯子,自己被村里人赶出来,没地方去,我就收留她了。那个孩子特别机灵,还对你的特殊体质有研究。” “虽然奇装异服是有点疯,但人不坏,若不是她提到还有猫官大人那条路能走,我还没想到哩。” 慕千昙按了下手指骨节,发出咔吧声响。 所以整理一下,就是李碧鸢穿越过来后,先找到了她认为合适的躯壳,并死皮赖脸混进了宗门,关系都熟了后,把这具身体的原主原本就有的吸怪风险夸大渲染,再提议交给裳熵,以达到让她们两人见面的目的。 那么她挑这么一个特殊的体质,只是为了能让她以更好的“贡品”形式,被送到女主面前吗? “你要相信娘亲,绝不是不想要你了,或者说觉得养你麻烦,才这样做的,”李兰抓紧了枕头:“妖物找上门的事发生了太多次,为娘能力实在有限,早晚会护不住你,与其这样,不如” “我没怪你,”慕千昙坐到床边,小腿滑下去,脚登上鞋。 用什么样的躯体,走什么样的道路,去哪里,做什么,她哪有选择。 手指拉住布鞋,勾上脚后跟,慕千昙摇头道:“我为什么要怪你,你也没有选择。” 你是边缘人物都不算的NPC角色,没有承载任何笔墨,不被期待,不被精细雕琢,你只是无数平凡人中的其中一个,有感情已难得,还能要求你什么呢? “你回去吧,明天不是要搬家吗?” 慕千昙起身走到门边,眼睛还看着屋里人,手探出门缝,精准抓到等在外头的裳熵,把人拽进来,吩咐道:“把我娘送到她屋里去。” 裳熵冷不丁被扯进屋,见她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微愣:“你要去哪?” 慕千昙道:“找我那个死丫鬟。” “现在?”裳熵看了眼天色,不是很明白这个时间去找一位丫鬟要干什么:“现在去吗?” “少管闲事。” 慕千昙冲出门,走了两步又折返,摊开手:“给我把刀。” 为了不让痴呆女儿伤到自己,整个宗门只有她没武器,现在去找个趁手的也不容易,干脆直接问最近的人要。 裳熵迟疑地伸手入怀:“你” 慕千昙转头就走,她不给自然有其他人给。裳熵赶紧拉住她袖子,把一柄冰凉的匕首放入她手中:“给你。” 握住匕首,掉了个头,指着人,慕千昙警告道:“别来烦我。” 裳熵愣怔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慕千昙不知道丫鬟住哪,但既然是和她有关的人,且有“照顾起居”的责任,肯定不会太远。 绕过池塘,她很快发现一间小屋,推门闯进去,果然看到了正在床上翻书包的李碧鸢。 “诶你怎么” 反手把门摔上,慕千昙冲到床边,干脆利落一刀刺下,扎在李碧鸢两腿间,锋利刀刃朝向床上人,似要随时夺命。 “来着了。”李碧鸢补完后半句,看着那刀锋,瞳孔缩小,嗓音干涸。 就让刀插床上,慕千昙扯过她的书包,把里面东西全都倒出,丁零当啷散落满床。她扔开书包:“说说吧,你具体的驱魔计划。” 李碧鸢眨巴眼,两根手指去捏刀柄:“有话好好说呀,昙姐这是干什么。” 慕千昙以手掌按住刀柄,逼视她:“那我直说吧,你给我精挑细选了这么个身体,是为了能更加讨好裳熵,好让她为穿书局卖命吗?” 李碧鸢愣了下,才道:“怎么会,你是不是搞错了昙姐,双修这事是可以提升你自己的修为,而不是别人的,这个体质只对你有益啊,哪里有讨好不讨好的说法。” “是吗,你怎么那么笃定呢?”慕千昙轻笑:“你亲眼见原主双修过?实际情况真是这样?” 作为一个智商有点问题的人,被亲妈保护在深宅中多年,不可能有这种机会。没有过往案例,她们*又是从哪里得知这种详尽的效果的? 见她杀气腾腾,李碧鸢举起两手,作投降状:“其实找个厉害点的人把脉就能看出来了,裳熵就能做到呀,这个没什么新奇的。” “那就暂且当你说的是真的,”慕千昙直起身,拨动几下床上的武器:“除了靠女主,你们真正的退魔武器是什么?” 裳熵再怎么厉害,也只是是计划的助力,而李碧鸢能被送进来,就一定带来了某种更靠谱的东西。 “可别说只有那个铃铛是有用的。” “那当然不”李碧鸢犹豫了一下,似在考虑要不要说。 慕千昙一手继续拨动武器,另一手拔出匕首,刀尖对着她眼球:“说,别给我等到见了盘香饮还是谁谁再说,就现在,一五一十的说。” 被逼到这份上,李碧鸢也无法了,宗门前的威胁还历历在目呢。犹豫片刻,她只得道:“说说说,我说!别找了,不在这里。” “真正要用来退魔的武器,其实就是你。” 第242章 你坐我身上吧 慕千昙反应了一会,虽说没听懂,但潜意识已经察觉到不简单,便收回刀,坐上床边:“说清楚。” “先说好哈,我先跟你说好,”李碧鸢贴着墙,往旁边移了点,拉开刀锋距离:“我没和你仔细讲,是因为我们相遇的时间太短了,而要从头说明白很麻烦,所以我才想到时候等人齐了再一起说的,这不是隐瞒的意思。” 慕千昙道:“不要废话。” 李碧鸢擦了把汗,睡前被拿刀指着对她而言是绝对新奇危险的体验,她缓了下,这才拍拍胸脯道:“OK,OK,好,武器只是一种说法,再精确点,你是我找来的,能够克制魔物的东的人。” 不是没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字眼,但慕千昙无心纠结这个,只想快点逼问答案:“原理呢?” “原理就是” “简化一点,不要太过于复杂。” 李碧鸢摸了摸下巴:“我想想从哪开始说。” 仿佛是搞不定思绪,她伸手钻入床上的杂物堆,从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黄皮笔记本,还有一根削好的2B铅笔。 慕千昙还记得她说过,为了节省空间,穿书局对书包里的工具进行了专业摆放,就是为了能扩大容量装更多,结果里面居然还有纸笔这种随处可见的资源,不由得道:“那么昂贵的传送空间你用来放笔记本和铅笔。” 李碧鸢严肃道:“没有她们我无法正常工作。” 不穿丑衣服不行,不用特定的纸笔也不行,什么死脑筋。 她显然也不是个正常人。 翻开已经使用了一大半的笔记本,李碧鸢吹了吹笔尖,在第一行写下个带圈的1:“好,第一点,关于魔物,我跟你说过,她是一种bug对吧。” 按这个小世界的时间来说过去了三年,但对于慕千昙而言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所以自然还记得。 李碧鸢道:“我们发现,魔物虽然算是bug,但等级要比bug低,也就是说,她被包括在bug之内,只是bug的一个变种。” 慕千昙重复:“变种。” 李碧鸢道:“正常情况下,我们说的bug,指的是系统中错误的部分。而错误的表现,可能是穿模,可能是颜色变了,可能是无响应,总之是千奇百怪。现在我们用一个词语来形容这bug不同的表现方式,就叫做变种。” “魔物只是其中一个变种,这意味着”想到那种可能,慕千昙蹙了蹙眉:“还有其他类似的恶心东西。” 光是羊头怪就足够令人头疼了,结果她还说还有,想想就令人难以接受。 李碧鸢点头:“我们扒来了原著,还找来了一个重要的人,那就是原作者。” “她提供给我们了这本书的所有文字信息,人设,人物小传,时间线,废稿,甚至还有一些没写出来的纯脑洞。” “按照原著,我们编出一段数据,输入,对比,查看返回,于是估算出了一个数量。” “百分之十。” 笔记上多了一行字:“这个世界有百分之十是错误的,也就是十分之一。” 用铅笔尾部敲了敲下巴,李碧鸢琢磨:“尚且不能确定魔物是十分之一里的几,但是按照这个强度,啧,姑且给她算个算个” “算个三吧,”慕千昙淡淡道:“小瘪三,符合她。” “咳咳咳,也行。” 慕千昙摩挲着匕首刀柄:“总结一下就是,按照你们的计划,要对付的不止魔物,还有这十分之一里的其他东西是吗?” “yes。”李碧鸢晃了下铅笔,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啊,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有些bug是无害的,也不一定非要去解决,放着不理也行。所以需要甄别,计算,以及判定需不需要干涉。” “例如呢?” “例如你的这副躯壳,就是另一个变种。” 慕千昙隐约明白了她的意思。李碧鸢道:“我刚刚说了原作者对吧,她的第一版废稿里,也就是初版设定,BOSS并不是伏郁珠。” “是我这个?” 说起这事,李碧鸢滔滔不绝:“是的,李福乐,天生体质特殊,吃啥补啥,亲近妖物,可靠双修灵力大涨,但这些在她幼年时,只有妖物一条较为明显,常常引来些怪东西,所以被家人重点保护。” “她的成长之路,有师姐们的疼爱,有母亲无微不至的照顾,原本顺风顺水。” “不过有一天,遭遇意外,宗门覆灭,所有对她重要的人一夕之间死了个干净。” “对于命运,她怀恨在心,流落在外,摸爬滚打中逐渐学会了生存技能。复仇之后,由于见惯黑暗现实,格外看那个开朗过头的女主角不爽,所以有一朝黑化,一跃而成大BOSS。” 慕千昙轻笑了声:“看不惯她傻乐的人不止我啊。” 李碧鸢没听见她的低声,而是自顾自道:“名字叫李福乐,却是整本书最大的恶人,其实也挺刺激的。” “不过由于设定的双修体质,需要睡到强者才能短时间内变强,而写出来的人物里,最厉害的要么盘香饮,要么女主。” “女主有官配,怎么可能和她睡。作者又找不到让李福乐合理睡到盘香饮的方法,另外还有就是,考虑到过审的风险,种种原因之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废稿的内容出现在了正文里,这自然是一种bug,所以本质上,你和魔物是同源的,这就是为什么称你为武器。” 慕千昙道:“魔物有可能对我而言不再是不可触摸的?” 提到不确定的事,眼神立刻滑到一边,李碧鸢习惯性想含混过去,可看见了慕千昙手下拿到寒光闪闪的匕首,动了动喉咙,提高嗓音道:“啊,我说实话,其实还不确定。” “时间太短了,三年而已,能得到目前的结论已经是个奇迹了,我们还没来得及验证李福乐是否能克制魔物,一切得试试才知道。” 就知道会这样,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慕千昙没抱太高的期待,也没觉得怎么样。想到她方才说的关于李福乐原设的话,问道:“你刚刚说的吃什么补什么,具体一点。” “哦对了对了,这个还没说。”李碧鸢拍了下脑子,在已经写好的两句话之间插了一句。 看她这样子,慕千昙算是知道她说多少漏多少是出于什么原因了——脑子里的东西太多,太乱,太杂,自己都记不全,自然也表达不全,只有依靠笔记本记载才能梳理一二。 而这些负面特质体现出来,就是说得话也颠三倒四,逻辑不通,仿佛有所隐瞒似的。 写完最后一个字,李碧鸢开始解释:“这点就是你的另一个能力了,你能够很快消化你吃下的东西,并把里面的能量,化为己用。” “例如你吃下了火属性旺盛的丹药,你能操纵火灵力,以此类推,金,木,水,土,冰,雷等等等,你都可以掌握,这就是吃啥补啥。” 怎么感觉是裳熵能力的变种,这铁胃 应该还不太一样,至少还没到能够靠枯叶树枝充饥的地步,还是人的范畴。 慕千昙改用另一种说法:“就是更方便嗑。药了。” 想当初她在伏家逃亡,是无奈之下才选择这种方式,没想到新躯体的技能就是这个,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碧鸢道:“可以这么讲。” “但是,很重要的一点,这种状态是短暂的,等你把吃掉的东西消化完了,也就没了。而且还有副作用,是虚弱,你可以把它当做是聚力金环来看,原理是一样的。” 她掰了掰腿,换了个坐姿:“这就是为什么我先说了双修而不是吃啥补啥,毕竟一个虽然不正经,但好歹是真的修炼。另一个另一个也不正经” 慕千昙打断她:“吃了太多药,会有长期的副作用吗?身体损坏之类的。” 用药可以带来短时间的爆发,这一招算是好用。但当裳熵把她带出去时,她发现那个身体无法自行恢复灵力,很有可能是被药坏了。 如果李福乐也有同样的问题,那还是鸡肋能力,用不了几次。 “放心吧,”李碧鸢摆手:“不会损坏,也就是虚弱的时间更长点罢了。只要你把身体练好,这个副作用的效果甚至会更弱。好歹是初设定里的BOSS之躯,没那么脆弱。” 听见这话,慕千昙轻轻吸了口气。 为了冷静而跳入池塘中,却没什么效果,可那股清凉冷意仿佛此刻才浇在了她脸上,让她思绪清明,锈蚀的心脏,又开始微微转动。 战斗这件事,只要不是实力过于接近,基本都能做到短时间内分胜负,甚至一击必杀,根本不会持续太久,除非人多这种消耗战。 有聚力金环的基础在,她已经习惯了有虚弱副作用的攻击方式,不用考虑身体不可逆损伤的话,备好充足的丹药,再辅佐以一定的修炼,她可以冲破上一世半妖天残的压制,走到比瑶娥更高的高度。 就算完全没双修这个无用能力,她能够操作的空间,也相当广泛。 慕千昙握紧了匕首,眼中有微光波动。 她向来都不介意付出努力,她只是担心结果不公平。 而现在,从未有过的优质起跑线,就横在她面前。 须臾,她喃喃道:“真是奇怪的设定。” 李碧鸢耸耸肩:“所有故事的开始都是诞生于一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嘛。” 等待良久,才终于将潮起的心绪平息。慕千昙问了另一个她感到奇怪的问题:“为什么白瞳和裳熵能够认出我?” 明明整个躯壳都改变了,不该有任何锚点发现她的身份,可别说是什么真情犹在,一个眼神就认出来等等等这种露骨肉麻话,也太扯了。 好在李碧鸢的答案有依据:“因为传送魂魄本质上是复制数据,比如说你从你的小世界来这个小世界,我口头表达是说,把你的魂魄提过来了,其实没这个说法。” “更准确的表达方式是,我把你的数据给复制过来了,并填充到瑶娥上仙的躯壳里。” “她们能从你身上感受到熟悉是很正常的事,况且本来她们就习惯了你的一切,这个过程就更加顺利。” 还有一点,她害怕被打,没说出来,那就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有第二个人会对裳熵这样粗暴说话,爱理不理好吗?你简直太明显了!装都不装一下。 “能做到填充数据这件事情的前提,是原主已经死了。瑶娥自不必说,李福乐的话,她的痴呆很有可能是未补足的设定导致的,这反倒让我们占了便宜,也挤进来了,啧啧啧。” 李碧鸢在感慨这个大便宜,慕千昙理解她的话之后,意识到一件事:“如果只是复制,那完全没必要让我来,为什么不直接把你自己的数据载入李福乐,不需要与我交流,自己也能去做任务。” 过去两年还没让穿书局意识到与自己合作是个很有风险的事吗?居然还敢骚扰她,直接让这位百依百顺的研究员来做不是更好。 李碧鸢道:“我只有用这幅躯体才能工” 感受到对面人冰冷的眼神,她改口:“咳咳,其实,一方面原因我说过,需要争取女主。” “另一方面,我提交上去的报告里,有说过你想留在这个世界,所以也算是我的建议吧。” “你也可以看做这是穿书局对未能及时发现魔物存在的补偿。这个躯体应该还能让你满意吧,绝对不平凡,有潜力成神,健康,美丽,未来会强大。” 慕千昙冷笑:“补偿?不还是要为你们干活,顶多算是报酬。” 十指相抵,指尖依次敲击,李碧鸢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实际上,就算你不合作也没什么,现在没有一只黑手握着你的心脏,只要你能逃脱妖物的垂涎,哪怕你连夜就跑,我也拿你没办法。” “没办法?” 李碧鸢做了个展示的动作:“这是我的原身体,我四百米跑六分钟,八百米直接跑晕,绝对追不上你。” “我带来的所有东西,这一床上,基本都是给我防身用的,科技对抗灵力。我没有任何方法约束你,所以我现在,都是在和你商量。” 她举起三根手指朝天:“我可以发誓,昙姐,我所说没有半句虚言,不然我抽卡出金必歪,次次大保底。” 虽然听不懂这个誓言的内容,但看她坚毅的样子,估计是比较残酷的惩罚。 慕千昙打量她:“看得出来你不行,但你不会任务做着做着就猝死吧。” “不好说,我好久没休息过了。”李碧鸢捂住胸口,一副要吐魂的虚弱感。 “好久是多久。” “十来年吧。” “”慕千昙不知道该说她是厉害还是脑残。 “还有一个原因,技术是否能够投入使用,需要进行实验,我就是那个小白鼠,承担粉身碎骨的风险,代表着第一个人类生命体进入小世界。” 李碧鸢平淡的说起这些,仿佛差点被牺牲的不是自己:“好在我们成功了,我没被时光机搅碎。刚来那会,我发现没死,很开心,还在地上留了一个脚印。我的一小步,人类的一大步。回头带你去看看。” 慕千昙道:“不是很想看。” 李碧鸢也没失望,语露天真:“别看这样,第一个使用穿越机器的机会,还是我用从业十来年攒的年假换来的呢。” 甚至连一次年假都没休过。 想起了这两年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种种,再结合李碧鸢所言,慕千昙忍不住心道:把穿书局的人当猪仔解剖卖到饭店,猪下水充足,但端不出一盘叫良心的菜。 “还要用年假去换,根本没人会跟你抢吧。” 她想起这两年来,李碧鸢的确是除了睡觉之外的时间都在线,居然真是没休过假,一天都没。 高度运转那么久,身体只是虚弱,脑子只是稍微有点混乱,某种程度上来说,那还是有点底子的。 “不知道啊,万一呢。”李碧鸢道:“其实公司对我挺好的,我几岁的时候就流落街头了,饿得受不了,想找工作,没人愿意收,没想到穿书局把我收下了,虽然只是扫地板吧。” 她揉揉鼻子:“扫地板也没事,我干得挺好的,没有我干不好的活。后面也一步步来到自己想要的岗位了,所以我没啥怨言。说实话,没有穿书局,我都活不到这会。” “呵。” 慕千昙腹诽:干了十来年活也才二十多岁,这不妥妥童工,真是标准的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以为这个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李碧鸢捣鼓起床上的工具,边翻边解释,最后翻出一枚类似VR眼镜的东西,兴致勃勃介绍。 “看这个眼镜,这就是一个数据复制机,里面存着我的数据,等我在这个世界自然老死,靠这个可以换一个本地躯壳,继续做研究,想办法实现小世界回到现世,来打通双向的通道。” “你要为穿书局打工到死,还被预定了下辈子。”慕千昙咬字更重:“甚至是生生世世。” 李碧鸢道:“打工也挺好的,不然做什么呢。” 慕千昙无语:“你很乐意被当做工具使用。” “难道有人不会成为工具吗?”李碧鸢放下眼镜:“大家不都是一样吗,为了存活,普普通通的上班下班,也没区别吧,都是强行逼自己去做不喜欢做的事” “你不是说你热爱这份工作吗?” “我热爱的是研究和探索,但我讨厌从家到公司需要乘坐的八分钟地铁与五分钟公交,也讨厌与公司楼下的保安对视,讨厌开会,厌恶社交。所以哪怕在一家公司,转头开个门就能找到我,我也坚持线上联系,不想见人。” “风险,牺牲?在一个集体里,人很容易被当成螺丝钉,工厂里不会缺螺丝,我理解这样的机械运转,也知道为了效率必然会有损耗,那不是我能抉择的事,但我接受。” “而且,我自己也愿意来这,”李碧鸢笑了笑:“你看吧,哪怕是现世,也有人想逃离。千万个世界里,总有各种各样的不幸。” 慕千昙长睫微动。 若小世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虚假的,那不就是“现世”吗? 管自己身在何处,只要知觉还在,那所能触碰到的世界,就是没有谎言的真实。 刚刚说了那么多,还没有得到过女人的准确回应,李碧鸢眼珠左右转,手指交缠,试探道。 “所以,你能接受吗?帮助穿书局清除漏洞,等解决完所有的bug,系统正常运行,我就可以安心开始我的研究工作了,送资源到现世,到时候没准还能把你也送过去呢。” 还没有回应,女人只是侧身坐着,露出那张总是平静的侧脸,似在思索。李碧鸢加了句:“这也算是帮助裳熵,毕竟这是她的世界。” 等了好半天,就是不回答。李碧鸢试图以近在眼前的目标来勾引她,转动了碗上的手表,细碎咔哒,伴随着她的嗓音:“已知,现在有一个目标,就在之前你和女主去过的那座城市里。” 慕千昙终于开口:“我们去过的城镇太多了。” 察觉有戏,李碧鸢迅速道:“最特别的那个!” 此言一出,慕千昙眼前又闪过了倒映着万千烛火的河面,还有那盏汇入星火的冰昙灯盏,以及三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轻声念道:“灯城。” “对,第一个需要清除的变种就在那里,因为还不能确定大小,所以暂且把她称之为百分之一,命名为消失bug。” 看这反应,这事估计问了,李碧鸢开心起来:“原书女主与初代BOSS一起对抗变种bug,嘶,我觉得这个比原故事更有趣,你觉得呢?” 突然间,毫无预兆,慕千昙把刀拔起,扯过她一只手,银光一闪,她手心已多了条血痕,血珠成串冒出。 李碧鸢傻眼了,大叫一声,用力缩回手:“你不赞成就不赞成啊,划我干啥!” 慕千昙下了床,手臂一挥,匕首再一次插在床上:“考虑到你还要在这生活很久,那从受伤流血开始,尝试着习惯这个实力至上的世界吧。” “哈?” “解决完所有bug之后,你早点研究出去现世的通路,几十年几百年我都等得起,我倒要看看那帮把人当畜生用的穿书局都是些什么东西。” 曲指弹了下刀锋,慕千昙冷笑:“高高在上,傲慢的只会低头看人的家伙,我来帮他们治治脊椎病。” 李碧鸢眼睛亮起,知道这事成了,高呼道:“昙姐威武!”她想蹦起来,被伤痛打回原地,哎呦哎呦的叫。 看见雪白床单上绽开的红色,慕千昙道:“随便撕一条绳捆住手腕,减少血液流速,然后想办法去找药,处理伤口。过去两年你的隐瞒,这一刀,算是扯平。” “我选择与你同盟,这不是在帮助谁,”她说:“而是我的复仇。” 推门出去,回屋的路上,慕千昙脚步轻快许多。 迎着月光到屋前,看到了还等在那里的人。 一看见她,就想起了方才那把匕首。经过她面前时,慕千昙道:“那把刀我送给她了。” 裳熵本想说点什么,闻言把话咽了回去,改而道:“那是我的匕首。” 她不介意自己的东西被慕千昙用,哪怕是她自己都行,但是怎么可以送给别人?还是需要特意深夜去见的朋友! “哦,忘了,那你去要回来吧。” 不管她是什么表情,慕千昙兀自进屋关了门,睡大觉去了。 躺在床上时,她整理着方才听到的那些消息,困意来袭时,脑中最后闪过的是裳熵那张吃瘪的脸。 她后知后觉发现了,除了所谓的数据,还有一个身份可能暴露的点。 还有谁都用这种态度对那位天之骄子呢? 怪不得。 第二天,慕千昙是被一阵巨大的搬家声吵醒的,她披上衣服推门出去,看见宗门空了半个,一堆人正把大大小小的行李箱子运出去。而墙壁之外,一只覆满鳞片的穿山甲,正趴在那里,露出高耸的脊椎。 她是不是没睡醒。 李兰精神饱满,神气十足,过来大嗓门道:“闺女醒啦!我们来你屋收拾。” 几位少女从她身边鱼贯而入,开始了拆家搬家,热火朝天。 慕千昙随着李兰一同走出宗门,看见那只比整个宗门还大,仿佛一辆巨型飞机的,长着尖利爪子龇牙咧嘴凶残至极的妖怪穿山甲,老老实实趴着,由着人不停运送行李到它背部,甘愿当一个行李仔。 “大人说为了方便我们搬家,就把穿山甲抓来了。”李兰笑道:“大人真厉害啊,几招就把妖怪制服了。” 望着低眉顺眼的野兽,慕千昙心道:也就是现在而已,以后指不定谁更厉害。 “我问过附近的村民,此妖吃了数人,算是危害性很大,本身就该回收,所以顺便用了一用。”裳熵从两人身后走过来:“等到了街道办,它的能力会被用在正确的地方。” 东西逐渐被带完,少女们也一个个爬上了穿山甲背部,一个年纪比较小的,被吓到不敢上前,眼泪汪汪。 裳熵放下怀中的白瞳,走过去弯腰道:“不用害怕,我会一直在天上看着,它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小孩道:“如果有的话,它会怎么样?” 裳熵把她抱上了妖物脊背:“它会死。” 小孩双眼发亮:“你真的好强啊。” 不知想到了什么,裳熵垂眸,片刻才道:“不算吧。” 李碧鸢最后一个上去,她身边恰好一个空位,便朝地上人招手:“这里有位!昙,福姐来这!” 福姐真是的好俗慕千昙简直不忍听,正要走过去,手腕被人拉住。 她转头望去,裳熵莫名先看了李碧鸢一眼,才道:“别上去了,你坐我身上吧。” 第243章 人死,真的能够复生吗 穿山甲背上支起了架子,架子上堆满了行李,行李上又坐满了人,所有的眼睛都望向这里,等待着出发。 慕千昙不知道她是出于什么心理说这句话,要是自己真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猫官大人的背,那堆人不得因为这“冒犯”吓到心梗。 半晌,她唇角扯出一丝不阴不阳的笑:“大人不是说要一直在天上看着吗,别分心啊,话都说出去了。” 她轻轻拨开女人的手,不理会她可能有的反应,回过视线,踩着穿山甲的手臂走上平台。 李碧鸢本来都以为她不会上来了,没想到是这个结果,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下面的人,往旁边挪位置:“什么情况,你们还没相认吗?” 慕千昙折了下长裙,坐上行李:“你没眼睛吗?” 下方,裳熵没有收回手,在原地站了会,拍了拍穿山甲长长的鼻尖,而后单手抄起白瞳抱进怀里。 巨兽得到指令,扒紧了爪子抓地,四肢用力向上,慢慢撑起身子。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众人抓紧捆行李的绳子,发出一阵阵惊呼,好在由于大妖的压制,穿山甲刻意放慢了起身的速度,那股轻微的摇晃反而像是某个刺激项目的开始,惊呼很快变成了新奇的讨论。 “好刺激,我还是第一次骑妖呢!” “以前都是被追着打,哪有这样的机会啊。” 等穿山甲站稳,原本就高的视野,已经压过了森林,能看到辽阔的绿色远方了。 突然间,森林上方,一抹金蓝一闪而过,下一瞬,大龙拔地而起,伴随着高昂的龙吟直冲天际。 所有人都抬起头,身躯被浓重的阴影笼罩。平底挂起一阵狂风,众人发丝衣袍飞舞,尘沙随风而卷,整个森林都因那阵风而发着抖,如海如潮。 空气似都凝滞了一瞬,倒抽的呼吸声此次彼伏的响起。 威武,庄严,骏丽,不可忽视的压迫感,那才是真正的大妖啊! 讨论很快变为了更加热烈的惊呼,一浪高过一浪。 “哇,这,这近距离看龙,和通过屏幕看的,真是不一样啊,”李碧鸢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抹蓝色倒映在她眼中:“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应该很爽吧。” 有龙在上方带路,穿山甲找准了方向,也迈开了步伐,向着传闻中那个短短三年内快速发展的大宗门而去。 在她们叽叽喳喳兴奋地讨论着初见龙族的惊喜,以对新地方的憧憬时,唯有一人静悄悄的,回头望向空荡的宗门宅院。 那只是一方小院子,破墙烂门,屋檐还有点漏雨,一直没记得修。这种条件,就连凡人住的都比她们好,可那里养活了几十个女孩。被遗弃的生命,曾在那样的地方得到了延续。 慕千昙坐的位置恰好能看到李兰的侧脸,她也回头看了下,转回来时,瞧见了女人眼中的不舍。 昨晚上饭席上的对话,她有听到这个宗门扩大的契机,是靠捡来的没人要的女婴发展起来的。李兰作为大家长,还上了点年纪,对于过去,总归是有些怀念,更何况是保存着那么多回忆的地方。 只是,她可能不知道,也许这个举动,会让她们避开废稿里的灭门事件。不知不觉中,走上了安稳的道路。 “哦,话题歪了,为啥你们没相认啊。”李碧鸢终于从蓝龙身上撕下了目光,问起重要的事。 慕千昙道:“她没认出来吧。” “不可能,”李碧鸢竭力否认:“我可以确定她认出来了,但是反应很不对啊,我还以为她会连滚带爬到你面前,抱着你大哭呢。” 慕千昙翘起腿,伸出一只手,感受到流逝在指尖的风:“说明你们判断错误了。” “这也不可能。”又是个果决的否认。 从书包侧边勾出了小笔记本,李碧鸢往前翻着曾经记录的内容:“按照她这三年的表现,我那个猜想才是最应该发生的,而且只是抱着你哭都算是比较轻的症状了,现在这个根本不合理” 不想探寻她口中所说的“三年的表现”具体是什么内容,慕千昙转头,想伸手问她要个东西,就见人把笔记本合上,一副替她高兴的表情:“不过,昙姐,你现在是不是感觉挺幸福的。” 慕千昙看着她。 李碧鸢撑着下巴:“你看,什么都有了,爱情,亲情,你想要的实力,一个都不少。” 慕千昙指了指李兰的背影,低声道:“现在去告诉她,自家女儿壳子里装的是那个十恶不赦的瑶娥上仙的灵魂,她能吓到立马大义灭亲,你信不信?” 李碧鸢沉默着点点头。 “你不如给我点比爱更有用的东西。”慕千昙向她伸出手。 看着她细白的掌心,李碧鸢发愣:“比如呢?” “比如炸弹。”慕千昙换了只腿翘:“穿山甲洞里,你用来炸龟壳的那个,还有其他好用的武器也给我点。” 李碧鸢扯开书包拉链:“你要这个干什么?” “废话。你要它是什么用,我就是什么用。” “但是你不需要吧,你明明有人” 还没说出后面的内容,但一记眼刀凌厉飞来,李碧鸢有种把完整的话说完就会死的恐惧感,于是临时改口:“你明明是仙人,我是凡人啊,你怎么还和我抢武器。” 慕千昙道:“我现在也没多少灵力,给我点防身。” “好吧就知道你会跟我抢。” 由于没储物袋,慕千昙只要了些体积小的武器,可以藏在袖子里,用的时候紧急甩出去就行。都是特殊研制的,小小一粒,威力惊人。 有这些东西在,终于多了份安全感,就算现在有一只妖打过来,她也有自保的能力。 科技的力量。 “等去了宗门,你就可以开始修炼了吧,”李碧鸢抱着书包:“你要是想走正常修炼的路子吗?还是说想去多弄点丹药过来,准备只走吃啥补啥的路数。” 慕千昙道:“什么等级的丹药对我有用?” 李碧鸢嘶了声:“还不知道诶,我只是知道设定,具体的操作细节可能需要你自己摸索。” 慕千昙食指一下下轻点着大腿,嗯了声。 反正现在也没答案,李碧鸢胡乱猜测:“如果必须是那种很好的丹药,估计会更贵吧,想要供应太难了。如果你吃那些常规的草药也有效果,甚至更普通一点的,地里的草也能勉强算是灵物” “不能。” “啊?为什么这么确定。” “最普通的草,那不就是蔬菜吗?吃饭得了。” “哦,也是喔。” 穿山甲身子一歪一歪,爬过一座又一座山,绳子绷紧后与木板的摩擦声响了一路,吱呀吱呀的,天黑又天明。 小半个*月过去,一日清晨,雾气散去,前方青山绿水之间,出现了一片宽阔的葱绿稻田,不少人卷起裤腿袖管在地里忙碌。一条乡间小路穿过稻田,延伸向远方的大路,隐约可见村子的群落。 穿山甲爬到了稻田边缘,那条小路走人正好,让穿山甲来走就太强妖所难了。 由于它走来的动静太大,在稻田里忙碌的人听见声音,并看见了那不速之客,纷纷直起身,往这边汇聚。 一只拿着锄头的土拨鼠从土里钻出来,挥着爪子道:“此路不通,此路不通!” 坐在穿山甲背部的人们从昏昏欲睡中惊醒,看到下方汇聚的人群,不由得慌了。 “到了吗?” “这是哪里啊?” “是宗门?这不是田地吗?” 上下两方人都在猜测对方的身份,这时,大龙从天而降,化为人形。裳熵扶着穿山甲的脸颊,低头道:“这位是新来的朋友们,我会带她们去玉米村。至于这个妖物,我已经打上了烙印,你们来安排它的住所吧。” 土拨鼠行了个礼:“大王好嘞!” 裳熵回眸:“请大家下来跟我走吧。” 等穿山甲趴下,李兰指挥着众人依次下去,大家各背着行李,排成一条长队,跟随着裳熵走上那条小路。 两边的农夫对她们的到来并不奇怪,仿佛习惯了这个场景似的,只是看了几眼,便去收拾穿山甲了。 田地里的小路较为泥泞,被前面人一踩,更是满坑满水。慕千昙与李碧鸢走在最后,要时刻小心下脚,否则衣摆和鞋子全都得报废。 李碧鸢展开双手维持着平衡:“街道办的实力现在还不能和五大仙门世家并列,不过绝对算是成长速度最快的了,女主不去修大道反跑来开宗立派,也是挺有意思的。” 某个词语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了,慕千昙终于分了些注意力:“街道办?” “是啊。” “宗门的名字叫这个?” “嗯呢。” “”这几次听到,慕千昙都以为只是一种调侃,或者为了搞笑所产生的称谓,但没想到,这真的就是类似于“天虞门”的正规称呼?这也太随意了吧? 而且,总有一种在乡里办事的朴素感。 那裳熵是叫街道办主任吗? “哪个天才谁给她取的名字。” “她自己吧,可能没上心。” “上心之后的名字或许更可怕。” 小路的尽头也站了一堆人,为首是谭蓉,看见裳熵走来,嗓音洪亮笑道:“回来啦!” 裳熵点头:“嗯,这次我也带来了一些人,辛苦村长安排。” “本来就应该做的。”谭蓉不吝啬笑意,肤色比上一次见面要黑了不少,看着壮实健康。她拿蒲扇手掌拍了拍裳熵的臂膀:“有什么好事吗?这次回来这么开心。” 这是和谭雀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她总忍不住也把这人当女儿,所以问话里就带着不少亲昵。裳熵也习惯了这些,以往向来知无不言,这次却是轻眨了下眼,让开些身子。 “没什么。我来给你介绍下吧,这位叫做李兰,她是谭蓉。” 跟在谭蓉身后的村民,都过来帮忙拿行李,周遭道谢声和欢迎声乱成一团。李兰勾了下包裹袋子,也扑过来,与谭蓉用力握手:“谭大姐,这位看着就是好人啊。” 慕千昙与李碧鸢对视。 好像更有街道办那个味道了。 等她们寒暄完,就涉及到安排住处的时候了。谭蓉准备先将她们带到村里,找空房子住下来,之后再去砍树,教她们建造自己的屋子。裳熵答应了:“如有需要,随时找我。” 谭蓉道:“那根本不跟自家人客气,你去忙吧。” 她正要带着一堆人走,李兰则是欲言又止的回头看,没等她说什么,裳熵已走入她的视线:“她的额头有伤,我那里有医师,我先带她上去看看,后面还会下来,不用担心。” 有猫官大人发话,自然不需要再操心这个事,李兰越过她的肩膀又看了看,握住包裹带子,恭敬道:“真是,麻烦大人了。” 裳熵道:“我才是。” 小腿被抱住,慕千昙低头,看见白瞳那张奶白肉嘟嘟的小脸。小孩被冷落了一路,正不高兴,用圆滚滚的脑袋表达自己在生气。 被太多人所激起了社恐本性死寂了好半天的李碧鸢,因为这点生动而母性大发,扭成一条绳,伸出颤巍巍的手指:“我可以,戳她一下脸蛋吗?就一下,求你了!” 慕千昙把白瞳抱起来:“不行。” 送走了村里人,裳熵顿了顿,手掌握住了又松开,这才回眸:“我带你们上去吧。” 上一次来飞龙崖,还是为了做遇到男主的主线剧情,那时盘踞在崖上的是飞龙寨,一个土匪帮,现在则是一条真正的飞龙。 之前被认为是三道天堑的难关,现在都被架满了方便通过的桥梁,山壁依然如削,偶然扎着几颗绿植。走过索桥来到了最上方,一个崭新的,欣欣向荣的仙门打开了大门。 说是仙门,其实不准确,因为这里的妖物可能比人还要多。正在建房子的猩猩,拿着图纸训斥她们的黄鼠狼,用剪子修剪草丛的兔子,维修水车的老鼠等等。 每一只动物都很忙碌,却丝毫不见疲态,都兴致勃勃,热情旺盛。但这样的外形做这些事,多少有些滑稽与违和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搞杂耍的动物园! 从李兰的破败小宗门一路走来,慕千昙没感受到太大变化,但自从见到谭蓉起,再看到飞龙崖的改变,她现在才有过去了三年的真实感。 李碧鸢转着圈四处看,感慨道:“女主真有点东西啊。” 慕千昙道:“你说这里?顶多也就是还行。我要是有她的起点,做得不会比她差。” 裳熵在前面带路,走了没多久,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从路边闪出来。 慕千昙望去,那是个看起来只有几岁的小女孩,圆头圆脑圆眼睛,脸颊有两坨腮红,正仰头眼巴巴的看着她,好像想要什么。 对这个小孩,她本身没有一点印象,但看到那两坨腮红,一个名字浮现在她脑海。 “铃铛公主!” 一阵惊天动地的脚步声袭来,跳到几人面前。那是个比房屋还要高的生物,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大黑狗的四条腿,沾满了泥水,正前后小幅度走动。 往上看去,那脸蛋是谭雀,雀斑点缀着鼻梁两边,头上挨着发根扎满了手指粗细的小辫子,用得还是不同颜色的细绳,随着她动作甩动,像是微小的彩虹。 她穿着件干农活的粗布马甲,露出来的身体肌肉明晰,肤色黝黑,一口牙倒是纯白:“走啦,跟我去办事。” 铃铛公主两手都握着泥巴,想来是打算找白瞳玩的,小孩子玩性大,自然不想出门,噘着嘴摇头。 谭雀道:“别老缠着人家,她也是” 随着说话内容,她的视线自然滑到了那位穿着短袖丑衣服的女孩,以及那个莫名散发着熟悉气息的女人身上:“熵大姐,这俩是谁?” 她习惯了裳熵捡人回来,但从来都是安顿到下边村落的,可没见带回来过。 裳熵抬眸:“你现在要出门?” 稍微岔开话题,谭雀就跟着走了:“出去办个事,这次还要俺给你带东西吗?” 裳熵道:“这次不用了。” “稀奇。”谭雀摆手:“那我先走了,公主不想去,你可别又纵容她乱吃东西。” “一路顺风。” “老娘哪回不顺风。” 感受到铃铛越发热切的视线,白瞳本来抱住了慕千昙的脖颈,可突然想到什么,小手向上摸索到了她额头的伤,于是挣扎着要下去,双脚一落地,就跟着铃铛一块跑了。 慕千昙有些不爽。 怎么有种被拐女儿的感觉? 继续随着裳熵往前走,在半途时,裳熵挑了个地方,分了一处房子给李碧鸢住。 在分开前,慕千昙从她侧包顺来了驱魔铃铛,叮铃叮铃着行走,到最后,看到了一片密林中间的空地里,伫立着的一座翠绿竹屋。 那屋子架高了一些,装着向上的楼梯,走廊摆着椅子。从围栏到顶部的瓦片都是竹子做的,上面挂着不少装饰物。在深林之中有这么一间屋子,算得上恬静舒适。 走近一些,才发现那些挂在屋檐下的五颜六色的东西不是装饰物,而是某种极具特色的法器,细看甚至有些莫名的瘆人感,墙上也密密麻麻写了许许多多的符咒,生生给这屋子弄出了几分邪气。 “那都是什么?”慕千昙问。 裳熵看了眼她视线所及之处,回道:“是我找来的驱魔法器。” 虽然并不知道那些具体是什么,但慕千昙明白肯定是没用的,真正能驱魔的铃铛,在她手里呢。 “哦。” 推门进了屋,是个普通的朴素屋宅,通风不错,但里头的墙壁也没能幸免,这符咒甚至写到了天花板和地板上,连桌面都遍布,略显狂乱,而那些乱七八糟的法器也挂的满屋都是。 任何一个正常人来看都会觉得毛骨悚然,裳熵对此却习以为常,视而不见,走到桌边,在一堆磕碎了角的茶杯间找了个完整的杯子,想要倒茶,发现是冷水,便捧着茶壶在手,在掌心点着了火来烧水。 “你先坐坐吧。” 慕千昙道:“你怎么能确定这些东西驱魔?” 裳熵这才注意到屋里的杂乱,她轻轻啊了声,抬头看向天花板:“不确定,所以能找到的方法都用上了。” 水恰好开了,她回神,想去捏茶叶,却发现桶空了,最后也只是倒了一杯热水。 “虽然显得有些乱,但还是别摘掉吧。”裳熵扫视着屋子的每一个角落,喃喃道:“也许有用呢?” 看着杯中冒着热气的水,慕千昙掀起眼皮:“这不是自欺欺人?” 裳熵蹭的一下站起来,差点把椅子带倒,她匆匆走到柜子前,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金黄色物件,走过来:“这个送给你。” 怎么一会安静一会毛毛躁躁的慕千昙没吐槽出来,望过去:“什么东西?” 放在女人手心的,是一个编织的格外精细的储物袋,看着就价值不菲,比起伏璃曾经拿在手里的,没准还要更好些,但方才似乎只是被她搁在柜子里落灰。 裳熵拍了拍储物袋表面:“本来以为送不出去的,也没怎么装饰抱歉。” 慕千昙呵笑一声。 她真是搞不懂这人的想法了,认出来了,也心知肚明彼此都知道这事,却还要藏着掖着,也不知道是为了装还是什么,搞得现在哪里都别扭,奇奇怪怪的。 “我们才认识多久,你送给我那么昂贵的礼物,我消受不起。” 来的这一路上,裳熵其实没少给她东西,包括治疗额头伤口的好药,但都被她拒绝了,这个当然也一样。 对于前面那句话,女人显然眼神波动,很想否认,可最终还是没说什么,把储物袋收回袖中。 她想装,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慕千昙都不会上赶着去认,但为了更快解决bug,实现自由,需要更多强势的力量来帮助她们。 就算不想理会,好用的人还是不用白不用,所以便另编了个理由。 “你知道我是谁吗?” 听到这个问题,裳熵的瞳孔瞬间缩小。 慕千昙上前一小步:“我告诉你,我是” 一种微小但刺人的惊恐出现在裳熵脸上,她似乎被吓住,倒退了一小步,指甲抓了抓手腕,眼神慌乱的错开,而后匆忙转身往外走:“你先休息吧。” “我是一个无所不知的全能上仙的转世。” 意外的答案使裳熵的脚步顿住,极慢极慢地侧过身来,用某个格外复杂的眼神回望。 慕千昙晃了下铃铛:“我无意间得知了该怎么消灭魔物,我要见盘香饮,还要见其他修仙界能说得上话的人物,我会教你们怎么做。我需要一个有话语权的人,你来替我说。” 沉默了异常漫长的时间,裳熵终于松了口气般,嗓音微哑道:“好。” 慕千昙道:“不好奇我是谁吗?” 裳熵解开面具,露出雪色面容,额上竟然出了点冷汗:“我怎么敢问上仙名讳。” 她抬眼看来,那副惊恐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海洋般的深蓝,蕴着轻浅笑意:“全能上仙,可保平安吗?” “不保。” “财运?” “不保。” “姻缘?” “什么都不保,信则有不信则无。” 裳熵道:“信。” 慕千昙道:“信我可什么都得不到。” 裳熵再一次道:“信。” 桌上的茶水逐渐冷下,赶在最后一丝热度流逝前,慕千昙端起杯子一饮而尽,解了渴,一转头,人还在门那站着:“你还杵那干什么?这不是我屋吗?” 裳熵扶着门框,缓慢道:“我还想问问无所不知的全能上仙。” “人死,真的能够复生吗?” 第244章 噩梦没有结束 那个问题,慕千昙最后的回答是,不知道。 全知全能的上仙,其实什么都不晓得,也挺合理的。 初建立起来的宗门总有许多事要做,等裳熵问完了那最后一句,还有一大堆事要做,不得不先行离开,走之前交代了怎么找人帮忙以及在哪里吃饭等基础的问题,慕千昙倚在栏杆边,有一搭没一搭应了。 把方才说的话回忆一边,裳熵确定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便点点头,往外走,没几步停下,回眸问道:“要不然你和我一起” “不去。” 等人走远了,慕千昙在院子里逛了圈,拨弄了几个挂在屋檐下的法器后,进了屋子,又倒杯茶喝。 坐在桌边,手掌轻抚着茶盏,她望向窗外的竹林,听虫鸣声,思索着要不要把李碧鸢叫过来再问问。 以目前得到的微薄信息量来看,李闭眼那里绝对还憋着大的。 如果去问,那家伙如今肯定不敢有所隐瞒,必定从实全部招来。但慕千昙不确定有些事,她现在想不想知道,而知道后,又能不能接受。 她也会有所退缩。 回到这里已有大半个月,在穿山甲背上晃悠的那段时间,关于自己的身体,以及面对的难题和现状,大部分内容她都已经消化,也承认了这样的现实,但总会还有种懵懂感,像是被裹在透明塑料膜里似得,总觉得施展不开。 理性上,她知道在哪里活着都是活着,也身体力行,明白了就算是虚拟角色,也能拥有同样的生命力,她自己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在认清自己的身份之前,她虽说活得不成个人样,但在心理上,可从来没放弃过一次。总不能因为知道了来处不对,她从出生开始就存在的那股心劲都没有了吧。 她不相信这种事,可潜意识里,还是会因为那份不知是否还存在的注定而觉得无力,也暂且不知道该怎么剥离。 归根结底,那次在伏家所受到的影响,还是未能消退。 她依然讨厌大雪,而她不知道下一个冬天何时会到来。 晃悠进屋,慕千昙一头栽到床上,枕着叠好的被子,望向画满符咒的天花板。 铃铛时不时晃动一下,驱赶着也许还在,也许已经跑没影的魔物。 就这么躺了会,慕千昙听见门口有人进来,脚步声很轻,像是小孩子,有两道,并不重叠,一前一后。一个先进了屋,从头到脚大面积白色,像一朵云飘进来。 “还知道回来呢?”她冷哼。 白瞳一张小脸笑着,眼睛看不见,但似乎很熟悉床铺的位置,没靠摸索就找到了床边。她拿个小罐子,伸手要抱,等不到床上人的动作,只好嘴巴动动,自己哼哧哼哧爬上床,胳膊肘撑在床边,脚一下下往上翘。 看她那费劲样,还没爬上来就要摔,慕千昙看不下去,伸出手捞了一把:“怎么不去玩了?” 将人拉上来,视线扫到屋门前,第二道脚步声来自铃铛公主。她扒着门框,正望这边瞅,鬼鬼祟祟的。 好容易上了床,白瞳呼出口气,膝行到慕千昙跟前,摆了个鸭子坐,手指头从长长的袖口里拱出来,又戳进罐子里,挖出一坨散发着奇怪味道的黑色不明物体,直接要往她头上抹。 慕千昙及时钳住她的手腕:“什么东西。” 铃铛跳出门,在地板上打了个滚,然后装作撞了头,捂住头作疼痛状,再用手于虚空中拿了什么,抹上头,顿时叉腰直背,神清气爽。 很贴切的表演,所以这东西是伤药。 慕千昙差点忘了,铃铛可是有名的制药师,她在原书里的主角团定位也是治疗。 原来白瞳摸了她的头就跑是这个意思。 由于拒绝了裳熵模糊态度的过度献药,只靠李兰那点不入流的储备,慕千昙那处可见骨头的伤口,好得并不快,且看愈合状况,之后有很大可能会留下狰狞疤痕。 虽说她不太在意这些吧,但是天天头疼也挺磨人的,有好药没道理不用。 可是这坨黑色 她对这个仿佛炼化了五毒一样的魔鬼气味很是不信任。 感觉到她的犹豫,白瞳放下小罐子,摆摆手,把戳着药的手指举起,表示很好用,让她放心。 她和铃铛应该常常玩在一起,说的话很值得信任,但慕千昙不是很想尝试,默默看着她不说话。白瞳抓抓小脸,开始耍赖,噗通一声埋下。身体,把脸砸上女人小腹上,不停鼓起脸颊吹气。 “你搞什么?”因为痒,不得不把人揪起来,慕千昙无奈至极,想把她打发出去玩,见她坚持,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别开脸,把纱布一圈圈扯了下来。 “没有用的话我就把铃铛做成烤娃。” 铃铛吓地跳起来,落下后蹲在地上抠地板。 纱布掉落,露出伤口,血气飘出来。白瞳闻到了,撅起嘴眼圈泛红,咬着嘴唇忍了又忍才忍下去,没哭出来。 手胡乱摸到女人脖颈,一路顺着向上,到伤口边缘时,才小心用沾了药膏的手指碰上去。 提前有心理准备,碰到的那一瞬间不算疼,但好歹算是陌生的触碰,慕千昙不习惯,下意识微微抖了下。被白瞳察觉,以为是姐姐在害怕,捧着她的脸,俯身过来在她脸侧吧唧亲了下,这才继续抹药。 慕千昙闭上眼,揉着太阳穴。 药膏应该是新鲜制作出来的,还能从中辨别出闻到某种植物被敲碎时的清新气味。小女孩看不见,所以抹得很慢,动一下就要确认一下药是不是抹到了正确的位置。铃铛耐心等在床下,双手撑地,一屁股坐上地板。 感受到额头不断漫开的凉意,慕千昙想到了之前在苍青殿的时候。 那会她不信任裳熵,背后受了伤也没个人能帮忙抹药,就是让彼时还是只白鹤的白瞳帮了自己,严格来算,这对目盲还没有手的生物,可真算是一种为难了。 一想到苍青殿,就不免也想到曾经的其他事,思维的堤坝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脑中闪过了一幕幕画面,最后定格在她初次来到时,第一次看到那辽阔海面的情景。 那时她还在庆幸,摆脱了一段地狱生活。 谁能想到后面会遭遇那些事。 在苍青殿的那段时间,于她的整个人生尺度里,算是较为平静舒适的。那会她躺在院里晒太阳,并不清楚以后的命运如何,一如现在,也含混不清。 再掉头来想一想,感觉不算久远的过去,也已经是五年之前了。 用药将伤口覆盖,确定没漏过任何一处,白瞳对着伤呼了几口气。慕千昙睁开眼,戳她的腰,小孩瞬间蜷起来,抱着脑袋咯咯笑。 她笑时会张开嘴,露出两排奶白的牙齿,慕千昙缠纱布时顺道扫了眼,发现她缺了颗门牙,位置正好与小妹相似。 缠完最后一圈打上结,她捧住白瞳的脸,按了按她的牙齿:“那大傻龙没把你照顾好吗?” 这个问题显然不用谁来回答就很明确,不仅照顾得很好,甚至太好了,性子都挑剔了。 白瞳摇摇头,两手两腿紧紧扒着人不放,像是闻到香喷喷食物的小兽,一下一下地亲上来,拼命往她脖颈间钻,嘴里还咿咿呀呀小声叫道:“姐姐,姐姐。” 看她这样,本来以为她只是想亲近,但发觉她越发过分的想往里钻时,慕千昙察觉出她动作背后的含义,于是握着她的颈子,往后头扯:“别试了,回不去的。” 那副能够容纳白瞳休息的躯体已经烂在胃之塔的肚子里了。 白瞳哪里懂得这些,只晓得姐姐终于回来了,那么她也要回到熟悉的地方,可察觉到她意愿的亲人却没有顺从她的意思,不免有些委屈,扁着嘴,低下头。 “”慕千昙把人拉开,揉巴女孩面团似的脸:“说说,你怎么认出我的。” 白瞳摇头:“姐姐。” “因为是姐姐吗?” “姐姐。” 该不会只能说这个词吧。 “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伸手扒过来:“姐姐。” 慕千昙放弃询问了,可这个疑问还挂在她心底。 李碧鸢说过数据是复制过来的,她们能感受到熟悉是在情理之中,可这就引申出另一个问题:为何当年瑶娥上仙死去,由慕千昙来占领这具身体时,没被白瞳察觉到异常呢? 对于白瞳来说,自己应该是一串不同的数据才对呀,可她从未怀疑过姐姐被换了人。 而就在刚刚,她还发现了白瞳与小妹在同样的位置都缺了牙齿,这个现象让她有了某种不太好的猜想,但还不能确认。 如果是真的,那绝对不算个好消息,可她没法悲伤,只觉心头一阵阵麻痹。 明天去和李碧鸢确认一下吧,总归要知道的。 与白瞳闹了会,把她和铃铛一起赶走,让她们出门玩去。慕千昙掀被子准备休息一会,不再去过问,这里是裳熵的地盘,倒是不用担心她俩的安危。 在床上躺得好好的,却怎么都睡不着,她闭上眼睛努力放空思维,在脑袋里苍茫的白色炸开时,她似乎跌入了梦中,站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上,前方是一栋豪华的独栋别墅。 那是她曾经作为“假千金”生活的家。 她站在冰面上,察觉到冷意。手里有点硬,硌得慌,展开手掌一看,是一个打火机。 脚下堆着数个空空的油桶,最近的那只瓶口还在一滴滴漏油。她脖子有些僵硬,再次缓慢抬头,发现那栋别墅从每一块砖瓦到每一寸草皮都浸透了汽油,只需要一点火星,就会立即燃烧,化为灰烬。 曾经去游乐场打工的那天,她被套在玩具熊的皮囊中,悲愤之下,也想过也不要极端点,大家同归于尽好了。 可那个念头只有一瞬,求生的欲望战胜了毁灭之欲,她还想活。 但心里的恨意没有一天消停。 她努力了那么久都没能争取到的东西,被轻易给了别人,只是因为她没有那层血缘关系吗?还是因为她不够优秀,做的永远不够多。 这些是曾经每一天回想起来,都会痛苦到想要去质问,去发疯的事,可现在她却心中平静,毫无波澜,似乎没办法再憎恨起来。 “唉。” 一道叹息从天而降。 她猛地抬起头,整个天空都是羊头骨狭长苍白的颊面,由于无限拉长显得格外变形,一双空洞的眼窝盯着地上之人,再一次发出叹息:“唉。” 那是魔物啊,耍弄她至死的魔物,死之前有多恨她,现在就有多么茫然,从前信手拈来的恨无法凝聚,胸腔空空荡荡。 眼睛深处逐渐亮起火花,慕千昙挪回视线,发现别墅已经开始燃烧,熊熊大火吞噬了一切,在冰面上跳跃,而打火机已经不在她的手中了。 突然,砰得一声,脚下微震。 她低头望去,发现冰面下有无数个人,在不停地捶打,似乎想要破开冰面逃出来,至少要挣脱束缚,可无论如何努力,哪怕是手掌锤破,换下一个个人,都无法突破那层障碍。 她看到了,那些人都长着同一张脸,是她自己。 又在下雪了,她跪下去,抱住后脑勺,额头砸在冰面上。 大火在她身前燃烧,她从梦中醒来。 心跳还在加速,梦境的触感还残留,慕千昙强撑着身子坐起,在枕头边摸索到了铃铛,用了摇了几下,刺耳的声音划破黑夜,她筋疲力尽靠上床头。 噩梦没有结束。 门前闯进来一人,是裳熵,显然刚忙完回来,胳膊还夹着竹简,见状,神色紧张:“怎么了?” 她将竹简扔在一旁,去桌前倒了杯水,端到床边:“做噩梦了吗?” 放下铃铛,慕千昙接过茶盏,一饮而尽:“明天,带我去见盘香饮。” 第245章 有话直说吧 次日清晨,慕千昙拽上李碧鸢,随着裳熵去往天虞门。白瞳粘她粘得厉害,不得已也带过去。 越过宗门边界时,看守大门的小仙童似乎习惯了裳熵的到来,只是随意看了眼便放行。三人未做停留,直接去了陌景峰上的小山殿,奔到院内,进了屋子,盘香饮正候在那里,仿佛提前知道她们要过来。 “见过掌门。”裳熵行礼。 盘香饮道:“我不是说了,你现在好歹也是个一宗之主了,不必再这样叫我。” 与裳熵的巨大变化不同,她就像是被时间定格了,长眉利眼,红唇如焰,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相貌,与集议殿的初见时毫无二致。身上还是穿着三年前那件鹤纹白衫,干净利落,也依然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气度,犹如定海神针,狂风大浪不可催动。 虽说上一次见面是被她追杀到沙漠,但再次见到,慕千昙并没有排斥,而是心头稍安,这混乱世界里也有固定不变的存在。 “习惯了。”裳熵道。 盘香饮观她眉目:“今天这么有精神,是想着要去伏家太开心了?” 慕千昙站在后头,听见这句话,微敛眉头。 去伏家? “我带来了一个人。”裳熵暗自否认,稍微侧过身,展示了站在她后方的人。 按照以往的经验,这家伙带给她来看的人,一般是来投奔她宗门但是她拿捏不准人品的,这几年来盘香饮也习惯了,如常望去,却瞧见了一位看长相十分陌生的女人。 几乎是瞬间,她就有所察觉,似有些意外地睫毛微颤,目光停留了几个瞬息,再与裳熵回望,于彼此的眼神中解读出了什么。 裳熵动了动喉咙,压低的嗓音有些颤:“请掌门看看。” 盘香饮上前一步,再望向慕千昙时,眸中已多了某种神采。她伸出手,问道:“可否?” 这个动作,是想要确认自己的身份,慕千昙把手给出去,被握住,两根手指过来为她着诊脉,一股强有力的精纯灵力也流入她的身体,游走一圈,而后褪去。 即使诊脉已结束,盘香饮也没立即松开手,而是稍微加了点力道揉了一下,才离开。而手指即将滑脱的那一瞬间,指腹刮过手腕内侧,似在确认脉搏是真的,温度也是真的,直到彻底脱离,她眼中仿佛有什么坠地,荡起涟漪。 须臾,她扬起眉毛,若有所思道:“这位叫做?” 从女人的反应中确认了某件事,裳熵仿佛整个人都放松了,手掌握拳到指节泛白,继而松开,按了按眉峰,这才道:“她是一位全知全能的上仙转世,叫李福乐,她告诉我她有祛除魔物的方法。” “”慕千昙无语。 她就是说着玩的,还真这么介绍啊。 而且怎么盘掌门也整这套,一副认出了但就是不愿挑明的样子,一定要藏着掖着说话? 盘香饮点头:“全知全能。” “能再次见到你,想来的确是有某种特殊的能力。”她笑了笑:“此处无坐席,请李姑娘先去先去屋中歇息。” 这是要把她支走,和裳熵不知道要偷偷说什么。 慕千昙也懒得听她们的悄悄话,转身进了屋,把白瞳丢给裳熵,自己拽着李碧鸢一道进屋,关上了门。 “哎呦,吓死我了。”李碧鸢拍着胸口:“掌门气势好强啊,我已经缩成鹌鹑了,降低存在感,希望没给她留下任何印象。” 屋里和之前也没差别,地上摆了几个蒲团,一张屏风,一张小桌,燃着某种清香。桌上的东西整齐到有些刻板,屏风折叠的角度似乎都一样,是盘香饮一贯的风格。 扯过来一个蒲团坐了,慕千昙道:“你过来,我有事问你。” 李碧鸢还沉浸在见到盘香饮真人的震撼里,闻言,先是一抖,后退靠上门板,警惕道:“我没惹你吧。” 不怪她这么恐惧,毕竟上一回来问事,给她手心割了一刀,现在还没好透呢。 慕千昙道:“我有这么说吗?你怕什么,做贼心虚。” 李碧鸢用指甲刮着门扇:“我没有喔,我目前跟你说过的话没有一句是假的,你把我杀了那也不是假的。” “我没怀疑真假,我的确有事情要问你,过来。” 想想盘香饮就在门外,她不至于在这里搞出人命,李碧鸢鼓起勇气,速度极慢地挪过来,距离女人一尺,跪坐在蒲团上,视死如归道:“你问吧。” 慕千昙道:“你知道我在我那个小世界里的妹妹,缺了一颗门牙吗?” 李碧鸢道:“知道。” 慕千昙道:“你知道,所以这是一个在文章里有体现过的设定。那你知道白瞳也缺了一颗门牙吗?” 李碧鸢陷入回忆:“啊?是有这件事,当时裳熵被献祭,中间有好几年的时间,瑶娥上仙帮助妹妹修出了人形,书里有简单描写过她的外形特征,是有这个。” “那个白头发的小女孩真的特别可爱啊,可惜姐姐被女主杀了,就只能跟着盘掌门了,这好像就是她的结局。” 听见这个,慕千昙不由得长睫低垂。如*果她是突然消失的话,小妹不就和白瞳在原书的结局类似吗? “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李碧鸢撑着下巴。 慕千昙揉了下眉心,收拾心情后道:“我刚回来,盘掌门和裳熵以及白瞳都认出了我,如果她们那么敏锐,没道理在两年五年前,我第一次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没能察觉出壳子里换了人。” “我有妹妹,瑶娥也有妹妹,她们连细节特征都相似,还有身世。你直说吧,这些根本不是巧合。” 李碧鸢扯了扯裤子上沾染的妖兽毛发,神色不太确定:“你感觉到了?” 慕千昙道:“我又不是傻子。” “好吧,”李碧鸢撑着膝盖,长出口气,沉默半晌,似下定了决心:“你的感觉是对的,你所在的那本书,很有可能是抄袭文。” 慕千昙舔了下齿侧。 她所在的小世界,与裳熵所在的小世界,细究来看,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虽然没见过那位“真千金”,但根据其他人的描述,热情,开朗,爱笑,没心没肺,活力满满等,与初始时候的裳熵简直一模一样,成长之路和遇到的挫折也异常相似,直接照着抄来的。 只有这个巧合就算了,而更可怕的是,两位恶毒女配都叫“慕千昙”,那作者甚至懒得新取,直接拿名字来用,更别提妹妹相关的设定了。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抄袭,顶多改了点细节,或者性格,弄得不那么明显了而已。 不是第一次察觉这个问题,但慕千昙并不想承认,她的来源已经足够低端了,结果居然还能更low,可当看到白瞳身上有相似的特征时,她不得不去正视,以及再一次认清,那倒霉的现实。 “为什么盘掌门她们没发现瑶娥的壳子里换人了,是因为你们的数据本来就相似。”李碧鸢注意着她的脸色,挠挠膝盖:“我之所以挑选你来穿越,其实也有这个原因,不过那会真没想到事情现在会发展成这样” 因为是抄袭而来的人,所以几乎能够没有任何违和感的存入瑶娥上仙的躯体,而她又恰好保留了珍贵的自我意识,有一定的能动性,和能够交流的独立思考。 虽说最后穿书局玩砸了,但不可否认,李碧鸢的选择是有道理的,表面上来看,她就是最合适的穿书做任务的人选。 疲惫席卷而来,慕千昙侧着身子,手撑着地板,嗯了声。 良久没人说话,香快要燃尽,冷气沉沉。 李碧鸢有点受不了这氛围,想把话题岔开,忽而又听见身前人问道:“那现在呢?” “什么?” “我不是复制过来的吗?那原世界的我怎么样了?” 慕千昙本来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问这个,一旦问到,就要去面对她亲手把小妹和她共同的母亲杀掉的事实,但事到如今,没什么会更遭了,与其持续不断的怀疑和担忧,长痛不如短痛,一切都利落敞清。 她穿越过来满打满算五年,如果她原先的小世界正常推进时间线,这会应该已发生了许多事,也尘埃落定了。 而在她的设想里,结果无非是三种。 小妹伤心,与她决裂。或者小妹原谅她,但也不再和她往来。还有一种,就是她没熬过那场大雪,直接死去了。 如果让她来选的话,不如最后一种。 可李碧鸢给出了第四种:“嗯简单来说的话,就是你被你妹妹救下来了,然后现在你在精神病院住着。” 这一回答让慕千昙实实在在愣了两秒:“精神病院?” 李碧鸢抬起手掌:“是,但是先别怪你妹妹哈,我来给你盘一下你的行为和你妹妹的反应。” “首先,因为你没去参加生日宴,所以你妹妹去你家找你了,但是没找到人,同时还发现你好几天没去上班。她知道可能出事了,所以就到处找你,最后发现了雪地里的人。” 慕千昙轻轻咬了咬下唇:“然后呢?” “然后,你那个样子,她肯定是要救你的,同时发现了你杀人” “等等,”慕千昙按了下太阳穴:“她发现了。” 李碧鸢耸肩:“这个肯定是瞒不住的,本来警察那边就在查案了。” 莫名变得口干舌燥,慕千昙找不到茶水,默了好一会,才挥挥手:“继续吧。” 李碧鸢从书包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壶,推给她。 “然后呢,你那个时候还没醒啊,她就赶紧找律师为你辩护。那个时候情形其实是利于你的,因为你妈妈的尸检结果显示她长期使用毒。品,神志不清,容易冲动。加上有之前的邻居,很多人证,证明了你妈妈有暴力倾向,还喜欢拿刀威胁人,那天晚上她半夜找你的监控也还在,种种证据之下,你是很有可能被判无罪的。” 慕千昙挑出一个字眼:“很有可能。” 李碧鸢道:“对,是很有可能,因为现在就等你醒来,再录一份你的口供,一切就完美了。可你真的醒来时,你发疯了。” 慕千昙蹙眉:“我发疯了?” 李碧鸢点头:“是啊,你大喊大叫,说不认识小妹这种人,痛恨她们一家子把自己害惨了,还扬言说要把你之前的那个富裕人家的家人杀了,或者一把火烧了,大家谁都别想幸福。” “你妹妹也实在没办法,就把你送进了精神病院,由她来亲自照顾。官司是不用想了,直接无罪。而从你醒来到现在,都是你妹妹在照看你,企图让你恢复正常。” 听到请律师那句话开始,慕千昙提了许久的心脏终于稳稳的落下来,甚至有种卸下重担后长久的解脱感,而听到后面,本以为只是字面意义上的疯了,但听李碧鸢形容,这根本不像是疯子,而更像是书里的原设定在作怪。 一个个疑惑争先恐后的冒出来,还没等她问,李碧鸢回答:“就是你想的那样,她突然得到了修正,变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恶毒女配角色,还想着要去给女主增加矛盾呢。” 慕千昙道:“这个现象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李碧鸢掏出自己的小笔记本,翻开起来,回忆这件事的始末。 “我得和你先解释下,为什么我们说要复制数据,而不是转移。因为很重要的一点,我们的手不够长,也科技能力有限,做不到干涉生命数据,只能寻找漏洞去钻空子。” “这段话的意思是,我们不能凭白把一个人的数据给抹除,也就是,无法‘杀人’,所以不能做到‘剪切’中剪这个动作,那么只好多复制一份。而要放置数据的时候,还是同样的问题,不能剪,那么要怎么把数据放入一个已有数据的躯壳中呢?” 瑶娥上仙与李福乐的共同点,那就是“自然死亡”。要等上一段数据自己没了,才能将复制过来的再填进去,以达成目的。 “原来是这样。”慕千昙颔首:“但这无法解释那个我为何发疯。” 李碧鸢道:“这件事确实难以解释,但其实,你会脱离原著拥有这么健全的自我意识,甚至做出了很多符合你新生性格的行为,这件事要更加难以解释!” 慕千昙道:“我也算是‘bug’?” “你当然算,只不过你是你自己小世界的bug,而不是裳熵这个世界的。” 李碧鸢翻动笔记本:“而现在我能给出的解释,按照我个人的理解,原本小世界中的你,被包茵陈捅了一刀,又在雪地里冻了好多天,濒临死去,符合“自然死亡”的条件,于是让原书设定的数据能够趁机而入,夺去了你的身体。” “而在那个瞬间,我恰好把你复制了,并栽培到裳熵那个世界里,某种程度上来说算是续命,就成为了现在的效果。” 她给的说法能够说得通,慕千昙姑且先把这个当做现实,又问:“那如果你现在继续复制我,并把我投放到这个世界的另一个躯壳上,会发生什么事?” 李碧鸢摇头:“不可能这样做,会相互矛盾,产生新的bug,数据也会溢出,最糟糕的情况是你俩都会消失。” “况且也没有这样做的价值,你晓得复制一次数据要多贵吗?那是个很可怕的数字喔。” 慕千昙道:“那如果不考虑成本的话,等一个人死了就再复制,再投放,循环往复,不久实现了永生?” 李碧鸢拍拍胸脯:“这样的确可以实现,你猜我为什么来这里?” “我们穿书局最大的资金来源,根本不是国。家,而是富豪。” “那些有钱人啊,做梦都想永生,所以他们投很多钱来让我们研发技术,希望最大程度的干涉小世界,打破小世界的主角中心论,变成穿越者中心论。” “等解决完bug,小世界稳定,几十几百年,我研发出了小世界反向穿越的技术后,小世界没准会变成金主们的桃花源,他们将在这里得到小世界的全部资源倾斜,并且实现概念上的永生。” 慕千昙听懂了。 和之前说的一样,她的再次复制,是因为bug还在,最大的困难还没解决,而她有利用价值,所以获得了这次“昂贵”的复制机会。 虽说就算没人要求,她也会主动去找魔物算账,没准也会帮帮裳熵清理bug。 可一想到她的复活是被人操纵,而她的行为也恰好和称那些人心意,明明是出自她个人的动作,搞得好像是她愿意接受这一切并乖乖做事的表象。一想到这些,就不免牙根发痒。 穿书局那帮人 她还以为经历了那么多,情绪过度撕扯麻木后,自己不会产生恨意了。 可弄清这件事后,她铺满尘灰的心田,被风一吹,再次有火星燃起。 “加油吧,等bug处理完,努力研究你的反向穿越技术,我很期待看到现世的那一天。”慕千昙轻笑。 每次这个人一笑,就没好事发生,肯定在阴谋暗算着什么,李碧鸢捂住了手表:“啥意思。” 慕千昙道:“没什么,感觉穿书局的人都很亲切,想去看看。” 李碧鸢把手表捂得更严实了:“亲切吗?” 慕千昙懒得在这种事上继续废话,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找穿书局的茬还得排在后面呢。这会就给他们机会笑笑吧,到时候再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发泄完那股火气,她不免又想到小妹。 找律师为她辩护,亲自照顾她,显然是在母亲与姐姐之间选择了站姐姐。那样的反应,慕千昙固然开心感动,觉得没白养这小孩,可让小妹继续照顾那个疯子,要一生被拖累,又觉得气愤难平。 小妹好不容易摆脱了包茵陈那个混账东西,难不成还要被一个心理阴暗只喜欢害人的家伙再缠一辈子吗? 那也太残忍了。 慕千昙问道:“如果我想穿回我所在的小世界,还有可能吗?” 李碧鸢毫不犹豫道:“当然有可能,不过指望穿书局是绝对不行的,不说任务,光看你妹妹对你的保护程度,指望你那具身体自然死亡不太可能,还是等我的研究吧。” 等她研究完,那都是多少年后的事情了。她可以修仙来抵御时间流逝,小妹可不行,这辈子怕不是都要过完了。 好歹和她共同生活了那么久,李碧鸢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你也不要太担心,咱们两边的时间流速是不同的,就像这会,看似过去了五年,但你小妹那边,也才过去了五个月。” 早就听她说过时间流速不同的问题,但慕千昙没有太大感触,未曾想到会有那么大的差距。李碧鸢解释:“用二十万字描写一年的书,和用二十万字描写一千年的书,那时间流速肯定是不一样的,对吧。” “越完整,越接近现实的世界,流速也就越接近现世,否则就会过快或过慢,你小妹那边就是过慢,这边就比较正常。” 也是,一本抄袭之作,想来不会有多少完整的世界观,会有这种现象也就不奇怪。 “哦,还有,差点忘了,你看我这记性,”她快速翻动笔记本,停在某一页,摆在地板上给对面人看:“这是你妹妹对那个发疯的你说的,我简单记下来了,感觉你应该会想看。” 纸页上的字又乱又杂,但慕千昙还是看到了那句话。 ‘我来晚了,真对不起,让你一个人生活在那样的地狱里。’ 搁在地上的手微蜷,那行文字逐渐烙印在眸底。慕千昙摸了摸嘴唇,看了又看,把那个小笔记本拿到眼前,随意翻了两页,又倒回来,指尖在那行字上轻抚。 良久,她放下那个笔记本:“希望她早日看清,‘我’已无法拯救了吧。” 早点看清那个姐姐已经变了,别再照顾她,也别再被额外的生命拖累,就像之前对她的期望那样,去更好的家庭,过好自己的人生吧。 不要停留在过去了。 忽而,门被推开,那两人终于聊完了,并肩走来。 裳熵脸上的面具摘下了,眼角似有些发红,不过卷发浓密,一错身便遮得干净。白瞳则跳进来,不由分说地撞进慕千昙怀抱中,坐在她腿上。 李碧鸢迅速把水壶与笔记本收起,退到后头,装作自己不存在。 盘香饮进门便道:“待会秦河与谢道长都会过来,我们一起听听你祛除魔物的方法。” 她没有坐到小桌后,而是也拖来一个蒲团,盘腿坐在了慕千昙对面不远处,在裳熵也坐下时,她问道:“你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清楚吗?” 方才诊脉时,应当被她看出了这份体质的特殊性。想到原作者创作李福乐本来的目的,慕千昙有点不能直视盘香饮了,应道:“清楚。” 盘香饮道:“具体每一样都清楚吗?” 双修,吃啥补啥,清楚啊,那么尴尬的事,别问了! “嗯。” 盘香饮又道:“接下来,你是要住在我这,还是跟裳熵回去?” 裳熵看向她,好像有话要说,但最终还是忍住。 住在天虞门当然更习惯些,可毕竟处理bug这件事不能一直要求盘香饮来,第一仙门的掌门与裳熵那个可不一样,是有相当多的事情要做的,且不能轻易脱身。以及裳熵的角色定位在那摆着,还是和裳熵同行做事更快,自然要选择后者。 答案已出,但慕千昙知道这么说某龙又该得意了,便没说死,只是道:“暂时先住在她那。” 裳熵眼睫微动,似放下了心。 盘香饮道:“好,你的来去我不过问,可你体质特殊,怕是会引来一些目的不纯的人物,如果你因此受到了威胁,可以随时过来。” 如果是单独讲这句话,慕千昙只会觉得她是想保护自己,不会多想,可偏偏在问她要住在哪里之后,再这么说,就很难不去发散思维了。 盘香饮的意思,一方面是向她强调可能遇到的危险,另一方面,是在警告裳熵不要动歪心思。 当年胃之塔事件后,裳熵从塔里出来,必定会先去找盘香饮说明情况,后面应当还发生了什么,看刚刚两人的互动,能瞧出她俩已熟识。那么裳熵以前那点心思,盘香饮大概是知道的,就算不知道,估计也能猜到。 是以,裳熵也能被算在“目的不纯”的人物名单里。 慕千昙心道:掌门接受度还真强,按理说裳熵那份惊世骇俗的感情,在这个世界,算得上各种意义上的大逆不道了吧。 “我明白了,多谢掌门。” 裳熵对这份防范没有异议,也道:“多谢掌门。” 这时,门外又走来两人,一个是秦河,另一位则是谢眉。 谢道长看着与之前也没有太大变化,依然是肃目怒容,威严刚正。秦河的改变却不小,她衣着装饰未动,那把锈剑也还背在她背上。可曾经明媚正派的少女,如今却神色紧张冷漠,眉目间仿佛有凝固不化的戾气。 两人进来,几人各自见礼,分开坐了。谢眉先看向了缩在角落里“奇装异服”的女子,面容微疑,再转到慕千昙时,那疑色更重:“这位是” 盘香饮道:“一位全知全能的上仙转世,叫做李福乐。” 真是差不多得了 秦河原本有些心不在焉,想着自己的事,闻言,也抬眸望过来。起初眼中并无异色,在察觉到那可能是谁时,眼睛微微睁大,差点把那个称呼脱口而出,用力咽下去,这才道:“怎么会。” 谢眉脸上也闪过错愕:“李姑娘?” 如果只有裳熵一个人喜欢打哑谜,慕千昙还能说她装,可连续几个人都这样,那一定是因为有某种目的了。而能让她们有所提防的,除了魔物,不会有第二个答案。 慕千昙掏出那枚铃铛,先摇了一阵,在铃声的余韵中,开口道:“我们有话直说吧,这里不会有魔物监视的。” 第246章 她叛出天虞门 此言一出,四下寂静。 铃音退魔? 几道视线都不约而同射向她,带着惊讶,带着振奋,而后才缓慢滑到那枚铃铛上。 这个重磅消息成功让所有人措不及防,陷入了长久的沉寂反应中。最后还是盘香饮先开口:“瑶娥。” 她叫了那个名字,嗓音深沉,却也没有后续的内容。 前几年,魔物的出现,给大家带来了过于深刻的印象,认为那已是某种没有可医之药的顽疾,而慕千昙如今突然归来,已是奇特,还拿这么个小铃铛来说事,说能驱魔,哪哪都匪夷所思。 她自己心里也清楚,所以又补了一句:“一个死而复生之人的话,还是值得信任的吧。” 在这个死了就是死了,连夺舍的概念都不存在的世界里,一个被吃的连渣都不剩的人,居然还能回来,有着这种神通之人,再有些其他奇遇,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又一次令人窒息的沉默。 几人震惊后,便很快移开了目光,只有坐在慕千昙身边的裳熵,始终以一副吃惊的神态望过来,嘴唇依稀可见颤抖,连面具都丝毫遮不住那份惊诧。 等桌上香都燃尽了,盘香饮才叫了她第二次:“瑶娥。” 而在她出声后,秦河也猝尔站起,嗓音洪亮:“瑶娥上仙。” 两声瑶娥,放在三年前,慕千昙不会有感觉,就当那是在叫自己。可现在,听了太多关于过去的事,她开始觉得别扭了。 抄袭角色算是原创作者的影子,只有轮廓相似,缺失具体的特征和细节,也背负着不光彩的负面标签。 她是诞生在影子里的人,是伪劣的模仿者,可又在这样的基础上,产生了独立于原作者的意识,同时又穿越到其他世界,享有不同的身份。 那么,她究竟是谁呢。 “我”慕千昙一顿,两手捂住白瞳的耳朵:“我不是瑶娥上仙,以后请叫我的本名吧。”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对她而言是实话,对其她人而言,可以被解读为抛弃过去,以求新生的意思,所以几位能够理解,脸色都没变。 慕千昙的发言,掀开了原本罩在几人头顶的轻纱,让彼此之间的交流似乎突然变得毫无阻碍起来。盘香饮问起了那个铃铛:“千昙,铃铛之音驱退魔物,何解?” 谈到原理的部分,就不是慕千昙擅长的领域了,向后一勾手:“闭眼,你来说。” 李碧鸢缩在墙角,突然被指,瞪大眼:“我?” “就是你。” “额。”李碧鸢被赶鸭子上架,突然沐浴在多道目光的注视中,慌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本想赖掉,然而在慕千昙的第二次催促下,不得不上场,像条老鼠走到几人面前。 透过屏幕看到的人,和用肉眼去看,那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有一种开会时被领导众目睽睽之下查提问的紧张感,脚趾扣着地面,从慕千昙手里接过铃铛,摇了两下,干巴巴开口。 “这个铃铛,根据我们穿书一些科研人员的研究,用了一种特殊合金材料,能够发出一个固定频率的声波,这个声波呢,可以,额,可以共振” “因为魔物是bug之一嘛,然后需要清除bug,否则可能会有更多bug异变成比魔物还可怕的怪物” “然后关于怎么找bug,大家不必担心,我这个手表可以和那边” 她说的每一句,都没能解答问题。慕千昙看出她们几人根本没听懂,还因为她的种种闻所未闻的陌生词汇,而更加疑惑或不信任了。 尤其是盘香饮,目光始终在她的“奇装异服”上扫动,好似根本没听。 “我来说吧。”慕千昙夺过铃铛,现场瞎编一套词语出来翻译。 铃铛:驱魔法器,内部是一种上古传下来的特殊构造,能够创造阵法,让魔物恐惧,所以退却。 bug:一种与目前认知内的妖怪都不太相同的妖物,可以称之为奇妖,数量不确定,以百分之几命名。 魔物:奇妖的一种。 手表:可以检测出奇妖位置的法器。 任务:需要清除所有具有危害性的奇妖,防止它们祸乱人间。 慕千昙道:“大概是这样。” 这次,算是说得清晰明朗,虽然还有诸多不解,比如铃铛到底是什么特殊构造那么厉害,再比如那些“法器”的使用原理,但术业有专攻,在场没有人是专门研究法器的,便先略过这个话题。 盘香饮问:“所以,你来找我的目的,是想让我帮忙除去奇妖。” 慕千昙道:“是这样。我和裳熵会更加主动去做,但有更多助力的话,也会更稳妥。” 就算盘香饮忙碌,没法亲自帮忙,她作为第一仙门的掌门,能提供的帮助也是不可忽视的,信息,地位,面子,战力,武器等等,都很重要,是首要拉拢的人。 就算真的完全不提供任何助力,也要把bug的存在告诉她,免得哪天跳出来个魔物2.0,会弄一些奇奇怪怪的招,又一次打得大家措手不及。 “就像之前,掌门您说过,这世上生灵远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经历过一次死亡后,我也算窥到了这世界的一部分真理。” “您说得对,世上生灵不仅更复杂,也更可怕,且与我们每个人都息息相关,如果不让更多人参与进来,怕是会迎来一个比现在更糟糕的世界。” 曾经文武试炼之后,在对卷阁中,盘香饮对她们几个殿主说过这句话。如今慕千昙重新提起,一方面是更加证明了自己的身份,知道仅有几个殿主知道的事。 另一方面,也是以潜藏在山外山里的黄雀之妖,告诉她奇妖bug的威胁性。 她的意思,盘香饮轻易看懂了,笑道:“如果不是为了这件事,你还会回来找干娘吗?” 慕千昙微怔:“我” 没等她说什么,盘香饮便道:“就算你不这么说,我也会帮你。奇妖的存在会危及百姓,无论如何,我都会出手的。” “只是目前,”她话锋一转:“我们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慕千昙疑惑:“更重要?” 她不免想到了方才她提到的伏家。 果不其然,盘香饮道:“我们要去征讨伏家,以及封家。” 伏家和封家连在一起,就只能是妖印那件事了。 慕千昙忽然想起,之前她与裳熵去封家找钟明琴改阵法时,因为被黑泉地灵吸引到了洞穴地下,并在那里遇到了胃之塔,由此发现了伏封两家的秘辛。 而那时,为了与伏璃交涉,慕千昙摧毁了那份证据,表面上看此事已被天衣无缝的隐瞒了,可随即裳熵便与伏秦两人一起解救了一批那时还被关在封家的人,并成功带他们出去,这可是活生生的人证。 “近些年来,一直断断续续有妖物灭种,以及整个村子的人都失踪的案件,当地的仙门处理不了,都汇聚在这里。我去看过,凶手做的很干净,那么多年没留下任何一道线索。” 这样的惨案,任谁都想不到,居然会是五大仙门中的其中两大共同造就的。 “他们造成的影响太恶劣了,所以等那些人证恢复后,我们就会过去捉拿伏郁珠与封天齐,而那个时间,就是明日。” 慕千昙道:“明日?这么着急吗。” 盘香饮道:“不算急,要救那些被长期试验的人很困难,若不是在这里耽误了时间,更早的时候,我已对他们两人下手了。” 慕千昙沉吟:“但只靠他们的口供,没办法让大众相信这些事是他们两家干的吧。” 那些人是被从封家救出来的不假,他们也的确受到了伤害,是有力的人证,可他们能拿出来的证据只有回忆。 仙门中有不少都与封家合作,而伏家能驱使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他们不一定愿意认那份口供,可能会推脱说这只是栽赃陷害的阴谋。而真正能钉死那两家人的罪行,已经被毁在胃之塔里了。 “不止,”盘香饮翻手,掌心现出两份卷轴:“还有灵契,足够问罪了。” 那两份卷轴,正是之前被放在箱子里的约定灵契,以及伏家每年向封家上缴的人与妖的名单。 慕千昙愣了愣。 这个东西不是被毁了吗? 看到这个,秦河脸上多了几分微妙神情:“抱歉,是我私自存下的。” 那时伏璃已陷入疯狂,慕裳两人在关注着红舌铁板上的那行文字,寻找出塔的方式,所以只有秦河一个人在箱子边。 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把原本要毁掉的两份灵契拿了出来,收在自己身上,被毁了的,只有一个空箱子而已。 “”慕千昙看向秦河的脸:“为什么?” 这件事是她瞒骗在先,秦河不敢与那女人对视,紧紧攥着膝盖处的衣料:“那个时候,师尊告诉我,要找到伏家作恶的证据,并且保留下来,我担心伏璃将它拿走销毁,所以先收了起来。” 慕千昙看着她,有种认知稍微颠覆的感觉。 她一直觉得秦河是个不会撒谎的孩子,那个时候还担心她会因为说谎不自然,而向师尊和伏家人把所有秘密都袒露出来了。 可现在再看,秦河不是隐瞒的很好吗? 她居然一点都没发觉。 慕千昙张了张唇,半晌,轻笑道:“好吧。” 她以为到这份上,自己对她人的洞察已经很深刻了,但根本不够啊,连秦河这小孩都会对她撒谎,她的感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敏锐。 不过,虽然有欺骗,但她倒也没有厌弃,想到那时就开始作妖的江舟摇,和时时刻刻陷入分裂痛苦,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秦河。想想那种情况,她多少能够理解。 跟了大半辈子的师尊,请她去做的事,秦河根本无法拒绝。 提到封灵,慕千昙回想方才秦河所说,保留伏家的犯罪证据,是江舟摇的意思。 如果只知道这个信息,那么还会以为江一定想把伏家整垮,可她又做了那种事,甚至不惜 她问道:“你师尊呢?” 秦河眼神黯淡了些。谢眉始终没有发言,表情也有些隐忍的怪异。裳熵则依然看着她,最后,盘香饮道:“她叛出天虞门,投奔伏家了。” 第247章 “有恙。” 本以为陪睡就是江舟摇的极限了,但实在没想到,她还能做到这一步,抛弃过往亲手建立的一切,甚至抛弃了从前那么疼爱的徒儿,以及崖山的诸多花花草草,就这么义无反顾的去了伏家。 慕千昙实在难言,许久才疑惑问道:“她有说为什么吗?” 秦河嗓音凝滞道:“她什么都没说,直接离开了。” 直到现在,她还能记得那天晚上,当她忐忑不安的想要与师尊谈一谈时,却怎么也等不到人的落寞,以及在知道师尊离开天虞门,公开投入伏家门下这种自断后路的选择,那时的震惊与痛苦。 她不敢相信,把自己和姐姐一同养大的那个女人,向来温和到被称为仙界和事佬的女人,会做出这种被天下人唾弃的行为。 她也不能接受,师尊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崖山,也放弃了她。 要如何承受那样的事实呢? 因为有原书视角,慕千昙知道江舟摇的真实身份,是从封家逃亡的其中一个孩子。对于怎么都摸不着头脑的天虞门众人,她的猜测就更为丰富些。 回想与江两年的相处,那份淡然恬静不像是伪装出来的,更像是本性,这是已经渗透到骨子里的气质。她与伏郁珠根本是两种人,不太可能滚到一起去。 并且根据方才秦河所说,江有保留伏家犯罪证据的想法,显然是有某种仇怨,背叛天虞门跟随伏郁珠也是为了那“不为人知”的目的。 所以,她握着那样的证据,还以身饲虎,是想搞垮伏家吗?还是封家?亦或者两者皆有? 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需要她付出那么大的,自毁式的牺牲呢? 慕千昙知道的这些内情,在天虞门还算是秘密,而外界对此就更加知之甚少了。 每个人都憎恨不忠者,且没人会去了解前因,只会根据结果来排斥。在大众眼中,封灵上仙背叛了养育她的盘香饮,而为了金钱和地位选择了伏郁珠,这就是那个结果。 若是搁在以前,还能理解这是为了更好的未来,勉强解读成良禽择木而栖,无可厚非。可现在的伏家,已经因为“灵契”一事名声尽毁,罪大恶极,丧尽天良。 就在讨伐伏家才算是正义的大背景下,江舟摇在这个关头弃明投暗,无异于火上浇油,自寻死路。 此时此刻,她以往积攒的好名声荡然无存,恐怕背负着比曾经的瑶娥上仙还要更加沉重的恶名。 慕千昙心道:封灵啊封灵,不管你是为了什么,这*样做值得吗? 曾经她有着比瑶娥更好的前程,如今一切都毁了。 不自觉将目光移向秦河,慕千昙望着她比三年前消瘦许多的侧脸,似乎看到了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晚。 这些事对她们而言惊怒大于沉痛,更多的是替江舟摇惋惜,可对秦河而言,就是近乎毁灭性的沉重打击了。 她曾经失去了姐姐,现在失去了师尊,与伏家交恶,连朋友也没了,只有裳熵还能与她相伴。 可现在的裳熵,恐怕也没法怎么安慰她吧。 想起在李兰宗门饭桌上听到的内容,慕千昙有意提起:“所以秦河现在成了引明上仙,不错,真厉害。” “封灵上仙已经不是封灵上仙了,可崖山还需要有人来掌管。”盘香饮望向少女:“这几年,秦河也足够努力,担得起这个身份。” 阖上眼,秦河垂下头:“不敢。” 她对于实力的渴求来自于为姐姐复仇,而如今,似乎又多了其他的理由。 再说下去就是不停揭伤疤了,慕千昙没有再深入提问,盘香饮则吩咐道:“引明,帮忙跑个腿,去拿一些刻录声音的法器,找看守问一问,她会拿给你。” 秦河起身道:“好。” 等她离开,盘香饮把话题拉回:“明日行动,我与江缘祈去封家,裳熵带着人去伏家。我将挂耳与封瞳派去你们那边,可以增加战力,谢道长也会与你们同行,尽力而为。” 盘掌门将一直跟随自己的两个小仙童派去伏家帮忙,说明她不需要除自己以外的其他战力,还是那位独行仙。而特意带着江缘祈,约莫是因为江缘祈的“封家少主”的地位。要掀别人老家,带着少主一起去劝降,也有点道理。 知道了这层关系,还直呼江大名,看来这三年出了点事,让那家伙放弃闻惊风这个身份伪装,回归男主定位了。 慕千昙问道:“是要活捉伏郁珠吗?” 盘香饮望向裳熵:“如果能活捉就活捉,捉不住就处决。” 裳熵依然盯着女人不放,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慕千昙习惯被她注视,甚至不觉得这么长时间不说话的单纯观看有什么问题,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便问:“那要如何处理江舟摇呢。” 盘香饮目光在两人之间微转,又停在慕千昙身上:“这就要看她如何选择。” 如果江舟摇执意保伏郁珠,那么只能两人一起处决。如果她醒悟了,或者说出了自己的难言之隐,那么还能够挽回。 慕千昙点了点头。 她本想亲手杀掉伏郁珠,但那是一整个家族,藏有无数高手与受她们驱使的妖物,就算她现在立地修成盘香饮这样的强者,也很难凭借自己掀翻伏家。而哪怕是裳熵,也需要带上许多人才能稍稍有把握。 可仇恨在那摆着,没有点参与感的话岂不是以后也没法复仇了? 等明天再看吧,如果能找到机会给姓伏的一刀,也是她把握住机会了,最起码身份得亮明。 毕竟她还能 “你也要去吗?” 这嗓音刻板而沉,稍显陌生。慕千昙微怔,以为有人进来了,反应了一下,才发现是谢眉在提问。 除了被谴责以及从前短暂的跟随她锻炼体能,与她的额外交流也不多,导致慕千昙一时没听出来。谢眉从刚刚进来起就没怎么说话,这会终于开了口,可问出来的问题又让人不太爽。 魔物做的事按理说已经刷洗掉瑶娥上仙的“罪行”了,而慕千昙本身献祭徒儿这事也被证明是假,难不成这谢眉还有理由讨厌她?还是说讨厌习惯了怎么都是看不惯的。 可看她时,看到的那张怒容之面很平静,没有针对她的反感或排斥,仿佛那个问题,不是为了讽刺,只是单纯询问罢了。 慕千昙道:“会去。” 谢眉颔首,轻抚拂尘,半晌才道:“到时,可躲在我们身后。” 真稀奇啊,居然是关心她的好话。 谢眉应该还想说点什么,毕竟当初是她最义愤填膺的要把慕千昙抓起来,现在证明了这件事慕是无辜的,那么她就是误会人最重的那位。以她刚正的性子,大概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行为。 可她本来就闷,又拉不下脸,让她道歉,说些软话,更难上加难,最后也只能憋出那一句,继而沉默了。 慕千昙看了她几眼,也没有强要求她道歉,她与谢眉本来就没什么交集,谢眉的行为也不仅仅单单针对她,虽说这人第一次见面时那股高高在上的冷气确实烦人。 忽而,秦河回来了,推门而入,手里拿着几样状似铃铛的法器。 盘香饮一一接过,道:“这些铃铛叫做复音铃,可以保留声音,并重复再现,用她来存在驱魔铃的铃音,是否能有同样的效果?” 慕千昙回眸看向李碧鸢,装死半天的人赶忙回神,开口道:“这个,不能确定,可以试试。” “那便试试。”拿过驱魔铃,盘香饮催动灵力,使得数个复音铃同时发动,她将铃音录进去,结束后道:“铃音只是驱退,如何清除魔物,千昙可有妙法?” 慕千昙道:“尚且不清楚,还要再摸索一下。这三年来,魔物有再出现吗?” 盘香饮道:“明面上是没有出现,可是否伪装过,还不可知。” 那魔物成功弄死了慕千昙,居然没出来在裳熵面前耀武扬威?甚至三年都没什么动静,这又是在悄悄搞什么鬼。 “魔物变换形态,靠着伪装的身份来欺骗,以达到离间的目的。如果能识破她的虚假身份,就能避免误解。”盘香饮两指摸了下耳垂,那里有一枚晶莹的装饰。 “为了区分,我们用某种暗语商量,每次都会带着不同的耳饰,或其他饰品,也告知了众人要多关注身边人,这竟然是我们能做到的所有事。” 她露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笑:“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 那可是世界bug,都不一定是一个位面了,强如盘香饮也抓不到,实属正常。但慕千昙对穿书局不够信任,对于寻找魔物弱点的事也没那么有把握了,细翻记忆,突然想起了之前她们说过魔物被封印在九座神山下的事。 “曾经的人是怎么做到封印魔物的。” 盘香饮道:“那时魔物刚诞生于世不久,且并非每一个魔物,都掌握着那样的力量。” 慕千昙道:“现在这个是从封印下跑出来的吗?” “是。”盘香饮多说了几句:“想要确认魔物是否逃出来了,只能破开封印。可破开了之后,万一不是,又有让它们出逃的风险,所以刚开始,我们无法确认。后来” 听她说到这里,裳熵终于有所反应,调转视线,出声道:“只要找到从未修补过的,或者修补最少的那个封印,就能找到魔物出逃的那个。” 若是魔物一直被关押,势必会想办法挣脱,不断冲击封印,自然会需要一次次修补,而若是魔物很早就跑出去了,那么封印的损坏就会比其他的少上很多。 盘香饮道:“这还是裳熵想出来的,用这个方法,我们发现了有一座神山下的封印,一次都没有修补过。就算只关着妖,也不可能全然不造成影响,这就说明,那里从一开始就没关着魔物。” 慕千昙道:“没关?” 一个小仙童走进来,轻轻敲了敲门扇。 盘香饮见状,起身道:“当年复杂封印魔物是北斗七星宫的七位宫主,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定量的魔物,分开寻山镇压,而当年负责那座空山的宫主,是一对夫妻。” “他们现在人已经不在了,时间过早,即使说出名字,你也不认识,可他们的孩子,却有一个响当当的名字,”盘香饮走到门边,眸中晦暗:“叫做封天齐。” 慕千昙再次受到了认知冲击。 小仙童过来,是想要提醒盘香饮时间到,要去做某件事。 本来就是讨伐在即,需要准备的事情诸多,能聊那么久,已经不容易,虽然还有很多事没说清,但估摸着都要放到讨伐结束之后了。 盘香饮的起身,意味着这场交谈到此结束,她做了个手势,让其他人先出去,慕千昙留下。几人陆陆续续出去,裳熵犹豫一瞬,也听了命令,先行走出。 等人走干净了,盘香饮才双手负后,凝望着人:“回来了。” 她此刻说话的语气,与刚刚交流时不同了,却与曾经相似。慕千昙感受到放松,半是叹气半是轻笑:“是啊,没想到我命这么大。” 盘香饮道:“时间紧迫,想听你说你的遭遇,可惜这会来不及,等征讨结束,干娘再来细细听你讲。” 征讨结束并不是简单的杀了家主就行,那可是相当多的小宗门仰仗的存在,还有当地百姓的处理,权力的争端,后续要面对的问题非常多,恐怕不是短期能解决的。但慕千昙还是应道:“好。” 盘香饮抖了抖袖子,摸出一袋钱币,放到慕千昙手中:“拿着花吧。” 方才把人留下,慕千昙就猜到她要给自己零花钱了,虽然钱一定要收,但表面上肯定还是要客套的:“不用” “拿着吧,”盘香饮眼中多了些复杂的情绪:“不给发钱也不给关心的干娘,那还叫干娘吗?太不称职了。” 慕千昙看着她的眼睛,好似看出了她真正想说的话。 没能在你需要的时候给你帮助,她这个干娘,做得实在不到位。 三年前,盘香饮跟裳熵约定完七日之约,说完便转身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她看中的干女儿就被魔物吃得一丝不剩,她会不会后悔那时走得过于干脆,没有深究就藏在身边的危险呢? 又会不会后悔,在慕千昙被冤枉,孤立无援的时候,没有做到坚定的相信她无罪,只是让她潜逃了呢? 甚至会后悔,正是自己放纵了她的逃,才会让她落到伏家,承受那些不该承受的罪孽。 她是觉得干女儿委屈就会亲自来道歉,还送一大堆东西的人,在发觉这一切后,又如何做到内心无悔。 慕千昙轻轻眨了下眼,把钱塞袖子里:“那我可不客气了。” “好像你之前与干娘客气过似的,”盘香饮将退魔铃法器还给她:“刚见面那时,我没有立即与你相认,不会生干娘的气了吧。” 慕千昙道:“要是只有一个人这样做,我当然觉得奇怪,但每个人都这样,那肯定是事出有因吧。” 盘香饮道:“也没有什么复杂的原因,只是想尽可能隐瞒你的身份吧。” “因为觉得魔物会再次找上我吗?” “千昙总是被盯上,这样效果甚微,但能藏一点,就是一点吧。” 秦霜那件事已经可以盖棺论定是魔物干的,而时隔多年,徒儿也被同样害死,慕千昙陷入了相似的舆论风波,没有一刻安宁,而最后自己的身死,也是魔物干的。 在其他人视角来看,她的确太受魔物欢迎了,被盯了那么多年,简直光逮着一个人祸害似的。、 所以她再次归来时,众人都认出了她,却不敢叫出她的名字。 想起裳熵那副格外害怕她显露身份的样子,慕千昙轻哼一声。 这就被魔物吓怕了。 “你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慕千昙脸黑了。还说!知道了,别提了啊! “行事就要再小心谨慎些,哪怕面对裳熵,也不要过于放松,这孩子,”盘香饮顿了顿,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少顷,才道:“也许会有点极端。” 极端? 表面上看倒是还正常,但来自盘香饮的评价,肯定是有缘由的,慕千昙道:“我知道了。” 送走干娘,慕千昙刚出去,就看到眼巴巴等在门口的秦河,裳熵知道她们也许还有话讲,这次也干脆的退出一步,抱着白瞳侯在外头。 面对秦河,就没有面对盘香饮的拘谨了,慕千昙弹了弹她肩头的灰尘:“三年过去,把自己搞那么狼狈啊。” 听到熟悉的语调,秦河红了眼眶,深吸口气道:“我也不想的。” 她摘下锈剑握在手中:“灵契那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你要毁掉,我却偷偷存下来了,但我没有把你不是瑶娥上仙的事告诉任何人,我没有做过其他对不起你的事情了。” 慕千昙道:“就算是灵契那事,也不是你的错,你师尊让你做,你还能不做吗?你要知道,裳熵那大傻龙要是敢不听我的,我绝对能把她从狭海打到崖山。” 秦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手指勾了勾眼泪。 慕千昙继续说着:“更何况现在不是用上了,没有灵契都定不了两家的罪,起码结果是好的。” 秦河松下肩膀,好像放下什么心事似的,可忆起某件事,眼眶更红了:“在伏家的时候,我我做得还不够,没能救下你。” 慕千昙道:“你不是做得还不够,那个时候的你本来就什么都做不到。” 有魔物虎视眈眈,有大伏穷追不舍。那里的每个人都比她厉害,所有人都站在与她矛盾的对立面,包括亲爱的师尊,而这里甚至还是伏家的主场。 可就在这种压力下,秦河也没有选择听伏郁珠的话,直接把她杀了。不愿妥协,这已是态度与选择。 “都丑成这样了,还哭,”慕千昙摸摸她的脸,曾经软软的肉不见了,不免遗憾:“多吃点吧,这个样子给魔物下酒菜都不够。” “很丑吗?”秦河擦擦眼角:“我本来就不怎么好看,没有瑶没有” 她想叫人,突然卡住。不叫瑶娥上仙的话,要叫什么?师尊?这不是她的。直呼本名?太不合适了。那该叫什么? “你对自己的认知不明确啊,多么水灵端正的长相。”慕千昙捏捏她耳朵:“叫姐姐吧。” 秦河愣了愣,轻声道:“姐姐。” 慕千昙扬了唇角。 秦河道:“没有姐姐好看。” 慕千昙道:“是以前那个皮囊好看,还是现在这个?” 秦河道:“可这些都不是你。” 没错,不管是瑶娥上仙,还是李福乐,这些躯体,终究都不是她。 跳过了这个话题,慕千昙道:“在斗兽场的时候,我说能救你,没骗你吧。”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秦河又想起了那时的绝望,但没想到那个女人真的做到了,明明是那么瘦弱的身体,却前进了那么远。她鼻音浓重道:“嗯,您没骗我。” “看吧,”慕千昙道:“别太早绝望了,什么样的奇迹都有可能发生。” 秦河眼中微光闪烁,良久,她才道:“嗯!” “您回来真好。” 懒得逗小孩了,慕千昙转身摆手道:“我也觉得好,等着看吧,某些人会付出该付出的代价的。” 和两人聊天,她这段时间内心中累积的沉闷消退些。 只是接下来,似乎还要面对一个更加麻烦的小孩。 从天虞门回到飞龙崖时,天色已黑,两人落在宗门外头,是走回去的。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周遭只有妖怪们干活的嘿咻嘿咻。 回到竹林前,慕千昙步伐快了些,裳熵便落在后头。 等她走到竹屋下,上了阶梯,回头望去,那个早已褪去青涩的女人站在摇动的竹影中,眼眶通红,泪光要掉不掉,手指已被掐出多道月牙痕。 薄纱月色下,墙面上满满的咒文都显得轻柔了。 慕千昙听着屋檐无数法器相互碰撞的声音,摇了摇退魔铃:“别来无恙。” 那滴眼泪终于落下来。 “有恙。” 第248章 我亦不改从前 她的眼泪坠落,砸入尘土,头也沉重垂下。 不知何时面具被摘掉,隐忍的哽咽声中,那张落满月亮的脸又抬起。她遍布着掐痕的手抚上阶梯的栏杆,像是支撑似的,让自己一步步挪上了竹制阶梯。木料的嘎吱声漫长而碎裂,一如踩在上面的人。 慕千昙就看着她走近,直到停在面前。 月光被遮住了,地上轻微摇晃的影子还在。 裳熵张口,比话语先掉出来的依旧是呜咽。袖子沾了沾眼角,她睁着一双极力想把人看清记住的眼,喃喃着:“好像做梦一样。” 就算已过了一段时间,就算人就在眼前,就算得到了盘香饮的承认,还是觉得空落落的,狂喜带来的是情绪的下坠,以及再次面临绝境的恐惧。 空气有些潮湿,慕千昙抬头看了眼天色,转身道:“快下雨了,进屋吧。” 屋里没有人定期清洁,离开两天,桌椅板凳落了灰。慕千昙用指尖拭了下:“你堂堂一个掌门,不找个人来帮忙清理屋子?” 裳熵跨过门槛,走到门里,把门反手关上,轻声道:“我自己会打扫。” 慕千昙给她展示了一下指尖的灰尘。 裳熵轻轻啊了一声,又出门去打了盆水来,把桌椅都擦了遍。 擦到一半时略有些疑惑,这是现在应该做的事吗?她本来想干嘛来着?但看见那人就那样清落落地站在桌边不远处,顷刻而起的困惑又转瞬消散了。擦完桌椅,把地板也拖了一遍,回来时顺便接了壶茶,放在手里烧。 身份已坦白,也不能就这么全然不管,预感到可能会有一场不短的谈话,慕千昙坐到桌边,一条腿翘起来,手摆弄着退魔铃:“明天要去伏家?” 裳熵也坐下,拉出椅子,椅子腿轻刮着地板:“嗯。” “就你们几个人?伏郁珠没那么容易对付吧。” 作为原书boss,以现在的时间线来看,女主绝对不是伏郁珠的对手,更别提这会伏家还算是全盛时期,不知道有多少妖兽和高手藏着,就算有盘香饮身边的那两位小仙童,靠她们就想掀伏家还是有点异想天开了。 但盘既然这么决定了,说明她认为是有胜算的,也不知道这份信任的底气来自于何处。 “不止我们。”裳熵解释:“明琴在,秦河,谢道长,雀,还有一些人,她们此刻都在街道办候着,明日会一起出发。” 加了几个名字,但她不了解那几个人如今的实力如何,感觉还是不太稳妥。慕千昙道:“有没有考虑过,万一失败的话要怎么办?” 裳熵道:“不会失败。” 慕千昙道:“这么自信吗?” 裳熵平静道:“师尊可以对我放心。” 慕千昙想起一事:“是不是还有你宗门里的那些妖怪?” 光提起裳熵,差点忘了她已经是掌门了,那潜在的战力应该比她知道的更多。按她那活跃性子,结交朋友应该是手到拈来的事。 水壶煮开了,裳熵将之拎着倒了两杯茶:“它们不能给我助力。” 慕千昙道:“为何?” 裳熵道:“它们都是犯过罪孽的,穷凶极恶的妖物,若是强逼它们为我冲锋陷阵,会引起很多问题。” 刚进宗门参观时,可真看不出来那些老实干活的妖怪是犯过什么大罪的,相反一个个都有着类似它们掌门的纯良模样。慕千昙疑惑:“关的都是恶妖,你这到底是监狱还是宗门。” 裳熵没有回答。 许是被擦桌子拖地支开的心思又回落,她想起如今境况,眼眶红了几度,大脑难以摒弃现在最真实的情绪去回答问题。 她垂着头,卷发散落,指腹一遍遍揉按着伤口。 慕千昙撑着脑袋,捞过茶杯,指尖敲了敲杯沿。 怪麻烦的。 不过也能理解,毕竟当初在胃之塔,她选择离开的那种方式,的确过于惨烈,缓不过来也正常。 她还没忘记,这大傻龙是最讨厌离别的。 两厢沉默了良久,她放下茶杯,思量须臾,拿起退魔铃在女人耳边晃晃,清脆的铃铛声惊得女人一颤,抬起濡湿的眼。 慕千昙拿铃铛碰了下她露出的耳朵尖:“神神叨叨的,给你驱个魔。” 那清凉的触感一闪而逝,眼泪又滚下来,今天要哭个没完没了了,来之不易的重逢不该被这样毁掉。裳熵捂住脸,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来压抑胸腔快要爆炸的情绪,让说出口的话能缓和些。 “师尊,你为什么回来?” 问完,她意识到自己的问句有问题,赶忙补充道:“不,我是想问,师尊是怎么做到的?” 她亲娘已飞升为神,都明确说过,人死不能复生。这三年来她搜寻过无数书籍,藏在犄角旮旯的绝不可能的方法都尝试过,没有一个是成功的,可她师尊还是塑造了这样的奇迹。 慕千昙倒也没隐瞒:“跟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是她的能力。” 提到那个人,裳熵皱了皱眉,压下了某种不满,又问:“她用的是什么术法?” “裳熵,”慕千昙看她:“别问了。” 盘香饮是大忙人,暂且没时间和她唠家常,也就不会问到怎么回来这件事。慕千昙可以不用为自己的归来想理由,而裳熵问起,她敷衍都懒得敷衍,干脆直接从根源处掐断。 见她不太想回答,裳熵垂了下眼睫,不太确定的改问道:“不管是什么术法,这应当是长期的吗?” 还是在害怕这次归来只是镜花水月的梦吗?慕千昙轻叹了口气:“能活到死。” 奇怪的表述,但表达的意思很明确,裳熵彻底放了心,指节抵了抵太阳穴,再抬头时脸上终于多了点笑意:“师尊回来后,第一个找的是我,我很开心。” 慕千昙道:“少给自己贴金。” 还没搞清状况就见到了人,还不是李闭眼那混球安排的。 裳熵道:“对不起,没有与师尊相认。” 她没有说原因,可在天虞门时,慕千昙已经弄懂了,再看这满屋子墙面上的符文,不屑道:“一个魔物就给你吓怕了,以后遇到更厉害的妖怪怎么办?” 裳熵抿了下唇,才道:“这句话我很早就说过,我从来不怕面对我的恶意,可他们总是要对我身边的人下手。我要怎么办,我也不知道。” 之前在东城,一场酒醉后,她说过过去的事。在她的视角来看,因她失手杀了人,导致了身边人都没有好结局。那时的谈话本以让她放下了这样的想法,可多年后再次面对同样的悲剧,她还是无法摆脱那段过去带来的影响。 慕千昙道:“遇到这种事,找准真正的凶手就行了,是魔物的作乱导致了我死去,那就是魔物的错,而不是你那些没有根据的童年诅咒。何必想那么多,莫名其妙的。” 裳熵看向她,眸子泛着水色:“对不起,我是被吓怕了。” 被那双眼睛盯着,想再说什么也没得说。慕千昙觉得差不多,就打算去休息:“那就这么” “师尊。”裳熵叫住人:“可以再聊一聊吗?” 慕千昙按着桌面:“你还想聊什么?明天不是还有大事要办?” 掌心轻轻搓了下膝盖,裳熵握着茶壶,缓慢道:“我想知道师尊这三年去了哪。” 这个可真难回答了,对她而言,根本就没有那三年,只是眨眼即逝的一场梦。慕千昙便道:“哪儿也没去,睡着了。” “明白了。”裳熵大概能够理解,她被献祭时,也有过那种朦朦胧胧如同做梦的不清醒之感,也许师尊也一样。她点点头,眼波微微闪动:“那师尊对我,没有好奇吗?” 慕千昙微抬下巴,看出她这副略显扭捏的姿态是真正是想问什么了。 无非是想知道,三年过去,面对重逢,自己会对她持以什么样的态度,以及现在和以后的态度。 慕千昙又坐回去。 半晌,她道:“我不好奇,因为我知道你大概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就算不是,也差不多是条类似的道路,我对你的成长并不感兴趣,那是我早就了解的。” 裳熵动了动唇,良久,嗓音微哑道:“好。” “你也不必再叫我师尊,”慕千昙抿了口茶:“我不是瑶娥,从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裳熵轻轻歪了下头,似有些不太理解:“在小山殿你也说了一样的话,这些是什么意思呢?” 慕千昙还是那个回答:“别问了。” 裳熵看着她。 师尊有自己的秘密,这件事她很早就意识到了,从小就是,而且她隐隐有感触,那秘密大概也与她这次能够打破“人死不可复生”的规则并回来有关。 到底是什么吗? 除此之外,她想知道的还有很多,这个她从来都看不透的女人,不管是她的心,她的曾经,她的想法。就算师尊站在自己眼前,看起来清澈敞亮,似乎没什么可隐瞒,但还是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总是不真切。 为何她还不能得到师尊的信任呢?以至于师尊不愿意向她透露任何一点,却如此信任那位奇怪装扮的女子,还与她相谈甚欢。 也许她还不够强?又或者是因为那份曾提到过的嫉妒? 她有太多事情想要问,可那些,似乎不适合让一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人再去回忆讲述。 没关系,以后还有时间。 最终,裳熵只是笑着说:“不叫师尊的话,我应该叫什么呢?” 安排秦河的称呼很是容易,带着开玩笑的语气就过去了,反正也不怎么叫,可安排裳熵的,怎么都别扭。慕千昙喝完了杯中最后的茶,想了一想,好像没有更加合适的。 另外,她收徒时,真正的瑶娥上仙已是一片残魂了,教导那大傻龙两年的人,实实在在就是自己,叫师尊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她道:“算了,随便你吧。” 慕千昙放下茶杯,起身松了松领口:“哪边洗漱?” 裳熵给她指了反向。 慕千昙向那边走去,洗漱完回来后,正看见裳熵把一张席子铺在地上,正在她的床铺边,看样子是要和她睡一个屋。她站住了步子:“你知道你这个年纪已经不适合这样耍赖了。” 以前这大傻龙喜欢凑到她床边睡觉,可以理解为那时心智还不健全的小孩喜欢粘人。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以目测来看至少一米八的大高个,还是个长相非常成熟突出的家伙,依然蜷缩着睡在她床边,怎么看怎么诡异,还有种故意虐待人的不对劲感。 裳熵脊背僵了下,回眸望来,手底下铺完最后一个角,这才道:“师尊,我今年也才十九。” 听到那个数字,慕千昙先是恍惚了一下,在心里盘了遍。初遇是十五,相处两年,分离三年,这是才二十啊,往小里算也可以说是十九,居然这么小。 不怪她意识不到年纪,毕竟那大傻龙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十来岁的小孩子。 “你不是有了之前的记忆吗?加上没孵化出来那时的蛋龄,几百岁都有了,别装嫩。”慕千昙无情驳斥。 裳熵据理力争:“那时我只是有意识,知道外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但大部分时间我都没有和人相处,而是自己住在金库里,那不能算是我的年纪,我就是十九。” 慕千昙道:“十九就十九,十九也不小了,滚一边去。” 裳熵指了指床头柜上的退魔铃:“只有一个铃铛可以驱魔,我们分开在两个屋,有点危险。” “”慕千昙冷哼一声。 真能找理由。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么睡了,休息前何必再来一顿拉扯,慕千昙随她去,自己爬上床:“你老实点。” 等她躺好了,裳熵去吹熄了灯。 慕千昙睡进一片黑夜中,她盖着层薄被,身下还睡着凉席,浑身骨头都要躺散了。果然比起死亡,最简单的生活也舒适的。 她嗅到了空气中的竹叶清香,想到最近发生的事,再思索到明天要去伏家,竟然有些睡不着觉。 在她瞎琢磨时,床下飘来了女人的声音:“师尊。” 慕千昙调整着凉枕的角度:“放。” “好幸福。” “是吗。”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边往下压了压,似有有人趴着,一道视线望过来。 “师尊,被胃之塔吃掉,会疼吗?” 不断咬紧的三排牙齿,从闭合的区域中传出的骨骼破碎声,那是仅凭想象就难以承受的画面,更何况身处其中的人,该是怎样的噩梦体验。 慕千昙道:“提前自杀了,没什么感觉。” 床边人陷入了静默。 片刻,她再说话时,嗓音又带了些颤:“那,那” 她好像问不出什么了,突兀的转移了话题:“三年过去,我却感觉是三十年。我好想你啊,师尊。” 慕千昙支起一条腿:“我看你过的也挺好的,宗门都开起来了。” 裳熵道:“开宗是盘掌门的意思,她让我找点事做。” 慕千昙道:“不做事又能怎样呢?你是龙,是大妖,本可以自由自在,有大好前程,结果居然把自己绑在一个宗门里,还有和那么多凡人相处,多累。” 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她就这么想。 如果换她是一条世间唯一的龙,且因为预言被所有人畏惧,她一定不会混迹在人界,而是尽可能去更多地方,使劲修炼,一步登天。与人相处很累,管理那么多人类妖怪也累,徒增损耗。 不过话说回来,盘香饮当初还一路追杀她们到沙漠里,看样子肯定难以善了,结果居然还会劝说她去做事,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那个时候,我的确需要找点事做。”下巴往臂弯里埋,裳熵轻声道:“否则,师尊走了,我无法面对这件事。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就开始除妖。” 慕千昙道:“你除妖的方式就是把它们抓来为你干活吗?” 仔细想想,那只穿山甲似乎也没死,而是被拉到山下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我从小就觉得,破坏的力量用对了,也可以带来收获。所以就把那些施行破坏之事的妖物抓回来驯服,并把它们租给需要它们帮忙的百姓,能让多出来的力量用对地方。” “具体让它们干*什么?” “一般是搬家,种地,做粗活,也有些手细的可以做手工,根据妖物的特性来分配吧。” 也就是说,这大傻龙把那些为祸一方的妖怪抓到自己手底下,不像天虞门或者其他宗门那样,把妖物消灭或者镇压,而是明码标价租出去给别人用,以此来实现宗门的运营? 起的是街道办这个名字,干的怎么是资本主义的事。 不对,这是奴隶主。 那这还叫宗门吗?应该是公司吧。 裳熵把这小说的走向扭转成创业题材了。 万万没想到她当的是这种掌门,慕千昙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何我不选择自由呢?”裳熵缓慢道:“对于那时的我而言,自由只是负担,我会在每一个空闲的时间里想到你,那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 “我吃掉了母亲的遗体,天生就享有超乎常人的力量,这似乎是某种责任,也许我不是毫无理由的拥有这些,所以我要做些什么。于是我尝试着把掌控的力量分享给她人,这也算是功德一件吧。” “我可以为你要死要活,但不能真的为你而死,我不能浪费我侥幸拥有的那些。” “我过得不好,”裳熵最后道:“我想念你,可魔物没有再出现,她甚至不愿意变成你的样子再来骗我。我哪里都见不到你,怎么会好。” 慕千昙睁开眼,偏头看向她。 女人苍白指节上的掐痕红得滴血,眼眸则温泽湿润,仿佛两汪湖水,晶莹湛蓝。那里没有隐瞒,算计,只有深刻的注视,一望到底。 事到如今,连秦河那孩子都学会了欺瞒,唯有这么个大傻子,还是那副没有防备的蠢样。 虽然说出了那种话,可裳熵并不指望得到回应,只是想把真实的心声说出来而已,得到师尊的侧目,这已是额外的收获,她不强求其他的,而是笑道:“我之前说过,以后挣的钱都给你花,这句誓言还可以兑现,我也算是攒了些钱。” 慕千昙勾唇笑笑:“你的啰嗦不改从前。” 裳熵道:“我亦不改从前。” 夏夜虫鸣阵阵,凉风夕夕,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某次星夜,少女站在窗前,明媚着一张脸。一炷香的短暂时间里,诉说着委屈,畅想着未来,满脸喜悦崇拜之意。 —反正,我总能第一眼认出你,不信你下次再试试其他伪装! —不能忽视我!我对你毫无保留。 慕千昙没头没尾说了句:“我的昙花呢?” 她的声音很小,近乎呢喃,床边人也就没有听清,还没等人问,她就转入其他话题:“当年盘香饮是怎么愿意放过你的?就算证明了魔物存在,可预言的内容还是没有改变吧,你怎么洗刷孽龙的名头?” 没有追究那极快溜走的一句话,裳熵眼波微闪,瞥到下方,捂在臂弯的唇齿发出笑音:“掌门觉得,如果不处理掉魔物,我们可能在预言的内容发生之前,就要毁灭于其他原因了。” “所以你们现在只是短暂的合作。” “算是。” 原来是这样。 聊了这么一会,慕千昙也多了几分困劲:“快睡,有什么都等到处理完伏家再说。” 裳熵放低了声音:“好,师尊放心,她们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到后面,似乎多了冷意,还有隐忍的憎恨混杂其中。 慕千昙嗯了声。 她阖上睁开太久有些酸涩的眼,心中想着事,沉入梦乡的速度极慢,昏沉间,她感受到有只手总是摸上她的脉搏,也不干什么,单纯试探心跳,好像怕她睡着睡着突然死了。 如此来回数次,她烦不胜烦,反手把那只手按住:“死不了,睡吧。” 良久,床边才传来回应:“好。” 第249章 我没有邀请你们吧 次日,慕千昙是被遥远处的动员声吵醒的。 看窗外,只是个寻常的清晨,阳光清透温暖,适合睡个回笼觉,然而一想到今天就要去伏家抓伏郁珠,这份安然荡然无存,她心底多了几丝兴奋感。 虽然刚回来不久,能力所限,这次讨伐她必定不能成为主力,但依靠体质特殊,想办法偷几下也不是不行。 心中思量着,她起床换好衣服,出门走出竹林。 绿荫之外,蝉鸣之中,一片空旷地区上,妖物们围了一圈,正耐心低头听讲。裳熵站在她们面前,交代些什么。 这次出去也许会有不少变数,宗门都是恶妖,山下就是好几个村子,粗略估计也有将近上万条人命,不加以约束的话,若是稍有失控,会造成相当严重的灾难。 目光扫了一圈,那些妖怪的脸看着是要多老实有多老实,感觉不会出现在种地以外的其他场景内,这真的是为非作歹害人的恶妖吗? 这个效果仅仅是裳熵的大妖体质所压迫,还是有什么额外的手段? 慕千昙站在林边,边随意猜测边等待。裳熵说完事,便挥手让大家散了,一转头看见人,脸上多出灿然笑意:“师尊醒了?” 手指反夹着退魔铃轻轻敲了敲有些酸疼的肩膀,慕千昙听着断断续续的铃声,应道:“嗯,出发吗?” 经历了昨晚上的谈话,裳熵暂时脱去限制,显然自在许多,不再刻意保持着距离,迎上来:“走吧。” 两人并肩走向了宗门深处的一栋木屋里,那屋子不高,很宽敞,像是缩小版的靶场似的。裳熵推门进去时,里头的窸窣谈话瞬间安静,所有人都看过来,基本上都是熟面孔。 “瑶姐姐!”秦河一见到人便走过来,怀里正抱着白瞳:“你来了。” 白瞳支棱起耳朵,扭着身子要人抱。秦河拗不过她,只好把人放下。云朵头发的小女孩歪歪扭扭走到慕千昙身边,双手抱住她大腿,脸颊贴上去,呼了口气出来,像是终于扒住树干而后安心的考拉。 慕千昙一手掌住她的头顶,胡乱揉几下,依次与谢眉等人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 视线挪到某一处时,果然看到了昨晚提到的钟明琴,且她背后那位抱住她脖子满面欢笑的鬼魂也依然在。 比起三年前,她消瘦了相当多,甚至显得更高了点,脸颊骨骼感比之前突出一些,眼中神色则有些麻木,嘴唇灰白。 三年前分别时,她的情感诅咒似乎就有所松动。如果活骨肉真实有用的话,那么此刻她应该意识到自己都干了些什么,看那副神态,似乎也的确为此而伤神困扰。 可惜,时间太不合适了。 “诸位,”裳熵上前一步,发声之时,引得众人望向她:“要出发了。” 没有人说话,但眼神中已给了回应。 裳熵矮下。身子,单膝跪地,手按在地面上,一道传送阵自众人脚下亮起,金色炫光很快将所有人吞没,一阵风猛烈自脚下刮上天。 衣袍猎猎声中,眼前铺开新的景色,是一栋陌生的大宅。裳熵先走出去,推开大门,天地苍白,外头是个略显寂寥的小镇,正飘飞着风雪。 她们的计划,是先通过传送阵来到距离伏家最近的小镇,而后再飞过去。 这次讨伐没有任何预告,应该能打伏郁珠一个措手不及。 裳熵化为龙身,带着众人闯入雪天之中,飞了没一阵,前方逐渐出现了一道黑色高墙的影子。 看到那堵墙,慕千昙霎时想到血溅大门前的那天,她沉寂已久的不甘与愤怒在隐隐露头,又被不断砸下来的雪粒子掩埋。 在快要靠近时,裳熵扭转身躯向下,重变为人身,众人落在高墙上。这里足够巍峨高耸,伏家人相信没有谁敢爬上来,所以并非设置看守。 站在宽阔的墙头,几人毫无阻碍地走到边缘。一排鸽子从天边飞过,分不清是雪还是羽毛的白色纷纷落下,振翅声中,众人俯视着塞顿城的奇景。 李碧鸢蹭到了慕千昙身边:“哇,这,这里好像那种游戏,西幻题材的,跟又穿越了一样,太刺激了。打起来肯定很爽,可惜咱们待会也只能看看了。” 她就是一介凡人,还是个长期饮食不当习惯不良的废。物身躯,打一开始就是来凑热闹,亲眼见证下主角战斗的英姿。 本以为慕千昙也是这样,谁曾想那人冷冷道:“那是你。” 李碧鸢道:“昙姐别冲动啊,我知道你恨大伏,但是你现在还没修炼,上场不就是炮灰,还是说你有什么好用的药物了?” 慕千昙没回她,而是走到裳熵面前:“给我一点你的血。” 裳熵不知她为何这么要求,但也没多问,卷起了袖子。那露出的手臂匀称白皙,而手腕青色血管上,横向有四道鲜红的疤痕,像是四条细细的红线。 其中,最靠近掌根处的那条格外明显,仿佛是强调似的。 这种规律整齐的伤口,证明了刻画的人意识清醒冷静,而这个深度,流血都不会流多少,并非是为了夺取生命的目的。那为何要刻下,还要刻意让它们保持受伤的状态呢? 短短时间内脑中思索了很多,然而下一秒,裳熵也意识到什么被看到了,面色未改,将袖子盖回去,换了条手臂,指甲一划,便是一道新鲜的伤。 血液喷涌而出时,慕千昙也打开了一个小瓷瓶,贴在女人手臂上,接了小半瓶血。 等伤口自然凝血时,她晃了晃瓶子,点头退回。 拥有着吃啥补啥的体质,的确很容易联想到要用药,但药的范围可不仅仅是加工过的药丸,有一个更好用且更丰富易得的原材料,那就是血液。 血是比药物更好的补物,并且能短暂得到血液主人的部分力量,没有比它更合适的武器。 这是慕千昙为了找到最适合自己的修仙方式,花一晚上时间所思考出来的方法。 不过,考虑到还有虚弱的副作用在,她不能立刻无脑就冲上去,只能先让后面那些人削弱伏郁珠力量,等待合适的机会,自己再加一刀。 如果不能手刃伏郁珠,这大概会成为她这辈子的遗憾。 裳熵没怎么在乎伤口,抖下袖子,回头看了眼,确认人都到齐了,这便向众人伸出手掌。 钟明琴走上来,也伸出手,悬在她的掌心上方。 她身上写满了咒文,几乎只有脸上没有,此刻在大概腰腹位置,有两个字亮起,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光晕。那抹亮光向上窜去,滑上了手臂,一路滑到手心,最后跳进了裳熵的掌心中。 拿到字的那一瞬间,裳熵合拢手指,而后向天上一甩,那两个字被砸入云中。 紧接着,雪突然停了。 世界安静到可怕,云层奇妙的流动,一道压过稀薄阳光的光芒穿透云层,越来越亮,在云与天之间,两个极为庞大的字体如同浮出水面,宽阔的笔画遮盖住整个塞顿城。 那两个字是:避让。 第250章 争斗 “避让”二字是进攻的号角,也是在告诫看到它的人们不要轻举妄动。金光透出云层,如同两片裁了天空的金色剪影,是神下的指令。 塞顿城的居民们发现了头顶的异常,纷纷走出家门,涌入街道,推挤着昂首往天上看。他们还来不及看到墙头上的几人,但已经从那充满威严的警告中尝到了不妙的味道。 钟明琴并未收回手,而是中指拇指指尖捏了下,改提手掌到胸前,又几个字离开身体上的经文卷而射出,分别停留在每个人面前。 那是一个“盾”字,是坚不可摧的护盾,发出莹润的绿光,而后融入了每个人的身体,加了一层防护。 裳熵回眸轻声道:“师尊待会不要靠得太近,伏家恶妖众多,我担心有漏网之鱼会伤了你。” 慕千昙道:“你还是多操心你自己吧。” 裳熵笑了笑,下一瞬,身躯翻转,一条蓝金色大龙拔地而起,快速飞越塞顿城。 听到传遍城镇每一个角落的龙吟声时,被她身躯阴影笼罩的塞顿城居民吓得几乎站不住。因为他们都记得,上一次源雾伏氏出现与龙相关的消息,是关于献祭。 在她出发后,其他人也以各自的方式跨过塞顿城。钟明琴叫出了无数“鸟”字拼成的坐骑,谢眉召来一朵云,秦河则是飞鹤,走之前经过慕千昙身边时还要说一声当心。 等她们陆陆续续走了,慕千昙才用力揉了把白瞳的脑袋:“还记得怎么变回去吗?” 白瞳点点头,白色风暴刮过,那一点鲜红落在女人面前,是仙鹤温顺的脑袋。慕千昙翻身上鹤,熟悉感让她忍不住勾唇,而后把看到众人施仙法后呆滞的李碧鸢也一同拽上鹤身。 两片宽阔洁白的翅膀扇动,她们离开了漆黑的墙头。 看着无视伏家不准外人进入这条禁令飞过头顶的一个个仙人们,城中的居民已经看傻眼。那一张张茫然的脸,让慕千昙想到了曾经用双手爬过那条主干道时,看到的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无数张脸,一种微妙的报复感爬上心头。 她又转头看向紧闭的大门,她曾经手脚并用拼死拼活走到的终点,现在也显得毫无价值了。 只要活着就能看到不一样的景色啊。 蓝金色大龙轻松飞越不可跨过的“插翅难飞”峡谷,而等她抵达第一座雪山山头时,几条不输于龙类大小的白蛇自山头探出了脑袋。 它们通体雪白,仿佛也被伏家的大雪覆盖,鳞片则在过曝的日光中呈现出暖金色。它们不像是活物,更像是汉白玉雕刻而成的雕塑,看样子平时得到了很好的养护,只有眼眸中深邃的绿色与獠牙彰显出他们的危险。 看到大白蛇的那一瞬间,慕千昙弄懂了为何要叫裳熵来讨伐伏家,而盘香饮则是去封家,明明伏家才更难攻克一些,现在则有了答案。 白蛇伏家以蛇为信仰图腾,家族中培养的守护神兽也以蛇类为主,裳熵恰恰是能够对大蛇进行血脉压制的龙族。 而盘香饮还说过,封家的家主封天齐正式当年镇压魔物不利的那对夫妻的孩子,盘香饮此趟过去还可以盘问魔物相关的事,这样的安排正合理。 脑中闪过这个思绪时,不出意料的,在感受到天上来自龙族的气势压制后,白蛇们原本张开的獠牙向内收了收,那份从骨子里透出的恐惧和臣服意识,让它们止步不前,甚至避开了眼神。 山脉下很快有了新的动静,一阵阵尖利悠长的呼啸传出,雪白之中飞出数只可以与大蛇媲美大小的鹰,它们不畏死亡,拼着尖喙与利齿,迅速与龙族缠斗在一起。 队伍中的后面几人也陆续赶到,伏家的金宫中飞出两道影子,一金一银,各拿着形状夸张的法器。两人虽也害怕那条龙,但还是警告着靠近的众人:“后退!” 众人当真停下,被盘香饮派来助阵的两位小仙童则向前飘了些,分别是井瞳与挂耳。两人面对面,突然开始玩起手势令,要比出谁赢。 那金银大将看到这一幕,大感疑惑,又看那俩小仙童似乎不算强,便想先抓过来,当个人质。他们刚迈出一步,就见那两人的手势令分出了胜负。 井瞳开心地翻了个滚:“我赢了,我先来。” 原来只是在争论谁先出手。 那金银大将能作为伏家的守卫,自然也有一定的实力,看到这一幕,纷纷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操着武器便冲过来。井瞳不紧不慢地双手合十,再展开,手心各有一只全黑的眼睛。 她以合手掌作为眨眼,那首先冲过来的银将突然定格石化,头往下一低,整个身体都从关节处散开,每一个断面都有一只黑眼。第二次眨眼时,武器掉落,他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拆了线的娃娃,零件各自奔逃,盔甲漫天散落。 惨案就发生在眼前,金将心头巨震,大呵一声妖法,翻手拿出一面大镜子,对准那黑瞳之女,这招果然不奏效了。井瞳不满,挂耳则乐呵呵出场。 她捏起耳垂,堵住自己的耳朵,对准那枚镜子,大喊一声。声波近乎扭曲了空间,如一支看不见的重锤,将镜子砸碎,躲在镜子后的金将也未能幸免,七窍流血,与银将的尸体摔落到一处。 金银将之后,还有一批仙兵飞来,都被她们化解。第二批上来的则不是仙兵,而明显是单打独斗的仙者,谢眉等人也投入了战斗。一时间光明宫上灵光舞动,法器乱飞,山脉震动,妖兽与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慕千昙盘腿坐在鹤背上,看向光明宫深处,猜测伏郁珠什么时候会出来。 就在面前发生的大场面仙斗,叫李碧鸢看的灵魂都要出窍了。 作为观测者,这辈子虽然见多识广,可那都是透过小小的屏幕,本质和打游戏没什么两样,如今她亲临战场,依然是旁观者,可那种沉浸感截然不同!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的腥气,耳膜在利器相交中几乎被震破。 她在心中无限次呼喊,这就是小世界的魅力啊!这就是穿越体验的意义! 与她的沉迷不同,慕千昙握着装有裳熵血液的瓷瓶,一直对战场兴致缺缺,只对伏郁珠的出现有兴趣。而很快,她看到了什么,双瞳骤然一缩。 一粒红色小点走出宫,飞上来,正是穿着红色喜服的伏郁珠。她道:“我似乎没有邀请各位过来啊。” 看到那身衣服,慕千昙心中思绪万千。今天居然是大伏成婚的日子?她这种人居然还会成婚?和谁成婚?谁那么倒霉? 不会是江舟摇吧。 如果大伏身上没那档子事,也许慕千昙还能捏着鼻子说一句至少伏家有钱,能嫁,但事到如今,她只能说一句,江舟摇最好真的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结合江舟摇要求保留伏家犯罪证据这点,总之这份归顺不是源自纯正的爱。 在那片红色出现后,谢眉甩了下拂尘:“伏郁珠,你可知错?” 倾斜视线看了下一共来了几人,目光在那只肆虐的蓝龙身上久了点,伏郁珠似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蛇骨鞭滑出了袖口:“来了这么多人,不像是愿意好好说话的,我本来不想弄脏这身衣服。” 她的长相偏立体,五官深邃,格外适合红色,象征着喜事的服装并不显柔和,反而将她凌冽的气质衬托的更为杀性。蛇骨鞭的每个骨节都在颤抖,等待着血浆的滋润,她抬起眼,脚下微移,眨眼已行至谢眉面前,鞭子直指咽喉而去。 谢眉反应迅速,拂尘化为钢针,插在了喉咙与蛇骨之间,火光四溅。她倒退几步,抬手开阵,伏郁珠也同时开阵,风雪都被扰乱,空间几度扭曲。 刚打退一位修者,秦河拭去剑伤的血迹,感受到左边传来的杀意,立刻挺剑格挡,震手的酸麻过去,她看到对面来人的金发,露出错愕的神情。 三年过去,伏璃的头发本来长长了,但许是为了方便,依然保持着齐肩的长度。她握着剑的手并不坚定,眼神也充满了难以言说的颓败,她没有对现状辩解,也没有求情,只是在瞬息之间,更加用力的握紧了剑。 秦河也从震惊沉缓下来,自从上一次因理念分离,她放弃了包括师尊在内和伏家有关的所有人与事,就注定了两人势必站在对立面,这一战早晚都要打的。 下面打得越来越热闹,着急的人命被字墙拦在雪中白蛇大桥外。慕千昙始终盯着与谢眉和两位小仙童战斗的伏郁珠,看那充盈的灵力与极为强势的攻击招式,别说上去偷两下,就连靠近都有危险。 她来回抚摸着瓷瓶,正想问一句那个吃啥补啥的能力能给她带来多少力量,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转头一看,李碧鸢拿出了一袋干脆面。 “不是书包空间很珍贵吗?” “啊,因为没有这个我就不能” 慕千昙把那袋干脆面抢过来,看了看包装,和小学门口五毛一袋的那种干脆面完全一致。她方才感受到的所有被战场渲染到的气氛都因为这袋干脆面的出现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她无语道:“你一定要这个时间吃。” 李碧鸢捂住胸口:“我紧张啊,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得吃点我最爱的东西压压,这是我的命根子。” 慕千昙把干脆面扔还给她。李碧鸢接过,拆开包装袋,看了看女人的侧脸,又看了看手里的面饼,从中掰断,一人分了一半:“你要不要尝尝?” 慕千昙本来想拒绝,但的确很长时间没吃过现代制品的食物了,于是拿了过来,看着掌心卷曲的沾满调料的金黄色面饼,她想到了那位喜欢垃圾食品的小妹,也爱吃这种东西。 在她将干脆面塞进嘴里,时隔多年体会到熟悉的调味料味道时,另一位穿着喜服的女人从光明宫中走出,一手拎着红盖头,宁静无波的眼中倒映着的山间的动乱。【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50-260 第251章 那条蠢龙 有伏郁珠在,那帮常年养在深山中的妖物像是收到激励,越发癫狂,连白蛇都压过了本能恐惧,哪怕是不惜生命的自杀式袭击,也要挖下那条龙的一片鳞下来。 整个山间的妖物动荡乱成一锅沸腾的粥,不断有新的喷涌而出,熊的爪,蛇的牙,鹰的喙,爬上山巅,用出招式的瞬间便被击落,密密麻麻。 虽不能伤裳熵多深,但也足够把人缠住,不断消耗。 位于人群后方的钟明琴也没直接加入战场,可她算是最为忙碌的人之一。 一方面要不断加固桥上的字墙结界,防止城民靠近,引起大规模无意义的伤亡。另一方面,要见缝插针的为己方人施加新的字盾,抵抗伤害,一心几用,一刻也不能停歇。 那烙印在她身上的经文前所未有的活跃,将要冲出,但又被薄薄的皮肤兜住,隐于肤下。稳稳加热着血液,绿光不断在她眼底流动浮现,而她背后的鬼魂,却还是那副天真笑颜。 慕千昙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回到战场中。 光明宫中还不断飞出白甲兵,像是扔出的雪片,挺着长。枪刀剑就被抛掷而出。空中似划过一条密集的银带,场中的灵力震荡一次比一次激烈。伏郁珠与谢眉的战场被各种光波所包裹,已经看不见了。 战火很快就会蔓延至整个伏家,目前的局势已不能让她像个局外人一样旁观了。 李碧鸢吃完了干脆面,也注意到下面打得实在太厉害,早晚会波及到这边,有些坐不住。 如今她们两人的战斗力都捉襟见肘,只有裳熵的一瓶血液和一些炸弹勉强能用,这些可都是消耗品,若是一不小心用完了,随便一个士兵都是她们对付不了的。 李碧鸢改蹲为坐,试图寻找新的观测点:“我已经看不懂了,咱们挪挪位置吧,感觉很危险” 慕千昙瞥她:“刚刚不是还很兴奋。” 李碧鸢抖着腿:“现在不行了,我诶?” 她突然抬手,下意识接住了一粒飞射到眼前的东西,展开手掌一看,是一节骨渣,沾着点碎肉,还热气腾腾的。 飞速甩出骨渣,沾血的手在身上使劲蹭了蹭。她脸色瞬间变了,青青绿绿,失去人样。 把书包反背到身前,两手都摸进去,攥紧炸弹,李碧鸢嘴里磕磕巴巴道:“快,快走吧昙姐,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能这么快就折在这里。” 慕千昙垂眸看向光明宫大门:“别乱动,输不了。” 李碧鸢道:“那当然,女主要做的事,怎么会失败?但我们可不是啊,一不小心就变成骨头渣子了。” 慕千昙小幅度翻了个白眼。 她继续盯着那个方向,谨慎细致地往四周挪动。 方才到处观察时,她就注意到光明宫外有一道熟悉的身影,也穿着与伏郁珠差不多的红色喜服。能出现在这里,还是那幅装扮,按理说应该就是江舟摇。 可现在,那个人不见了。 面对伏家的现状,她的立场应该只有两种,站在伏郁珠那边,或者她们这边。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该在这种时候消失无踪,除非她有其他什么的目的。 “不对,女主不会失败是真的,可那是相对于原著而言,但现在剧情偏离,原著已经完全没有参考性了,我开始紧张了天啊” 李碧鸢碎碎念,不停摩擦掌心,恨不得直接从白瞳身上跳下去,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等一切安定后再出来。 慕千昙:“闭嘴。” 身边人终于收声,而周遭环境却比方才更加嘈杂,充满刀割般的尖啸。 场中,谢眉方才祭出一枚法咒,震退欺身而来的伏郁珠。 趁这一瞬间的空挡,悬在她身后的拂尘尾霎时分裂成几条,从不同方向激刺而出,还未近身,便被伏郁珠挥鞭隔散大半,剩下一些缠在鞭上,迅速硬化,制止了她的下一步攻势。 谢眉手势不改,两人僵持住。 井瞳双目流血,眼眶像是受了某种奇毒,不正常的胀大一圈,包着核桃仁似的眼球。她坐在白鹤背后,像是初生婴儿般缩起膝盖,不停小心用手触碰着眼眶边缘。 而常常与她同行的挂耳,此刻悬在伏郁珠身后,被数只白蟒缠住身躯。她在巨大压力下已筋肉尽折,四肢软趴趴的垂落,脖颈还尚且支撑着,昭示她还存活。 方才谢眉那招,便是想用拂尘尾巴迷乱伏郁珠视线后,着其中一缕到后方将人偷走,奈何擅长使鞭的伏郁珠早已对鞭形法器的轨迹了如指掌,一一格退,此举自然无用。 谢眉目光微微滑动,落到挂耳轻微搏动的颈间,这会还有呼吸,再过一会可说不定了。视线挪回去时,眸中杀机已现。 然而,不止有她一人想快些解决。 被热量融化的雪花化为雨水,一滴滴砸在蛇骨鞭上,洗刷着鲜血。 寂静没能持续太久,几息后,伏郁珠手一震,缠绕在蛇骨鞭上的拂尘尾巴四散炸开,像一朵迅速开放又枯萎的白花。花中探出一只手,虎爪般袭到面门! 谢眉神情一凛,提身后撤,那爪子还是蜻蜓点水般擦过她胸前,留下几道细细的伤口。 两人各自退开,雪再次飘落。 谢眉摊开手掌,将破碎的拂尘收回掌心,冷冷念道:“恶贼。” 尽管光明宫外已沦为尸山血海,伏郁珠也神色未变,仿佛本身就是被鲜血滋养的食人花,颜色更甚:“上一次见面,你还恭恭敬敬叫我一声伏家主。” 谢眉道:“若你愿意一直做那位神秘但守规矩的伏家主,也不会被三界众生唾骂,可你早就不是了。” “众生?”伏郁珠微抬下巴,似有不屑:“一帮永远只会低头蠕动着往前走的愚民,你指望把正义的评判标准交到他们手上?” 谢眉道:“谁是众生,谁来做抉择。” 伏郁珠:“总归不是你我,你又何必拦在我的面前?” 谢眉道:“残害无辜之人为大奸大恶,乃正道所不容。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其他人。个人的力量始终微末,你绝不可能修成正果,不如趁早回头。” 食指轻敲着蛇骨鞭上端,指尖染上了血,晕开红色。伏郁珠似在回忆思索着什么,少顷,才道:“就连最厉害的神医都回天乏术的将死之人,却可以由妖印来续命,这难道不是救世之举?” 妖印需要残害相当大量的妖物来熬制,这提炼出来的旺盛生命力,可以为使用者续命,还可以赐予他们妖物的力量与习性,这样的确可以做到神医都无法做到的救治,但显然是有沉重代价的。 想要效果,前期需要在平民百姓身上多次尝试,以及本身就有一个杀妖的大前提,以批量杀戮开始的行为,被扭曲为“救治”,真是厚颜无耻! 谢眉道:“用死来换生,怎算救世。” 伏郁珠道:“为了拯救更多人,可以接受小部分的牺牲。” 谢眉像是被这句话刺到了,言辞格外激烈:“大言不惭!说出这种话的人,能够接受自己的牺牲吗?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按照现有的消息来看,伏郁珠刚开始应当是被迫参与妖印炼制的,主谋是封家,所以谢眉才会多次出言,希望她能早日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荒谬。 可现在来看,她明显乐在其中,已无可救药了。 谢眉不再犹豫,提起双手,在胸前接出数道手印。嘴唇翕动,咒文自她指尖溢出,扭结而成复杂的纽带,极短时间内迅速膨大,激射向四面八方。 她四周的空间忽而一震,咒文所拂之处,像是撕裂了空气,四双幽白色的大手携风翻出,分别朝向东西南北,并做出与她同样的结印姿势。 下一刻,四双大手掌心相撞,激烈的灵力震荡发出刺眼的白。待光芒退却时,大手后方俨然伫立着同样的四座通明观,观中传出沉稳悠长的钟鸣,其中夹着千万人同念的清心决。 伏郁珠仰头看了眼,轻笑一声,意有所指道:“若是之前你就有这样的本事,她也不用死一次了。” 谢眉双目瞬间瞪大,嘴唇微咧,像是含不住突然涌上的怒火,牙齿化为剑刺咬出那个名字:“伏郁珠。” 正当她即将抵达爆发边缘,濒死的挂耳挣动着脖颈,喉头滚动,用尽力气张口一吼,细微的冲击力迎面袭来,不多不少,恰使谢眉一愣,回过神来。 她微微勾了下手指,骨骼皮肉绷得更紧,清心决混合着咬舌而出的血流出唇齿。她似乎不再受影响,再次缓慢而沉稳地结出手印。 那四双大手的压迫感暴增数倍,四座通明观中传出的诵经之声结成天罗地网,自天空压下。 伏郁珠见此情景,催动蛇骨鞭爬回手臂,也一同开阵。 空气中似乎淬出了某种毒液,莹绿色雾气从各个未知的角落喷涌而出,像是打翻了*数坛颜料桶,泼得她周身很快笼罩了一层雾海,还在向外熊熊扩散。 那雾一看就知道是剧毒,乌烟瘴气,寒气凛凛,其中隐约可见一双幽深凶悍的蛇眼,冰冷残酷,像是来自地狱的凝视。 远处,刚击退两条白蛇的裳熵看见了那如蘑菇般胀开的雾气,眸色不安的一颤。 伏郁珠显少开阵,可是关于她阵法的凶险冷酷却是传遍了整个修真界。她常与毒蛇相伴,修炼自然也相关,那绿雾至少由上百种毒物凝练而成,几乎能将接触到的一切融为血水,堪称毒物之尊。 裳熵不清楚现在谢眉和那两位小仙童的状态,虽承认她们的实力,但还是有些担心她们的安危,便翻身扭动,身躯急速缩小,变回人身,手往肩后一抓,带到身前,瞬间裹上一袭黑袍。 她这番突变,迅速挣脱了数只白蛇以身构建的包围圈,如一缕流光窜出,先扫动视线确认了慕千昙还在稍远的位置,不会被波及,这才倾身准备飞向战场。 可刚前进了一小段距离,一道银光劈在她眼前。她定睛一瞧,赫然是满身银甲手持长剑的西尘。 西尘刚从别处战完归来,剑上还在滴血,盔甲表面笼着一层热气薄雾。她未曾抬起眸子,薄唇抿起,整个脸部的肌肉紧绷,仿佛在对现状不满,却无可奈何。 她完全听命于伏郁珠,但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思想与见解。 事到如今已经不太可能有比较和平的结果产生,她显然也不认同促使局面恶劣的罪魁祸首,可身体却还是诚实的站在了为伏郁珠奉命的第一线。 裳熵定定看着她那张被银甲包裹住边缘的脸,亦听到身后不停靠近的妖兽嘶吼。 她理解西尘的行为,也清楚知道为重视之人挥剑时往往会失去所有理智,便不打算多言,掌心灵力汇聚,凝成一根表面带有尖刺的长棍,眸中也流转起蓝金色光泽。 在她拿起武器的那一霎那,西尘也终究抬起眸子。目光相交的一瞬间,两个影子都飞离原地,战在一处! 光芒绽放时,另一边已与伏郁珠交手数次的谢眉也拧紧了眉头。 面对肉眼可见的不可触碰的毒雾,她知道暂时不可能正面应对,短暂的沉思数秒,目光下撇,与一道藏在暗处等待时机的视线对上。 与那人交换了某种信息后,谢眉便再次展开双手,用力抽回,拍击掌心,来回数次,位于东西南北向的四双大手也变换了手形,依次照做。 不多时,一股狂风卷入场中,谢眉被毒风侵蚀的发带早已断裂,那一头色度极深的墨黑长发如波浪在水中泼开。乱风拂发,带着肃杀意味。 而这股撩起她发丝的风,也将毒雾搅乱成揪扯不清的破败纱布,露出了伏郁珠的身形。 还未待伏郁珠有何动作,一道庞大的黑影从下方冲上来,过程中极速膨胀,化为一只黑狗模样,张开血盆大口,上下颚竭力咬合,将纠缠住挂耳的数只白蛇咬在口中。再身躯一扭,迅速下坠,带着几丝毒雾坠落在雪地之上。 谭雀砸入厚实的深雪中,张口吐出了嘴中的蛇骨与挂耳,一团潮湿的白色滚入雪地。 因为拉开了与伏郁珠的距离,几条由灵力凝聚的白蛇都渐渐消散,只有一层尖利的蛇骨还嵌在肉中。 谭雀变回人身,衣服都来不及穿,先去徒手把剩下的蛇骨都拔出来,再去探挂耳的呼吸,虽微弱但存在。她坐入雪地,长出口气。 “吓死俺了,还好没事。” 挂耳得救的瞬间,谢眉也操纵一双灵手将封瞳包住,拉扯到远方,接着自袖中再射出拂尘,猛冲向那金发女人。 伏郁珠对她们的动作没有什么情绪,只是挥了挥手,那被风吹散的毒雾再次汇聚,甚至比方才更加浓烈。 谢眉丝毫不惧,闭上双眼,一头扎入雾中,皮肤表面顿时像淋了油一般焦痛。 忽视身体不断崩裂的伤口,与逐渐溢出的血,她咬紧牙关,念着速战速决。 刚开始进去时一切多时顺利的,她常年锻造体魄使她可以在这样的毒气中长久坚持,也很快用灵力定位了伏郁珠的位置,但问题出现在,她无法靠近那个位置。 那雾气就像是纠缠着丛生水草的青绿色池塘,稍微往前走一步就会被各种各样的东西缠住脚,好不容易拉近了距离,总是在即将接触时被游走的白蛇隔开,连法器都丢不进去,脱手的瞬间消失无踪。 她能做到迅速将障碍斩杀,但源源不断的凉滑之物拥上来,仿佛以白蛇编织的网,自动隔绝了一切非妖之物。 伏郁珠看着那道身影在雾气中徒劳忙碌,如毒蛇般的碧绿色眸子显出几分倦怠与冷意。 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明里暗里处理掉不知多少人,她靠的就是那份枕边人都不放过的警惕心理,所以她研究出来的阵法,就是“抵抗”。 除了会完全听从与她命令的妖物,或者被实力碾压之外,没有人可以突破这层屏障,来到她身边,这也是谢眉被困在雾气中的主要原因。 谢眉实力不弱,她带来的那帮人里就没有能够被称之为“弱”的,至少随便一个放到整个修仙界都得震一震,但就算是这样,伏郁珠依然不理解盘香饮这样安排的深意。 难道真的是许久没有交手,让那位做惯了仙门第一位置的大掌门看低了她的能力,才会在讨伐这么“重要”的时刻只派这么几个人来? 还是她把信心架在了那条太过年轻的幼龙上? 不管是哪一种,大张旗鼓的姿态是有了,且直接打进了别人家里,未免是太过于失礼。 伏郁珠已经挺多年没有这样大动干戈的清除敌对势力,恰好这就是个机会,她不会放过 思绪进行到这里时,一股尖锐的疼痛从背心传来,仿佛没有障碍似的刺透血肉和骨骼,穿过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最后携着冰冷的寒意扎破胸前的肌肤。 伏郁珠浑身僵住,极慢地低下头,看见一枚白色的剑尖,不偏不倚的从她左边胸口探出。 这不可能 雾海像是被点着,忽而疯狂涌动起来,搅起一阵狂乱的旋风,然而眨眼之间,便瞬间消散,如同垂死之举。那无数白蛇也像是放了气的气球扭动着身躯不知划向何处。一切都结束的如此突然。 视野忽远,像是浊水重变得清澈。原本被完全遮掩的战场,此刻显露出真形来。 两人脚下的雪地早已铺满了金银色的尸体,稀薄日光经过雪山反射,璀璨而盛烈,将尸山浇成一片光之海,鲜血早已在无尽的杀戮中埋葬在深处。 可即使炫目的光雾被驱散,也没有人注意到这样的尸骸场。 只因那战场最中,有着更震慑人心的一幕。 血液不断从口角涌出,滴在那柄剑尖上,数声滴答后,伏郁珠才后知后觉的开始思考。 凭现在的谢眉,是怎么做到突破她阵法的防御,靠近她身体的呢? 而紧接着,她就推翻了这个问题。 眼前停留了一道黑色影子,伏郁珠抬头,看到了满目愕然的谢眉悬在自己身前不远处。 把剑捅入她身体的人并不是谢眉。 伏郁珠转过头。 江舟摇身上还穿着那身嫁衣。 伏家从来不缺有手艺的,所以那件衣服格外华美,很贴合她气质,温婉又不失清秀,只要不是出现在这种场合,无论在哪,都会夺得所有人的目光,赞叹一句美人世间少有,如仙女天降。 当然,现在也是。 看到这一幕的西尘立刻乱了剑阵,露出了数个破绽,想要拔身飞去救援。 裳熵只惊讶一瞬,随即便配合行动。她没有趁机继续攻击西尘,而是一改攻势为纠缠,反向阻挡了西尘的脚步,形势一时间倒转。 在另一个争斗的角落,蛇骨鞭与长剑划出的火光刚刚迸溅,便因抛弃战意的一方休止。伏璃心脏皱缩,抓紧了胸前的衣服,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娘” 站在她身边的秦河,则是颤抖着瞳孔,盯着那道许久未见的身影。她咽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称呼,酸涩感快速在胸腔蔓延。 远离战场的高空之上,坐在白瞳背后的两人神态各异,李碧鸢知道结果,但没想到有这个发展,半晌说不出话。慕千昙却是聚集了精神:“机会快来了。” 被所有人关注着的中心两人,却平静沉默的对视着。 曾经试图闯入毒雾的修者,都有着下意识的保护动作,那就是闭上双眼,让至少最脆弱的部位不至于一上来就被毁掉。 可江舟摇没有这样做,她睁着疲惫的眼睛,放任自己的身体遭受伤害,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和眼球都一片血红。这副骇人场景配上她格外冷淡,冷到甚至有些空洞般冷漠的神情,诡谲非常。 伏郁珠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件,清楚知道有某种因才有这样的果。她没有尝试从那样的目光中看出什么,只是了然般的开口道:“我一直不清楚你主动追随我是想要什么,原来是我的命。” 听见她的话语,江舟摇神色无波,也没有解释的欲望。 她应该早就开始渴望这件事,但期待压抑得太久,牵拉得太长,有太多其他事绕在其中,那份钝痛便成为一种执念,硌在蚌壳里的沙,让她麻木,躲在井底仰望永远高悬的天空。 所以当愿望实现的那一刻,她已经感受不到早就该来到的痛快了。 没能等到回应,伏郁珠本不想再追问。 背叛嘛,无非是为了利益,接受了谁谁的任务,变心了等等,有什么好问的。她现在该做的事是将人掀翻,把她也推到对方的阵营中一并解决,这十分简单。 但无法解释的是,一股无名火在她心间烧了起来,以至于她无法忽视,还是问出了那三个字:“为什么?” 她问出了这句话,没有等答案,便炸开灵力波。江舟摇瞬间倒飞出去,那柄剑脱手而出,也飞出伏郁珠的身体,旋转着向下方抛掷。 慕千昙瞅准机会,轻拍白瞳后背。 白鹤立即会意,收翅下坠,如流星急窜,白虹掠空,速度之快差点将李碧鸢甩飞。一息之后,终于在长剑触地之前将之成功拦截,又拔冲势拐向高处。 手里握住沉甸甸的长剑,慕千昙盯着剑柄处,见那熟悉的花纹,联想到伏璃的佩剑,意识到这也是伏家工匠难得打磨的精品。 这柄剑是江舟摇在用,那约莫是伏郁珠那厮送的礼物,若不是被血色覆盖,也该是光华灿然的。 但江舟摇也根本不怎么用剑。 好不容易重新坐稳,晕头转向的李碧鸢一抬头,就见她打量那把剑,忍着吐意问:“你要这干什么?” 问完她想起来,慕千昙此刻的确没有一柄趁手的武器,可她之前用弓,根本没怎么练过剑,拿了也用不了,且想要武器,这满地有多少尸首就有多少武器,何必要拿这刚捅伤大反派的晦气的一把。 慕千昙曲指弹了下剑锋,剑鸣悠长低沉,果真不是凡品,但她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瞥了李碧鸢一眼:“我总算知道之前你废物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了,光听声音,想象的还不够具体吶。” 李碧鸢干笑两声。 她还想说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又发生了。 只见慕千昙向上看了一眼,毫无预兆地翻手拿出装有裳熵血液的瓷瓶,拇指顶开瓶塞,瓶口抵在唇前,仰头将血一饮而尽。 吃啥补啥的效果来得相当迅速,慕千昙整张脸到脖颈瞬间涨红,在冷白的肤色下更加明显。苦涩的铁锈味直冲鼻息,滚入喉咙,像是烧了把火,一路摧枯拉朽钻入胃袋,接着冲入四肢百髓,燃起惊天烈焰。 她喘不过气来,仿佛被扔进了火焰山,某种噼里啪啦不停响动的东西在她体内乱窜,迫使她按住额头忍耐着。 有一瞬间,她理解了裳熵龙血觉醒时的暴躁,这份极端折磨人的燥热的确让人无法保持冷静。 慕千昙没给自己太多时间适应,而是一跃而起,借着这股劲直冲向伏郁珠,聚起全身力量抬掌轰向她背心。 伏郁珠正与谢眉对招,出手时已失去了刚开始的从容与风度,眼中的冷也胜过了光明宫覆盖了千年的雪。 感受到身后劲风袭来,她刚想再次召唤白蛇,却发现身体忽而一阵战栗,一种不该出现的恐惧使得她汗毛倒竖,动作竟凝滞了。 虽然只有极为短暂的一瞬,她反应过来后便立即闪身躲开,然而终究是慢了一小步,被慕千昙正正轰击在后背伤处。 这承载着龙族力量的一击不容小觑,她霎时如一颗炮弹被砸入尸骸雪地,砸出一个大坑,溅起断肢残骸之雨。 慕千昙看了眼掌心,始终平淡的心潮竟泛起一阵涟漪。 李碧鸢在她这根本没有多少信用,所以当她了解到这具身体是李特意找的,还那样夸夸其谈的赞美时,心里多少抱有怀疑的成分在,没抱太高期待。 但没想到,实际上的效果,比她想象中的要好上太多! 慕千昙心中燃起了不同于龙血的燥热,还隐隐有某种希望想要破土而出。她缓缓收拢了五指,握紧掌心,视线调转入地。 她想要趁热打铁,将伏郁珠一击毙命,便弹身俯冲,可刚冲到半途,方才还充盈的力量竟如潮水般褪去。 虽然知道这种强悍的效果维持时间不会太久,但仅仅支撑一掌,未免也太短了! 龙血消化殆尽,身躯逐渐变冷。一瞬间,她从亢奋的顶点跌落到疲惫的深渊,虚弱的副作用与药效发作的来势一样汹汹,她眼前爆发黑点,甚至有些稳不住身形。 以这个状态去面对面迎击伏郁珠,简直是自寻死路。 不过,对此她早有预想。 慕千昙将方才趁乱接住的长剑举到眼前,右手两指并拢,贴着长剑的吞口滑到剑尖,将手一翻,上面已沾满了伏郁珠还未凝固的鲜血。 她刚想将手指送入口中,想到这是谁的,有些犹豫。 然而现状实在紧迫,容不得她嫌弃,只好忍着膈应将血触上唇齿。 也许是短时间内连用两次的原因,身体有些调转不过来,灵力也来得有些缓慢,且有别于横冲直撞的龙血,这次像是有一股阴气沉入了肺腑,又如同黏连的蛛网,缠绕着骨髓。 这种感觉可算不上愉悦,但总比虚弱要好多了。 距离越来越近,冷风割过耳际。慕千昙凛然精神,挺起长剑,借着俯冲的气势刺入那尚且没有散开的血雾中,只听噗嗤一声,再度扎入了某个身躯。 她调整着呼吸,双手握紧剑柄,用全身力气抵着往里刺,又推进了几寸,耳边似乎能听到血肉被推挤开的牙酸声响。 待到血雾散去,她在极近的距离抬头,看到伏郁珠堪称愤怒的毒蛇之眼。 似乎无法忍受自己再一次被这柄剑刺伤,伏郁珠显露出从未有过的暴怒,一掌拍出。慕千昙以比她更快的速度甩出了袖子里的几枚炸弹,且全力后退。 伏郁珠轰击而出的灵力让爆炸提前破碎,有几个失灵,也有正常工作的,火药撞击,迸发出强大的冲击波。尽管慕千昙已提前退下,还是被震碎了钟明琴留下的护盾。 从现代带来的炸弹,虽说体积小,但威力可不能低估。 好在一直观察各路情况的钟明琴及时为她新打上两个护盾,三层绿光在她面前被轰碎,清脆的碎裂声中,她也失控般的向后甩滚,身体表面被包裹着尸体的重重盔甲割破了几道伤处,血差点溅进她眼睛里。 摔出好长一段距离,终于借助灵力稳住身形,慕千昙忍着五脏六腑移位的痛,与几乎钻入脑袋里的耳鸣,撑着身子爬起来,看向爆炸中心,一瘸一拐往那里走去。 许是场中太乱,这次爆炸引起的硝烟很快被吹散,那个大坑被扩大了数倍,平视已经看不见里头的人了。 慕千昙加快了脚步,跑到坑边,看见躺在坑底的伏郁珠。 她应当是用了所有灵力来护住自己,所以除了衣衫的破碎,脸上细小的伤口,整个人的状态尚且良好。 不过,这半天也没爬起来,就算看着没什么事,内里估计也耗空了。 到这步是远远不够的,只要她还留有一口气,就不会放过这家伙。 慕千昙扶着坑壁滑了下去,踢开一堆碎石,走到伏郁珠身边。 她盯着人许久,腿跨过伏郁珠的身体,双膝一弯,跪在她腰两边。 耳鸣的作用还在影响,搅动着她的大脑。她努力抑制住发颤的齿关,弯下。身子,一只手抓住女人的领口,指尖深深扣入衣服,一片不正常的炙烫。 那张高眉深目的脸就在眼前,她想到曾在伏家经历的事,那无论如何无法逃脱的梦魇,呼吸稍稍急促。 慕千昙向来是有仇必报,“斤斤计较”之人,也从来不会有算了这种概念,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她必然会付诸行动,去复仇,去发泄,有什么机会比现在更珍贵呢 另一只手紧握成拳,结结实实砸在女人脸上。 伏郁珠被砸得头歪向一边,下巴差点错位。她懵了半晌,才看向这个莫名其妙对自己恨意滔天的人,勾了勾染血的唇角:“你是谁?” 慕千昙差点忘记自己换了一张脸,她不打算解释,却还是因这句问话而眼眶泛红。 她是谁? 她是一个头脑发昏的混。账作者抄袭而来的产物,从设定之初就有明确的作用,作为垫脚石帮助女主飞升,就算穿越过后也依然是如此,贯彻到底。 听起来好像挺残忍的,但这还不算,真正残忍的是她居然拥有了自我意识,并认为那是虚假的自由。 像之前那样愚蠢自大也没什么,可她又不能作为愚者生活,而是明确了更为窒息的真相,清晰的知道这一切,无知无觉中旁观了自己的人生,无能为力。 曾经她无论多惨,都能安慰自己说只要她用心就没有做不到的事。可现在她明白了,有的,就是有她做不到的事,她天生没能得到某些地方的入场券,她的心中蒙上了一层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的阴影。 她难以再回到从前的豁达,也没想过这样的噩梦会翻来覆去地纠缠她,她像是个被困难打倒的人,总是苦涩地咀嚼同一种困扰,自怨自艾,恨天恨地,充满怨憎。 这让她倍感挣扎,又觉得挣扎无用,整日像是包在塑料膜里痛苦。 哪怕是拥有了新的躯体,也会害怕那是烙在骨子里的诅咒,她最后能得到的还是一场空。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是谁呢? 在心中重复翻滚了漫长时间的问题,似乎渐渐有了答案。 慕千昙梗着喉咙,用拳头来回答,一下一下,手臂带起风声,指骨撞击着薄薄的脸皮,牙齿破碎的咔嚓声接连响起。 那张脸逐渐被血污染,曾幻想中的场景与现实结合,她的心尖在彻底的发泄中舒爽地震颤。 看吧,被射杀在塞顿城大门前的时候,她还只敢在仇恨的臆想中构建这样的画面,再看现在呢? 她做到了,这原著里叱咤风云最后死在女主手中的大反派,不还是被她打了个半死吗? 谁说不可改变的。 慕千昙无法控制呼吸的加速,她不断挥舞拳头,与某个不可见的存在死斗,也许是命运,也许只是眼下这个确切的人,也许是未来将会遇到的磨难。她竭尽全力的挣扎,一如往常,迎击,不死不休。 她还是被那层塑料膜包裹,但这次的挣动比以往要更加猛烈,不简单来自于力量,也不止是手刃仇人的痛快,而是她心中跳出了一个答案。 她以谁的意志行事,她就是谁。 像是哭泣般叹出一口气,她砸完最后一拳,眼前逐渐出现脱力造成的黑白相间的雪花。 她扬起身子,肺腑扩张,久违的在漫天血气中享受到了清甜的空气,或许那是来之不易的解脱与自由。 在她停歇的短暂时间,即使脸部已乱七八糟,伏郁珠还是那副掌握局势的死样,含混低声道:“原来是你啊。” 那塑料膜被挣开的一瞬间,血液带来的所有效果被消耗干净。慕千昙还想再提起拳头,体内被瞬间抽成真空,一丝力气也不剩。她头脑嗡嗡作响,像是被抽去发条的娃娃,失重般向后倒。 天空在视野中滑动,模糊成一片黑幕之前,闪入了一张脸。 身躯跌入一个温暖过头,以至于有滚烫的怀抱中,映入眼睛的画面有着层层重影,可慕千昙还是认出了她,那条蠢龙。 第252章 做一场只有呼吸吐纳间的短梦 对了,大家是一起来的,差点忘记。 这个念头一出,她的思维耗干,扯成一条平白的直线。 昏沉之中,慕千昙感受到自己被抱起来,那个人的动作很轻,以至于她遍体鳞伤,也没从突然的触碰中感受到疼痛。可即使如此小心翼翼,也仍然暴露出那细微的颤抖。 她感受到了,却不想去解读,试图保持清醒。事情还没结束,她怎么可以这个时候昏睡,至少得亲眼见证伏家彻底完蛋。 但没有间隔时间的两次高强度使用能力,让她损耗得太厉害,尽管拼尽全力保持清醒,也于事无补,几乎像是被人一棒子打在后脑勺,眼冒金星无可救药得昏迷过去。 或许是连续的拳头砸得太爽,慕千昙纾解了相当一部分憋闷,潜意识里也的确放下了某些心事,以至于她疲惫至极的梦里也无人来侵扰,只安静躺在某片舒冷的地方,被黑色的夜空和草地包裹,享受着难得心思澄明。 她随手在身下摩挲,感受到有些潮湿的草叶划过指间,掌心一片湿润。她抬头往天上看,猜测有没有下过雨,却看见一颗蓝色的星星冒出云层,发出黯淡恒久的光。 “从今往后”她不知道对谁说,因为根本没人在。 她好像没意识到这件事,还是继续说着:“从今往后,我只做我想做的事吧。” 这只是一句连她自己都不懂为何突然发出的呢喃,她没失忆,脑袋还算清醒,对于未来将要完成的事情,她知道伏家只是个开头而已,魔物还未解决,那么多bug还在肆虐,怎么看都不是合适的时间。 不过,她也尝试开始理解自己。 以前总觉得说太多畅想未来的话会羞耻,因为觉得遥远,显得痴人说梦,但现在还好,说大话就说了吧,左右也不会更丢人了。 眼下这种时刻更甚,广阔的原野不会有人听见,她自娱自乐罢了,做一场只有呼吸吐纳间的短梦,情有可原。 可遥远的天外,好像有人在回应。 “嗯。” 首先降临在慕千昙知觉上的是身体的酸痛,像是在关节里塞了泡腾片,不断挤出沸腾的泡沫。身体表面也有多处绷紧,挪动不畅,约莫是缠上了绷带,若有若无的药味萦绕在鼻息间。 这些尚且还能忍,最令人头晕胆寒的,是填充至身体每一个角落的可怕的虚弱感,比之前使用聚力金环的后果还要严重。让慕千昙差点以为自己变成了废人,好在酸疼还在告诉她一切正常。 眼皮酸得像是贴在了眼球上,费力撕开。窗户应该被遮住了,屋内光线稀薄,沉沉得暗。 床头尾都笼着薄纱,半落半束,有些朦胧。 有人坐在床边,只看上半身也知道是个个子高挑的,穿着身皂黑宽袍大袖,脊背铺满长而卷的墨发,露出的小半张侧脸精致如神像,低垂的眼睫黑如鸦羽,浑身只有露出的肤色雪白。 她手里端着一丸药搅拌,应当是在思索着什么,注意力不太集中,执勺的手格外慢,偶然勺子碰到碗壁,发出清脆的声响,她才会留神些,小心不发出声音。 慕千昙看了会,视线挪到天花板,瞧见上头杂乱的咒文。 这是街道办那间竹屋。 近距离迎面感受爆炸的威力,让她的耳朵里像是塞住了棉花,听声音模模糊糊的。她有些忍不住抬手用掌心拍了拍耳廓,挥不去那含混感,还是算了,最起码没聋。 拿出被子的手顺势放在身前,她再次抬眸时,床边的女人已经望过来了。 “师尊。”裳熵眼中微亮,又很快沉寂。 她搅动勺子的手快了些,手心隔着碗试了下温度,觉得差不多,将碗放在床边的木凳上,作势要扶她起来:“吃药吧。” 慕千昙阖了下眼,抬手示意不用。 许是这个动作裳熵没瞧见,那双手还是伸过来,一手滑过被面垫在她腰后,另一手扶住她肩膀,帮她撑着身子坐起,扶正,靠着床头坐稳,又将被角也掖好。 在这方面她一向是细致的,慕千昙已经有点习惯,加之自个也不算完全清醒,便没有去计较这个小动作,转而询问道:“伏家怎么样了?” 裳熵答非所问:“师尊要先喝药吗?” “伏郁珠死透了吧,其他人呢?”慕千昙只念着最想知道的。 知道她是个什么性子,裳熵也不再坚持,而是讲述起那天慕千昙昏迷之后发生的事。 狂风依旧。 怀里的人脸色苍白到可怕,衣服大片破烂,肌肤上布满了细长的伤口,血流汇成一道道微小的瀑布,呼吸格外微弱。裳熵紧紧抱着人,目光缝在了女人身上,血丝一点点从眼角蔓延,侵染纯净的蓝金,混合成另一种深邃冰冷的幽蓝。 方才看见的一幕在眼前重现,她像是受了惊,一个战栗,差点跌倒,好不容易站稳。她将人拢进怀里,骨骼还在轻微颤抖,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手指一次次摸上女人的颈间,若不是那份脉搏证明了人还活着,她不知道该如何约束那瞬间生出的巨大绝望和泯灭一切的愤怒。 还好,还好。 那样的事没有再次发生。 两根蓝金色龙角自头顶生出,裳熵抬起蓝眸,蹲下。身子,支起膝盖,将人撑上去。一手护在她背后,一手对准了伏郁珠,准备给她最后一击。 正打算这么做时,她看到红色的身影从坑边缓缓走下来。 裳熵方才聚起的灵气休止,但并未收回,而是保持着同样的警惕。 江舟摇并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向任何地方,双目空洞,像个失魂落魄的鬼,径直走到躺在大坑中央的人身边。 毕竟有底子在,经过了这么一会时间的恢复,伏郁珠攒了些体力,终于坐起来,刚抬头就看见江舟摇,两厢无言。 阳光从站立的女人身后透过来,让她的脸有些看不清。伏郁珠却因为这点自然的遮掩而回想到过去。 在光明宫里发生过但被袭击中断的婚礼,遵循的全是中原那边人结婚习俗。穿一身红,戴红盖头,喝交杯酒,找人来吹吹打打八抬大轿,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 本来在书上看到这些时,伏郁珠只觉得太复杂,没有那种必要,况且她是象征着神秘与贵气的源雾伏家的主人,还弄出这种幼稚的响亮排场,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不过,反正也不会有下一次了,弄就弄吧。 有了这个想法后,本来打算完全按照那边的礼仪办,她经历过一次婚姻,但都是被动接受,别人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好了,这还是第一次完全遵循自己的心意主办,多少有些新鲜。 想到最后,排场,还是要的。吹吹打打?她伏家最不缺丝乐歌舞。宴请来客?让整个塞顿城一起参与不就行了?至于什么八抬大轿之类的,都非常容易解决。 她拿着笔在纸上挥毫,迅速又不失精细得设计完之后,逐渐意识到,这件事好像本来就该是由需要结婚的人自己决定的,而不是浑浑噩噩由别人来安排。 这个念头转瞬即逝,像水滴入墨,消失不见,在她把关于婚礼的想法告诉江舟摇时,那女人放下缝补的水袖,还是那副温吞似水的表情,说自己不喜欢张扬,也不乐意像个猴子似得被观看。 伏郁珠赞同这句话,但也知道在婚讯的消息流传到塞顿城的大街小巷之前,对于那位外来者封灵上仙的质疑丝毫不会减少。 塞顿城与伏家都与世隔绝,且重视血缘的纯正性,排斥外族人,作为家主,伏郁珠本应像她死去的哥哥一样找一个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结婚,可她打破了这个规矩。这必然会引发不满,江舟摇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以后少不了被攻击。 她本来是想借这个机会,稳固一下江舟摇在伏家的地位,顺便表达态度,不过看她那么抗拒,还是没有坚持,把计划一砍再砍。最后只剩下了交杯酒,那三拜。 想到这,伏郁珠看见嫁衣上晃动的金银装饰,记忆回到了更早的时候。 刚开始,对于这个主动送上门的女人,伏郁珠兴趣不大,只不过她身份特殊,且深受伏璃喜欢,所以才多留意那么几眼。她经历过拉身居高位之人下水,也坐过权利滔天的位置,一向是个极为小心的人,可她还是没想到,这几眼会让她付出多么沉重的代价。 细究原因,也许还要归于感情,但真要说起来,让她自己回答,其实真没多少。 送到她眼前的美色太多,各种类型都品尝过,早就腻歪了。江舟摇与她们相比,也不是什么万里挑一的绝世大美人,值得多费注意力。 能够被吸引,只不过这人做事够绝,也够听话,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说断就断,不留后路,且某些时候的眼眸太过于专注,所以才让她恍神那么一瞬间。 这场婚礼不过是奖励她听话所以给个名分,谁曾想她少有给出的好意下居然埋藏着利刃。 本来就算*是被天虞门针对清缴,她也有办法将众人斥退的,可现在 罢了,是她自作自受。 伏郁珠不是个输不起的人,只是无话可说。 她承认自己判断失误,可她还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你是怎么进入毒雾的?” 她的毒雾阵法无关感情或选择,只与进入者的品种有关,不管她怎么动摇,这一定律在阵法诞生时就不可撼动。江舟摇可是纯正的人,按理说应该会像谢眉一样,被阻拦在外,但事实并非如此。 伏郁珠不记得给过她的一些法器里还有这个作用,这只能是江舟摇自己琢磨出来的方法。 江舟摇无意隐瞒,将领口拉得低了些,胸前靠近锁骨的位置,烙着一枚妖印,刚烙上去没多久,血色清晰。 见状,伏郁珠瞬间笑了出来。 她摇摇头:“烙上这个,不出三个月,你就会死去。” 江舟摇果断道:“我不会活那么久。” 上方传来细石响动,江舟摇迟缓着昂首望去,看见伏璃灰头土脸的扒上坑边。 瞧见下方状况,伏璃脸色大变,惊叫了一声娘,便探手往下冲来。 江舟摇抬手,一截粉色水袖自她袖**射而出,仿佛一条灵蛇爬满伏璃全身,并瞬间收紧,牢牢捆绑。 伏璃一时间不着力,下滑变成了下坠,一路滚到了最下面,脸朝下埋进破碎的血肉堆里。 西尘也早已赶来,却被谢眉拦住,分身乏力。 伏郁珠瞥了眼不远处蓄势待发的裳熵,认清时局,叹了口气,再次转向江舟摇,正要说什么,忽而大地一震,某种不详的崩裂声从远方传来。 江舟摇道:“你方才说,我靠近你是想要你的命。” 她从怀中摸出红盖头。这样一个穿着红衣,浑身沐浴血色的人,手中多了这么一块鲜红的布,也不显得突兀,多么平常似的。 “不止,”她将红盖头展开:“我想让你亲眼看着伏家灭亡。” 话音刚落,像是诅咒的应验,沸腾的妖物都静止了,有所察觉,惶恐不安地看向最高的那座山。 白烟升腾而起,方才那还算微弱的大地崩裂之声忽而扩大了数倍,随即那座山的半山腰处发生了爆炸,推开融化整个山间雪的气浪,沉闷的声波晚一步冲击耳膜,橙红的碎石仿若流星划过整个伏家,继而升起的滚滚黑烟已没入云层。 爆炸还在继续,一道漆黑裂痕横跨国整个山体,很快有明亮的岩浆从中涌出,仿佛在山体上突兀系了条发光的绳带,光明宫内外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 看见岩浆喷涌而出时,裳熵仿佛被热度刺痛,脑中闪过了不太好的记忆,不过没有容忍自己沉浸太深,立刻反应过来,那座祭坛与那座山本身此刻全部毁火药之下了。 原来江舟摇蛰伏那么久是为了这种事,她不仅要杀伏郁珠,还要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经营多年的家业毁于一旦。 伏郁珠该死,伏家人也有一部分助纣为虐,同样该死,可一定还存在着无辜者,到底是多么深的恨意迫使她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 裳熵目光复杂。 她对这位前辈的印象大部分还停留在曾一同在崖山度过的岁月,想起那成片成片的花草树木,总是结着饱满清甜紫葡萄的葡萄架,包在头上的小碎花头巾,缓而轻的说话腔调,与她春风和煦的笑容。 越是回想,越是觉得荒谬。 火山灰很快抹平云层的颜色,大片灰褐如怪物吞噬着伏家,江舟摇安安静静站在狂风中,发丝不断刮过她的脸,像是墨笔一笔笔勾勒出她消瘦坚毅的脸颊。 那个默然注视着岩浆死海覆盖大山的人,真的是封灵上仙吗? 尽管还是同一张脸,但神情已大变,裳熵实在无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 她忍不住想,如果那个时候封灵上仙心中就埋藏着这样的憎恨,她是怎么平淡得在崖山度过那么多年的呢。 起初,裳熵只觉得自己不够了解师尊,如今看来,她在天虞门体验过的那两年生活,其实谁都没能了解。 手中原本提防江舟摇的攻击之态收起,裳熵将散了灵气的手往怀中人膝盖一抄,站直了身,望向场中两人。 岩浆是会吞噬一切的巨兽,暂且还以缓慢的速度爬行,很快就会淹没整个伏家,让被称为“嵌在山体上的一颗明珠”的伏家彻底成为历史。 伏郁珠眼角微微抽动,还没等她有所反应,红盖头罩上她的脸。江舟摇手起刀落,割断她的脖子,接着用红盖头兜住那颗头,走到了目瞪口呆的伏璃面前。 才刚刚看到象征着家族信仰的那座大山与祭坛被炸成飞灰,接着就是让她胃袋疯狂扭曲的一幕。红盖头的颜色在她眼中晕开,仿佛腐臭的血浇入她口鼻,伏璃浑身僵硬,连挣扎的动作都免去了,有什么东西迅速的破碎,坠入深渊。 江舟摇蹲在伏璃面前,把空置的那只手悬在伏璃上方,捆在少女身上的水袖抽动着回到她袖间。 束缚散去,伏璃却依然趴着,一动不动。 江舟摇垂眸望着她,把红盖头搁在一边,擦干净手,才帮忙将伏璃脸颊边的碎发勾到耳后。 她似乎又恢复了那副温柔神情:“你放心,我不会杀你。” 伏璃的眼中并没有恐惧,这份“赦免”也让她毫无波动,她极为缓慢地抬起头。 江舟摇收回右手,食指按在右眼的眼角处,稍一用力便陷了进去,指尖一勾,嵌在眼眶里的假眼球便被挖了出来,露出长久空洞的眼窝。 伏璃干裂的嘴唇颤动。 江舟摇喃喃:“为何我的体内流淌着封家的血呢?家族诅咒,果然逃脱不得。” 琉璃眼珠坠地,摔碎成几瓣,折射着惨然的光。裳熵瞳孔微缩:“封灵上仙” 江舟摇已经沉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的所有呼喊杜绝在外。 在无数伏家人逃命的哭喊尖叫声中,她说起了一段故事。 一个四季都下着雨的水乡之地,住着一户人家,姓江。江家有三个孩子,江枫玥是最小的女儿,虽非仙子,却有着水一般的柔柔相貌,性格也让人喜欢,见到她的人,没有不称一句好的。 一日,在湖边摘荷花的江枫玥,遇到了坐着小船穿过丛丛莲蓬的封天齐。 那日风是风,水是水,蹲在湖边的女子清丽到不可方物,封天齐一见倾心,第二日便上门提亲。 江家人得知这人竟是传闻中五大仙门之一封家的家主,顿时乐开了花,直叹祖坟冒青烟,还说江枫玥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她也感慨自己命好,跟着去了封家,几年间陆续生了两个孩子。 大女儿叫江舟摇,聪明伶俐,有修仙根骨,天赋异禀。小女儿叫江缘祈,年岁还小,已能看出聪慧非常。封家与别处不同,并不是嫁给家主就能成为主母,但虽然没有那个名头,江枫玥有两个孩子,日子也过得滋润。 那天和她初遇封天齐时相似,天空阴灰,棉细到几乎察觉不到的雨。 江舟摇是个缠人的孩子,午眠时总要睡在母亲的膝盖上,江枫玥轻哄着她入眠,雨水滴打在屋檐上,咚咚作响。 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宅前,马夫掀开帘子,里头躺着一个人。 那人有着一头金发,面容格外漂亮,眼窝很深,鼻梁高,睫毛长得看着扎人,嘴唇也红彤彤的。就那么躺在那,活像是店里摆放的瓷娃娃,吸着人目光,挪动不开。 江枫玥那时还没见过异域人士,只晓得这人好看得出奇,连忙问名字。 马夫说这是家主从外头捡来的,叫她照看一段时间,她怀了孕,还受了伤,要好生修养。 说到这里时,江舟摇微微低下头,眼窝深处的黑暗像是另一种凝视:“于是我娘亲照顾着她,无微不至,还想着等人醒了要跟她做朋友,那段时间连我都要嫉妒了。” “等孩子快要出生的时候,我父亲把人又接走。我娘偷偷去打听,孩子是个女儿,但好像有点问题,不知道能活多久。她觉得可惜,还去庙里请了两炷香,为她,不,为你祈愿。” 江舟摇轻抚伏璃的头顶,指尖顺着那头金发:“后面发生在你自己身上的那些事,你应该知道了。” 黑泉地灵尚且还在伏家游玩,那六枚红点也在伏璃的脸上点缀着,她当然知道。眼泪从酸胀的眼眶中滑落,伏璃双眼赤红:“但这和” “我还没说完,”江舟摇拍了拍红盖头:“你们作下了那样的孽,起初,仗着在自己家,一点都不知道遮掩,我娘亲是个脑子有些笨的,她不小心撞破了你们的杀人秘密,差点被吓破了胆。” “回来之后,她烧了好几天,身子都虚了不少,但还以为那是自己在做梦,就想要去查证,结果发现了更多事。” 唯一剩下的那只眼下滑,看着地面上琉璃眼球的碎片:“她发现了封家世代相传的诅咒,发现自己不是封天齐唯一的妻子,发现了埋藏着畸形孩子的塔,也发现了” “自己完美无缺的生活,原来是一团乱麻。” 被说得多了,江枫玥原本还以为她真是麻雀飞上了枝头变凤凰,可现实被揭开后,她分明是落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这里的任何一件恶劣之事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背叛和隐瞒都是一种抛弃,她接受现实,废了半条命割舍掉在封家的一切。 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正义感,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认为自己能够与封家对抗,而是尝试自保。她攒齐了生平最大的勇气,欺骗封天齐说自己要回娘家,孩子太小,就不带去了,以期待这一趟出走能让她逃离。 幸亏她平日没怎么提过要求,便没引起那人的怀疑,离开之时,向来与她心意相通的大女儿似有所感,抱着她的大腿不放,一定要跟着她走。 江枫玥何尝想丢下自己的亲生骨肉?但她翻开孩子们的眼皮,看到那颜色不一的瞳孔时,她心里明晰而残酷的明白这两个孩子已被命定的诅咒缠身,都没能幸免。 带着这样的孩子出去,万一引起了外界的动荡,带来不该出现的伤害怎么办? 她想要狠狠心抛下孩子,最后还是没能做到,带着江舟摇一起回了老家。 天蒙蒙亮时,还没进门,江枫玥意识到自己找错了理由。 如果她就这么逃了,找不到人的封天齐还是会找到江家,到时岂不是连累了家人? “那个时候我娘亲还在担心他们的安危,”江舟摇轻轻摇头:“但他们对我娘亲说,不要想着反抗,那些事都与她无关。还说她放着好命不要,非走死路。” “晚上我娘睡不着觉,出去散心,听见他们在商量着不能放过我娘这个摇钱树,要把我娘绑着送回封家。” “之前我娘总是会差人送许多东西回家,他们害怕这份富贵以后没了,所以比起封家人,要更容忍不了我娘的逃离。” 如果得不到家人的支持,那么江枫玥可谓是孤立无援了。 她没什么傍身的技能,没想过会有这样的未来所以也没有提前存钱,回到封家装不知道不行,带着女儿逃跑也不行,她一时间没了主意。 回到屋子里,看着熟睡的女儿,江枫玥愁容满面:“娘亲自己,怎么养活你?” 谁知江舟摇睁开了眼,她生怕娘亲趁自己睡着丢下她走掉,所以始终无法入眠,翻了身便起来:“咱们娘俩相依为命。” 江枫玥还是有些犹豫,若是这会跑了,就意味着要抛弃掉所有的家人。 她的姐姐哥哥,爹爹娘亲,曾经在这个细雨连绵的水乡有过真正美好的,值得回忆的岁月,就这么突然的全部断掉,要怎么撕去那骨肉血亲之情呢? 与她的犹豫不同,江舟摇已坚定了离开的信念。她在封家长大,根本没有回过几次江家,对这里的人自然也毫无感情。退一万步,就连从小生活到大的封家也说走就走,更别提其他地方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江枫玥才看出了自己这位大女儿超乎常人的果决与坚持,能在察觉到不对劲后当断则断,没有一丝留恋。 人终究与人不同,她做不到坚定,辗转反侧良久,捂着胀痛酸涩的胸腔,望着缺角的月亮,越是想着过去越是心软,还是顾念旧情,想着白日里再去商量商量,仔细说说封家的凶险。 杀人如麻的封家家主,想要她的命连动动手指都不需要,她是羸弱,但还想留一条命,不能整日战战兢兢地活。 正当她还难以割舍时,听到了廊下多出几道脚步声,还有人窃窃私语。 说得内容,无非还是要将她绑回封家,好能继续挖点好处回来。 直到这时,江枫玥才终于清醒,接受到了自己被抛弃两次的事实。 她本想随着江舟摇一起翻窗逃跑,可临到行前,江舟摇改了主意,走大门迎上家人,还打伤了数位奴仆,才带着人逃之夭夭。 走远了之后,江舟摇才说:“我打伤了江家人,到时候就算封家找过来,就知道是我们自己要跑的,娘亲不必再担心连累了。” “他们之前不这样的” “别说那么多了,走吧,娘,他们都吃人恶鬼,我们才是血亲。” 两人向北逃窜,由于得罪的封家势力过大,她们不敢走大道,遇到人就躲起来,吃野味喝泉水苟活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逐渐听不见外界的风风雨雨。 她们以为风头过去,想要重新找地方定居,但恰恰就是那天,又是阴风阵阵的夜晚,她们迎面遇到了南下的伏家车队,高头大马金光灿灿,像是一道金光劈开林子与夜色。 “就算之前在封家住了那么久,都没有见过那么奢华的车队,我和娘亲都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不想招惹谁,所以就躲在了一边,后来” 江舟摇神情轻缓,像是在说睡前故事:“我去帮娘亲洗头巾,再回来的时候,就只看见她的尸体了。” 伏璃猜到了后续的故事发展,欲图辩解,却发现根本找不到理由。 直到此时,懊恼才爬上她的脸,极端的挣扎与痛苦,让她五官近乎扭曲,紧抓地面到指甲都要崩裂的手,似乎想要改变或者挽回什么,却徒劳无功。 她无法穿过时间屏障去阻拦已发生的事,比如封灵上仙娘亲,以及她娘亲的死亡。 江舟摇共情着她的痛,拿起她的手,剔去嵌在指甲里的碎石子:“我始终记得那晚。” 那一幕至今还深深印刻在江舟摇脑海中,黑惨惨的枯枝前景下,端坐在华贵车轿中的女人金发碧眼,神情慵懒,正用锦布擦去鞭子上的血,连一眼都没有分给地上的尸体。 江舟摇认出了那个人,也大概猜到了母亲死因。 那是之前在封家,江枫玥暂照顾过的女人,她想着跟人做朋友,总是热情百倍,可惜在女人清醒之前,她们就分开了。突然在外见到,娘亲憨厚天真,认为那是见过面的熟人,加之心中感到亲切,忘记自己在逃命,就想着招呼一声。 她主动走出了藏身处,踩着嘎吱作响的落叶靠近那辆车轿。她忘记了自己为了掩人耳目扮做疯乞丐,也忘记了那个女人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见过她一面。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有着极美面容的女子,是个多么恶毒心肠的妖孽。 江枫玥就这么因为冲撞了贵人被杀,江舟摇收敛了尸骨,藏在一处山洞里,头昏脑涨得跟踪了那个车队许久,打听到那是源雾山脉的白蛇伏家,是比封家还要难对付的存在,而那位女子也身份尊贵,竟是家主夫人。 伏家对外封闭,守卫森严,凭她那点本事,不可能复仇。 她有想过要不要找父亲帮助,但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父亲也是间接害死母亲的凶手,且他不会为了一个连名字都有些记不得的妻子之一而对伏家出手,她能靠得只有自己。 后来,她去了第一仙门天虞门,日日苦修到吐血,觉得熬不下去时,就挖掉了她怨憎的,象征着家族诅咒的眼睛,填入了一个冰冷钝痛的假物,隐藏起所有的过去。 在大仇得报之前,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崩溃,她开始学着像母亲那样养些花草,给枯黑的心田染些颜色,未曾想到一下子过去了好多年,山野绿遍,崖山姹紫嫣红,她的心却还是黑漆漆的,卷着细密的尘埃。 她快以为自己没有机会时,那日,一个叫伏璃的女孩来到了她的面前,说她很像一位故人,说喜欢她的笑,温柔似水。 那一次笑,江舟摇是真心的。 “你很幸运。”江舟摇再次笑了笑,把割下伏郁珠头颅的刀放在了伏璃手中。 “女儿要为母亲报仇,你不需要等待那么多年,仇人就自己送到了你的面前。” 裳熵说完这句话后便停下,勺子和瓷碗磕碰的声音不断响起,苦涩的药味蔓延。 知道了这些事,从前许许多多的不解都得到了答案,慕千昙头回觉得语塞。 她猛然想起曾经江舟摇跟她说过一句话。 原话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大概意思是,怀着恨意生活的人不会快乐。 那时的话题还在秦河身上,所以她以为江舟摇说的是让秦河放下对她的憎恨,可再回头看看,这何尝不是在劝慰自己? “怪不得”慕千昙说出这三个字,却没能及时补上后面的内容,因为太多了。 怪不得封家会把炼尸的地方转移到地下,也许是察觉到有知道秘密的人逃脱。 怪不得江缘祈独独被丢下了,那时的她还没能力缠着母亲。 怪不得封灵上仙放弃了看似安稳的生活,连走那么多步难以理解的险棋,疯子一般的追随着什么东西。 怪不得秦河会选择与最爱的师尊决裂,她在最近的距离,怕是早就知道师尊的疯狂和孤注一掷。 慕千昙还以为江舟摇是封家难得的幸存者,原来只不过是挖去了眼睛,戴上了假的。 所以她们的那么多次对视里,才会有真假掺半的真心吗? 才稍微思考些东西,头疼又扑过来,她有些犯晕,揉了揉鼻梁。 看见她动作,裳熵端起药碗:“先吃药吧。” 慕千昙接着问:“其他人呢?” 裳熵道:“伏璃带着南雅音等人离开了,西尘”顿了顿:“西尘没能逃出去。我们的人都还活着,救了一些伏家人送到塞顿城,岩浆把‘插翅难飞’山谷填了一半,伏家没了。” 短短几句话,需要些时间消化,慕千昙简单过了一遍,捕捉到其中一句:“西尘没逃出去?” 她把伏郁珠打趴下的时候,西尘的状态还好,只要她愿意认罪,谢眉绝对不会对她赶尽杀绝,区区岩浆更困不住她,她怎么会没逃出来? 裳熵没有回答。 她的眼里又燃起了火光,回到前两日。 火山爆发的热量滔天,伏家已经不再下雪,融化的雪水从山间流下。 伏璃杀了江舟摇,为了尽可能保存伏家的火种而含泪离开。西尘自看到伏郁珠死去后,便丢了长剑,什么都看不见了,跌跌撞撞跑到那具无头尸体身后。 她从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哪怕是经历了这种事,面色也没有太大的变动。她捏了捏伏郁珠的肩膀后,呆立了一会,抬头望向裳熵。 “帮帮我吧。” 方才还刀剑相向的人,对她提出了请求。裳熵沉默,没有问她为她违心战斗的原因,也没有问她为她一同死去的原因,因为她知道那是同一个答案。 裳熵垂眸看了眼怀中人,良久,点点头,送出一团龙焰。 火光将两人包裹,西尘跪下,环过双臂,将不完整的尸体拥入怀中。 身体被火舌舔舐,从内部扩张的刺痛压过了皮肤被烧卷的触感。西尘放空思维,相信龙焰能将想要燃烧的东西全部烧为灰烬,这就是她想要的,一起不留痕迹的消失吧。 临死之前,人们总是能想起过去。 西尘能够忆起的大部分画面都是伏郁珠的背影,她看着她从纯真到狡猾,从犹豫不决到不择手段,又从毫无规划到野心勃勃,一路杀伐果断到了如今的位置。 她无数次在心里下定决定,无论伏郁珠选择什么样的路,她都会保护她,可最后,她还是一次次失败了。 西尘想不通。 你说过衷情者死于衷情,为什么要掉入早已知晓的陷阱。 裳熵没回答,慕千昙也没有追问,反正也不算很重要。她又问了句:“盘掌门那边呢。” 裳熵吐出两个字:“顺利。” 她这么说,那必然是达到了目的,慕千昙思绪松了松,暂且想不到还需要问的,情绪也难以消化,便全部搁置在一边,只是打量起裳熵的侧颜。 这会她的行动,着实让慕千昙有些意外。 从前坚持自己,不愿意对他人产生杀意,此次讨伐伏家,可见那幼稚想法被完全打破。 虽说明显还是有收敛,完全放开去打可能比这次的表现要更加优秀,但比起之前也好上太多了,甚至能做到旁观伏璃杀死了江舟摇,而没有任何劝诫。 当然,这事本来也不该外人来插手,对谁都是偏袒。 难道这就是盘香饮所说的极端? 感觉也不像。 “等我恢复一些,去看看秦河,”慕千昙伸手要接药碗:“那个孩子这会恐怕” 本来就心思敏感又本性善良,经过这一遭,朋友没了,师尊没了,还有复杂关系的纠缠,让她无法完全痛恨任意一边,不敢想是怎样的烧心灼肝,万一想不开,那可就不妙了。 她心里想着这事,手里始终空着,才反应过来裳熵没有把药碗给她。 “怎么?” 裳熵道:“我喂你。” 慕千昙果断拒绝:“不用。” 她又不是几岁小孩,手也没废到那种程度,让这大蠢龙喂着吃,那像什么样子。 谁知,裳熵像是听不到似的,舀起了一勺药。 慕千昙这才察觉出问题。 刚刚她想自己起来,被裳熵扶着,以为是她没看见自己摆手,不做追究。可现在明确拒绝,这蠢龙却还是顽固得要插手,显然是故意的了。 慕千昙向来不喜欢在这种事上多浪费时间,便直截了当问:“什么意思?” 第253章 人不能被困在过去 她没有用任何词语修饰,直白的一问,她知道裳熵听得懂。 裳熵还在那搅合那碗该死的药,好像除了这个找不到其他事可做。 她摇了下头,不太像是回应,不知道出自哪种心情,捏着勺子的手停顿几下。继而抬眸,像是没听到询问,以眼神示意她吃药。 慕千昙冷笑了一声:“说话,别装。” 她之前就明白,三年过去了,还经历了那么多破事,就算是拔苗助长也该有变化,所以她也有准备去面对。 可其他方面都还好说,这变化里最让她不爽的就是,这大傻龙有了心事,成了不再直言的哑巴,什么都藏着掖着,不说人话。 慕千昙前前后后也算是活了三世,见了太多拐弯抹角表达意思的人,只遇到过一个傻不愣登有话直说的蠢货,偏偏是这一点,现在也颠覆得乱七八糟。 有点烦。 裳熵的脸侧似乎微微鼓了下,应当是咬着牙。 她将药碗放回床头,碗底与桌面相碰,发出咯哒一声。 从这细微的声响中,慕千昙察觉到她在生气,顿感莫名其妙。 没等她奇怪太久,裳熵很快开口:“你为何要这样做。” 突然来这么一句,慕千昙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我做什么了?” 她这么回完,又觉得无语,不管是什么,她想做的事何时轮到这大傻龙管了? 慕千昙蹙眉,抬手摆了下:“不,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你这幅死样给谁看的。” 裳熵迫进一步:“就算你不出手,也不会影响战局。” 最后两个字挑出了她找事的源头,慕千昙稍一联想,便猜到了。 在裳熵眼里,她目前阶段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人,却敢去挑战伏郁珠,简直是自寻死路。这就算了,估计是后面又看到了她身上三层护盾尽碎,还像是死了一样的昏迷过去,实在忍不住了,才会有此一问。 这算是关心,但却是以慕千昙最讨厌的方式展现出来的,况且她明明打了漂亮的胜仗,还给伏郁珠锤到了地里,只盯着风险算什么。她脸上可不会有什么好颜色:“你以为我是想到什么战局才去打伏郁珠的?” 她眼神淡漠:“我会那样做单纯是因为我想,你可别误解成我在为你考虑了。” 裳熵道:“我没那种误解。我只是在后怕,你修为尚且不足,伏家主根基深厚,你贸然和她对上,太危险了。” 敞开去表达后越说越是激动,她不想表现得太过于激进,依旧忍耐着,不断放慢语速,像是强行按住咕噜噜冒泡的沸水,反而显得语气更为焦急。 一听她说话的内容,慕千昙心中涌起一阵厌恶,这大傻龙好像是被什么嘴碎的长辈附身了一样,教育人的口气,让人颇为不爽:“只要想,蚂蚁也有扳倒大象的方法,更何况我不是,不了解实情你就少发言。” 越发觉得变动实在太大了,不熟悉的脸不熟悉的性情,其实是陌生人吧? “再说,我这不是没死。” “万一万一呢?”裳熵睫毛颤得厉害,眼珠滑动,嘴唇苍白,陷入略有些狂乱的状态:“万一就不小心,就受伤了,又被抓住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那怎么办呢?怎么办?” 慕千昙道:“那就是我活该,技不如人还要强行挑战,死就死了,世间规则一直都是这样运转。” 裳熵忽而爆发:“你一定要这么残忍吗!” 慕千昙眨了下眼。 “三年。”裳熵伸开五指按在胸前,抓挠着衣料锤击:“我,我没想过还能再见到你,我太开心了。” 口中说着开心,却只在唇角抽搐般露出个笑,接着就被眼中漫出的红色压下。 “可是”她突然站起来,仿佛突然丧失了语言能力,整个脖子到脸颊都涨得通红,梗着话语吐不出来:“可是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些?让我再见证一次你是怎么离开我的吗?” 她另一只手抓了抓头发,用力揪住发根,声音颤抖嘶哑,仿佛在撕碎什么似的:“你就不能好好保护自己吗?能让我去做的事,就依赖我不行吗?你认为那些事我做不到吗?你对我没有任何一丝信任吗?” 她情绪不稳,濒临崩溃,一通凶过来,慕千昙居然没生气,反倒是沉下来了。 片刻寂静后,她开口说话,语气竟显得温柔:“我能依赖你一辈子吗?” 裳熵道:“我对你许下的誓言,哪一个不是一辈子?是你从不相信我!” 这句话近乎咆哮,震得她眼眶至肺腑都麻木,可刚脱口而出,还没在空气中转个弯,裳熵就睁大眼睛,被情绪支配到模糊的视线重新清晰。 她看见师尊两颊的碎发,与没什么血色的唇,反应过来师尊此刻身体还很虚弱,能坐起来说话就不容易了,不能也不该被这样对待。 她懊悔至极,掌心拍了两下额头,举起两只手。深吸一口气,缓慢压出:“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似是害怕事情再不可控,她转身欲走,身后人出声:“等会。” 慕千昙偏头望向床铺,片刻后再转过来:“你听好了,我” 因羞愧而不敢抬头的裳熵,见她迟迟无下文,还是抬眸看了眼。 慕千昙按了下腹部,以下巴点了点床边:“隔那么远说话,我不累吗?” 方才煎涌的所有燥气全部消散,裳熵耸着肩膀,拖步子走到床边坐下。 慕千昙问:“你那暴躁的毛病还有?” 裳熵道:“对不起。” “没必要一直说,对不起也是一句没用的话。” “也?” “是,你上一句也很没用,信任。”慕千昙往后靠了靠,稳住了身形,再次念道:“信任。” 吃啥补啥的虚弱后遗症像是一层胶黏在她体内,有任何小动作都是成倍的疲惫,她喘息都有些费力,面上倒是不显,只是眼中多少掩不住疲态,所以垂了眼睫。 她支起一条腿,手抚摸着凸起被面上的花纹,调整了一下声线,不至于那么虚:“对她人信任,是放任自己的心,忽略所有可能遇到的风险,来盲目期待获得某样东西。” “信任并不是什么强有力的武器,即使我对你有一百万分的信任,也无法改变你,更无法约束你,说到底,甚至不如锁龙环好用,你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吗?” 如果只靠信任就能解决问题,那么一句“我相信你”就可以作为在全世界犯傻的通行证,人们哪里还需要那么“合同”,“证据”等等来佐证说过的话。需要这些外物约束的理由,就是信任本身不可信。 裳熵似懂非懂,比起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缓声说话的女人更加吸引她。 她与师尊之间,有不那么针锋相对的时刻,几乎都出现在师尊为她讲解一些道理的时候。 无论是什么场景,神色淡淡的女人动动唇,就说出一连串她听不懂的话。话题包罗万象,涉猎范围极广,可谓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从前的她就喜欢,现在更是。 她软化了声调:“那至少能不能和我商量一下?为什么你总是不惜生命的冒险?” 慕千昙道:“因为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只能靠冒险才能得到。” 裳熵哑然,她知道师尊有多么拼命,所以无法否认这句话,最后只是道:“外面很危险。” 慕千昙道:“危险也伴随着机遇。想把我困在一个地方*,阻拦我前进,你是新的胃之塔吗?” 这一句话,像是一根利剑,霎时刺穿了裳熵的胸腔。她在刺痛中惊醒,脸上露出惶恐的神情:“对不起,我没想过这种事” “裳熵。”慕千昙念了句:“你还是裳熵吧。” 裳熵连喘了几口气,手背擦了下眼角,侧过脸。 慕千昙道:“我想说的是,人不能被困在过去。我也是才弄懂这个道理。” 若不被之前的记忆拖住那么久,也许她不会走向那个种种意义上都困死自己的牢笼。 呼啦啦说这么一通,她耐心消磨得差不多,脾气快翻上来了,开始赶人:“好了,你出去吧。” 师尊说话总是这样,哪怕语气没有波澜,也是带点刺的,细细密密的扎人,可裳熵听完,总是会抛掉一切躁动不安,平静那么几个霎那,又再次心跳得失去规律。 她不懂为什么不那么温柔的风却让人心中静谧,只转过头,定定看了女人两眼,才恭敬道:“谢谢师尊的教诲。” 慕千昙道:“算不上,就当喝一口鸡汤。” “鸡汤?”裳熵歪了下头。 慕千昙低声道:“出去吧。” 裳熵嗯了声,点了点药碗:“师尊记得喝药。” 等她出去,慕千昙才卸了劲,软下来,发出几声轻微的嘶。 她从前只觉得疼难忍,原来虚弱也能难受到这个地步,像是得了场大病。 默默靠着床头歇息一会,慕千昙揉着太阳穴,对门口说了声:“把李碧鸢叫过来。” 裳熵出去已经好一会了,按理说应该已经走远,但她就是有一种感觉,这大傻龙不想那么快离开,肯定会蹲在门口一顿反思。 果不其然,在她快把药喝完时,李碧鸢端着两碗面进屋来了。 “你醒啦,身体咋样?” 她刚走近没两步,像是看到什么,脚步停住,视线挪开:“你不用整理一下吗?” 搁下药碗,慕千昙手摸到床头,晃了几下驱魔铃:“整理什么?” 叮铃声响起,她下意识低头看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件浅蓝色衣裙,该遮的都好好遮着,挺整齐。 “啊”李碧鸢也不晓得该怎么说,估计是觉得自己奇怪,耸耸肩,用脚把床头小桌勾到床边,放上面:“就是这里。” 她扬起脖子,指尖在上面上下滑动:“你这里,有一些红线。” 慕千昙摸了下脖子,这个位置,她自己肯定是看不到的,不过抬手时,她注意到自己手背上血管较为明显的地方,都有着又窄又细的浅红色血线,掀开袖子一看,果然小臂上也有。 藕白的肌肤最衬红色,那些血线不仅不会可怖,反而有一种在瓷器上描画的美感。 慕千昙好像能想象出她的颈间是个什么样子了,而身上只会更加严重。 “我回来之后一直都是这样吗?” “那不知道。” “你没看见?” “裳熵怎么可能把你给别人看。” 慕千昙有些无言。 “吃啥补啥的后遗症?” 李碧鸢找了个板凳坐了,把其中一碗面推到她面前:“应该是,你还用了两次,所以有点明显吧。” 她身上怎么总发生这么尴尬的事 慕千昙咬了下唇,翻出刚告诉别人的道理,不能被困在过去,而后全部掀篇,低头看去:“什么东西?” 李碧鸢咧开嘴笑:“泡面。” 碗里的面确实是卷曲的,但卷得粗细不均,松松散散,像是烫染失败的金发。这一看就不是从现世带来的,而是出自李碧鸢之手,把平常的面条给生生卷弯。 到底图什么 慕千昙道:“强扭的面不会弯。” 李碧鸢吸溜一口,眼睛往上瞅着她:“感觉好像已经弯了。” 慕千昙反应了少顷,才道:“我不介意让你物理弯一下。” 抛开奇形怪状的面不谈,汤底看着还不错,色泽金黄,香味浓郁。她躺了许久,也着实饿了,加上刚喝完药嘴里苦,需要点东西压压,便拿起筷子吃了起来:“你有狂犬疫苗吗?” “啊?你被狗咬了?” “暂且还没有。” “这还能预言啊?” “感觉会用得到。” 李碧鸢咬了口白萝卜:“裳熵还咬你呢?” 慕千昙道:“她倒是敢。” 李碧鸢咽下口中的食物,筷子尾端敲了敲下巴:“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不能。” “就是说啊,”李碧鸢压低身子:“你心里有什么感觉吗?” 筷尖反复夹不起一片青菜,在金黄色的汤水表面和油汪追逐,慕千昙冷哼一声:“没有。” 李碧鸢拍了下膝盖:“不愧是你啊,看到伏家死了那么多人都波澜不惊的,我真是要像你学习了。” 慕千昙顿了下,夹起那片青菜:“你没晕?” 李碧鸢诚恳道:“我晕了,差点从你妹身上摔下去,但不只是吓得。” “虽然我见过很多角色,大部分都忘了,太多了也没办法是吧。可那些我认认真真透过你的眼睛认识的人,都算是我这里很稀有的,比较熟悉的了。” 她戳着面条:“结果就这么一下,全都没了,我到这会还有些缓不过来。” 光是听裳熵描述,慕千昙都能想象到那几人之间的纠葛多么惊心动魄,但她没有亲眼看见,所以冲击力必然小得多。 她有些庆幸自己想象不出那个画面,毕竟除了伏郁珠死掉的地方,其他的她也不是很想去看。若是像裳熵那样全程见证,一定会难以抹去的。 “大伏那货就不说了,该的,可封灵上仙,还有小伏,秦河她们,真的是,我不知道怎么形容,真的是太惨烈了。”李碧鸢哀叹连连。 “还有伏家那些人啊,来不及救出来的,全都被岩浆烤了。” 慕千昙道:“伏家喜欢在岩浆海里献祭以表虔诚,现在岩浆覆盖了整个源雾山脉,这次伏家的诚意一定会感动上天的。” 说完,想到某件事,她又补了句:“不过感动了也没用,如今的上天怕是只有一位,还是裳熵的亲娘。抛妻弃子之人,应当对什么正义不感兴趣吧。” 她这句冷幽默,成功把李碧鸢带出回忆里可怕的血腥氛围。又抱怨了几句,她想到一件事:“我还蛮好奇的,伏郁珠那样的人,真的会喜欢封灵上仙吗?” 碗里的鸡肉被切成小块,肉也煮得松散入口,慕千昙抿了几块,道:“不喜欢。” 李碧鸢道:“也不用那么消极猜测嘛,她若是不喜欢,封灵上仙哪来的机会?” 慕千昙道:“江舟摇又不是只靠宠爱来获得地位的金丝雀,你也太小看她了。” 能够把那座山炸塌的火药,肯定是从伏家就地取材的,她从伏郁珠手里扣到了某种权利了吗?这些她准备了多久?怎么悄无声息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进去的? 她暗中做过的事一定比明面上的多。 李碧鸢像是个不接受童话故事为假的卫道者,坚信现实中总会有浪漫元素存在:“是这样没错,但也不能直接就否认说不喜欢吧,按我观察,最起码伏家主还是有一丝动心的。” 慕千昙道:“让大伏自己过来,她也会说不喜欢,不信你招魂。” “”李碧鸢:“那还是不了。” 碗里面下去一半,李碧鸢用筷子卷了圈,往嘴里送:“和别人一比较,我发现我是真的菜,但没办法了,我这具身体实在是和修仙无缘,” 慕千昙瞄了眼她身上,还是那件丑绝人寰的黄表情绿衣服:“不止,你还与品味无缘,与人性无缘。” “这么严重吗?”李碧鸢扯了扯衣摆:“唉算了,不说这些,有个更重要的,我们要去处理消失bug,你还记得吧。” 第254章 因为她们分别在胃之塔 若不是被讨伐伏家的事横插一杠子,前几日就该去处理这件事了,慕千昙脑袋虽晕,倒是没忘记:“去哪来着?” 问完才想起,之前李碧鸢提到过的,是灯城,然而没等她表示自己想起来了,李碧鸢大手一挥,帮她补了:“灯城,耳熟吧。” 慕千昙放下筷子。 何止是耳熟,像是肌肉记忆似的,每次一听到那两个字,脑海中的画面就压不住得不停往外蹦。 潮湿水汽近在咫尺,几乎将人溺毙,粼粼波光打在桥洞墙壁上,江面沉浮的灯,飘远的火花,以及 “灯城怎么了?”慕千昙直了下。身子。 “消失了。”李碧鸢两手掌根与指尖合并,做了个开花的动作:“整个城镇不翼而飞,平地失踪,所以叫做消失bug。” 本来以为只是什么重要东西没了,结果居然范围这么大。慕千昙稍感意外,意识到bug比想象中来得更凶,便道:“比预想时间要早。” 李碧鸢道:“正常,穿书局能给出的都是预测值,也许在其他方面会有更大的偏移也说不定,但位置和属性应该不会错得太多。反正,这方面咱们有个心理准备就行了。” 慕千昙道:“是谁发现的?” “一个小女孩。” 三日前,天还未亮,一片青灰。山上无风,森林像是死了,寂静成一滩黑色。 细听,一道轻灵的踏叶之声传来,拿眼去望,不是悄悄狩猎的野兽,而是一个背着柴火的小女孩。 她要赶在灯城早市开始前抢到好位置,卖去柴火,还能买些喜欢的零嘴。 有这样的目标,她格外有干劲,擦去额头上的汗,一步步走过漫长的路,翻山越岭,终于在天蒙蒙亮时来到了山顶。 这条路她走了许多次,灯城就在山下的平原上。她满怀期待,一如往常向下望去,第一缕风吹起她濡湿的发,困惑降临在她小小的心田。 曙光破晓,播撒于平原,从未熄灭过的灯之城,消失于大地之上。 慕千昙蹙眉:“现在有多少人知道?” 李碧鸢道:“太过匪夷所思,全传开了,都说是妖魔降世,祸乱人间,还有说时局不安定,将要爆发大战之类的,闹得神神叨叨,满城风雨。好些地方在求神拜佛了,人心大乱啊,夸张一点的,甚至还有人投井。” 寻常妖物,伤人吃人,与野兽无异,百姓们觉得害怕,但不会多想,最多会小心些。 可这次灯城之事,直接是一整个城镇被抹除,这不是他们认知概念里的“妖物”能做出来的事,所以才会惶恐不安,担心是什么其他诡异的东西出现。 古代社会,本来就看中预兆,有过分杞人忧天者,自然无法承受,先行了结。 慕千昙道:“愚昧。” “对他们来讲,最近事确实太多了。”李碧鸢吸了口面。 “你想想,一夜之间,五大仙门垮了两个啊。到现在只是这么一丁点动荡,要不是有盘老大稳着,早就天下大乱了。” 仙界大清洗,得有很长一段时间会陷入混乱状态,而人间缺失另一股力量制衡,也不会安宁,更别提还有一个潜在的“魔物”不知去向与目的。 这满满“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怨不得有人过于畏惧前景。 慕千昙为了吃面坐了会,疲乏又涌上来,她撑着床边想挪下。身子,掌心察觉到触感似乎与记忆里不太相同,低头望去,比起讨伐伏家之前,床上多铺了几层软被。 她按着床铺边缘,轻轻掀开数了数,的确是加厚了好几层。 “虽然事还蛮多的,但是吧,想到是和你一起去做,又不觉得担心了。”李碧鸢嘻嘻笑着。 慕千昙揉了揉软铺,放下,抬眼:“嗯?” 被她看着,李碧鸢像是被点了穴,突然有些诡异得扭捏:“我认为你很厉害,尤其在亲眼所见之后。” 那日在伏家看到的一切涌入脑海,不说还好,一提起来,她眼珠子乱转,说得激情四射。 “你居然能找到那么好的时机,把伏郁珠都给打趴下了,我要是你,我真做不到,你太猛了,我头一次见你这种人,我佩服你,真心实意。” 慕千昙扯了下唇角:“不敢当,我只是一个按照设定行事的纸片人罢了。” “你说这些,纸片人我见得难道还少吗?”李碧鸢拍手:“不一样的,你是不是生气我以前说的话?害,我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人啊,昙姐别跟我计较。” 慕千昙道:“感谢我吧,你终于认清自己的本质了。” 搁下筷子,李碧鸢晃动着十指,指尖一一点在一起:“我还没说完,就是吧,比起一开始就强大的能力,你拥有更珍贵的东西,虽然你起点落后,但你的野心和聪明能让你站上更高的地方,而我好像能见证这些” “哎呀,简而言之,和你站在一个阵营会有安心感。” 慕千昙道:“不要想着用这种恭维话试图让我承担更多的工作。” 经她一激,方才热切的氛围立即散了,李碧鸢匪夷所思:“嗨,我有那么坏吗?我又不是你。” “你被流放了。” “别啊!” 相处久了,李碧鸢多少也摸清她说话的规律,虽说看到的都是一张冷脸,但已能分清哪些是真正生气了,哪些是玩笑,所以满不在乎,也不害怕,乐呵呵叉面。 “你还没醒那会,盘老大已经来过了,先来看你,之后找了裳熵。因为她要去封伏两家处理掉历史遗留问题,所以这件事基本上敲定是裳熵去看,正好,咱们一起去,见识一下bug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慕千昙点点头,勺子舀了勺汤,送入口中,鸡鲜香气溢散在唇齿间。饶是她嘴上不饶人,也能说一句味道真不错,但再看粗制滥造的面条,反而起了疑惑:“你的面和汤是同一双手做出来的吗?” 李碧鸢也夹了块鸡肉,闻言摇头:“不是啊,我本来要做牛肉面的,是我们熵大王突然过来说要鸡汤,她自己熬的。啊,难道是你说了想喝鸡汤吗?” “”慕千昙:“没。” 在竹屋中躺了几天,给自己灌了不少药材,全身心放空闷头大睡,睁着迷离的眼醒来时,慕千昙翻过手腕去瞧,血线终于完全消退。 她掐着手指算了时间,用小刀在床头刻下与天数对应的正字。 收起刀时,她默默看了会,摇动着驱魔铃。 慢慢来吧。 身体刚一恢复,慕千昙就想要出发去看看,裳熵提议让她多歇两日,她想着早解决早自由,拒绝了。 那天的谈话还挺有用,裳熵见她主意已定,不再坚持,打包上行李,三人出发。 去灯城的路她们都很熟悉,这次路上没怎么停顿,直接到了目的地。 由于灯城消失一事传播甚广,除了负面影响,也引来了一些想要观摩“神迹”或“妖祸预兆”的。 路边架起了临时的歇脚摊,售卖酒水,面条,干菜饼。不少人聚在这里,四面八方的人,口音都不同,比划着手势兴奋讨论灯城消失之谜。 慕千昙三人并肩走近歇脚摊时,那群人瞧见谁来了,明显被吓了一大跳。 摊前气氛凝滞,一堆人各自使使眼色,戳戳胳膊,小声讨论,饭都顾不上吃了。 若是放在曾经,慕千昙会以为这是在讨论她,毕竟刚接受新身份,随即而来的就是注视和质疑。不过现在情况不同了,她只是个容貌陌生的无名小卒,吸引目光的那位变成了裳熵。 用现代话来说,仙界最有“话题度”的存在。 盘点这位新上来的街道办掌门,过往事迹还真是响当当。 十五岁,拜了整个修仙界名声最烂的瑶娥上仙为师,大家都叹她倒霉,投错了师门,这不是耽误前程嘛。 后面几年时间,她先是在文武试炼上与秦河一同大方异彩,一鸣惊人,接着游历四方,留下了不少传闻,坚持正义的恶面猫官之名也随之传开。 人们都以为这孩子前途一片光明灿烂,谁知这时,献祭一事炸翻了仙人两界。 有黑龙裂天的预言在先,她的名声瞬间急转直下,恐惧催动着人群,喊打喊杀之声传到了天虞门。 那时,大家都在猜测盘香饮会在什么时候杀了大龙,可没想到,那条龙居然窝进了山里,和一帮凡人混在一起,干起了租赁妖物的生意。且三年来老老实实,还做了不少善举。 有人对她改观,认为预言不可完全当真。有人依然畏惧,害怕龙族强盛的力量长久后无人压制。还有人既艳羡又嫉妒,恨不得取而代之。 总之,怎么去想她,揣测她的人都有。不变的是,只要她出现在某处,就会引起轩然大波,那些言论经过了新的人,又是一遍淘洗。随着影响力渐大,口碑更难统一,怎一个复杂了得。 裳熵脸上还扣着恶鬼面具,能认出她的人,倒真不一定是见过她的脸,但对那个面具,印象都十分深刻,且她本身气质确然突出,就算在本就相貌尚佳的仙界,也是独一档的,所过之处引起喧哗,也在常理之中了。 “师尊,”裳熵停了脚步:“那店里有干菜饼,是这边的特色,你要尝尝吗?” 慕千昙不动声色扫了眼人群:“嗯。” 裳熵向摊子走去,步伐稳重,目不斜视。那帮人如惊弓之鸟,自动开裂处一条通道,供给来人。 慕千昙问:“现在外界对她是个什么风向?” 从回来到现在,还没有深入了解过裳熵目前的情况,按照她那个人生经历和身份,现状应当蛮精彩的。 李碧鸢道:“那说起来可说不完了,反正比你当初还要丰富。以小见大,我只说一个点你就懂了,给她告白,追着她跑的男男女女,可能都比那个时候真心实意骂你的人要多。” 当初骂瑶娥上仙之人,有不少都是纯跟风,但那也是不小的规模了,慕千昙挑起一边眉:“你没夸张?” 李碧鸢摇摇手指:“一点都没有,我解释一下你就明白了。你还记得她那个街道办,主要的工作内容是收服恶妖,然后驱策恶妖为人办事对吧。” “知道。” “街道办的主要客户群,不是仙人,而是普通百姓。一般人一听,就觉得没前途,那是他们想不到。人间什么人最多,那就是普通人。什么仙啊什么修者,都是远远不及百姓的。街坊邻居你一言,我一语,一传十,十传百,这种信息传播量有多么恐怖,你想想也知道了。” “所以啊,你现在去任何一个城市,甭管好的坏的,没人不认识恶面猫官。” “至于告白那个事,她长得跟天仙似的,还有钱,还有地位,还有力量,你用现代的眼光看一下,她就是高富额,高富美强俊,有点尴尬的形容,不过挺准确。总之,那些追着跑的算很含蓄了。” 目光随着裳熵的背影穿过人群,慕千昙亲眼瞧着她如何引人注目,再掂量一下条件,很直观的优秀,多少能理解这大傻龙有爱慕者。但若是不看,就很难联想,还会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喜欢她呢? 归根结底,是因为某人曾经光屁股在山上乱跑的形象过于深刻了。 李碧鸢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你知不知道她和盘老大的十” “师尊。” 不知何时,裳熵已经回来,手里拿着一叠干菜饼。 从她离开,去往那个歇脚摊,拿饼子拐回的这一小段路,全程都被无数双眼盯着,她看着接受良好,眼皮都不抬一下,走到了距离慕千昙两步的位置停住脚,手指撕着包着干菜饼的纸包。 慕千昙以前所未有认真的目光把人从头到脚打量,没得出什么结论。她脑子转了一圈,也不知道在找什么答案,甚至搞不清问题是什么。 撕下纸包,裳熵先用眼神询问了李碧鸢要不要吃。 能穿进小世界,李碧鸢秉承着不白来的思想,一切都要尝试。道了谢,上手拿了一个,在圆圆的饼子上咬了口,被烫得跳起,直吐舌头。 裳熵询问:“你还好吗?” 李碧鸢磕巴道:“好得很,没事!屁事没有!” 她小步挪到慕千昙身后,两手握着饼,像只蚕对着饼子发狠。 不知道怎么回事,在她眼里,慕千昙可谓是最难惹的人,说话难听,不知道下一秒就从那对颜色浅的粉唇里蹦出刺人的言辞,但她可以很日常的和慕千昙交流,却不能与其他人有一句完整的对话。 时间不短,她却还不能适应从穿书局李碧鸢,到小世界李碧鸢的身份转换。幕后到台前,不是一般凄惨。 另外,她方才被烫到时,反应有些大,有一些时刻注意着他们的人,噗嗤笑了出来。 她知道那些笑没恶意,但这对怕生的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只好手足无措躲进慕千昙身后。好在她个子小,能被全部遮住,而昙姐又会被裳熵遮住,这是完美的位置。 慕千昙斜斜移动视线飘后:“你属老鼠的?还躲起来吃。” 李碧鸢幽幽道:“我是你的背后灵,透过你的眼睛” “裳掌门,来活了,除鬼。”慕千昙说。 听出这是玩笑,裳熵轻轻抿唇,以一种细雨般稠密又难解的目光注视着她,没保持太久,就兀自收回。她将方才撕下来纸叠了叠,包住了干菜饼的下端,确定不烫手,才递过去:“吃吧,我们边吃边走。” 慕千昙接过饼:“万众瞩目是什么感觉?” 裳熵道:“师尊难道不晓得吗?” 她说完,又轻轻补了一句:“从前我的确不晓得,忽视了你” “打住。” 预感到她会说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慕千昙及时拦住,指了指自己的脸,再指向她:“那面具一定要戴?” 听她提到,裳熵下意识摸了下面具,回想起了什么,笑笑:“不戴的话有点麻烦” 至于是什么麻烦,也没有细说。 不过慕千昙刚从李碧鸢那里听说了,所以知道答案。 她莫名想到十六岁的裳熵,若是遇到了同样的事,大概不会含混过去,而是会站在大石头上叉着腰大喊:哈哈哈哈没错,我就是很漂亮呀,所以大家都喜欢我,这就对啦!裳熵是完美的! 然后吃二十个饼。 “走吧。”她说。 裳熵自觉踱到她身边,与她并肩,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李碧鸢,把手一伸,掌心一翻,翻出一张与她脸上差不多的黑面具:“需要吗?” 李碧鸢一怔,做了个敬礼的手势:“不了,谢谢,非常感谢。” 熵老大看出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问她要不要面具。如果是慕千昙给的,她就要了,可裳熵的就很不合适,那种狰狞恶鬼面,有气势的人才撑得起来,她的风格实在搭不上边。 裳熵点点头,收起面具。几人往前走。候在歇脚摊八卦的人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一幕,行注目礼一直到最后。 李碧鸢还是不自在,慕千昙觉得无所谓,快走完时,她注意到每个人腰间几乎都挂着一个长相差不多的铃铛,与驱魔铃相似,但明显做了改动,便问一嘴:“那个铃铛。” 裳熵道:“上次会后,盘掌门托人去复刻的,起了个新名字,寻安铃,里面录下了驱魔铃的铃音。不知道是否有效果,但有总比没有好。” 想起那来无影去无踪的苍白骨骼,慕千昙睫毛颤了下,点头:“嗯。” 行过大道,穿过一片稀疏的丛林,前方是一片平坦的平原,地上没有草,是另一种细碎的沙石。一些人在其中行走,或拿符咒来驱邪,或研究水土,或烧香跪拜,祈求上苍,甚至还有泪洒大地,抱头痛哭的。 分明面对的是“消失”这一现象的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意义却完全不同,并且会有“祥瑞”与“灾厄”两个极端的分岔,这大抵就是心态的区别,亦或者是认知的差异吧。 细究起来,也许多数矛盾就源于此。 三人往深处走,李碧鸢对四处都好奇,早早掉了队,仅有两人并肩前行。 走过一段路,慕千昙看着空荡荡的地面,也觉得几分稀奇:“这两年有出现过类似的事吗?” 裳熵道:“有过,一些梦魇类的妖物能造成让某些东西或人失去的现象,但从来没有这么大规模的。” 慕千昙想到什么:“文武试炼那会,最后和黄雀泥妖对上,它也把我们拉入了幻境,应该也算是梦魇妖物的一种吧。” 裳熵点头:“可以这么说。” 慕千昙停下脚步,弯腰拿指尖碰了碰地面,除了一些人路过新踩出来的脚印,地面本身足够平整,完全没有任何强行拖行的痕迹,还真是凭空消失,像是被完整得铲走了一样。 “这类妖物,有哪些品种厉害得比较突出?” 裳熵自袖中摸出块锦布,帮她擦干净手指,边擦边解释,把梦魇幻境类有些名姓的妖物全部说了一遍,包括生活习性,弱点,特征,活动时间等等,极尽详细,仿佛脑子里塞了本妖鬼录。 慕千昙听着都头大:“背那么多干什么,有谁抽查你?” 问完又想起,她这会就是做得妖物相关的生意,多看点算是市场调查,瞬间理解了。 谁知,裳熵淡淡道:“如果知道的更多一点,也许在落入困境后,能够找到其他的生路。” 慕千昙知道她在说什么,因为她们分别在胃之塔。 擦干净手指,裳熵仔细检查完,收回锦布。 慕千昙注意到那双手撤走时,透明光滑的指甲盖上似乎有隐隐约约的符咒痕迹,还没看清,就隐入袖中。 “这类妖物一般都有一个特征,那就是只会转移人畜等活体,而不会动死物。”裳熵望向平原:“可我们都能看到,这里的屋宅地皮全都消失,会这种事的妖物种类很少,再考虑到灵力,会更加少。” 她抬高视线到天幕:“也有可能并非妖物,而是星象,我曾在某本书里” 听她在耳边不断猜测,用有些不熟悉的平稳声线阐述着各种排查,慕千昙总觉得别扭,看了眼她的侧脸。 从前裳熵什么都不会,什么都要教,天天仰着个脸问东问西,叽叽喳喳。现在倒好,上知天文下晓地理,还会举一反三,缜密分析。 这绝对算不上坏事,但慕千昙没有与这样的她相处的经验,需要点时间来习惯。 “师尊认为呢?” 慕千昙回过神。 她刚刚根本没仔细听,也不知道具体问得什么,干脆随意回答:“你总结一下。” 裳熵抿住了唇角的笑:“我还是认为,妖物所害的可能性更大。” 慕千昙颔首,抖了抖手里的干菜饼:“妖物抓人一般是为了进食,吃了人,就不会吃人吃的食物,所以除了人以外的所有东西,对妖物都是无益的,但 说到这里,她顿了下,忽而道:“我知道怎么找了。” 第255章 您是从哪来的客人? 灵感在电光火石间出现,慕千昙迅速望向某一个方位,察觉不对,又小范围调整,最后停在某一处。 在她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是平整空旷的地面,并无特殊性,可她却像是透过时空看见了什么,神色笃定。 裳熵注意到她的视线,脸上也多了了然,但还是问道:“师尊不妨直说。” 慕千昙道:“这些人试图找出妖物的位置,是想先抓妖,再夺城,可没遇到过这种,符咒法器,乃至经验都无用,所以一无所获。” 灯城一事早已传遍仙界,来这里探查的各宗门都有,看热闹的也很多,这会各显神通的寻妖,像是一堆人零零散散的表演戏法一样,忙活半天,也没个什么结果。 而随着她们的到来,这帮人的注意力,又都分一些过来,更是难找了。 “找妖找不到,但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慕千昙指向那个方向:“既然胃口大,一口就把灯城给吞了,那我们就直接去它胃里好了。” 她回转目光:“用传送阵。” 妖物通常对死物没兴趣,但这是bug,是不能以常理以度之的,所以才会有现在的情况。而想要破此局很简单,城在的地方,城里的传送阵就在,直接开阵传过去,就知道灯城究竟在哪了。 慕千昙刚说出四个字,还没解释,就从裳熵的蓝眼睛里看到了等待与认同。 她会想到这个方法,纯粹是因为留在这里的记忆太深刻了,怎么都压不下去,饶是这样,还绕了一圈才反应过来。 可看裳熵那死样子,明显在刚踏入这片土地时就想到了,却一直不说,等她发现再作反应。 像是刻意观察着什么似的。 慕千昙有些不爽,还没开口,李碧鸢凑过来:“数据也和现世差不多” 她手里提着一堆叮叮当当看不出用途的工具,上面沾了泥沙,身上衣服也脏了不少,看来没少在地上乱盘。 发现两人都望过来,李碧鸢及时闭嘴,躲到慕千昙身后,低声道:“我检查好几个地方了,各项数据都和主世界相似,物理规则和化学规则相近,这下穿书局更不会放过这个小世界了。” 慕千昙没有回应她的想法,但是情绪被打断,也没必要捡起来了,转身往外走。 李碧鸢被她遗漏,诶了声:“去哪?” 上次逃亡时期,她们是通过灯城先传送到某一个城镇,而后才去往书海阁,这次只要反过来就好。 她们赶往那座城镇,有裳熵在,赶路变得格外容易,没多久便到了目的地。 受灯城消失的消息影响,此地传送阵法中,通往灯城的阵法已经关闭了,但看守之人似乎认识裳熵,还能和她说两句话,没讲几句,便答应了再开一次。 站入阵法炫光中时,裳熵忽而把那个刚萌生就被掐断的情绪又敏锐抓出来,诚恳道歉:“对不起,师尊,我没有耍弄你的意思。” 慕千昙淡淡道:“你年纪不小了,经历也在积累,会变得聪明*或反应快非常正常,如果你有先我一步想出来的方法,不用照顾面子什么的,不妨直说,也省得耽误时间。” 又是听不懂开头且隐含内容的对话,李碧鸢从包里掏出抹布把仪器都擦干净塞回去,而后扭转腕表上的按钮,边向穿书局汇报情况,边支一耳朵听。 裳熵道:“不是为了照顾师尊的面子,只是我想看。” 慕千昙默不作声。 “师尊在疑惑,考虑,想到应对方法的惊喜,还有”她想说,还有勾着人胃口的那份淡然自若,每次看到都牙齿痒痒,想做点什么,让这个女人失去那份冷静,表情也溃不成军。 动了动喉咙,裳熵把话咽回去,接着道:“还有训人的神情,这里面的每一个步骤的反应,我都想看。” 她说话太平稳了,虽说声音太好听,盖过了一切,但总觉得缺点什么。慕千昙扬了下眉峰,才道:“恶趣味。” 以前那大傻龙就没掩饰过热衷于注视她的喜好,眼睛本来就大,黝黑得像是抛光的煤炭,还一眨不眨的紧盯着她,赶也赶不走,就由着去了。 喝杯茶要盯着,翻一页书要盯着,勾下头发也盯着,大傻龙两手捧着下巴,趴在她腿跟前,满眼好奇与探索,一看就能看一夜,到了现在这毛病也没变。 但那时可以用年纪还小的理由不去在乎,小孩子黏人不是很正常?可这会人都那么大了,还用那样的目光看过来,并且慕千昙很清楚这份视线里包含着不那么纯洁的感情,就觉得太过于炽热与隐秘了。 那要全盘否定吗? 由于这份注视并非来自恶意,也恰恰是这世间绝不会再有第二份的真情,这让她感到十分棘手,像是摸着鼓起来的河豚找不到海,有点不知如何形容与应对。 她本能感觉到有危险。 于是她喃喃的重复一次:“恶趣味。” 若论往常,她对感情没什么敏感度,可能亲到她嘴上她顶多嘴一句不长眼的摔哪了,但现在不一样了,过去过去 过去的事,果然还是忘了比较好吧。 还是那句话,要怪就怪大傻龙没有正常的长大,她每次都面对不同的脸,适应起来太难了。 裳熵道:“师尊不要觉得我有很大变化,其实我还是很笨,我会先你一步想到,可能只是因为那段记忆,我记得更深刻一点罢了。” 差点以为自己被读心了,慕千昙静了下神:“不是说了别活在过去。” 裳熵摇摇头:“有些事情不想忘。” 慕千昙道:“有这种想法的话,不管是好是坏,任何事都忘不掉了。” “那就不忘。” 慕千昙转头看她,果不其然又是那澄澈到一望即底的湛蓝眼眸。 只不过之前看的时候,都是要低头的。 耳边穿过一阵音波,眼前忽而一白,再暗下来时,又陷入彻底的黑暗。 脚下传送阵法的光一点点消失,小镇白日该有的热闹劲从外头传来,慕千昙转头,看到一位穿着布衣,脑袋被一盏灯取代的妖怪,站在她面前。 那灯妖向她俯身:“敢问姑娘,您是从哪来的客人?” 第256章 睡着了 慕千昙还未开口回话,裳熵已递了半个身子在她之前,未有言语,气势隐发。 无论是什么妖物,受这一激,都要凛神。那顶着灯脑袋明显非人的妖物似有畏惧,但并未躲闪,身形低了些,仿佛在打量什么,接着一问:“这位可是灯潮酒楼的常客?” 听见这句问话,裳熵像是在陌生之地突遇熟人,眸中警惕瞬间降下些:“是。” 接着,她似想到什么,眉目舒展。 那灯妖让开前路,做了个请的手势:“没成想这位姑娘是与您一起的,小的给您让路。” 他除了脑袋是灯,身体还是人形,露出来的手五指分明,肤色正常,行为上也没有妖物伪装时的荒诞感,仿佛只是在日常做自己的事。可这份恭敬迎客的自然态度,在明显异常的环境里显得更加古怪。 慕千昙早年看了些妖物相关的书籍,可从未接触过此类,单单从这里瞧不出什么,瞄了眼他全身,还是得不到答案。再看裳熵已恢复胸有成竹之样,她心情不明的轻哼一声,懒得多问一句,朝前望去。 脚下传送阵的光晕已彻底熄灭,此下唯一的光源来自那灯妖的头颅,这点光亮连他自身都照不清晰,更别提看清路在哪里,外头从天到地都是密不透风的黑暗。 她们来时不算是正午,但也是阳光充足的白日,仅仅一瞬之间,不可能黑得像是沉入水底,连一颗星子都没有,这并非时间的挪移,而是换了空间。 更况且,这里可是灯城,灯比人都要多的地方,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般光景。 见客人都站立不动,四处打量,就是迟迟不走,那灯妖有些奇怪:“您二位是在等人吗?” 慕千昙却向他身后看了眼,答非所问道:“你身后是谁?” 灯妖微奇,转头望去,分明是一片黑暗,他却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笑道:“那位是小的朋友,客人怎么问起这个。” 他的动作非常流畅,即使看不到脸,也能想象出那副神态,语气也正常。 再次检验,依然是这个结果,慕千昙浅浅凝眉思索。裳熵微微侧过头望着她,似想要开口,又保持沉默。 自然之中,那些没有生命的死物想要修行,可谓是难如登天。它们没有得天独厚的灵力储备,也没有与自然灵气接触的通路,只能靠机缘造化:是否有沾着灵力的人或灵兽路过,是否恰好在某一片风水宝地里等等。 若是条件机缘不够,千万年过去也只是顽石废铁一块。而像灯笼这种后天人造的死物,则又是不同。它们被手摧毁,又诞生出新的形态,这个过程中已重新搭建了那条通路,只要沾点血汗故事,来点时间沉淀,修成人形也并非多困难。 只不过,用这种方法修成的妖物,往往会体现出死物本质或者主人的特征,会有明显的模仿感,或突兀感,像这么自然的,和普通人一样随意动作的,少之又少。 慕千昙轻轻昂首,搜遍身体,仿佛刮干净碗底一样刮出些灵力,释放出去,如一阵薄雾,裹在灯妖周身。她问道:“近日灯城可还平安?” 那灯妖毫无所觉,开始思考灯城的近况。而丝丝缕缕的灵力滑入他的身体,尝试探寻经脉走向。 少顷,灯妖回道:“近日灯仙会降临,算是灯城头等大事了。” 虽说还未细细打听灯仙降临是怎么一回事,但基本上可以确定,这几天灯城惊动了无数修者的怪异状况,就是那位灯仙造成的,便继续沿着这个深入询问。慕千昙道:“你说近日,有没有更准确一点的时间?” 灯妖笃定:“就在今晚。” 慕千昙道:“你见过它?” “没人见过。” “那你怎么确定它会在今晚过来。” 灯妖语气微变,带着恭敬与期待道:“它给我们托梦了。” 民间对于神的认知与仙界是不同的。未曾接触过灵气的人,对于神仙甚至修仙相关的事都知之甚少,所以只能凭借自己的理解去定义。 除了种种降神仪式,托梦是他们认为能与神仙交流的最直接方式,且这是由神单方面发起的联系,带有选中的意味,承受梦境密语的人,就会对此更加深信不疑。 慕千昙轻点头,与此同时,她放出去的灵力也已在他体内转了一圈,得到了一个有些难以置信的答案。 这人体内空空荡荡,经脉滞郁,堵塞完全,丝毫没有受过灵力开发,甚至妖力也没有,根本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殊之处的凡人。 可他上面占据了头颅位置的灯壳不似作假。 慕千昙心中有了某个结论,不过这个想法还需要验证,并且为了准确性,需要再去多多见一见其他的城民才行,便先按下不提。 她背在身后的手勾勾手指,那游走在“灯妖”体内探寻状态的微末灵力又飘出来。 对于不使用吃啥补啥的能力,就相当于没有战斗力的她而言,在正常状态下的任何一丝一毫的灵力都是珍贵的。况且她本就受重伤,之前的受伤方式还是透支,体内匮乏的不行,这缕灵力是“倾家荡产”挖出来的,来之不易。 本想召回留着后面再用用,可那本就稀薄的灵力像是垂暮老人,短暂执行个任务就耗尽了生命,在空气中挣扎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回到她身边,便顷刻消散。 “” 慕千昙有种微妙的尴尬感,好在她一向掀篇快,轻甩袖子,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还是第一次来灯城,你带我四处转转,我给你报酬。” 城里黑得像是被墨水倒灌,能见度为零,谁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在妖物作乱下变样,就算没变,也看不得路,什么都摸不着,不如让这位带领,好歹不会迷路。 那“灯妖”听言,起先兴奋,继而感到怪异,偏转头部,望向了裳熵。他没有发问,但这个动作已经表达了疑惑。 根据他方才的相认,可以看出裳熵应当是此地的常客,而她们俩人明明是同行者,既然想要闲逛,怎么近得不用,偏叫一个陌生人来带路。 裳熵明白她的意思,自然不会拆台,从兜里摸出一些钱递给灯妖:“我来这只是为了喝酒,不常看景,有些地方也瞧不懂,你来为我好友讲讲吧,末了依然去灯潮酒楼即可。” 她顿了好一会才补充上一个看似没问题的称呼。 灯妖顿时拖长音哦了声,将钱收了,殷切在前方带路:“您二位跟我来。” 慕千昙跟随他往前走,迈步时没忘记扫身边的高个女人一眼。 先前灯妖把她认出来时,说的是“常去酒楼”,她方才找借口也说喝酒,难不成她这几年真就是喝酒喝过来的? 可慕千昙记得还很清楚,这是个光闻酒味就能醉到满脸通红的主,且每次尝完后都像是加满了油一样亢奋,就这还能“常”去喝,依她现在的实力,还要加上精力充足一条,那得是个什么样子?随便闹一闹,灯城早就不得安生了吧。 “你既然常常过来,就没听说过一点灯城的过去吗?曾肆虐过的妖物之类的。”话到嘴边,还是改了口,问起另一件事。 裳熵轻轻摇头:“灯城算得上我遇到过的最为平和安详的地方了。” 喜欢光的地方,本身也很难滋养出黑暗。 前方,灯妖已开始干活带路,讲述起沿边风景,什么桥什么河什么屋子,慕千昙听在耳中,不太有兴致。 灯城本就不算是很大的城镇,没什么特色,唯一还算是有新意的地方在于满城灯笼,能算是一景,现在也没了,任凭那灯妖说得热情似火,听起来也多少显得寡淡。 不过根据他描述可以确定的是,灯城没有大的变化,只是她们看不见了而已。 继续前行了一段距离,远方逐渐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像是一块黑布被掀开,露出下方的星子。 那些星子散布在各处,散播出来的光点颜色不同,还在发出人声。有几个距离近些,飘飘摇摇,逐渐越来越明亮,不断放大,向她们靠近,最后擦肩而过。慕千昙这才看清那不是星星,也是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 和带路的那位“灯妖”一样,这些人灯发光的是头颅部分,脖子以下的大部分身体藏在黑暗里,隐约可见是人身。他们的状态也相似,平常无奇,泰然自若,或行步匆匆不知向哪里赶路,或聚拢在一处谈天说地。几人行于其间,只听声音,仿佛置身于寻常街道上。空气中能闻到一股熟悉的人多时会有的燥热气息。 裳熵压低嗓音:“这里的居民全都变了样,应当是那位灯仙的功劳。” 慕千昙眼中也倒映着那些光点:“它想干什么?” 裳熵道:“要么吃人,要么“吃”人。” 一般不选择直接对人们的肉。体下嘴的妖物,必然是更偏向于精神层面的,而民间的信仰本就容易供奉出一些爱吃梦境或精神的“梦魇”类妖怪,如今看后者会更加符合灯城的现状。 李碧鸢走在最后头,害怕跟丢,紧紧追着前方两人。可脑袋忍不住四处乱转,好奇打量。 比起灯城,她在伏家看到的场面会更加震撼人心,毕竟地盘更大,新鲜更多,作为战场的气氛也更加危险激烈,叫她眼花缭乱,心神震荡,但那会距离太远,她只是旁观,也没什么参与感,而现在不一样。 那个奇奇怪怪长着灯脑袋的家伙,方才就在她两步之外的地方,又是说话又是动作,形象生动,她看得汗毛倒竖,刺激得大脑皮层电流乱窜。这会走在人灯处处飘的黑暗之城里,更是控制不住那想要深究打探的心思,恨不得用手摸摸这方方面面与现世相似又相差巨大的怪异之城。 想像力过于丰富,她不断在脑中构建着黑雾之下真实世界的模样,结果一个不小心就落后一段路。 伏家的讨伐之战和灯城的黑幕都证明了灵力的无所不能,如果现世的人也能够使用这种力量的话,是不是病痛会消失?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相当美好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没能注意到这点。 她还在往前走,脚步声回荡在耳边。 许是因为太黑了,听着听着,居然有困意上涌,眼皮也有些沉重。 她脚步不由得慢下来,眼前那些光点染开朦胧的光晕。快要睡着时,身前忽然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噗通一声,有什么东西倒在了她的面前。 李碧鸢被这响动惊醒几分,下意识蹲下。身去摸索,触手之地是一片包裹着坚硬骨骼的薄薄皮。肉,略微突起,有些干燥,还有一种令人不适的熟悉感。 不等思考,她的大脑很快得出结论——那似乎是一个晕倒在她面前的人。而她手掌所摸的地方,正是那人的脸,且这个人还睁着眼睛,睫毛刺得她手心生疼。 所有困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李碧鸢瞪大眼,心中骤起一阵恐慌,猛地缩回手,迅速抬头看,那两人居然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而她们之间相隔着大片的黑暗。 李碧鸢脑中炸开莫大的恐惧,立刻撕心裂肺喊了声:“昙姐!” 慕千昙循着喊声回头看,这才发现李碧鸢没跟上来。 几片擦过她身体的光,照亮了不远处那张恐慌的脸。她凝神细听,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危险,蹙眉道:“喊什么,腿没废就跟上啊。” 听见她声音,李碧鸢续上口气,爬起来绕了个大圈,躲开方才那个倒在她面前的东西,连滚带爬跑到两人身后。 她脸色苍白,哆哆嗦嗦抬起自己的一只手,努力张大五指甩了甩,像是想要摆脱什么似的:“刚刚有个人倒在我面前了,吓死我了。” 慕千昙阴恻恻道:“你确定是人吗?” 李碧鸢崩溃道:“你别吓唬我了啊!是人!我要是撒谎我就去死!反正长着人脸!而不是灯脸!眼睛还瞪老大了!” 这段话里的某些词汇还挺刺耳,慕千昙看了眼站在旁边的人灯,他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好像并没有意识到刚刚这句话里有隐隐拿他进行对比的意思,看来他并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形象。 不过,他倒是没有保持沉默,而是突然说了句:“不信仰灯仙的人,也得不到它的庇佑,我们将会前往光明之地,有些人就只能被留在黑暗里。” 说这句话时,他隐藏起来的视野似乎盯着躺在地上的人,那份恭敬态度有了裂缝,变成一种藐视和不屑,不过只有短暂一瞬,就立刻掀篇,他又弓腰哈背,要继续往前走,状态切换得很是顺畅。 慕千昙瞥了眼李碧鸢,示意她别作死,而后跟了上去。李碧鸢自然不敢,擦擦额头的汗,反应过来是摸人的那只手,又嫌弃地狂擦掌心。 经过她身边时,裳熵多看几眼,叮嘱道:“跟紧我们吧,不必担心,你不会有事。” 有女主大人这么一句话,李碧鸢登时放了心:“好好好,好,我绝对会死死缠着你们,不会掉队了。”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嘈杂之声瞬间翻了倍,人灯的数量也变得密集,一股潮湿气息迎面扑来,水声潺潺,那条飘满灯盏的河,乃至那座桥约莫就在不远处。这时,带路之人停下了:“就是这了。” 他手心向上,指向路边。三人望去,看那大门的宽度和高度,这应当是家规模不小的店铺。进出之人的密集,导致光源比之其他地方都要充沛些。来来往往朦胧的灯光中,隐约能看到门洞与上方的匾额,以及灯潮酒楼四个字的下半部分。 送走那带路的灯妖,三人走进大门。 脚跨过门槛时,裳熵有片刻的犹疑,一股突然袭来的恐慌摄住她的心脏,使她颈部绷紧。她猛地抬头,而后下意识的,伸手握住了慕千昙的肩膀。 女人回眸望来。 迎上那询问的视线,裳熵张了张嘴,喉咙干涩,没能说出话。 身边有人群来往,灯影渐变,手掌下的温度是切实温暖的,她神色也由惊慌变为安定。 她松开手,摇摇头,悬着的脚踩了下去,跨过那道门槛。 慕千昙目光下滑,不知落在何处,似有所感,浅浅勾了一下便收回,也没多问,而是打量着店铺内部。 由于每一个光源都是单独的,所以店内的景色也如拼图般破碎,看一部分,藏一部分,瞧不真切,像是罩着层黑纱,又像是在做什么不情愿参加的猜谜游戏似的。 李碧鸢揉眼,打了个哈欠:“这种地方黑咕隆咚,又怪模怪样,总觉得是在梦里。” 也许是因为这个举动本就很有感染力,慕千昙居然也产生了一丝困意。然而危险之地哪能放松精神,她定了定神,凝起眉头。 除了那些由零碎光线拼凑出来的桌椅位置,店里没有太多特殊之处,不过,厅内桌与桌的间隔之间,似乎悬挂着什么东西。 仔细一看,那东西类似柔软的布料,相当大一片,裁成方方长长一条,一边黏在天花板上,像片扯开的旗帜,从顶端垂落而下。布料上涂抹着黑色痕迹,是某种认不清的文字,亦或者是什么鬼画符,乍一看,如同悬挂着许多巨幅符咒似得,瞧着显露出几分凶气,而从旁经过的人仿佛早就习惯了。 做生意的人往往会讲究一个风水吉凶,坐落在象征财气的河水边约莫也是为了这点,可这种地方居然大片挂着略显不详的符咒,这不是往外赶客吗?是店主喜好为之,还是此地真有什么凶恶妖兽,危机到了这般地步? “灯城之人并不知晓此刻被妖物所惑,他们弄出这些东西是为了防谁?”慕千昙问道。 裳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顿了片刻,才开口:“是为了” 她还没说完,一盏灯飘过来:“老板,您来了。” 听她声音清脆,灯盏的位置也不高,应当是个仅有十六七岁的小孩,她冲着裳熵说话,那声老板应该也是叫她的。 裳熵道:“嗯,照常。” 少女点头,转身往楼梯处走。慕千昙平移目光到裳熵脸上,她还没发问,女人已经自行交代:“这里风景好,看得远些,所以买下来了。” 她那个街道办位于层峦耸翠的飞龙崖,已是世间绝景,哪怕是之前,也住在处处奇绝的天虞门,哪里还需要来这座小城看什么景,找理由也不找点合适的。 但她自己挣钱的钱,想买什么买什么,慕千昙也懒得管:“哦。” 这么一看,刚刚那个问题也白问了。 这灯潮酒楼会挂着那么多“鬼画符”,八成就是裳熵的主意,和街道办那间小竹屋一样,是在竭尽所能防范着那个会藏匿身形的魔物。 看来,她应当在自己常常出没的场合里,都进行了类似的布置。 而方才经过门槛时那一瞬间的恐慌,也不过是害怕那潜伏难躲的胃之塔。 裳熵道:“我们先上去吧,这里人多。” 几人沿着楼梯走上二楼,声息远去。这一层全是分隔的包厢,比之一楼要黯淡沉静些,再上三楼,就更加没什么动静了。 三楼没建多少围挡,倚着最先带路的那位小厮散发出的光亮看,应该是个空旷的地方,家具没几样,地面铺着冰凉的木地板,脚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吱呀声,空气中的水汽越发浓重。 到了这里,裳熵明显要比外头熟悉许多,循着黑暗也摸索到小桌,引她两人相对坐下。 引路小厮熟门熟路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酒坛,刚捧着坛子走到桌边,裳熵拦了下,接坛子在手,口中道:“小泽,上茶吧。” 原来她叫小泽。 小泽点头,去下面准备茶水了。三楼失去了唯一的光源,顿时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李碧鸢哆嗦几下,默不作声悄悄摸到了慕千昙的衣摆抓住。她不久前刚经历过惊吓,这会看不见人就觉得恐慌。 在几乎剥夺所有视觉的环境下,听力变得更加突出。慕千昙坐定不动,一楼那些用餐之人隐隐约约的碎语交谈就飘入耳朵。江水从窗外流过,无数灯盏摇曳在河面,河灯底座与水面摩擦的轻微声响垫在背景里。这其中,还有一道短促的“啵”。 是裳熵打开了那个坛子。 风吹进,水汽中也飘出一丝苦味,这味道无疑来自那只坛子。 淅沥沥的倒水声打破了安静的空间,随即被裳熵没有刻意压低,却被时光压制得低磁清冽的嗓音充满:“这坛子里是水,用来招待师尊和师尊的朋友不太合适,所以只有我喝了,可莫要见怪。” 都说了找理由要找合适的,酒楼的酒坛子里,怎么可能装得是水。水也不会有那怪怪的苦味。 其实想弄明白答案很简单,只需要伸手拿过来尝尝就知道了,但慕千昙没这么做。 从前裳熵情绪外放时,她都没兴趣搭理,如今更不会去解读这大傻龙试图隐藏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也不止一件事上这样,既然开始变得晦涩难懂,那么就藏着吧,她还真想看看此人还能装模作样到什么程度。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她发觉困意再次涌上,身体也有些疲乏,只好掐了掐手心,唤醒意识。 清醒之后,她心中不由也多了丝怪异,难道是吃啥补啥的后遗症太凶,到现在还没完全康复?怎么总是想睡。 脚步声与灯光一齐飘来,小泽端来了茶盏,为两人倒茶,茶香一团团扑入鼻息,慕千昙的困意被驱赶少许。她抬眸看向小泽,少女的头颅部分是一只昂着头的金乌灯盏,图案居然还会动,嘴巴一张一合,翅膀微微颤抖。 裳熵问道:“最近你有出城吗?” 像是没料到她居然会主动说话,小泽愣了愣,清了清嗓子,才回道:“没。” 顿了半晌,又补充:“最近谁都没出城,所有人都是。” 慕千昙道:“没人出城,那有人进来吗?” 小泽看着是个寡言少语且怕生的孩子,面对主人家还好,虽然惊讶,还应对流畅,但被陌生人问话,立刻不知所措,卡了壳。裳熵道:“不必紧张,也不必防范她,知无不言即可。” 闻言,小泽放松些许:“好像也没人进来。” 慕千昙道:“你怎么知道?” 她只是平常一问,但不妙的是,她的语气向来习惯性生硬,再加上那没什么表情的冷脸,比起询问,更像质问,颇有些厉色之感。小泽紧张得“啊”了声,手掌来回抚摸着茶壶柄,又卡住了。 这时,裳熵开口道:“她的意思是,你只在店里活动,又不是守城的,为什么会知道有没有生人来城里呢?” 小泽往她身边挪了挪:“灯潮酒楼,就是灯城最出名的店,所有来这的人,都会过来瞧瞧,我每天都能看见不认识的人,除了这几天。” 察觉到她的害怕,可慕千昙并没有好心去调整,而是延续了语气,反正有翻译在。她道:“灯城也不算小,一个能顶事的都没有?” 除了在特定宗门内修行的修者,人间还有另外一大批野生散修力量,是散落在世间各地的,虽然不成章法,但胜在数量可观,哪怕是最贫穷的村落,也许都潜藏着某位高手。就算不提这个,宗门弟子为了经验或者赏金,到处去猎妖也是常有之事,而灯城里那么多人,难道就一个察觉到不对劲的修者都没有? 裳熵端起碗喝光了水,才道:“我记得店里来过一些修者,他们近日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小泽先摇摇头,而后又迟疑地点头:“他们睡着了。” 裳熵道:“睡着?” 小泽似有些苦恼:“是啊,之前有两个修者在喝酒,喝着喝着,突然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都叫不醒,只好给扶到其他地方歇息,后面也有几位,都差不多。” 对面又倒了一杯水,慕千昙看了她一眼,回转视线,又问道:“不奇怪吗?” 裳熵道:“怎么都叫不醒,会不会是受了伤?或是突然发病?有没有叫郎中来看?” 小泽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才准确,有些费力道:“没因为他们看起来很健康,没有毛病,就单纯只是睡着了,不叫郎中来看,也看得出来的。” 睡这个字出现了很多次,似穿针引线,勾起一些细节,在慕千昙脑中突然绷紧。她心中微亮,手往下摸,碰着铺在地板上的裙摆,并在边缘处摸到了李碧鸢攥紧她衣服的手。 被触摸的人没有反应,慕千昙沿着她手臂往前试探,碰到头脸,察觉到李碧鸢双眼紧闭,呼吸均匀,已经睡着了。 第257章 让我看看你的脸 “真的叫不醒吗?”慕千昙说了句,伸手狠狠在李碧鸢脸上掐了一把,用了力气,手指都扭酸了。效果立竿见影,黑暗中响起一声尖叫,接着是手脚扑腾地面的声响。李碧鸢撤开身,捂着脸,以为撞鬼了,看见是谁时才冷静下来,也不敢多作声,灰溜溜趴在桌边装死。 小泽恍然大悟:“原来是要这样叫醒的。” 慕千昙甩甩手:“为什么你们不出城?是在等待什么吗?” 这次不需要裳熵润色,相当切入的一问。小泽立刻想到什么,态度郑重几分,连腰都直起了不少:“因为灯仙给我们托梦,说会降临在今夜。” 和那个带路的人回答一致,这应当已经是整个灯城之人的共识了。 慕千昙看向裳熵,只有被灯光照到的地方,才能突破黑暗显露本形,她所瞧见的便是小半张白皙明丽的俊脸,那张脸同样望着她,清亮的眼睛粼粼闪烁,仿佛在说,找到了罪魁祸首。 李碧鸢听着,来了感觉,凑近慕千昙低声道:“我刚刚就想说了,托梦算不算是一种群发短信。” 慕千昙依然无法适应陌生气息的靠近,以眼神斥退她,才慢悠悠道:“住脑吧猪脑。” 裳熵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灯城了,从未听闻过这位灯仙的存在,它之前有出现过吗?” 慕千昙腹诽:还真是来这喝酒的,一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居然连这都不晓得。 “能轻易现身的那就不是仙了。”小泽是个情绪稳定的人,可说到这里,语气也不由得激动起来:“我们灯城信奉光火,以灯敬奉了那么多年,也是第一次收到回应,所以大家都害怕错过,就不出城了。” 也就是说,那玩意是首次出来作乱,并且经历过很长久的潜伏期,吞吃百姓们的信仰暗自生长,蓄势待发。否则按照裳熵所言,常来灯城喝酒,她不可能对眼皮子底下潜藏的妖物完全察觉不到。 不过,既然说要降临,那就还没降临,真身还未显露,就已经大手笔地设下这么庞大的幻境,以及人人头顶那盏灯笼,单单是为了吃人的话,这吃下的量都不一定能赶上巨额消耗,妖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以及,想要获得那盏灯笼来看清灯城的话,需要怎么做呢? 裳熵搁下酒坛,理了下额边的卷长发:“你看我,与你有何不同?” 小泽本来还沉浸在诉说信仰仙家的崇拜中,遭此一问,被彻底搞懵,定定看了她一会,磕巴道:“您更美?” 裳熵抬手按住面具,想了想,还是没摘,又指向一边:“那你看这位姐姐,她呢?” 小泽转头,看见端坐着的女人,多么漂亮的一张脸,说是神仙也完全不过分,可身上的气质却过于疏离冷清,毫无表情,颇有些吓人。她抱住餐盘,后退一小步:“不知道。” 慕千昙则是灵光一现,换了种问法:“我们也可以承受灯仙的恩泽吗?”她说完,听见对面人又喝了几碗水,声音很轻。 小泽并没有显露出要吝啬得守住什么的表情,而是慷慨道:“当然可以,只要您怀着足够虔诚的心,去金光庙里上香就行了。” 她看向窗外:“这会过去还来得及。” 出了灯潮酒楼,外头还是一片黑里带亮,看不着路。不过这次不需要谁来带领了,因为放眼望去,明显有一块地方人流量最大,亮到有些刺眼,像是心脏,在黑沉的水底搏动。 三人往光亮的方向走去,距离越是拉近,人越多,光点已汇聚成海,照亮了四周,能瞧见庙宇门前地面铺着的石砖,砖上的青苔,一棵散开枝蔓的榕树,以及嫩黄的墙壁。 有一些人站在庙宇门口朝四面八方敬香,口中念念有词*,态度虔诚,腰快弯成直角,本来是好好的敬香画面,却顶着五花八门的灯脑袋,这场景说不出的诡异。 穿过人流,三人走到庙宇大门,跨过门槛,门内小桥流水,松柏列阵。人烟较之外头少了许多,几位僧侣正拿着大扫把扫地。 领香的木桌前站着小僧,没比桌子高多少,着一件灰衣,双手合十,摇头晃脑,似在抵抗睡意。他的头部居然不是灯,而是一颗剃了光头的圆溜溜的脑袋。看见来人,眼睛放光。 “要买香吗?五两银子一根!”小僧一掀袖子,伸出五根手指。 他困得眼皮子都发抖,居然还想着要钱,且是这种扒皮的价格。慕千昙哼笑,无视他的手,从桌上拿了九根香,分给身后两人:“我来拜神,这是对灯仙的敬仰,你怎么能用铜臭味来熏染我的真心。” 小僧一见她不听话,气急败坏要去拦,刚爬上桌,手还没碰到人,就被那个戴面具的给攥住了。 他想挣脱,那人手却如铁铸,挣不开,他心头起了讶异。 察觉危险也是一种本能,虽然此下这人没用力气,但他也算是练家子,知道人不好惹,便收了手,缩回袖子,嘴上不饶人:“连钱都不给,你算什么诚心?你不给钱,我就不告诉你上香的规矩,到时候灯仙施发恩泽,一定没有你的份!” 他那张精明算计的脸就暴露在空气中,作为一个在庙里活动的人,天天扫地干活,沾染香火气,都没被“灯仙”选中戴上那灯帽,这家伙居然还敢说别人不诚。 慕千昙哦了声,手神进裳熵袖里,摸索几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手心掂了掂:“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规矩,要是说得好,这些钱都给你。” 本来想拿个差不多就行了,不要太过显眼,可手在里头搅了半天,愣是没摸到一块小的,只好随便挑。那可不是小数目,银光熠熠,足够他拿到钱立刻还俗享乐去。小僧登时睁大眼,更精神了,清了下嗓子。 “那你可听好了,错漏我也不会再重复。首先,你们进庙的路数就不对,要从左往右走,而不是从右往左。其次,进门的时候呢,也应该是先抬左脚” 他踮着脚,边说边踱步,一连说了一大串,说得口干舌燥,结束时,把香在桌上拍拍:“听懂了吗?” “懂了。”慕千昙点头。 小僧的目光直勾勾黏在她手心的银子上:“那” 慕千昙合拢手掌:“可我不信。” 小僧气得眉毛倒竖:“你!” 慕千昙道:“如今这世上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就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出来。由此可见,你是个没仙缘的,那么你说的这些,根本就不值得相信。” 小僧喷道:“我呸!你这人真会说大话,也不怕闪着舌头!你不诚就算了,还不敬神,非要闯庙,当心被灯仙一巴掌拍死!” “唉,我也觉得,所以”慕千昙叹了口气,将手一甩,一粒银色从她掌心甩出,划出抛物线掉进旁边的小溪中:“还是算了。” 眼睁睁看着银子落水,小僧差点一口血喷出来,眼珠子乱颤,直想冲过来撕个你死我活,但这是在庙里,旁边还有不少扫地的僧侣,肯定容不得他胡来。他拼命忍住,鼻子里喷气,而后一头扎进小溪中,弯腰在水中摸索。 溪水冰冷,由他的动作绕起沙尘,不可见底部。他打着寒战,挨着石头摸,口里骂骂咧咧,声音越来越大,逐渐能听清内容。 “不是灯仙要来吗?连庙里的僧侣都不先庇佑,还想着管其他人,也不知是真是假。要是您老人家有良心,不如西先让我捡到钱,去过爽快日子好了。灯仙啊灯仙,祈求您的赐福啊” 他执着望着漆黑的水底,忽而,有一点光印在溪面,那是从他额头发出的光。水波荡漾中,那光越来越明亮,像是一只大嘴吞吃掉他的头部,再翻了个身,化为一只硕大的金元宝,稳稳顶在他的脖子上。 李碧鸢哇了声:“大变活人。” 慕千昙若有所思,转头望向神像所在的庙宇。 “进去看看。” 跨过高高的朱红色门槛,迎面而来的是浓郁烟火气。 庙内人不多,三三两两,往功德箱里塞钱,下跪,上仙,拜神,一气呵成,而后低垂着头离开。四周黑漆漆的,供桌上两点烛焰,几盘供果,前头有人在拜,三人稍作等待。李碧鸢没话找话,低声道:“你刚刚说最有可能成神的人就在他面前,是说裳熵吗?” 慕千昙大言不惭:“当然是我。” 李碧鸢:“哦” 裳熵垂眸,抿抿唇。手藏进袖中,一下下轻抚着刚刚被那人抓过的钱袋。 慕千昙摊开手掌,那块银子还在她掌心中,方才扔出去的不过是粒小石子罢了。 她毫不犹豫把钱揣进怀,恰好最后一批人也离了殿,她走上前,一只手负后,另一种手捏着那三只香,在蜡烛的烛焰上引燃。 白烟袅袅升起,拂过她天然冷淡的面容。她向上望,光线不足,不见神像,只有一双铜做的手,摆出莲花般的姿态。时间过久,铜像表面泛出深色光泽,与满殿的阴影呼应。 裳熵也点香拜神,线条漂亮的下颌与红唇被微火照耀,动作虔诚且标准。李碧鸢学着她也拜了拜,风从身后吹来,扰乱了烟气的方向。 两人已拜,还剩中间那人,既不诚心,也不打算伪装,竟然收了香,折断扔进了香炉,而后抬手握住了蜡烛。 “请灯仙庇佑,”慕千昙将蜡烛扔向上方:“让我看看你的脸。” 第258章 原来信仰也靠遗传 光线划成圈飞向上方,撕开一线黑暗,不可窥见的神像全貌露出一角。 那莲花般的手压着繁复的服饰与配件,花纹里绣着灯城人各不相同的信仰,流淌在河流上的灯笼也绘制在它身上。一条条银色灯笼骨架贴在它表面,像是把神像本身当做灯芯,隐隐燃烧着向上延伸,连接着过长的脖颈,以及灯笼模样的头颅。 甩上去的蜡烛只留存了短暂的光辉便摔下来,恰好砸在另一只蜡烛上,光线噗嗤熄灭。 黑暗降临的瞬间,另外三道光依次亮起。 站在神像面前的三个人,眉心透出不同寻常的光点。 像是重新点燃的三根蜡烛。 盖在眼前的黑布被一把扯开,慕千昙的视野从中间向四周扩大,由全黑变得多姿多彩,摔倒的蜡烛,桌上的供果,伤痕累累的功德箱,还有供奉着神像的神台,甚至于方才甩出蜡烛时候黏在群像裙摆的蜡油,都无比细致且真实。 果然没错,只要拜了灯仙,她们就会被拉入那消失bug设立的阵,抹除那障眼法。 那么她们现在应当也戴上了和居民一样的灯帽。 身前没有镜子,也没有水面,慕千昙不好看到自己的头变成什么,不过根据方才那个小僧的状况来看,这灯笼的形态多半和欲望有关。 她仅有一颗黑心,也能干出在小溪里摸钱这事,那么顶在她脖子上的灯笼,恐怕好看不到哪里去。慕千昙想要伸手摸摸,却只能摸到脸颊,灯笼似乎没有实体。 她放弃了,向左望去。时机恰到好处,裳熵的灯笼是一朵半透明昙花,在她的视线抵达时,数千片花瓣舒张怒放,仿佛一场洇湿的梦被徐徐抖散开,雨雾掀起蒙帘,幽香冷焰,氤氲皎洁。 慕千昙微怔。 穿着深沉黑衣的女人,修长脖颈之上,顶着一朵清致洁白的昙花灯,这本该是如灯城其他居民一样有些诡异滑稽的画面,可在她身上,却截然不同。 细细瞧去,那花晶莹剔透,极为仿真,连光都是从每一篇花瓣的内部渗透出来的,如淬冰冻雾,朦胧优美,没有不精致不好看的地方。 慕千昙想了想,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本来就漂亮得没边。 至于为什么是昙花 “诶,昙姐,你居然还能变啊。”李碧鸢惊叹。 慕千昙回眸,看清身后人的脸时,一向情感淡漠如她,也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掐着自己手掌忍住了,才点点头道:“这个灯笼适合你。” 李碧鸢摸摸脸,好奇起来:“我是啥呀?” 裳熵合拢两只手,一点金光溜到她掌心,再展开手时,一面纤薄的镜子出现在她两手之间。 李碧鸢见状,赶紧凑过去看。这一看,她半条命差点被震飞。她的灯笼居然是一只吐舌头狂奔的哈巴狗! “啊!”李碧鸢惨叫:“噩梦!绝对是噩梦!” 慕千昙也顺道往镜子里瞧了一眼,那是一支光华流转的金色鸟笼,笼子底部是群山起伏,上方则下着一场由火苗组成的暴雪,连天飞红,落地成灰,盛大又寂静。 她本以为,更加炽热明亮的那个会是裳熵,可燃烧最旺的居然是她自己,大傻龙反而沉静。 不过,居然不是财富或者地位相关的东西,也不是某个抽象化的执念,这个结果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想起了李碧鸢方才的感叹,“居然还能变”,意思是本来不是这笼中火?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难道我生来就是牛马的命,”李碧鸢拍拍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但为什么是狗呢?” 慕千昙道:“因为你忠诚吧。” 即使被穿书局坑得那么厉害,不当个人一样压榨多年,还是为付出一切的卖命,可不就是最忠诚的狗吗? 李碧鸢无可辩驳,大概很赞同这个回答,自我安慰道:“嗨,灯是什么用不重要,能照亮想要照亮的东西就好了。诶你们看,能看清了!” 自从戴上灯帽,那妖物所下的禁制消除后,她们才算是看到了这座庙宇的全貌。 大殿顶部很高,被漆成金色,璀璨鎏金,挂着一些叫不上名字的经文用品,而下方则挤挤挨挨放着不少大大小小的神像,最大的那一尊就是方才慕千昙看到的,现在它的头部并不是灯笼,而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 除了恐吓意义,她们能看到的大部分神像都是一副包容众生的慈眉善目之态,灯仙也是如此,可瞧着那张脸,慕千昙却无端觉得茫然,替那位神像茫然,似乎她看得到众生的祈求与凄苦,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一般。 即使信徒不够虔诚,也能得到它的庇佑,那不分好坏的神仙,应该也不是什么聪明的家伙吧。 多眨了几下眼,那种感觉又消退了。 慕千昙不再多想,抬脚往外走。 今日天气晴朗,片片云层飘过灯城,地面也飘着一块块的暗影。榕树树枝爬过墙头,行人无声,扫地的“簌簌”不绝于耳。 从长久的黑暗中乍然走出,仿佛冲出水面,呼吸了一大口空气,神情舒朗,而那位小僧还在摸索银子,金元宝饱满且不断发光。 李碧鸢还在扯自己的脸:“咱们接下来去哪?” 慕千昙道:“去吃饭睡觉。” “啊真的假的?” “你觉得呢?” “嗯” “白长脑子是吧,在妖怪肚子里还能干什么。”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她目光瞄准一个看起来挺博学的僧侣:“问问灯仙的底细。” 小泽与带路之人都说灯仙要晚上才会降临,仅剩的白日时间当然也不能浪费。慕千昙走到那僧侣面前:“敢问大师,这里为何供奉灯仙?” 大师道:“是因为前人在供。” 慕千昙道:“那为何前人在供?” 大师道:“那当然是因为前人的前人在供嘛。” “”慕千昙看了眼河中摸石的小僧,又扫了眼僧侣的灯笼——一个正在敲动的木鱼,在这间院子里扫地的每个人都是木鱼。她不禁道:“除了生存的本能,原来信仰也靠遗传。” 裳熵晚一步出来,手中还有残留的灵力:“察觉不到妖气。” 她说没有,那肯定是详细检查过后也没有了。不过灯仙产生的原因是世界bug,妖只是世间寻常物种的其中一种,不相交叠在情理之中,她们面对的一直都是更为棘手的东西。 在这庙里问不出东西,只好出去。李碧鸢扭着手腕上的手表,确认穿书局发来的有关消失bug的信息,而后想起什么,突然道:“我记性太差了,我不记得我有没有说过这件事,就是,bug也不一定全是坏的,对吧。” 慕千昙瞄着过往路人:“嗯。” 李碧鸢道:“这就意味着,我们不能根据bug产生的破坏性,来定位bug是什么,就像”她压低了声音:“就像你穿越过来之前,你也是bug,但你并没有对男女主产生破坏力,甚至还做了些好事” 慕千昙打断她:“我没做好事。” 李碧鸢道:“哦,好吧,反正没威胁,所以这个世界也是一样的。简而言之就是,就算那位灯仙把整个灯城都包裹起来了,看似是极有杀伤力的阴谋,但实际上可能和真实原因南辕北辙,灯仙的出发点其实并不一定是坏的。” 慕千昙想起了那神像眼角眉梢流露出来的茫然无奈。 一只手臂横在她身前,慕千昙停住脚步,低头看了眼,是裳熵的手,拦住她是因为一个人就睡在路中间,而她们再往前走一步,就会踩个正着。 那人看样子就是普通百姓,穿着粗布麻衣,浑身灰扑扑的,脸朝她们,半张都压在地上,睡得正香,眼皮一直抖,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看到他,再结合小泽的话,和她们方才的经历,慕千昙已经捋顺得差不多了。 愿意拜灯仙的人,就会被赐予灯帽,能正常看到灯城,所以不会察觉到生活出现了问题。而不愿意拜的,只能看见黑暗,且因为身处阵中,会被灯仙影响到,所以会一睡呜呼。 抬头望去,这样睡在地上的人还挺多,甚至桥上,房顶等一些刁钻的地方,也大剌剌得睡着不少,横七竖八,东倒西歪。看来都是没想到会有这般遭遇,在做事的途中突然睡着的。 将她们带到灯潮酒楼的人,无意间表达过对于无信仰者的鄙夷,估计是这个原因,连帮忙把他们扶到路边的人都没有,约莫是觉得晦气。 李碧鸢蹲下。身,尝试扒拉一下那人,扒不动。她体型本就瘦小,不被风吹走已经是老天仁慈了,任何年龄超过五岁的人对她而言都是愚公移不开的山。 她泄了气:“我刚进来那会,不小心摸到了一个,差不多就是这样睡着的吧。路上太危险了,万一被马车啥的撞一下,命就没了,得帮着挪一下吧。” 慕千昙道:“不用,你放心好了。灯城人愚昧得恰到好处,他们担心被不信灯仙者连累,会像避开智慧一样避开他们的。” 裳熵轻轻挥了下手:“我叫人把他们搬走。” 慕千昙看她:“你还带了人进来?” 问完她才想起,大傻龙是灯潮酒楼的老板,想叫点人手出来不是再简单不过。 谁知,那么好回答的问题,裳熵却奇异得犹疑了,仿佛她心里那个答案不方便说似的。 “不是灯潮酒楼的人吗?” “差不多。” 那就是差很多。 连这点事都要隐瞒? 慕千昙懒得再理她,抬脚跨过睡在地上的人,继续往前走。 迟钝如李碧鸢,也察觉出一丝不对劲的味道。她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两位没有一个是她能招惹的,起身速速追上。 裳熵似有些苦恼,叹了口气,摊开手掌,一点金光闪过。她向身边道:“凡是暴露在外的,都搬去附近的客栈,钱去酒楼里拿。” 从阴影里出来的少女十五六岁,带着恶鬼面,一头波浪卷长发,穿着身补丁比衣服本体还多的乞丐装。她迫不及待冲出来,伸长脖子望向离去之人的背影,眼巴巴的看着,嘴里抱怨道:“烦死你了,都看不见正脸,为啥不让我早点出来呢?” 第259章 我在哪里呢 那条飘满灯盏的河贯穿整个灯城,走在城中的主干道上,也就基本是沿着河边在走,偏头就能看见河面上五花八门的河灯,在镜面般的河水上荡漾。晴空之下,是另一种耀眼夺目。 李碧鸢扫视着河面,忽而开口道:“说实话,这里和我想得有点不一样。” 慕千昙心不在焉:“有话直说。” 李碧鸢把手搭在眉间,踮起脚往河对面看:“裳熵说买下灯潮酒楼是为了看风景对吧,灯城最出名的风景就是这条河了,她要看的也肯定是这条河。我本来以为,这里会全部飘满昙花灯呢。” 慕千昙道:“你怎么会有这么离奇的想法。” “因为裳熵是昙花脑袋,你也看到了,”李碧鸢指指自己的头:“她说过要给你种昙花,而昙花的花开很短暂,容易凋谢,所以做成灯是最合适的。” “你离开了三年,挺久的,我以为她会搞出什么场景来给自己怀念,比如在常常出没之地铺满她喜欢的东西,让她能够睹目思人。这样就可以在重逢的时候制造惊喜。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 慕千昙听懂了她的意思。 在她有限的对流行文化的理解里,的确有这样的场景。主要功能是体现出生者对死者的思念,被缅怀的故事主角嘛,肯定不会真的死去,所以在她们归来时,这份思念就有了具象化的体现,算是情感升温的工具。 河流静静流畅,灯盏飘向未知的远方。行走在道路上的人们,也与那些河灯的命运相同,懵懵懂懂,不知道自己承载着什么样的愿望,就怎么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慕千昙摇摇头:“你还不够了解裳熵。” “啊?”李碧鸢不太赞成。是她亲自提取的魂魄送到这个世界,在此之前,她也观察了女主良久,同时跟着慕千昙的视线去见证了裳熵的成长路径,没道理有她不了解之处。 在她看来,现在的裳熵会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慕千昙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这条河是灯城百姓的河,想要把愿望放在这里的人太多。” 那条龙傻虽傻,霸道也有时霸道,但绝不会剥夺他人的权力,去满足自己的欲望。 “师尊。”裳熵跟了上来。 慕千昙转身欲走,忽而,她察觉到某个隐秘的视线,黏在了她的身上。 她迅速转头望去,街道上人来人往,连头都看不见,更找不到是谁的眼睛正看着这边。也许对面也知道这一点,所以那眼神可谓是肆无忌惮,给与她强烈的凝视感,但好在察觉不到恶意,仿佛专注凝望只是单纯为了多看她几眼。 目光一寸寸扫过街道,正当她想捕捉偷窥者时,裳熵突然向河面打出一道灵力。 水中炸开了浪花,声音巨大,吓退了周围的路人。纷纷用怪异的眼光看她,又因为惹不起修者,便悄悄离开,她们三人身边很快空了一大块。 水花溅上岸边,被裳熵随手捏的屏障阻碍。她灵力所激之处向四周推开的浪,把河灯也全部推开。待水花散去后,那一小片河面上只剩下了一盏灯。 那灯与黑暗时慕千昙看到的神像头颅一致,圆滚滚的,像个长南瓜,又像是普通百姓会在过年时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下方挂着金色流苏,颇有几分喜庆。 裳熵道:“睁开眼。” 居然要一个灯笼睁眼?真是匪夷所思。仅剩的几个想要看戏的路人,也满怀惊异地赶紧溜了。 裳熵走向岸边,举起手,蓝金色灵力绕在她指间。 方才那一击显露了她的实力,此举就是无声的威胁。对峙者知道自己已经暴露,且没有能力从那人的手中逃脱,于是也放弃了隐藏,它抖抖身子,徐徐从河面上飘起,圆圆的灯笼上裂开两道长缝隙,透出火光。 “别冲动!我没有恶意!”灯笼下的流苏仿佛是它的手,抬高挡在身体面前,不断摆动:“我叫左腿,我只是帮我家主人看看你们的身份的。” 李碧鸢吃了一惊又一惊:“它怎么只有头,它的身体呢?” 慕千昙道:“灯笼本来就不该有身体。” 李碧鸢这才反应过来,是她们拜过仙人才有了这个灯帽。在异常中待时间长了,差点忘记正常是什么样了。 等下,会说话还长眼睛的灯笼,也算不得正常吧。 窥视者被揪了出来,那道视线也消失不见,答案空悬的问题应该得到了解复,可慕千昙还是瞥向街道,眉头微凝。 由于这具身体不用吃啥补啥时就是凡人状态,所以她的五感是要比之前钝化些许的,想要躲避她的搜寻,毫无痕迹的离开相当容易,但也许是视线的主人刻意留了什么,她还是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繁杂墨色。 熟悉的颜色。 慕千昙不动声色看了眼裳熵,昙花灯的花瓣颤巍巍的,似要滴下露珠。她正与那灯笼妖对峙:“你主人是谁?” 名叫左腿的灯笼于半空中翻了个身,甩去粘在身后的水滴。它没有隐瞒身份的意思,而是活跃道:“我这就带你们去见。” 裳熵望向不知道在思索什么的慕千昙,与依然在新奇观察的李碧鸢,隐在袖中的手按了按指节,将一点金光藏入手心,这才道:“我们跟去看看吧。” 慕千昙按下心中的疑虑,点点头。 左腿在前方带路,有了明确的方向,比她们漫无目的乱逛街般的搜寻要快多了。 不多时,几人来到一处巷口。 这一片地方都已经废弃了,破破烂烂,杂草丛生。巷口夹在两栋颇有些年岁的老房子之间,门口有个石刻的门洞,爬满藤蔓,鲜嫩的绿意驱散了那片荒芜感。 穿过门洞,进入红砖垒成的巷子,墙面上也覆盖着青绿,从中偶尔冒出几朵花。巷子上方是两边建筑探出来的屋檐,檐下挂着一溜红灯笼。 刮过巷子的风只有一个方向,那些灯笼却左摇右摆,像是在玩闹或威慑,显然与前面那个晃晃悠悠带路的是同一个物种。 左腿飘啊飘,时不时哼唱两句,歌词毫不押韵,也没有逻辑可言,纯粹是瞎唱一气:“月亮黑黑,太阳亮亮,一天一天,没啥烦恼。” 约莫走出十几仗的距离,即将要走到巷子的尽头,隐约能看到那是个宽敞的院子,摆放着密集的盆栽。被巷口所裁的有限视野里,已经能够看到数十种不同的花草植被。 一个竹藤摇椅背对着她们,上面躺了个人,头发花白,年岁不小,似在睡觉。 四周无人,摇椅晃动着。 即将走到巷口时,一只灯笼忽而飞到慕千昙面前,也裂开两条缝隙充当眼睛,瞳孔是火烧的红,上下将人打量,声音粗狂:“这里不欢迎心理阴暗的人进来喔!” 慕千昙感觉经历过那些事后,自己的耐心有了明显见长,不管是坑钱的小僧,还是没眼力见的小妖,她都能做到不立刻怒从心起,拍飞了事,而是先说上几句话:“为什么。” 灯笼哼道:“灯园的光是不允许被玷污的。” 慕千昙道:“光也能被阴影玷污吗?” 灯笼一时语塞。是啊,有光才会有阴影,光从来都是驱着阴影走,能被反过来玷污的,那还是光吗?它惊讶于世间还有那么难思索的问题,身体内火焰直窜。它怔愣在原地。 慕千昙抬手,一巴掌把它拍开,灯笼立刻失去平衡滚入草丛中。她惊讶于如此轻松,看了看手心,无语道:“至少得有拦人的能力再跳出来吧。” 这时,又有几个灯笼飘来,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真是没有礼貌的人,不知道要敲门才能进吗!” 除了拦路的灯笼,根本就没有其他东西挡在巷口,还说敲门,能敲的只有地板!慕千昙道:“行啊,你先把门搬来。” 最前方的小妖左右环顾,看向一个挂在檐下静止不动的两只灯笼,呔了一声,飞身而去,依次撞击,撞得火光乱飞:“左门,右门,快点起来,有人要敲门!” 被撞的两只灯笼都激灵一下,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飞到了三人面前,合并成一扇,打着哈欠道:“敲我吧。” 慕千昙:“” 为了避免她脾气上来砸场子,裳熵先一步挽起袖子,曲指敲了敲灯笼纸皮。大门晃晃脑袋,一左一右,向两边侧滑:“有人来啦!” 与她们最初看到的一样,这是一片摆放着诸多盆栽的院子,多到甚至没地方下脚,全都包围着中间那个摇椅。椅子上的人没动,背对着三人,从她的位置传来一道苍老的女声:“你们知道我在哪里吗?” 这问题问得实在奇怪,她又不是隐藏了身体,也没施什么障眼法,就这么直白得在三人眼皮子底下躺着,却问知不知道她在哪?难不成问话的另有其人? “你们想杀了我,还是救我,都是要先找到我的,”老奶奶忽而一动,接着慢慢直起身体,转过头来。她的眼睛一片火红:“那么,猜猜吧,我在哪里呢?” 第260章 你在向谁祈祷呢 那句尾音飘忽的话语结束时,她眼中的光芒倏而熄灭,身躯瞬间如同抽空了灵思一般,化为一层皮,啪嗒软倒进躺椅。 方才不断前后晃动的椅子,忽而停了。 未等三人有所反应,一阵风猛地刮过院子,花草与檐下的灯笼都剧烈摇摆。接着,数道清脆的啪啪声后,所有灯笼都离开屋檐,各自睁开眼睛,发出细碎悠长的笑声,向四面八方飞窜,如同朝天泼撒了一大片红色。 裳熵最先反应过来,脚下轻点地面,下一瞬,已化为一道流光直入天际,不时划过天幕,捕捉着萤火虫般的灯妖们。 三年以来,经营街道办,她什么诡异妖物都遇到过,什么险境也都去探过,自然养出了一手利索的抓妖经验,以她的实力,要捕捉那些小妖易如反掌,很快就回到了院子。落地时,她手中所拖着的网还飘在半空,那应当是某种法器,金光闪闪,网孔细密,里头牢牢禁锢着十来只灯妖,都在张口大叫,像是跑痛快了,又咯咯笑个不停。 裳熵观察着网中妖,轻轻摇头:“还差一些。” 她的速度更快,灵力也更为深厚,但它们胜在数量多且繁杂,还喜欢往角落里钻,饶是裳熵已在最短的时间内来回,还是漏了一些在外,不知躲在何处。 慕千昙看向灯妖,视线稍微错开,注意那网状法器。她看着看着,总觉得眼熟,思索片刻,在回忆中匹配到了名字。这不是之前文武试炼时,伏璃用来牵制影妖的法器吗?也就是说,这是伏家的东西。 那时她们的讨伐是突如其来的,基本没有预兆,伏家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时间也没准备去转移什么,所以大批量的人员和法器都一齐被淹没,成为了许多人觉得可惜的丰厚遗产,现在都该凝固成新的山石了。 按理说,裳熵的手里不该出现这个。 若换一人来看,会觉得此想法荒谬,毕竟捕妖网随处可见,什么等级都有,哪怕是一个穷散修也能备上一两个,怎么着也不会和伏家有何干系。 慕千昙会这么想,当然是有原因的。她亲眼见过,甚至体验过,所以她能看出这法器的色泽,灵光,材质等等,都非比寻常,极具特色,绝对是伏家工匠的手笔。而伏家虽然驻有许多武器大师,能做出算得上整个仙界最为精绝的法器,但并不是所有生活在伏家的人都能享受到这一优势。 作为仅次于家主的,最尊贵的少宫主,伏璃的很多法器都是专门定制,独一无二的,慕千昙去伏家游玩时,听她们胡扯聊天时听过一耳朵,不出意外的话,那个网就是其中之一。 独属于伏璃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裳熵手中? 除了这一猜测,也不排除是看错了,或者仙界早有类似的法器出现,慕千昙并未询问,甚至没表现出疑虑,只是问道:“还差多少?” 裳熵仰头望天:“我再去一次。” 话音刚落,她也如一片轻落的羽毛,再次冲向天空。 慕千昙转头向捕妖网,灯笼们在网内撞击着,想要出来,都在触碰法器的一瞬间被弹回去,晕头转向,很快里头全是摇头晃脑的家伙。法器的一端被系在了一朵花上,她绕着网转了两圈,在网口出发现了极小的刻字——璃。 她的猜想没错。 李碧鸢见那群妖怪东倒西歪,没忍住笑,还惦记着任务:“我知道了,给我们带路的不是左腿?那肯定会有右腿,双手,啥啥啥的,对吧。是不是把零件找齐了,就能把消失bug抓出来了?我也挺聪明的吧。” 慕千昙抬手握住那个璃字,须臾,又松开:“一个法器就把这些妖怪困住了,你觉得她们有本事把灯城吞掉吗?” 李碧鸢啧了声:“那它根本不是罪魁祸首,唉,白开心了。” 慕千昙道:“就算不是,也别想跑。”她伸出手指,开始给灯笼妖点数。 就像李碧鸢说的,按照左腿这个命名规则,肯定还有其他身体零件,若是简单的躯干和四肢,那么数量上肯定不对,这网内打眼一看就有十几个灯笼了。那么更有可能是按照气穴来划分的,左腿应该不止是左腿,而是左大腿或者左小腿。 如果这个猜想没错,那么至少会有十七个以上,她想通过点数来判断大概还差几个。 然而,那帮小妖当然不会配合,为了冲出捕妖网,它们四处乱窜,张牙舞爪,故意捣乱,把网都给撑开些,刚数完的数字,下一秒就被打散,根本无法进行。 慕千昙平淡地收回手,弯腰捞起了脚边的盆栽,丢向了网上方。 从进来的巷口处,可看*到此地早已荒芜,一个人影都没有,杂草生得好可以理解,这些需要精细照顾的盆栽,还能开得各有千秋,水嫩青翠,一看就是主人相当爱惜的照顾。 只要掌握了一个人所珍视的东西,就是掌握了这个人。 她把盆栽就这么随手一丢,所有灯笼都仿佛小鬼见了大鬼,满脸惊恐,立刻急刹车,扬脑袋看花,并随着那盆花的轨迹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那简笔画般的五官,居然能如此生动的体现出恐慌的情绪。 就在那花快要砸到网上,快要倾翻时,某一只小妖突然窜出,将那盆栽定在脑袋顶上。盆栽连盆带土的重量可不容小觑,纸糊的灯笼哪能顶住,只要咬着不存在的牙硬顶,稳住颤抖的身体,眼里熊熊火光直冒。 慕千昙面不改色,一个接一个的扔,那帮灯笼只能一个接一个的顶,直到所有小妖都顶上了花盆,不敢动作后,她才道:“十四个花盆,十四只小妖。” 她拍拍手掌,忽而嘶了一声:“万一数错了呢?” 李碧鸢道:“我也数了,没错,就是十四个。” 慕千昙充耳不闻:“确认一下好了,报数,后面跟名字。” 要顶着重逾千金的花盆,已经非常令妖恼怒了,结果居然还要让它们被狗一样耍着报数?灯笼妖们宁死不屈,把牙咬紧,薄薄的红纸下面灯火怒涨,直接成了一团团欲炸的黄灯笼。 慕千昙又捞起一盆花。 一只小妖大骂道:“残暴!丧尽天良!一点善心也没有!开得那样好的花,你为何执着要毁坏!真是从未见过这般奸恶之人!” 慕千昙单手托着花,抛起又接住:“之前好歹是杀人放火,才说我丧尽天良,现在就是摔个花盆,居然也是大奸大恶了。残暴这个词语贬值的比善良还快啊。也对,毕竟还算是和平年代。” 又一次将花盆抛起,这一次格外高,而落下的时候,她又弯腰,在花盆快摔到地上时,才伸手捞住,所有灯笼都狠狠把“心”揪起,又跟着摔落。 这下,终于有妖忍不住了,不久后,其中一个道:“一!右小臂!” “二!右大臂!” “三!手掌,右手!” “四” 李碧鸢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好像有点理解当初还稚嫩的裳熵,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这境地的了。 说到谁,谁就到。裳熵恰好归来,落地时的动作有些重,双手空空:“找不到。” 她嗓音有些沉,虽然面具遮住,但能猜出,眉头大约是微微锁住的,显然情绪不佳。 慕千昙转头看她。 要是在之前,裳熵可不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觉得挫败,找不到就找不到,本来捉迷藏这种事,就不是单靠力量强大就可以玩得好——她总不能掀翻整个灯城去找吧。 可现在,她好像遗忘了这小小道理,只是沉浸在失败中,并对自己的失误不能容忍,变得格外焦躁,哪怕是抬头看到了院子里的荒谬又搞笑的场景,也没什么反应。 李碧鸢想安慰她两句,又不是什么大事,大家可以分散去找。谁知,慕千昙先她一步开口:“你的人呢?没叫来帮忙啊。” 裳熵沉默着。 慕千昙把头转回去,吐出一个字:“笨。” 她看向网中的灯笼:“让那几个回来,三秒钟,否则我摔的就不是花盆,而是灯城的人,三,二” 还没念出一的音,三道流光从远方奔来,飞入院中,凑齐了。 慕千昙猜得没错,这些宁愿缩在废墟里蜗居,也不会侵染灯城百姓地盘,且对于花草也能爱护异常的小妖,是不可能做出残害无辜之人,或者无视那些人生死的事情的。虽然不知道什么目的,但它们的行为,顶多称之为顽劣。 有了初步了解,想要交流就容易多了。 “找到你了,现形吧。”慕千昙道。 裳熵不言语,挥袖收回了捕妖网。灯笼小妖们重获自由,先飞了下来,稳稳将花盆放回地面,才纷纷叹气,感叹游戏结束的如此之快。 它们一个个飘回檐下挂着,像是不安于睡眠的孩童,左右摆动,紧接着某一刻,全部熄灭,那不规则的动作变得随风。软倒在躺椅上的人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眼中却不再是火红,而是黑白分明的人类眼瞳。 她支着下巴,靠上椅背:“不愧是唯一找到进来方法的人,好聪明。所以你们这次来,是要杀了我吗?” 李碧鸢本想说,只要她能撤回罩在灯城上的盖子,她们可以酌情考虑如何处理。可慕千昙已先一步开口:“是的。” 紧接着,她又问:“你是灯仙?” 灯仙扁起嘴:“算是吧。” 慕千昙道:“你自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灯仙点点头,又摇头,手指敲着椅背,似乎不知道怎么回答,片刻后,她转向裳熵,答非所问道:“我常常见到你。” 裳熵本不想说话,但几道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便动了动唇:“我常来。” 灯仙问:“你信神吗?” 不知道曾发生过什么的人,也许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彼此之间询问信仰是再正常不过的。可知道一切的,只会觉得好笑。迄今为止唯一一位能被称之为神的那位,就是她亲娘,此刻听到这般询问,不晓得是个什么心情。 裳熵顿了顿,才道:“不信。” 灯仙似乎有些意外:“是吗,这座城里每次祈祷最为虔诚的人就是你了,你却不相信,那你在向谁祈祷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60-270 第261章 夜幕降临,该去庙里杀神了 慕千昙看她。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裳熵轻眨了下眼,也答非所问:“你想问什么?” 灯仙苦恼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吧,的确就是那个灯仙,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位神仙,所以我想知道,那些常常祈求的人,到底希望神仙为她们做到什么程度?在她们心里,神又是什么怎样的形象?” “我苦苦思索不得答案,所以想问问信徒,我看中了你,但你居然不是,好吧,我果然没什么眼光。不过,我还是好奇,你不信神,为什么还要祈祷?” 裳熵道:“祈祷的目的只是祈祷,我没指望祈祷能为我带来什么结果,所以也无需信什么。” 灯仙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弄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慕千昙蹙眉:“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神仙?那你又是怎么变成神仙的?” 灯仙道:“我本来不是神仙,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曾经我们家族逃难到灯城,被光所迷恋,就开始做灯,卖出去好多,他们都喜欢来我们这。” “后来我家人一个个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活得格外久,怎么都死不掉,只好继续活,然后某一天就发现,我突然不再是人,我变成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了,而他们管我叫灯仙,所以我是灯仙。” 说是神仙,准确来讲,应该是由人们的信仰异化成的妖。但就算是妖,那也是力量的一种,比凡夫俗子强,要是让外头苦苦追求道的人听见,这有一个无知无觉就变强的家伙,怕是要让一大堆人吐血。 慕千昙道:“你们家族的人为何会迷恋灯?” 灯这东西说白了,就是火,谁长那么大没见过火?人怎么会被自己从小就能看见的东西迷恋住?还要为之着魔? 回忆浮上心头,灯仙苍老的面容晕出红色,眼中也充满了敬仰:“我们家的人原本生活在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比你们没戴帽子时看到的还要黑喔,后来家乡被毁,不得不外逃,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灯城。” “这里有光,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我们第一次看见那么清晰的世界,当然如痴如醉,沉迷于留住那样的光” 不愧是系统运行的裂缝,作为bug,这位灯仙的话语漏洞实在太多。 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姑且不去考虑有没有这种地方,就算有,眼睛也该出现问题了,在见到灯城辉煌灯火的一瞬间就会瞎掉。没见过光的人,第一次见光,只会被刺痛,而不是迷恋,除非他们是对痛苦迷恋。 慕千昙认为她的说法荒谬,但并不会戳穿,她早在李碧鸢的铺垫下接受了bug可能会有的奇形怪状,于是总结道:“所以,你们靠卖灯得到了信仰,而你又靠信仰得到了妖身,稀里糊涂被推成了灯仙。” 灯仙道:“可以这么说。” 慕千昙问:“除了你刚刚展现出来的,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 灯仙惊讶:“我方才的本事还不够吗?” 把灵魂分散到灯笼里四处乱飞,那只是游戏般的捉迷藏,和“本事”这个词的关联并不大,硬要说,把灯城消失那种才算是。灯仙说完,也意识到这点,叹气道:“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几乎做不到任何事,所以我这个灯仙做得非常不称职。” 想到刚刚庙里发生的事,她何止是做灯仙不称职,连判断最基本的善恶恐怕都没有,只要有人念叨一句灯仙,都能得到她的“庇佑”,哪里会有仙愚钝到这般地步。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职责,又何来不称职一说。 慕千昙问道:“给百姓托梦的人是你?” “是啊。” “目的呢?” “就像我刚刚说得,我只是想彻底弄清楚那些信徒的想法,让我这种无法给出回应的伪神日子快点结束而已。” 慕千昙沉吟:“你不想听,捂住耳朵不就行了?” 灯仙道:“大多数人的祈祷,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而是单纯的倾诉痛苦,如果连我都捂住耳朵,还有人愿意去倾听吗?” 想起河面上的跟踪,以及邀请,慕千昙明白了:“你找我们过来,是想让我们杀了你?” 灯仙道:“如果误会要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那就杀了我吧。” “但你死了,岂不还是没人去倾听了?” “世人能推起我,就能推起其他人。” 她糊里糊涂被推举成神,而她不贪恋这份力量,又不忍心消失隐退,也就只能以死亡的方式让出这个位置,等待下一个有能力上位的神,去解决大家的苦难了。 到现在为止,慕千昙都觉得顺利,便多问了几句:“你之前还说救你,那是什么意思?” 灯仙靠上凳子:“杀我,解答我,都是救我的一种嘛。” 冷不丁的,裳熵突然开口:“你不介意消散吗?” 灯仙摆手:“有光才有暗,有生才有死。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裳熵不知在思索什么,抿了抿唇。 李碧鸢拨动腕间手表,低头抬头来回看了几次,凑近慕千昙低声道:“可以确定,灯仙就是她。” 慕千昙动了动手腕:“那就这样吧。” 以为她要下手,灯仙欣慰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叫停:“等等!我的本体不在这,你杀了我没用,要等到晚上” 她看了眼天色,日光被吞噬,所剩无几,红霞染遍天际:“现在就算是晚上了,你要去庙里,等我的神相出现,再去解决她吧。” 妖有不止一副躯壳是常有的事,壳子作用很多,或派遣到各处,分。身办事,或迷惑敌人,类似那些需要断尾求生的动物。但无论有多少躯壳,最重要的都是本体,躯壳被砍坏可以再生,本体可不行,是直接与生命挂钩的,需要用最大的那一部分力量来保护。 根据她方才所说,这具人类身体就是她生命的本源,她却直接放弃了。慕千昙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你的壳就不要了?” 灯仙不以为意,手掌摸向花朵:“这件事值得惊讶吗?” 在人们普遍的认知和故事里,世间小妖都崇拜人,开始修行的第一件事往往也是修人形,接着才是修成仙,就好像人的概念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需要先成人才能拿到成神的入场券似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慕千昙沉默须臾,说道:“不值得。” 她不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踏出小巷时,天色彻底擦黑。灯城亮起人的光点,灯的光点,妖的光点,像是血管泵动着,游走于大街小巷之间,汇成灯光的河流。他们目标都相当一致,灯仙庙。 夜幕降临,该去庙里杀神了。 三人混合人流,往庙的方向走。 身边人脚步微快,擦着她们而过,都聚集交谈着,或讨论托梦的内容,或猜测着灯仙的相貌,或说着自己的愿望,还有人特意盛装打扮,擦了胭脂抹了粉,其他人见状,害怕输阵,也纷纷整理装扮起来。 晃眼的光不断经过,慕千昙没有眨眼,而是盯着虚空的一点,突兀问道:“祈祷什么呢?” 李碧鸢哦呦一声,惊道:“灯城百姓玩玩就算了,你还真打算祈祷啊?” 裳熵轻声念着:“师尊。” 慕千昙看向她。 头顶某根不存在的天线猛地绷直,李碧鸢意识到她们的对话和自己想象的不同,赶紧闭麦遁了。 裳熵道:“我在为师尊祈祷,祈祷能让我想念的人回到我身边。但我见过神,神尚且没能完成我的愿望,我怎么还会信仙。我的那些祈祷,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方才灯仙问起那事时,慕千昙就知道答案了,毕竟那朵昙花还顶在某人脑袋上呢。而此时此刻,有无数人路过她身边,那些人脖子上顶着金钱银堆,皇宫玉玺,全是金灿灿的奢华,一朵水晶般的昙花飘在其中,显得格外清致雅洁。 慕千昙脚步不急不慢:“你这些年,没遇到什么其他特殊的人吗?” 她本来想说喜欢,但是她的唇舌习惯了含刀藏剑,容不下那么温柔的文字,便改成了特殊,反正意思也差不了太多。 看之前的发展,和男主肯定是没戏了,但只要不是规定中的男主,那就意味着是谁都可以。她知道裳熵愚蠢般的重情,可这世上那么多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要是换成她有同样的条件,早就把不知道死多久的旧人抛之脑后了。 裳熵道:“特殊的意义就在于,不会有另一个特殊。” 人流前进的速度逐渐停滞,慕千昙停住脚步,抬头,越过人群上方,可以看到灯仙庙的屋檐。 僧侣站在门前,驱赶拥挤着靠近的人。庙宇很小,不可能容纳那么多人,只选一些人进去也不合适,所以庙中的僧侣们将大门关闭,把所有人拒之门外,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等待神降。 在神的面前,每个人都愿意伪装,所以没人闹事,而是乖巧地席地或坐或跪,边默念着“祈求灯仙的保佑”,边双手合十轻晃。 成百上千的人拥簇在一处共同祈祷,它们头部的灯越来越亮,一种隐隐的冲动情绪陡然升起,仿佛是火焰逐渐燃烧,这场面还是格外壮观的。 须臾,大地震撼,人群中传来骚动,争喊喧闹如浪一般席卷,并在一只手搭上庙宇屋脊时,达到了顶峰。 那只手格外巨大,一只手掌便是半个屋脊,通体灿金。吸收了足够信仰之力的灯仙本相,也自屋脊后抬起头来,她面目模糊在一片光中,两眼空茫,庞大的发着光的身躯照亮了半边天。 李碧鸢瞠目结舌,仰着头看,差点往后摔。裳熵站立不动,做了起势手势,目光已在寻找那神相可能的弱点。慕千昙双手负后,先看了眼神相,接着低头看向地面上颇有些疯狂的人们。 灯仙如约出现,彻底点燃了这把狂热的火。那么,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他们最信仰的神仙呢? 第262章 总有人不用跪拜,也能给出掏心掏肺的虔诚 “我觉得很简单,咱们绕到后面是不是就可以了?”李碧鸢提议。 会选择拜神的,多多少少会沾点迷信——虽说在这个可以修仙的世界也没有迷信的概念。在见不到神仙时,信徒都会选择用各种方式来让自己在神仙面前露脸,更别提神真的出现了,所以,为了被看到,灯城百姓应当都聚集在庙前,那么庙的后方,必然是空旷的,有可乘之机。 “嘿嘿,后面,绕到后面,我真机智。”就算是在她认为聪慧的昙姐,和命定的天选之子裳熵面前,李碧鸢也能提出意见,她突然膨胀,感觉自己强得不行,咧开嘴笑起来。 慕千昙看她一眼。 这家伙虽说个子不高,但有张挺可爱的圆脸,清清秀秀的,弯弯眉毛,本该是讨喜的长相,怎么行事风格和给人的感觉,都那么的猥琐呢? 可能这就是气质吧。 跪在地上的人们,激动挥舞着双手拜神,口中则高呼:“请赐福与我!” 他们是如此的迫切诉说,拥挤着向前,以至于几乎要肉贴肉,占满每一处缝隙,也堵满了道路。想要穿过他们,抵达庙宇的后方,那只能踩着肩膀一路走过去了。 慕千昙对这个办法没有异议,别说踩肩膀,就是踩脑袋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又踩不死,但要真是那样做,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转向裳熵:“你能叫的那些人,现在能联系上吗?” 李碧鸢腹诽:怎么感觉白天那事还没过去。 裳熵沉默半晌,点点头,而后闭上双眸。 少顷,她睁眼,摊开手掌,蓝金色灵力从她掌心涌出,在三人面前凝聚出一个小型的灯仙神相。只见这神相的头颅背面,居然不是后脑勺,而是和正面一样的脸。甚至绕着走一圈,从任意一个角度看到的,都和正面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间庙宇的四周被围满了百姓,只是绕路,是做不到避开人群的。 慕千昙颔首:“也是,灯笼本来是圆的,所以从四面八方看都一样。” 神相也是如此。 跪在地上的人们,激动挥舞着双手拜神,口中则高呼:“请赐福与我!” 他们是如此的恳切,膝盖都要跪破,而他们的头颅,那一上一下的如同密集星空般的光点,就像是在河面上随着河流荡漾的河灯,只不过现在,不再限于那条河,整个灯城几乎都飘着这样的灯。 正在这时,那个用手握住屋脊的神相,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涨大了一圈。 李碧鸢握紧手表:“对对对就是这样,bug就是靠这种方式,向外扩张的。” 灯仙因为信仰的力量不断增大,反应在结界外部,那就是消失的灯城吃下了更多的领域。如果不加制止,那么不断扩张的边界,会让更多的城镇消失。 虽说在这个过程中,没人产生了破坏的恶意,但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毁坏。这就是非恶意诞生的bug,却依然要被清除的原因。 “我知道了。”慕千昙道:“我有方法让这些人离开。” 李碧鸢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方法:“啥。” 慕千昙先没提是什么,而是问道:“裳熵,你一般怎么对付妖怪?” 裳熵道:“先礼后兵。” 解读一下,那就是先看看能不能靠说话来收服,如果不能,那就打到服。而那位灯仙,似乎并没有实体,双眼空洞,也没有思想,只是凭借本能行动,靠说,是不可能让她配合的了。 慕千昙点点头,垂眸,用脚尖捻了下地面:“裳熵,用你的火去烤地板。” “”李碧鸢竖起大拇指:“真行。” 裳熵明白了她的用意,蹲下。身,两手撑着地面,默念【火海】,放出阵法。 一阵光晕悄无声息的扩大至所有人脚下,他们起初没能察觉,没多久,逐渐感受到膝盖下的地面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出。虽然奇怪,但降神的关键时刻,没人愿意去探究热量来源,便置之不理。 一开始,那点热度还能忍,可渐渐地,温度没有停止上升的劲头,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哗得一下跳起,边倒腾着脚跳来跳去,边口里还叫着灯仙的名号。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放弃祈祷,向人群外跑去:“烫死了!” 随着第一个人离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爬了起来,嘴里吱哇乱叫着跑远。向灯仙祈愿未来是很重要,但当下的小命更加重要啊。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个道理,都纷纷放弃了靠拥挤抢来的阵地,逃到阵法之外,实在能忍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练练转圈,最终脱离晕倒。 大约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方才还人山人海的庙前广场,便只剩下一些躺在地上昏倒的人了。 待目的达到,裳熵便开始回收灵力,给地面降温。至于她们三人的脚下,则始终是冰凉的。 按在地上的两只手修长白皙,慕千昙看着,视线上移,挪到那朵昙花上。 从小时候起,她的力量就倾向于攻击性和爆发力,而她方才那道阵法,要想把这么多人都烤成灰,那是相当的容易,但相反,要控制灵力的用量,把阵法调整到正好让人感觉到烫,又不会受伤的地步,就很困难了。 都说轻力比强力更难控制,的确如此,就像用锤子砸钉,以及穿绣花针,后者或许更难,灵力也是一样的原理。对于自小性情暴躁的龙族后裔裳熵,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这些年来,是下苦功夫了,她身体内平复的应当不止是灵力,也是那一身难凉的热血。 广场空了,庙宇也就无所遮挡,三人走到大门前。拦在那里的僧侣本来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瞧见气势十足的三人,也大概明白了,是她们搞得鬼。 就算有灯仙在后,他们也不敢和修者,亦或者是妖怪,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硬碰硬,于是很有眼力见的,纷纷让开一条路。 慕千昙走上前,推开大门。 僧侣们表示,是因为寺庙内装不下那么多人,才将百姓们拒之门外的,且所有人都平等被拒。可真推门去看,才会发现,院子里分明就有很多人跪拜着。 听到开门声,十来盏灯转头来看。 他们身上的衣服与配饰,全都闪闪发光,看着金贵无比,应当都是灯城里的富贵人家。而他们的脖子上,则是更大的元宝,更魅惑的美色,更敦实的玉玺,发出的光亮也非外面的百姓能比,瞧着都刺眼。 他们也虔诚无比,就好像已经拥有的还不足够,希望得到更多,甚至可以让太阳发出的光,也更偏移一些似的。 慕千昙轻笑:“就算看起来再合理的阻拦要求,都会对钱权放行,而守规矩的,永远只有无法通过规则获得特权的普通人。” 她抬脚往前走,这一下,打乱了拜神节奏,庙里的僧侣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三人的恐怖之处,赶紧上前阻拦。 从包里抓出一个炸弹,李碧鸢将之握在手中,慌忙后退。裳熵正想出手,眼风捕捉到什么,还是站在了原地。 僧侣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慕千昙用拇指指背拨开瓶塞,瓶口按在唇前,喝下了提前备好的血液。力量自腹中涌现时,她眼神凌厉,握紧右手,一股震气拨开她衣袖,也瞬间震开了那一圈僧侣。 跪在院中的那批人,起初,看见僧侣上去,以为必胜,所以在原地看戏,连挪都没挪。但瞧见防护那么简单就破碎时,他们也终于慌了,连滚带爬,慌不择路,滚向院子角落,瑟瑟发抖。 慕千昙没理他们,一步步走到大殿前,抬头看向屋脊上的灯仙,心中已有了对付她的办法。 方才在与院外,她始终观察着灯仙的状态,这种无实体,依靠信仰诞生的玩意,用纯暴力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凡事有利有弊,太过于依赖信仰,也就意味着,只要没有源源不断的信仰燃料,那么灯仙也就算是完了。 灯就是火,发出亮光的一直都是火,庙外的百姓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他们按照灯仙的旨意,来到庙外跪拜,本以为会梦想成真,可换来的却是被当成锅中鱼肉去煎烤,他们的信仰,怕是在慌张逃离的时候,就散的差不多了。 不出所料,在广场空了没多久,那位灯仙的神相,就萎缩了一大圈。 而庙内的这些,他们的确也能提供大量的信仰,毕竟,人的胃口都是越来越大的,拥有的越多,想要得到的就更多。可方才慕千昙当着灯仙的面给他们下马威,灯仙居然就愣愣“看着”,没有给与他们最基本的保护,这下子,那份信仰也就消散了。 失去了这两拨人,基本算是失去了所有的信徒,那么,只需要做最后一步就可以了。 慕千昙抬高视线,飞身至高处,直到与灯仙的眼睛齐平。 夜幕之中,她看着那巨大的,茫然的,不分好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神仙”,将力量凝聚于掌心,而后翻身向下,打出惊天动地的一掌,整间庙宇瞬间崩塌! 尘烟散去后,原地只剩下了站立的她。 这一次,消失的是灯仙。 灯仙一死,所有人的头部瞬间恢复正常。 慕千昙用来束发的发带断裂,墨色浓卷,随风飘摇。她收回手,感受着力量流失,直到彻底消散,回归凡人。她感到可惜,想起什么,回眸望去,尘烟的尽头,裳熵站在那里。 两人对望,一时间,无人说话。 轰然倒塌的是庙宇,但并非所有的信仰都那么易碎。总有人不用跪拜,也能给出掏心掏肺的虔诚。 而那个信徒,甚至什么都不求。 第263章 体能与技法训练 解决了消失bug,几人回到灯潮酒楼。 灯仙的死亡,并没有在人群中产生料想中的巨大波澜。 随着笼罩整个灯城的罩子被摘去,蒙在灯城百姓心头的迷雾也被驱散。 他们好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且并不知道刚刚大家都怎么了,只奇怪地看看四周,彼此之间相互询问,得不到答案,便拍拍脑袋,一甩袖子,接着做自己的事。 对于他们而言,最离奇的事,莫过于灯仙为何没来赴约,以及灯仙庙毫无预兆的突然倒塌。 另外,在他们心中,这两者之间应该会有某种联系。 有托梦的前提在,他们不清楚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会觉得,本该发生什么,却没有发生。 今天之后,那位灯仙,恐怕会因为这次失约,而逐渐被遗忘。 有人迷惑,一些人就更加迷惑。 那些因为灯城消失闹得沸沸扬扬,而来到灯城地界查案的人,查了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冥思苦想都找不到问题。可没想到,突然之间,灯城又凭空出现了。原本站在广阔空地上,到处寻找进入灯城方法的修者们,上一面还在施法,下一秒就掉入了热闹的集市,一打听,真是灯城,真叫人一头雾水。 而灯城本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局外的他们就更加不清楚,盘点盘点,城中的唯一的损失大概只有灯仙庙。那么只能猜测,也许是那位吞掉灯城的大妖,觉得城镇不好吃,又吐了出来吧。 不过,也有一些人还记得,众目睽睽之下,那位龙族也来过这里。但到底是不是她出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灯潮酒楼的顶层,不仅可以看到河面上飘动的各色灯笼,也能将城中景致观察一二。远处无视线遮挡,目光能穿过半个灯城,抵达对面的连绵群山。这里确然是赏景的好地方。 “穿书局反馈说消失bug已经可以确认解决了,”李碧鸢喜笑颜开,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咱们首战告捷!好兆头!” 如果bug都是这个水平,那和砍瓜切菜也没区别了。慕千昙道:“这bug的消除难度和其他比起来呢?” 李碧鸢摇头:“这还不清楚,得看百分比。总体的bug是百分之十,如果消失算是这10%的1%,那就还有一百个消失。如果消失算是10%的10%,那就还有十个消失。依次类推吧,但目前我们还没有准确的数据。” 慕千昙道:“具体时间。” “一个月左右,半个月?不太确定话说,昙姐,你刚刚好厉害,你天生就会这些吗?”写完了笔记,李碧鸢把本子塞包里,倒腾着炸弹玩。 她平时玩得闯关游戏多,对于解谜还有有点自信的,本以为自己人来了,有了更多的视角,可以轻易解决一些难题,但没想到,真正置身其中,便如同被遮住了眼,捆住了手,根本摸不到方向。 有了亲身经历,到这会,她不由得佩服起昙姐。明明只有比她更少的经验,却能快速习惯这个修仙世界的规则,并如鱼得水。她在怀疑,也许真是天赋所致,还是说,因为昙姐本来也是小世界的一员? 慕千昙道:“没人天生就会这些。” 人天生就会的只有呼吸,其他所有能被看到的才华,都是靠努力。 慕千昙松开茶杯,顺势看向自己手心。 方才一巴掌拍散灯仙庙的感觉还停留着,力量充斥血管,迸发而出,目标轻易被轰碎,酣畅淋漓。而反观此刻,她握紧手心,五指还好生生存在,却感觉即使用尽全力,也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 虽说这次很幸运,由于输出不够多,所以虚弱的后遗症也没有来势汹汹,可拥有之后再失去,总归是令人遗憾的。 并且,那股子轻易击败灯仙的畅快,与认为所有bug都是差不多水准的天真猜想已经破灭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魔物那东西也算是bug的一种,是囊括在那百分之十里的。 这代表着,清除bug之路,至少有一个难以跨越的大坎。 李碧鸢点点头,捧着茶喝,叹了口气:“可不是吗?” 她转头望向窗外,静静*看了会,又转回室内:“这里可真不错啊。” 方才黑暗之中,几人来到灯潮酒楼的三楼,从所触之地,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较为宽阔,景致优美的地方,但光是摸,和亲身体验去看,那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摘去了所有额外的装饰和房间,整个三楼就像是一个大平台,铺着纹理清理的深色木板,墙面贴着酒柜,栏杆边放着酒桌,风穿堂而过,置身其中,只觉得心旷神怡,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夜晚不该是喝茶的时间,只怕是越喝越睡不着,李碧鸢只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看向桌对面。慕千昙似乎不在意这个,一杯杯的灌。她没看景色,手中转着茶盏,似定了某个主意,忽然站了起来:“回去吧。” 裳熵抬眸看她,未开口询问,也站了起来。 李碧鸢惊讶:“啊?现在吗?” 连夜解决了bug,本该好好休息,反正灯城也是她们熟悉的地界,不用害怕遇到什么事,她都准备好在这边逛一逛了,谁知道,昙姐突然说要走,不禁有些蒙。 慕千昙点点头,转身往楼梯方向走。刚动了两步,又停下。裳熵本来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微微歪头,询问道:“师尊?” 慕千昙看她:“你先出去,楼下等着。” 听见这句话,裳熵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三楼,没发现什么不对,这才走了下去。小泽正在楼下端菜,见她下来,把菜丢给其他小二,迎上去:“我已经把那个巷子里所有的花都搬到后院了。” 灯仙走了,她的花还留在那栋院子里,没有人照看,很快就会枯萎。裳熵差人把那些花搬回来,放在酒楼养着。 那位灯仙认为自己是个被推上高位的,没有能力的人,并寻求解脱,但能在一片荒芜之地,把花草照顾的那么好,这其实也是一种能力。她的意志即将被遗忘,可至少她曾竭力想要保存的香气还能够留下。 “好,辛苦了。”裳熵走到柜台后,从下面摸出一张空白的纸,提笔写上一些关于灯潮酒楼的经营事项,遇到闹事的顾客要怎么办等等,写了一串一串,事无巨细,边写边说道:“之后我应该很少会过来,酒楼就交给你了。” 小泽趴在柜台上,原本嘻嘻笑着看她写字,闻言,直起了身子:“为什么?” 裳熵道:“你不是想要吗?” 小泽道:“但我知道这是您的东西,您已经给了我很多,我不能这么贪心。” “没关系,不是你贪心,是我自己的私心。”裳熵放下笔,吹了吹墨迹,折叠好放进抽屉。 她看了眼楼上,绕出柜台,走向门外。小泽跟了上去,穿过数张桌子:“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裳熵停了步子,低头看她。 窗外正有一缕阳光照在小泽脸上,少女年轻的面容白皙稚嫩,左边脸颊却有一道突兀的胎记。若是常人来看,也许会觉得吓人,可在有心人眼中,那胎记的形状,竟如一朵盛放的昙花。 载满河灯的河水流过灯潮酒楼,曾经点缀在无数河灯中的那朵冰花,早已消失不见。 裳熵道:“我想留一朵昙花在这里。” 小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位老板有很多故事,且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所以,她只是记住了这句话,并问道:“您有了想去的地方吗?” 裳熵道:“一直都有。” “那祝您一路顺风。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再会。” 楼上,在裳熵离开后,李碧鸢收拾书包,不解地看了看楼梯,又看了看站在桌前的某人:“你要干啥呀。” 慕千昙双手负后,慢悠悠走到桌子跟前,低头看着方才被裳熵喝过的黑酒坛:“怎么?” 李碧鸢道:“我能怎么,就是好奇。” 慕千昙拎起酒坛,新拿个酒杯,倒了一杯水出来。杯中的液体虽有苦味,但较为纯粹,清澈见底,裳熵说它是水,可信度不高,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拿起酒杯,在手中观察片刻,慕千昙将之递给李碧鸢:“你尝尝?” 李碧鸢:“啊?” “算了。”慕千昙收回酒杯,将杯子举高,放在唇前,抿了一口。明明沾染到水液的只有舌尖,可一瞬之间,一种充满苦味的浓烈酒味瞬间缠住了整条舌头,以至于口腔都快要麻痹了。 “”慕千昙面无表情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新的,这次递给李碧鸢的动作坚定得多。 毕竟亲眼看裳熵喝了半天,心中潜意识认为这东西没什么,就算明知道是个坏心眼给的,李碧鸢也接了,毫无防备喝了一大口,接着,酒杯坠地,她掐住自己喉咙,脸涨得通红,拼命拿茶漱口:“你给我下毒!你给我下毒!” 目视她满地打滚,慕千昙望向窗外,呢喃道:“分明就是酒。” 还是世上最难喝的酒。 三人离开灯城,回到街道办时,正值中午。 饭点时候,山下的百姓都在做午饭,家家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妖怪们干完了活,嚼着草,吃着肉,翻身在田里歇息。有些小孩子爱玩,也跟他们混在泥地里,身上沾染泥水和草叶,都看不出是人是妖。放眼望去,天蓝水清,稻草悠悠,好一副世外桃源的图景。 她们未在田间停留,径直上了山,没想到迎面遇上了江缘祈。 此人和上一次比起来,憔悴了许多。不过,完全能够料想到。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前不久更是家中遭难,她的观念应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如今已不再隐瞒性别,但也没有换回世俗里常见的女装。 她身上还是那件竹影袍,手腕扣着黑铁护腕,长发没束,披散下来,略有些杂毛。脸瘦了一圈,眼下布满青黑,肤色也深了些。她的神色也还是那副悠然散漫的样子,但积压之事太多,多少还是不那么自然了。 “灯城之事,是你解决的?” 裳熵侧身望向身后:“是师尊。” 江缘祈眉毛微挑。看见熟悉的人,但陌生的脸,欲言又止。手掌抚摸向玉笛,笑着摇摇头:“不止我一个人变化很大啊。” 慕千昙道:“你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可不是吗?在家破人亡之前,江缘祈这家伙也不知道自己亲娘亲姐姐在哪,现在来看,她依然可以说,不知道亲人在哪。如果见不到面,在人间还是地狱,又有什么分别呢? 江缘祈苦笑。 由于主人的低气压,压岁钱也显得没什么精神。她伸了个懒腰,本想舔舔主人的耳垂,忽然看到什么,从肩头跳下去,踩着标准的猫步走到李碧鸢面前,还绕了两圈,大眼睛眨巴眨巴,喵了声。 自从见到江缘祈,李碧鸢就开始装死。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当面调戏江缘祈,被她叫出名字的尴尬瞬间。最主要的是,她那时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男主,这下好了,人家居然也是大妹子! 有人为了一个瞬间活一辈子,有人因为一个瞬间可以立刻去死。她还没死,是因为工作没做完。 压岁钱见自己的叫声没引来反应,非常不解,居然有人能够忽略她?简直不可理喻!她伸出两爪,扒拉李碧鸢的裤子,锲而不舍的叫唤。李碧鸢无处可躲,还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只好捂住自己的脸装死。 慕千昙给与她致命一击:“江缘祈,你好好看这个人。” 闻言,江缘祈真以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也认真道:“请问这位是谁?” 慕千昙一字一句:“李,碧,鸢。” 李碧鸢:“啊!” 留下恍然大悟的江缘祈和即将发疯的李碧鸢,慕千昙拽着裳熵,再次赶路,这次目标是天虞门。若不是为了把李碧鸢送回来,本来的目标也是那里。 之前,还是瑶娥上仙时,慕千昙被掌门要求进行体能训练,那时她百般推诿,找各种捷径,走各种小道,还沉浸在对裳熵天赋的羡慕嫉妒之中,导致她没能学到一些东西,现在想想,还是挺亏的。 她不想只靠一个吃啥补啥的技能保护自己,她还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修仙法门。 所以这次,她要主动向那些殿主申请,对自己进行体能与技法训练。 第264章 生死 两人到天虞门后直奔小山殿,想与盘香饮汇报灯城的情况,不过却扑了个空,掌门并不在殿内。 守殿的小仙童似乎早有预料,告诉她们,盘香饮猜到了她们会过来找人,所以留了口信,大概意思是,她此趟出门,是去请一位大能出山,还要面见其他家族的家主。归期不定,如有需求,请自便。 裳熵与慕千昙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再是天虞门的人了。不提身份认定,就连连躯壳都各换了一次,两张脸都是陌生的。叫一些曾经的学生来看,绝对认不出一个是曾经的瑶娥上仙,一个是她一鸣惊人的大徒弟。 不过,信念在,人就在。虽然改变颇多,但她们依然是她们,盘香饮约莫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她们身份算得上危险,也依然敞开大门。 不与掌门见面,也省了一些事,接下来就是拜访殿主。 天虞门能成为第一仙门,自然是门中实力高强的人多。然而,曾经的五大殿主,如今只剩下了三个:文秀上仙幽怜梦,骨山沈医师,通明上仙谢眉。 除了人员折损,仙门还爆出了一些“丑闻”,例如让龙族窝藏了那么长时间,让魔物有可乘之机等等,如此大出血,如此动荡不堪,还能稳住位置不动,不得不承认,盘香饮的确有手腕。 拜师的第一站,慕千昙照旧选择了谢眉。她调转方向,先去市场买了些东西,而后去往通明山。 几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物是人非,通明山依旧山势高峻,覆盖白雪,枯枝铮然,毫无生机。 裳熵将她送到了山上,一直到通明观前才停,确认行囊与礼品无误,便离开。 作为新生掌门,以及身份敏感的大妖,她需要注意的事,要去参与的破烂会议,待处理的麻烦等等,比慕千昙要多多了,自然无法日日陪着她去进行基础训练。 目送她飞离,慕千昙转头望向道观。 通明山通明观通明上仙。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似是察觉到她来了,谢眉从观中走出,纤长挺拔,一身清落素寡的皂黑,头戴黑纱,手执拂尘,天生韫怒的面容。她这副形象,就是为了镇压妖魔所生,端得是嫉恶如仇,正气凛然,邪魔不近。 谢眉跨过门槛,向来人行礼。慕千昙回礼:“从前多有无礼之处,我此趟过来,一是为了赔罪,二是有问题想向通明上仙请教。不知上仙可愿一叙?” 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认为她们两人跟之间没什么恩怨了,就算有,也算是扯平,这么说不是本意,但毕竟是来请人帮忙,肯定还是要礼貌点。 听到前面时,谢眉面色不变,到了“赔罪”那句,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妙变化,似是混乱了一秒,唇微微翁动,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可以。” 两人去道观里坐下,慕千昙表明来意。 “训练?”谢眉重复。 曾经的五大狠人殿主里,关于实力排行,比较公认的说法,最强的那位也许有得讨论,但基本功最扎实,最正派的那个,绝对是通明上仙,且她不仅自己正,教起人来也正。 要不然当年掌门给慕千昙安排课程时,也不会把谢眉安排在第一堂课里。所以,她才会放下一切来到通明观。 她决心要来学点什么,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宗门里就没有不忙的。是以,她没有抱太大期待,本来只打算借用一下场地,顺便听点专业意见。 没想到,谢眉答应得非常干脆,没收礼物,也没有任何犹豫和推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转而给她安排住宿和训练计划。 往常按照此人性格,对于看不惯的人,不管对方说得是啥,多少会针刺两句,这回也统统没有了,顺利安静得非常反常。 慕千昙本来以为自己在做梦,这种感觉在看到谢眉抱出了柜子里的干净枕被,弯腰帮她铺床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还是我来吧。”她试图自己铺。 要是裳熵这样服侍她,她没有意见,但做这事的人是谢眉,那个出了名冷漠严肃的通明上仙,习惯于拿教条教训人的家伙,这就很让人觉得别扭了。 “无碍。”谢眉摇头。 现在有些地位和实力的修者,都喜欢摆架势,找上十来八个的小仙童来伺候日常,而谢眉就不喜这些,她常年独自居住,衣服都是自己搓洗的,所以做起家务来很是利索。 慕千昙眼睁睁看着谢眉细心扯平了床单,将被子整理好,掖好边角,扫完了地,还不忘擦干净桌子,把新房间收拾得洁净宽敞,这才直起身道:“不必去斋室,三餐自有人送来。” 站在房间内的谢眉,还是那位不染纤尘的通明上仙,但慕千昙对她的印象,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然,对于这份异常和态度转变,慕千昙也并非完全猜不到原因。 上次开会就看出来了,谢眉估计还在为当初误会她的事而感到抱歉呢,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又不习惯当面道歉,只能以这种方法弥补。 虽然真没把这当回事,但也没有拂人心意的必要,慕千昙应道:“多谢。” 待她走出了房间,慕千昙置身其中,环顾四望,还趴在窗沿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最后,抽出椅子,坐在桌前,看向空白的墙壁。 她认出这是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那时候的她,因为看见了裳熵的修行天赋,而整夜整夜的坐在桌前,疯狂嫉妒,这才多少年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再次坐到这个位置,心境已大不相同了。 在通明观休息了一晚,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迎着清晨的寒风出门,跑了两圈热身。 等她回来时,桌上摆着一个托盘,里头有一碗饭,几样小菜。和荤腥沾不上边,但内容较为丰富,总比之前那次在斋室吃得好多了,看样子,应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吃完饭,去院子见人,谢眉与她并非师徒关系,也自没有那些礼仪限制,交流起来还算是顺畅。 谢眉带来了一些书,有几本是她编写的,里头有她新增的一些笔记,还有考虑到慕千昙较为独特的体质,所做的修改和补充。 慕千昙接过书时,发现一点,就算两人面对面,谢眉也不会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也许是还觉得尴尬,和不知怎么面对,但说话时又显得较为从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这份小小的躲避,让慕千昙有些哭笑不得,抱着书册,随手从最上面那本随便翻了几页,能看出文字间填充的笔记是新鲜的。 谢眉为了这些,昨晚应当是彻夜未眠。 态度如此诚恳,慕千昙也扔掉了所有调笑,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劲。 在起点相同的情况下,她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比裳熵差在哪,她曾用一个月时间学会裳熵一晚上就能学会的东西,这固然挫败,但也证明了,她不缺一颗向往进步的心,只是缺机会罢了。 而现在,这个初代BOSS废稿的李福乐的身体,就是她的机会。 一个倾囊相授的老师,最喜欢谦虚好学的学生。在察觉到慕千昙这次是来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之后,谢眉也由自心底感受到了欣慰。 尽管自答应要求以来,每一句教导都是真心的,但在这之后,她下了更多心思。 每天清晨,不管慕千昙起得多早,谢眉都会先一步醒来,让借来的小仙童去做饭。不像她自己吃得素淡,而是有菜有肉有奶,还有灵药果蔬。 太阳升起之前,她会拿着大扫帚把院子扫一遍,清理积雪,留出练习的场地,等人来之后,检验学习成果,解答困惑。 每当她问起,慕千昙都以实相告,就算可能没有长进,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硬说有。 她是好面子,但也拎得清,在这关键时刻,少做些骗人骗己的事。 经过了三日的练习摸底,谢眉逐渐发现一个问题。 慕千昙这具新身体的强度是足够的,虽然没到离谱的地步,但比起普通人,天赋也有。可是,基础太差了。 如果以目前的条件,全力去练习,想要做到全开气穴,连通气脉,并修出一些成绩,那么,至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按照慕千昙自己的意思,需要对付的敌人就近在眼前,半年实在是太长,不可能去停下来修炼。 更何况,能不能开气穴,还是不确定的事。 在询问有关于新躯壳的事时,慕千昙还以为她会追问自己是怎么做到换壳的。毕竟这算是死后重生,对这件事感兴趣很正常。 但意料之外的,谢眉一个字都没有多问,也没有旁敲侧击,单从观察和问询中得到她的身体状态之后,便开始思索对策。 不多时,她道:“修行是漫长的,你若是急用,怕是来不及,但锻炼体魄却可速成。一周时间,照我说得做,可提高灵视。以后你去找沈仙师,她会教你一些,以你当前的体质也可用的简易法门。” 这种处事方式,让慕千昙感到相当舒服,不禁想到,之前真是有所误会了,要是早知如此,她还是瑶娥上仙的时候,就该常常过来学点有用的,而不是放任初印象越来越坏,错过那么多。 她应道:“好。” 谢眉那段话的意思,还是让她打基础,但不止是锤炼肉。体,而是提高身体对自然灵力的敏感程度,这比直接修行要便于操作,修成之后,能更快察觉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并判断是否能化为己用。 这与她本身的能力,吃啥补啥,也算是相辅相成。 至于双,修这个被扔到犄角旮旯的修行方法,都被她们两人默契忽视了。 谢眉为她量身定制的新计划下来时,慕千昙打眼就看到了第一行的爬山。 不出所料,这点和当年一模一样,看来无论目标怎么变化,这爬山一项都是必须要做的。 唉,那就做吧。 天还没亮时,慕千昙便挣扎出被窝,跑两圈热身,扒完了饭下山,活动活动筋骨后,便要开始一天至少三次的登山。 心里做好准备,和真正付出行动,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山林,和漫长到仿佛登天之行的山路,慕千昙一边编顺口溜抱怨,辱骂天辱骂地,辱骂李碧鸢,一边不断加快速度。 为了短时间出效果,她的任务很重,没机会再慢吞吞耽搁。 除了弟子们集合的地方,整个天虞门,其实宁静之地颇多,这通明山便是其中一处。 四周渺无人烟,山上都是雪,连个动物都少见。慕千昙顶着夜色往上爬,独行夜路,会自发从内心涌现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咬咬牙,捶着腿,她甩去胡思乱想,继续往上。 爬到半山腰时,雾气逐渐稀薄,她看到远方漏出了太阳一角,晨光刺破云层,橘红染遍林间,广袤无垠的天地即将苏醒。 慕千昙站定脚步,极目远眺,心头畅快。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过,修行是孤独且艰苦的。 她认同这个感受,也理解原因,可她大部分时间都和裳熵混在一起,那大傻龙不是一般嘴碎,爱啰嗦,所以尽管她去了很多地方,尝试过猎妖,试过修行,试过闭关,但从来都是被吵耳朵。 孤独?至今还未出现过。 但此时此刻,她望着那番壮阔之景,心头产生了一种陌生感触。 她不会觉得孤独,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只是觉得,有些景色,若是能多一些人看到,会更好。 “有人偷懒喔,被裳熵发现了吧。” 右前方忽而传来一道少女清脆的声音,慕千昙一怔,缓慢转头望去。 十五六岁的裳熵站在清晨的日光中,穿着一身破烂乞丐衣,双手叉腰,呲着大白牙笑:“通明上仙说你要一口气爬上来的,你停下了,但是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她大手一挥:“要是看到这样的美景,没人会忍住不看的。” 慕千昙垂下视线,看向那女孩的脚。 那是相当眼熟的一双草鞋,她自己编的,没有技术可言,可谓是乱七八糟,能穿就行。一双白生生的脚穿着那鞋,结结实实踩在地上,她不是鬼,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发现她的目光,裳熵抬起一只脚,抖抖鞋子:“你喜欢嘛?我可以给你编一双喔,但是我觉得你肯定穿着不舒服,你皮肤那么嫩。哼,打起来很强,却总是那么容易受伤,穿鞋都会把脚磨破喔。” 慕千昙想了起来,之前好像真的出过这种事。 她走路磨破了脚,把鞋子脱下来看伤口时,还踢了裳熵一下,虽然最后那一下没能踢成功,变成了肩头的轻轻一点。 见人不动也不说话,裳熵歪着身子,一会向左边歪,一会往右边歪,想要看出她的心思:“你为啥不说话,师尊?师尊!看我嘛。” “”慕千昙疑心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其实她在梦里,根本就没来爬山吧。 还是说,其实是妖怪变得? 难道 慕千昙心头咯噔一声,突然握紧双拳,从袖中甩出退魔铃,用力摇了几下,铃音阵阵,站在台阶上的裳熵毫无反应。 裳熵看着变得“奇奇怪怪”的师尊,感觉她还需要缓一会,便自顾自捧了一手的雪,拌着枯枝放嘴里吃。 这一个动作,让慕千昙确认了,的确是那个裳熵无误,妖怪可没有这么神经的。 这下,她更加疑惑了:“你从哪出来的?” 无关感情,纯粹是好奇。裳熵的躯体变化次数比她还多,这最初始的模样,连带着性格都还原了,到底是从哪来的? 裳熵道:“我是裳熵,当然是从裳熵那里来了。师尊放心吧,不是什么怪东西喔。” 她把雪吃干净,垫着步子跳到慕千昙身边,仰脸道:“师尊,我想你了。” 那双眼睛圆而大,亮晶晶的,通透润泽,睫毛长得像刷子,闭眼睁眼之间,刷出来的情感干净又浓郁,就这么盯住人不放,两只牢牢的勾子。 “师尊师尊师尊!” 裳熵不满她不吭声,非要得到回应。她嘴唇两边微微上弯,就算没表情时也笑着,肤色雪白,卷发如绸缎,中间是那张小巧的脸,就这么仰着,瞧着人,像一汪湖泊。 慕千昙低头看那张脸,既有少年人的青春,也能看出日后的些许凌厉,正是张扬到无边无际的十五岁,也是那个出场便需要占据许多页形容词的绝美女主角。 “你”她少有的语塞了。 伸手掐了下少女的脸,很有弹性,热乎乎的,居然真的不是鬼。 “你想我了嘛?”裳熵期待问道:“那个大裳熵不讨人喜欢,对吧。” 要是有尾巴,她现在一定摇得飞起。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一会,继续往山上走。 就算没等到回答,裳熵也不在意,这个年纪的她,正是心最大的时候,掀篇非常之快,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我跟你讲啊,她可烦人了,都不叫我来见你。为了阻止我,她还说你讨厌我,是真的吗?肯定不是,她是害怕自己被讨厌,才这么说我的。” 慕千昙问:“她?” 裳熵捂住嘴,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秘密,但看那表情,丝毫没有悔改。 也许是被叮嘱过,不要乱说话,她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岔开了话题:“你之前让我背你上山,现在还需要吗?” “我是来修炼的,不是来练你。” “是吧,”裳熵倒退着上山,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跳,笑嘻嘻:“我也觉得。” 天色大亮起来,山上的景致一览无余,阳光在雪花上反射,亮堂得犹如仙境。 “这里很好看,但是不如苍青殿。”裳熵说。 慕千昙道:“你还记得苍青殿?” 裳熵道:“我怎么不记得,难道师尊忘了吗?” 她伸个脑袋到慕千昙面前:“不准喔。” 慕千昙推开她:“要练就专心练。” 裳熵把头摇成拨浪鼓:“我练了也没用,只是来陪你的,爬山应该很无聊吧。” 突然,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噔噔噔上爬了数步,拉开距离后,站在那里喊道:“要比赛吗?我比你快喔。” 慕千昙没理她。 过了一会,裳熵又若无其事地跑回来,跟在她身边:“师尊,能看见你真好。” “嗯。” “你真的不想我吗?好久没见啦。” “也没有很久。” “是我!是我很久没和你见面了!我好想你,我感觉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吧。” “嗯。” “你中午吃什么啊,通明上仙有给烧鸡吃吗你真好看,之前好看,现在也好看,我这样看着你,我的脑袋里都没有烧鸡了。” “” 有她在跟前叽叽喳喳,这原本宁静的山林,顿时变得喧哗吵闹起来。 放到前段时间,还没有明显感知,现在有了对比,慕千昙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觉得现在这个裳熵别扭,因为差别就是很大。 内敛与明媚,沉默与外放,有条不紊和颠三倒四,直来直去与弯弯绕绕,形成这两个极端,能适应就有鬼了。 耳朵里灌满某人的碎碎念,仿佛突然被拉回到几年以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其她不谈,有人陪着,的确比自己爬山要有趣一些。慕千昙本以为会很长的上山路,比预想中的抵达要早。但要来回走三次,这个过程怎么都称不上愉快。 起初,她还能回裳熵两句,算是交谈。到后面,她气都喘不匀,更别提说话了,便只剩下裳熵一个人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这人消失了那么久,还哪来那么多话,她的健谈程度和热情,已经不是沧桑的慕千昙能招架得起,只能偶尔哼一声,算作回应。 冰天雪地,来回两趟爬山,让慕千昙的衣服湿透了。天空飘起了小雪,但一点也不冷。最后一趟上山路,她停顿了很多次,腿软得仿佛被李碧鸢变成了泡面,一步也挪不动。 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段路,她嘴唇都快咬破,还是感觉实在撑不住。 正考虑着要不要歇一会,就见裳熵像是个大喇叭,不停为她加油鼓劲,活蹦乱跳的样子,让慕千昙很想揍她。 很可惜,裳熵变聪明了,就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话,让她够不着。 慕千昙被她烦得额角青筋直跳,憋着一口气爬到山顶。 踩上最后一层台阶,她准备数落人时,转头一看,山顶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裳熵的影子。 除了上午的爬山训练,下午和傍晚也被安排得很满。 淬体,活筋骨,防身术,任务密集。这一整天下来,慕千昙有了一种刚装四肢的感觉,她都不知道,居然疼痛感可以分布的那么散,又那么细节。 谢眉在院子角落支起了炉子,里面煮着某种神秘的药。据她所说,可以让慕千昙快速恢复精力,以便不影响第二天加重的训练任务。 听她说完,慕千昙简直两眼一黑。 这任务量居然还是每天递进的! 她有点后悔来找谢眉了。 药熬好了,整个院子都是那股未知苦味。谢眉灭了火,把炉子端上桌:“等等就可以喝。” 那炉子至少有慕千昙的脑袋那么大,她语气微带怀疑:“一整炉?” 谢眉摇头:“不是。” 就知道不是,正常人怎么一次喝下一炉苦药。慕千昙稍微放了心。 谢眉:“是两炉。” “” 大概是知道这个要求很匪夷所思,谢眉解释道:“你的消耗太大,需要修补,否则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爬不起来。练习需要适度,不然适得其反。” 这种道理慕千昙当然懂。 默然须臾,谢眉又试探道:“等你喝完,会有一只烧鸡。” 这是烧鸡的问题吗,她又不是裳熵那个馋鬼。 晚间,拖着疲惫身体回屋的慕千昙,吃完了大半个烧鸡。 至于为什么是大半个,因为剩下的要用来钓鱼。她把烧鸡放在桌面,没有加盖子,就这么睡着,第二天醒来一看,果然被吃干净了,只不过,鸡屁股被留下,像是几年前一样。 坐在床沿,慕千昙看着那只油光水滑的鸡屁股,扯了扯唇角。 接下来几天,她依然按照谢眉的要求练习,裳熵也出现得很规律。在枯燥无味的爬山时间,就出来叽叽喳喳,在需要思考与专注的淬体时,便会消失不见,然后晚上与她分食一只烧鸡,并留下鸡屁股。 这种训练持续了仅有一周出头便结束,时间紧急,还得去找其他人。 最后一天晚上,慕千昙看着帮自己熬药的谢眉,突然问道:“一个你认为已经死去的人,消失了几年后重新出现,你会是什么感觉?” 训练时间内,两人也不经常说话,但还是保持正常交流。每天熬药时,两人相对,在一个空间,又不能总沉默,就会聊些有的没的,话题不限制在练习上。所以,关系拉近了不少。 谢眉本看着火候,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时常带着审视的冷眸,露出一点困惑,以及难以回答的纠结。 提出那个问题,慕千昙想到的是裳熵,整天白日里一起爬山,某一刻时,这个问题跳入了她的心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没什么想法,有这种经历的人可能不多,但看到谢眉眼中的情绪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于她而言,裳熵算是符合题干里的“久别重逢”。但对于谢眉而言,认为她*死去,隔几年又重逢的人,变成了慕千昙她自己。 她们养成了默契的相处习惯,聊未来聊现在,基本都会避开过去,但慕千昙那个问题,就好像是直直切入过去,把所有都摊开来询问了。 怪不得是这副神情。 慕千昙想把话题扯走,在那之前,谢眉说道:“感谢。” 两人对视,隔着炉火,没有再言语,可慕千昙明白她的意思。 感谢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身后传来极轻的枝叶破碎声,慕千昙没转头,但能猜到是谁来了。谢眉抬眸,轻轻颔首。 来人踏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踩过积雪,走入院中。她一身黑衣,隐藏暗金,长卷发披在身后,摇曳如海草。浓黑发丝间,那双龙角未收,流溢漂亮的蓝金,彰显她非人的异性。 她脚步踩在砖石上,几乎无声,鬼魅又轻盈。 “我来吧。”裳熵停在桌前,点头见礼。 谢眉看了眼慕千昙,回礼之后,离开小院。 小锅下的炉火烧得正旺,裳熵面色不改,察觉不到烫似的,那双比鱼肉还要白皙的手,直接捧上炉子,将之从桌面拿下。而后她转身坐在慕千昙对面,把炉子放在两人之间:“师尊冷吗?” 她个子高,挡了些月色,缺失的月光落在她眉眼,化为皎洁。 不是小裳熵。 看她这副样子,明显不打算交代那事。慕千昙习惯了她的遮遮掩掩,也没开口问,敷衍道:“还行吧。” 裳熵抬头,狭长眼眶中的那双眼睛是蓝金色,如宝石,暗夜中也发着光,比黑色要通透得多,却更加难以看清了。 她说起灯城的事:“原来是世上有一种病叫做颠倒错乱症,得病的人,只能白天睡觉,晚上醒来,所以那位灯仙,才说他们的族群从没见过阳光。” 慕千昙伸出手烤火:“是猜测还是现实?” 裳熵道:“病症是现实,经历是猜测。” 苦味从炉中弥漫出来,有些刺鼻。慕千昙脸上映着火光,听着噼啪声,她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练得怎么样。” 她当然不会问,毕竟那小裳熵大傻龙每天都看着,对结果心知肚明。然而,慕千昙还是这么说了。 少顷,裳熵道:“师尊每一件事都做得优秀。”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江缘祈给的安神药,师尊睡前可以吃。” 慕千昙差点翻了个白眼,她的精神在捅死伏郁珠之后就好了很多,倒是是裳熵还是江缘祈,看起来都比她需要这个。 至于白眼为何没翻完,是因为她看到了裳熵递药过来时,露出来的手腕,以及腕上的四道疤痕。 讨伐伏家时,她就看到这个,但那会时间紧急,根本抽不出空来问,处理完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去了灯城,也就耽搁下来。现在又瞧见,她顺口便问了问:“自。残?” 她嘴里一连串讽刺已经准备好了,什么中二病晚期还搞自。残这套。对比小裳熵的知无不言,这个什么事都喜欢憋着,不愿意说出来的裳熵,就是让慕千昙不爽,非得找理由骂骂才行。 谁知,裳熵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拇指摸索着那四条伤痕,从第一条开始:“师尊曾经告诉过我,我与师尊之前,有三道阻拦。” 慕千昙瞬间想起这件事。 客栈中,灯光昏暗的屋内,她倚靠床头,用手指在少女手腕上划了三道红痕。 长幼,师徒,同性,是横在她们之间的三座大山。 裳熵记住了这句话,并把它刻在了手腕上,也许是作为警醒。而现在,比起当年,有了第四条痕迹。 心中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但慕千昙还是问道:“那第四条是什么?” 如今的裳熵已拥有一切,她不在乎道德伦理,也不会受到凡人间的大多数困难所扰,可那最后一条,更鲜红,更显眼,仿佛是她无能为力,不可战胜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高山,比那三条还要难以跨越呢。 裳熵按压着那道伤疤,半晌,才道:“生死。” 是生与死,无法跨越。 第265章 你敢踹我! 由胃之塔断绝的生命,造就了生死之差,也就有了第四道伤疤。 讨厌离别之人经受永别,那日日夜夜伤口的痒,像是蚀刻,配合着时间,足以把一个人侵蚀的面目全非。 “灯城那会,”转移话题的人成了慕千昙:“我好像记得,我头部的灯笼有变换过形状,是吗。” 她们拜完灯仙,头部被灯笼替代,她能看到裳熵与李碧鸢,都是戴上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唯有自己,是过了一会,才通过镜子瞧见,一片笼中火红火红的雪。 那时李碧鸢说,她的灯笼是改变过的,她不禁好奇,没变之前是个什么样子。 “师尊原本是雪,”裳熵总结得很精简:“后来变成了火。” 也就是说,还是那个金笼子,但笼中飞舞的本来是雪花,却在某一个瞬间,变成了火花,簌簌而下,还在笼子底部积了一层尘灰,是生机也如死寂,但总比雪要热烈。 慕千昙并不能解读出这背后的详细寓意。灯笼是内心想法的映射,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了解别人是,其实了解自己也更是。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师尊。”裳熵直起腰,唇角勾着微笑。 她一只手伸进袖子,拿出了什么东西。她的手掌宽大,能正好将那东西的上半部分握在手中,只露出圆形底座。似是为了塑造惊喜,她用另一只手把底座也盖上,把东西遮得严严实实,笑道:“师尊要猜猜是什么吗?” 慕千昙道:“鸡屁股?” “”裳熵明显愣了一下。 一方面,这算是小裳熵与她不约而同的秘密,是默契的避而不谈,却被直接挑明。另一方面,鸡屁股三个字略有些粗俗,从师尊嘴里说出来,还是那么平静的表情,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好吧。”裳熵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也不卖关子了,一转手腕,掀开手掌:“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她手掀开的瞬间,慕千昙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水晶球,木色底座上扣着大半圆琉璃罩,里头是缩小的建筑,覆盖一层仿雪花的材料。 曾经在伏家的塞顿城,她买过一些,放在了苍青殿。那时裳熵想要一个,她还没给,现在都学会自己做了。 慕千昙接过水晶球,沉甸甸的,底座还残存着温度,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打磨得木色温润,手感极好。从上方看,琉璃罩异常纤薄浑圆,仿佛一触就破,手摸上去,一阵冰凉,但传递着坚固的触感。 透过琉璃观察里面,能看到一座逼真的悬崖,黑色山石,爬满绿植,陡峭险峻,崖顶伫立着华美的金殿,大殿的每一处细节都没放过,门上的铜钉都清晰可见。 由于相当真实,所以也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狭海的苍青殿。 慕千昙脑中忽然想起小裳熵说的话。 不要忘记苍青殿。 谁能忘记呢? 双手握住水晶球,轻轻晃动,那些雪花材料就会漫天纷飞。崖顶的地面干净许多,慕千昙也就看到了原本被雪花覆盖的另一个细节,一个坐在门前躺椅上,正摇着扇子,享受日光浴的女人。 那是她。 雪花纷扬落下,将女人遮盖。慕千昙再次晃动,这次她目光转移到别处,扫视了殿前的每一个角落,可并未看到裳熵的影子。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裳熵道:“这里没有我。” 慕千昙又晃了几下:“好歹你也在苍青殿生活了那么久,为何不做一个进去?” 裳熵道:“不必,你抬头时,漫天雪花都是我。” 纷纷扬扬的白色,再一次落下。巧的是,通明山上也开始下雪。 闪着星星的夜空,哺育出花瓣般细小的雪花,跳着舞飘向大地,落在通明观的屋顶,落在梅花枝上,落在院中,落在两人肩头。 良久,慕千昙再次摇晃水晶球:“雪可没什么好,太冷了。” 前世与前世的前世,她都被风雪所扰,那轻如鸿毛的白色,数次覆盖了她的身躯,直到变冷。 一只手伸过来,指节匀长,前半个掌心盖在水晶球上方,将水晶球扶得微微一歪。接着,那苍白的雪花,便瞬间化为一滩闪闪发光的水,汇入悬崖下,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整个水晶球里亮晶晶的,躺椅上的小人,悠然自得,笑容满面,仿佛真的在享受日光,无忧无虑。 “你需要我是什么,我就成为什么。”裳熵说。 结束了通明山的训练,下一站是骨山。 还是苍青殿殿主的时候,慕千昙知道有一本书叫做五大狠人录,说得就是她们。 书名叫狠人录,内容自然不会多和谐,肯定是极尽去描写她们与常人的不同之处,笔锋略夸张,写得甚至有些猎奇,搞得不像是守护百姓的神仙,更像是什么怪物。 那会慕千昙看完,还不屑一顾,认为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带点怪异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像是碎嘴子一样记下这么些零零碎碎的怪事,还非得妖魔化一番。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几年前的她在天虞门待了太久,习惯了第一仙门的风格,而她忘记了,前沿意味着多元,越是修为落后的地方,修行方式越是趋于统一。 如今细细想来,那时的她们,不管是修行方式,还是性格,都确然异于常人,就不提至今还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幽怜梦,只说那位沈仙师,就是一个出名的怪胎。 骨山,形如放大数千倍的人体骨骼,横躺在一大片曼珠沙华中。血海一般的绸红,连骨骼的苍冷也被侵染。每一个踏入骨山的人,都会受到铺天盖地红色的影响,由衷感受到一股不安与紧张。 闻着空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慕千昙脚踩红花,走入骨山地界。 前方是肋骨,一根根圆尖骨骼并排,构成穹顶,以及空旷的胸腔。数道的青色影子或蹲或站在那骨骼之上,青色的眼睛盯着来人,正是沈心那帮不人不鬼的徒弟们。 他们眼怀警惕,但没有攻击,显然是认出来人的身份,也提前被盘香饮打过招呼,有所克制。 这些人能够察觉并辨别,那么沈心自然也注意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说明她对过来的人,并不感兴趣。 慕千昙早就知道沈心的脾性,瑶娥上仙能吸引她的注意,靠得是破碎而不死的心脏,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一份反常。幸运的是,她的新身体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高声道:“沈仙师,死而复生之人,你不好奇原因吗?” 一抹惨白出现在骨骼下,正是沈心。 她仿佛投井而死的人,身上透着阴惨惨的无端怨气,与骨山的气氛相当益彰。一个闪身间,很快飞至慕千昙面前。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白得让人反胃的白衣,素寡脸蛋,眼睛像是两把手术刀,透着铁器锋利的光,上下将人切割。 “你是瑶娥上仙,我这次没记错吧。” 她还记得上回把人错认成江舟摇的事。 慕千昙道:“可喜可贺,你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我现在已经不是瑶娥上仙了。” 准确来说,一直都不是。 “瑶娥,让我来为你诊脉。”沈心一抖袖子,露出手指。 “”算了,不跟这种人计较。慕千昙展出手腕:“我想短时间内学一些效率高的杀人法,可行吗?” “你能够引来妖魔。”沈心摸上她的手腕,动作松松垮垮,较为随意。 慕千昙腹诽:是啊,这不是引来你了吗? 虽然被那句话勾引出来,但起初,沈心看起来较为平静,仿佛兴致不高。随着手指小范围挪动,每一场血管的律动都被她感知。她逐渐捕捉到不一样的地方,双眼渐渐放起精光:“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和消化能力,着实不俗” 那几根手指仿佛铁铸的,按得人生疼,慕千昙蹙眉。她没想挣脱,但下意识往后抽了一下手,就见沈心眼神一利,穷追不舍般,另一只手迅速拍在她小臂,死死勾住,指尖细细触摸着脉搏。 “你还是天生的双修体质,和我试试?不愿意?为何如此抗拒?别走,啧,这是什么,居然还有”她越说声音越小,精神集中,唇角颤抖着勾起,一副入了迷的痴相。 慕千昙隐忍着揍人的冲动,提高嗓音,重复了方才自说过的话。沈心听见了,懒得搭理,答非所问:“谢眉给你吃药了?” 捏了捏小臂:“躯体也淬炼过,不错。” 她一提,慕千昙也顺势回忆。 这次去通明山,谢眉对她真是没得说,除了教习时亲力亲为,下山时还送了自己一份包裹,里头装的倒是没什么特殊,除了日常的药,还有一个瓷瓶。打开来看,居然是血。 谢眉知道她有吃啥补啥的体质,所以送给她自己的血,作为力量的分享。 看见礼物时,慕千昙心头微热,往日那些烟消云散。 手臂上没完没了的揉捏仿佛没有尽头,慕千昙耐心即将耗尽,低头一看,整个小臂都被按出了青青紫紫,看起来颇为骇人。她还没发脾气,沈心终于松开手,畅快道:“你随我来。” 慕千昙冷哼一声,用力扒下袖子。 随她进入骨盆,这里现在是她的器材摆放之地。墙壁挂满刀剑,寒光闪闪,下面摆着数张床铺,酒水般的红光充斥整个空间。慕千昙一看到那些个器材就头疼,发现沈心在津津有味挑选,她事先说明:“你先教我杀人法,否则别的不谈。” 沈心转头看她,见人态度坚决,耸了下肩,招招手,那群徒弟们跳了进来,零零散散的站在骨盆里,如同礁石,巍然不动,全都沉默,只有眼睛散发着狼一样的光。 真是一个连人带环境都非常令人不适的地方。要不是为了学点东西,慕千昙绝对会绕路走。 沈心拿了个精巧的手术刀,转过身来,背靠铁柜,手指在刀尖试了试锋利度,而后将刀竖在自己脸前:“杀人比救人要容易得多。” 她打了个响指:“逃。” 那帮徒弟们闻声而动,如离弦之箭,从骨盆射出,飞入外头的花海之中。沈心目光一瞥,也随即轻盈跃起:“你看好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在她们离开的瞬间,慕千昙也跳上了骨盆顶部,找了个角站立。飞身而起时,她明显感觉到身体轻了很多,这是谢眉的锻炼法为她带来的功效,实实在在感受到进步,不禁让她心头稍安。 骨山外,红海之中,青色翻飞,一抹白穷追不舍,一道清清凉凉的嗓音不断响起,分明声量不大,却穿透气极强,传遍旷野,如梦虚幻,却杀机隐现。 “颈。” “下颚。” “心。” “肺。” “勾肠。” “” 每报出一处地方,便有一位弟子的身躯溅出血线,轰然倒下,滚入花丛。 沈心杀人相当利索,没有多余动作,身姿优美,纷飞如蝶,仿佛草原上捕猎的豹子,追踪,抓捕,一剑封喉,致人死地。无需进食,是因为杀人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进补。 不多时,花海中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在滔天红色下,尸体见怪不怪,可沈心的那件白袍,一滴血都没染上,纯白如新。她自肃杀中抬眼,还是那副柔情:“你学会了吗?” 慕千昙可以确定,那些所谓的徒弟们,绝对不是人。 在约定好以配合检查,来换取学习技法之后,这副杀人场景每天都会上演。 沈心还算是体贴,怕她看不清,会刻意放慢动作,还会让慕千昙亲自上手,来尽快找到杀人的手感,以便形成肌肉记忆,就算是睡眠之中,也能时刻警惕,哪怕手无寸铁,也能夺人性命。 考虑到慕千昙特殊的体质,沈心所教导的那些杀人法,也可以对付大部分妖怪。 自然中,以人之力对抗妖邪的例子数不胜数,在对决时,只要不是压倒性的实力,就可以凭借技法来弥补差距,同时,还可以利用地形,克制关系等等。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并非做梦。 沈心谈起这些,轻车熟路,倒背如流。慕千昙从不知道杀人还可以有这么多艺术性,可谓是大开眼界,而有些残酷和隐秘,让人不由自主感到不寒而栗。 由于她说得内容太多太细,慕千昙担心有所遗漏,便找来纸笔准备记下。沈心见状,直接送了她一幅画。 画被卷成筒形,塞进筒内,慕千昙接过,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都没看,先搁在膝头。 几日过去,沈心还在为她诊脉,试图研究透彻,口中问道:“你为何要学杀人术?你不是有个厉害的徒儿吗。” 慕千昙道:“谁厉害不如自己厉害。” 沈心认同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懂得利用他人为自己卖命,也是能力的一种。” 手握着纸筒,慕千昙没说话。 沈心道:“就算不称之为利用,能够相互配合,也能打出奇效。” 她桌上摆着不少托盘,血淋淋装了些未知来源的器官。她指尖点进去,沾了点血,在桌面画了一个圆,又在圆的基础上打了个一个叉。 “你和你徒儿,一个耐力好,爆发性强,可以持续消磨敌人。一个足够沉稳,观察细致,则可以静观其变,找机会给与致命一击。你二人合作,能做到互补,这世间能摆平你们的敌人,并不多。” 她说得有道理,在来到骨山前,慕千昙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点,”沈心补充:“其实你这样的体质,很适合去战场,吃啥补啥,边吃变打,战场上有得是食物。” 她口中所指的食物,就是死去的人。 一场正常规模的战场,死亡人数都是以千以万计的,若是能在虚弱后遗症到来之前,能不断吃新鲜的血肉,就能一直保持摄取他人力量的状态,就算是在仙界战场,也好用得堪比作弊。 不过,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代价。 讨伐伏家时,她连续用了两次,当时用得是爽,爆锤了伏郁珠一顿,但用完后直接被强制关灯,昏睡了许久,醒来也难受得恢复不过来。 如果真用方才那种打法,她可以从战争开始打到结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应该也没命下战场了。 沈心当然也能推导出这个结果,用血将纸上的画作糊成一团。比起均匀使用能力,她似乎更偏向于完全的释放:“你的生命只能彻底燃烧一次,你自己选择什么时候发光吧。” 慕千昙揉了揉手腕上的青紫,摇头道:“战场上没有发光,只有燃烧,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尘灰。” 从沈仙师这里学到了该学的,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她例行询问:“我可以要你的一瓶血吗?” 平日都和裳熵在一起,首要使用的,当然也是裳熵的血液。不过谢眉给与的礼物提醒了她,就算暂时用不着,也可以留不同人的血液备用,就像是封装好的另一种补药,以防万一,血液不够,或裳熵不在身边。 沈心干脆道:“不。” 对于慕千昙而言,血的作用只有吃啥补啥,但那作为医师,血可是很重要的一种材料,一罐血能在她手中玩出许多花样,没准能隔空杀人也说不定,所以给出自己的血,就是给出一个弱点,她不愿意。 慕千昙也没想过她会直接答应,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是我的血,拿来换你的,如何?” 这几天她在这经受沈心的全方位检查,配合她探究特殊体质背后的成因,唯一不能接受的条件,便是开刀,所以,沈心始终只能靠一些外在的体征判断,这自然不够全面。 医学方面,沈心自负,不能容忍有她弄不清楚的事,但慕千昙态度坚决,不肯让步,她又不能在天虞门把盘香饮的干女儿宰了,所以只能忍耐。 这一瓶血,对她而言,就是拯救她于无知的灵药,她不可能拒绝。 果然如慕千昙所料,沈心还是答应了。 揣着两瓶血从骨山出来,慕千昙准备去此行的最后一站,暖池,也就是幽怜梦的居所。 如果单纯为了修炼,去不去找幽怜梦,其实都无所谓,哪个殿主都可以帮她忙,就算一直待在通明山或骨山,也不是不行。 但就算心中充满厌恶,她还是过来了,是因为一种她无法拒绝,迫切想要学到的修炼法门。 那就是——变形术。 变形术并不是什么很高深的功法,去外面找,一找一大堆,会得人很多。但坦白来讲,那些都过于粗糙,要么总会在细节处失去精度,要么就是观察不到位,模仿不出同样的感觉,也就无瞒天过海的功效。 只有幽怜梦的变形术,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模仿。肌肉走势,呼吸频率,每一道鳞片在阳光下的反光,甚至连灵息这种类比“指纹”的东西也可以更改。 若她存心伪装,就连盘香饮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到这种程度,慕千昙可以赞她一句,在变形方面,比肩魔物。 所以,当然要学一学,不管是逃命还是套情报,用处多了去了。 暖池边,说出自己来意后,慕千昙什么反应都考虑过,却没想到,换来了那女人的高声大笑。 幽怜梦一身梦幻的紫衣,魅惑而又冷艳。听了要求,笑得肩膀颤抖,花枝乱颤,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烟杆,腰也弯下去,眼角闪着光点,胸腔微微震动,好半天都不停歇。 慕千昙不明白笑点在何处,面对这人也实在装不出几分礼貌,便道:“你想被捅了?” 上次捅她十几刀,非常舒爽解气,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流氓。”幽怜梦嗔怪着摇摇头,她的眼眸细长,隔着琉璃镜,所有神情都被柔化,融成柔情百媚的软。 她定定看了慕千昙几眼,诡异的沉默了几秒,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行,你想学,我就教你。” 幽怜梦是个爱逗人的,就像是给猫喂食,一定不会好好喂,非要把猫惹生气了,再慢慢去哄着喂,而且还要变化食物的口味,看猫的各种反应,她就是这样恶劣的家伙。 对于她的本性,慕千昙有所了解,也早有防备,保持着十分的警惕,但完全出乎意料的,幽怜梦没有任何逗人的行为,上来就直截了当的拿出了变形术的关键道具。 气壶。 约莫指节大小的桃核,被雕刻成莲子的模样,顶端有三个孔,孔中会喷射出一种特质的烟气,而后配合法决,就可以达到想要的变形效果。 慕千昙接过那枚核桃,有些不相信:“就这样?” 幽怜梦道:“就这样。” 慕千昙看向掌心的核桃,用指尖拨弄:“如果这么简单,为何只有你能做到?” 幽怜梦笑道:“因为你姐姐我最强,世上只有我配得出这样的烟雾,自然,只有我能做到。” 若她所言为真,这装着特殊烟雾的气壶,的确就是变形术的关键。慕千昙道:“那么珍贵的东西,就直接给我了?” 她都做好大打一顿的准备了,还想了许多对策,来应对幽怜梦可能的发难,但没想到得到的那么容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比骨山之行还要顺畅。 幽怜梦轻笑:“你想留给姐姐什么呢?” 这人如此真诚,慕千昙也该有所表示—— 她道:“我会给你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每个人都时时刻刻需要它,离不开它。” “那是什么呢。” “空气。” 有所表示才怪! 幽怜梦再一次大笑,她晃着烟杆,纯黑的嘴唇始终勾着,眼睛往下一扫,她道:“不试试效果吗?” 刚刚听她介绍气壶时,也知道了使用方法。慕千昙捏着气壶想了想,认同,是该试试是真是假,免得被这狐狸骗,有问题也可以当面算账。 她摊开手掌,握住气壶,稍一摇动,听到极轻微的“呲”,气壶喷发出与它体型格外不相符合的浓烟,瞬间将人笼罩。 慕千昙闭上眼,念出法决。 随着一串文字自唇齿间溢出,她感到身体一阵阵发热,来自四周的烟雾,也来自经脉。热量不断膨胀,身体却好像在急剧缩小。 她听到什么东西啪嗒坠地的声音,一叠热乎乎的衣料砸在她头顶,遮住了光,也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感到不满,挥舞着手臂,把那些衣服扯开,这小小动作费尽了力气,好在终于重见天日。她晃晃脑袋,呼吸新鲜空气,一睁眼,看见高大如山的幽怜梦,以及变成了企鹅翅膀的小手臂。 “你这是什么样子,”幽怜梦眉毛微弯,笑意不停:“这么可爱。” 慕千昙选择的变形对象是企鹅。 企鹅昙甩了甩翅膀,飞不起来,只好扶着衣服,把自己拔出来。坐在衣服堆上,她看了看黄橙橙的脚丫,跳下去,来回转了两圈,喃喃道:“这就是变形之术。” 她捂住嘴巴。不对,捂住自己的尖喙。 这比之前在壶城变得还好用,居然还能口吐人言,能正常交流! 幽怜梦道:“先别高兴的太早,姐姐作为过来人,要提醒你一句。我的变形术为了能够还原,是会影响心智的。若是变成猫,习性与性格也会变得像猫。所以变形的时间不宜过长,小心失去本性,再也回不来。” 企鹅昙仰头看她:“哦。” 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球与浑身毛茸茸,还有肥嘟嘟的身体,像是幼年体的动物,也像是毛绒娃娃。幽怜梦没忍住,弯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顶,理所当然的换来了一阵啄,手指上裂开了好几道血口。 企鹅昙击退女人,扒拉着钱袋:“那变回去的方法呢?” 既然会被影响到习性,想来还是快些变回去得好。 幽怜梦丝毫不在意那些细小伤口,唰的一声展开扇子,遮住笑意。她刚想说话,好似察觉到什么,眼珠微转,转身道:“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企鹅昙看着她背影:“喂!” 她迈开步子,然而,那一双小爪子,哪能追得上腿长步距也长的幽怜梦,吨吨吨走了好多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消失,留下一串不怀好意的笑声。 企鹅昙气炸了。 变形术学得那么顺利,她还以为这人变好了呢! 得找个机会把幽怜梦变成狗。 这时,阴黑的宅子内走出一位身披白布的藕人,它是一件还没完成的作品,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动作也有些凝滞。好不容易走到企鹅昙面前,它躬身行礼:“我带您去休憩之处。” 就算现在去找幽怜梦,估计也没用,更何况还不知道人住在哪里,企鹅昙气得直喘,都开始掉毛了!她看见藕人,拍了它小腿一下泄气:“知道了!” 企鹅昙看着自己那堆衣服,想带回去,但没有手,体型还缩小了那么多,连这么简单的操作都不能完成,她气上加气,重重哼了声。 身后又传来脚步,她以为是幽怜梦去而复返,刚想开骂,却连身体都没转过去,就被踹了屁股。 不轻不重的一脚,害她失重向前滚去,像个圆球,滚了好多圈才停下。 她坐在地上,懵了半天,才扭头往后看。 踢她的人,居然是裳熵! 这下企鹅昙终于气炸了,猛地跳起,非得杀人不可:“你找死!” 刚开口骂完,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裳熵不太对。 高高瘦瘦的少女,面容比现在的裳熵看着年轻些,但又比十五六岁的裳熵成熟。她穿着身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衣裳,脸上全无笑意,只有冷漠与不满,尤其是那双眼,充斥着浓郁的恨意。 这是企鹅昙从未在裳熵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第266章 小小妖怪,不去讲人间的道理。 企鹅昙懵了,好久没动,像个被抽掉灵魂的娃娃。 有了通明山上的相处,她能猜到裳熵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以至于现在的裳熵,和十五岁的裳熵可以同时出现。但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当这位出现时,她还是觉得陌生,并且难以适应。 不管是哪个裳熵,对她的态度都是高度统一的,直白激情,紧随其后,不管是热烈还是平淡,内核都一致。可这位的表情与行为模式却是截然相反。企鹅昙经历过很多恶意,所以绝对不会分辨错误,那双蓝金色眼睛里的情绪,就是赤。裸。裸的憎恨。 哪哪都透露着不对。 少女裳熵一脚踹完人,还没结束,迈步走来。腿长走得就是快,一步比企鹅昙扑腾好多下脚还要远,几下就缩短了距离,一只手探过来。 阴影笼罩,企鹅昙精神抖擞,世上最勇敢的企鹅,面对邪恶势力绝不会逃跑!她张开双翅,眼神凶恶。然而!敌人更是狡猾,直接抓住她后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裳熵!”身体失重,企鹅昙愤怒地摆动翅膀。 少女裳熵把她提到自己脸前,依然用那双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近距离看着那张放大的脸,企鹅昙发现,裳熵不笑的时候,长相其实是偏冷的,还有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只不过平日里笑得时候太多,她很少能察觉。 “师尊。”少女裳熵忽而开口,嗓音也平直冷漠。 被她一叫,企鹅昙立即回过味来。管她哪来的臭脾气裳熵!管她为何如此异常!敢这么对她!罪无可恕!逐出师门! 她刚想宣判少女的罪行,但没能来得及。前一面还在她面前,正打算开口的女孩,下一秒忽而化为一阵黑烟,如雾般消散了。她一时不察,凭空坠落,心道不好!这一下非得摔疼不可! 企鹅昙可不想摔伤,于是只好抱起身体,尽量让最柔软的部分着地。快接触到地面时,她*的心脏疯跳,做好摔个狠得准备,却突然被接住,掉进一片柔软。 她悄悄睁开眼,面前是满脸通红的裳熵,龙角,蓝眼,成熟的长相,纯黑的长衣,正是现在那个裳熵。 企鹅昙快被搞懵了。 比她更心情复杂的是裳熵,她捧着双手,把企鹅接住后,迅速捞进怀中。企鹅的身体过于柔软,仿佛能够流动似的,她细心捧着,却还是担心摔了,蹲下。身子,手不停颤抖,后怕的喘息着,磕巴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她将企鹅昙捧高,仔细检查每一处细节,翅膀有没有被摔坏,脚丫有没有骨折。企鹅昙任她检查,盯着那张脸一会,突然飞起一脚:“你有毛病?” 突然踹这么一脚,倒不是因为方才那一摔,而是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导致企鹅昙能清楚看到裳熵的表情,透着一股非常难以理解的怪异,躲都躲不开。 她脸颊和耳朵格外红,红中却还有一点苍白,神情则更加奇怪,介于一种担忧和喜悦之间,无法总结的激动忧虑,似乎又开心又难过。某种情绪压制不住,即将喷薄而出,又被她强忍,以至于脸色青青红红白白,分外精彩。 “我”裳熵语塞,她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半边脸,又回来捧着,而后站起身,向那藕人道:“请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虽然有小小插曲,但没有思维能力的藕人显然并不在意,听见客人的要求,便转身带路,来到一处有着温泉的院子。 此处的宅院都是漆黑色,且建筑多粗苯,没有精巧的设计,只强调了实用性,看久了不免会觉得沉闷。 幽怜梦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也被漆成纯黑,但与其他院子不同的是,这里种了一团团锦簇的富贵花,深沉的黑与浓郁的蓝紫相配,衬出一种稳重色调,多出来的那一丝生机,就攀附在细枝间。 藕人仅将她们带到院门前,施了一礼,便离开。 门边就有一簇开得盛烈的花,此刻裳熵却无心欣赏,径直略过,抬脚走进了院子。 踩着石子小路,穿过树荫,前方飘来泉水的清香暖气,绕过庭院一看,竟有一池温泉。 温泉顶部被一圈肥厚的芭蕉掩映,池壁是大块的光滑卵石,水面飘着花瓣,泉水清澈见底,热气流淌其间。 在这里泡温泉,通风良好,不用担心太热而眩晕,抬头就能看见星空,再配上一杯茶,应当是非常享受的事。 不过,裳熵可没心情享受,她疾步走到温泉边,将手里的祖宗小心放下,轻声道:“师尊?” 企鹅昙的表情很是严肃,虽然外表的说服力并不强。她道:“你自己主动解释。” 裳熵二话不说,捏了个法决,一点金色从她袖中窜出,绕着她手臂往上,跳进耳朵,而后,一道四指宽度的金光,自左耳扯出,爬过她的脸颊,连接到右耳,完全遮蔽了她的眼睛。 这种东西要是戴在别人脸上,说不出会是什么效果,而由于她五官本就偏向深邃,还有那份非人的异感,她戴着那金光,非但不突兀,反而像是带着一个机械风格的金色眼镜似的,漂亮到不似真人。 而此时此刻,这人跪在地上,近乎趴下,向地上的小生物轻声解释:“是翻天镜。” 伏璃曾经用过的,那枚可以将自身的一部分情绪映照出来,并化为人形的镜子。 这本是伏家少宫主的法器,如今怎么到裳熵手里了? 上次在灯城也是,突然就丢出一件伏家的宝贝,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裳熵是否还和伏璃又联系。 可若是真的存在联系,那么就更加奇怪,经历了讨伐一事,两人见面不掐起来都是好的,怎么还能和平相处,甚至共享法器呢? 企鹅昙用质疑的眼神看她:“你和伏璃还有什么勾当?” 裳熵收起翻天镜,露出微红的脸。她又露出那怪异的,忍俊不禁的神情。这是企鹅昙自重生以来,在她脸上看过最丰富的表情,见鬼道:“你到底怎么了?有病一样!” 裳熵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平复心情。她揉了揉胸口,脱去衣物,露出一身匀婷的骨肉,而后滑入水中,坐定,偏头笑道:“师尊这个样子太可爱了,我有点承受不了。” 企鹅昙承认企鹅的魅力,但是这话从裳熵口中说出来,就非常不好听!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裳熵伸出湿淋淋的双臂,把她也捞入水中:“并非勾当,只是一些交易,你情我愿的事。” 她单手撑着池壁,稍一借力,坐了上去,只有小腿以下浸没在温泉中。 将企鹅昙放在膝盖上,裳熵手捧着泉水轻轻往她身上淋:“师尊看到的小裳熵,与刚刚那个,都是翻天镜幻化的影子。掌门让我多熟悉熟悉法器,我时常把她们放出来,只是没料到,她们总来找你。” 淋在身上的水温度正好,女人细长的手指还在企鹅昙背部揉按,替她放松,也算是赔罪。这大傻龙认真服侍起人的时候,的确是没得挑,叫人舒服到骨子里。 可是!企鹅昙不会被这小恩小惠打动,依然严肃道:“真的没料到吗?” 要是没记错的话,由翻天镜诞生出来的影子,可是能够和原主通感的,裳熵作为影子的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裳熵目光落在企鹅一晃一晃的爪子上,手指捏上去:“我能获得她们的所有感知,但我无法控制她们的行为。她们的意识停留在她们产生的那一刻,是与我独立分开的,也可以看成是另一个时间线的我。” 也就是说,那个小裳熵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十五六岁的裳熵。 若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话,也能叫做永生吧。 不过 企鹅昙晃了下脚:“你凭什么恨我?” 裳熵动作一顿,目光闪烁,挪到别处:“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光明的那一面,我也是。刚刚踢你的那个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憎恨,并不是针对师尊。” “”企鹅昙盯着她。 对一切都憎恨,裳熵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那不是一瞬间的感情,而是长久的,浓烈至极的,甚至至今都还存在的,才能在翻天镜中显影,并凝聚出那满脸仇恨的模样。 对的,任谁来看方才那个裳熵,都会觉得,她的确有这样的时候。 算算时间,就在慕千昙被胃之塔吃掉之后。 企鹅昙知道了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曾经无法阻止裳熵对她产生爱,如今,当然也无法阻止恨。 只是她还记得,曾经在飞龙崖,那个十五六岁的裳熵,在面对盗版的翻天镜时,分明是心如明镜,镜中无影。可如今,却有了一个接一个的影子。 裳熵比谁都清楚自己当初的样子,她会惊讶于这份改变吗? 会隐瞒翻天镜的存在,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恨之影,是她自己都不想面对的。 “师尊还生我的气吗?”裳熵低垂视线,温泉暖气氤氲中的美人,连一个普通的微笑都有蛊惑意味。她握着企鹅的翅膀,上下晃晃:“对不起。” 企鹅昙缩回翅膀:“还在生气。” 裳熵勾唇:“为什么?” 企鹅昙道:“刚刚那个是恨影,那之前爬山的那个呢?” 裳熵面色不变,直白道:“爱影。” 企鹅昙炸毛:“所以说啊,哪有人十几岁就肖想自己师尊的,你胆大包天。” “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裳熵对这份罪行毫无羞耻之心。 “不要脸。” “嗯哼。” 温泉醉人,环境安逸,裳熵帮她梳理毛发,状态格外放松。她泡过温泉之后,肌肤泛着生动的色泽。喜笑颜开,年轻且极富朝气。 企鹅昙有很久没见过这大傻龙脱离繁重公务,毫无防备的样子了,看她那么嘚瑟,有点不爽。 忽然,企鹅昙想到一个好主意:“你会变形术吗?” 裳熵道:“不会。” 企鹅猛地跳起来,站在女人大腿上:“为师教你。你去把那气壶拿在手中,摇一摇,而后念出我教你的法决。” 她并不知道一张稚嫩的企鹅脸根本藏不住情绪,那双灰溜溜的眼睛,简直就是在直说,我要干坏事。裳熵看出来了,却还是配合,伸手去拿气壶,不忘道:“师尊,你明天还会有今天的记忆吗?” 企鹅昙不屑:“我脑子很好用。” “嗯,那就太好了。”裳熵摇动气壶,长长的呲声,一股白气窜出气壶,将人笼罩。 企鹅昙脚下的支撑物忽而消失,她跌入水中,没沉下去,绒毛使她浮在水面。她只惊慌了一瞬,便迅速适应,抬眸望去,烟雾逐渐消散,一只通体墨蓝色的猫儿站在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滴。 计划成功了! 企鹅昙道:“你变成了猫。” 猫猫龙舔了舔爪子:“师尊喜欢吗?” “别总想着我喜不喜欢,你要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那我要变成师尊了。” “花言巧语,”企鹅昙甩动两只脚,让自己匀速在温泉中游动:“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猫猫龙用爪子沾了沾水,刚一碰到就立刻甩掉。 企鹅昙道:“我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本来只有她一个人被变形术困住,现在有两个了。 猫猫龙配合的哇了声,仿佛在感到惊讶。 她沿着池壁走了几步,有点畏惧水面,犹豫不决,可看着企鹅昙一脸做坏事成功的表情,心里瞬间痒了起来。她后退几步,冲刺而来,一跃入水,溅起大片水花。 悠然平静被打破,企鹅昙随着水波荡漾,还被溅了一脸水,十分气愤,与猫掐架。一猫一企鹅在温泉中翻滚,掉了不少毛,最后都仰浮在水面,各自飘着,望向闪耀着星星的夜空。 “说真心话,师尊还生我的气吗?” “生。” “是因为我踹你?” 应该不止是这个答案,但企鹅昙现在做不到思考太复杂的事,于是点头:“嗯。” 猫猫龙刨水游过来:“那你也踹我一下。” “你当我笨吗,等变回人再踹。”一只企鹅的飞踹能有多大杀伤力,她可不笨。 “那等明天变回人你再踹我,就这么说定了。” 猫与企鹅约定了奇怪的事。 不过没关系,她们现在是小小妖怪,不去讲人间的道理。 第267章 下一个bug出现了。 慕千昙怀疑幽怜梦那狗东西在气壶里加了东西。 一觉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闯入脑中,横冲直撞,让她思维停滞,足足呆滞了五秒,心头大惊大楞大无语。 捂着被子坐起身时,她还恍然觉得是梦。 可扯开被子看,她身上白的刺眼,一点衣服都没穿。活了那么多年,她从没有裸。睡的习惯,根本不可能脱那么干净,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证明了使用变形术变企鹅一事是真的。 幽怜梦的确说过变形术会影响到心智,但是苍天可鉴,谁家的企鹅是那个样子的?这不是一种热爱吃小鱼仔,喜欢在冰面滑行的动物吗?到底昨晚上那灰白相间的兽类是什么啊。 综上所述,还是那个结论,气壶里绝对被加了东西。 慕千昙咬牙切齿。 衣服被叠好放在床头,她偏头看了眼,扯过来穿上身,边系腰带边下决心要把昨天发生的一切按死删除。可刚走出屋门,就看见了一汪温泉,这个尴尬记忆的案发现场。 站在原地看了会水面升腾的雾气,她匆匆离开。 慕千昙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会喘气的,但心情总归会影响到表情,她去找幽怜梦,那张仿佛刚杀了人一样,布满黑气的脸,让幽狗看见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慕千昙不再容忍她,毫无预兆,一掌拍了过去,正砸在她胸口偏左侧,力道丝毫不收。 经过了谢眉的淬炼,和沈心教导的实用技巧,她可以确认自己这一击,能够瞬间断绝一个正常人的生命,但打在幽怜梦身上,却只是让人后退了一小步。 那只手抵在胸前,幽怜梦并未推开,反而迎了上去,滑蛇般的手指爬上她手腕,眼里带着嗔怪:“一上来就这样啊,姐姐不喜欢。” 慕千昙道:“那这个呢?” 她手腕一抖,催动气壶,白气炸开,掌下的触感消失,掉落,地面传来啪嗒一声,烟气散去后,赫然是一只黄色土狗。 慕千昙收回手,居高临下俯视:“看来我不小心打出你的本体了。” 幽怜梦没感到意外,仿佛面前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事都正常。就算是变成了狗,她那双狐媚子眼睛依然没变,眼波流转间,那拙笨外表里,居然能看出一丝精明:“给别人变形,你自己悟出来的?” 她跳上桌面,在瓷盘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连忙后退几步,嫌弃道:“丑陋。” 又是一阵烟气,下一瞬,一只扎着辫子的贵妃犬从中昂首挺胸走出,姿态矜贵,毛发柔顺。她前腿交叠,趴在桌边,眼睛上还带着琉璃镜:“有件事昨天没来得及告诉你,除了退魔铃,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尝试分辨魔物。” 她突然提起魔物,态度也正经了许多,慕千昙也没了继续与她斗争的兴趣,抽椅子出来坐下:“怎么说?” 贵妃幽缓慢摇着尾巴,摇出一股猫儿的味道:“很土的方法,那就是,寻找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节。” 慕千昙道:“你不知道魔物仿人的相似性,可以做到完全还原吗?要是能找到细节的不同,谁还能被魔物欺骗。” 当年裳熵天天缠着她,瑶娥上仙那张脸不知道被这大傻龙看了多少遍,她记得绝对比慕千昙自己还要清晰。可就算这样,她也是通过气味,而非外表来鉴别的,靠这个,还不如练练鼻子。 “我说的并非外貌。”贵妃幽晃着脑袋:“姐姐我钻研变形术,少不得观察万事万物,我发现,凭借外表的确无法分辨,所以放弃了这条路,而我说的细节,是相处的细节。” 慕千昙道:“魔物很会潜伏,连神态动作都可以还原出来。” 贵妃幽道:“那也只是还原,是学习了原主和其他人的正常相处,那么,如果你在怀疑对方身份的时候,做一个你以往自己以往不会做的事,往往会有惊喜一般的效果。” 慕千昙听懂了她的意思。 假设魔物在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看着她,那么能学到的也是这段时间她表现出来的样子。魔物按照学来的这个样子,去找裳熵,并与她交谈,裳熵没有怀疑的前提,自然看不出问题。 但如果这个怀疑一开始就存在,那么,只要裳熵自己先做出裳熵不会做的事,魔物自然也无从反应。 简而言之,想看对方崩不崩人设,那就自己先崩人设,再看对方,就能试探一二。 贵妃幽道:“比如,你突然向仇敌说喜欢,向喜欢的人说恨,或者更极端点,上去就打一巴掌,做一些之前没做过的事,这件事需要冲击足够大,让魔物无从比较,那么它的反应,就一定会出现破绽。” “如果你对魔物所模仿的那个人足够了解,就能很快察觉问题所在。” 她这番形容,让慕千昙想起了昨晚。 变形术剥夺了她一部分判断能力,导致她被裳熵踢了一脚,第一反应是愤怒,而不是质疑。若是换做正常状态下的她,一定会在看清恨影的一瞬间,就先怀疑有魔物作怪。 慕千昙道:“我明白,但这针对熟人之间,如果一个陌生人站在你面前,你对她本身就不够了解,也就无从使用这种方法了。” “要找出魔物的共性,还需要摸索啊,”贵妃幽悠悠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跳下桌子,四脚着地的瞬间,人也摇身一变,恢复了人形:“我教你变形术的解法吧。除了这个,你还想从姐姐这里学到什么?” 如果时间充裕,慕千昙不介意再学点做木偶的技术,但手工活就不像法决这种东西背来就能用,是需要时间慢慢练习的,于是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从幽怜梦那里得到了口诀,又揣了几个气壶备用,慕千昙任务完成,离开了暖池。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摊开手,看到三罐来自不同人的血液,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是要口诀,还是要血液,幽怜梦都二话不说,相当配合,连句玩笑话都没再开。顺从到这种程度,可太不像她了,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是因为师尊曾经离开过。”一道声音自身侧响起。 慕千昙转头看他。 此时此刻,她正走在一片枫林中,原本印在红叶地毯上的影子只有一道,现在多了一道,与她并列,又高出一些。裳熵轻笑着:“想念你的人,也许不止我一个。” 慕千昙眨了下眼,复又望向前方,红叶飘零,如火纷飞,在地面烧出了一片连绵的红痕。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我也是瞎猜的,要是错了,师尊莫要怪罪。” 两人并排向前走,彼此都没再说话。 手指在瓷瓶上敲击着,慕千昙有些不爽。 她很想算昨晚恨影那一脚的仇,但只要说出来了,就仿佛在表示,她的确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并承认那只发疯的小企鹅是她自己。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不能想起这事,一想就会毒发。为了她的命考虑,算了,这次就放过裳熵吧,有些事情,不适合再提起。 这时,裳熵忽而道:“师尊要去看看秦河吗?” 慕千昙一怔,道:“去。” 五大殿主只剩下了三个,她全都拜访完了,却没踏上回街道办的路,就是因为她还想看看秦河现在怎么样。 昔日温柔宽厚的师尊,为了复仇而做下不可思议的事,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亡,最后死在了好朋友伏璃手中。桩桩件件,每一打都是最锋利的刀剑,足以刺透一位少女的心。 秦河早就失去了姐姐,好不容易遇到对她好的师尊,这份依赖和信仰也破灭了,还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依她那软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到了这些事,就算接受了,恐怕也会钻入某个死胡同,就此留下严重的心理问题,早晚走火入魔。 盘香饮忙得脚不沾地,其他殿主也帮不上什么忙,尽管慕千昙更是没有责任,却还是打算去看看。 两人来到崖山脚下的尘梦村,有几个村民站在石碑前,正用抹布擦拭着什么。走近一看,那石碑上刻着尘梦村,上面被人用带有颜料的笔写下了“叛徒”,“杀人犯”诸如此类的词语,而村民们试图擦掉这些痕迹。 在江舟摇身上发生的一切,和天虞门众位弟子们所了解的一切,是有很大差别的。慕千昙理解江舟摇这么做的原因,是知道了她经历过什么,而这份共情显然不可能传递,所以有人会恨她,在所难免。 裳熵走了上去,向村民搭话:“我来吧。” 村民们本有些警惕,看见是谁来了,瞬间放松下来,将抹布递出:“猫官大人。” 裳熵接过抹布,将之按在谴责的字迹上,用力擦了一下。那颜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居然牢牢吸附石碑,擦不掉。 村民道:“这帮娃娃聪明,要是叫俺们来,都做不出来这玩意。” 村里的石碑被涂,本该是一件令人生气的事,村民们却更多是无奈,言语间便没有怪罪,只有叹息。 裳熵把抹布还回去,手掌直接覆盖上字迹,手下用着巧劲与灵力,直接将表面那一层石块削了下来。字迹是剥离了,原本的尘梦村三个字,也淡去了一些。 “还得是猫官大人!”村民笑道。 裳熵问道:“那些人有适应村子吗?” 村民道:“挺好的,他们还觉得自己怪,但没事,尘梦村欢迎所有人来,咱们的人热情,他们早晚会适应的。” 村民们笑起来。 石块碎屑哗啦啦掉进草丛里,一个蹲在石碑边的村民捡起一些,在手心揉开,仰头望向碑文:“上仙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说中了村民们的心事,那笑容转瞬即逝,变为叹息。 他们生与死都在尘梦村,整日与江舟摇相处,所以难以想象,一个出了名的和事佬,一点小争端都会调解的,仙子一般的封灵上仙,怎么可能是传闻里那个判出天虞门,又倾覆了整个伏家的恶魔呢? 裳熵沉默着,离开了石碑前。 慕千昙见她走来,问道:“你们说的那些人,是从封家救出来的那些人吗?” 当年,她为了复原献祭阵法而去封家找钟明琴,却因为黑泉地灵而被迫发现了封家与伏家的秘密。那时,她们师徒俩在救不救人里出现过分歧,裳熵没听她的话,选择去救人,而她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她与魔物第一次面对面。 彼时的她,绝对料想不到这之后发生的事,会像天崩地裂般摧毁她的生活。 裳熵走到她身边,两人继续向崖山走去。她道:“是的,就是当初我们救出来的那些人,这批人都被用来做妖印的材料,身体发生了一些妖化,已经不太可能在村里生活了,但在这里,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慕千昙转头望向田地,这里地势走高,田野越来越低,看不清田里忙碌的身影。但能想象到,一定会和东城那位银蛇一样,拥有着某处不寻常的变化。 能生活在这里也好,不管外界再发生什么,有盘香饮坐镇的地方,应该都能保持这份桃源之乐。 爬上崖山,远远看见葡萄架,走到近前,东西都与从前没有太大变化,但缺了一个戴着碎花头巾迎上来的人,竟显得空旷许多。 慕千昙望着地上那堆圆坛子,还没来及感慨,忽而听见流水声。她抬眸望去,之前江舟摇切菜的地方,不断有水从旁边的竹筒里流出来,冲刷着菜板上的萝卜。那萝卜被切了一半,就搁在那里,明显是在谁在做饭,而人却不见了。 她正奇怪,秦河为何要躲她们,就听裳熵道:“你出来吧,她没有恶意。” 慕千昙道:“你在和谁说话?” 话音刚落,切菜台子后,冒出一个红脑袋。 “”慕千昙道:“你谁?” 红脑袋从台子后走出来,是个女人。她长相成熟,可神态却天真,长发垂至膝窝,满头枫红,眼睛和睫毛都是红色,还穿着身红裙,从头到脚一水的红。她对生人很害羞,手攥着衣角,视线飘忽不定,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只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位叫姬艳朝。”裳熵介绍道:“这个是我的师尊,你不必害怕她。” 也许是因为这人的颜色总是和危险绑定,慕千昙不由得蹙起眉,认真观察,有一个瞬间,她们四目相对,目光便牢牢吸住。女人眼睛并非纯红,还有一圈圈的金色,像是漩涡,不断放大,将人卷入其中,神魂颠倒 “师尊!”裳熵挡在她面前:“不要看她的眼睛。” 其声一震,慕千昙如梦初醒,微微惊讶,只是一个对视她就中招了?这是什么法术? 裳熵低声道:“她也是被救出来的人之一,身上有蘑菇妖的妖印,所以继承了能力,能够蛊惑人心,但她无法控制,所以不能对视。” 姬艳朝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了,双手捂住眼,又缩回切菜板后。 慕千昙道:“她怎么在崖山?” 裳熵道:“现在都是她来照顾秦河的起居。” 她转过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问道:“请问,秦河闭关了吗?” 红脑袋连连点头。 裳熵道:“那我们先走了。” 来崖山一趟,什么都没看到,就这么离开,多少有点不甘心。然而也没办法,总不能让闭关的人出来,慕千昙暂时放弃,问道:“那位红人,既然无法控制蛊惑人心的能力,让她留在秦河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只要一个对视就会瞬间失魂,还不知道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呢,而且看她那副样子,人性都不一定还残存多少,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都不好说。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秦河身边,出事风险极大,怎么也不找个正常点的照看?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现在这个状态的秦河,没准就需要一些能够麻痹她精神,使她剥离痛苦的存在。 无知无觉拥有蛊惑能力的蘑菇妖,恰好能满足这个需求,让她短暂忘记残酷的现实,沉浸在虚幻的梦里。 “算了,随她们吧,”慕千昙颔首:“人各有命。我们走吧。” 裳熵道:“我还想再去看看苍青殿。” 慕千昙放缓了步伐,回头看她,良久,点点头。 狭海的温度总是比其他地方要低些,空气也潮湿许多。阴灰的天气,翻涌的浪海,以及孤立在海中央的悬崖,和崖上华而不实的苍青殿。 几年过去,这里毫无变化,院子里还放着石头桌椅,树上的木屋也还在。推开殿门,玉棺孤零零躺在其中,浮尘四溢。 一到了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摸摸桌子,看看大门,最后默契般的站在悬崖边,看向远方的海面。 天空飘起了小雨,裳熵单手撑起一把伞,遮住两人,又自袖中拿出几个菱角。慕千昙见状,接了些,剥着吃起来。 这个东西,以前江舟摇还挺爱吃的,总见她做。她说了谎,隐瞒了很多,但这种小事,应当会有她真实的一部分影子吧。 雨水啪嗒啪嗒打着伞面。 从天虞门回到街道办,已是深夜,慕千昙直奔竹屋,连日疲惫让她费了不少精力,今天打算好好歇一下。谁知,刚进屋,就被小家伙抱了个满怀。 “姐姐。”白瞳紧紧抱着她,白茫茫的眼睛里分明没有情绪,却让人看出了委屈。 慕千昙应了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抬头看,李碧鸢居然坐在她屋里,见她回来,气冲冲道:“你居然把我和江缘祈放一起,真是不够厚道。” “那不是你自己作孽吗?”慕千昙打量她:“你看着也没怎么啊,叫唤什么。” 和预想中比起来,李碧鸢的状态确实好多了,甚至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还淡了些,看来是用了江缘祈的安神药。她揉揉鼻尖,咳嗽一声,才道:“说正事吧,下一个bug出现了。” 第268章 哪来那么多贼! 这次要对付的bug叫贴图错误,具体地点不详,只有一片大概的区域。 慕千昙得知后,毫不客气的表达了对穿书局工作能力的蔑视,不知道李碧鸢转诉时有没有润色,没多久,得到了进一步精细的数据,往天上看。 天上,难不成这次bug在天上? 就算配合贴图错误的bug名,也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东西。 要处理bug,就免不得要出远门。裳熵好歹是个掌门,门中多数事项都需要她照看,但她之前四处抓妖,也没少出去,所以影响倒是不大。唯一比较难搞的阻碍,是白瞳。 妹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姐姐温暖的身体中,除了死亡将她们分开过,这也导致白瞳严重缺失安全感。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却还是聚少离多,她心智又不够成熟,处理不了离别之苦,见人又要走,便再也控制不住,大哭不止。 听话的小女孩不再听话,非要跟着,让慕千昙有点头疼。 她们是出来打妖怪,又不是出来玩。虽说安全方面,有她们在,不会出太大问题,但是万一呢? bug的特点就是变幻莫测,就算是熟悉妖物特性的裳熵都做不到弄懂原理,万一就碰到个棘手的,可怎么办,总归是不如放在街道办让人安心。 道理是这样,但白瞳不理解,她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慕千昙严肃制止了她,也阻止不了小女孩的热切,最后只好在把她哄睡着后,悄悄溜了出来。 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会这么狼狈。 离开街道办,几人前往南方,那里有一片海域,叫做“似海非海”,bug信息便是从那里传来。 地方不算太远,附近村落不少,为了避免吓到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裳熵并未化龙形,而是租了一只能日行千里的白鹤,三人乘坐白鹤,飞抵“似海非海”。 叫这个名字,也有研究,到了以后便能看出,那的确并非海洋,而是类似狭海一样的巨型湖泊。虽然是湖,但水呈现黑色,可见极深,宽广程度也匪夷所思,一眼还望不到边际,怪不得有此名。 今日无风,海上风平浪静,坐在白鹤身上的几人,快把黑水瞧穿了,也没看出问题所在。 “贴图错误,”李碧鸢摸着下巴,死死盯住手表表盘:“没有其他消息了吗。” 慕千昙道:“我是穿书局的人,我现在给你查。” 李碧鸢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别讽刺我嘛。” 扣在裳熵眼前的翻天镜被收回,她指间绕着那点金色:“这附近海域,我都没感受到妖气。” 看样子有得消磨了,慕千昙向后半躺倒,手肘撑着,另起话题:“江缘祈最近忙什么呢。” 除了秦河与天虞门,还有那个不知去向的伏璃,同样遭逢剧变的还有江缘祈。前几日在街道办见到,还没聊两句,就赶着去天虞门,也不知道她近况具体如何。 裳熵还未开口,李碧鸢抢先回答:“她在和盘老大一起清点封家呢,要处理五毒那些人,还有” 刚说一半,她意识到自己在抢话,赶紧捂住嘴。 慕千昙看她,过了一会,才道:“她都跟你说了?” 李碧鸢还捂着嘴,用力点头。 慕千昙道:“她很信任你。” 江缘祈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不管是作为原书“男主*”的定位,还是封家少主,她都不是个简单角色,日常揣着一肚子坏水,心眼比谁都多,心防比谁都重,就连最普通寻常的事,旁人去问,她可能都要绕着圈去回答。 在这么严峻的时刻,刚经历了惨痛的事,对她而言,正是最不稳的状态,居然随意就把“抄家”的细节就告诉一个陌生人。 并且,严格来说,李碧鸢算是慕千昙这边阵营的,和裳熵关系都不是很深,可还是无所隐瞒,知无不言。 慕千昙眼珠轻滑:“难不成她到现在为止,还能听到你的心声?” 李碧鸢表情裂开一瞬,手松开口,叫道:“不可能吧!” 被人读心,那不就相当于“裸。奔”吗!光是想想这种事,她就一阵手脚蜷缩,恨不得饮药自尽。 慕千昙道:“那你解释解释。” “啊啊啊我不要想!”李碧鸢抱住脑袋,尽力去抹除江缘祈那张笑脸。 为了加快速度,她咬紧牙关,绷住唇,不断小声重复“贴图错误”,祈求给自己洗脑,然而洗着洗着,她突然眼前一亮,手砸进掌心:“诶?感觉会像是那种,把汽车的图贴给轮船,把轮船的图贴给飞机,这种贴图错误呢?我在游戏里见过。” “是吗。”慕千昙仰躺下来,一手垫在脑后,看向白茫茫的天空:“你的意思是,船有可能在天上飞?” 高空之中,云层相当厚重,仿佛是神的手在天上打奶油,拉扯出复杂的花纹。 “啊我也只是这么一” 李碧鸢的声音倏而远去,慕千昙蹙眉。她察觉到某种微妙的不对劲,视线瞥向某一处云层。 那里很宁静,白云如棉花糖,无害而又纯粹。 多虑了? 这时,眼前突然一黑,她脑中嗡得响了声,下意识去推,手刚碰到肩膀,她认出是裳熵撑在她上方。 没等她有所反应,突然听到一道穿透云霄的嘎吱声,响彻耳边!如同腐朽的木料相互摩擦,让人极为牙酸。而在那道声音之后,紧接着,类似的动静此起彼伏响起,重叠着倾轧而来,仿佛九天之上爆发千万吨海啸,尖叫,尖啸,沸腾而来。 一道庞大的黑影出现在云层之后,下一秒,破云而出! 一艘大船显露身形,明红色船头,绘有金黄的狰狞虎头。整个船侧都燃着火把,随着运动带出长长的火线。一个扎着细细麻花辫,咯咯笑着的船员,正站在船头,裂开满口金牙大笑,甩着口袋向下泼洒钉子。 他身后是宽大的船帆,被风鼓动出几层圆包,带动整艘大船碾碎云层,直朝她们撞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在看到船后,它也已欺到眼前,然而裳熵将她按倒,同时用力下压白鹤,这多出来的一段距离,让那狭长且硕大无朋的船底堪堪擦过裳熵的脊背,也从慕千昙的视线范围划过。 大船速度极快,带着呼啸声远去,再次没入云层,只留下那称得上惊悚的腐朽摩擦声。 “”慕千昙动了动唇。 裳熵从她身上起来,她方才在一瞬间变成了半龙形态,龙角探出,眼底流着浓金,尾巴则从李碧鸢的腰间撤下,甩动的同时,她转头,盯着船消失的地点。 瞬息间,她已飞入云层,很快又回来:“不见了。” 李碧鸢吓得脸色苍白,毫无人色:“不是啊?啊?啊?” 高空之中,静默了几秒,慕千昙才看她:“乌鸦嘴。” 经过这一下,白鹤被吓出了魂,无法再继续带人。三人回到岸边,找了个风水宝地将它放生,而后谋算起那大船的事。 “他是故意出来吓唬我们的。”李碧鸢愤愤。到现在她的腿还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得走。 慕千昙道:“十有八。九,bug就是那艘船。” “它一瞬间消失了。”裳熵还在顾虑这件事。她是盯着船的影子没入云层的,不可能跟丢。 若说船飞起来,不是做不到,只要灵力给足就行了,哪怕是座山,也能一样捧起。但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能够把大船给托起来并在天上飞的灵力,是相当海量的,这灵力用来干什么不好?更别提让整艘船瞬间消失,就算是盘香饮来,也不见得能支撑多久这样的消耗。而看他们的架势,似乎这样是常态。 那大船的主人如果那么强大,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早就在仙界鼎鼎有名了。但她们脑中,认识的那些佼佼者,没有能匹配上姓名的。 慕千昙则没有太纠结:“bug的存在形式就是这样,你如果细究,灯仙也很不合理。她能让整个灯城消失,却没有自保的能力。目前看来,bug的表现形式,就是会赋予受体一种单方面强大的特性,而其他则不会改变。” 裳熵点点头,又道:“那艘船像是商船。” 那种明艳的漆装,和大气的排布,很像是人间大商队会用的船型。慕千昙道:“船是商船没错,人可不是商人。” 就算只有惊鸿一瞥,也能看出那男子的怪模怪样,绝非是跑商的,而是海盗的标准装扮。况且,他还有一个往下扔钉子的动作,这么高的高处,钉子砸下去,光砸都能砸死人了,真是随意害人,心黑手狠。 几人正聊着,听得前方传来嘈杂声,抬眼一看,貌似是个村落。一大堆村民聚在村前的空地上,正举着钉耙和大刀,围着什么东西叫嚣。 三人走上前,混入人群中,看到那围在其中的,是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孩。那小孩满头蓝发,肤色偏青,脚下堆着柴火,而周围村民们叫得,分别是“妖怪”,“杀了妖怪”,“烧死小贼!”。 火柱面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还有一些散落的珠宝,看样子就是那小贼偷盗的东西。 慕千昙道:“天上有盗,地上有贼,真是热闹。” 李碧鸢有些不忍,咬着指甲:“那个孩子看起来很小啊,那么年轻,这是要火刑吗?偷盗不至死啊,要不要救一下?” 慕千昙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 “这小贼真是狡猾,要不是我布下的陷阱起了作用,就真让她逃了!”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位男子,个高且壮硕,五十岁上下,一件白褂,戴着草帽,皮肤黝黑。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引来村民们的反应,看来应该是村长。 村长举着火把,环顾一圈,声音铿锵:“今日,就把她烧死在此处!所有人都来做这个见证!” 偷了东西被抓住且私下惩罚,而不是走官府,在法治观念不那么强烈的民间,是一种格外正常的事。然而,一个站在慕千昙身边的村民,却好像有点畏畏缩缩,呐喊的力道也不如其他人强,最后,还轻声嘀咕:“还要烧吗?” 慕千昙发现有蹊跷,问道:“何出此言。” 见有人搭话,村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面冷又气场强的女人,更是缩了缩,不敢开口。 李碧鸢顶着一脸笑从慕千昙身后钻出:“叔叔,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 正常状态下的李碧鸢,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是相当讨喜的,加上个子不高,小巧玲珑,很容易叫人卸下防备。那村民一看,是个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娃娃,顿时轻松些,低声道:“最近村长已经烧死村里好些人了。” 李碧鸢道:“都是偷东西吗?” 村民道:“对。” 慕千昙看向桌上那堆“赃物”,问道:“之前死掉的人,是因为偷了什么?” 有了李碧鸢作缓冲,村民也没有那么怕她,指了指桌子:“就还是那个。” 裳熵看过来。慕千昙也望向村民:“你的意思是说,之前那些珠宝经过了多次盗窃,而每次小偷都会被这个村长抓住,并施以火刑,是吗?” 她这种问法具有攻击性,仿佛在揣摩村长行为不端似的,村民不敢再接话,眼神闪躲,但也没否认,看那表情,事实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慕千昙轻轻点头。 人圈中,村长挥舞火把,绕着火柱疾走一圈,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背什么法决似的,给自己的行为加上一点仙法色彩。不过,真正懂仙法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胡言乱语,装模作样。 “村长,”慕千昙高声道:“你那珠宝,看着不真啊。” 此言一出,所有村民都停止喝彩,转头看来。 可怕的寂静中,村长不再挥舞火把,漆黑的眼珠盯着那说话女人:“你是谁?” 慕千昙道:“抓贼的。” 村长看向四周,笑个不停:“你说你是抓贼的,那我在这惩戒小偷,你何故说我的珠宝?” 慕千昙缓步走到桌子前,将那串珠宝拿在手上。 珠子有光泽,却不够润亮,平平无奇,如今缠在美人手上,反被增添一份亮,方是它一生的登峰造极。可就在下一刻,那只漂亮的手便将珠宝握在掌心,捏了个粉碎,碎灰从她指缝间落下。 村民们爆发一阵惊呼。 一方面,他们没想到有人会直接对抗他们眼中不可侵犯的村长。另一方面,能徒手捏碎珠宝,那得是多大的力量?这女人看着明明偏纤瘦,难道也是妖法? 村长看着那灰尘散落,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怒目而视:“你!” 慕千昙拍了拍手掌,捡了指缝间一些大块的碎石丢掉:“你用一个假的珠宝,勾上了真的盗贼,惩罚贼人,无可厚非,但那些人,真的至于火刑吗?” 村长:“现在匪徒多!我这只是在教导,要是” “匪徒,”慕千昙指了指天:“天上那个?” 静默的人骚动起来,那份想要把人撕碎的狠劲瞬间消失,显然被这个指向吓住。而被绑在火柱山上的小孩,却是双眼噌的一下亮起,方才明明都放弃了,现在又重新挣扎起来,恨不得拿牙去咬捆住自己的绳子。 看他们的反应,能看出听说过,慕千昙趁热打铁:“你们知道那是谁?” 一想到这个,连村长的气焰都消下去些,神情有些害怕:“这附近谁不知道,飞天海盗,三天之内连抢了两座城,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那些牛啊,羊啊,又有多少被钉子砸出一身血窟窿所以,我才要严惩贼人!” 听见这句话,村民们又坚定起来,像是担心自己也成为飞天盗贼的目标,所以想尽快肃清身边的所有盗匪。 这想法着实奇怪,引来贼人的从来不是贼人,而是金银财宝,这样做并没有用。 “飞天海盗可惧,而你!”村长气得像一头牛,呼哧喘气:“你更罪大恶极,你坏了我的珠宝,赔给我。” 没受他的影响,慕千昙轻飘飘道:“你惩罚贼人是不假,但选用火刑,是你的私心吧。” 村长道:“你不要胡说!” “你自己被烧过,为此痛苦不堪,心里也有恨,却无法憎恨火,所以想看别人也被烧,以为能共享那种痛苦,我说得没错吧。”慕千昙指向村长衣领处,那里露出来的皮肤,有烧伤痕迹。 用假珠宝来勾引有偷盗之心的村民,自己守株待兔,将人抓住,再用近日的飞天盗贼传闻来吓唬村民,让他们认为,如果盗贼不处理,就会演变成村毁人亡的局面,以此来让他们接受酷刑。这样,他就合情合理的制造了一场众人围观下的刺激刑罚。 方才他拿着火把,围着火柱转的时候,那张脸上根本不是清缴盗匪的正义,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只要有心,就会发现这点,可村民们不敢怀疑。 被戳穿所想,村长暴怒而起,一拳砸过来。人群中,李碧鸢张大嘴,急忙抓住裳熵:“老大,你快出手!” 裳熵道:“不必。” 那拳头砸来的瞬间,慕千昙身子轻微左滑,躲了过去。村长手臂划过面前,她伸出一手,按在那手臂上,一转一带,便将人摔倒在地。 在通明山时,她除了锻炼体魄,也学了些防身术。这会就算是幽怜梦在她面前,也摔得动,更别提是一个凡人。 村长差点被摔懵,眼冒金星,血气顶上来,怒吼一声,拼命爬起,却刚直起腰,就被扼住喉咙,听那女人道:“这个小孩,我们带走了。” “我呸,烧死也不给你!”村长双眼通红,已然疯狂,他把火把扔向火柱,那上面浇了油,一点就着,散发着黑烟的火焰窜天而起。 他脸上的笑容刚现,便瞬间凝固。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火柱上已空空如也。转头一看,另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把那小孩抗在了肩上,单手搂住腰,谁也没看清的瞬息之间,赫然已经把人救下来了。 比起愤怒,先到来的是疑惑,村长看着人,眉头抽搐,眼睛眯起。 那女人好生熟悉 “妖魔!”村长指着裳熵,突然大叫:“是妖怪!这就是那位孽龙!是预言里毁天灭地的人!” 他这句话算是扔了个炸雷,在人群中轰然爆炸,比刚刚的飞天海盗要激烈多了。村民们六神无主,尖叫逃窜,你推我挤,东倒西歪,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凶兽撕裂,死无葬身之地,而裳熵甚至动都没动。 慕千昙掐着村长的手更用力些,制止他杀猪般的嘶鸣:“你都消息那么灵通了,认得出龙,难道还不知道现在是魔物在祸乱人间?” 村长似乎陷入某种不正常的癫狂状态,他整张脸紫红,嘴唇喷出白沫,以一种撕扯声带的叫法哑叫:“本来人间什么都没有!是龙出现了,才有的魔!我看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要杀光我们平民百姓!你” 他吐出舌头,咳出一口鲜血。慕千昙松开他,他立刻倒下去,掐着自己喉咙满地打滚,发不出声音,张嘴干嚎。李碧鸢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杀了他?” 慕千昙擦着手指:“很吵,掐了声带。” 沈心那厮教的东西,还挺实用。 “走吧。” 经过裳熵身边时,慕千昙看她一眼:“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在她回来之后,所打听到的与裳熵有关的事,没有太多负面的,但那不可能完全真实,今日就见到了反面例子。 裳熵沉默须臾,才道:“面对不可揣摩的力量,畏惧总要先于敬仰。” 三人离开村子,找了个僻静角落,把小孩放下,喂了点清水。小孩醒过来,咳嗽不止,一见到人,便自觉警惕,呲着牙,发出恶狗般的低吼。 慕千昙掐住她脸,低头看了眼:“果然是妖。” 小孩嘴巴被掐得嘟起来,露出牙齿,与人类不同,是尖尖的鲨鱼牙。她头发的蓝像是深海的颜色,耳边不起眼的地方,也能摸到一片片的鱼鳞,这都是海妖的特征。 李碧鸢像是才发现似的,揉揉眼,长长的哦了声:“是妖啊,那怎么会被人抓住。” 在她认知里,再怎么弱的妖怪,都要比人厉害,毕竟先天特性,导致那身体强度就不是一个量级。这小妖怪看着却不是,细胳膊细腿,比她高不了哪去的个子,仿佛风一吹就折,和普通小孩差不多。 慕千昙道:“谁说是妖就强了,你要是和白瞳打,没准还能赢。” 海妖脾气暴躁,自醒来起就一直在挣扎,哪怕被掐住了也不老实,试图张嘴咬人,还拿长指甲去挠。慕千昙没耐心的翻了个白眼,反手抽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让海妖脑袋嗡嗡响,晕头转向,捂着迅速红起来的脸,呆坐在原地。 她冷冷道:“搞清楚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李碧鸢不动声色往裳熵背后挪了挪。 为了避免这海妖再咬人,也为了避免她再被打,裳熵抬手,打了个字决在她身上,“定。”。 海妖浑身一震,再也动弹不得。 慕千昙看着那字,赞赏地挑眉,准备待会也弄一个来玩玩。她擦着手指,今天两次出手打人,手都擦不干净了,嘴里问道:“名字。” 海妖依然翻眼瞅着她,嘴唇抽了抽,看样子想骂人,又不敢。女人手一动,她就立刻抱住头,从手臂的缝隙里看人,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我叫秀海。” 慕千昙道:“你老大那艘船在哪。” 秀海原本满面气愤,闻言,僵住了:“什么?” 慕千昙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别装,你身上这件衣服,和飞天海盗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方才决定救人,倒是不单纯为了戳穿那令人生厌的村长,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小孩身上穿着船头那男人的衣服,几件叠穿,看似破败,但很有风格,明显是一路人。 秀海借用手臂的遮挡,观察四周,似在找机会逃走。然而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后,最后总是会落在那个半蹲在她旁边的黑衣女人身上,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她就算没被绳子捆住,也几乎一动不敢动。 慕千昙见状,问道:“裳熵,我记得你的血脉对同类有压制作用,那对这种小海妖呢?” 裳熵没有说话,可秀海的表情突变,扭曲了一瞬间,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了巨大压力,眼眶瞬间变红:“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们幸福号的任何事!” 慕千昙挑起一边眉,轻笑:“原来那艘船叫幸福号。” 太好了,这海妖是个弱智。 秀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把嘴闭上。 慕千昙以一种很讽刺人的眼神打量她:“我知道了,做海盗也有要求,不要脑子有问题的,所以你被扔了。” 某个字眼狠狠刺痛了秀海,她好似受了伤,眼珠子快瞪出来,连那份威压都无惧了,摆出一份不杀人就不屈服的架势。 慕千昙一动不动,好似并不放在眼中,像一面坚固的盾。她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告诉我们幸福号的下落。另外一个” 她故意在这顿了顿:“那个村长对酷刑的想象力来源于自己的经历,但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比火刑更残忍的惩罚,你要体验一下吗?” 第269章 像是亲吻 “另外,还有一件事,”慕千昙蹲下:“海鲜就要吃新鲜的,烧烤很浪费,这么看,那村长既没眼光也没能力,死不足惜。” 秀海看着女人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分明刚刚才从龙潭出来,又入虎穴,看来横竖都是一死,天要绝人,无路可逃!她脸现绝望之情,双眼一闭:“那你杀了我吧。” “好啊,”慕千昙向裳熵伸出手:“有筷子吗?” 秀海睁大眼。 裳熵自然不可能带筷子出门,她站起身,环顾四周,用手劈了根树枝,弯折之下,具有韧性,也够结实。以灵力震掉树皮,露出白生生的内里,再截成长短一致的长棍,而后放在女人掌心。 慕千昙握住“筷子”,指尖捏着筷子两头转动:“有一种食物叫做刺身,是在鱼还活着的时候,就一刀刀刮掉她的肉。让有本事的师傅来,比如这位师傅,”她指着李碧鸢。 李碧鸢露出“啊?”的表情,反应过来,赶紧撸袖子:“对,是我,我们那切鱼技术一流。” 慕千昙道:“这位师傅,能从第一刀开始,到最后一刀,全程让鱼保持活着的状态,血都流干净了,那嘴巴还能一张一合。你想不想见证她的残酷?” 李碧鸢低声道:“我吗?” 她方才所说的那种鱼生,李碧鸢还真就就见过。端到桌上的,白花花的鱼,身体已翻出片片晶莹的鱼肉,供人采食,可那双眼还圆睁着,嘴巴不甘心的开合,伸筷子进去,鱼会咬住不放,被人提起来,露出那光秃秃的骨架 她咬住指甲,硬着头皮道:“对,对!是我。” 因为她描述的太过细致,秀海联想到自己被切成那样的惨状,忍不住红了眼眶。慕千昙见状,又道:“你还有很多机会,现在实在不想说,等我吃到你身上的最后一片肉,再说也行,那我先开动了。” 秀海浑身一抖,哇哇大哭起来。 慕千昙手肘撑着腿,等她哭完了,抽抽的时候,才放软了语气道:“我想找幸福号,是为了加入他们,也想像他们一样威风凛凛,赚大钱,咱们是一路人,你何必有所隐瞒。” 听到这话,秀海脸现憧憬,那份防备终于慢慢卸下:“真的?” 慕千昙道:“那当然,你看我像好人吗?” 她勾着唇笑,漂亮归漂亮,但那笑一看就不是真心的,透着股坏劲,简直是标准的坏人脸!秀海激动摇头:“不像好人。” 裳熵揉了揉眉心。 慕千昙道:“对吧,所以,告诉我他们的下落吧。” 秀海激动了一会,又偃旗息鼓:“我能带你去,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慕千昙把她扶起来,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为什么会被扔掉。” 其实原因显而易见,作为海盗,烧杀抢掠是基本,要做到这些,是要有实力在的,而这只海妖,弱不禁风,连普通凡人都能把她抓住放火上烤,那船长要这么一个弱小的手下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扔了。 秀海的回答差不多意思:“我不够强。” 慕千昙道:“所以你去偷那个村长的东西,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偷盗?结果却不小心被抓住了。” 失败的行动就这么轻易被人猜到,还拿出来说,秀海有些羞愧,抹抹眼睛。 果然还是小孩子,那神情根本什么都藏不住,都猜出来了。 “这样吧,”慕千昙勾住她肩膀:“你也见识到了,我还是比你厉害些的,你认我当老大,我带你去投奔幸福号的船长。如果他们愿意收下我,那你不也顺势回到船上了吗?至于能力,可以慢慢培养。” 听到这个建议,秀海脑子转了转,发现真的可行。她眼睛逐渐亮起来,手抓了抓头发,抓出一把潮湿的水,哗啦啦往下滴:“真的吗?” 慕千昙道:“你带路就知道了。” 据秀海说,幸福号有一位船长,就是她们看到的船头洒钉子的那个。船长不是妖怪,是个有灵力的修者,他平时并不算强大,但是却有邪法,能让船飘起来,还能让船肆意在海上穿梭移动。 大概在小半个月前,他第一次开船出海,就抢了一个小村落,还附带一支过路商队。 如此简单就发了财,他本就贪恋的心,瞬间就迷恋上这个感觉,开始接连不断作案。一开始,胆子不算大,顶多到村里抢抢,可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就开始招兵买马,对大型城镇出手,还以凶狠残暴著称。路过之地,连一条狗都不放过。这才传开了名号,让人闻风丧胆。 听她说完这简短的故事,慕千昙没找到能让这海妖想要追随的地方,这不就是一个纯粹的海盗吗?甚至领袖还是个没品的暴君,为何秀海还一幅上不了船就心灰意冷的样子,真有人天生就喜欢当贼? “那你为什么想上船?” 秀海道:“因为很帅!” 她露出星星眼:“我第一次拥有人形,浮上海面,没看到天空,先看到的是那艘漂亮的大船。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去那艘船上,不然的话,我就再也不回海里。” 慕千昙明白了。这小鱼想追随的根本不是那个海盗,而是那艘大船,只不过因为船是那个船长的,所以才迫切想要得到承认,来获得上船的权力。 她问道:“你喜欢当海盗吗。” 秀海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当海盗有什么不好吗?” 慕千昙本想说,当海盗就是不好,要不然方才那些村民,也不会非得把她架在火上烤。想了想,这话还是没说出来,因为没那个必要。 在秀海所生活的海洋之中,并没有什么动物可以称之为“海盗”,靠力量去抢夺,杀戮,进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也是它们从出生开始就遵循的自然法则。 慕千昙不由得侧首望向裳熵。 她是比其他物种要更为纯粹且强大的龙,要是不拘泥于在人间发展,而是翱翔于天,不知道会比现在的日子要痛快多少。 注意到她视线,裳熵也看过去,可女人平视前方,那被注视之感,仿佛是一种幻觉。 虽然有秀海告知情报,但幸福号具体的地址,却依然是个不清楚的秘密。这倒不怪她,毕竟那是一艘会移动的船只,而秀海早就被踢出了队伍,又不是实时监测。 不过,她也透露出一点,那就是,幸福号每次抢完了一个地方,总会把船上放不下的财宝,转移到“似海非海”的一座岛屿上,那座道叫“此地无银”,岛上几栋石头房子,是曾经监狱的残留,而今被用来当做藏宝之地,存放着大量金银财宝。 这一席话可谓是相当动听,慕千昙的心都泛起了波澜。她问:“你知道那个岛在哪吗?” 秀海道:“我知道。” 慕千昙转头:“裳熵,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要送我一个储物袋?你这会带了吗?” “带了。”裳熵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明明白白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纵容,从怀中摸出那金丝编织的储物袋,递给她。 慕千昙接过,扯开看看,空空如也,又扎上袋口:“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东西要装。” 李碧鸢捂住嘴,一脸贼相:“昙姐,谁是强盗啊。” 慕千昙轻笑:“刺身师傅,你饿了吗?” 秀海知道那座岛屿的位置,而且听她说,那岛屿在“似海非海”东部,方位比较刁钻,且被设置了阵法,只有船可以通行。于是,几人去往岸边的城镇,找到一艘即将出海的商船,一番商量,便得到了一同上船的机会。 临到出发时间,海员们在岸边点着了炉香,一一跪拜,又往海里丢了牛羊猪各一只,祭了水神,这才上船。船锚渐渐收入船舱,商船驶入黑色海洋,朝着东方前进。 身为一只海妖,打人的本事没有多少,可一碰到船,那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秀海不用掌着船舵,直接跳入水中,一手扶着船底,就可以让船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破开水面,一往无前。 船员们是海中老手,可也从没体会过被海妖推着前进的感觉,纷纷挤在船边,扶着栏杆往下看,七嘴八舌的交谈。 一人道:“只听闻海妖吃人,谁听过海妖推船啊,今天也是长见识了,哈哈哈哈。” 另一人道:“可不是吗,咱们平日祭海神的肉,不会都被这样的小妖怪吃了吧。” 慕千昙走近他们,问道:“你们可知道飞天大盗。” 那女人步子极轻,靠近时无知无觉,船员们都被吓到,再一看,是个清丽无暇的年轻女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见得了这个,一个个立刻红了脸,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话都说不出一句,最后,还是以为年长些的出面:“我认识那个人。” 不是“我知道”,而是“我认识”,这两个词语可天差地别。慕千昙道:“哦?能否说说?” 后头一个船员鼓起勇气道:“别干站着说啊,那边有桌子,有吃的,边吃边说。” 几个船员手脚利索,立刻去搬来桌子,放在甲板上,又去提了桶清水,从箱子里挖出生蚝,用刷子洗干净,摆上桌面,很快堆得冒了尖。慕千昙见他们这么勤快,摸出一些钱,放在桌边:“多谢。” 船员们看到钱,呼哧开生蚝的动作顿了顿,互相看看,露出了某种莫名的挫败感:“好好吧。”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船员搬来烤炉,也搁桌上,生了火,将生蚝放进去烤:“你想知道那小子的事?” 有船员咚咚咚剁了蒜蓉,调上酱汁,码在生蚝上。慕千昙闻着酱料烧烤的味道,回道:“我正在抓他。” 闻言,老船员微微掀起眼皮,看她单薄清瘦,张口也想说点什么。不过想到那个自称海妖,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家伙,现在正在船底托着整个船向前移,也知道人不可貌相,便住了嘴,不提这个,说起那船长。 “也没啥,老早见过一面,他年轻时候是个船员,喜欢修邪法的,修不出头绪,不务正业,就被船队丢了。” “丢了之后,去当海盗,一直听说他打不过人,被海盗打,被商队的人打,打得不敢冒头,缩着。” “也不知怎么了,前段时间,突然就发达了,厉害了,变成现在这个飞天海盗。到处抢劫打杀,那孩子是彻底坏了。” 火上的生蚝发出诱人香气,被蒜蓉一激,流出汁水。慕千昙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入口中,烫的舌尖回缩,吹了吹:“我大概清楚了。” 那船长本来只是个船员,想钱想得两眼发红,没走正道,成了邪修,被逐出去,没得钱花,就成了海盗,又无意间被bug选中,得到了使船飞天的能力,才成了这副模样。 知道背景没什么特殊,也就好对付很多,且与灯仙不同,这是个纯坏种,不必留手,拍死就行。 生蚝差不多到了温口的地步,再吃下去,顺滑饱满,一咬开,汁水四溅,口齿留香。慕千昙心头满意,又放了些钱,马上就要抵达宝藏岛,她这会格外大方。 忽而,身侧传来闹哄哄的声响。她望去,就见方才还在剥生蚝的几个船员,突然吵了起来。 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大概是“我没干过那事,别赖我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他。”,“我也看见了。”,“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诸如此类,来回重复。 矛盾一旦激发,没有缓和,就会越来越激烈。几个船员吵得脸红脖子*粗,手里还拿着刀,谁都不让谁。眼看着就要干起来,老船员赶忙冲过去,插。入几人之间,几方调停,劝着架。 慕千昙听着他们的吵闹,捕捉到几个关键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来。 声音逐渐远去,她看着生蚝流出的汁水,耳边响起细微的噼啪噼啪声。 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慕千昙一怔,抬头看,是裳熵。 垂下视线,原来她不知何时,拿出了退魔铃,攥在手里。 用力过大,估计已经在手心留下了印子。 “师尊。”裳熵轻声唤她。 慕千昙发现自己在打寒战,而那只握住她的手很温暖。 用空闲的那只手关小炉火,裳熵单膝蹲在她面前,轻柔地拨开她手指,拿走退魔铃,一看那手心,果然有一道道红印。她低头吹了吹,指腹按压着印记,想让它们消去。 慕千昙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你觉得那只羊头老怪现在会在哪。” 就算知道了那诡谲莫名的东西是bug,那些行踪莫测都是正常行为,她也时不时会辱骂那玩意一嘴,可要是真的再碰上,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害怕。当然,只有一点,更多的是想要亲手弄死那魔物的冲动。 裳熵始终低头帮她揉着手:“不管在哪,我们会把她找出来的。” 慕千昙道:“她会分身,可以同时出现在很多地方,如果她存心想要做些事,那时怕是真的会世界大乱。” 一次潜伏,只暴露了一部分,就成功戏耍了她那么多年,也杀了不少仙界叫得上名字的仙者,而这些只是她的开胃菜。 她热衷于玩弄人心,不可能就此停止,谁都不知道她目前在何处,以什么样的身份,酝酿着什么样的阴谋。强大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手不仅强大,还未知。 “师尊。”裳熵攥住她的手,拉近到贴着心口的位置,那较高的体温,源源不断涌出热量:“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与你分离。” 她说得格外认真,蓝金色眼眸如裁剪下来的星空,闪着执念的光。 慕千昙眼睫微颤,掉转视线,好一会才转过来:“你现在还能” 她本来想说,你现在还能凭借气味来分辨我吗?毕竟换了身体,一些细节处肯定是不一样了。而有魔物的前提在,她们两人总需要一些辨别对方的方式,但气味这两个字,总感觉带着暧昧,有点说不出口。 好在裳熵总是懂她:“我有了更多的参照物。” 慕千昙问:“是什么?” 连善于观察的幽怜梦都说看不出来差别,她却说有不止一个参照物,慕千昙是真有点好奇,但裳熵却不肯说了。 “你还卖关子。” “师尊知道我能认出你就行。” “我可认不出你。” “我也只能认出师尊罢了。” 慕千昙嗤道:“还以为你有什么独家本领。” 裳熵笑笑,那搓着红痕的手早就停下,虚虚掩在她手心,看着就像是两手相握,余一丝缱绻。 “你只需要记得,裳熵只做对师尊有利的事,就足够了,还有,”她手扶着椅子,抬高身体,嘴唇靠近女人脸侧,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的灯笼是冰昙花,你的灯笼是笼中火,实在不确定,就问这个问题吧。” 慕千昙咬了咬牙,下意识抬手按在她胸前,察觉到不对,手指微微抽动,往上移了点,离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柔软,而后施力将人推开一些:“也行。” 在灯城时,灯仙的阵法隔绝了外界,她们始终携带着退魔铃,还有李碧鸢在身边,至少可以保证,那段时间里,魔物是无法窥探的。 把魔物抛在脑后,慕千昙的身体也开始回暖,甚至有点热了。再看那些争吵的船员,已在老船员的调停下散去。路上的生蚝也都熟了,香气扑鼻。 “吃点东西吧,李闭眼人呢?又死哪去了。” 裳熵没有直接到对面坐,而是把板凳搬过来,坐在慕千昙身边:“在睡觉。” “偷懒?” “好像有点晕船,我刚刚去给她拿了药。”裳熵朝她的方向坐着,把她的手拉到怀中,卷起袖子,找到治疗晕船的穴位,抹了点药,手指压上去:“师尊也晕船吧。” 经她一提,慕千昙这才想起,她们之前也这样坐过船,在去万药仙岛拿活骨肉的路上。那时她晕船更严重些,是大傻龙跪坐在床边,帮她像个傻子似的揉个不停。 这样的熟悉感已经不止一次,难道是那几年经历了太多事,所以后面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往昔的影子吗? 另外,裳熵已经知道当年她是真心想要献祭,也知道去万药仙岛的真实目的,就算能够不在乎献祭的结果,对于那过程中的饱含恶意,也能去平静对待那段回忆吗? 事实上,裳熵的面色就是很平静,就是不在乎。 心里想着其他事,就容易忽略触感,而待思考结束,那手腕上的揉按忽然鲜明,慕千昙未能适应,一个激灵。 裳熵以为弄疼她,下意识收手。 而慕千昙,此人可能是生蚝吃多了,胃里一路堵车到大脑,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反手握住了她,阻止她的手抽离。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大脑空白了一瞬,突然道:“钟明琴” 裳熵原本对她类似挽留的动作惊喜,然而却在下一瞬听到了其他女人的名字,眼中压了一丝不满,重新握住女人手腕:“她怎么了?” 慕千昙道:“钟明琴那个字咒,我也能用吗?” 伏家讨伐时,她亲眼见识过字咒的强大作用,本以为那是只有钟明琴才能使用的,却在方才,又看见裳熵用了“定”字决,想来也是一个可以学习的法门。 裳熵道:“可以用,不过,师尊那里不易放太多。” “什么意思?” 一枚莹绿色的“盾”字划过裳熵脖颈,留在她脸颊一侧:“字咒是钟明琴才能创作的文字,她可以送给其他人使用,但前提是,承载这些字咒的那个人,有充沛的灵力给字做温养,否则会被反向吸取。” 这么一听,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怪不得叫做“咒”,估计也是诅咒的一种。 “师尊那里留一个盾吧。”印在裳熵脸上的绿色字体,被揭了一个角,而后掀开,脱离她的身体,在空中飘飘摇摇,像是小蝴蝶。 裳熵松开她的手滑,右手下滑,与她的手十指相扣。接着,那盾字飞到了慕千昙脸上,贴在唇角,像是亲吻,而后融入其中,缓慢消失:“想用的时候,叫出那个字就好了。” 慕千昙点点头,低头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这也是字咒交接的一部分?” 裳熵笑道:“不是,只是我想这样做。” “滚。”慕千昙甩开人。 这时,一位船员跑上甲板,手搭在眉间,极目远眺,惊喜道:“好像到了!” 第270章 死局? 远处的海面上,有个龟壳似的灰色原型凸起,像是一座小岛,突兀立在海面上。它周围还有其他岛屿,比主体小上许多,零落在四周,构成一片礁石般的分布。 那报信的船员道:“这片海域之前也来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座岛。” 海洋没有浪花翻涌的时候,海面是一片平静,一望无际的,没有像陆地上那样,能够阻碍前进的大山或峡谷,就会给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一直前进,就没有不能抵达的区域。 可实际上,海洋里也多得是看不见的“山”,这并非字面意思的山,而是阻隔的代词。 可能是海水本来就成了精,可能是活着海里的小妖作祟,可能是大能布下的阵法,也可能单纯只是浪花等等。这些元素,总会悄悄改变着船的方向,让船员误以为自己在直线前进,其实不知觉间,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利用这个特点,会有一部分想要隐居的人,把家搬到海中央,设下不允靠近的阵,再养一群引路鱼将过路人支开,便实现了与世隔绝。 而不小心误入其中的,发觉世外仙境,沉迷其中,离开之后,再带人前来,却再也找不到原路,便有了海上的“桃花源记”。 也许万药仙岛也是同理。 裳熵描述着民间小故事,那些不懂仙法妖力的百姓们,对于自然中不可理解之事的重新解读,从过来人的角度看,还挺有意思。 这样的东西,她走南闯北,收集了一箩筐,随便一倒便满满都是,讲给师尊解闷。不知不觉,慕千昙已听了不少,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听什么童话故事,忍不住摇头,道一句幼稚。 船行的方向始终瞄准那座岛,由于不断靠近,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下。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船员们不解为何在这就停了,这里泡船锚也没用,根本无法靠岸,也就没法下岛。 秀海自船一侧爬上来,手扒着栏杆,甩了甩头上的水,指向前方:“到了!前面海域里有陷阱,船过去会沉的,要飞过去。” 在船还没停时,裳熵便已退下,去船舱里找到睡着的李碧鸢,带她出来。 李碧鸢睡得头发乱如蓬草,两眼迷瞪,脸都有点肿。一看见没吃完的烤生蚝,死了半截的身体顿时恢复活力,饿虎扑食,扑向桌子,一副要把炉子一并啃了的馋样。 慕千昙道:“睡了一觉被饿死鬼夺舍了?” 李碧鸢连吞了几个生蚝,那如菜面色才终于恢复,捂着肚子吐出一口气:“可惜没有泡面。咱们到站了?宝藏岛吗?” 秀海道:“是‘此地无银’岛。” 慕千昙道:“要飞过去”她侧首看了眼身边人。 裳熵退至甲板中央,抬手望天,原地拔起,化龙入空。 船员哪见过这阵仗,平时遇到一只海蛟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害怕得觉都睡不着,而现在飞于空中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龙啊,随便一个吐息都能让他们船毁人亡! 刺激过重,他们惊呼不已,四处乱窜,害得船都有些不稳。那极为震撼的蓝金色大龙围着船飞了一圈,阴影打在船体表面,仿佛是什么怪物的影子,奔袭掠过。 在越来越起兴的尖叫声中,大龙缓降下来,浮在水面,那头颅比船头还要硕大,龙角比船帆还要高耸,眼眸悬在甲板上方,深邃的眼底让凝视成为一种恐吓。 两人下了船,走上龙身。裳熵带人飞离,溅起海浪般的水花,甲板上顿时潮湿一片,船体被推地向后飘动。 老船员仰头望着,回头冲那些已呆滞的船员们道:“又在那给生蚝,又在那脸红,都说你们别想了,那姑娘一看就非寻常人。看吧,差点惹一位杀神不快。” 一个摆身间,裳熵便已飞抵“此地无银”宝藏岛。慕千昙从她身上下来,脚下是纯白色的石头,不远处立着一栋栋同样材质的石头房子,没什么设计,纯粹由石块垒成,看得出曾经的确是监狱,此刻破破烂烂的,墙体都没了半边,裸。露出里面存放的箱子。 她正要往前走,从海里跳出来的秀海连忙阻止:“等等!” 海妖窜到她前方:“前面有陷阱,不能直接进去。” 慕千昙道:“动嘴之前可以先动手,去解除。” 秀海指向旁边的一座小岛:“陷阱的开关都在那座岛上,要毁掉” 一道蓝影霹雳而下,海面轰隆一声巨响,慕千昙迅速回头,只见龙尾甩向秀海所指的那座小岛。覆盖着坚固鳞甲的尾巴,像是碰豆腐一样,将小岛轻易撞碎,化成一块块石头撞入海面,扑通扑通,如鱼入水。 一尾巴摔碎了岛之后,裳熵才变回人身,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 慕千昙多看她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刚刚出来开始,这大傻龙变得好像有些暴躁了? 虽然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掀开袖子看了看,方才裳熵揉按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 秀海怔愣的看着岛屿破碎,她本想说,只要毁掉开关就可以,但没想到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力量,如果她能拥有,就可以把幸福号抢过来了吧。 把袖子盖回去,慕千昙走到裳熵面前,拿过她手里的退魔铃,将之贴近女人耳朵,轻轻摇了两下,也不等人什么反应,转身往石头建筑走:“先去看看里面。” 不管怎样,来抢劫才是正事。 慕千昙一步不停,走入那石头房子,里头没火把,但天花板烂了一大片,阳光可以直接倾泻进来,照亮了半面墙的箱子。 不错,如她所想。 外头,海浪声阵阵,可那铃声更为清脆,悠长未绝。裳熵捂住挨着铃铛的耳朵,抬脚跟着人,走到门前时,却停下了,转身候在门前,顺手也拦住了秀海。 秀海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说话,安静等在外头。 李碧鸢跟在慕千昙身后进去,看见箱子,发出赞叹:“果然还是抢劫赚得最快。” 慕千昙道:“要么说发财最快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呢。” 她把最近一个箱子打开,沉重的箱盖,灰扑扑的,朴实无华,然而缝隙裂开的那一瞬间,金光瞬间溢出,晃瞎了人眼。一大堆零碎的珠宝,翡翠,黄金,银子等等,叠在一起,看得头晕目眩,引起了原始的兴奋感。 李碧鸢语塞了半天,才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都是你的了?” 她拿起一块碎银:“不过为什么钱都那么碎啊。” 慕千昙道:“因为抢的都是百姓的。” 百姓们的钱都是一点点挣得,攒起来,自然也零零碎碎。它们应该本来有各自的用处,补贴家用,治病,买粮,或者是某人的传家宝等等,现在被一起收集到盗贼的宝库内,唯一的作用,是被挥霍一空。 李碧鸢意识到这点,心中不由得酸涩,把银子慢慢放了回去:“真不当人啊。” 按秀海所说,那位船长极为残暴,是火烧野草还要挖走根的程度,所以他劫掠过的城镇,会因为突然降临的贫穷,而实打实死去一大批人。 把自己叫做幸福号,却根本就是在无情掠夺别人的幸福。 慕千昙道:“就算不被盗贼抢走,也会被官府刮走的,有什么区别。” 平日在故事中看过太多惨案,李碧鸢本该没什么感觉,但现实经历,还是免不得联想,那些百姓的残相。她忍不住道:“其实其实” 她捏了自己一把,鼓起勇气:“其实你也不是很需要这些钱,对吧。你还有盘老大,殿主们对你也好,还有裳熵,你想要钱,随时都可以要很多” 本来想一口气说完,但是那女人的目光一转过来,她就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磕巴道:“就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的来源了嘛,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更加理解那些人,这样。” 慕千昙静静看着她。 李碧鸢虽然说得乱七八糟,但是意思很明确。她慕千昙之前不知道自己也是书中角色,所以会有点现世之人的傲慢,忽略鄙视书中人,还算是情有可原,可现在知道了,那么也该清楚,其他角色哪怕是炮灰,都是像她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既然同源,就不应该对自己的“同胞”出手。 后背渐渐渗出了汗,李碧鸢预感自己会被打,很想转身就跑。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慕千昙只是轻飘飘道:“你以为我知道自己只是书中角色后,就会变得敬重他们吗?” 李碧鸢急道:“并非敬重,只是尊重。” 慕千昙轻笑着摇摇头:“不会。我之前看不起,现在依然看不起。我和他们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是角色,而别的方面,天差地别,我为什么要尊重?” “我不改变我的想法,大不了一起被挂上垃圾的身份,垃圾之间相互鄙视是少有的事吗?” “就算是现实世界,每个人都明白,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真实。这种‘意识’带来了‘尊重’吗?这份‘平等’触发了‘公平’吗?” “而且,抢劫百姓又怎么了,人们只会对作品的主角有道德要求,而我是恶毒女配。都穿越了,还想让我当三好市民?行,我去做好事,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间庙宇,能不能多供我一座?” 她连续打开好几个箱子,开完第一排最后一个时,话也说完,全程都是平淡的语调,并非抱怨,只是简单叙述,却仿佛和箱盖被打开一样,震动着耳膜。 李碧鸢擦擦额头的汗,沉默了半晌,转身道:“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在门口等你喔昙姐。” 听着脚步声运去,慕千昙又开了一排箱子,随手拨弄了一堆财宝。 忽而,她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伸手去拿,拿出了一枚长命锁。 那枚长命锁并不大,薄薄的,只有一层,应该是给小孩子戴的,是生辰礼物。被硬生生拽下来,红线粗暴的断裂,上面还沾着血。 慕千昙默默看了会,擦干了上面的血。 另一边,明明石头监狱也四面漏风,可李碧鸢却觉得憋闷,等出来后,才重新恢复了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恢复冷静。 她看向裳熵,才注意到她没跟进去。而到这会,她明白了裳熵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慕千昙要做的事,是她所不能容忍的。街道办虽然开的大,但几乎都是为百姓着想,裳熵身为女主,心中留下了作者对她“善良”的设定。换成十五六岁的她会选择谴责,甚至阻止,可现在的她,面对失而复得之人,只会无底线的包容。 “等事情结束,被抢的那些城镇名单,你写给我一份,要精确些。”裳熵道。 秀海不解:“你要这个干嘛,他们已经没钱啦,再去也没有用。” 裳熵道:“不必多问。” 李碧鸢往屋子里看,正看到慕千昙推门出来。即将开口时,只听一阵熟悉的木料碾压之声,轰然响动,批头砸下。 几人抬头,一艘大船凭空出现在海岛上空,庞大的规模,围着船侧的烈焰,以及一脚踩在栏杆上的,扎着小细鞭的男人。阴影打下,将她们笼罩,飘然的旗帜上绘着骷髅头与流淌的血肉,一股劣质的血腥与不详之感。 在看到船出现的那一刻,秀海便欣喜若狂,要冲上去。慕千昙及时上前一步,手贴在少女后心,催动气壶,念着咒法,在船长看清下方之前,将秀海变成了一只小鱼,捏在手心,背在身后。 随口吐出钉子,船长往下看,用手点了点数:“一,二,三。”抬抬下巴:“都什么人,在我家干什么呢。” 慕千昙道:“我们几个都是散修,仰慕您连抢三城的光辉事迹,想加入幸福号。” 船长从口袋拿了个新钉子在嘴里嚼,他的眼睛扫过下方三人,牙齿咬着铁,舌尖不断品尝着腥气。不多时,他仰天大笑一声,大手一挥:“你们先上来,我看看有几分本事,再说进来的事。” 只要能上船,那就好办了,在谈话间弄清楚这贴图错误bug的机制,再去对症下药,应当会和处理灯仙差不多。 大船一侧放下了梯子,三人依次爬上去。 变故总是在一瞬间发生,慕千昙爬上甲板之后,刚站直,还没看清四周都有什么,就听见一阵崩裂声。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一转头,就看到船长拔出一把大刀,斩断了梯子,而裳熵还没有爬上来! 大刀卡在了栏杆上,而船长再次大笑,两手向上一拍,清脆巴掌声,整个船体一阵扭曲,将要离开原地,跳往别处。 千钧一发之际,慕千昙只看到扭曲的时空中,裳熵惊恐万状的面容,以及她迅速打出的一粒金色。而下一秒,周围的海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空的厚重云层。 “哈哈哈,一帮蠢货,”船长拔下大刀,从栏杆上跳下来:“都能找到‘此地无银’岛了,还说是投奔我,这话鬼才信。” 他冷笑一声:“我也是修仙的,我知道底下那位怕是比我强,但那又怎么样,我一个巴掌,能跳千里之远,从海到天,她知道我们在哪吗?就算累死她,也别想找到!” 挥舞大刀,他将刀尖指向人:“说!你们到底是谁!找我有何目的!” 看到这局面,李碧鸢懵了,脸色惨白,僵立在原地。慕千昙知道情况糟糕,深深呼吸,保持冷静,分析了一下局势。 小裳熵滚落在地,又重爬起来,暴怒大喊:“你死定了!我一定杀了你!” 她紧咬牙关,满脸涨红,青筋跳起,即将冲过去。慕千昙一把将人按住。 方才事情发生的太多,裳熵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掉下去之前,她下意识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爱影打了上来。 虽说多了一个人就多了胜算,然而,是十五岁小裳熵的话,恐怕用处不大。慕千昙知道这小傻龙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冲动易怒,暴躁,爱打架,但是往往打不过真有水平的,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听话。 所以,她现在能用到的人,只有十五岁小裳熵,一只在她手心不停挣扎的鱼,还有约等于没有的李碧鸢。 慕千昙环顾四周。这座大船上或站或立着相当多的船员,每一个都面色狰狞,手拿杀器。更不要提那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船长。 她看向船外飞速倒退的云层。 而这里还是万米高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70-280 第271章 赌一把 船长虎视眈眈,刀尖就停在眼前,威胁意味十足,似乎稍有动作,就会被戳个对穿。 慕千昙看了会刀背,微微直起身,问道:“载我来此地的商船上,有一位老船员。他告诉过我,你变成盗贼之前,就已经是邪修者。这么多年过去,看来如今你已修成大道,才能操纵这船只于云海飞行。” “那老东西,从前看不起我,现在想上船,也没那个机会,”船长不屑哼了声,眉峰一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回答我的问题,你是谁!来找我作甚!敢有一句假话” 他狰狞一笑,脸上抹的血块图腾扭曲成一张哭脸:“我船上两三百号兄弟,一人一块肉,就当午饭加餐了。” 按照经验来看,每当他说出这种话时,闻者必然面露恐惧,跪地痛哭求饶。然而,面前的女人,却始终平静如水,神情清冷,冷得有些无情。 船长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他扔下去的那个黑衣女人不是最强? 这不可能,这种事情他不会看错。还是说,这女人有什么后手? 他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下盘站稳,右手滑向腰间,握住了一柄锤子。 慕千昙注视着他的动作。 方才她说那种话,自然不是恭维的意思,只是想试探这船长除了拥有移动船只的bug能力之外,本身的修行到了什么水平。 毕竟,那些船员看着人多势众,凶悍强壮,但大部分都只是凡人,不足为惧,一袖就扫飞了,只有船长目前还不知深浅。而方才,他虽然没有配合回答,但那个摸法器的动作却暴露了自己。 慕千昙的心微沉。 裳熵在街道办为她准备的小木屋里,存放着一些书籍,给她解闷用。慕千昙养伤的时候没事会翻一翻,有一本兵器谱上面提到过这把锤子,没有特别特殊的点,但使用条件比较苛刻,所以她有点印象。 此刻船长腰间那把,就是书中的锤子,它所表现出来的功能不重要,但它所代表的,是使用者的法力,一定是在慕千昙之上。 并且,她意识到一件事,就算自己能够在武力上赢过他,也不能强行这样做。因为这里是高空,一旦船长死了,那份bug能力消失,她们几个会直接坠落下去,这种高度,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全身而退。 如此看来,今天势必要智取,而不能强攻了。 “我说过,是来投奔你的。”慕千昙昂首,迎着那刀尖。 船长的目光仿若刀片,刮向她,又刮向李碧鸢:“是谁带你们来的。” “此地无银”岛屿附近设有障眼法,想要找到这里,单凭运气可是不够说服的。慕千昙正要说话,船长想到什么,已为这个问题匹配了答案:“是那个老东西。” 慕千昙顺水推舟:“是他所说。” 那老船长之前应当与他相识,且关系匪浅,所以能知道一些外人不可知的事情,而船长一想到有可能是那老船员说的,那份尖锐的怀疑瞬间消去。他连视线都挪开了,恨恨道:“就该早点把他杀了!” 割风之声响起,船长拿大刀耍了个刀花,插回腰间,手还紧紧攥着锤子:“呵,在天上的时候,我见过你,那时你就是来找我们的?” 他日日在天空飞行,经常会遇见同样御空而行的修者。那些人要么是用法器,要么是借用可以飞天的灵兽,总之,绝不单靠自己的气力。而这些人和法器垒在一起,也没有他一个船头高。 站在船头,大风一刮,他看见自己的船只威风凛凛,看别人都如蝼蚁,且他甚至不用消耗灵力也日行千里,不免心高气傲,神气扬扬,自认高人一等,看人不起,于是顺手挑衅和欺凌,所以吓唬过路修者是他常做的恶习。 被他吓唬过的,破口大骂者有之,当场归西者有之,坚持追杀者亦有之,而他此刻是没想到,居然还会有口口声声说要加入的,不免起了点兴趣。 慕千昙道:“没错,从很远的地方来。” “你以为,劫匪是那么好当的?”船长打量她,向四周转身子,大笑:“像你们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我要你们又何用?不如杀了痛快。” 船员们呜哈哈笑了起来,个个面色黑紫,显然没把她当回事。 等他们笑完了,慕千昙道:“你要杀就杀,我已经到了你的船上,想跑也跑不掉。不过,你觉得留下我无用,但其实,就这么杀了我也没意思。你们刚抢了钱,为了避风头,也不至于再去,那么无聊,不玩点有趣的吗?” 船长懒洋洋道:“你想玩什么有趣的?” 慕千昙道:“我见你嗜赌,而我也有这癖好。赌一把?” 方才观察船员时,她也观察了甲板上的情况,这里与寻常船只不同,应该是经过了改装,拆掉了什么建筑,全改成了甲板,导致船上的情况一览无余,面积要比其他船大得多,格外宽广。 此刻,甲板上面摆满了桌子,桌上要么放着篓,要么放着笼,要么是鱼缸,还有些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东西。那里头养的动物,一个个都穷凶极恶,恨不得呲开牙,支起羽毛,红着眼,与谁杀上三百回合。 只要一眼便知,那分别是斗鸡,斗鱼,斗蛐蛐等。这与其说是海盗船,不如说赌船更加合适。 船长问道:“你想怎么赌。” 慕千昙道:“三局两胜。” 她曾在伏家的斗兽场,以赌局的胜利短暂保下自己,那份屈辱她始终记得,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经历那样的时刻,但没想到,这才多久过去,她又不得不用同样的方法来拼得一份生机。 也好,能够时刻提醒自己,她的命始终悬于一线,要小心翼翼。 “胜者”慕千昙抹开心中那抹阴霾,声音更沉:“若胜者是我,你就让我离开。若我输了输不输都是任你处置,也没什么差别。” 就像她说的,刚抢完一个城镇的船员们也需要休息,养精蓄锐,短时间内不会再出动。船长双眼微眯,被她说的话微微激起了赌性,将锤子别回腰间:“你都没带东西来,还要赌三局,怎么赌。” “我带了,这几位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才变成人形。”慕千昙猛地拍了下李碧鸢的脊背:“你看她,口不能言,个子小巧,还行为呆滞,这原因就在于,她本体是只蛐蛐。” 李碧鸢呆了半天,动都不敢动,被她一巴掌扇在后背,扇醒了,刚想喊,一听她说话,又立刻闭上嘴,低头装傻子。 “而这位,”慕千昙转了个方向,手掌抚上裳熵的后颈,指腹用力在少女脖颈两侧揉了揉:“怒发冲冠,好逞凶斗狠,所以是斗鸡。” 把人往自己这边带了点,她使用的力道刚好,不至于太轻被忽略,也不至于太重又激起凶性。 耳边是女人低磁的声音,最敏感的颈间,充斥着她的温度与力道,这一道道安抚让裳熵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只是双拳紧握,眼神依旧充满恨意。 这么看,倒不像是爱影,而像是别的什么了。 船长没人带领,修得一直是不入流的邪法,对真正的仙术一知半解,也就不晓得还有个变身术,只当是真的:“三局,还差一个!” 慕千昙想向他展示出手里的秀海,方才被她变成鱼儿,这会正好可以浑水摸鱼。可手掌刚松开一点,因渴水而急躁的秀海就张开大嘴,狠狠咬在她指腹。十指连心,疼痛瞬间刺入体内深处,她忍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痛哼,改口道:“我突然想起一事。” 她将手藏在背后,血不断从指缝溢出,啪嗒啪嗒滴在甲板。 裳熵与李碧鸢都好控制,只有这秀海,需要费点精神。 “刚刚我们经过了一处村落,看见他们正在放火烧一个小女孩。我问他们为什么,他们说,那个小女孩是被幸福号丢下来的,叫做秀海。她害怕被抛弃,想要回去,就偷东西证明自己的价值,却被抓住了” 船长满脸茫然,不耐打断她:“谁啊。” 慕千昙道:“你不记得吗?秀海啊。” 手心中那条鱼的挣扎动作在变小。 船长厉声道:“不认识,船上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哪有空一一记名字,被丢了说明她没用,死就死了,不值一提!” 至此,三个人都在慕千昙控制范围内了。 “是吗,我明白了,”她松开手掌,向他展示手心:“斗鱼,在这里。” 那是一条血红色的鱼,浑身遍布着斗狠的纹路,肌肉健壮,眼珠巨大,牢牢盯着他。从一条鱼身上,本不应该看到情绪。可不知怎么回事,船长居然感觉到一股子朝自己扑面而来的恶意。 他仔细打量那条鱼,没看出什么头绪,视线挪到那显而易见的鲜红,和女人手指上的伤口,不由得嗤笑道:“伤主的手下,可要不得。” 裳熵原本已被控制下来,可她看到了那伤口与血,受了极大刺激,也激发了更深的怒火。她浑身颤抖,双拳死死握紧,指节惨白,两只眼睛布满血丝,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似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掀翻。 慕千昙收回手,不得不已加了更大力气压住她,说话还云淡风轻:“我欣赏这份野性,要比吗?” 船长看向那一咬就是一口豁的斗鱼,以及那看着就要杀人的“斗鸡”,心中的痒再难按耐,两手一拍:“就按你说的来,比!” 第272章 她的人 有好戏看,船员们纷纷动员,张罗着搬来一张空桌子。拿抹布抹干桌面,再端来一脸盆大小,光可鉴人的铜盆,置上空桌。 船长站在桌前,手拿一小笼,往盆中一扣,再抬手时,盆内已多了一只狰狞的蛐蛐,发出聒耳叫声。 慕千昙走到桌前,抬手放在李碧鸢肩膀。 李碧鸢看着盆内长相丑陋的虫子,再看向周遭看戏的船员,终于反应过来即将发生什么。 她手脚发颤,抿紧嘴巴,朝女人疯狂摇头,后背冷汗直冒。 开玩笑这是!让她作为人,按死一只蛐蛐,倒是不难,但是让她变成蛐蛐,再去和蛐蛐打,那不是找死吗!而且还要和一只和自己一般大小的巨型昆虫待在一起,噩梦都不会这么残忍的! 慕千昙低声道:“不用你赢,会躲就行。保住一条小命,找机会跳出来,死不了。” 能被这邪修狂魔养起来用于斗殴的小妖,肯定会残暴凶狠,不会好对付,所以她本来就没打算指望李碧鸢赢。她所采用的对策,类似于“田忌赛马”,但又有所不同,只有结果一致,那就是,保证有两次胜利即可。 李碧鸢,秀海,裳熵,她们三这个情况,进入赌场,胜负基本上都一目了然。 再厉害再强势的斗鸡,也不可能是裳熵的对手,这一局毫无悬念,绝对不会输。 秀海的问题,在于不确定她的朝向,怕她会中途倒戈回到幸福号,而经过了刚刚的刺激,她怕是死了那条心,正满心憎恨,需要发泄,也不会放过赢的机会。她是柔弱,但怎么说也是个能够化形的妖怪,比一只斗鱼还是强多了,这么看,也是必胜。 所以,三局两胜的条件,已经达到了。 恐惧麻痹了大脑,李碧鸢脑中一片浆糊,哪里思考得过来,正想说话,一道白雾墙遮挡了她的视线。 她下意识闭上眼,再睁开时,看到的便是铜盆反射进她眼里的刺眼日光,以及圆鼓鼓的眼球,覆盖鳞片的触须和口器。那只放大了无数丑陋细节的蛐蛐,就挨在她眼前。 “啊!”李碧鸢惨叫起来。 然而听在众人耳中,只是一声蟋蟀叫。 “救命啊啊啊!”蟋蟀的样子实在不讨喜,何况还是放大了数倍的,简直是世上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物!李碧鸢理智断裂,吐不出来,不停大叫,顾不得丢人,也早已忘记那无数扎在她身上的视线,简化的所有神经,都用来支配身体逃跑。 尽管一心想离开,可虫子的肢体失去了灵活,她走得格外别扭,六条腿各动各的,来回扑腾,努力窜上盆边,因为边缘太滑,上不去,只能在原地打转,腿上的尖刺剐蹭盆底,宛如哀歌。 那狼狈逃跑的姿态,又可笑又滑稽。船长与人斗过很多次,什么样的战败蛐蛐没见过,这种一上来就立刻认输逃跑的,还真是稀奇,不由得笑起来:“这位姑娘,你手里的小妖若都是这个水平,那你可没有再赌的必要了。” 李碧鸢的触须不断打在铜盆,咚咚作响,很难想象一只小虫能发出这种声音。围在四周的船员,刚因为亲眼目睹了变形术而觉得神奇,就看到了这番丑态,纷纷拍腿大笑,指责一只蛐蛐不自量力。 慕千昙没有反驳,只说了句:“继续。” 她将手放到耳边,压低嗓音:“你认不认得出这是何地。” 手心里的那条鱼还在愤怒之中,本不想多说,然而,她也不是个笨的,已经知道真正该对付的人是谁,所以只是沉默了一小会,便回答道: “若是有机会入海,我便能知道方位。” 秀海常常在附近活动,可在天空之上,云层没有特征,只靠这些来辨别位置还是太困难了。作为一只海妖,她对“似海非海”更加了解,需要一个机会入水,只要到了水里,她就可以把精准的位置报出来。 慕千昙望向身边的小裳熵。 那只大的曾说过,影子与她之间是共感的,也就是说,此刻小裳熵所看到且听到的一切,大的那位也都没有错过。那么,只要想办法去水里,就能够突破目前的困局。 船长摇头:“你没有胜算。” 慕千昙道:“赌。博,本就是以小博大。” 一局结束,桌上铜盆被撤走,赶在那之前,李碧鸢从中跳了出来,躲在慕千昙脚边,一动不动,降低存在感。紧接着,有两人又搬来一张桌子,与原先那张拼在一起,扩大了地盘。 而后,五位大汉喊着口号,嘿咻嘿咻搬来一口方形的透明水缸,那鱼缸有人展开臂膀那么宽,半人高,装满水,被放在桌上,压得桌子腿吱吱响动。 缸中有一条白色的斗鱼,它身体鳞片一圈圈炸起,绚丽的尾鳍如同旗帜。此刻不断游动,寻找目标。缸底是其他斗鱼的尸体,全部被撕碎,掏出内脏,肉质纤维以水底风暴的形式,肆虐在它身侧。 船长拍了拍鱼缸表面,震得水源波动:“你可考虑清楚了,你的鱼一旦进了这个缸,可不像蛐蛐一样还能留条命了。” 慕千昙手提到胸前,勾唇一笑:“你总是那么多话吗?” 她展开五指,秀海便瞬间扭了发条,一跃而起,啪嗒一声破开水面,滑入鱼缸。 没人来得及喊开始,她刚一进入,便如离弦之箭,直直刺向另一条斗鱼。 她刚咬了人,齿间还流着慕千昙的血,那是会让所有妖怪疯狂的血液,具有致命的吸引力,融入水中,只在一瞬间,点燃了缸中的气氛! 两鱼呲开牙齿,相互撞击,缠斗,咬合,撕扯,谁也不让谁的,非得你死我活。尾鳍仿若两面帆,绕着水波,海草般极速游动,纠缠环绕。 鳞片纷飞起来,散落如银河,搅动缸中的碎肉。伤口是刀,血雾不断爆出,逐渐将两鱼的战场吞没。 有了失败蛐蛐在先,没人对这场斗争感兴趣,可没想到,出来的效果居然是这么刺激且有趣,他们被勾起燃性,看得连连喝彩。 不过,斗争的激烈意味着伤害的激烈,血雾气弥漫后,只能看到波动不已的水面,而看不到水下场景了。 他们试图趴在水缸表面,努力去辨别里头的情况,却一无所获,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少顷,水面平静下来,战斗结束了,而胜利者还藏在象征着荣誉的血色之中。 所有人屏气凝神,暗暗猜测胜者到底是谁。 这时,一抹红色窜出血雾,狠狠撞在鱼缸上,其声之响,之突然,吓到了船长,立刻收回贴在缸体表面的手。 那条鱼正是秀海,她口中叼着碎肉,眼神冰冷凶恶,隔着鱼缸与变形的水体,盯着船长。 那一撞使得鱼缸有了一道小小的裂缝,她似乎想将这份狠劲传达给围观者。 就在她显露杀意的同时,血雾散去,另一条斗鱼的尸体向下飘去,落入了败者的坟茔。 甲板上陷入了宁静。 船长的脸色黑沉几分。 那可是他最喜欢的斗鱼,平日里未尝败绩,为他挣来了多少荣耀,没想到今天就这么惨死,即将变成缸底的一滩烂肉。 没有能代替的,再培养一个起来得多难。 他下颌处的肌肉绷紧,一改方才看不起的态度,甩手道:“拿下去。” 还是那五个大汉,踏着大步将鱼缸搬走。 船长怒视向慕千昙,抬手拍在桌上,引得桌面震动不已:“小心,我家的这位,可是会吃人的。” 他再抬手时,原本空空如也的桌面,突然窜出一只毛发旺盛的大公鸡。 与一般斗鸡不同,它的颜色并不艳丽,没有太多冲劲和狠劲,看起来也一点都不凶,体格也在正常范围内。唯一的不同之处,在于那双眼睛,是一种腐烂的绿色,仿佛瞳孔被融去,混入了其他什么东西。 让不懂这方面的人来看,只会觉得诡异,而不知其中关窍。慕千昙则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与她曾经用来教杀生课时用过的鹦鹉一样,是用人肉喂出来的妖,是有几分邪性,若是再正经赌场上去赢很难,不过 难道她的人还对付不了这么个小东西? 慕千昙盖在少女脖颈的手一抖,气壶喷出白雾,裹住了人,站在原地的少女转而变成了手心里的毛茸茸。 一手捧着,另一只手也盖上,两只手一起挪到眼前。她掀起上方一半手掌,露出下面那只胖嘟嘟的黄色小鸡仔。 刚变成小鸡,裳熵没搞清状况,那点对船长的憎恨也突兀断了,暂且放一边。她有些晕头转向,在女人掌心撞了下,这份柔软与温暖让她更加眼冒金星,忽而,被什么味道吸引,瞪大眼睛一看,削葱般的手指间,是蜿蜒的血迹。 小鸡裳毛毛一抖,像朵棉花糖,把自己揉巴揉巴,挤进手指缝间,还偷偷伸出花瓣般的小舌头,舔了口血液。 那香味不是一只小鸡仔能够承受的,她浑身一颤,绷直着身体往下倒去。 “起来。” 女人的嗓音从身后传来,醇厚又迷人,让小鸡心神震荡,激动不已。两爪一晃,整只鸡跳起来,转身一看,那张清丽面容,那两片红唇,那湖水般的眸色,让小鸡仔窒息,疯狂! 她嗷嗷叫了两嗓子,小翅膀舞出残影,恨不得把自己变成食物,飞入女人的唇齿间。 慕千昙垂眸看着她,轻轻吐出三个字:“你得赢。” 小鸡裳一蹦三尺高,昂起头,挺起胸,示意“包在我身上”。 慕千昙掀开上面那只手,再次催动变形术,小鸡仔的身躯瞬间庞大数倍,变为一只威武的母鸡。 母鸡裳扇动翅膀,叫了一嗓子,脚刚落地,就眼准嘴狠的以尖喙戳向那公鸡。 没人看清她的动作,瞬息之间,只见那公鸡还站在原地,而脖子上却多了个血窟窿,往外呲血,已是命尽了。 在最短的时间内取得胜利,还秒杀了对手,母鸡裳异常骄傲,踱着步子走到慕千昙身边邀功。 女人盯着那个血洞,挥手将人变回原形。十五岁的少女眼睛圆圆的,眼底清澈,天真无邪,只顾着撒娇要夸奖,丝毫看不出她刚刚做了什么。 慕千昙眯起了眼。 她知道现如今的裳熵已开了杀戒,无所谓那份曾经的“不杀生”执念,但小裳熵估计还过不去那道坎,所以才有了捧在掌心那不算鼓励的鼓励。 但她没想到,作为十五岁的爱影,好似不需要任何激励,也能面不改色,以残忍的方法将对方一击毙命,毫不犹豫。 难道这影子也并非完全反映那时的她吗? 场外,船长看着被戳穿了脖子,流干血后轰然倒塌的公鸡,面色已扭曲起来。 自从有了这特殊能力之后,他哪里丢过这样的人?这女人不识好歹,三番两次挑衅,不可容忍 围观的船员中,有人发出噗嗤一声笑:“一下就死了诶。” 船长拔出大刀,银光闪过,削去了那人的头。沾染血迹的刀尖调转,指向对面的女人:“还没完了,咱俩也比一场。” 第273章 五指之山 他话音刚落,没给人任何反应时间,一掀桌子,木板扑面袭来,而后一分两半,刀剑无眼,直刺面门。 慕千昙心知不好躲闪,情急之下,口中念出一个字,绿光自从她唇边隐现,字咒盾被激活,化为一面坚固的盾牌,挡在面前,拦住了那刀尖! 刀盾相撞,火花四溅,船长的身形稍一停滞。这短暂时间内,慕千昙向后退,拉开距离,抬手将盾重收于掌心,立于五步之外,冷声道:“言而无信。” 一个热衷于烧杀抢掠的土匪,她也没太指望这人能够信守诺言,提出此计,只是为了拖延时间,但也是没想到,船长会如此直截了当的掀桌撕破脸皮,还真是符合此人的身份做派。 船长狠声道:“赌局是你设的,可赌场是我的,你赢了又如何!照样把你拿下。你恨我也无用!要怪就怪你没本事!在这江湖行事,刀硬才是硬道理。” 慕千昙淡淡道:“恨是一种很消磨自身的情绪,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值得我提起兴趣,不要太自恋。” 她的确不太生气,一方面是没抱太高期待。另一方面,她也习惯了自己面对的事突然急转直下。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她一次次赌赢了,却总是苍天不讲道理,将她推回危险的深渊。而在她所面对的种种困境里,这船长实在排不上名。 船长眼皮跳了几跳,握住大刀的手更加收紧,以至于手背绷起青筋。 这女人自打上船起,就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看着极让人不爽。她以为自己是谁?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看不起他。那些曾经低看他的人,现在全都化为一捧灰随风而逝了,此人也必须除之而后快! 他心随意动,再一刀斩来! 曾经他还没有移船飞行的能力时,作为一名修者,其速度和耐力在一并船员之中,也算是佼佼者。 所以,他预想中的场景,应当是刀锋所至,人也一刀两断,可未曾想到,那女人的轻易便躲了过去,随后加注的数刀,也都被一一闪过! “呵!”船长比鞋底还薄的耐心瞬间被消磨干净,他大喝一声,扔掉刀,拔出腰间的锤子,再摸出数只钉子,一半咬在口中,一半借力打出去。只听叮叮数声响动,再有嗖嗖破风之声,数枚钉子,袭向那女子! 慕千昙再次闪身避过,这次却没那么轻易完全闪开,裙角被一根钉子勾住,撕拉一声响,破了个大口。她转了几圈,脚下站定,看向破口之处。 谢眉所教她的躲避之法,好用归好用,但她毕竟只训练了十分短暂的时间,还是不能像她那样行动如风如影,躲起来也就没那么得心应手。 一股冷风吹向额头,慕千昙前心一冷,察觉到黑影,立即蹙眉,向一旁闪去,躲过了极为毒辣的一砸。而船长作为实战派,倒也有几分经验,跟着便是手掌转向,锤击接踵而至。 攻击从下放来,慕千昙无法躲开,眼看就要受击,她灵机一动,催动气壶,变成一只小企鹅,脱出了那把锤子的攻击范围,落到地上,滚了几圈站定。再抬头时,只见船长满脸惊愕,握着锤子的手还来不及再调转,就被突然窜出来的秀海结结实实咬住了胳膊。 两人摔在一处,来回翻滚,滚到撞了栏杆才停下。船长大呵几声,要把人推开,而秀海死死咬着他胳膊不放,任踢任打,一双恨极的眼,赤红深黑。 慕千昙看向另一边,裳熵见她变回企鹅,还摔在地上,愣了几秒,想来帮她,但每次都被船员纠缠,掀翻一波还有一波,异常难缠。这时的她就算化龙,也是细细的小龙,没什么威慑力,只能靠肉身去搏,好在人抗打,暂时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番思索,她转回目光。 “船长,”慕千昙把手伸入怀中,握住装有谢眉血液的瓷瓶:“你何必这么着急下死手,我所知道的事情,让我活着的价值比死了要高,你要是个聪明爱财之人,就该听我一句劝。” 船长抡起锤子,砸在秀海身上,少女终于松了口,滚向一边,俯趴在地,表情依旧凶悍,满头满脸的血,警惕万分,伺机寻找再扑上来的机会。 手臂呼呼冒血,船长捂着伤口站起来,道:“那你倒是说说。” 他那神情明显压着怒火,不像是要配合的,但慕千昙还是道:“你可知道万药仙岛?” 要想破局,就要先下海,才能让秀海把位置信息告诉裳熵,这船长不可能知道裳熵所持的翻天镜是个怎样的法器,也就无从得知还有这样的联系,只要找到脱离天空的理由,就有的是办法。 既然这人爱财,在仙界象征着隐藏财富的万药仙岛,就一定能让这贪心之人意动。 谁知,船长干脆摇头:“不知道!你也休想妖言惑众。” “哦。”慕千昙道。 她简短应答,知道此路无门,再次催动气壶,在一阵雾气中,化为一只仙鹤引颈高鸣,冲出雾气,向天空盘旋。 飞行之中,翅膀搅碎一片云层,她俯冲而下,眼疾手快,抓住了裳熵与李碧鸢,扔到自己背后,继而又在所有人震惊的视线中,探出爪子,抓出秀海,调转方向,翱翔天空。 除了下海,还有一招,就是飞出去。拥有了变形术,要完成这件事也不难,只要能躲开船长的追捕,就不必再浪费时间。 这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等船长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仙鹤只余空中的一抹白点。然而,他并不着急,而是摸出了另一个紫黑色的钉子,再一拍手,整个船体消失在原地。 慕千昙有意寻路而逃,在云中几经拨转,遮挡后人视线,直到听不见那船体吱呀声,这才向下飞去。 刚突破云层,那声音忽然成倍增长,一道巨大的虚影在云下闪现。船长鹰一般的视线正从那影子之中刺出。 慕千昙心知不好,立刻抬高向上,但晚了一步,尖锐痛感自翅膀上传来。她脑中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咬住唇忍住没有出声,但浑身脱力,向下甩去,正砸倒了一个鱼缸,清脆的破裂之声中,她与玻璃碎片和成块的观景石一齐沉闷坠地,砸在了甲板上。 从破碎鱼缸涌出来的水沾湿了甲板,慕千昙躺在坐在一滩水源和碎玻璃之中,好不容易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此刻变回了人身,衣服湿透,黑发也向下滴水,身上有不少被碎玻璃渣扎出来的伤口,这些倒是没关系,能忍受,可被钉子洞穿的手掌就没那么容易忍住了。疼痛在挑衅神经,整个手都疼到麻木,她唇色苍白,抬眸望向慢慢走过来的人。 船长道:“叫你不自量力,你今日必死无疑。现在跪下叫一声爷爷,说对不起,不该冲撞您,我还能考虑留你个全尸。” 慕千昙状态多有些狼狈,神情却未变,转头打量起四周:“你们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了‘此地无银’岛?” 由于此番争斗,甲板上的那些桌子碎得都差不多,笼子竹篓鱼缸也未能幸免,斗鸡乱飞乱叫,斗鱼半死不活的跳动,还有令人头皮发麻的成群蛐蛐跳来跳去。船员们见人抓住了,便改为抓动物,整条船上像是菜市场一样热闹。 约莫是觉得战斗已经结束,这个女人不会再有任何威胁了,船长倒是耐起了性子:“你又有何高见?” 慕千昙回眸与他对视:“我猜没有。” 这帮土匪是定期回此地无银的,并不是每天都要回去取用,而在不抢劫的空档,必然也是要去挥霍无度,且要给这么多船员发钱,这船上一定也有不少藏宝之处。 船长哼道:“有没有都与死人没有关系了。” 慕千昙正要说什么,大腿外侧有些痒,她低头,看见三只愤怒且圆滚滚的金黄小鸡仔,在疯狂啄她的腿。 方才为了把人抓住,她将那三个家伙全部变成了小鸡。此刻她落难,她们倒是想冲上去,可惜这副小身躯,实在无能为力,只能在那叫唤,表达不满。 小鸡裳气得眼睛都红了,几次想去跟那船长同归于尽,都被小鸡李叼住翅膀。可不能这样送死啊!小鸡海也是个一头脑热要冲的,被小鸡李用爪子抓住了后脖颈,愁得毛都要掉了。 “你说得对,”慕千昙拿出血液瓷瓶,捏碎了瓶子,倒入口中,一饮而尽,接着道:“这些事情的确与死人没有关系。” 她用受伤的那只手掌抓住三只小鸡仔,接着翻身而起,另一只手汇聚灵力,向甲板拍去。 这一下用了至少七成的力量,辅佐以谢眉之功法,整个船都因这一击而狠狠震动了一下,而后整个甲板四分五裂,木屑纷飞,碎片四溅,击碎云彩的破裂声下,所有人与动物都在毫无防备之下掉进船舱,哀嚎声四起。 混乱之中,慕千昙敏锐听见所有崩裂之中的一声叮铃响动,她迅速转头,看见迷雾之后,被推翻倾泻的宝箱,以及其中瀑布般飞泄而出的金银宝器,在昏暗环境中,散发着银河般的光芒。 将多余的两个小鸡仔揣入兜,她握着最后一只,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那堆金银,过程中,抬手使得裳熵变回人身,手掌按在少女后脑勺,把她按进了那堆钱里,简短命令道:“吃。” 脸蛋砸进钱里,顿时一股金属锈气冲入鼻息,裳熵懵了一瞬,就遵循本能张开嘴,将黄金扫入口中,星火的热气从腹内升起,冲入喉间。 慕千昙抓起她的脑袋,一字一句道:“烧了这艘船。” 高空中,云层后,甲板破碎的船只上,忽而窜起一道粗壮的龙炎。云层汽化,被割出干净的裂口,热气推挤着空气,火焰瞬间包裹了整艘船,比那天边的太阳还要灼人。 船员们被火燎烤,四散嚎叫,试图在烈焰中寻求藏身之地,然而这里可不是海上,只要跳下船就有可供灭火的海水,等翻过栏杆的船员们想起这件事,已是来不及,满身是火掉下万丈深渊。 船底太杂,人来人往,全部乱了套,船长无法控制住为躲灾而疯狂的人群,也没能第一时间找到那个打碎甲板的女人,结果就是这忽略的一霎那,便有数道火焰吞噬了幸福号! 那火格外奇怪,用水居然也泼不灭,还反被烤干。颜色也不似灶中火,而是格外纯正幽深的蓝金,简直是从地狱里冲出来的!他心头不由得起了恐慌,不管不顾,抬手一拍,上一秒还在高空的船只,下一秒便穿越到海水之中。 四周黑暗无边,船长把大刀插入船底,固定住自己,不被冲走。整艘船全部浸入水里,方才那慌乱之声全被隔绝,火焰终于有所遏制,爬在船体上的蓝金一一熄灭。 确定幸福号还算是保了下来,他向上移动手掌,船只再浮上海面,船员只十剩一二,船上的东西也被海水卷走,不久前还热热闹闹的船上氛围,现在由于表面的火燎与重力砸烧,连碎屑都没剩几片。只有那个女人,站在几个空宝箱之上,依然是那副泠泠的淡然神情。 船长无言表达愤怒,血液快要冲破血管,他大叫一声,想要再次拍手,先行离开再说,这时,就见那女人忽而两手相握,像是按着掌心里什么东西似的,海水便像是着了魔,将船体压住,竟是无法离开。 慕千昙在刚刚喝下了第二管血液,新涌上来的力量被她用来控制海水,化为两只大手,握住了试图飞走的幸福号。 这是她新的赌局,只要在船变为虚影遁走之前,将之控制住,就能让它无法再移动,而现在看,她依然是赢的。 船长见如何拍掌都无用,便拔起大刀,满身煞气走向那女人。 他不管她是做了什么事,害得穿越之法不可用,但心里清楚,只要用刀把人砍了,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慕千昙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直到挥起大刀。船长的脸狰狞可怖:“你不用想想遗言吗?” “遗言吗。”瞟了眼刀尖,慕千昙垂下眼皮:“先和你的手说再见吧。” 船长一怔,还未说什么,他听见啪嗒一声,大刀竟是掉在他脚边,而刀柄处,自己的两只手还握在其上。 他眼珠鼓出,低头一看,手腕处整齐的切口。剑锋太利,速度太快,断口处一片白,连血都没有滴出来。 “这”他吓得跪在地上,而后,听见一道道破水之声。 船上下起了雨,啪嗒砸在船底。慕千昙松开了手,海水恢复正常,被新的浪卷起。 女人的衣角被海风吹动,贴在身体表面,她状似无奈,语气里却带着轻快:“好可惜,你无法再鼓掌了。不过没关系,我会为你的死而庆祝的。” 船长早已听不懂她的话,他的神经即将绷断。只因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未曾看过的,极为恐怖的场景。 宽阔的海面之上,五条大龙依次浮出水面,如山般巍峨高大,犹如巨人的五指,将船体包围。倾盆而下的不是雨,而是从大龙身上滴落的海水,滚烫,混合着浓郁滔天的血腥之气。 他想不通,为何他自小长大的海水水域之中,会生出这样的妖怪?那不是只有传说中才会出现的龙吗? 这件事的答案他再也无从得知了。那噩梦般的偌大身躯,一双双暴怒的眼,与被龙族庇佑的女人,是他看到的最后画面。 第274章 也许她总是下意识先给你爱 裳熵到来的方式有些超乎慕千昙想象。 她知道由于翻天镜法器的作用,裳熵身边多了几道类似于分身的影子,可以作为她认知与感觉的延伸,为她助力。因为心中明白有这份认知,所以慕千昙也没有去深入了解过,那到底是怎样的影子,只是潜意识中,觉得凭那大傻龙的简单心思,顶多又爱又恨,就是顶天了。 可目前呈现在她眼前的画面,表明了她现实与她的想象有所不同。 那五条翻涌在海中的大龙,仿佛是从远古的海底爬上来,身受时光侵蚀,布满锈色,铁甲却还泛着一层层冷光。盔甲上太过锋利的边缘,叫人不敢久久注视,唯恐目光也被切碎,这为她们的身躯增加了一份不可直视的恐惧威严。 大龙身体的高温让海水沸腾,海面起了一层雾,原本开阔的视野变得狭窄且雾蒙蒙,似乎披上了一层阴影,慕千昙沉默着,按住伤口,缓慢转了半圈,将她们的样子收入眼底。 翻天镜可以外化使用者本身的情绪之影,那么,有着更多心绪的人,所外化出来的影子也就越多。 常人有七情六欲实属正常,相互平衡,每一样都不缺。这样看,好似每个人都可以借用翻天镜外化出七八个影子,可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那只是寻常的情绪,不够激烈。就像是一个人脾气不好,她也无法从镜子里生出愤怒,但如果她残暴,生来就脾气真的差到别人说一句话她都想拔刀杀人,每一句回话都冲得恨不得咬掉一块肉,那么才有可能在镜中映出那么点影,成不成形还得看个人的实力。 鬼怪要有足够多的怨气才能够形成鬼。这道法器也是一样,需要那些情绪足够丰富且突出,才能够脱离身体形成另一个单独的影子。复杂并不是形成影子的条件之一,更重要的是“极端”,而这一幕就代表着,除了爱与恨,裳熵的情绪,已达到了近乎分裂得,超出负荷得多,她的心中怕是已混乱到不可想象,遍地风暴了。 慕千昙眯了眯眼。 剥去那同样的浓重杀意后,能够瞧出,每条龙都有一部分差异。这其中,色彩尤为显著,芒白,青绿,靛蓝,甚至血红等,每一种色彩都轻,像是装饰性的暗线缝在坚硬盔甲之下,只在雾气翻动时隐隐反射出暗色。 血液带来的力量迅速从体内消退,慕千昙的心也变得空置,原本还能支着身子看看那几条放肆的大龙,感知到筋骨都被抽走的虚弱后遗症浮现后,她拢了拢五指,轻叹口气。 刚想坐下歇一会,然而,在她精疲力尽要倒下之前,裳熵及时地赶了过来,让她不至于那么狼狈。 “师尊!”女人嗓音里是压不住的焦躁,手上的动作却还是轻,握住她的手臂:“你” 她已从爱影的眼中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所以,她没有询问,吞下了剩下的话,以及无用的关心。所有颤抖隐藏在深色大袖之下,她面色苍白,神情却反常得稳定。 慕千昙站不太稳,便抬手抵着她手肘,稍稍借了点力。她慢慢抬头,在极近的位置与女人对视,那双蓝金色眼睛异常透彻,但身边的混乱早已印证其深不见底。她摇摇头,不知在否定什么,刚想说话,虚弱再次扑上来,眼前被一阵黑暗笼罩。 在昏迷之前,她脑海中跳出了一幅画面。 与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凶相与怒火,那是一片青翠欲滴的宽阔稻田,群山之中,绿野之上,一条刚刚化形的蓝金色大龙垂下头颅,而后是一阵浮于鼻息的花香。 那居然已是挺多年前的事了。 颈间一沉,女人的脸埋进其中,裳熵迅速反手将人搂住。 她下意识偏着脸,下巴轻轻扣在女人耳侧,眼神有些僵直。她张了张口,挤出了师尊两个干涩的字眼,*手心则无意识在女人脊背上游走。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屏住了呼吸,直到那具身体隔着两层薄薄的衣料给与她温度,才像是溺水之人夺回空气似的,深吸一口气。发颤的眼睫垂下,手指移动到怀里女人的颈间,寻找她体温间那阵微弱的,让她混乱的搏动。 五条大龙的影子逐渐消失在深深雾气之中,海面恢复了平静。 那场空中船只上烧起的大火,让大半船员慌不择路下翻船逃离,而后葬身茫茫大海。虽说船长补救的及时,让幸福号浸于水中,及时熄灭,可那会船上已没剩几个人,而这些人又极其不幸的,看到了比海妖都要恐怖的大龙们,更是肝胆俱裂,没有丝毫反抗,束手就擒。 雾气散去时,笼罩在“此地无银”附近的阵法也都被裳熵抹除。 她向似海非海岸边最大城镇的城主告知了这一消息,城主本在加强城防,人在城头,差点被三件事吓掉了城楼。第一,那条唯一的大龙来他们地界了。第二,幸福号就这么被毁了?第三,居然那条大龙毁的!这不是杀鸡用牛刀? 听见出兵的要求,城主扶稳了帽子,把命令传递下去。一听困扰了他们好一段时间的盗匪被剿灭,被凶残飞天海盗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城中居民纷纷欢庆鼓舞,街上到处是跑动之人丢下的鞋子。 居民庆祝之时,几艘大船穿过往常盗贼横行的海域,抵达此地无银岸边。一队队官兵激动爬下了船,踩得地板轰隆隆响,直往废弃监狱冲,一列人押送,一列人准备收缴被幸福号夺走的财宝。 而发生这些事的半柱香前,慕千昙刚从一间客栈里睁开眼睛。 窗外飘来海潮气息,细密绵厚,空气湿润。屋内灯光昏暗,深色天护板微微旋转着,在她眼中固定,直到纹路清晰,耳边也响起远远近近的细碎声响。 有人从门前跑过,听声音很兴奋,说着幸福号的什么什么,听不清,总归是所有事都办好了,以后再不必担心云云。 慕千昙模糊着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在心中喃喃:贴图错误的bug也算是消灭了吧。 她撑着身子坐起身,这个动作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容易,不过,刚拿手肘撑着床板,一双手就帮着她一道起来。她一转头,看见小裳熵圆溜溜的眼睛。 “师尊你醒啦,”裳熵帮她在腰后垫枕头:“她去和城主交涉了,说有事要办喔,不知道啥事,忙得很。” 这大傻龙口中的她,自然指的是她的本相,也就是她自己。 慕千昙环顾四周,屋子里空荡荡的,李碧鸢也不在,便先按下心绪,打算等下再问bug的事。 她看向窗外,天边已擦黑,夜色压过来,即将沉入灰烬般的海。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若是午睡睡得久了,不小心在黄昏醒来,就容易产生一种世界仅剩自己的孤独感。这似乎并非某一个人的多愁善感,而是一种群体化的行为,无从生起,自然也无从躲避。 她对这种情绪是不屑的,反正让她感到痛苦的那些事里,孤独可排不上名,但再怎么去忽视,那股淡淡的情绪总会纠缠着人,即使换了时空,也难以摆脱。 毕竟哪里的黄昏都一样。 突然,视野中冒出个卷毛脑袋,挤进了那小小的四角窗景:“你在看啥。” 她转头看看人,又转回去看看外头,卷发飞扬:“那个我不在这里喔。” 慕千昙道:“谁看你了。” 裳熵捧着脸:“你为什么不看我,我不好看吗?” 慕千昙收回视线,揉了揉手腕:“脸皮厚得能当盾。” “才不能,”裳熵哼了两声,坐到床边,手搭上女人手腕:“你的手还疼吗?” 被钉子射穿的手掌已经被纱布包裹起来,为了防止血液渗出,伤口包得极紧,死死绷着,手指不过血,已有些苍白麻木。慕千昙没有碰它,指尖轻轻划过纱布表面,而后停留在手腕处。 脉搏敲击着指腹,刺痛像是一只盘踞在掌心的蜈蚣,用淬毒的牙齿咬进肉中,那是一种令人无可奈何的疼痛,以至于连靠近都是禁止。可她面色不显,只是眼中渗着疲色。 这时,手背处一凉,她翻过手,看到一只小蓝龙趴在她手背上,还是那两颗水晶般的葡萄眼睛,眨巴眨巴,爪子沿着青色血管探进袖子:“红线诶。” 过度使用吃啥补啥体质之后,她的身体就会浮现沿着血管的红线,像是描上的梅枝,不堪一折的柔弱,实际上也是,用完能力,总是会落进手无缚鸡之力的虚弱地步,细密又坚韧的蛛网,就这么缠在她身上,难以摆脱。 她莫名想叹气,然而,在人前叹气像是某种认输的表现,而她绝不愿表现出认命,便给了那条小龙一个脑瓜崩:“到了海边,你没吃腌蟹腿,消化功能退化了?” 她印象中,去万药仙岛的那条船上,这大傻龙像只猪一样吃了成桶成桶的腌蟹腿,那种食物怕是有地域限制,平日在宗门是难见。依这大傻龙脾性,早就该顺一桶过来了,居然没有。 裳熵双眼放光:“师尊还记得我喜欢吃腌蟹腿!” 担心碰着伤口,她赶紧跳到一边,这才欢天喜地地扑腾四只爪子:“我好喜欢师尊!” 慕千昙强调:“我记忆力很不幸得非常好。” 转了好几圈,把尾巴当裙边,美滋滋地跳了半晌,才小心的将自己盘进慕千昙另一只完好的手中。裳熵收起尾巴,爪子蜷好,像个雕刻精致的娃娃,下巴摩擦着女人的掌心:“但其实,我最喜欢吃的东西不是腌蟹腿,而是师尊你的血。” 她这句话没什么指向,但慕千昙敏锐道:“伤口是你包扎的。” 裳熵一怔,刚把自己盘起来,又计划着要溜,却被反手捏住了尾巴。她呜哇一声,从指缝间看到女人那张脸,吐了吐小舌头:“就喝了一点点,不信你看。” 慕千昙道:“付钱。” 裳熵道:“我没有钱,你问她要,她有好多,全都给你花。” 喜欢吃血的毛病倒是很早就有,那时期应该是年纪的问题,连带着还有爱咬人的癖好。慕千昙用拇指指腹按着她脑袋,滑下去落在她尖尖的牙齿上,冷声道:“在船上的时候怎么不会咬人了,你的牙只有对着我才会锋利是吧。” 裳熵怕刺伤人,收着劲,嘟嘟囔囔:“没有没有没有。” “你是故意的。” “没有没有没有!” “是吗?”慕千昙道:“你明明有那么多影子,偏偏送过来一个最弱的,但凡换一个,那艘船早沉了。” 说来也是生气,虽说她有信心靠自己也能有一万种方法弄死那位船长,找到大的火源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裳熵要么就不来,既然来了,最起码也送一个能打架的。 那最后出现在船边的几道影子,哪一个不比这位强,可偏偏她给出的,就是这份羸弱不堪的爱。 女人手指没用多少力,可裳熵还是没挣脱开,或者说,她根本就没有挣扎,反而贪恋于这份触碰,沉浸沉醉其中,自投罗网。她用五指之山困住了敌人,如今也被人轻易捏在掌心之中了。 “不是故意的,但我也不知道诶,太突然了,她没反应过来,也没有想那么多。” 尾巴缠在女人小指指根,裳熵用爪子轻轻推开那根摩挲她牙齿的手指,仰头亲了亲她指腹,才抬眸道:“我觉得,就算她有再多情绪,也总是下意识先给你爱,所以来到你身边的人才会是我。” 第275章 展示给我看 当天边的最后一丝余晖落入海面后,幸福号的残骸也彻底被深蓝大海吞没,无数湿木漂在浪尖,失去了追逐天空的力量,便只能随波逐流,零零散落。 变回人形的海妖,将自己盘在一块长板上,她手中握着旗帜的一角,被海水浸透,沉重而湿滑,难以捉住。随便一个浪打来,那旗帜便滑入水中,她的手于是空置,眼睛还望着天空,夜幕覆盖苍穹,那里再看不到船行驶而过的影子。 当然看不到,这世间唯一可翱翔于天际的船,已是她身下的一摊废墟了。 裳熵飘然而至,立在一块碎木板上。那木板本摇摇晃晃,随时会被倾没,但成为一处落足点后,竟是稳稳的定在了海面上。长卷发女人垂眸,看了眼波光之中海妖卷着船只碎片的尾巴,开口道:“这样的船到处都是。” 她说得不错,这并非是安慰人的话语。所谓的幸福号,本就是那位船长抢来的一艘商船,没有什么特殊性,与海面上每天都会来往的商船一模一样,只不过因为那份飞天的能力,而显得非比寻常,引人神往。 对于一个鲜少的,钟爱天空的海妖而言,初次看见碧蓝天空下划破云层的大船,那般惊撼与颠覆感会让她通体震颤,神思惘乱,放弃一切的自愿追随,凭借着一股她自己都不知道来源的劲,犯下了许多错事。 而现在掉头来看,她好似突然醒了,抖落了身上覆盖的思维坚冰,以同样冰冷的视线去打量曾经的自己。 那早已在海上看过成千上万次的商船,抹去旗帜后,真是普普通通,毫无特色,与其他别无二致,可怎么在那个时候,就偏偏摄住了她,让她着魔了呢? 秀海道:“我那个时候,真觉得它不同。” 她所生长的这片“似海非海”里,充满了食用和捕猎的生存压力。作为一只脆弱的小海妖,她不可张扬,只能竭尽全力苟活,才能有一片安生之地。对于海面上方,有阳光透进来的那个世界,她本能觉得危险,但又期待不已,忍不住想象。 如果那是一片新天地,能让她不再战战兢兢的长大,能够真正的无忧无虑,那她的凄惨日子就可以结束了。 可万一那是更加残酷之地,会让她连期待的念想都消失,又要怎么办呢?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看看吧。 她心中滚动的泡泡日渐膨大,再压不住,有一天,她终于无法再忍受海里,浮上去一探究竟,便看到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场景。 “因为你是在天上看到它的。”裳熵道:“它出现的时机太巧妙了,让你以为是某种注定,是能破除你困境的象征或预兆。那一瞬间的冲动,和被拯救的错觉,会让你觉得就是它了。你会说服自己,认为你一辈子都在等待那一个时刻。” “但其实,它的出现的确是巧合,也许那是缘分,但也仅仅到此为止了。如果赋予了太多意义和期待,等它坍塌成一片废墟的时候,你也会一并塌下去的。” 如果因为讨厌身边的环境,觉得不适合自己,就盲目跳进新的环境里,期待能引起良好的变化,那往往都是徒劳,只会重复不适应的种种问题,甚至让情况变得比之前恶化得更糟。 裳熵眺望海面,她想起了另一片海,她快速地抹去那片海。 “你是一只海妖,本就喜好大海,没必要强行把自己留在岸上,回去吧。” 秀海道:“海里也是一样的。” 裳熵道:“既然海里也是一样,何必向天空寻道理。” 秀海望着她,默默看了会,一头扎进了水中。 岛上,装备齐全的士兵们举起火把,即将冲向废弃监狱,收缴海盗留下的财富。然而,在进门之前,一抹凭空出现的黑影拦住了去路。 火把的光影一照,恶鬼面冷光微寒,为首之人一惊,挥手让士兵们先停下。 裳熵颔首示意,转身先走了进去。 房间内整整齐齐码着几排箱子,随意打开一个,满箱财宝顿时发出金灿灿的光。 李碧鸢跟在她后头,搓着手掌,看见此情景,咦了声:“昙姐没拿吗?我还以为这里都被她拿空了呢!” 她以为裳熵阻拦士兵,自己先进来,是想看看里面被掏得还剩下多少东西,以想好应对理由,却没想到,这里面比预想中干净太多。 难道是装不下了? 可按理说,凡是和慕千昙相关的,裳熵都会准备最好的,她给出的那个储物袋,把这整个大岛装进去,都绰绰有余才对,不可能对着这大把金银乏力吧。 手指陷在珠宝之间,裳熵看了会,又开了几个箱子,里面东西基本没怎么动过。开到某一个时,她瞧见一把精巧的长命锁。将之拿起来,仔细端详片刻,没有说话,轻轻笑了声,又放回去。 “让他们进来吧。” 另一边,慕千昙已借由小裳熵的口,得知了她昏迷后裳熵是如何处理后续事宜的。听到寻找城主一事,她道:“那些人也算是对你言听计从,竟是一丝畏惧都没有了。” “怎么可能!”裳熵用小爪子扒拉女人掌心:“她们都好怕我的,一看见我就跑,都不跟我玩,要么就是让我做事情,做就做吧,做完也不跟我玩。” 这样的抱怨如今已不太可能从那位口中听到了,而影子的好处,约莫就在于足够真实,又无从遮掩,坦坦荡荡的。慕千昙道:“能让人畏惧,比让人觉得亲切要好得多。” “是嘛,不知道哦。”裳熵摇头。 慕千昙压了压她的脖子:“还在船上那会,你怎么回事?” 在前往“此地无银”的那艘船上,裳熵变得莫名奇奇怪怪的,咄咄逼人,追着不放,后面还用尾巴将一座小岛抽塌,像威胁和恐吓似的,这可不是她寻常的作风。要不是有退魔铃在手,慕千昙都要怀疑是不是魔物又来眼前作祟了。 一说起这个,小裳熵来了气,两爪一叉腰,龙须纷飞:“你好迟钝。” 慕千昙挑起一边眉,曲指弹她:“怎么说话的?” 裳熵把自己团成球,在女人掌心滚了两圈,似乎有话想说,但又不直接说,让人猜。可女人的性子在那摆着,怎么可能会配合这种事,于是她两爪握着龙须,还是在纠结之后直言:“你看不出来嘛!那些人好喜欢你喔!” 慕千昙道:“谁喜欢我。” 裳熵窜起身:“就是船上那些船员!” 她尾巴摇得要起飞:“你难道看不出来嘛!” 慕千昙略一回忆,印象中,那桌烤生蚝味道还不错,香滑又汁水丰富。她心里揣着事,口中嚼着东西,至于有没有人来献殷勤,还真没太注意。 “就知道你没有,”裳熵爬到她竖起的膝盖上,像是爬了一座小山:“你现在看不出来别人的心思,以前也看不出来我的心思!你说你是不是迟钝嘛。” 慕千昙自动忽视了她的谴责,问道:“就因为这个?” 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害得裳熵脸色不对,结果居然就只是这样而已。 “怎么啦,这就是大事啊!”裳熵一屁股坐稳了,晃着脚道:“和你有关的事,当然是天大的事!” 她说得太认真,昂着下巴,那双有脸颊一半大的眼睛里全然是不满和控诉。不管是爱之影还是十五六岁的裳熵,都理所当然的把师尊摆在第一位,当做最重要的事,需要全身心严肃对待。 当然,现在的她也是一样。 慕千昙笑了声:“你要是不说,我永远都看不出那些人的心思,你既不喜欢,何必要点出来。” 光应付一个裳熵就够头痛了,她不可能对那些人有什么回应,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但单论这件事而言,依她的性子,若是她喜欢一个人,那必然会把除自己之外的,所有那人看不出来的旖旎心思,全部隐瞒好才对。 她巴不得对方迟钝到底,什么都看不出来,就算看得出来,也会提前将苗头掐死。她不管对方喜不喜欢自己,反正不能喜欢别人,也不能接受别人的好意。可这大傻龙不一样,偏偏要说出来,本来没有痕迹,这会多少也会留下一点痕迹了。 裳熵眨巴眼睛看着她,爪子揪着自己的龙须:“我不能不说。” 慕千昙轻哼一声:“谁逼你了。” 裳熵道:“如果有人能像我一样,发现你的好,然后喜欢你,我会很开心,你也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但我还有私心。我追逐了你好久,我想让我多看看我,最好只看我,我是坏小孩吗?” 慕千昙默然片刻,掀开被子,往下滑进被窝:“好人不会有这种疑问的。” 见她又准备躺下,裳熵急忙爬到她脸颊边:“你累了吗?师尊。” 虚弱感来势汹汹,慕千昙看了眼小臂上的红线,握紧掌心,想试试还有多少力气,但浑身绵软,像是被抽了骨头。她估摸着自己连下床走路都不一定能行,也就放弃了出去走走的想法。方才她坐起来,也只是为了透两口气,这会倦意上涌,自然又躺了回去。 某条小龙像是泥鳅,窜得比谁都快,盘在她枕边:“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我就占这一点点地方。” 熟悉的对话。慕千昙侧躺着,缓了几口气,眼睫扫过面前那条龙,答非所问道:“事情办完了吗?” 女人放大的脸就在面前,因为疲倦而眼尾熏红,半阖着眸子,眼眶下还有几丝青色。这么近的距离听她说话,声音很轻,偏向气音,冷质的底,却又揉着虚柔,如梦似幻。裳熵渴极了一般地看着她,心中被一种莫大的幸福感充满。 就算她是不受师尊待见的小笨龙,也能轻而易举察觉到这情景背后的意义。 这样的师尊,只有她能看见。至少这是唯一。 从血管中迸发而出的熔岩,让裳熵觉得自己快要融化,她的血总是这样沸腾。她遵循本能,慢慢蹭到那张脸边,伸出小爪子在女人的唇角碰了下:“师尊,你真好看。” 慕千昙小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眼皮有些沉,实在懒得动,也就默许了她的行为,轻轻启唇:“滚远点。” 裳熵才不会滚远,她撅起嘴,爬上爬下,用爪子和嘴巴一起拉扯被沿,将人盖好,这才回来,窝在女人颈边。 师尊看样子是真得很累,虽然表面看不出来,但刚一沾枕头,呼吸便变得均匀。裳熵本想陪着她一起睡,可一想到身边人是谁,一看到那张脸,困意就会消失无踪。她只好精神百倍的清醒着,享受梦寐以求的难得静谧。 好近,好香。 入睡之人不会做表情,自然放松下来,显得柔和可亲。裳熵以目光描摹着人,越看越是头晕目眩,总感觉是在梦里。 被窝好暖和,枕头好暖和,师尊的身体很暖和。她在这暖意中再一次融化,精神变得朦胧,某种念头牵引着她,仰起头,向那两片淡粉而去。 只是,刚一靠近,便被随即浮现的绿意遮挡。 铭刻在女人唇边的字咒被催动,那坚不可摧的盾牌,拦住了一个小小的吻。 裳熵如梦初醒,赶紧收回脑袋,眼睛盯着女人纤长浓密的睫毛,担心将人弄醒。等了半天,没等到反应,她安心梳理了一下尾巴毛,准备把自己往女人手心里塞。 谁知,女人忽而开口:“办完事就早点回来。” 她还阖着眼:“我有事找你。” 窗外吹来的风,将蜡烛熄灭,屋内一片黑甜。 裳熵听着自己咚咚的心跳,摸摸索索,抓住女人的一缕头发,应道:“好。” 处理完幸福号的事,几人马不停蹄回到街道办。 慕千昙一路睡回去,对外界所发生的事一概不知,只耳朵听见朦胧的声音,很快又消失,她感觉到自己被放到柔软的床铺上,任由困意下坠,再睁开眼时,已恢复了一些精神。 竹屋还是之前那个样子,床帘薄纱之后,黑衣女人坐在床边,视线不知凝聚在哪里。察觉到她醒来,偏头过来道:“师尊,还好吗?” 慕千昙没吭声,撑着坐了起来。骨头缝里还在疼,酸软之感浓重,像是把身体泡进了醋里。她嗅到自己身上清苦的药味,很讨厌这种感觉,微微蹙眉,紧接着,就听到了裳熵的道歉。 “抱歉,师尊,这次我” 慕千昙抬手,示意她停下。 裳熵望着她,抿唇。 她想说什么,慕千昙很清楚,无非是这次没有保护好你,怎么怎么忏悔云云。这次的事大概是吓到她了,这死心眼龙肯定会把所有罪责揽在身上,然而,她并不想梳理,因为有更根本性的问题,需要去搞清楚。 “等会有事吗?”她问。 裳熵未料到这一问,思索须臾,道:“要去” 慕千昙打断:“那就是没事。” 裳熵默然。 如果师尊有事,她本来会把其他事情都往后推,本来也只是描述一下而已,见此,便不再多言,只是看着人。 身体实在是有些不舒服,慕千昙揉了揉肩颈,张了张口,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先晃动气壶,摇身一变,变成一只小企鹅,踩上被面。身体小了,复杂的结构少了,那股子恶鬼般的虚弱感也跟着消去不少,终于是舒坦了一些。 企鹅昙抬眸看人:“除了爱和恨,你所有的影子,都展示给我看。” 第276章 可她也从未遇到过情感的困境 她的指令不由分说,就算由一具毫无威胁力的身体讲出来,也带着压迫感。因为过于锋利,且目的明确,又无处可逃,只能正面接下。裳熵停顿了好一会,才在对视中败下阵,双手轻拍,门窗都啪嗒一声紧闭,屋内暗下来。 企鹅昙坐到床边,准备好掰手指计算到底有几个。忽而,听到一声响指,几团柔和的蓝金色光芒将屋子照亮。 那光芒柔和,不刺眼,平均照耀着每一处角落,如日光一般,将屋内的场景重新涂色。 企鹅昙看了一圈,不由得微微抽气,只见方才还只有两人的竹屋,赫然多了数道影子! 那些影子或站或坐。有的双手横抱在胸前,倚靠着窗户。有的坐在桌后,背对着,轻轻颤抖。有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还有的蹲在地上,手指无意义地描摹着地砖。 粗略望去,似乎什么年龄段都有,服饰与脸部细节都不太一样。但也能看出来,都曾是裳熵的一部分。能做到这般相似又不同,不愧是伏家为少宫主打造的法器,也不愧是影子。 看到这满屋子人,企鹅昙有些理解那海面上的五指山是怎么来得了,也总算知道,为何重逢以来裳熵隐瞒良多。 她不是因为心情平静所以面上平静,而是因为心中的风暴过大,无法控制,展现哪一面都不合适,才会是那种偏向于麻木的,笨拙的反应。 时间和分别都如此残酷,心里还有七八张嘴在争吵,就算见到了想见的人,自己变得如此不同,恐怕有想说的话,也说不出了。 裳熵的本相就坐在床边,她摘下了面具,眉眼清隽,淡然看着屋里的情况。 她的内心正在以一种无法遮挡的方式袒露于人,即将被事无巨细得解读。这本是极端危险的举动,但因为观看的人是师尊,她没有防备,心田也前所未有的安宁。 只是,眉眼之间,多少也泄露出若有若无的担忧。她还是有些不确定,如今这样的自己,是否能被人接受。 视线扫过屋内,企鹅昙意味不明地瞄了她一眼,向床沿走了一步,刚想开口,就见小裳熵热烘烘地扑上来,扒着床,眼里放光:“师尊!” 她伸出双臂,十足热切,看样子很想把人抱起来,但又克制着这个想法,矛盾纠结,人都有些扭曲了:“师尊师尊师尊!” 企鹅昙看着她的眼睛,察觉到一点异色,道:“你眼睛给我看看。” 小裳熵哦了声,手指就要戳进眼眶里。企鹅昙提高嗓音:“没让你抠出来。” “算了,别动。”她一歪一歪走过去。 于是小裳熵不动,双手扒着床沿,仰着脑袋,展示一张年轻的脸蛋。企鹅昙终于走到她面前,用小翅膀按着她眼皮,往上扒拉,又低头往里看,只见黑白分明的眼珠间,赫然刻着一个字,“爱”。 原来影子的名字,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眼睛里。 爱影不敢闭眼,那张毛茸茸的脸就在跟前,震慑着她的神经。黝黑的眼珠,圆滚滚的脑袋,还有此刻按在她脸上的翅膀,这让人如何能忍住去狠狠摸一把的冲动呢?她几乎要无声尖叫了。 在她崩溃前,师尊退开身子,喃喃道:“还能这样。” 企鹅昙找到了规律,无视满脸通红的少女,随机一指:“那边那个,过来给我看看。” 她翅膀所指的,是在光芒亮起的瞬间,最开始看到的那位,倚靠着墙面,双手抱臂的家伙。 之所以第一眼看中她,是因为她的气质与其他影子都不同,是一种朦胧的,仿佛笼在雾气里,不真切的遥远之感。另外,她居然不是卷发,而是绸缎般的长直发,还穿着一袭白衣,显得人格外清落。 在企鹅昙的印象里,她不记得裳熵还有以这个形象出现过的画面。 窗边的人,听见自己被叫,柔柔转过脸,漆黑发丝微晃,那其中,嫣红的唇勾起一抹笑,竟是肆意媚态。这股子陌生感让企鹅昙顿感不妙,头顶的毛毛都竖了起来。 女人慢悠悠走向床,身姿摇曳。腰带细细一条,与衣服同色,洁白无尘,松松系在腰间,引得人视线不自觉飘向那极好的腰身。 等她再一走近,走进光中,迷蒙湿润的眼眸,泛红的耳尖,让企鹅昙就算不去看她的眼睛,也清楚明白了这影子代表着什么。 她企图向后退,然而,还未退几步,白影一闪,一只柔弱无骨的手臂横在她身后。 幽香弥漫,那张脸忽而靠近,裳熵脸上那些原本略有些锋利的部位,都被柔和成更吸引人的线条,让她的注视毫无攻击感,那双幽蓝的眼,更是引人深入,如同漩涡。 这便是她的欲望之影。 她的欲望诞生得很早,但意识却没跟上。 那时的她,并不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代表着什么,且随着年纪的增长,以及相处模式的改变,欲望这团本就不清晰的东西变得更加模糊不清。 连带着,欲影也呈现出有别于自身的形态。 由此可见,那面镜子不仅能照出曾经真实存在过的影子,就连心中的虚妄执念,也可以外化。 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为何在幸福号上,作为爱影的小裳熵会有那样滔天的杀意。 这些影子恐怕都不完全纯粹,都有着其他情绪的糅杂。 光凭感觉来看,欲影绝对是最偏离本相的那位,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都天差地别。 企鹅昙知道那大傻龙对自己心思不纯,但这么具象化的表现出来,加之形态有所变化,更显陌生,还是有些不知如何接受,赶忙挥动翅膀:“去去去,下一个。” 谁知,欲影容易召来,却不容易赶走。她将长裙一弯,堪堪坐于床边,也不干什么,就用那双眼轻轻望着她,笑眯眯的,几缕发丝遮住脸,一张瓷白与温和过头的脸,看得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企鹅昙瞪了回去,狂踩她不安生的手指几下。忽然,感觉到氛围不太对,转头一看,那些原本在自做自事的影子们,此刻都闭紧嘴,转过头来,紧紧看着她。 要不是知道这都是谁,光凭画面来看,真叫人毛骨悚然。 企鹅昙可不会畏惧裳熵,这只早就被她踩在脚下的小龙,早已没有女主角的风范了。她再次霸气一指,挑了个看起来最好欺负的:“那边那个,对就是你,过来啊,愣什么呢。” 这次被她选中的,是一个看样子刚从水中捞出来的家伙。她一袭黑衣,浑身湿淋淋的,贴在身上。头发像是海草,披挂下来,遮住了一半脸。她坐在地上,微微佝偻着腰,躲在桌子下面,身体周遭缭绕着黑色雾气。被指到时,像是被吓到,浑身一抖,神情格外恐惧。 企鹅昙勾了勾翅膀:“再给你三秒钟” 她话音还未落,桌子突然被人一把掀翻,重重撞碎在墙上,噼里啪啦,惊得屋内所有人都一怔。 企鹅昙看向罪魁祸首,那也是个身着黑衣的影子,但黑色之中,隐隐流动着熔岩般的红色,在深沉里添加了一份濒临爆发的隐怒。 这个影子格外高大,卷发比其她人更加卷,发量也惊人得多,长到几乎垂地,犹如时刻膨胀迸发着。她转过身来时,能看到她的眼睛并非蓝金,而是曜日般的橙红,似为了配合这份炽烈,她的眉毛也时刻拧着,犹如剑锋,透着杀气。 企鹅昙心思翻转:难道是杀戮之影? 她仰起头,从翻转的视角看头顶的欲影。白衣女人自然而然地把她抱进怀里,放在腿上,似乎猜到了她在想什么,将长发勾到耳后,俯身轻声道:“是暴怒之影喔。” 企鹅昙把她的脸拍开。 见此情景,爱影扁了扁嘴,也靠得更近了些。 怒影是唯一一个半龙体的影子,头顶生着尖锐的红色龙角,遍布细细的龙炎,让人不敢直视,唯恐被烧灼。她眼珠下撇,冷冷哼了声,一把抓起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黑影,抬手一扔,将人扔到了床边,而后吐出两个字:“废物。” 她用的力气太大,被扔的影子撞到床沿,发出一声巨响,整个床都震了几下,看得人龇牙咧嘴,替她疼。 企鹅昙有点想说,没这个必要,不过,还是没说出口。那影子颤巍巍扒着床沿,把身体撑起来后,又赶紧把手缩回去。她想看过来,可又不敢直视,目光飘忽不定,无从着落。在那恍然间,企鹅昙看到了她眼里的字,“惧”。 怨不得是这个样子。 对于惧影来说,仅仅是被注视,都是一种极大的压力。她嘴唇苍白颤抖,发*丝下的眼眸水润又可怜,似乎想要一个触碰,但那点卑微的渴望不足以支撑她在目光下活跃。她只瑟缩着坚持了一小会,便再次低头,爬到了床下,把自己藏了起来。 而随着这一次点名,其她影子像是存不住气,也纷纷起身走了过来。 霎时间,床边挤满了人,各式各样,各种打扮的不同的裳熵,都用一种好奇的神情望着她。她们精力充沛,情感复杂,富有热情,仿佛那坨灰白色的绒毛小动物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存在,时不时上手戳两下,嘴里还要叫着“师尊,师尊”。 那么多声音,重叠在一起,让企鹅昙耳朵都快聋了,这来来回回的人,也叫她看得眼花缭乱。 空气变得窒闷,她快喘不过来气时,才突然发觉,围在身边的人太多了,连戳戳她绒毛的手都不知道来源于哪一个,一怒之下,只好大叫:“滚!” 绒毛发出了既不惊天,也不动地的呼喊,不过,效果倒是明显,那哗啦啦伸过来的手,也哗啦啦退去了。只有欲影,还是那副笑颜,死皮赖脸。 为了显示威严,企鹅昙用一种杀人的视线扫视一圈,看到那些人缓慢褪去,大为满意。而后,突然听见咚的一声,从床下方传来。一下过后,声音并未结束,又传来了连续的几声,更加急了,像是什么在撞床脚,还是个脾气不太好的。 她探出脑袋,往下看去。 只见一只黝黑圆润的咸菜坛子,里头不知装着什么,活力十足,正在地上滚来滚去,不时就要去撞几下床,撞得自己眼冒金星,还不放弃,一股子不服输的倔气感。 “谁的咸菜掉了。”企鹅昙问。 一听这话,原本晃晃悠悠的咸菜坛,快速原地转了几圈后,突然立正,盖子被顶开,里头冒出一颗海胆。 仔细一看,并非海胆,而是乱糟糟的头发,在坛子里时,还收着,一旦冒出来,就立刻向四面八方炸开,像是蒲公英。 随着脑袋伸出,坛子表面也出现了两个口,分别探出两只白生生的短胳膊,而后,连人带坛子一起提高,下边居然还有两条腿。 坛中小龙个子很小,和企鹅差不多,圆咕隆咚的后脑勺对着人,两只拳头紧握着,像是在生气。 一听见企鹅昙的动静,她转头过来,那肉嘟嘟的脸,圆眼睛,配合满头乱发,活像是一个没有经过好好打理,却依然可爱到令人惊诧的奶娃娃。 见她生气,企鹅昙道:“她被卡住了?” 咸菜龙听不得这种话,圆圆顿顿的手指着人,嘴里咿咿呀呀,听不懂再说什么。 许久未出声的裳熵本相终于开口:“是我小时候。” 对于慕千昙而言,十五六岁的裳熵就已经算是小时候了,但她差点忘记,没有谁的人是从十五岁开始的,所以,就必然有更小的年岁,而她没想到的是,那时的她居然是这副模样。也没想到,见面会发生在这种情景下。 咸菜龙像是刚从龙蛋里爬出来没多久,还依赖着被包裹的感受,所以不愿意从咸菜坛里出来。又因为没人管教,脾气格外暴躁,一点就着,所以怀揣着不满,在那么多双眼睛下,用谁也听不懂的话,一直骂了半柱香的时间。 最后,自己痛快了,就缩回坛子里,兀自咕噜噜滚远了。头也不回,谁也不在乎,谁也不理,自由自在得很。 企鹅昙看她远去,叫了叫不回来,揉了揉脑袋,又喊了几个人瞅眼睛,看了一圈,头开始隐隐作痛:“这是全部了吗?” 裳熵轻轻挥手,大部分影子都如溶于水般散去:“还有一些,不太方便出现在这里。” 企鹅昙眯着眼睛觑她:“比如呢?” “比如,杀戮之影,”裳熵望向天花板:“她无法变回人形。” 企鹅昙沉默。她听懂了,微觉诧异。一方面,是杀戮之影当真存在。另一方面,这件事就被她这么直白的说出来。 其实,提出要看影子时,她本以为裳熵还会隐瞒,这件事多半不会太顺利,所以也根本没多想。但未曾想到,裳熵没有一丝犹豫,就这么干净利落把所有都展示了出来。 因为没有提前准备,她面对这一屋子人,反倒有些不知该如何处理了。 “裳熵,”她叫了声名字,安静了好一会,斟酌着词语,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但又觉得需要说点,便道:“你没必要把我当成是你的责任,你要记得,我们是分开的两个人。” 她的本意,是告诉裳熵,不要把太多的心思放在她身上,人还是要活得有些自我的。但是,话刚一出口,她就觉得没用,类似的表达也不是没说过,这大傻龙不还是把自己逼到了这般境地? 虽说没喜欢过谁,潜意识里也觉得这种情绪无用,但她并不否认,情感这玩意的确存在,而且影响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她如何改变一个本就以爱和专情闻名的角色设定呢? 不,目前为止,现下所经历的事,都早已与设定无关了。 作为脱离设定的一部分——慕千昙本身,心里比谁都明白这件事。 算了,裳熵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现实不能打疼她,总有一天会因为别的醒。 但慕千昙扪心自问,她真的希望裳熵醒来吗? 一旦想到这些,觉得无法处理的心,就会下意识逃避。 她为何要费精力去思索?难道这对她目前的困境有什么帮助吗? 可她也从未遇到过情感的困境。 她大可以像从前一样,将之弃如敝履,依然保持不屑,认为其不重要,但令人遗憾的是,她对自身变化的敏锐度让她清楚知道,那个她从前看不起的,虚无缥缈的东西,有影响到自己,以至于,不得不去正视了。 为何她们的故事没有在胃之塔里结束呢? 重逢以来,她们根本就没有深入交流过,哪怕是像现在这样去袒露内心,也多的是拦在她们之间的荆棘。她避而不谈,裳熵就不敢再前进。但慕千昙是聪明人,她常常会掂量自己手里有多少供她在这世间闯荡的筹码,这其中,裳熵是避不开的答案。 原著已被改写,她往后翻去,只是一堆白纸,没有提示,没有答案。 要是哪天这大傻龙真得放下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开始保持距离,享受她自由自在的天地去了,那时的她会怎么想? 她居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若真到了那时,她约莫还是觉得讽刺,同时也加深了自己的看法。那就是,情感是绝对不靠谱的东西。 但现在,一切都还没有答案。 短时间内见了太多“陌生人”,这大大损耗了企鹅昙的精力,本来身体就没好,这会费劲想了些事,眼皮子都开始打颤。 她钻回被窝躺倒,背对着人,轻声笑笑:“我提前说明,我不会为了你改变。你要是被抓走了,我会第一个逃跑,并且连你此刻万一之一的愧疚,恐怕都不会有。” 说完这话,她微微侧身,从眼角看床边的人。 没有人能做到完全只付出爱,而从不奢求回报的,就算裳熵足够热情,心底真有一层岩浆之海,淋了那么多年雨,也该有淋透的一天。 她把最难听的话都说了,选择权和警示都交给裳熵。这也算是她当了几年师尊,唯一保存的良心,此刻拿出来,被她当做劝退令。 “裳熵,我永远不可能像你喜欢一个人一样,去喜欢谁。你跟了我那么久,也该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你抱着终有一天能打动我的心思,而站在我身边,那我劝你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 所有影子都已被收回,覆在裳熵脸颊一侧的金色法器融入她眼中。她转过头来,面色平静,比任何一个外放的情绪都要稳定。她没有回答,企鹅昙看着她的眼睛,看久了,意外发现,除了爱影之外,其实欲影的眼睛,才是和她本相最相似的。 “怎么不回答。”她问。 “师尊忘记了,这种话其实你也早就说过的,”裳熵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帮她把被子拉好:“无论我给出什么样的回答,反正师尊都不会相信。那么就慢慢等吧,等到诺言兑现的那一刻,师尊就会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了。” 企鹅昙冷哼一声。 她自然记得自己说过,甚至都说烦了,只不过她还算善良,多次提醒罢了。 企鹅昙决定不再管她,翻身睡觉。 身体很累,精神亦是,她很快就睡着了,并做了一个梦。 梦中,胃之塔合拢的双排牙齿不断发出摩擦之声,擦过震颤的耳膜。 天花板很高,高得没有尽头。一股冷气坠下来,像一条冰冷的舌头,从慕千昙后颈舔过。 她在发抖,因为寒冷。 从远方传来的呐喊,亦或者是尖叫,让她恍惚间回神。 她发觉自己不在雪地,而是坐在裳熵腰间,腿分开在两侧,她的手紧紧掐着少女的脖颈。 白瞳在不远处挣扎,优美的天鹅,流出暗红的血,羽毛翻飞,空洞的寒冷逐渐从地板缝隙里渗透出来。 她的心中陡然升起畏惧,就像那冷气一样,不知来源,却在瞬间裹住她全身,也在心上覆盖坚冰。她看到她的心一寸寸破碎,手掌颤抖起来。她没有掐死少女,死去的人是她自己。 慕千昙从梦中惊醒。 窗外有水车转动之声,鸟儿飞过,扑棱棱的。 阳光正烈,时值午后,饭香隐隐约约。 困在她体内多日的酸软之感褪去些许,虽然做了噩梦,但她没有第一时间被不适笼罩,算是个好兆头。 撑着身子坐起身,发丝与被子摩擦身体的触感有些不同,慕千昙低头一看,原来她没穿衣服。 回想起睡着之前的情景,便能够理解了。就算裳熵再怎么“神通广大”,想要给一只企鹅穿衣服,确实会比较困难。 慕千昙转头看向旁边,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衣架上找到了衣服。 她四处看看,无人在屋内,便掀被下了床,走到衣架边。 有时,某些极小概率发生的事情,就会是在人抱有侥幸心理时发生,然后给人难堪。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裳熵端着饭碗走进,在转角处,抬眸望来。 第277章 试药 两道眼神在空中碰撞,一个瞬间避开,像是碰着火。一个定定不动,好半天才挪转。 “我以为师尊没那么早醒。”裳熵握紧饭盘边缘,目光黏在地板上。 对于她的到来,慕千昙也没想到。她本来没觉得冷,但此时此刻,风吹在身体上的触感似乎被放大了,她极细地打了个寒战。 作为自认年长了对方许多的人,她向来不喜欢在小辈面前表现得太慌乱,于是,尽管她目光也震颤稍许,依然克制着没有大动作,像是不怎么在乎似的,伸手去拿衣服:“哦。” 袍子大概是裳熵的,是纯黑色,宽袍大袖,像一张桌布,毫无设计感,甚至还有些硬挺,摸起来并不舒服。不过,这种时候实在没什么好挑。 她握着大概是衣领的地方,将衣服抖开,披在自己身上,打量对面人一眼。 重逢以来,裳熵改变颇多,除了样貌,就是那性子,简直与从前南辕北辙。 人年纪上来了,就不容易展现出最真实的自我了,再加上事务繁忙,经验逐渐丰富,这大傻龙自然也剥离了没心没肺的性子,凝出了一层冷静的面具。 想要再看见她小时候那般大惊小怪,活蹦乱跳的样子,大概比逆转时光还要不容易。但此时此刻,那女人握住餐盘,目光波动的表情,竟然有几分从前的影子。 慕千昙调笑道:“你喜欢瑶娥上仙的身体,也会喜欢李福乐的身体吗?” 因为提出了这个问题,所以她才开始重新注意这具躯壳。 客观来说,不愧是废弃版BOSS,各方面基础条件要比瑶娥上仙好得多。若是让其余人来评价,约莫会认为现下这具更吸引人。但在个人情感上,除了体弱多病这一点外,她更喜欢原来瑶娥的那具。 和法力什么的都无关,也许是因为,更像她本体一些,都是营养不良造成的偏瘦体型,以及苍白的肤色。 慕千昙轻轻摇头,不知是在追忆自己,还是在提醒别人:“这么多年过去,你所迷恋的一切都消失了。” 裳熵脸上出现了短暂的空白,接着微微凝眉,而后又松懈开来。 她没有抬眼,耳边听着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响,尽管整个脖颈与耳朵都通红,但神情已不再僵直:“师尊” 像是怕人听不懂,她缓慢又一字一句道:“我爱喝泉水,不管用木碗装,还是用金碗,都是泉水。我喜欢的是泉水,不是那个碗。我迷恋的” 声响已结束,她终于抬眸,润泽的眸子望着人:“一直都在。” 慕千昙低头系着腰带,尽管感受到了眼神,但也没理睬。 在得到回答之前,她就意识到一件事,她总是在刻意寻找裳熵给与的,那份爱的破绽,想要以此证明什么似的。 可她明明知道,那人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裳熵将手里的托盘放在桌上,拿起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筷子:“师尊现在要吃饭吗?” 慕千昙别过脸,长长吐出一口气,这才转回来:“先不了,你去帮我准备一些药材。” 裳熵道:“我已帮师尊换过药了。” 手掌处缠着绷带,里面的药清清凉凉,给伤口慰贴,不再疼痛,但还较为麻木。伤在经常需要活动的位置,也让行为受到影响。慕千昙系了半天,也没把一个腰带系好,只能解散重来。 这时,面前落下一片阴影,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托住了垂落的腰带尾端:“可以吗?” 慕千昙看着那只手,片刻,松开腰带。 裳熵抿唇微笑,两手各拿起一端腰带,往自己的方向稍微扯了扯,让两边都恰到好处的贴合腰线。她的目光随之而动,动作不急不缓,个高的人,垂着眸子,眼里敛着光,尽数落在面前人身上。 “我也变得与以前不同了,”她说一个字,挪一下,手指与细长的腰带缠绕映衬着,白与黑,分界清晰:“三年前的我,五年前的我,都不再是十五岁的我,师尊觉得我不再是裳熵了吗?” 由她人带来的触感,极其微弱,只在腰间的肌肤作祟,却向四处扩散。慕千昙觉得那阵冷还没有从自己的身体内离开,她微微别开视线,不知所谓道:“谁能有你幸运。” 系好最后一道结,裳熵抬手,用手背推着慕千昙颈间的长发,拨到身后:“能更幸运一些就好了。” 慕千昙看她:“贪心。” 曾经的她,是睡着漏风漏雨的树屋,只会抓老鼠,光吃一口黄金就能心满意足的人,现如今,胃口也逐渐膨胀了,想要一些能填饱肚子之外的其他东西。 裳熵转身回到桌前,笑道:“我已经在很多事情上无私了,多出来的心,总要有能够安放的地方。” “先吃饭吧。”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考虑到伤者,也都是些不太刺激的。慕千昙昏迷之前,折腾了许久,这次又连睡几天,早就饿了,便不再多说,去桌前坐下,开始吃饭。 吃着吃着,她看向桌对面。 女人正看着一个玉牌,似乎在计算什么,察觉到视线,抬眸望来,绽开笑容。 与裳熵正常同桌吃饭的记忆,似能追溯到许久之前了,早已明白许多事情都已改变,可却总是在细枝末节处,一次次确认,直至加深成不可磨灭的现实印象。 慕千昙低下视线。 顿了会,她吃完最后的饭,擦了擦唇边:“我方才说的药材,并非是用在伤口上的,而是一些炼制药丸的材料,原料就可以,种类丰富点,我有用处。” 裳熵道:“两个时辰后,我会差人拿到这里。” 听见她的回答,慕千昙问道:“你要出去吗?” 裳熵展示了一下手中的玉牌:“对不起,有些事情要忙,暂时不能陪你了。” 街道办不算特别大,和天虞门当然不能比较,但需要处理的事情可是一点都不少,加上她身份特殊,这三年也积累了不少事,忙碌在情理之中。 慕千昙点点头,又问:“白瞳在哪。” 这次出门,是把她哄睡了以后偷偷溜出来的,这孩子醒来不见人,发现自己被骗,估计要气坏了。 窗外传来振翅之声,一抹五彩色飞入,撞响了风铃。来者是争春,羽毛绸亮,双目炯炯有神,她张大嘴,叫了一嗓子,侧着耳朵。裳熵向她道:“请铃铛公主来一趟。” 说完,她便站起身,将玉牌收好,端起饭盘:“待会铃铛会带师尊去找白瞳,我这边有些着急,这就要出发了。” 慕千昙道:“去吧。” 裳熵走出两步,回头道:“我会很快回来。” 慕千昙奇怪地看她一眼:“哦。” 裳熵笑笑,迅速离开。 不多时,有人敲门,慕千昙放下茶杯,去开门。门外站着铃铛。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人,眼神时上时下,腮红圆圆的,印在脸颊两边,仿佛脸红。 “白瞳在哪。”慕千昙和小孩没有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 铃铛似有些怕她,但旋即想起某件事,立刻像是背负起某种责任感似的直起腰。她并未回答,而是从身后拿出一件折好的冰蓝色衣服,放在臂弯,托举给她。 慕千昙握着门扇:“你掌门让给的?” 铃铛微微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以这个女人和裳熵这么多年的关系,为何不是直呼其名,而是拐着弯用“你掌门”这种称呼。不过,疑惑并不影响她的动作,她点点头,表示承认。 “谢谢。”慕千昙接过衣服,把门关上。将衣服拿高,松开了一部分,冷冰之色倾泻而下,犹如瀑布,流淌出满室清蓝。 她眼眸微亮,另一只手摸了摸衣裙表面,触手之处,仿若碰到了云,凉滑生香,比她身上这件要柔软舒适太多。 将衣裙翻过来看看,正面和背面的装饰都挺符合她的审美,简洁,干净,包裹度高,没有太多繁杂的元素。最重要的是,这衣裙配套的腰带,不需要系。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很出色,但不像是李福乐会穿的风格,更像是瑶娥上仙,那个骨子里都淬着冷冰的女人。 慕千昙扯唇笑了一声,捻了下腰带,将衣服换上。 屋里没镜子,不过,在推开门看到少女脸上惊艳的表情时,她就知道,这身衣裙很适合她。 “带我去见白瞳。”许是心情好的缘故,慕千昙按了下铃铛的头。 铃铛一个激灵,差点原地跳起来。她神情兴奋,仿佛慕千昙让她做什么她都可以去做,但面对这个请求,却是陷入了纠结,抓挠着自己的脑袋,不知道该怎么说。 一看她这样,慕千昙便明白了:“她不想见我?” 铃铛满脸愧疚地点头。 “我大概能猜到。”慕千昙有些头疼了,转念一想,问道:“宗门里有没有较为擅长画符的人?” 铃铛眼睛一转,点头。 “带我去。” 跟随铃铛去找人,拿到想要的东西回来时,天边已经擦黑了。慕千昙将画着某种符咒的纸张折好,收入袖中,推开门时,正看到地上坐着俩人,一大一小,正是爱影和恨影。 这俩人,一个看见她来,立刻滚了一圈,嬉笑跳着来迎。一个却是面沉如水,重重冷哼一声,别开脸,望向别处。 慕千昙推开过于热情的爱影:“什么阵仗。” “我们来给师尊送东西,”爱影嘻嘻笑着,指向地板:“你要的药材。” 地上放着一个大号的食盒,盖子被打开,里面是一个个瓷碗,碗里分别放着某种形状各异的药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香。 慕千昙颔首,走到恨意前,盘退坐下,把食盒捞过来,眼神还定在恨影身上:“怎么是你们两个来送。” 爱影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她冷漠地看向恨意,口气颇为生硬:“师尊讨厌她是不是,我这就把她赶走。” 恨意也不客气,声沉如铁:“就凭你?” 两人都摩拳擦掌,眼神噼里啪啦撞出火星,眼看着就要打起来。慕千昙及时制止:“停。” 两人沉默,都还不服气。 慕千昙把药碗拿出,在自己和对面两人中间摆出一排:“想打滚出去打。” 爱影噗通一声老实坐下,颇为乖巧。恨意倒是满脸不耐,但也没动作。 慕千昙道:“等会我要试药,需要你们两个帮我看着,这期间,我需要你们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没问题吧。” 爱影问道:“试药?” 慕千昙道:“对,我要找到最能激发我身体潜力的药,这些药的药效对目前的我而言都是未知的,所以我吃下去后,什么样的反应都可能会有。你们需要帮我看着,若是不小心快死了,找人来救我。” 除了那几位殿主和裳熵的血液,她想要找一些更便捷获得,成本更低,且副作用更少的药物,来配合吃啥补啥的使用。 介于拥有这特殊体质的人只有她一个,也没办法参考,就只能自己一个个去试了,这样的行为多少会有风险,所以需要人看着来。 本来是想叫裳熵,谁知道她有事要忙,不过现下有她两个影子,倒也没差别。 爱影一听,着急了:“可能会死?那我来吃吧!” 恨意刚想习惯性张口喷她,突然注意到对面女人的视线,才发现她一直看的都是自己,顿时闭上了嘴,只是脸色更冷了些。 慕千昙收回视线:“要是能用别人来试,我怎么可能会对自己下手。你在那看好就行了,别吵。” 目光从药碗的一端滑到另一端,她拿起一粒黑色的药材,放入口中。 第278章 嚎啕大哭 能被送到竹屋的药材,都是经过裳熵精挑细选的,就算她不说,也能猜到,全都对身体有益,只有药效大和药效小的区别,但那只是对普通人而言。 在慕千昙这里,所有药物的效用都要重新审视,她身体的特殊性,就像是提供了一个全新环境的培养皿,药物在她胃里着床,会被异化开发出新的功能。而是好是坏,效用几何,那个答案,就是她这样做的目的。 就例如她刚刚吃下的那一粒,她对此有印象,不过是一种清热解毒的药材,但在吃下后,却引起了想象不到的剧烈反应。 一股凉气从胃部升腾而起,起初,只是一阵虚无缥缈的雾气感,随着那雾抚摸般充斥着整个胃,又不满足般的向外延伸而去,柔软顷刻间变为伤害,肌理之间覆盖了一层寒冰,让她的内脏变脆,仿佛随便一动就会破裂。 慕千昙后背出了层冷汗,她抬手按住腹部,往下压了压,确定那结冰感只是自己的错觉后,稍微放了心。 从体内传出冷感是稀少的体验,像是吃下了一整盒的薄荷糖,凉气不受控制地弥漫。并非不能忍受,只是难受得很刁钻,让人想去捂,去抓,却无法触碰,也不敢动弹。 她看不到身体内的情景,不能判断,只好咬着牙,细微地发抖,忍耐着。 那感觉持续得并不长,尚且在她承受范围内,她面上没什么太大反应。在药效褪去后,还能故作轻松地掸下了袖口的药灰。 从怀中拿出纸笔,她又从碗里摸出一粒药,放在掌心观察,找出一些显著的特征,确保自己在野外没有药材来源的情况下,也能凭借外形认出来后采集。等认得差不多了,再次吃下去。 这次,她细致的感受着药材从入口到消化,开始见效的全过程,并且全部记录下来。 字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疼得厉害的地方,字体会扭曲到她自己都看不出来,于是只好用图画来代替。虽然费劲,但在多次试验下,还是逐渐摸清攻克了她所品尝的第一味药材,并命名为冰。 身体已经开始疲惫,精神倒还兴奋着。手掌按在纸上,指缝见是密密麻麻的记录,慕千昙看着,跳动不已的心落到实处。 果然,最能让她踏实并全然信任的,还是她靠自己摸索出来的数据。多一分了解,也就多一分安全感和信心。 第一味药还算是顺利,然而,这份幸运并没有延续,她接着尝了好几种,除了麻木且繁重的疼痛以外,似乎并没有带来其他方面的提升。 连续的失败,并没有让慕千昙放弃,她反而越尝试越积极。 药还有很多,机会还有很多。有能做的事情,哪怕想要做成会非常困难,都比像个废物一样只能依仗别人好。 爱影趴在对面,眼珠子始终定格在她身上,见她除了吃第一味药时表情有细微的变化,其它时候都还算平静,看来这试药,应当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危险。 不过,她还是不能放心。所以,每当师尊吃了什么,她也会跟着吃一粒。 那些药或苦或涩,气味冲鼻,引人反胃,每一样都难以入口,让人连嚼都不想嚼,全都直接咽下去,但也仅仅于此,并没有带来其他不良反应,更别提哪里不舒服。 有了亲身实践,这下,她彻底放心。同时打心眼里佩服师尊,吃那么难吃的东西,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她就不行,很值得学习。 她两手捧着脸,小腿翘起来,一晃一晃的:“师尊真厉害,这些东西苦得要命,连我都不想多吃呢。” 恨意冷道:“啰嗦。” 爱影道:“我又没跟你说话,讨人嫌!” 恨意道:“你乐意说,别人可不一定乐意听,永远都学不会看人脸色,永远是你热脸贴别人冷屁股,还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你都没有羞耻心的吗?” 爱影道:“难不成你跟人说话前,还要问问对方想不想听吗?那要怎样开始说第一句话呢?我不多笑笑,难道要像你一样整天怨天尤人吗?谁要天天看一张丑丑的苦瓜脸啊。” 慕千昙听在耳朵里,有点想说其实你俩差不多是共用一张脸,骂对方丑也算是攻击自己了,但她没说,因为此刻在她胃里作用的药材有些磨人,一点点侵蚀着她的精力,没闲心管这小事,最终,也只是以食指指侧擦擦额角的汗。 恨意到底年岁更大,更聪明些,也听出这点,讽刺一笑,冷冷道:“说你蠢你还真蠢。” 爱影无所谓道:“我才不听你讲这些呢,你又不是什么厉害的大仙,你说我不聪明,我就不聪明了?你要是有能耐,还能让魔” 许是被刺中,恨意陡然惊怒,声音拔高,甚至要出手:“那是你” “行了。”慕千昙打断她们。 屋内因言语摩擦碰撞差点升高的温度顷刻降下来。 安静之中,爱影愤愤看了恨意一眼,往旁边又挪了挪,拉开距离,仿佛格外嫌弃对方似的,而后又对着女人扬起笑脸,甜甜道:“师尊,我一定是最最喜欢你的那个。” 恨意瞪着她,深呼吸几次,用极大的力气压下手掌,转握成拳,指节发白,咯咯作响。她哼了一声,嘴里低声骂了句,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她居然会翻白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药效渐褪,慕千昙攒了些力气,抬眸,视线依次扫过两人,一边在纸上记录,一边留下忠告:“当心精神分裂。” 能靠着翻天镜幻化出那么多影子,其中强者数量还不少,这无疑对她实力的肯定,但凡事都有代价,本来就已经足够分裂了,影子的行为控制还脱离本体,现如今,甚至还放任每一道情绪越发深刻与极端。长此以往,一定会出问题。 对面两位都陷入沉默,慕千昙放下笔,看了看颤抖的指尖,神情平静,继续往后尝试。 这次带来的药材已经尝试了大半,有用者不过两三,数量不多,但效用都还令人满意。她准备再试一两个就去休息,虚弱的后遗症已经开始麻痹她的指尖了。 她这次捏起的药,形如梭子,通体火红色,表面覆盖着线般纠缠的须根,看起来有些危险,且捏着时,指尖竟能感受到丝丝缕缕的热度,很难想象这东西吃到胃里,该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慕千昙微微坐得直了些。 风险大,收益就大。她犹豫片刻,双眼闭上,还是吃了下去。 那药材像是极为吸水的海绵,一进入口中,整个口腔内部都变得干燥,而药材也在短时间剧烈升温,被咽入喉咙后,存在感极强,划过内里柔嫩的肌肤,一路干噎到胃部,沉沉坠落,撩起炽热的火。 这灼痛来得太快,即使她有准备,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的忍耐性很好,早早在尝试前几味药时就调整好了状态,可这一切都被新药的起效瞬间打破。她轻哼了一声,突然弯下腰,手撑着地面,眼睛微微睁大,冷汗顺着鼻尖滴下去,砸上地板。 爱影被吓了一跳,从地上跳起:“师尊?师尊!” 她跨过那排药碗,噗通一声跪在女人身边,慌张到睫毛颤抖,伸出手,想去触碰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触碰,手足无措:“你怎么啦?要怎么办?” 慕千昙无法回答。 看见她称得上过激得反应,恨意略有些吃惊地挑眉,沉默须臾,垂眸望向那火红色的药材,拿了一枚起来,仔细观察片刻,起身往外走。 耳边所有声音,都被加重到震耳欲聋,扯着耳膜,生疼,又漏了某几个刺耳的音深入其中,扎的脑袋深处也牵连着痛。 慕千昙深深弯腰,牙齿紧咬,眼前景象逐渐模糊,旋转,鼻尖能嗅到自己身上血的味道。五感的崩溃,使她的防备与刻意的体面,都从潜意识里瓦解。 喉咙里溢出*安耐不住的痛哼,她抱紧双臂,把自己往旁边摔去,后背重重撞上地板,这外部带来的痛反而中和了体内火烧般的尖锐感。 她想要如法炮制,再用力撞几下,可下一刻,身体被抱住,有微凉的液体滚入她的衣领。 “师尊” 是谁在说话?慕千昙并不关心,也无法分出心思来。她明明没有动弹,却像是在做某种交通工具,忍受夸张的颠簸,被迫头晕脑胀,不断喘息,骨髓里都爬进了火。 “你抓我吧!” 灯影乱晃,她看不见眼前人是谁,只下意识抓住,抓住一双比她还要细瘦的臂膀,脑海中爆发出万花筒般的混乱思潮。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自己是谁。空白之中,一个小小的影子也自她心中浮现,面目模糊,胸口有一颗濒临破碎的心脏,不断发出疑问,是她做错了什么吗?怎么会跌进这种无法挣脱的痛楚漩涡? 巨大的茫然感让她无力反抗,只能在无边际膨胀的痛苦中飞速失去意识,而那些意识又立刻重建,让她混乱,发抖,脱力。 一种绝望油然而生,可她不记得这来自于何处,但总归是过去吧,是被她铭记,刻进她人生耻辱柱方方面的过去。 于是,另一种极端的情绪也在剧痛中产生。 她忘记了一切,却不憎恨这种感觉,反而,找到了一种诡异的幸福感。 对自己狠毒,是因为她知道降临在她身上的痛苦,早晚有一天,也能落在别人身上。 没关系,都是暂时的。她不会迷茫,她很清醒,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那颗破碎的心脏说,她要活着,她要复仇,她要变强,她再也不要被人控制与玩弄,她想自由。 慕千昙猛地睁开眼,像是溺水之人浮上水面,深深吸了口气。 竹屋内的情景在她眼中晃荡,最后,落到实处,那满墙鬼画符般的咒文,反而给了她某种回到现实的安全感。 她安安静静得躺了会,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在裳熵的怀中,而少女用来搂住她的那条胳膊,衣袖卷起来,肌肤上全是紫青的痕迹,密密麻麻,像是遭受了某种暴力,格外吓人。 “你”慕千昙坐起身,声音还有点虚:“只有你在?” 她环顾一圈,恨意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爱影打量她的表情,突然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第279章 没良心 慕千昙盯着她手臂上的伤,蹙起眉尖,有些后怕。 那些伤狰狞可怖,还新鲜着,红红紫紫,并非作假。然而,她对刚刚发生的事,以及自己的反应,都一点印象都没有,失忆得非常彻底。 她望向碗中剩余的火红色药材,心中不断分析,此药的药效过重,火系灵力充足,但让她产生了醉酒般的断片,使用时要谨慎些。不然的话,在敌人面前把自己弄到失去意识,反倒成了自投罗网了。 兀自思考了半晌,慕千昙无意抬眸间,注意到少女还有大颗的眼泪在往下掉。她愣了几个瞬息,突然意识到,自己应该注意一下对方的感受。毕竟被掐成那样,换谁来看,都是无妄之灾,难以忍受的。 她沉默半晌,憋出一句:“你以前皮那么厚,怎么打都没事,现在掐你两下,怎么就哭了。” 这也算是安慰吧? 爱影抬起手臂抹眼泪:“你吓坏我啦。” 后背都湿透了,衣裙黏在身上,有些不舒服,风吹过来时,还有点冷。慕千昙压住了抖,扯了扯衣领,边在心中感慨这新衣服穿得挺不是时候,边道:“那么害怕,下次就自觉离我远点,试药的时候,我可顾不上你。” 真要说起来,此事可不能怪她。明明看得出她状态不对劲,这大傻龙还不知分寸,被卷入其中也是必然。是个人都会主动避开可能的危险,只有她总是不愧于大傻龙的名号,傻乎乎地靠近。脑残几号来着,反正是头号大脑残! 爱影爬起来,去关了窗户,回来盘腿坐下,嘟嘟囔囔:“我都没见过你这个样子。” 慕千昙语气不善:“你没见过的多了去了。” 她不再理人,转回视线,落在那药材上,回忆那份感觉,思索着该怎么记载。 虽然就是刚刚发生的事,但由于断片,能写出来的东西寥寥无几。她有些不爽,正想拿药材起来再观察观察,谁知,一只手飞速划入视野,把那仅剩的一枚药材给抢走。 慕千昙微微发怔,顺着望去,是爱影。少女抢了药还不算完,示威般地往自己嘴里一扔,喉咙滚了滚,咽了下去。 “你不许再吃了。”她撅起嘴,眼里还包着泪:“我不想看你那样。” 慕千昙看着她,沉默片刻,突然意识到,爱影误会了她的行为。 她去拿药,只是想看看,但爱影以为她还要再吃一次,再经历一次那令人变得可怕的折磨。她方才的哭泣,恐怕也并非因为遭到了暴行,而是就像她说的,单纯被吓到了。 “你下次不要这样了,不值得,”爱影用力摇头,重复道:“不值得,不值得。” 一个做事从不求回报的人,说起值不值得,慕千昙觉得新鲜,问道:“那你身上无端遭受的伤害值得吗?” 爱影搓了搓青紫的手臂,龇牙咧嘴,但又无比坚定:“这是为了师尊,怎么能算作是无端呢?” 慕千昙道:“在衡量一件事物的价值上,你根本没有几分清醒。这来之不易的理智,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得失,何必浪费在别人身上。” 爱影挺起胸膛:“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是爱,”慕千昙摇头:“一个人拿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才总会强调爱。” 她总觉得爱无用,比起其它能让她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资源,这是最无法变现并产出的一部分。她将这个理念贯彻到如今,把它当做口头禅,毫无负担地表达,可此时此刻,当她说出这句话时,却鲜有地,微妙地产生了怀疑。 由奢入俭难,从高处摔落的颓败生活让她不适应了很久,一天要打几份工,累到走路都能睡着的时候,除了要争一口气的想法支撑着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部分,那就是妹妹。 妹妹是个需要监护人的小孩子,唯一的收入来源是捡垃圾,忙活一天下来所赚的钱,还不能在菜市场买两斤土豆。 要和自己长期一起生活的人,不能给慕千昙带来任何帮助,甚至还要她来供养,生病得治,饭菜得考虑到营养,以后还得上学,处处都是钱。那时的她,在意识到自己能力有限前,从来都没有想过放弃,还想好了以后要怎么规划妹妹的生活。 这堪称可怕的单方面付出,似乎违背了她精明计算的理念。 没有人逼她,前车之鉴在前,她也不信任所谓的亲情纽带。把她和妹妹连接在一起的,让她心甘情愿这样做的,并不是血缘,似乎就是 就是爱。 爱不是无用的。 它能让人坦然接受失去重要的东西,甚至被伤害也甘之如饴。慕千昙早就听过爱的大名,也领教过它的威力,可直到今日回望过去,才明白了自己始终贬低的杂质其实是黄金。 好吧,错就错了,她愿意承认。好面子,绝不悔改的那份傲慢,早已在多次死亡里消磨干净了。 慕千昙移开目光,望着深色的地板,与木质纹理表面跳跃的微弱火光。 须臾,她低声道:“影子的伤,大概多久能好?” 爱影不懂为何师尊突然沉默,又突然关心她,但开心的情绪,比她弄懂这些事情要更加早早的来到。 她忘记了自己刚刚哭完,呲开大牙笑笑:“没关系呀,把手弄掉就好啦!” 她没受伤的那只手从青紫上一挥,那条伤臂顿时消散了,袖子空空落落地坠下来。作为一个断臂人,她乐观得有些吓人,手抓着袖子,甩出一道扇形的黑色光圈:“等下次我再出来,就会重新长出来喔。” “到底是谁吓唬谁,”慕千昙无语:“你能躲不早点躲开。” 有这项本事,根本没人能抓住她,更遑论弄伤。 爱影理所当然:“师尊需要我啊。” 慕千昙没好气:“我需要一个没有感情的沙包。” “那我就是沙包。”裳熵摇头:“但是有感情的那种。” “你不是沙包,你是裳熵。” “我不完全是裳熵,可不管是哪一个我,都可以变成师尊需要的任何样子。” 慕千昙被噎了一下,良久,叹了口气,曲指把笔弹到少女面前:“也不需要你变,帮我记一下。” 强烈药效带来的是强烈反噬,她身上的力气都被后遗症抽完了,现在说句话都费劲,更别提拿笔去写东西,只能让某个文盲代劳。 “好嘞!”听到师尊下达的指令,爱影兴奋地扔开袖子,举起左手,拿起笔,戳在纸上,一股子陌生感自笔尖传来。 她沉默了一会,放下笔,还维持着笑脸,抬头道:“师尊,我不会左手写字。” 她又开始甩袖子:“你看。” 慕千昙道:“那就画出来。” 她自己前面都画过,笔触比较简单,但不抽象,应该一看就懂。 爱影缓慢地点头,再次拿起笔,眼睛往上方的记录瞟。 慕千昙见状,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外形的话,你刚刚也看到了,就按照你观察的那个样子记吧。” 爱影握着笔,笔的尾端一动一动,纸上很快出现了一个简陋的菱形。 慕千昙沉思道:“刚吃下去,像是吃了一团火,这药约莫是火系灵力,药效” 说到前面,都还算正常,可描述起具体的疼痛时,她有点难以说出口。 一直以来,她好像都羞于承认这些,不管是疼痛,疾病,还是虚弱感,不仅不能说,连表现出来,都会让她觉得不自在。就好像只要说了,就显得她多么脆弱,且会因为这份脆弱,瞬间失去一切似的。 她动了动喉咙,扫了眼对面。 那大傻龙表情天真,显然不会注意到这份极其微小的不对劲。但慕千昙很清楚,在爱影的眼睛里,还有另一道千里之外的视线,来自那个在爱影的许多年后,早已聪明到不可控的大龙。 说起来,影子与本相共享感官,这能力也太方便了,不愧是伏璃的法宝。 面前之人忽然安静,新上任的记录官爱影不明白怎么了,没有多余的手可以用,便用脑袋去拱女人的手臂:“还有呢。” 慕千昙回过神,摒弃那乱七八糟的想法,为了记录药效而已,能有什么?破那一次例又如何?她咬了下嘴唇,这才继续,不过,言语上把感觉弱化了相当之多。 她这边说,爱影那边记,下笔越来越快,越来越自信,到了后面,仿佛是在涂画什么传世名作,少女脸上甚至出现了一种自我欣赏的满意。到慕千昙说完最后一句话,她还没有停笔,而是洋洋洒洒又画了半天,才骄傲地一抬笔尖:“真好看!” “让你记录药效,什么好看不好看的,”慕千昙蹙眉,把那张纸拿过来:“记了多少,你” 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纸上的新鲜大作。 与她的精简风格完全不同,那些小画丑得很复杂,以两个人为一个单位,挤在她满纸整洁上。其中一个个子高些的,像是抽风一样,东倒西歪,捧腹哭叫,而另外一个有着长长的尾巴,从头哭到尾,给另一位扇风,鼓劲,最后还断了一条胳膊,身残志坚。 药效到底是怎么个样,一点都没看出来,这也就算了,本来就没对这大傻龙有多少期待。可至少这记录的内容,应该都和她相关才对吧,但那长尾巴为什么还描述得那么具象?怎么每一个慕千昙身边,都得有一个裳熵呢? 慕千昙面无表情:“你为什么要画你自己。” 爱影眼巴巴:“爱影不能没有师尊,师尊需要爱影陪着。” 过了会,又补救道:“那我下次把师尊画大一点,你是大人,我是小人。” 真不知道这大傻龙脑子怎么长的!慕千昙用掌根推她的脑袋:“你” 刚说出一个字,爱影忽而消融于空气中。 上一秒还在面前说话的人,下一秒骤然消失,慕千昙没反应过来,要教训人的表情还凝在脸上,呆愣时,只听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单手托着药碗的恨影走进来,另一只手还维持着打响指的姿势。 “弱小。”她丢下一句评价,走到慕千昙面前,把药碗放下:“解药,能让你不那么难受。” 慕千昙瞥她一眼,收回悬空的手:“结束了。” 恨意抱着双臂,居高临下道:“那药材的效果是一阵一阵的,等会还会再来,你不吃,就得再忍一次,喝不喝随你嗯” 她闷哼一声,身形竟有几分晃荡,站稳之后,不耐烦地咬牙道:“怎么了,药不是拿来了吗?” 根本没人动她,她却像是被隔空揍了一顿。慕千昙一看就明白,约莫是裳熵对她的行为不满,在隔空警告。 不过老实说,她真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计较的心思,或许是太累了吧,又或许,她觉得这份憎恨也没有多纯粹。 慕千昙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被罚完,恨影满脸寒气,看了眼地上那张记录纸,哼道:“连记个东西都记不好,也不知道让那个废物来有什么用。” 药不算很苦,碗底还有没融化完的糖块,慕千昙看了看,一并卷入口中,咬碎吃掉:“这记得不是挺清楚的?” 恨意抓起那张纸:“这叫清楚?你看得懂?你用身体去试药,疼得死去活来,就换来这份垃圾?你甘心?” “首先,这前面都是我写的,只有最后才是她的,”慕千昙顿了下:“作品。其次” 她挑了下眉:“你心疼我?” 这个叫慕千昙的,肯定是吃药吃傻了,虚弱过了头,脑袋被大傻龙短暂夺舍,才说出这种缺小脑的话出来。 可她看到了她潜意识里想看到的反应。 恨意愣住,像是被刺了下,提高嗓门叫道:“什么啊!你想得美!” 自己喷完,也意识到反应过重,她重新恢复了冷静,低声道:“你感谢我吧,要不是我,你昏迷的时候,那胆大包天的混账家伙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慕千昙不置可否。十五六岁的裳熵就是胆大包天。 “所以啊,我说得一点都没错,”恨意冷着一张脸:“那种废物就该” 她的表情凝住,吃惊到极致,眼睛与嘴巴一起张大,脸色瞬间煞白,接着冲上一股红,仿佛所有的血都聚在脸颊,将要爆炸。 让她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慕千昙,正用手掀开她的衣服,露出了女孩胸前的肌肤。 “你”恨意好半天都没反应,喉咙干燥肿胀,声音都憋死在里面,身体颤抖,却完全僵住,挪转不开。 慕千昙倒是平静:“果然如此。” 她松开衣领:“你诞生在胃之塔。” 由翻天镜照出来的影子,虽然单体也能呈现出不同时刻的特征,但其诞生的源头,还是那个情绪产生的具体时间点。 裳熵的其它所有情绪,慕千昙都大概理解,但一直挺好奇,这份恨是诞生自什么时间,因为什么事情。她隐隐知道答案,却没有验证过,而就在刚刚,她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恨意胸前画着一个新鲜的泰山压顶之符,这是除了白瞳之外,慕千昙赴死前留给她的唯一东西。 就是这道符,挽救了她的命,并把她钉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自己步入死亡。 模糊的恨意在那一刻诞生,说不清是对谁的,但足够浓烈,一如那符咒的血一样鲜红刺眼。就这样,烙在她身上,如火灼痛,日夜不息,苦熬熬不到尽头。 裳熵说过,她讨厌离别。而她手腕上的第四条伤疤,是生死之界。 “那不是为了救你吗?”慕千昙笑了声,许久之后,轻声道:“没良心。” 第280章 我也不知道 跌落在地,衣衫不整的少女,因为那一掀衣服,受到了超乎承受极限的强烈刺激。 她整个额头布满黑气,脸色青白交加,既愤怒又无措,手指着慕千昙,磕磕巴巴,浑身颤抖,呼吸全然乱了节拍:“你你” 她显然不能理解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看过来的眼神中充满难以言明的复杂情感,而在听到“没良心”那三个字后,更像是遭遇锋利的刀片,本就濒临绷断的理智线条,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彻底断裂。 少女先是安静了一秒,接着,眼中翻涌起有如实质的愤怒。 她眼眶泛红,眉毛近乎倒竖,握紧拳头猛锤地面,像是再无法忍耐:“我恨你!” 地面因她的锤击飘起浮尘,纤弱而轻盈,一点也不知道自己承载着怎样的悲伤,飘然而起,无声坠落。 慕千昙看了眼那灰尘,手掌在面前轻轻挥动,嗯了声。 屋外的天已黑透,月色扑进窗框,银色抹开,虫鸣阵阵,徒增寂寥。 这份直白控诉并没有换来对面女人的任何表态,可恨影的心火没被寒冷浇熄,而是愈烧愈烈,牙齿磨出声响:“你看到如今的我,难道不会愧疚吗?” 慕千昙瞥她:“我愧疚什么?” 听众那副神情,根本不在意,但恨影无法停止倾诉:“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却还是百般怀疑,还要羞辱我。你如此精明,看人总能看到骨头里,那你怎么看不透我的心?” “因为我蠢笨,就要活该被你欺负?你是故意的吗?你一定要让我绝望吗?我的快乐在你眼里很刺眼吗?” “所有事情都比我重要,你永远高高在上,不愿意低头看我一眼,看我犯蠢,满地打滚,作弄我让你觉得很有趣吗?还是说我就应该狼狈的活?” 那些话像是憋在心中许久,再不说出来就会心肺炸裂似的,只能一股脑从口中倾倒而出。而那样的指责,显然是有代价的,她忽而捂住胸口,仿佛承受着某种痛楚,身躯变得半透明,似要消融于空气。 这应当是来自裳熵本相的惩罚,而恨影丝毫不在乎。她扬起忍耐的脸,慢慢爬到女人面前,自下而上盯着她:“为什么不回答我?” 慕千昙视线依次扫过少女的脸颊,看那陌生又熟悉的愤怒的神情,想起两人重逢后的种种。 裳熵以及裳熵的影子,不是第一次这样声嘶力竭,仿佛要挖出心一样去咆哮。要是换做几年前,慕千昙大概不会理会,只觉得这小孩过于烦人,还情绪不稳定,该滚多远滚多远。 可现在,发现这大傻龙还愿意发泄,总比看那张成熟的扑克脸要有意思得多。是以,她每次应对时,也全然没了往常的敷衍或头痛,而是一次比一次自然:“我该回答你什么?” 恨影道:“我怎么问,你就怎么回答。” 慕千昙道:“那不是你选的吗?” 恨影抄起药碗,摔在地上,碎片四处崩裂。 慕千昙眼皮微挑。 四分五裂的碎块,恨影抄起其中一片,握在手中,深呼吸几次,抹去额头的冷汗。 她扬起眉峰,做出了一个十来岁孩子最为极端的怒颜:“你这个人,自大,傲慢!毫无同情心!根本不值得别人” 她身体猛地一缩,在巨大痛楚中咬牙切齿,生生忍住惩罚,继续道:“你根本不值得被人喜欢,没有良心的人是谁!是你!是你慕千昙!如果那天我没有跟你走,这后面的所有事情都不会发生!” 慕千昙听着她的抱怨与牢骚,把碎片一一捡起来,放进一个空药碗中:“这些话,你之前说过了,我也回答过了,但我可以再回答一次。” “多少次都可以。”她抬眸:“这是师尊应该教给你的道理。” 见她徒手捡碎片,恨影下意识想去阻止,恰好女人抬头,她也如梦初醒,收回手,又是那副狠狠的表情。 慕千昙道:“你不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命运,所以才会觉得那些事情是我带给你的。” 唇角勾起,并非笑容,而是一分无奈。她没想到在试完药透支了体力后,还能拿出一份耐心去哄小孩,也没想到自己用命运这个理由,会用得越来越顺口了。 她触摸着药碗滑润的边沿,道:“其实不然,不管有没有遇到我,你都会踏上同样的路,会去天虞门,会遇见除我之外的其它人。你的幸运看起来是有限的,但实际上是无限的,而你最大的幸运是你不知道这份幸运。” 早在心中无数次强调的一段话,本来是用来激励和提醒自身用的,每次都能带来很不错的效果,可这次说完,她格外平静,心中并没有出现熟悉的排斥感和厌倦,一如那药碗内部的光洁白皙。 她惊讶于这份脱去嫉妒的清白会诞生自她的心田,就好像,眼前这从身体内分离出的,其实是她的憎恨一样。 不过,她知道那不可能。 心态放平的原因,或许是说服了自己并接受现实,又或许被坦白了一切,找到痛苦的根源,对未知的恐惧变成了对不公的愤慨,反而没那么难以承受了。 “幸运?我绝不这么认为。”恨影再次逼近,眼神阴冷,手压着碎片抵上女人脖颈:“如果一切都能在合适的时间结束,那才叫幸运。” 慕千昙没有避开,而是迎上去:“怎么叫合适的时间呢?” 她身上的气息被风送来,恨影动了动喉咙:“你从天而降,用计谋欺骗我,让我爱上你,然后全部就戛然而止。你看起来比我知道什么时间最为重要,所以每次选得恰到好处。” “你认为”慕千昙望进她的眼睛:“你爱上我,是因为我的计谋吗?” 想要拿刀,就不能抗拒她的贴近,恨意梗着脖颈,不让眼神闪躲。 慕千昙道:“我的确算计了你,在很多地方,唯独情感方面没有。被你轻易消灭的那个爱影,是你的意外,也是我的意外。” 恨意道:“我不相信你了。” 慕千昙挑眉:“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信任我,现在功成名就成了大人物,就要背信弃义了?” 从一个诈骗大师嘴里说出来“背信弃义”四个字,多么荒谬。恨影气道:“难道你认为我一定要心志坚定永不改变吗?” 少女像只小小的凶兽,爪子与牙齿,都隐隐散发着危险。慕千昙稳坐不动,还是拿出那招:“是你自己说的不会变。” 是的,她确实说过。人总有天真的时候。 恨影无言以对,哪怕是恨,也做不到胡搅蛮缠。她最需要表达的影子,却被迫最为矜持。 她握紧碎片,边缘割破了自己的手。 血不断从伤口中涌出,锋利的碎片距离女人只有咫尺之距,能够轻易割破那个女人的喉咙,终结一切痛苦。 可恨中无法再诞生恨,那块碎片可以轻易伤害自己,却终究无法刺下去。 最终,恨影只是无力瘫倒,眼眶中的眼泪摇摇欲坠,又生生忍住,咽下晶莹,咽下话语,沉默下来,碎片咣当坠地。 她露出了困惑的表情,受消失之苦所累,话语变得断断续续:“我已经去过天上了,哪怕是无所不能的神仙,也无法阻止离别,除非,相遇之事从未发生。” “因为我接受了你给我的,那个并不美好的开始,我毫无怨言,所以才让你肆无忌惮的,用那种方式把它结束吗?” 抱怨了那么多,责怪了那么多,到头来,还是最恨别离。 慕千昙没有说话。 恨影以为她要像从前那样沉默,这女人总是这样,不想说的话就干脆不说,只顺着自己,从不在乎别人的感受。 可没想到,在她的心将要化为灰尘,在她将要放弃征讨,顺从着消失时,女人忽然开口,带着戏谑之意:“裳熵。” 恨影回望她,目光不甘。 慕千昙放下药碗,念少女的名字,难得真诚道:“裳熵,迄今为止,我没有放弃过。” “我是因为太想活了,才死了那么多次。” 正因为她是太爱,才诞生了那样浓烈的恨。 胃之塔里发生的事,超出所有人的想象。魔物从天而降,撕碎了造物主亲笔书写的世界规则,带来前所未有的噩梦。 她也只是受害者而已,绝望之下,还难得做了一回成全之事,对这个她丝毫没有留恋的书中世界,做出了从未想过的牺牲。 如果有机会,如果不是走到了死路,她也想活下来,从前那般无趣但安宁的日子,她不会说怀念,但继续过下去也没什么。 那样的话她说不出口,就像恨影也有难以袒露的内心。她们都是善于隐藏,羞于表达的人,应该都能在目光对视间明白彼此的意思。那样的离别对她而言,也并非轻松的事。 “恨我吗?”慕千昙垂下长睫:“你最恨我的那部分最像我。” 会肆意说出责怪的话,毫不留情表达厌恶,傲慢的,不愿低头的人,不是裳熵,而是让她耳濡目染了很多年的慕千昙。 恨影的那张脸,终究还是剥去愤怒的外壳,露出苍白茫然的内里。 她捂住眼,用力揉了揉,干涩的声音逐渐轻柔:“我是恨我自己。” 她说完,身影消失于飘飞的细尘之中。 慕千昙看着空荡荡的地板,手从食盒上抚过。 她沉默须臾,没有继续收拾药碗,而是放松身体,向旁边一趟,躺到地上,闭上双眼。 试药消耗太大,要不是强撑着和那大傻龙多说几句,她早就睡着了。现在身体疲乏,连爬去床上的力气都没有,干脆就这么睡。 没多久,意识断联,梦里,还有个小孩在吱哇乱叫,骂骂咧咧的说完,把自己装进咸菜坛子里,兀自滚走了。 夜色越深,门忽而被推开,一双脚走进来,脚步刻意放轻,怕惊扰屋里的人。 来人一身皂黑,发间还残留着几缕花香,在幽夜中游荡。她一步步走到女人身边,将人抱起来,放到床上,被子盖好,这才折返去清理食盒与药碗。 收拾好东西,盖上盒盖时,她看到地上的那份记录纸张,将其一并拿起来,再来到桌前,点上烛台,光劈开一角黑暗,照亮她的脸。 “没良心。”裳熵默念这三个字。 她唇角浮起一抹晦涩的笑意,手掌铺开纸张,拿起笔,沾了沾墨水,口中喃喃:“我最恨你的部分最像你。” 纸上由爱影留下的记录,就像恨影所描述的那样,混乱不清,毫无价值,好在借由那双眼睛,裳熵全程看到了师尊的反应,于是,重新用正轨工整的字誊抄一遍,连带着前面的所有内容一起。 全部抄完,她合上书,在桌上放好,而后转过半个身子,身披月光,隔着纱帐望向床上的人,轻声道:“何止是恨影与你相似呢。” 她静静看着人,烛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须臾,不知想到什么,她下意识摸索着手腕,那里有四道疤痕。在小爱影的手臂上,则是一溜青青紫紫的痕迹。 师尊似乎忘记了那短暂时间内发生的事,药材摧毁了她的片段记忆,也给她制造了某种幻觉。 在那个幻觉中,似乎有谁一直在向师尊重复一句话,而师尊则不断回应着 裳熵回想起那时的画面。 “我不喜欢你。”师尊蹙着眉,在别人怀里也不老实:“你才多大,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知道什么是爱吗?就这么大言不惭的说,我不想听。” 她居然问一个纯粹诞生于爱的人,知不知道爱是什么。 “但是”师尊靠在她怀中,语气不再有凌厉,心声般轻:“我也不知道。” 指腹摩挲着手腕,裳熵目光渐柔。 各地传回的消息显示,外面愈发不安宁,风雨欲来,就算乐观估计,至少十年内,仙人两界都难得安生。在洪水猛兽到来之前,她还能有师尊陪在身边,这已是难求的美梦。 等月色从她后背移开,挪到桌面,将一桌纸张照得惨白,她才悠悠转醒,转回桌子,把烛火挑亮些,掀开了急待处理的信件。 夜依然长,却不再难熬。【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80-290 第281章 比你的恨影胸前那个泰山压顶之符更鲜艳吗? 第二天,慕千昙醒来时,已接近正午。 昨夜用了药,本就不爽利的身体后遗症叠加,难受到后面几乎失去意识。还以为这种情况要持续一段时间,但睁开眼后,却没有想象中痛苦。 头有些晕,关节微麻,肌肤表面的血线还未褪,除此之外,没有太多不适,看来那段时间的修行还是有用的。 慕千昙在床上躺了会,坐起身,手臂挥开床帐,看见桌前坐着的女人。烛火熄了很久,灯油早已凝固,桌面上的书似乎比昨晚上还要厚实些,看来某人并没有休息。 “师尊醒了?”床上人并没发出动静,但裳熵还是第一时间放下笔,转过头:“我去给你备饭。” 说完,便出了屋子。她刚一离开,慕千昙也没闲着,打算去洗洗。昨晚上出了不少汗,那大傻龙肯定也感受到了,但约莫是不敢多余动作,便也没给她洗换,就这么直接就睡了,别提多难受。 竹屋附近没有人住,只有一些负责照顾生活起居的小妖。一听她要洗澡,如临大敌,慌慌张张忙碌起来。打水的打水,烧火的烧火,不一会,浴室里便升起袅袅雾气。慕千昙掀帘子进了屋,把拿着布巾要擦背的小妖赶走,自个泡进浴桶中。 舒舒服服洗完澡,她换了身衣服,还是那天衣架上的皂色袍子,宽袍大袖,罩在她身上,显得人清瘦高挑。长发散在身后,轻柔飘逸*,出尘雅致。 她揉着脖颈,回到屋子,裳熵还没回来,她便坐到桌前,懒洋洋地翻起书来。 看了一会,无非是各项事情的处理意见,整的像是批奏折似的。慕千昙看了几本,觉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懂为什么一宗之主还要管这些,百无聊赖放下,余光瞥见一本套上了书皮的,打开看看,是裳熵帮她整理出来的笔记。 从开始试药的第一个药材,到最后一个,每一种药材的形状和药效,以及慕千昙的反应,都被极其详细的记录进去,甚至比她自己边吃边记的还要详尽。两双眼睛的注视,还真是一错不错。 慕千昙合上书皮,指节在表面敲了几下。 没一会,门口进来一人,高而精瘦,浓密卷发带来一丝野性,与端正五官的正气,又有蓝金色眸子的缥缈,完美融在一起,不似妖不似仙,自有一派风情,正是裳熵。 她一手端着餐盘,另一手拿着一个药瓶,正端详着:“铃铛公主给了我这个” 说到一半,眼睛下意识看人,却看到女人又穿上了她的衣服,还坐在她的桌边,发丝半潮不干,显然是刚刚洗完澡。话语戛然而止,喉头微微滚动,好半天,她才接着道:“说师尊能用到。” 慕千昙没发觉异常,经她的提醒,想起什么,去昨晚的那件衣裙里摸索,拿出一张纸,打开看了看,点点头:“没错,有点事要你帮我办。” “啥事啊,”李碧鸢从门口探头:“有我的事紧急不。” 慕千昙捏着纸,瞥她一眼:“新bug?” 似乎没想到她那么直白,李碧鸢慌了一秒,迅速转头打量裳熵,见那女人神色不变地把饭端上餐桌,才斟酌着道:“昂,而且数量不少,发生的地点彼此之间也距离不近,但你不用担心,穿我这边已经给你排好了顺序,按照重要性依次去解决就好了,但有一个比较紧急的,最好是当下就出发。” “当下就出发。”慕千昙蹙眉,回到桌前,把手中的纸展示给裳熵:“帮我刺青。” 裳熵动作微顿,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刺青?” 纸上画着一道红色符咒,形状近乎一个圆形,内部扭曲盘结,隐隐透着几分诡异。 裳熵一眼便认出来,这是与妖兽签订灵契的阵法,可以共享誓约双方的寿命以及法力,算是一种有效,但容易有风险的禁术。 裳熵沉默半晌,问道:“白瞳?” 慕千昙耸耸肩:“只有这一个办法,总不能以后天天让她在那闹脾气。” 她朝门口的方向勾了下手:“你进来,继续说,为什么紧急?” 李碧鸢慢慢蹭进了屋:“我这边接受到的数据显示,这次要面对的bug可能会比较危险,换而言之,破坏力比较强,耽误的时间越久,越容易出大问题,所以要尽早剿灭。” 慕千昙沉吟:“远吗?” 李碧鸢看了眼她身后:“有裳老大在的话就不算远。” “她在。”慕千昙捞过饭碗:“bug叫什么。” 李碧鸢道:“幽灵。” 碗里是鸡丝面,汤还是那个汤,文火煮的,有香菇有青菜,光是一闻,就香得人牙齿打颤,而里面的面条,则是卷曲松散的,与汤极不相称,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慕千昙用筷子搅了搅,催促身后人:“快些。” 又转回前方:“破坏性强,也是指那个bug所占的百分比更高?” 当着裳熵的面说这些,李碧鸢总觉得别扭。虽然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人,是个什么底子还是心里有数的,但毕竟不属于一个世界,而看样子,昙姐也并未彻底把她们的来处都坦白。 这么直言,连藏都不藏,也不担心裳熵会听出些什么,产生某种怀疑吗? 慕千昙看出她的扭捏和疑虑,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现在的裳熵早就不是那个没心没肺没脑袋的弱智了,她知道这样随心所欲一定会遭到裳熵的怀疑,但那又如何呢? 怀疑归怀疑,最后还是得听她的。 李碧鸢挠挠头:“好吧,你说得对,百分比会更高些” 听着她俩的对话,裳熵目光始终在图纸上扫动。 那图画虽复杂,但精妙无双的灵气操纵的了,自然也不会被这小小的刺青难倒。可难的是,这刺青要绣在师尊的身上。 自知不能耽误太久时间,裳熵想要下手,几番打气,还是没成功,便先去拿了布巾,包住师尊的头发,一寸寸捻得干透了,免得水浸透衣服,让师尊觉得冷,又用梳子梳好,这才深深吸了口气,挽起了袖子。 手背碰着发,将之拨开,落在肩侧,动作极轻,轻的发丝如流水般拂开,露出了那一截玉白纤细的后颈。 裳熵忽得闭住了气,手指微微麻痹。 她扣开了装着麻药的罐子,用指尖挖了点,关节仿佛锈了,几次顿住,最后才慢慢贴上那片肌肤,在一片温暖中,将药揉开。 脖颈的位置比较关键,所以麻药的劲不大,只是让表面的肌肤有麻痹感。裳熵拿起针,打开铃铛特质的秘药,拿针尖沾上,提醒道:“师尊,就算是用了药,可能还会有点疼。” 慕千昙一无所觉:“嗯。” 李碧鸢眼神微转,手扶着桌子,作势要起身:“我说完了,那我先走了。” “麻烦你留下吧,”裳熵叫住人:“再说说别的。” 李碧鸢干笑两声。 她当然知道裳熵留人不是为了真让她说什么,而是想让她转移慕千昙的注意力,让女人不至于总是关注后颈处传来的刺痛。 她坐回去,本来就不是爱说话的人,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话题。在脑中狂翻半晌,回想起前两回应对bug的经历,倒真心实意冒出几分感慨:“昙姐,你真厉害,做什么都能做成,啥困难都能想到办法应对,不像我,干啥啥不行。”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又来了,这是什么固定节目吗?” 李碧鸢胆怯地拍桌:“反正也没人听我说这些,哪有人听赞扬还会听腻啊。” 慕千昙道:“你从哪里看出我想听的。” 李碧鸢道:“但你每次都听了。” 针刺入皮肤,一点刺痛,旋即消失,接着又是一下,扶在颈侧的手安抚着那一块肌肤。慕千昙调整了一下握筷子的手,才道:“做什么事都不简单,认为自己不行的话,就更加完蛋。” “不止是这个,还有”李碧鸢搓着下巴:“你总有你的目标,你也总能去实现它。” 慕千昙问:“你做不到?” “就是做不到才会这么说嘛。” “你尝试了?” 李碧鸢缩脖子:“不敢” 由于裳熵在后面忙碌,慕千昙也不能大动作,便慢条斯理吃了口面,嚼完咽下去才道:“先做再说吧,还没做就认为自己做不到,那你连唯一最潜在的支持者,也就是你自己,都没了。” “这个世界很丰富,走什么赛道的人都有,你至少得找准方向吧,”她用筷子敲了敲碗边:“比如,直接吃干脆面的人很多,但会把直面卷弯的神经病,有史以来只有你一个。” 李碧鸢道:“多谢昙姐的安慰。” 慕千昙不屑:“来点实质的感谢,你们这种人的谢意如果和恨意一样具象,我早就发财了。” 她这话倒也不针对李碧鸢,只是她的一时感慨罢了。 她是瑶娥上仙时,那份恨意让她被人喊打喊杀,去哪都像是瘟疫之源一样,要不是她有地位有实力在,说不定会被怎么对待。而裳熵本心不坏,切实做了那么多事,至今没有放弃与魔物对峙,人们却还是相信那一知半解的预言,让她无法摆脱祸龙的标签。 人们的恨与讨厌可以产生那么大的影响,人们的爱与感谢却不能。 慕千昙又吃了口面。 对面两人做的事一个比一个正经,但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裳熵那专注的神情,以及慕千昙习以为常的模样,李碧鸢就觉得头脑发张,背后都要出了汗。 她总觉得自己这个时刻不该出现在这里,仿佛她的呼吸都搅乱了什么似的,但又实在走不开,只好意味不明地转开眼:“哈哈哈哈。” 她盯着天花板,看那些狂乱的咒文,再看看那神态小心翼翼的女人,不禁觉得割裂感过重。挠了挠头,喉咙再次干涩,硬挤话题:“你们打架的时候,有那么炫酷的场景,好想拍下来,可惜没带相机。” 慕千昙道:“是有点可惜,本来还能自拍一下自己的惨样。” 李碧鸢道:“我怎么惨了,我都没参加打斗。” 慕千昙挑眉:“蛐蛐笼住的怎么样?算得上五星级吗?” 霎时间,李碧鸢想起幸福号上发生的事,再一次回忆那只比她还要高的恐怖蛐蛐,差点又一口气没上来翻过去。 慕千昙道:“你的确没参加打斗,你直接吓晕了,连你的敌人都拿你没办法。这战术我从未见过,实在是新颖,对吧。” 她问身后人。 “”裳熵颤了颤眼睫,有点后悔把那人留下:“是吧。” 李碧鸢晕倒。 慕千昙道:“所以,你怎么没带相机。” 李碧鸢又爬起来。经慕千昙这么调侃,她面对裳熵常有的那份紧张感在无形中消失了,挥挥手道:“因为没用啊。” 慕千昙道:“你带了那么多没用的东西,也不缺这一个了。” “谁说的,至少我带来的,都很有用好吧。”李碧鸢不赞成,眼睛瞪大。 她就这么看着人,目光却忽而变化了。慕千昙敏锐地抬眸:“看什么。” 李碧鸢定定看了会,手盖住腕表表盘,笑道:“没什么。哦对了,这次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慕千昙吃完了面,推开空碗:“原因?” 李碧鸢道:“这次不止风筝幽灵一个紧急bug需要处理,还有另一个,我会和江缘祈一起去,还得请,”两根食指一起指了指她背后:“裳老大再帮我叫几个人一起。” 慕千昙沉默片刻,问道:“你和江缘祈什么时候那么亲密的。” 李碧鸢一愣,戳起四根手指:“没有啊,绝对没有,我发誓,一起行动也是形势所逼嘛。” 慕千昙半信半疑:“嗯。” 见裳熵那边快要结束,李碧鸢一抹额头,丢下一句话就溜了。 “反正,就这样,我先走了。” 在她推门离去时,裳熵也刺完了最后一笔,抬起针尖,她一口气终于全部吐出。 慕千昙侧过脑袋,看见铃铛准备的药是鲜红色,便问道:“鲜艳吗?” 那片后颈上就这么刻印出一道新鲜的咒痕,像伤口,又像是某种神秘古老的法阵。随意一个动作,便让发丝遮住些许,在清落之中的那点红,若隐若现,危险而邪气。裳熵目光有些发直,道:“鲜艳。” 慕千昙道:“比你的恨影胸前那个泰山压顶之符更鲜艳吗?” “”裳熵顿时什么心思都散了,无奈叹了口气,似嗔怪似怨怼:“师尊。” 刚使唤完人,慕千昙也没有坏到还要继续欺负人。她站起身,拍拍裳熵肩膀:“准备些东西,等我回来,我们就出发。还有,李碧鸢要人,你就给她人,然后让去的人看着点,别让她搞什么小动作。” 裳熵道:“我以为她是值得信任的。” 慕千昙道:“只是以防万一,你明白我们在和什么东西作对。” 裳熵点点头,似乎还要说什么。 慕千昙等着。 她知道方才她与李碧鸢的对话里,一定有很多超出裳熵理解范围的东西,而李碧鸢的真实身份,也是她早就好奇的问题。她等着裳熵再问出这些疑虑。不过,与她对视良久,裳熵还是移开了视线:“无事,我这就去准备。” 慕千昙做了个去吧的手势,自己也转身离开。 她一出竹屋,就直奔上次与铃铛一起去的小屋。 那是一片山清水秀之地,清澈的湖泊中间有个小亭子,亭子里铺着草席,席上放着不少吃的玩的。白瞳就坐在中间,用手摸着一朵花的花苞,半张脸埋进膝盖里,神情忧郁。 慕千昙走进亭子,站在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白瞳感受到有人来,便也习惯性伸出手。 以往铃铛公主过来的时候,都是用这种方法给她送东西。她说了不要,那个人却还是要送过来,说要哄她开心,推脱不得,只好全部收下了,只是白瞳依然不开心。 这次,她也一样伸手,可摸到的不是少女的手,而是修长细腻,骨节匀称的,成熟女人的手。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什么,登时要抽回手,却被反手握住。 慕千昙道:“好累啊。” 她只说了一句话,本来试图挣扎的白瞳,便不再动弹了。 慕千昙顺势往她身边一趟,躺在一堆花中,目光温润:“好累啊,妹妹。” 白瞳有些不知所措,虽然生气,但也不忍心不理人,气鼓鼓的。她不喜欢说话,此刻也不得不说了:“你跟我说干嘛,你又不要我。” 对付这个年纪的小孩,慕千昙实在是太有经验了,表情没变,语气却显得有些委屈:“一个是你,一个是裳熵。明明不是我的错啊,你们都怪我,唉。” 白瞳反握住她的手:“我没有怪姐姐。” 默然片刻,她又道:“那个人怪你了吗?” 慕千昙抿起唇角,抢了她手里的花:“她也没怪我,所以她愿意见我。你没怪我,那你怎么不愿意见我呢?” 白瞳垂下肩膀,嘟嘟囔囔:“见了你,下次又见不到了。” 这小家伙还没有她亲妹妹心眼子多,要是她在她老妹面前说这种话,一定是会被拆穿嘲笑的,可白瞳只会如实相告,天真的可爱。 慕千昙笑了一下,又笑不出来了。 现在的妹妹会怎样对待她,她不知道,因为她也见不到了。 察觉到什么,白瞳俯下。身,摩挲到女人的脸,亲了一下。少女方才应该是吃了花,唇齿间都是花瓣的清香。慕千昙戳了戳她的脸:“马上,你姐姐我就要出去打妖怪了,可我没有灵力,容易被人欺负,你愿不愿意帮帮我?” 白瞳低落下来:“我要怎么帮呢?我看不到。” 如果她能帮忙的话,当年就不会 慕千昙坐起身,揉了下她的脸,让她回神,而后牵着那只小手摸到自己的后颈:“回到我身体里,好吗?” 手指所碰到的地方,有轻微的灵力流动。她什么都没有解释,可白瞳已感知到了灵契的召唤,世上没有比这更为动人的邀请。 少女顿时什么都不管了,狠狠冲过去,将人抱住,脸埋入她怀中,闷声喊道:“姐姐!” 水声潺潺之中,慕千昙后颈的阵法启动,怀中的少女化为一阵阵白色流光,进入了拿到阵法之中。 少顷,阵法熄灭,慕千昙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却十分熟悉的冰系灵力,流窜与她干涸的经脉里。 她握了握手指,捻起一朵花,出了山谷。刚走出来没多远,就看到了准备好一切,候在门前的裳熵。 慕千昙见状,将手中的东西丢出去,直直砸向裳熵的肩头。 裳熵没有拦截,任由那东西砸中了肩,落下时,才伸出接住了,那是一朵花,只不过,花瓣的表面覆盖着一层薄冰,像一朵冰花似的,晶莹剔透。 她露出微微惊喜的神情:“你的灵力” “白瞳啊白瞳,”慕千昙负着双手:“有些孩子长大了,有想要的东西,也羞于说出口。没办法,我只能主动来找了。” 裳熵不敢合拢手掌,担心手心的温度会让冰花融化,眼睫轻颤:“她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几只苍鹰飞过,撞破云层。宽阔无垠的天空下,慕千昙走向她,抬抬下巴:“出发吗?” 裳熵愣了愣,展颜一笑:“出发。” 第282章 那是一双渴望的眼睛 两人带上行囊,向北方去。 考虑到李碧鸢所说的紧急程度,虽说白瞳在,但也没有考虑用她,而是让裳熵化为龙形。 龙族现世早已不是新鲜事,但一旦被看见,也容易引起各种各样的混乱,所以两人专挑无人区飞掠而过。龙形之速一日千里,不消三日,下方的林子已变得疏朗。 慕千昙坐在龙脊背厚厚的龙须之中,犹如藏身在浓密海藻内,高空之中,风虽大,却对她没有影响。 她手里拿着李碧鸢画的地图,再三确认后,估摸着快要到地方,便叫了停。 她们从出发起就没有歇息过,在和那位危险的新bug,也就是“幽灵bug”正面相对前,至少要让体力全部恢复才行。 她们选择停步的地方,是一片干燥的桦树林。桦树叶子掉了不少,铺在土地上,踩起来嘎吱作响。白色树干直溜溜的,刺向天际,还突出了许许多多漆黑的细树枝,看着十分扎人。 空气中闷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味道,让人闻着有些不爽,但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好找其他地方,便勉强留下了。 天色擦黑。裳熵捡了些柴来,生了火,拿出干粮在火上燎烤。慕千昙检查了一下四周,没看到什么妖兽行动的痕迹,便回到火边,在一块大石头上铺了软垫,坐上去歇息。 没一会,干粮被烤得起了酥皮,香味飘出来。 赶路几天,也没好好吃饭,现下肚子正饿,就算慕千昙胃口一向不大,此刻也觉得自己能吃上不少。 她看着干粮,没用手拿,也没什么指示。坐在旁边的裳熵,已帮她把干粮从火上拿下来,用洗干净的叶子包好,再和水壶一起递过来。 慕千昙接到手里,一边吃,一边把地图抖开在膝盖,问道:“魔物最近有缠上你吗?” 她冷不丁提起,裳熵拿下一块干粮的手一顿,仿佛那是个锐利到能伤人的字眼似的,好半天,才重恢复正常:“没有。” 慕千昙道:“是没察觉,还是确定没有?” 裳熵语气笃定了几分:“没有。” 慕千昙轻轻摇头:“我也没有。” 裳熵咬了一口干粮,埋着头。 慕千昙道:“我们动静那么大,她早该知道我回来了,却一点反应都没有,也没听其他人提起。按她那喜欢人前找事,暗里看戏的性格,全然没消息也不是没可能,但近日仙人两界也没什么大事发生。” 她低声分析:“把我整死了,她正是洋洋得意,不会就此安静,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怕是在酝酿什么新的灾祸。” 裳熵蹙眉,指腹揉了一下眉头,半晌,再抬眸时,又恢复面无表情:“今时不同往日。” 慕千昙道:“我知道,曾经魔物藏于暗处,我们一无所知,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所有人都有了准备,她想下手也没那么容易了,但” 曾与那东西正面交流过,亲身体验那怪物的恐惧压迫感,甚至比盘香饮有过之无不及。于裳熵而言,是三年过去了,这中间还经历了很多事,可以冲淡那份相遇的惊险,但于慕千昙而言,却只是昏迷了一瞬间又再次醒来。没有时间来缓冲,她甚至还记得那羊头老怪对她说话的语气,以及那空洞眼窝中令人毛骨悚然的注视。 慕千昙听到窸窣的声响,低头一看,是自己把干粮捏碎了几块,残渣掉在了地图上。 她叹了口气,心中升起几分怨气。这怨气针对魔物,也针对自己。她不喜欢那份由回忆带来的恐惧和懦弱,不过是输了一次,之后每回提起都是这副样子,难道要怕一辈子吗?下次找办法赢不就行了? 她闭上眼,过了会,再次睁开,眼中已多了清明:“魔物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裳熵始终望着她,自然也没错过她眼中的神情转换,脸上多了几分了然。 慕千昙见状,质问:“我问你话呢,你笑什么。” 裳熵道:“没什么,就是觉得,师尊还是那个师尊。” “”慕千昙道:“有病。” 裳熵伸出手,把自己手里那份完整的干粮递给她:“你吃这份吧。” 她另一手兜住地图,将碎的留给自己,神色如常吃起来。碎到捏不住的,便以地图当盘子,将碎屑倒进手心里,再送入口中。 慕千昙有点看不下去,那地图被她一路上折磨,不知道沾了多少灰尘,脏得要命,食物碰上去,那还能吃?便道:“别吃了,有点脏。” 说完这话,她想起来裳熵小时候,那一口咬断匕首的钢牙利齿,与消化一切的铁胃,就算她直接从地里捧一把土塞进肚里也不会有任何事,顶多说一句难吃。于是,无语片刻,慕千昙又摇摇头道:“算了,你是吃不死的。” 不过,人长大了,如今看她的饭量,反而不如小时候。 裳熵笑了声,吃完了干粮,才道:“魔物的目的,我可以大胆猜测一下。”她的眼神忽而凌厉起来:“是为了复活秦霜。” 乍一听到这种猜测,慕千昙还以为她在说原著里的瑶娥上仙,毕竟被称之为恶毒女配,她真正做了的,最严重的事,就是把女主献祭,而目的是复活秦霜。可她稍稍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裳熵说的是魔物,于是道:“你也知道这个。” 当初,与魔物正面交流时,慕千昙就已经知道这个答案了。 裳熵道:“她献祭我时,许的就是这个愿望。” 这个献祭,自然指得是伏家祭坛的那场献祭。 祭坛早已准备好,传送阵也画在了苍青殿的地板上,临到头来,慕千昙却选择了放弃,投身狭海。在她和李碧鸢周旋时,以为被支到其它地方的裳熵,却还是被骗到了祭坛之中。 由于种种原因,慕千昙始终没有过多询问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此刻提起,心情难以描述,不过比起这个,她关注起了另一件事:“魔物当年是怎么把你骗走的?” 裳熵垂眸,慢慢把地图折起来:“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慕千昙道:“就这样?” 裳熵:“嗯。” 慕千昙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那时刚从村里出来没多久的小土妞裳熵,会被这种理由蒙骗也不是没可能。 半晌,她道:“魔物想要复活秦霜不假,但我试图琢磨出来的,是她最终的目的。如果她如愿以偿,真将人复活,那之后会做什么?继续折磨秦霜?折磨死了,再复活?我在想,除了拿人取乐之外,会不会还有其它的目的。” 先不提人死到底能不能复生,假设魔物真有那般神通广大,把人弄活了,那么下一步,一定是兴致勃勃的把人再次玩死。 如果秦霜的存在,就可以满足那位魔物的欲望,把她困在一处,不对她人下手,这是不是可能够算是一种软性的镇压? 在心里想想就罢了,若是直白说出这种猜测,那真是丧尽人性,但老实说,慕千昙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对秦霜没有任何感情,甚至,她现在也不是瑶娥上仙的壳子,更不会被残留的情感拖累。所以,如果此行能达到效果,她不介意试试。 不过,她没说出这后面内容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不太相信那魔物的贪心,会被单独一个人就满足。等魔物玩腻了秦霜,下一个,没准还是盯上她。 想要一个祸害安生下来,最有效的方法,还是从根源处消灭。 裳熵放下地图:“我倒是认为,没必要把她想得太复杂,魔物可能比我们所有猜想的都要更纯粹些。” 慕千昙道:“怎么说。” 裳熵双眼燃着幽幽的火:“直觉。” 她没给出更多的理由,但有无数先例在,慕千昙明白,此人有着兽类的敏感,这份直觉往往是某种真相的预兆,于是道:“那就假设,魔物所做的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秦霜。那么,她想要复活一个人的话,常规应该怎么做呢?” 裳熵如数家珍:“土法,邪路子,旁门左道,禁忌阵法,转生符,请神上身” 慕千昙问:“那些方法有用吗?” 裳熵道:“没用。” 她说得斩钉截铁,好像都亲自尝试过似的。 慕千昙看着她耳边垂落的卷发,没有说话。 裳熵又低下头,手指磋磨着地图:“我娘是对的,人死不能复生。” 慕千昙目光移动,望向女人长睫之下,掩映的蓝金色眸子,笑道:“那些方法,可称不上人道。” 裳熵也笑笑,抬眸望来:“古往今来,想要施行往生术的人,不计其数,没人成功过。我破了许多戒,也犯了不少忌讳,想要成为那个幸运者,但我不幸。还是师尊厉害,因为师尊的存在,我的不幸也能够扭转为幸运。师尊永远是我的师尊。” 慕千昙错开她的眼神,突然觉得,裳熵在那么多努力都付诸流水后,还能能做到完全不询问她到底是怎么复活而来的,也是一种耐性了。 似乎是想从什么状态里拔出来,裳熵微微挺直了腰背,分析道:“她尝试献祭过我,但结果不尽人意,也许现在会尝试献祭其它什么人,或者再试图抓到我。” 慕千昙从善如流:“如果再遇到胃之塔,你要怎么办?” 裳熵道:“我会尝试在胃袋里画献祭阵法,请我娘来帮忙。” 慕千昙道:“她要是愿意帮,早就帮了。” 裳熵道:“所以这是最下下之策。” 慕千昙道:“也就是说,你还有别的” 她话音未落,注意到裳熵的眼神忽得变化,带着一股子警惕,扭向不远处的桦树林。 此刻天彻底黑了,夜空没有多少星星,树林里唯一的光源,是方才她升起的火堆。那点光不足以撕裂森林的黑暗,只探出了微末的触角,摸到夜色之中,那个窥视者的一角。 那是一双渴望的眼睛。 第283章 新鲜的头骨 那眼睛大半藏在黑暗中,被光影勾勒,透出两点诡异的澄光。 尽管这一遭发生得突然,但慕千昙并未被吓到。 空气中没有妖气或灵力传递过来,非常平静,毫无威胁。那双眼睛的位置瞧着不高,看样子主人是只有几岁的小孩,眼中虽充满渴望,却是直勾勾的,对她手中那份烤干粮的渴望,而非嗜血之意。 裳熵不动声色,观察起四周。慕千昙看了看手里的烤干粮,往左挪,往右挪,果然那眼神都追随着,被牵着走。她了然,干脆将干粮递给那人,再勾了勾手。 光影中,那眼睛眨都不眨,黏在了烤干粮上。慕千昙听到啪嗒咽口水的声音。 她等待着,很有耐心。起初,那小孩还很警惕,时不时转眼睛看她,似在评判从慕千昙手里拿取食物的风险,然而自己目光转了两转,答案没分析出来,咽口水的动作越来越频繁。 最终,自己先忍不住,窜了过来,一把抢过那份干粮,往地上一蹲,脸往下埋,狼吞虎咽吃起来。 这一动作,势必让她整个人暴露在火光之中。 那是个女孩,七八岁模样,穿着件粗麻衣裳,破破烂烂的,仿佛是从什么荆棘地滚出来。她头发极乱,脖子上,身上,都粘着不少血块,全都干了,一粒粒粘着,像是龟裂,散发出一股难闻的馊气。 裳熵环顾一圈,转回来:“没有别的活物。” 慕千昙问道:“从哪来的?” 烤干粮就那么大一点,女孩饿极了,三口两口便吃了个干净,吃完也没吃饱,手茫然地在泥土地面摩挲,什么都找不到,才终于放弃似的,抬头看来,吮着手指,不讲话。 她这一抬头,才叫人看见,原来她脸上也有血,且比身上的还要多,基本都集中在下半张脸,也就是口唇边,仿佛刚吃完什么血淋淋的东西,沾上了,还没来得及擦掉。 裳熵走上前。阴影笼过来,女孩想要闪躲,但躲不过,被一只手按住了肩膀。 她神情瞬间怯生生的,两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生生往外揪,一副被吓到了,濒临癫狂的模样。 裳熵制止了她的动作,从怀里又拿出干粮,递给她,等女孩稍微缓过来,一看见粮,全抢到怀里,囫囵吞枣吃下去大半,吃得喉咙快冒尖,咽不下去后,才停下。 慕千昙道:“吃那么着急,也不怕噎死。” 裳熵给她喂了水,趁她喝水的功夫,攥着胳膊把她转了圈,没看见明显的伤口,看来血都不是她的,便放了心,问道:“你家在哪?” 女孩神情懵懂,但重复了家这个字。 看她这样子,她口中的“家”多半是遭遇了不幸。 此处距离李碧鸢所指示的地点可并不远,两人都警惕起来。裳熵再次道:“带我们过去。” 女孩不太清醒,裳熵的语气里便带上一种隐约的命令,她察觉不出,神情一滞,身体已开始行动。站起身,往林子里走去。 慕千昙与裳熵对视一眼,从火堆里拿出一根长木头,充当火把,剩下的踢散熄灭,并肩跟上那女孩。 女孩对道路很熟悉,踩着漆黑的夜路,走在冷风呼啸的树林之中,脚步轻盈,仿佛在追逐着玩耍。 往林子深处走,树木逐渐稀少,刮过来的风里混着闷馊气味,其中还夹杂着焦糊味,浓重到刺鼻,几乎侵占了鼻息。而女孩一无所觉,似是习惯了,还用手轻抚着路边的细嫩树枝,蹦蹦跳跳。 在她脚下道路的终点处,那片漆黑丛林里,依稀露出不详的阴影。 味道重到实在无法忍受,风变得粘稠,慕千昙抬手捂住半张脸,低声道:“出事了。” 裳熵的五感更加灵敏,她的瞳孔已在震颤:“前面” 前方的白桦树林被开辟出一大片空地,遂着月光,隐约可见地面上伏倒了不少影子。 女孩轻灵地跃出林子,踩在影子上方,*爬来爬去,寻找着什么东西。 两人跟随女孩奔出林子,在此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倒映在她们眼中,同样的惊愕迫使她们停下脚步。 月色之下,村宅依然是村宅,一个接着一个,并肩挨着,屹立不倒,连井水都波澜不惊。一场只针对村民的风暴席卷而过,将他们的身体搅碎溶解,只余一片片烂肉,被丢在草地上,或平整或杂乱,酝酿出酸天的腐臭。 慕千昙哽住了喉咙,别开脸。才刚吃了点东西,她还不想吐出来。 裳熵震惊的脸逐渐爬上怒容。 这片村子离河不远,走一段距离就是方便放牧的草场,村子背后还有成片开垦好的良田,与世隔绝,环境优美,本该是一片祥和平静的村落,然而此刻,从天而降的某种灾祸,却残酷夺去了村中所有人的性命。好半晌,慕千昙才道:“幽灵。” 刚听到这个名字,还以为要面对的敌人,会是那种诡谲神秘,摸不着看不着的存在,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直白撕扯的血腥场景。 那女孩满嘴是血,恐怕就是因为肚子饿了,又不会做饭,也不会生火,只能直接吃地上的烂肉。这看一眼都嫌恶心的东西,哪能吃得了多少,正是饿极,而她们恰好在烤干粮,这才把她引来了。 裳熵低头,盯着脚边的碎肉。 那肉块七零八落,已爬上不少蛆虫。白胖密集的虫子,在肉里钻洞,钻出一个个窟窿眼,流出血脓。她仿佛没看到似的,将手探向那块肉,四下按了按,神情放松些许:“是羊肉,不是人。” 慕千昙拎起裙摆,挑一些还算干净的地方下脚:“这里全都是?” 裳熵道:“与人的味道不同,应当没有错漏,是羊与”她敛了眸色:“狗,还有马。” 养狗定是为了驱赶羊群,养马是为了给人骑,住在这里的村民约莫都是牧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豢养的牲畜全都死于非命,而人却不知所踪。 裳熵的语气不由得沉重:“寻常妖物不会这般区别,只害牲畜不害人,闻所未闻,十有八。九,与你们所说的奇妖相关。” 也就是bug。 慕千昙沉默,谨慎地拿出退魔铃,晃了两下,清脆的铃音响在暗夜之中。 这本是想试探魔物的气息,已是习惯动作。谁知,一听到这声音,那女孩突然尖叫一声,迅速捂住双耳,极为惊恐地缩起自己。 裳熵见状,大步走去,抬手抚在她后背,以灵力安抚,并回望一眼。 慕千昙按住铃铛,止了铃声,疑问蹙眉:“怕铃铛?”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怕什么都会有,但怕铃音怕到这个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裳熵安抚着人,脚边就有肉块,再次近距离看到,她意识到一件事。 作为曾吞吃掉母亲骨骼的人,裳熵本来很想回避女孩吃烂肉的画面,知道那些肉并非来自于人后,她的脸色显而易见要好看些,可现在,又爬上了一丝疑虑:“如果是它们的话,这里的肉不够。” 她起身,走到一堆血肉边,将手探进去,拨开肉块,摸出一块完整的羊头骨,搁在地上,接着又转去其他地方,依样掏出头骨,零零散散,走遍全村,把能收集到的头骨全都摆在一起,点了点数,正好一百颗。 裳熵道:“少了。” 地上摆着一百颗羊头骨,布满血丝,像密集圆滑的卵石,一双双黑洞洞的眼窝注视着她们。 慕千昙动了动喉咙:“你是说,这里的肉量,不够一百只羊?” 裳熵道:“远远不够。” 慕千昙道:“被吃了?” 裳熵沉吟:“也许吧。” 她们这边正看,另一边,女孩已平静下来,抹了抹脸,突然跳起身,在一块碎肉下摸出了一个钱袋,并把里面的钱倒出来,捧到慕千昙面前。 低头看看钱,再看看人,慕千昙道:“你要付干粮的钱?” 女孩点点头。 慕千昙朝裳熵抬抬下巴:“给她。” 女孩转身把钱递给裳熵,那钱币上沾了不少血,一片脏污。 裳熵接过,用袖子擦干净,又还给她:“你能听懂我们说话。” 女孩再次点头。 裳熵道:“哪一间房子是你家?” 女孩转身带路,直朝一间屋子跑去,两人跟上。 那间屋子的房门关着,窗户里头一片漆黑,没点灯,也没动静。门前的走廊里挂着一串风铃,看样子是损坏了,但程度不重,还能发出轻轻的铃音。 慕千昙道:“孩子怕铃音,家里人却在门口挂风铃。” 裳熵道:“看来她并非天生就怕这个。” 慕千昙看了眼身后的血肉奇观,推测道:“对这个村子行凶的人,它下手时,也许伴随着铃音,所以那个女孩才会一听到就害怕。” 杀了牲畜,把人掳走,还留一个活口,要么是单纯是疏漏,要么是另有目的。有能力做到这种事的人,不太可能会漏下这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那么另一种可能,就是让这个孩子留下某种信息。 魔物也是bug的一种,其他bug会变现出与魔物相似的特性,喜爱耍弄人心,也很有可能。 若是出于恶趣味的目的,那么这女孩被留下的,不是她的性命,而她方才所暴露出来的反应——对于铃铛声的恐惧。 慕千昙道:“天虞门是天下第一宗门,人人都相信它,所以认可铃音能够退魔,还会使用盘掌门找人做出的寻安铃,来抵御魔物。” 裳熵道:“但若是魔物也用铃音来作恶” 两人都沉默下来。 李碧鸢说得没错,这次的不好对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先进去看看。”慕千昙用手推开了门,吱呀一声,冷风吹出来,里头空空如也。 她走进屋中,用手指擦了下灶台,只有极薄的一层灰。这里头虽没人,但灶台和锅碗瓢盆都有明显的使用痕迹,锅下还有没清理完的火灰,主人家应该离开了没几天。 裳熵扫了眼屋内,没感到威胁,便再次将目光放在了外头。 村子之中,满地尸骸,怎么看都不算是安宁。然而,就算有了这样的心理基础,可还是隐隐能察觉到,一种躁动的不安宁,在暗流之下沸腾。 慕千昙继续往里看,角落放着个米缸,里头还有半缸生米。 她似有察觉,不动声色,眼神一变,在她眼角边的空气中,凭空凝结出一道冰锥,在她转头间,那冰锥迅速飞出,与女孩擦肩而过,直直扎向屋门,咚的一声闷响,寒气逸散。 “谁?”慕千昙低呵。 她抢走几步,劈手按在冰锥边,触手冰凉。她移动手,握住门框,将火把抵上去,贴在门上的,是一张图画较为劣质的门神,由于涂色不均,在随风摇曳的火光中,那门神更像是妖孽,而冰锥,正扎在门神的眼睛处。 慕千昙松开门框:“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原来是误会。” 裳熵始终没动,可隐在袖中的手却悄然收紧了。 慕千昙看向那女孩。 虽然差点被刺中,女孩的表情却不为所动,似乎已经被吓懵了。 冰锥融化为水,回到慕千昙手掌心,她走到女孩面前,弯下腰,尽量以还算是温柔的表情,道:“能说话吗?” 女孩后退了几步,但依然点点头,张开嘴,弱弱地说了句:“可以。” 慕千昙道:“你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女孩有些磕巴,说得不利索:“他们,去,打架了。” 慕千昙直起身,再看屋内,灶台边的火叉,角落里的农具等,常用的铁器,果然都不再了。 “是因为羊被吃了,所以他们去算账吗?” 女孩道:“是,跟那些人。” 慕千昙道:“哪些人。” 女孩道:“住在草场上的。” “另一个村子?” “是。” 这两个村子住得不远,都放牧,免不了抢草场,怕是早就有矛盾。村民们半夜起来,发现养的牲畜全都惨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早有嫌隙的对手,气上心头,一时冲动,整村人都带上武器,要去讨说法,但不知发生了什么,几天都没回来。 可这也无法解释,为何只有一个女孩留在这。毕竟整个村子不可能只有一个孩子,要么就全部带走,要么就全部留下,再单独找人保护,把一个孩子和一堆肉放在一起,就不怕引来野兽吗? 慕千昙道:“你们这片地方,平时有没有妖出没?” 女孩道:“有啊。” 她的语气像是着了凉,陡然变化:“林子里就有。” 慕千昙紧紧盯着那孩子的一举一动,见她抬起手,指向林子,便也望去,只看到了重重树影。 女孩望着手指的方向,眼神执拗,隐隐透出兴奋,话语越来越流畅,甚至急促:“它有着,很多很多手,很多很多眼,很多很多” 慕千昙似乎也从那黑暗中看出不同的东西,比白桦树还要高耸的身体,弯下腰,低着头,一道轮廓,笑着的口唇,低垂的眉眼,眼中两尊神像,三张嘴,嘴里呢喃出碎语,是说梦话?还是传递福音? “它是最逍遥自在的,它所经过的地方,必然有腥风血雨,人们追捧它,妖怪爱上它,它自由自在” 一道劲风从她身后刮来,女孩被击中,身躯顷刻破碎,血从口中涌出,没说完的话被拉长至惨叫般的尾音,回荡在村内,如风尖啸。而在顷刻间,女孩的血还未溅在地上,身躯便消失,几个被擦拭干净的铜币掉落,叮呤咣啷。 出手的正是裳熵,她的面色堪称恐怖:“她不是人。” “我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慕千昙沉声:“魔物。” 裳熵摇头:“不,不完全一样,但也很危险。” 如果真是魔物,变形技能更加熟练,只要装出一副怕铃铛的样子,就无所畏惧,连一丝气息都不会泄露。如此轻易的戳破女孩真面目,反而证明了,她不是。 几句话间,裳熵已重新调整好情绪,稳住了震颤的心神:“师尊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慕千昙道:“方才我看到米缸,旁边还有一个,里面装的是蔬菜,已经烂了。” 裳熵了然:“她肚子饿,不可能放着菜不吃,而去吃腐肉,这不合常理。” 不会生火,自然不会做饭,但再怎么年纪小,凭借本能,也该知道,就算菜是生的,也要比地上的肉要好吃许多。 那女孩的行动和说话都看不出异样,表情更是惟妙惟肖,好像真是个饿极了的孩子,可还是不够像,在这里露出了马脚。是以,慕千昙才投出冰锥以做试探。 “你呢?”她问:“什么时候察觉的。” 那几枚钱币反射着微弱的月光,裳熵望着,从怀中摸出女孩方才没吃完的干粮,上面残留的牙印痕迹,曲曲折折,残次不齐,根本不像是人留下的。 “在师尊试探她时,她有一瞬间的错乱,那个时候,我发觉不对。” 慕千昙道:“人是假的,但她所说的话,倒不一定是假。” 她指向屋内供桌上的神像与香炉,神是不知名的本地百姓俗神,塑型用料都不太严谨,依稀能看出,是个羊头人身的女子。神像做的不怎么样,但供奉得相当认真,菜与水果俱全,炉中香灰里还插着三根没燃尽就熄灭的香。 这次村里人出发,是要向另一村人讨说法的,牲畜全死,算得上谋财害命了。武器相见,免不得见血,甚至出人命,供桌之上的派头,显然是出发前,屋主人向神许愿,保佑安宁所用。 裳熵道:“魔物喜欢挑起矛盾后,坐山观虎斗,这次遇到的奇妖,恐怕也是这种。” 慕千昙本想说什么,突然停住。她踩过钱币,看向屋外,嗓音沉沉:“看那里。” 裳熵循声望去,院里空地,被她摆放着羊头骨的地方,一片惨白,而在这片白之前,多了一个新鲜的头骨。 第284章 慕千昙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察觉到两人骤冷的视线,那地上多出来的一颗羊头骨,居然兀自发出声响来,还是方才那女孩的嗓音,却更为灵逸,混着风声,穿过落叶摇枝,飘向不知处。 “我不懂,树林里有鬼,他们信神,整日求保佑,平时最怕鬼,却还要过去,就不怕变成羊崽,也这样烂成一块块?” 满地尸块,村民们暴怒,血气上涌,拿起武器走出林子,浩浩荡荡,没看见上方窥视他们的幽灵,就这样去了,踏上生死不定的征途,以讨回正义的名义。 女孩笑,羊骨簌簌震动,那一百颗羊头,也跟着笑起来,牙齿相击,发出一阵阵,浪潮般的,咯哒咯哒声。 一股寒气自脚下升起,慕千昙身体微微颤抖,并非恐惧,而是从心底迸发怒气。 她冲向院中,一脚踩下去,将那领头的羊头骨,咔哒一声踩了个粉碎,骨粉纷飞。 笑声戛然而止,那些头颅眼窝处的空洞,还以空茫凝视着人,发出呼啸,渴求着回应。 慕千昙蔑视道:“你不是赢了一次吗?玩点有新意的,别装模作样。” 骨头碎了,阴气却没碎。女孩吓唬人那么多年,哪里失手过,不甘心,向林中游荡:“最怕鬼的人,却总要和鬼相对。自投罗网,自讨苦吃,自受其罪” 慕千昙悠悠道:“别给自己算命了,我来帮你。” “没看黄历吧,你今日不宜出门,适合缩在老巢装死,一旦不老实出了,就会遇到两尊杀神,而后一命呜呼,一命归西,一瞑不视。” 奇诡之物总爱藏在暗中,神秘兮兮,装神弄鬼,只为吓唬人,看到猎物心惊胆战,并以此为乐。她早就厌倦了,干脆反过来威胁。谁说只有鬼吓人,不能人吓鬼? “”女孩幽幽道:“你不准。” 慕千昙道:“马上就准了。” 树影婆娑,林子里一片寂静。 慕千昙整了整袖子,手掌划过腰间,指腹捻了下药材,那里传来的触感告诉她,药物齐全,蓄势待发。她目光刺向林中:“往北走。” 两人穿过林子,进入一片草场。 没有白桦林遮挡的夜空,繁星斑驳,悠远空旷,天幕洒下凉意。缓坡连绵起伏,似千万年不动的海浪,推着暗青色草场,在夜色下翻涌。 视野的尽头处,原野的边界,有一道白色线条,仔细一瞧,是一片帐篷。 这应当就是那女孩口中的另一个村子。 走上草场,慕千昙再次掩住口鼻。 这片地方与真正的草原没法比,只是一块较大的空草地,达不到无边无际,但也足够宽阔,小风时刻刮着,不像是白桦林里窒闷,可那股臭气,居然丝毫没有减轻。 两个村子之间相距不远,走得近了,难闻味道更加重。 村子里静悄悄的,都没点灯,地上倒是没有烂肉,但帐篷壁苍白生冷,没有人气,不像是有人居住。 进入村中,经过了几顶帐篷,慕千昙时刻警惕,一一排查,不放过一个角落,试图找到那东西藏匿的线索,但别说bug了,就连一只会动的活物都没有。穿过整个村子,什么都没看到。 住在白桦树林里的村民,因家畜被害,来要说法,不管是打斗,还是经过,他们都没有在这个村子留下什么痕迹,而原住民也消失无踪,这些人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这时,一股难言的蜂蜜香气,忽而破开臭味墙壁,悠悠飘来。 慕千昙望向裳熵,更为精确的五感感知,已经让裳熵找到了香味来源的方向。 那是整个村子最中心的帐篷,比其它的要大上一圈。刚刚经过时,就引起了她们的注意,所以特意看过。 掀开帘子后,里头摆着规整的桌椅板凳,供桌上也放着羊神像,除此之外,只是普通人家的房间,没有特殊之处,也没人。 而这次,就在她们看过去时,帐篷里头,突然亮起灯。 那亮度不像是一两根蜡烛能发出来的,而是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照得帐墙一片赤红。 来了。 不管那帐篷中是什么,是单纯的bug,还是有魔物混入其中,到了现在,都不可再退后。慕千昙拿出一只冰属性的药材,握在掌心,来到那帐篷面前,抬手掀开帘子。 遮挡物一打开,顿时光芒倾泻而出,有些刺眼,而在短暂的眩晕之后,屋中的情景出现在她们眼前。 供桌上依然是羊神,而桌上的供奉物却有了变化——全部换成了家畜的舌头。肥肥紫紫的,叠合着向上堆去,一个个饱胀僵硬,像是装满了沙子的紫色袋子,顶部还存错些许经络。 慕千昙有点反胃,不禁在心中吐槽起幽灵bug的品味。 干坏事也有等级,人家要么攻心,要么会设难题,就它一个喜欢血肉堆砌这种低级趣味的,玩就玩了,还总拿出来展示,这般幼稚,年纪肯定不算大。 不过,屋中最吸引目光的,并不是供桌,而是前方的饭桌。 桌有四个边,每条边都放着一碗米饭,米饭中间竖着插了三根筷子,就像是供奉用的香炉。 四碗饭中间,放着一个刚从树上扒下来的蜂巢,顶部被掏空,盛着动物肥油,大块油肉,插满了蜡烛,全部点上,星星般的烛火,发出惊人的亮度与热量,而下方密集的孔眼里,流淌出甜蜜澄亮的蜂蜜,香气就从中溢出,压过了肉腥。 慕千昙打算进屋,然而,刚抬脚,便感受到一股阻力,抵在她的肩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阻止她步入危险,要把她推出帐篷一样。 那力道温柔中带着不容置疑,但只有短暂的一瞬间,如同错觉。 慕千昙回头看了眼,裳熵此刻的视线不在她身上,而是紧紧盯着供桌上的羊神像。 噼啪一声,蜂巢表面崩开一道裂缝,大股蜂蜜流出,浓郁能糊住口鼻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间帐篷。 刚经历过臭气地狱,又被拉入香甜的天堂,却并不令人愉快。 慕千昙忍不住眨了几下眼。 突然,她发觉了不对劲的地方。 细细思考方才的行为,慕千昙再次重复眨眼的动作,并仔细观察。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每一次睁眼所看到的场景,都有细微的变化,那蜂巢桌竟然距离她原来越近! 为了验证猜想,她闭上眼,这次,默数了三声才睁开。 一看身边,她与裳熵都并非站在门前,而是已身处帐篷的最中间,那蜂蜜桌也近在眼皮子底下。 慕千昙心道:不主动拜它,就把人拉过来,供奉还有强买强卖的。 像是能读心,裳熵道:“这不过是小戏法,我也可以做到,师尊不用担心。” 烛火有肥油作燃料,烧得妖而旺,印在周遭墙壁上,晃动出狂乱的影子。 那影子波动得毫无规律,如同乱流中的披风,没持续多久,逐渐开始凝聚出具体的形状。先是炸出一团团烟花,崩解离散的碎片,再分离出一个个单独的黑点,继而幻化为一群纷飞的蜜蜂。 场景不断变幻,好似在讲述一个故事。 蜜蜂,蜜蜂,飞啊飞,遇嗡嗡嗡,到花丛,闻花香,采花蜜,满载而归,回家的路上,却遇到了想要抢走蜂蜜的劫匪。 为了自保,它们想要给出一部分蜂蜜,可劫犯贪心不足蛇吞象,张嘴就要了全部,还要带几只同胞回去干活。 它们整日与花打交道,是善良顶好的人,不愿轻易动手,但坏人也不愿轻易放弃。它们没有办法,还是刺出毒针,扎进了劫犯的皮肤。 劫犯中了毒,满地打滚,痛苦哀嚎,浑身起包,很快死去了。 蜜蜂紧凑地扎在它身上,见它死了,便振翅离开。 它们赢了,却也走不了,毒针连着它们的胃肠内脏,随着它们离开,像是挤出什么脓血似的,一股脑被挤出来了。 哀嚎的变成了它们,胜利者也要死去,如此香甜的蜂蜜,变成尸水了。 草场刮起了狂风,外头呼啸不断,帐篷被吹得抖动,时刻处于被扯断的边缘,要拔地而起,上面的影子也越发混乱。 蜜蜂们临死前跳着最后的舞蹈,崩裂开的蜂巢,也海潮般涌出金黄色的小虫。 插在肥油汇中的蜡烛,烧得越来越旺,红光填满了屋内的每一个角落,热度攀升,火星从影子中生出,很快蔓延开来,像春蚕食叶,向四面八方吞吃。 这凭空而起的一场大火,眨眼间便将帐篷烧得一干二净。 叮铃,叮铃。 有铃铛的声音。 燃烧的火星似雨,在尘烟中纷飞,几乎扭曲视野的热度中,慕千昙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身边经过,还伴随着寻安铃的清脆声响。 她有些不耐,想要挥散烟雾。在她行动前,裳熵已先一步激开灵力震荡,烟被打破,露出隐藏其中的景色。 只见人潮涌来,一群村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头发凌乱不堪,灰头土脸,半死不活,耸拉着胳膊与肩膀,用腿拖着前进,从她们身边迁徙而过,溅起飞扬的尘土。 他们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咿呀声,分明精疲力尽,却都抬头望着那天,那因为饥饿而浑浊的眼眸,死死盯着高空的某一个点。 沿着他们目光的轨迹,慕千昙抬头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发出淡淡荧光的风筝。 银蓝色的风筝,幽悬在半空中,如同水母,清丽超然,但不可细看,一旦从中发觉某些不妙的线条,就会再也无可挽回地发现,那些所谓的风筝,居然全都是和村民们一模一样的人! 虽说面目模糊,但体貌特征还算突出,它们是从村民们身体内扯出来的魂魄,悬在空中,凭借着一根发光的细线与他们连接,细线之上还绑着寻安铃。村民们移动时,那些铃铛也发疯般的叮当作响。 刚刚慕千昙的猜测是正确的,那bug使用铃铛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播恐惧。 试想,风一吹,那些“风筝”就会随风而动,空壳村民们就像是被扯出内脏的蜜蜂,早就失去了意识,只剩下本能,像条破布般追逐着自己的魂魄,狼狈不堪,浩浩荡荡地奔逃而过。 看到这一场景的人,如何能不被吓到?一次害怕,两次害怕,久而久之,只要听到铃铛的声音,就会开始害怕,那么寻安铃的震慑效果还存在吗? 只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就可以彻底瓦解村民们对于铃铛的信任,亲自把挂上去的铃铛在解下来,但这是目前唯一已知的,可以驱赶魔物的方法。 这也许是挑衅,也许只是魔物清扫威胁的其中一个地点,无论是哪一种,都让那头怪物的形象更加面目可憎。 又是一阵腥风吹过,风筝群如同银河,轻柔飘远了,村民们却只能托着残躯继续前行。 从慕千昙身边经过的,少说有几百号人,约莫那两个村子里消失的村民,都在这了。 不知道他们在这里走了多久,但能够看出,再走下去,很快就会到达他们的极限,跑到活活累死。 慕千昙正寻找应对的方法,忽而感觉周身一暗,有什么东西从头顶压了下来。 裳熵的反应更快,在她抬头前,女人已化为龙身,刺向上方。 瞬间,有聒噪的声响充斥慕千昙的耳膜,她听到鳞片与利器摩擦的金戈之声,还有一道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森笑声,不管不顾地,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天边传来闷雷,一滴液体砸在慕千昙脸颊,她用手抹了下,满手血腥。 “动作那么快。”她喃喃。 起初只有几滴可随着轰隆隆之声密集,雨也下大了,哗啦啦的,腥气极重,在她身上开出一朵又一朵鲜红的花,草地也被染了色。 掌心被血浸润,慕千昙不禁有些疑惑。 她知道裳熵喜欢速战速决,但李碧鸢说过这次的不好对付,按理说,不应该那么快解决,更何况,弄得漫天风雨也不是那大傻龙的作风。 这种,有什么发着光的小碎片混在雨中,也被冲刷下来,她劈手抓住了其中一个,摊开在手心,定睛一看,居然是一片龙鳞。 手指微微抽搐,慕千昙握紧龙鳞,迅速抬头。 闪烁的云层间,雷光作背景,庞大的龙族穿行于云层,与一个一个 她试图辨认那是什么,然而,忽明忽暗的光影,与实在是反直觉的形态,让她无法判断那是个什么东西。 女孩说过的话,此刻又在她脑中回响。 很多很多手,很多很多眼 雷声似万人敲鼓,密集而沉重,大地都随之震颤,草皮全部倾倒,拜服于天威。 风将帐篷拔起,卷到空中,旋即撕碎,化为万千纸片,打在麻木的村民们的脸上。 他们不知疲倦地奔跑,即使脚磨烂,即使腿断掉,骨头从肉里刺出来,也不敢停下,没人能承受失去灵魂的代价。 高空中的战况无法判断,但慕千昙冷静审视片刻,意识到这血雨并非来自任何一方,而单纯是与腥风搭配的血雨,只是黑云为战鼓洒下的蔑视,心稍稍放下。 她伸出两只手,弯腰把所有龙鳞捡起来,后颈处与白瞳契约的阵法亮起,同时,在眉心浮现出雪花印记,一双雪白的翅膀从她背后探出,如仙鹤舒展。 身体随着振翅飞起,再抬头时,她已在口中咬住了一枚冰属性的药材,苦涩的味道在唇齿见蔓延,力量涌入骨髓。 村民们不可能跑得过风,也做不到时时刻刻都紧跟着风筝,可那根绑在他们身上的细线从未断过。也许是为了恐吓的效果,也许是为了更愉快的玩耍,所以那根线,应该是断不了的。 那么,想让村民们停止,只需要限制他们自身的行动即可。 按照风向,慕千昙飞到村民们的必经之路上,催动灵力,对着地面打出一道弯月形的沟壑。 这件事对她而言本不该那么轻松,可滂泼的大雨帮助了她,土地松软糜烂,扬起的尘土也被雨水压下,并在沟中汇聚出一道血河。 村民们继续向前,跌入河中,再爬起来。他们的膝盖以下都淹没在水里,最后方的人也复刻了同样的命运。 直到所有人都蹚进河中,慕千昙再次催动灵力,将那条血河冻结成冰。 他们就这样被困住,即使疯狂地大喊大叫,也无法挪动分毫。 慕千昙合并两指抵在胸前,口中念念有词,盾字从她唇角浮现,听令咒法离开肌肤,悬在她面前,像是个面团似的,被隔空揉大,并把自己首尾相连,变成个桶状模样。 手指挥动,为盾字指明方向,那盾牌沉下去,将村民们罩在其中,遮住了旷野上极为不讲道理的腥风。 这两个动作,成功困住村民,也让药效消耗无几。 那边还在战斗,慕千昙可不能在这个关头后遗症发作,赶紧又给自己补了几颗,嚼得满嘴苦涩,强制鞭策躯体压下疲惫,保持随时应敌的状态。 若是裳熵在,估计会很不赞同她这种吃法。 念头到了这,慕千昙抬起倦怠的眼,望着莹绿色的字盾,非常不合时宜的想到,某条小龙似乎还在这盾面上,留下过一个吻。 她恍惚了一阵,随即被雷声惊醒。 那与龙争斗的怪物,应当是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美事被打搅,好戏看不成了,自己还和来人纠缠在一起,难分胜负,它暴怒之极,发出一声愤怒尖啸。 借云层遮掩,它扭曲的爪子一挥,似乎丢出了数个肉球,直冲这边而来。 裳熵似想要分出影子来应对,但那东西比想象中难缠,刚把影子叫出来,还没来得及抽身,便被一鞭子抽散,一时间,竟拿不出多余的力气。看来那bug,比看起来的还要难对付一些。 不过,虽然难打,但裳熵没有给出任何与魔物有关的提示,看来那羊头老怪没想在这里与她们再战。 如果是这样的话,情况不算很糟,仅仅一个幽灵bug,还在她们的应对范围之内。 见状,慕千昙看了眼下方的人群,转身飞离,迎面对上那肉球。 不管是单纯的妖物,还是特殊一点的bug,吞噬血肉都在理解范围内——无非是吸食力量,果腹,或重塑肉身。 一般情况下,它们的选择会是人,而非家畜,但这只幽灵为了找乐子,蚕食了羊作为肉。体,放过了人,终究不够灵性。 到现在,它察觉出问题,还想转过头来杀人,再为自己续一口命,是万万不可的了。所以,绝对不能让它再碰到村民们。 慕千昙合拢手掌,手心多了一把冰做的锋利匕首,她已在周身凝聚好灵力,准备与肉球正面拼杀。 在即将相撞的刹那,她听到一声龙吟,几乎要将心神震碎,不得不停滞身形。 她顶着压力抬头望去,只见赤红着眼眸的大龙,张开血盆大口,在天地惊雷中,猛地咬住了眼前形状不明的生物。 利齿相击之声,如山石撞动,顿时,血雾从中爆发开来,染红了云,月亮也霎那间失去光彩。 漫天电光,犹如钢鞭,闪耀着狂舞,照亮大龙强壮浴血的巨大身躯,她衔着月亮的一角,近乎狰狞的面容半隐半现血雾之后,不被污染的蓝金色,透出盛大杀意下的冷酷与残忍。 那比肩神祗的威压,踩着云层,睥睨脚下众生,让缠斗的两方,分不清到底谁才是那个凶恶之徒。 慕千昙不懂她为何突然发狠,但下一秒,她就明白了。只见那些本该和自己相撞的肉球,全部大头朝下栽去,啪嗒啪嗒摔入残存的帐篷群中。 它们摔下去,砸在地上,四分五裂,却没死去,而是蠕动着,颤抖着手臂,把碎肉又聚拢在一起,血肉震颤。 趁它们黏合自己的空挡,慕千昙飞身而至,躲在其中一顶帐篷后。 她收起翅膀,手扶住*帘子,往下压,压出一片视野。 在她前方不远处,恰好有一个正在修复自己的肉球,借着雷光,慕千昙看清了它的模样。 那是一个下。身为四方体,长得像是用来盖章的玉玺,上身类似章鱼的生物。它的“脸”一片平滑,比起皮肤,更像是内脏的内部,包着一层薄膜,上面张开几道裂缝,缝隙中藏着黑色的眼球,正咕噜噜转动。 它没有手臂,但自脸颊下面接着数条细长的触。手,末端卷起地上的碎肉,塞回自己身上,表面则不断渗出一种红色的黏液,此刻冲刷着草场的血雨,也许就来自于此。 慕千昙想起了刚刚看到的画面,替大傻龙觉得恶心起来,对这种丑东西,也能下口吗?裳熵面对的,甚至是要比这玩意还要大上许多倍的本体。 要不是必须斩杀,她甚至不愿多看两眼。 忽而,听到咚咚声,原来是它在移动,它没有腿,所以是跳跃着前进。因为它身体的特殊,所经过的地方,会留下四四方方的红色印章,上面用古文字写着三个字:逍遥神。 幽灵bug是穿书局为它取的代号,难道它真实的名字,叫做逍遥神? 想从脑中搜刮相关的信息,可惜一片空白,慕千昙压下疑虑,准备等事情结束后,再去问问裳熵或盘香饮。 肉块收集得差不多,逍遥神抖动着触须,似在捕捉某种气息,而后身子猛地一僵,再一颤一颤,转过来,眼珠缓慢向慕千昙的方向滑动。 慕千昙先发制人,投射出一片龙鳞,这是她此刻手中最为坚硬锋利的武器。 一阵破风声,龙鳞朝逍遥神射去。它的身躯不大不小,不方便躲,事发突然,也躲不开,于是,下意识聚拢触须,护住了自己“额头”处。 这个动作只维持了相当短暂的一瞬间,但慕千昙捕捉到了。 第一枚龙鳞扎入逍遥神胸膛一侧,慕千昙暴露了位置,眼见那怪物尖叫着冲来,她丝毫不惧,紧接着射出第二枚龙鳞。 这次,龙鳞直直刺入了怪物的额头,逍遥神浑身僵硬,顷刻崩解为融化的腐臭液体,冒出热气腾腾的毒气后,消失在雨水之中。 它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其它逍遥神,慕千昙再次藏身于帐篷后,借着它行动不便的特点,观察它在帐篷壁上扭曲的体态,而后寻找机会,一击毙命。 就这样,村中只剩下了最后两只逍遥神,可慕千昙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龙鳞仅有一片,她体内的灵力也所剩无几,最多只能支撑那最后一击。 这一下,决不能出错。 她深呼吸,找到最自己最有利的位置,将龙鳞捏在手中。 对面帐篷外,两只逍遥神正寻找着捣乱者的踪迹,它们跳跃,按地皮寻索之中,相互靠近。 慕千昙屏住呼吸,专注盯着,心跳逐渐压过了雨声。 她耐心等待,哪怕雨水流入眼睛里,疼得眼眶发红,也一动不动。 那个机会,只有一个刹那,必须要把握好 终于!两只逍遥神重叠在一起! 慕千昙抖动手腕,将龙鳞爆射而出。可刚一脱手,她便后悔了。她发现,后面那一只,似乎与前面这只角度有微微的不同,这一丝丝的偏差,可能让龙鳞做不到一穿二! 然而,瞬息之后,两只逍遥神都化为一滩脓水,被雨水冲走。 慕千昙微怔。 她从藏身处走出来,看向地面,不太明白为什么在她看来将会失误的操作,居然最后成功了。 突然,她感受到某种注视,转过头,看到了不远处的草地里,端正摆着一尊羊神像。 她心头一片雪亮。 在进入帐篷之前,就有人给与她提醒,推着她的肩膀,阻碍她前进,想来也是这位羊神的意思。 俗神,往往诞生自百姓的信仰,只会活跃在一小片地方。它们称不上多强,比不上仙,甚至比不上妖,只能偶尔帮帮小忙,优点则是,对于供养着自己的那些生灵,还是很有责任心的。 狡诈残忍的bug入侵村子,还将村民们当成畜生一样玩耍,羊神必然早已不爽,可弱小的她,如何要与bug对抗? 于是,她只好忍气吞声,任由那怪物羞辱,伺机而动。恰好,遇到了两位强大的侠士,便暗暗相助,终于剿灭祸害村子的孽障。 找到了答案,慕千昙长出一口气,认真道:“谢谢。” 她说谢谢,并非是针对方才的最后一击,而是那羊神的模样。 羊头,羊骨,女人身体,与那魔物有个八成相似。 慕千昙想要让自己摆脱对魔物的恐惧,可始终没能彻底根除,但就在刚刚,她意识到帮助自己的,就是这位与魔物相似的羊神时,她心理的那份胆战心惊,十分自然轻易的就被消解了。 魔物使用寻安铃作恶,想让原本依赖铃铛的仙人两界开始害怕铃铛,从而远离。而慕千昙,在无意之中,用了同样的方法,达成了相反的效果,这还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她心中畅快,忽然发现,雨渐渐小了,太阳即将升起,天空逐渐明亮,一道阴影笼罩在她上方。 抬头一看,是大龙那硕大的头部。她身上流了不少血,剥去鳞片的部分,露出鲜红血肉,瞧着有些吓人,但整体来看,状态还不错,因战斗胜利,龙挺精神的。 雨还没彻底停,裳熵没带雨伞,便悬在那里,为她遮去最后的连绵雨丝。 “什么时候结束的。”慕千昙问。 裳熵道:“就在刚刚,我看到师尊是如何杀死它的了,就如法炮制。我找了一宿都没找到弱点,看来,师尊还是比我聪明。” 幽灵bug的本体绝对要比区区分。身难对付得多,她这是谦虚说法,慕千昙也顺着来:“那倒是真的,多跟师尊学学。” “好,”裳熵轻笑:“师尊,累吗?” 慕千昙抬手,挠了挠她的下巴。 第285章 这不再只是你的噩梦了 幽灵bug消失后,血雨也停止,阳光驱散云层,倾洒而下,照亮一整片被血水浸润过的草场,像是开辟一片新的湖泊,腥气浓重,倒印天空,污浊不堪。 裳熵变回了人身,脸色还算是正常,没有过白,身上看不见,裹在一件挺括的黑色大衣里,遮严实了,也不知道那些伤口,会不会显示在人形体上。 慕千昙看了她几眼,道:“还有力气?” 裳熵点头:“有。” 慕千昙道:“那顺便救人吧。” 解决了大麻烦,大麻烦所遗留下来的另一道小麻烦,还需要处理——那些被制作成幽灵风筝的百姓们,现在还被冻在一道沟里。 引魂回体,不管是最开始的刘宅,还是在后来的东城,慕千昙都经历过许多次了,这不是一件不好完成的难事,但对于灵力的需求可不少,步骤也很繁琐。 为了杀那位逍遥神,她把灵力用得干干净净,算是强撑着才不被虚弱打倒,这项任务自然全落在了裳熵身上。 等裳熵妥善处理好一切,村民们恢复意识时,时间已至正午。 地上的血凝结为黑色,整片草场腥气熏天,百姓们也被浇成了一水的红人,两眼一睁,便见四野红褐,吓得肝胆俱裂,语无伦次。 试想,睡觉睡得好好地,一觉醒来,牲畜全部惨死,肥肠满地,自己也面黄肌瘦,浑身是伤,还身处血浆地狱,谁会不害怕。 好在两人处理的及时,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恐惧之余,也不由得庆幸,至少命还在。 心情短时间内极端上下,百姓们没经历过,所表现出来的样子,也如疯癫一般,叽叽喳喳,或软倒在地,或抱头乱窜。 慕千昙光是看着,就觉得疲惫心烦。 如果是她,才不会管那么多,能够出手救人就已经是散播大恩大德了,休想叫她接着擦屁股。 而裳熵,似乎是习惯了应对这种场景,处理起来游刃有余,有恰到好处的威慑力,说话也能够让人信服,很快,百姓们便平静了下来,听她所言,迁移到了安全的地带。 慕千昙观看了全程,不发一言,只在归途的路上,提醒道:“费心管那么多事,当心思虑过重,少白头。” 裳熵摸了下发尾,似是想象了自己白头发的样子,轻笑:“师尊多虑了。” 慕千昙挑起一边眉。 裳熵摸了摸下巴,好像心情格外好:“就算我白头,也是好看的。” 这一下轻笑,微微扬起的唇角,让慕千昙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爱影的样子,不过,转瞬即逝。 裳熵想起什么,自袖中拿出一小块红色的东西:“在杀死逍遥神后,我得到了一片这个。” 那东西有着尖锐的顶端和底部,暗红色,纤细,有半截小指的长度,边缘规整,约莫是某种晶石的碎片。慕千昙接到手中,左右环看,没看出是个什么东西:“从它身上掉下来的?” 裳熵道:“没错,我怀疑,它的形成,就是靠这枚红晶。” 在死于胃之塔前,慕千昙也算是博览群书,却无法在脑中寻找到对应,便问:“之前见过类似的东西吗?” 裳熵摇了摇头。 慕千昙将红晶碎片抛起:“我以为街道办的大掌门见多识广,无所不知。” 裳熵看进那双眼睛,顿了顿,似是隐忍了某种笑意,才道:“我曾经也是这么认为师尊。” 红晶掉下来,落入一片白净的掌心。慕千昙将手一合,轻轻颔首:“我还是知道人外有人的。” 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连裳熵也没见过,但作为应对bug以来第一个到手的战利品,有着不少的研究价值。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要放在最安全的地方。她将之贴在了退魔铃的内部,准备带回去问问盘香饮。 回到街道办,简单休整后,转头直奔天虞门。 两人大步流星闯入小山殿,向来繁忙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盘香饮,居然就在殿内,同时,李碧鸢和江缘祈也在。三人围坐桌前,正商量着什么。 一看见来人,李碧鸢先窜起来:“你们回来了?怎样?” 慕千昙将红晶掏出,抛给她:“看看,眼熟吗?” 一抹红色劈头盖脸扔来,李碧鸢反应迟了一步,即将被砸中,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拦截了那枚红晶。 手的主人正是江缘祈,她将手掌摆正,把上面的东西展示出来。李碧鸢低头看,咦了声:“这什么?” 江缘祈道:“不曾见过。” 慕千昙瞥她一眼,这位封家继承人,曾经的“男主”,多么骄傲随性之人,如今虽算不得满面愁容,但显然也落寞了许多,眉目间已有过度思虑的微微折痕,人也稳重安静不少。 李碧鸢问:“昙姐,哪来的?” 慕千昙找了个蒲团,坐下,朝裳熵望去。裳熵点头,把这趟出行所经历的一切都详细说了一遍。 李碧鸢听得啧啧称奇:“逍遥神?就是幽灵?那这又算是什么,虚假的东西,反而打出最真实的掉落物了?” “这是魔物的碎片。”说话之人是盘香饮,轻飘飘的几个字,却带来炸雷般的消息。 屋里静了静。盘香饮补充道:“当年,北斗七星宫封印的魔物,就是这个样子。” 作为当年那些事情的亲历者,以及比在座各位都要长的寿命和精力,她的话,自然不会错。 “这这这”李碧鸢脸色青青白白,她来到这世界时间也不短了,但还是第一次不借用慕千昙的视角,直接接触到魔物相关的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深呼吸几下,握住江缘祈手腕,抖了抖,将红晶抖到了桌上:“安全起见,放这吧。” 慕千昙还算是淡定,只是错开眼,半晌,点点头:“也就是说,那只羊头的确看着我们,但没有出手。” 李碧鸢还在余震中,好半天,才喃喃道:“这算什么。” 她目光迅速转向慕千昙,以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而后围着她转了两圈:“你没事吧,那变态有把你怎样嘛?啊?有没有再逼你干什么?你还好吗?需要心理咨询吗?” “她这趟来,算是打招呼吧。”慕千昙有意识忽略部分问题,拿过那枚红晶:“有办法找到魔物的定位吗?” 李碧鸢摸了摸腕间手表,尴尬道:“还不能” “但!”她迅速伸出食指,指向桌面:“也有好消息,盘老大说,已经摇完人了,只需要我给出时间和地点就行,我刚刚都写了,你看。” 在她们中间的桌子上,放着一张纸,纸上一行行写着不同的bug代号与现世时间,清理的难易程度,最后一行,是另一道更为锋劲的字体,来自盘香饮,是安排分配的仙门,与负责带领的具体上仙。 “咱们不是单打独斗了,这么好些个人一起,破除bu奇妖的效率会大大大增加。等清理完这些杂兵,就可以只针对魔物了,到时候都腾出手来,想什么招都行。” bug的数量还是未知数,只靠慕裳与江李四人,想要全部清理,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都很可怕,更何况有些bug是在不同的地方,同时生成的,难免分身乏术,而如今有了盘香饮所利用的人脉,这件事的进度可以大幅度推进。 慕千昙沉默片刻,沉声道:“别太乐观。” 老实说,她们这会还没有任何正面与魔物交战的办法。 盘香饮忽而开口:“安心,到时,我自有法子找到魔物的踪迹。” 她的嗓音总是不疾不徐,且有着安定的力量,如同桌上的沉香缓缓沉浮。屋内几人都安静下来,那无声无息中升起的紧张气氛,也随之消散。 少顷,慕千昙与盘香饮对视,解读出了某个意思,低声向裳熵道:“出去等我吧。” 裳熵轻点头,转身离开。李碧鸢张望几眼,问道:“嗯?咋了,你现在不回去吗?” 江缘祈先起身,拍了拍李碧鸢肩膀:“咱们先走。” 等人都走完了,盘香饮拍了拍自己身边:“千昙,来这边坐。” 慕千昙嗯了声,顺势挪过去,坐好。两位小仙童端着果盘走进来,脚步极轻,将果盘放在桌边,又流水般退去。 慕千昙看向盘中,都是些温养身体的果子,饱满圆润,色泽极好,还沾着水珠。她拿起一个,放入口中,咬开清甜。 盘香饮轻笑:“在你回来这段时间,干娘一直在忙碌,始终没有关照到你,抱歉。” “哪里。”慕千昙抬眸:“我有问题想问你。” 盘香饮没有说话,以眼神示意继续。 慕千昙拍了拍手,拭去水珠,正襟危坐,单刀直入:“黑龙裂天的预言,有改变吗?” 盘香饮回答的也很干脆:“没有。” 慕千昙道:“那为何你没有对裳熵出手?” 诚然,有魔物作祟,并不能代表未来那末日之景是由裳熵造成的,但也并不能完全抹除她的嫌疑。就算是为了百姓考虑,需要与她一个战线,按照盘香饮那谨慎的性格,不太可能对裳熵的发展没有任何限制。 慕千昙曾经问过,没有得到正面的回答。裳熵避而不谈这部分,反而更加证明,这里面有些什么。 盘香饮道:“她没有告诉你?” “她只说你们有合作,”慕千昙轻轻耸肩:“对付魔物。” 一滴水珠从果盘上滑下,滴在桌上。盘香饮望着,眸色微动,笑了笑,并没有隐瞒,直言道:“算是合作,也不算。我与她定下了十年之约。” “这十年内,预言内容若是更改,我会放她一马。反之,我会杀了她。” 的确不算是合作,更像是威胁。慕千昙道:“她同意了。” 盘香饮道:“我对她提出了不少要求,她全都同意了。” 慕千昙擦去桌面上的水迹,衣服是裳熵的,袖口洇开湿迹:“干娘应该明白,她绝无可能有灭世之举。” “我总要向百姓们交代。”盘香饮说。 须臾,她又道:“无需过于担忧,魔物一事,仙人两界都已知晓。这不再只是你的噩梦了。” 那是噩梦吗?红晶扎着手心,不用力也会留下红痕。慕千昙把它放回铃铛内,点点头。 有盘香饮来分发任务,落在慕千昙身上的,也就少了很多。 后面的一段时间,除了与裳熵一道出门清理bug,剩下的日子,也就试试药,找配方,调配最能激发身体潜能的药水,锻炼身体,学习仙法,日复一日。 各家仙门的大门前,都逐渐立起了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被分配到的bug是否彻底清除的消息,杀死一个,就划一道痕,不知不觉中,各家都积攒了不少对付这种诡异怪物的经验,而红晶碎片,再也没出现过。 好像就如慕千昙所说,那次幽灵bug里魔物的出现,真得就是打个招呼一样。 入了秋,天气转冷。刚结束一次清剿的两人,正从东方往街道办赶。 那次缠斗,时间格外久,从清明到傍晚,回去时,夜色已深。战斗消耗了太多灵力,不宜再赶路,她们便在附近最大的城镇落脚,想等到第二天白日再出发。 只是,刚一进门,就发现了哪里不对劲。 这是座小城,但街道宽阔,人也不少,就算入了夜,商贩们也没关门,热情迎接生意。街上人来人往,称不上摩肩接踵,但也算得上车水马龙。猜灯谜的,表演杂耍的,应有尽有,整个小城被布置的极为温馨,红红火火。 与其它同等规模的小城比起来,这里未免太过热闹了,更何况是深夜。 慕千昙道:“我们踩进什么老妖的幻想陷阱了?” 裳熵扫了眼街道,踌躇道:“这里的人” 慕千昙补充了她的下半句内容:“都是成双成对的。” 没错,这里不仅人多,且都是一对对的。毕竟是街道,大庭广众之下,不能太明显,但那些人的举止,比陌生人之间,可要亲密太多了,一看就是有问题。 到底是什么奇葩城镇,满城都是夫妻逛街? 慕千昙后退几步,看了眼大门门楼上的牌匾,顿时明白了。 鸳鸯镇。 这正是那三件恶事传闻中,瑶娥上仙杀死恩人秦霜大师姐的地方。 第286章 如果谁都能欺负你,那我对你的欺负就会变得很没趣 看清这里是什么地方后,慕千昙第一反应是,如果被围观,可能会有点麻烦。她刚打完架,不想与愚民再多费口舌。 不过,她旋即就反应过来,这会自己早已不是瑶娥上仙了,传闻与现在的她无关,有什么好烦扰的呢? 想到这,慕千昙双手负后,再次大步走入鸳鸯镇中。 裳熵始终没出声,见她进去了,似是微微松了口气,也跟着走进去。 城中人多,逗乐玩耍的地方自然也多。慕千昙本来没兴趣,行于人流中,安安静静的,做一尾缓慢游动的鱼。忽然,她身侧一亮。朝旁边看,一束铁花正击向上空,播散开来,炸开成片的绚烂,引起呼声阵阵。 这一幕惊动了她陈旧的记忆。 她想起当初决定要献祭时,所看到的那一场打铁花。 那个时候,她到底下定了什么决心? 慕千昙站定不动,看了一会,目光转向身侧。 裳熵又戴上了那半边恶鬼面具,与她并肩而立。她并未看铁花表演,而是看着她。女人半边脸都被金光照亮,另外半边则隐没于夜色,一半明,一半暗,却都是一般颜色。 “把她放出来玩会吧。”慕千昙没指名道姓是谁,但她知道这大沙龙懂。 裳熵垂下头,抬起右手,食指指尖点在左眼的眼尾,划过整只眼睛,一抹金色酝酿在蓝瞳中。下一瞬,慕千昙感受到有人在拽她的裙子。 “师尊。” 慕千昙低头,看到一张藏在乱七八糟卷发里,生嫩的小脸。 “你想我了吗?”爱影说。 没等到回答,她就迫不及待地补充:“我想你了喔。” “给你个卖艺挣钱的机会。”慕千昙抬抬下巴:“前边。挣的钱当做今晚的房费。” 还以为这家伙会立刻兴奋地蹦跳过去,毕竟这大概算是她最喜欢的活动了,不仅能看到好看的铁花,还能让她爱热闹和互动的天性得到释放。 可没想到的是,爱影脚下半天都挪不动,犹犹豫豫,欲言又止,好似并不是很想过去。 慕千昙稀奇道:“怎么,不是喜欢玩吗?” “是喜欢,可是我更想待在你身边。”爱影撅起嘴:“现在,我能陪在你身边的时间,没有之前那么长了。” 放在几年前,她们两人去哪都是一起,就连睡觉都常常一个屋,算得上形影不离。和这会比起来,时间上也相差不多,但相伴的人成了裳熵,而不是爱影。 爱影揪着她袖子不肯撒手:“我以为我们会永远过那样的生活。” 慕千昙道:“就算这些年什么事都没发生,你也不可能停留在那个年纪。”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不太准确。如果这些年来,真像是大傻龙十五到十六岁那样的日子平平淡淡延续到此刻,依照此人性格,说不定真会一直保持这个状态,也说不准。 爱影撅起嘴,哼哼两声,东看西看,转移话题的意图过于明显,忽然,眼珠一转,很快想到了主意,指向裳熵:“你需要钱来付房钱吗?叫她来就好了!” 慕千昙道:“别人给的钱,用着不踏实。” 爱影道:“她不是别人啦。” 说完,又低声表达不满:“我那时候至少还是徒儿呢,大了以后,只是别人了。” 铁花表演到了中场休息时间,一位大爷满脸笑意,向四周的观众抱拳行礼,而后抄起竹篓,挨着讨要赏金。到了两人面前,裳熵自觉拿出一锭银子,放入篓中。 娄里本来只有些铜钱碎银,她这一锭银子下去,发出银灿灿的光,分外扎眼。那大爷眼睛都看直了,脑子飞转,连连把祝福的话一齐胡乱挤出。 “哎呀,真是天生才子佳人配,只羡鸳鸯不羡仙。百年恩爱双心结,千里姻缘一线牵啊!祝二位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会来鸳鸯镇游玩之人,大部分都是为这份“情人天地”的名号来的,也就是,夫妻或伴侣来得多,大爷也就这么顺口祝福了。 等他说完,再定睛一看,眼前这女人身边,没有别的男人相伴,只有另一个女人。 他脑中停摆一瞬,又觉得,也许是朋友也说不定,便将词改了改:“祝二位莫逆之交” 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位女子:“她是我徒儿。” 大爷一怔,忙道:“怨不得怨不得,那就” 慕千昙没听他后面说的什么,转身离开。 一路穿过嬉闹的人群,来到河边僻静处。 慕千昙望着河面波光粼粼的月色,感受到清凉的潮气扑面而来。 河面上幽幽的倒影边,又多了一人。 离那喧嚣的热闹远了,离自己的世界就近了。在河边的寂静中站了一会,慕千昙问:“你了解过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吗?” 良久,裳熵应道:“嗯。” 慕千昙道:“说说。” 裳熵垂着长睫,似不太情愿回想起某些画面,喉咙滚了滚,才简短道:“当年,师尊与秦霜大师姐一同来鸳鸯镇,遭遇魔物,抵抗之后,依旧一死一伤。” 慕千昙道:“你说的并非传闻中那样。” 裳熵道:“我知道师尊不是那样的人。” 慕千昙望向她:“你知道人都会变的。” 裳熵转头与她对视,目光笃定:“我相信自己的判断。” 与她对视片刻,慕千昙不觉得自己能撼动那份坚定,便略有些气性地转回头,咬了咬牙,道:“当年出事的地点在哪。” “就在这,”裳熵挪动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座小桥上:“那座桥边就是,桥是后来建的。” 那是一座小石桥,修得规整又漂亮,横跨过整条河流,桥上挂着红布红灯笼,桥下还有不少成堆的假山,是不输于其它地方的景色,但会来这里的人却寥寥无几,和城里大街上简直没法比。 慕千昙道:“怎么人这么少。” 裳熵道:“这里本来有一座山,后来铲平了,修了桥。那件传闻的来源就是山里,闹大之后,没人再愿意来鸳鸯镇,后面是师尊的风评有所好转,镇内才逐渐好了起来,只是这里依旧没人愿意来。” 慕千昙不语。 说白了,还是觉得害怕嘛。 试想,毕竟是魔物曾真正降临的地方,并实打实害死了一位很强的修者,就算把惨案现场装修成豪华宫殿,也不见得有几个人会去。但话又说回来,因为是在偏僻的地方,而不是闹市,所以,只要看不见,再近的灾难预警也能够在欢乐之下无视。 石桥上垂花般的红色帐曼在风中摇曳,比起寂夜,更多出几分缱绻意味。 慕千昙沿着河边走了会,抬脚上了那座石桥。裳熵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隔着一段月亮的距离,直到桥中央,才停下。 慕千昙停住脚步,转了半个身子,再次开口:“我的昙花呢?” 裳熵微怔,道:“在我心里。” 这是什么哄小孩的话术?慕千昙好像终于找到了她的错处,揪着不放:“言而无信。” 裳熵道:“我会给你看的,以后。” 慕千昙道:“当然是以后,你现在不给我看,那可不就是以后吗?不然还能在过去?” 裳熵眸光颤了颤,沉默不语。 桥栏杆处修了长凳,慕千昙跨过去,面朝河面坐下,翘起腿,一只手撑着长凳,另一只手边揉膝盖边懒散道:“你不够了解盘掌门吧。” 裳熵双手抱臂,倚靠着旁边的红柱:“怎得突然提起掌门。” “答案呢?” “师尊似乎也没那么了解。” “我算是知道她的底层逻辑。”说完,慕千昙想起什么,摇摇头:“不过现在来看,准不准另说。” 盘香饮在书里也不算是特别重要的角色,但每次出场所用的塑造字数挺多,她的形象也很完整,但慕千昙亲身体验下来,其实和书里差距也不少。 余光似乎捕捉到什么东西,慕千昙偏头,看到红柱上的刻字,什么什么真爱云云,尽是些无聊的问题。 就算是被众人认为危险的地方,也会有胆大之人闯进来,做这些无聊且没任何回报的事,那是勇气的体现吗? 慕千昙望着,半晌,道:“如果谁都能欺负你,那我对你的欺负就会变得很没趣。” 她没去看身后人的脸色,自顾自说完,便起身离开。 “师尊。”裳熵只愣了一个刹那,随即把人叫住,眼中倒映轻柔的月色:“没人欺负我。” 慕千昙站定,忽然道:“把翻天镜给我用用。” 一点金色从裳熵耳畔飞出,稳稳落在她伸出的掌心间。 她合拢五指,将翻天镜收下:“走吧,找地方休息。” 作为鸳鸯镇,自然不会缺客栈,就算镇内人来人往,也有不少客店还有很多空房。 两人选了一家中规中矩的,开了两间房,正挨着。慕千昙没打招呼,开门进了屋子。 这边的客房服务都挺不错,桌上已有备好的茶,她大步走过去,先灌了一大口解渴,而后来到床边,直接躺下,歇了好一会,才坐起身,观察起手里的翻天镜。 没有灵力的滋养,那看起来就是一枚普通的金子。 在两个手心翻倒了半天,最终落在右手掌心。慕千昙咬了下唇,反复合拢又松开手掌,最后,还是将微弱的灵力注入其中。 被灵力催动,翻天镜顿时发出耀眼的光芒,接着,就在她面前,逐渐凝聚出一个穿着白蓝校服的身影。慕千昙望着,似乎是照镜子一般,那张早已陌生的,稚嫩的脸,就这么出现了。 少女眨巴眼睛,环顾四周,满脸惊奇,短时间内又转为恐惧。她连连倒退几步,防备道:“你谁啊!这是哪里!” 面对质问,慕千昙微微直起了腰。 自从知道了自己最真实的身份,她很少回忆过去,但人就是由过去塑造的,若是一味逃避,只会连自己都逐渐迷失。她不想被曾经的自己贬低,却也想更加通透,有过去有未来的活着。 裳熵对她的爱坚定不移,这就是绝对偏离原著的部分。她在裳熵身上看到了那种可能性,那么她也一定有,写进她骨头里真正不会被设定的,那份属于她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 “这里是未来。”她装模作样给出几个高大上的词语:“也算是一种预知梦,我就是未来的你,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问我。” 少女翻了白眼:“谁信你,跟有病一样。骗年轻人的正确方法是绑架之后问长辈要赎金,想弄这些神神叨叨的,就得去养老院门口蹲,那不是效率更高,还更有钱。” “你这智商别当坏人了,市场都找不对,打工去吧。” 她干脆地打开门,迎面就遇到热情的小二,没见过这阵仗的她,赶紧砰的一声关门。 片刻后,她又转身来到窗边,推开窗,看到街上的热闹,眼里亮了亮:“这是剧组吗?这么多人,做得还挺真,成本高啊。” “剧组?那这个呢?” 身后传来那女人的声音,接着是瓷盏碎裂的声响,少女不屑地回头,就看到桌上的茶盏被冻成了一块昙花状的冰雕。 她呆了呆,靠近去看,那冰昙花雕刻得栩栩如真,还冒着寒气,旁边还堆着几片茶壶的碎片,怎么看都是现做出来的,而弄出这一切的,那女人手指尖,还流动着肉眼可见的蓝色气体。 少女揉了揉眼,反复确认,还上手摸,迅速明白了这不是科技能够做到的事,并预估了一下自己正面迎击的胜率,大概无限趋近于零,于是把椅子搬正扶稳,坐下了,开始谈判:“你要干嘛。” 慕千*昙道:“成绩怎么样。” 少女不满:“你问这干嘛,无不无聊。” “能让你妈满意吗?” “我管她满不满意。” “是吗?不想去水族馆看企鹅了?” 少女嚣张的气焰顿时熄灭,她狐疑的眼光来回扫动,又道:“我根本对未来没有兴趣” “你有,”慕千昙平淡流畅道:“你比任何人都想知道未来的自己会怎样。你在乎你妈妈和爸爸对你的看法。你害怕自己不成功,会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你娇气,经受不起挫折,却总是面对挫折。你总是满怀希望但最终总是会变成失望。你正准备报复同学,你手机密码是” “好了!”少女面如菜色,最终,似乎接受了,叹气道:“好吧,我承认你是未来的我了,但为什么未来会是这个样子啊,有灵气,却还是古代,又进化又退化的。” 她摸摸自己的脸:“而且我长得和现在好像不一样了,我整容了吗?” 慕千昙含糊道:“差不多吧。” 少女气道:“什么差不多,你连你自己都不了解吗?那还要让我问什么。” 慕千昙道:“我就是想看看你会问什么。” 也许那就是她们之间不同的部分。 似乎是觉得她格外神经病,少女连翻了几个白眼,手掌当扇子给自己扇风。半晌,又道:“好吧,我问,我以后一定会成为成功人士吧,超级有钱,到处旅游,还人人敬仰的那种。” 有钱算是吧?到处旅游到处跑着清除bug,勉强算是。至于人人敬仰至少现在的口碑要比之前好上太多了。 “嗯。” 少女很快发现不对:“说谎。” “怎么。” “你脾气变好了,人还礼貌了。” 慕千昙道:“脾气好不行吗?” 在这方面少女很有自己的道理,她一向是很有道理的人:“你觉得很好吗?摆出一副傻白甜的表情,好像谁都可以搜刮两下的样子,在那傻傻等人来掠夺,甚至告诉别人我很好吃是吗?” “只关注于自己而不在乎任何人的心态是一种天赋,你不要把我最珍贵的东西给弄没了。” 慕千昙问:“你觉得恶毒是一种上天赐予你的幸运吗?” 一句话,让她犹犹豫豫,分成了三段讲。 她想知道还不清楚现实真相时的自己,会有多么愚蠢。 少女干脆道:“哪里来的上天,你搞这些妖法搞魔怔了吧,这是我自己修成的本事,只和我有关,其它人哪来这好命,怪会做梦。” 不,她那个时候并不愚蠢,只是勇敢。 慕千昙勾起唇角。 少女翘起二郎腿,胳膊肘撑在桌面,手拿起那朵冰昙花把玩:“唉,我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难道不清楚吗?脾气又臭又硬,唯我独尊,死不悔改,生活很如意的话,我不需要做任何改变,保持我的性格就好了。但你改了,说明未来有坏事发生,有人欺负你了,有人逼迫让你低头了。” 这时,慕千昙嘴里吐出了前不久刚听到的答案:“没人欺负我。” 她心头忽而雪亮。 “你看,”少女露出了怜悯的表情:“都会这样说谎了,看来我以后蛮惨的。” “最后也没那么惨。” 慕千昙缓慢摇头,而后道:“还算是成功的,认识你的人非常多。” “你会面对很多挑战。” “你从来没有放弃过。” “你比你想象中勇敢。” “最后,”慕千昙咬了咬下唇,说出一句自己都想要笑的话:“不要那么注重结果。” 果然,少女斩钉截铁:“最重要的就是结果!” 她的眼睛太亮了,甚至比当初十五岁的裳熵还要亮,慕千昙不记得自己居然有比裳熵还要充满活力的时候,她不回忆过去太久,时间扭曲了她的所有感受,而她还以为那些改变都出自于非她本心的本心。 一种感动莫名在她心中涌起,她很感激她想要找到的那份坚持,从自己身上就能得到。 慕千昙笑了笑,轻声道:“保持你现在的初心和干劲。” 哪怕结局也许不怎么好。 少女不屑一顾:“那还用你说?难道我以后会失去这些吗?” 慕千昙没说话。 眼看面前的女人沉默,少女也有些怀疑:“你失去了吗?” “什么?” “初心。” 为了能够继续前行,慕千昙扔掉的何止一个微不足道的初心,但她还是没明说,摇摇头:“我只是不记得了。” 她小时候应该也是有梦想的,但当然,像所有的孩子一样,都是些不切实际,不可能实现的假大空理想,什么成为世界首富,成为最伟大最赚钱的科学家,或者成为什么首相也说不定。 “其实是你想问我问题吧,切,那我告诉你好了,”少女说:“初心是,要幸福。” 慕千昙的灵力实在有限,在少女说完那句话之后,身形便消失于空气中。 她在安静的屋内坐了许久,久到腰都酸了,天也要亮了,这才如梦初醒,看向被少女打开过的窗户。 天空是灰蓝色的。 她坐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来到隔壁,刚想抬手敲裳熵的房门,门就被打开,裳熵比她还要先一步开口:“我听到师尊那屋有说话的声音。” 这女人穿戴整齐,连头发丝感觉都没怎么变化,约莫也是一夜没睡。 “还你。”慕千昙把翻天镜丢给她:“有一个新朋友,改天可以让你见见。另外,你死不了。” 前后不着调的话,却是在裳熵眼中翻起惊涛骇浪,她握住门板的手一顿。 慕千昙怕她没听懂,补充道:“就算十年之后,预言不变,你也死不了。” 裳熵声量微高:“师尊。” 好半晌,她才缓声道:“和盘掌门签订契约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反正也无所谓了。” “有所谓,”慕千昙道:“你得自私一点。” 她现在忽然觉得,天生恶毒是一种诅咒,可天生善良,是否也是一种诅咒呢? 裳熵摘下面具,揉了揉眉心,斟酌良久,才道:“我总得找点事情做,那条契约也是我的期望。” 慕千昙直白问:“以后呢。” 裳熵抬眼,那其中缓慢流转的蓝金色,一如沉默流转的时光。 她温声道:“以后不再是了。” 从鸳鸯镇离开后,慕千昙接到李碧鸢的飞鸽传书,书里激动表示穿书局的技术大提升,已经能够精确估算清除的bug比例了。 因为这一道消息,两人好不容易拥有的假期泡汤,连夜又赶到天虞门。 一进小山殿,人倒是挺齐,连几位殿主都在,还有些生面孔。 各自行礼后,落了座。就见沉浸在新技术的喜悦中,把社恐都忘记了的李碧鸢,满脸通红,兴奋不已地在人群里转圈,并不断波动拆下来的手表,嘴里则咬着指甲,快速说话。 “有了这个技术,代表着我们的清除bug大业有了进度条,是完成了一成?还是两成?我们还差多少完成目标?我们杀死的bug又占总数的多少?再也不用盲目了” 裳熵俯下。身,低声问:“师尊,有我听不懂的词语。” 慕千昙也同样低声:“类似于企鹅。” “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是,我那位新朋友以后会告诉你的。” “那我还想知道别的。” “得寸进尺?” 她们的窃窃私语引来了她人的目光,只不过,没人在意罢了。 啪的一声,李碧鸢双手合十,就要蹦起来:“来了来了,数据来了,我们清除bug哦不,奇妖,我们清除奇妖那么久了,出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杀死了不计其数的妖怪,那么我们到底清除了多少bug呢?” 她手边一张悬浮的纸张上,统计着各家仙门的bug名单,长长一条,包括慕裳两人的,那真是不短的战绩了。 bug一共占据全书的百分之十,除去魔物,怎么也该占个六七成,最不济,估摸着也是五五开。 在座之人几乎都是这种猜想,有些人心里,还有比这乐观得多的数字。毕竟,她们确实努力了,而付出得多,得到的就应该多,有这种想法,是人之常情。 可是,下一秒,李碧鸢的脸色变得苍白。 不只是苍白,是血色一瞬间尽褪,接近于死人的惨白。 她的笑凝固在脸上,眼珠则死死盯着表盘,似乎被那不足掌心大的玻璃屏里,看到了比魔物还要恐怖的东西。 这并不乐观的反应也让众人心里没底,还是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盘掌门要不要问问。” “这人到底是谁啊。” 慕千昙道:“李闭眼,傻了?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直说吧。” 李碧鸢的关节像是锈住了,好半天,才用手盖住表盘。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也不怎么动,像是已经麻痹了:“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慕千昙挑眉。 “好消息是,除了魔物的所有bug,都已经清理完了,而坏消息是” 李碧鸢的嘴一张一合:“我们花费几个月所消灭的那些bug,合起来只占一成。剩下的九成,全都是那只魔物。” 第287章 ‘继续逃吧。’ 在李碧鸢说出那句话后,整个小山殿陷入了死寂,深沉的绝望感仿佛化为了真实存在的惨淡雾气,缭绕着,好似那阴魂不散的怪物已经抵达,发出了要屠尽世间人的豪言壮语。 九成。 不是三七,也不是四六,更不是五五,而是压倒性的,九成。 由于魔物的危险程度比想象中要严重太多,那一成bug的清除已经不能算作是好消息了,连盘香饮都沉默下来,一言不发。 这天的最后,以三天之后再次于集议大殿,商讨除魔一事作为句点。 原本计划在见完人就回去,但现在来看,暂时是别想了。慕千昙接受了这个现实,她没有牵挂,自然无所谓,但裳熵还有需要处理的事,只好先行回去。两人在殿门口道别。 人群散去,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没了打招呼的兴致,匆匆离开。慕千昙慢悠悠地走,路过水池,驻足观看。里面数十条游鱼,摇着尾巴,穿梭于绿荫下,不受坏消息影响,悠闲自在。 她不禁想到了当年,提着一条肥鱼就来到第一仙门掌门寝殿的愣头青。 曾经只有一条鱼游在水缸里,现在满池都是。就算在没有人关注过的微小之处,时间也在毫不留情的推移。 默默看了会,她转身出殿,在外面溜达片刻。 天色渐晚,她闲来无事,站在风口吹了会风,打算回去。刚走了一半路,又改了主意,上崖山。 要上崖山前,势必要经过尘梦村。此刻正是晚饭的饭点,家家户户升起炊烟,整条山路上都飘满饭香,与往常的无数个日夜相同。 慕千昙径自路过,直接上山,来到葡萄架下。 不远处的崖边,摆着张桌子,有两人正坐在那吃饭。一个全身火红,引人注意,是那位拥有蛊惑能力的蘑菇半妖,另一位背对着,执筷的手动作很慢。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在赤橙的夕阳中露出侧脸,是许久不见的秦河。 少女不知何时变了模样,两鬓竟是白发,眸中也沉淀着看不见底色的暗郁。瞧见来人,她放下筷子,缓慢坐起身,向来人行了礼:“上仙。” 慕千昙撇了眼她鬓角的白发,心头震颤,在原地站住,好半天,才微微哑了嗓子道:“这么客气。” 上次来崖山,正碰上这孩子闭关,也就没见到人。这会终于见到了。虽说知道伏家讨伐一事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但亲眼看到那违和感极重的部分时,还是叫人难以接受。 秦河问:“上仙用饭了吗?” 慕千昙看向桌面,上头摆着几盘小菜,蔬菜都切得不太规整,要么是不擅长做饭的秦河自己下厨,要么是那位姬艳朝做的。 崖山最会做饭的那位上仙没了,慕千昙这趟过来,自然不可能抱什么挑剔的心思,便直接来到桌边坐下:“没,就是来你这吃的,不介意吧。” 见她落座,姬艳朝起身,去拿了一副碗筷过来。慕千昙接过,刻意避开这女人的目光,免得遭她的不自觉蛊惑。 “魔物的事,你听说了吗?” “嗯。”秦河帮她夹菜。 慕千昙还没开始吃,碗里已经半满,她架住秦河的筷子:“你自己多吃点,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菜盘都凉得差不多,说明晚饭开始有一会了,可盘子里面的菜却根本没怎么少。秦河这家伙,不好好吃饭,人清瘦了不止一圈,唇角也死死抿着,咽不下嚼不完的苦涩。 “我吃了,”秦河道:“只是在想事情。” 慕千昙道:“想是想不完的。” “得让脑袋忙起来,”秦河似乎想笑,努力勾起了唇角:“还是裳熵教我的方法。” 她摸着茶杯,那笑容只存在了短暂一瞬,就偃旗息鼓,砸在杯中消融。她将茶水一饮而尽,仿佛在喝酒,稍稍润湿的唇,转眼又干涸。 慕千昙道:“她先回宗门了,说是有事情要做。” 秦河道:“熵熵强大,不像我,一蹶不振。” 她自暴自弃般的说出这番话后,微微蹙眉,手按住额头,似在忍受突如其来的疼痛,仅仅是瞬息之间,整张脸便失去了血色,嘴唇也变得乌紫。 慕千昙还没反应过来时,姬艳朝先一步行动。她扔下碗筷,弯下。身子,双手捧住秦河的脸,强行与她对视。 那双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眼眸释放出无限柔情,将对视之人的精神放进最柔嫩的区域,安抚着躁郁疼痛的灵魂。秦河满头是汗,在微弱妖力的扭转下,极差的脸色逐渐转缓,头疼也渐渐褪去。 蛊惑的能力,用对了,也可以镇痛,但说到底,依旧是妖术。作为第一仙门接近“上仙”的修者,却要用一只人为制造的半妖妖术来保持冷静,说出去,怕是会成为笑话。 在旁边观赏了全程的慕千昙,明白其危险性,但也能够理解。她不觉得秦河还有什么其它选择,能够缓和过去所遗留的伤痛。 少顷,秦河彻底恢复正常。她的精神看起来好了一些,叹气摇头:“修行于我而言,不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了。” 慕千昙想起当年的文武试炼,那时的秦河,可是人人称道的全能修者,无人不赞叹的天才少年。 秦河提振神色,道:“魔物祸乱人间,若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可来寻我。” 从刚刚开始,慕千昙就没回话,听到了这句,也依然保持沉默。 面对这样的秦河,这个不再哭着要姐姐,不再满脸恨意说要复仇的秦河,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直到吃完饭,她随口说了句告别,便逃也似的离开。 回苍青殿的路上,她代入秦河的身份,想象着该如何解决自己此刻所面临的难题。 师尊待她极好,两人关系亲密,本以为一直能在天虞门过安稳的日子。可没想到,师尊有心事。她为了复仇潜藏在宗门多年,执着于那一个目标,终于抓到了机会,并实现了,杀人,也被杀。那么,剩下的人要怎么办呢? 这看起来是已经结束的对局,不管是承受恨意,还是再释放,都没有秦河再插手的地方。 所以,除了悲痛,别无他物。 回到苍青殿时,天色彻底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刮起的大风,让整个大殿内部充满挥之不去的海潮气息,又湿又闷。 根本就没吃多少东西,但饱腹感还是很强,甚至有些反胃,慕千昙没什么力气,往冷冰冰的棺材内一躺,一口闷在胸口的气,好半天才吐出来。 算了,自己的事还不够愁吗?还在那想别人的事。 魔物魔物,到底要怎么对付。 慕千昙躺了会,来回翻身,不知何时,睡着了。 久违的,她在做梦。 梦里,狭海呈现黑色,海水波涛汹涌,浪花砸击在礁石上,一派令人恐惧的死海之相。 突然,一个东西从海中飞出,爬上山壁,一路飞速攀爬到苍青殿门前。接着,视角一转,竟是直接来到了棺材内部。 面前是坚硬的棺材盖,玉质纹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慕千昙模模糊糊想着,她睡着之前,好像并没有把棺盖都给盖上吧,怎么盖子还会自己动吗? 外面有风呼啸的声音,她伸出手,想把盖子推开。 手刚碰上,她余光中瞥见旁边还有一双手,也一同贴了上去,似乎想要和她一起推棺盖。 她茫然地转头望去,发现有人躺在她身边,这人有一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正满面笑容地回望。 不对不应该这样 这时,慕千昙听见自己说道:“你还是来了。” 是谁来了? 那人道:“你想见我?” 冷气从棺材的每一处角落涌出,如寒冰一般冷,慕千昙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躺在狭海的冰腔之中。她遏制住缠斗,道:“不想。” 啊,知道了,是魔物啊。 “你不想见我,可我却不得不来见你,因为我有问题想问,”那人眼中流淌着细碎的光点,凝在一起,成了狡黠的笑意:“你是谁?你来自何处?你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砰得一声,有人砸在棺盖上,模糊的影子映照在玉色之间。慕千昙收回贴在棺盖的手,悄悄向后靠,右手掌心凝聚着灵力:“这些问题我也想问你,你是谁,又来自何处呢?” 砰,砰,砰!不停有人砸击着棺盖,想要破开这层象征着死亡的防护,窥探到内部的景色。 “你的坚韧实在让我惊喜,”那人咧开嘴:“千昙,继续逃吧,直到我们分出胜负的那一天。” 慕千昙不再多言,一击打出,然而下一秒,她从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大口喘息着。 后背被汗湿,风吹进来,格外冷。慕千昙按住扭痛的腹部,扒着棺材边缘,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本来就没吃多少,这下更是清空了胃袋。 等吐干净,她才虚脱般地看向身侧,空荡荡的,并没有另一个她存在。棺盖也好端端竖在一边。 可是耳边还回荡着梦中的低语。 ‘继续逃吧。’ 抬头望向门外的夜色,慕千昙紧咬牙关,眸中晦暗不明。 第288章 绮山仙子 位于第一仙门的集议大厅,是一个一旦热闹起来,就意味着出了大事的地方。 这里上一次被启用,是因为黑龙裂天的预言,而这次,则是因为魔物。 三天时间,盘香饮把最新得到的消息整理过后,传达给仙界众人。到了最后一天,参加会议的人员名单也最终确定。 现在各家都有被盯上的可能,全部外出来参加会议就太危险,容易给邪物可乘之机,所以,盘香饮免了他们该有的礼,并唤动风蛇,顺风就借风,逆风就借水,连接仙门百家,将那些家主与仙子的五感与乌鸦相连,让他们可以在千里之外的远方,足不出户,也参与这场集议大会。 慕千昙进入大殿后所看到的,就是满殿的乌鸦。一粒一粒,黑压压的,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整个大殿,像是镶满了黑芝麻的金色大饼。 随着她的到来,那些原本望着大殿中心的乌鸦们,齐刷刷转过头,微微歪着脑袋,用那一双双的腥绿色的眼,盯住人。时而张开嘴,露出猩红的舌齿。 明明是神圣的地方,却无端透露出几分邪气。 这场斗争的前奏,慕千昙与裳熵都是想当然的热门人物。毕竟,作为曾被戏耍的对象,没人比她们更加接近魔物。 在她们走向位置的过程中,几乎吸收了所有人的目光,细碎的讨论一直伴随着她们,只不过,不再一味的恐惧或嫌弃,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情绪。 慕千昙毫不在意,行走如风,脸色铁青。她浑身的气压很低,并非是因为被关注,而是三天前那场噩梦。 那天晚上,她惊醒之后,没能继续睡觉,而是趴在棺材里,捂住耳朵,狂摇退魔铃,摇得手都酸了,也无法挥散那股潮黏腻的恶心感。 她知道那羊头老怪又来了,不是侧面的暗示,是直接的预兆与警告。 这个消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知道,就算说了也不会有用。那鬼玩意神出鬼没,就像只天不怕地不怕的绿头苍蝇,时不时要出来骚扰一下,彰显自己的存在感。暂时没有太大的破坏性,但就是恶心人。 退魔铃的威慑作用会越来越低,直到形同无物。 她很不爽。 大殿中央,盘香饮就站在那,身量修长,气场稳重。她一手捏诀,一手掐符,金色灵力围着她周身旋转,殿外飘着细雨,砸在屋檐上的每一滴雨水,天空中吹动云层的每一阵风,都能为她所用,不断有新的人被接入,展开黑色翅膀的乌鸦,尖嚎着落入座位,成为了大会的一员。 整个大殿内部都被一股柔和中又不失霸道的力量充满,置身其中,犹如梦里,心意朦朦,不会产生多余的思绪,只想追随那灵力中央之人,听她号令。 她面前有一张金色长桌,对面已坐了一些人,几位殿主都在,秦河,姬艳朝,李碧鸢,江缘祈,钟明琴等也都各自落座。 慕千昙极快地走过来,将椅子一把扯出,随意向她们颔首示意,便坐了下去,满脸生人勿近。裳熵跟在她身后,慢了一步,与她们简单含蓄后,坐到慕千昙身边,观察她脸色:“师尊?” 慕千昙低低的嗯了声。 “出什么事了吗?”裳熵说。 “没有。”慕千昙歪了下脖子,用手掌砸了两下,再揉揉,盯着虚空一处的目光,依然冷漠。 裳熵不再多说,只是把自己的座椅搬得更近了些。 最后一只乌鸦落座,所有参与除魔大会的人员都来齐了。攒动的脑袋,密集的腥绿眼珠,与尖锐长喙,端的是一幅奇诡的画卷,而殿内,有人,有鬼,有仙,有妖,都来对魔,一应俱全,分外热闹。 虽是借用了乌鸦的壳,却还能靠灵力自行说话,人一多,不免杂乱,在盘香饮宣布了会议可以开始时,殿内还未安静下来,反而多了一些质疑的声音。 “那可是九成啊,之前,我们只是被分配到了一只小奇妖,都害死了不止一位弟子,要怎么对付啊。” “迄今为止,魔物还没有真正发挥实力,都这样了,我们还有胜算吗?” “若是人都死完了,就算我们赢,又有什么意义呢?也许那魔物并非不讲道理,如果能谈一谈” “为何预言只说了祸龙,却没有魔物所犯下的灾祸呢?盘掌门的预言能力是否” “世道安宁久了,难免会愚钝些” 一个人说起话来,不想出头,会畏手畏脚,不敢多言,但人多了,附和的多了,就会越来越肯定自己,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至理名言,还有了莫名其妙的正义感,胆量也大了起来,于是,有人高声叫道:“盘掌门!” 他这一嗓门,所有吵闹的人都闭上了嘴,全都望过去。 那只乌鸦来了劲,跳到了椅背上,道:“这段时间,魔物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犯下那么多的罪孽,难道盘掌门没有任何察觉吗?在她还弱小的时候,我们就没有选择应对,如今她已不可控制,我们现在做的事,还有意义吗?” 四周一片哗然。 坐在长桌后的上仙们神色各异。 慕千昙抿了口茶水,心道:真会找死。 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质疑,盘香饮神色不变,仔细地思索了一下,似乎觉得说得颇有道理,点点头道:“想来,你应该有更好的法子对付她,那么,静候佳音。” 她一挥手,附着在那只乌鸦上的金光顷刻散去,乌鸦双眼恢复清明,展开翅膀,扑棱棱飞走了——她竟是就这么直接的单方面切断了联系,没有给人一丁点反应时间! 魔物的威胁近在咫尺,修仙界有点脸面的人都在这,分享信息,讨论战术,就这样被扔下,落于众人之后,难以想象,现在千里之外那位失去共感的修者,此刻是个怎样的心情。 这时,又有一人道:“可盘掌门,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对付那魔物啊。” 盘香饮道:“你没有那个本事想方法,那就不要思考,专心听我的话就行。难不成被魔物吓得,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无法完成了?” 那人隐了。另一位道:“你可是第一仙门的掌门,手握上仙无数,你不会担心,可我们不能不着急啊。” 盘香饮道:“我当然知道我是第一仙门的掌门,我希望你们也都记得这件事。” 那道震慑了小山殿的噩耗,也在修仙界引起了轩然大波,所有的不安,怀疑,愤怒等,都在这场大会表露了出来。 盘香饮就站在其中,面对群鸦,一一应对,巍然不动。 她在慕千昙面前时,说话总有三分愧疚,有商有量,宽厚温和。可在这幅场合,就全然不同了,抛出去的每一句话里都带着刺,严谨且不容置疑,容不得反抗,几乎算得上铁面无私,不近人情。 时间会弱化人的感知不假,只不过,不是盘香饮在腐化堕落,而是他们日子过得太舒服,都忘记了,这位盘掌门是怎么一步步来到这个地位的,也都忘记了,她最初的外号,叫做铁面香仙。 亲眼见她舌战群儒的样子,慕千昙总算是在她身上,读到了一点符合原著形象的地方。 这一遭下来,众鸦不再敢说什么。 看时机差不多了,盘香饮也提起刚开始就该说的正事,言简意赅:“我有寻找魔物弱点的方法。” 突然,就在她说完的霎那,一阵香气飘进了大殿。 那气息并不浓郁,恬淡柔和,却传得极远,一瞬间便扩散到殿内的每一个角落,仿佛某种稀释的花香,闻着令人心旷神怡。 “谁啊?” “哪里来的香气。” “好像是外面。” 大门向两边展开,一片低缓的雾气飘了进来,只有人膝盖的高度,贴着地面,像是铺了一层奶白的厚地毯,一阶一阶随着阶梯流淌下来。 一只肥厚的老虎脚掌,踩在那雾气之中。 “不知道各位是否还记得,”盘香饮望着大门的方向,眸中多了笑意:“曾经北斗七星宫的大宫主,绮山。”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北斗七星宫,曾经的第一仙门,分裂之前,就坐落在天虞门如今的位置,其辉煌的过往,每每提起,都如神话传说。各种历史书籍中,对它的记载,皆不乏溢美之词。 它符合所有人对与一个仙门之首的想象,七座宫殿,各有千秋璀璨,如七颗明星缀在大地之上。只可惜,那样的庞然大物,也抵不过时间磋磨,最终还是分崩离析了。 曾活跃在北斗七星的有名人物,如今在修仙界,依然是响当当的存在,例如盘香饮,就是其中一位。而关于那时离散的人,都各自有说法和去处,谈不上神秘,唯独那位大宫主,在北斗七星宫分裂没落后,彻底没了消息,仿佛人间蒸发。 众人对那位大宫主,其实了解不多,就算是北斗七星宫还在的时候,有关于她的消息,也少之又少。流传出来的,只有一个名字,用什么法器,长什么模样,穿什么衣服,都一无所知。 不过,就算一片空白,但众人对她崇拜却丝毫未减少。毕竟,那时的七位宫主都是狠人,这位绮山仙子,能够成为大宫主,还培养出了盘香饮,肯定是个有非凡本领的厉害角色。 人们好奇的眼,无法穿透迷雾,找寻到那位传奇人物所在,也就无从探寻她身上发生过的故事,没想到如今,她居然出现在了天虞门! 乌鸦群内爆发出骚乱,所有视线都凝聚在大门处,争先恐后观摩那位传说中大宫主。 一只老虎率先走了进来,目光犀利的猛兽,有着大骨架子,体格健硕,毛发顺滑厚重,偌大的虎头威风凛凛,而她的动作却温柔,凶悍的面目之中,竟有几分神性所在。 在她身后,走进来一位素衣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袖口处染着斑斓的花汁,几只蝴蝶翩飞在肩头。她皮肤极白,身形细长,脖颈似能轻易弯折,脸颊淡色,长发飘飞,有脱俗之感,却没有那统领七位宫主的压迫性,过于淡然了,比起大宫主,更像是某位隐居的女仙。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其他人可能认不出来,但看见她的第一秒,慕千昙便与裳熵默契地对视一眼。当年她们帮盘香饮送信,去拜访的雾中女仙,就是这位。 那会慕千昙就怀疑这女人身份不简单,可没想到,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看到绮山的真容,与想象中不符,众人难免有些失望,碎碎念起来。绮山则充耳不闻,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众目睽睽之下,她停住脚步,站在门后不远处,第一级阶梯的地方,并用脚踩了踩地,露出了有些不满的神情。 长桌边,李碧鸢也伸长脖子看热闹,见她迟迟不下来,作为一个社恐,已经设身处地替她感受到被注视和谈论的尴尬,不禁手脚蜷缩道:“她在干嘛呀?都不怕被说的吗?” 江缘祈环抱双臂,道:“你可别忘记了,这是掌门请来的人,谁敢再多言。不过绮山,我有所耳闻,貌似是个性子奇怪的人。” 慕千昙道:“何止是奇怪。” 不谈传闻,她可是亲身经历过的,这女人有着诡异的时间观念,吃饭只吃没有味道的白水炖菜,赏花能说出“让花赏我”的名言,是个相当有个性,且难以理解行为逻辑的家伙。 就在众人目光下,那女人站在那,不动了。盘香饮见状*,走了上去,直到近前,习以为常道:“哪里不对。” 绮山指了指脚下:“这里的砖块,有些不平整,会摔的。” 盘香饮撩起长袍,单膝跪下,双手探进雾气中:“你的脚。” 绮山后退了一小步。 盘香饮摸到了她所说的不平整之处,用灵力将之挪到正确的位置,再用掌心一寸寸试,确定平了,这才起身,先拿手绢擦干净手,这才伸开在绮山面前:“来吧。” 绮山再次用脚探了探,发觉没问题,这才心满意足,把手放进盘香饮的掌心,随她一同走到大殿中央,坐进了为她准备的座位。 众人看完这一整个过程,面面相觑。 料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会看到盘掌门在集议大殿勤勤恳恳补地砖的画面。 这一小插曲,没影响到盘香饮的状态,她自然而然进入了状态,好似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我方才说,能够找到魔物的弱点,所要用到的方法,就与绮山上仙有关。” 她微微俯身:“请为他们解释心源。” 绮山看了一圈对面的人,别开脸,摇摇头:“你太着急了,不会讲究时间。” 她的目光转到慕千昙脸上时,微妙的停顿了一下,再转到裳熵,眨了下眼,收回去:“我不想说。” 李碧鸢挠了下脑袋。 几位殿主脸上变幻莫测。连秦河都抬眼看过来。 盘香饮很有耐心,念道:“虎仙大人。” 绮山道:“我还没有喝茶。” 盘香饮:“大人。” 绮山:“你给我的花浇水了吗?” 盘香饮:“娘亲。” 绮山奇怪地看她,良久,才闷声道:“这里好吵。” 她洁白小巧的耳朵边,有一抹绿意慢慢爬上来。那是一根花茎,它顺着耳廓生长,蔓延,直到贴在鬓角,末端开出一朵白花,迎风招展,开口便是一句唾骂:“你们想干嘛呀!烦死我了!” 盘香饮直起腰:“说说心源。” 白花道:“你让我说我就说,你算老几!” 第289章 世间无仙 盘香饮沉默看着她。 白花昂着脑袋,从抖动的花瓣中看出了一股子骄傲之意,全然不觉得自己方才说出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这份诡异的沉默没能持续太久。绮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花瓣。 “哼,”白花被摸舒服了,看向周遭黑压压的乌鸦群,发现人还挺多,决定给这位年轻人一点面子。 “心源啊,很简单,就是把和人有关的东西,例如贴身物品,放在盘子里,借由生之水,提取出此人平生有关的记忆,最后组成画面,展示出来,不就完事了?” 在她讲述时,长桌后的人也忙碌起来。 幽怜梦先起身,绕过桌子,转到大殿中央,以脚步在圆形地板上丈量着,而后蹲下。身,在空地上画起阵法。 小百花说的内容多少有些抽象,众人没能听懂,互相看看,也不敢多说多问,免得成为被冲击的对象。 见状,白花大嗓门传遍大殿:“一个个什么表情啊,这都听不懂,还想我怎么直白?一帮蠢人好好好,我再说一遍,都把耳朵洗干净,眼珠子瞪出来,好好看着!” 在她狂躁的背景音中,幽怜梦两指并拢,指尖沾了血,在地面上滑动,很快,阵法已成。 地板的中间,亮出一道光线,向两边徐徐敞开,一股潮气涌上来,下面竟是一汪池水,飘着湿蒙蒙的幽幽薄雾,水中则栽两片肥大的莲叶,轻轻摇曳。 “不得无理!” 一声轻斥,绮山的另一侧耳边,又生出了另一朵蓝花。她舒展着花枝,颤动着梦一般的纤细花枝,嗓音沉静:“我来说吧,心源,就是来自于一个人心脏的本源。” “她的随身之物,会沾染她本人的气息,时间久了,近似为妖。只要用我们绮山大人的能力,就可以借由此物,还原出此人的生平,并构建出心源幻境。” 又一根花枝从绮山的眼角生出,绽放的花枝,遮住了她的眼睛,发着莹莹的幽绿色光芒。 这花也张开了口,板正的中年女音:“进入幻境的人,能够看到幻境主人一生中最为重要的片段,并发觉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细节。用这种方法,往往可以探查出许多尘封多年的秘密” 越说到后面,绮山脸上生出的花朵就越多,到最后,几乎覆盖了整张脸。每朵花的声音和性子都不同,几道声线叠在一起,即使在灯火通明的大殿之中,也生出一股诡谲之感。 花瓣与花瓣之间的缝隙,露出那白瓷般的肌肤,不似人的颜色,而是花瓶的材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死气缭绕着她,相反,那独独露出来一只眼,满含柔情,温润似水。 眼看着对面那位长老级别的人物,头脸都被鲜花占据,这份冲击,让慕千昙仿佛又在做梦。 她心里明白,能活那么久的人物,绝对都不简单,只好压下那莫名的诡异感,仔细听了内容,低声向旁边道:“简而言之,就是读取一个人的回忆” 裳熵点头:“是。” 慕千昙沉吟道:“看来掌门怕是要拿出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了。” 她话音刚落,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钟明琴忽而离开长桌,快步走到水池边,广袖展开,唰唰几声,从中飞出数个古朴的魂灯。 魂灯们浮在水池上空,旋转着,抖动不休,其中亮着光火,如同烛光,颤颤巍巍,肆意波动,隐约还能听见嘶鸣。 这种魂灯,可以锁住魂魄,哪怕是已经死去的人,也可以将他的一部分保留下来,让其不能消散。在某些地方,会用这种方法来处置有罪之人,死后也不得超生。 钟明琴摆出复杂的咒法,魂灯中的光芒,霎时间像是被添了柴火,燃烧更旺,那嘶鸣中,已夹杂着尖叫,还有声嘶力竭的咒骂。 人群之中,有人已发觉出不对,并从这声音里人认出那残魂的身份:“难道是封掌门?” 盘香饮道:“正是。” 众人倒抽了一口凉气。 盘香饮带人端了封家的事,修仙界的人都知道。封家有罪,胆敢视人命如草芥,重启妖印相关的邪术,得到这样的下场无可厚非,没人会为他叫屈。 只不过,毕竟那曾经是五大仙门之一的掌门,是掌握一方权势的,活生生的人,此刻只余一缕残魂,在灯中饱受折磨。此般对比,不禁让人心惊唏嘘。 更何况,这里可不止一盏魂灯,至于其他灯里还封存着谁的灵魂,却连猜测也不敢 在无休止的刺耳尖叫声中,慕千昙偏头看向身侧,与她有同样默契的,是秦河。 两人的目光汇聚点在江缘祈身上,她正擦拭着玉笛,顺便和李碧鸢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似乎并不在意那魂灯中的人是谁。 慕千昙咂舌。 封家是与伏家一起被端的,魂灯中传出的尖叫,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同样发生在伏家的悲剧。秦河只看了一眼,就立刻收回视线。 她像是再也经历不了任何一点刺激似的,闭上眼,眉头深深皱起,搁在桌上的手卷曲成拳。 站在她身后的姬艳朝率先发现她的不对,俯低身子,双手覆在那拳头上,许久,终于看见秦河松开五指,揉了揉眉心。 慕千昙放空视线,片刻后,全部收回,转到大殿中央的掌门身上。 恰好,盘香饮开口道:“魔物,在当年是由北斗七星宫的几位宫主分别镇压的,九大神山之下就是他们的成果,可却有一处遗漏,延续至今,造就了如今的情景。” 几位小仙童自殿外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中都端着一个瓷盘,盘里放着一些诸如法器之类的物品。 她们低着头,脚步飞快,走到池边,两手一颠,瓷盘连带着里面的东西,全都漂浮在了池水上方,与那几个魂灯一起,组成了一个简易的北斗七星的形状。 “这段时间,我遍寻各处,找到了一些与过去之人有关的东西,以我,七宫主之一” 说到这,盘香饮顿了顿,眼神似有意无意从秦河的方向扫过,接着道:“秦霜,还有封天齐等人的回忆为基础,构建出一个复杂的心源幻境。” 秦霜啊秦霜,就算慕千昙已脱离那具身体,再听到这个名字,也会心颤几下。她没有再看过去,也能想象到现在秦河是个怎样的心情,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进入幻境的人,将会看到至少四段不同人的记忆,她的任务,是寻找到藏匿与其中的魔物。而她所看到的场景,也会同步给我们。” 一波光晕自水池上方升起,逐渐汇聚成一团光球,而球体的表面,开始有一些影子倒映其上。 “魔物可以变换相貌,混入我们之中,扰乱视听,所以我们至少要确定,我们每个人获得的消息,都是最新且统一的。” 自从魔物搞出了献祭龙族,并以假面相欺骗了多位上仙,这俩震撼整个修仙界的大事,带来无数恐慌之后,几年来,盘香饮都在琢磨着对抗的方法。 为此,她四处奔走,各地收集,不断钻研尝试,还找到了隐居的绮山,并将之请出来。这才有了今日。 众人心中,逐渐扫去阴霾,升起希望。他们似乎想起了,当年盘香饮是以怎样的姿态,从妖祸之乱中强势崛起,一步步坐到了今日的位置。 这时,有一位乌鸦说道:“那谁来进入幻境呢?” 尽管还没人有所指向,慕千昙却已经有了某种预感。 盘香饮没有直言,只是道:“幻境之内,危机重重。” 细碎讨论声中,裳熵站了起来。 慕千昙瞥她。 裳熵垂眸,低声道:“这是我们早就说好的。” 慕千昙道:“也在那个十年之约里?” 裳熵道:“算是。” 慕千昙没说话,望向了李碧鸢。后者像是心虚,缩到了江缘祈身后。 裳熵半蹲下来,扶着慕千昙旁边的椅子扶手,补充道:“如果能找到魔物的弱点,就算不需要与掌门有契约,这种事情,我也会主动去做的。我相信师尊也是。” “你倒是总有道理。长了年纪,嘴上功夫也见长,”慕千昙冷哼:“与魔物有仇怨的是我,还轮不到你在这装大头。” 她起身,走到盘香饮面前,语气有些生硬:“怎么进去。” 盘香饮注视她良久,轻声道:“记得避开一些看起来就不合常理的事物。” 慕千昙道:“所以要怎么进去。” 盘香饮摇摇头,伸出掌心,用灵力掰断了水池中的两片莲叶,递过来:“直接进入即可,我会为你们保驾护航,但依然要当心。” 两片莲叶,犹如两伞,鲜嫩的绿意似乎要随着垂下的柔枝一同滴下。慕千昙与裳熵依次接过,握住长柄,把莲叶举过头顶,肩并肩走向那水池上方的光团。 当她们的脚悬空踩上水面时,居然没有沉下去,而是如同踩中了阶梯,一阶一阶,直达上方的光团。 站在水池边的几人,开始念咒,充满灵力的咒法流淌在水池周边。绮山脸上的花朵,也兀自摇动,新奇的香气蔓延开来。 那团浮空的光晕不断涨大,直到将虚空阶梯上,举着莲叶的两人吞没。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空白。 慕千昙听见了鱼儿扑腾在水面的声音。 忽然,像是神在执笔绘画一样,一小片景色,乍然浮现在两人面前。 小溪边,潺潺流水,成片青鲤摆尾游过。 一块生着青苔的大石头上,拿着洗衣棒,捶打衣服的大娘,正擦去额边的汗水。 在她身边,有一个蹲在地上的小姑娘。她穿着身破旧麻衣,神情专注到与年纪不太相符。一位路过的旅人,见她秀气漂亮,扶了扶草帽,笑道:“这小孩倒是水灵可爱。” 旅人蹲在女孩面前,摘下包裹,手伸进去摸了摸,掏出一枚油纸包好的话梅,想给那孩子吃。 谁知,女孩连看都不看一眼,目光如钩,盯着手,只认真摆弄着自己的东西。 旅人低下头,想看看女孩在玩些什么。这一看,吃了一惊。 那居然是一条被拆了骨头的鱼。 足足有女孩小臂长,手掌宽的青鲤,肚子被豁开,两边的肉规规整整平铺在大石头上,腹部的内脏全部被摘出来,鱼骨被一根根完整抽出,摆在旁边,肉质丝毫没被破坏。 这等精细活,可不像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 旅人觉得不可思议,再一抬头,看见女孩的脸,更是惊讶万分。 这个冷静分解着鱼骨肉的女孩,看样子只有三四岁的大小,且她的手中,没有任何利器。 她就是靠着还没有鱼儿大的小手,徒手将鱼剥开,切成了这幅样子。 旅人堪堪收回话梅,扶住草帽,心头惊叹,不禁向大娘问道:“这是你家的孩子?” 大娘瞥了眼女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是,这孩子无父无母,是虎仙养大的。” 旅人眼中不由得多了几丝敬畏:“虎仙?原来是仙人的孩子。” “也不是,”大娘捶打着湿衣服,成堆泡沫推挤着,自大石上流下。她手肘撑住膝盖,回忆起来:“不知道她是谁家的,小时候被放在盆里,顺流下来,被我们村人捡到。” 她用捶衣棒指了指小溪:“就这片地方。她刚来没多久,后山一只老虎闯进村子,把她叼走了。我们都以为她死定了,谁晓得,三年后,就前段时间,一个老猎户去后山,发现她还活着。” 旅人惊奇:“她被老虎叼走,还能独自在山中活了三年。” “可不是吗?”大娘继续捶打衣服:“要不是被虎仙救了,怎么说这个道理呢。” 旅人道:“我想问问,她有名字吗?” 大娘道:“没名字,想怎么叫怎么叫。” 女孩抽出了最后一根鱼骨,搭在即将完成的鱼骨架上。最后缺失的部分,就这样被填补。 一只完整的骨架,仿佛直接从鱼身中剥离,其最细的地方,甚至都比不上头发丝,连镊子都别想捏起来,却能在女孩手中灵巧运动。 做完这些,女孩将鱼肉随手一扔,扑通入水,接着站起身,伸手入旅人怀中,把那包着话梅的纸包拿了出来,自行吃起来。 旅人与大娘对视,仰天大笑。 不远处,站在溪水表面的慕千昙眯了眯眼:“那个小孩是盘掌门?” 裳熵道:“以长相来看,是的。” 慕千昙道:“她管那位绮山仙子叫娘亲,我还以为她们是亲母女,原来不是,怪不得长得一点都不像,年龄怕是也对不上。” 裳熵动了动喉咙,俯下。身,贴着她耳边说道:“我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被集议大殿的所有人看到。” “哦。”慕千昙应了声。 随着时间推移,小村子的全貌呈现在两人面前,黄土屋子,点缀在山脚下,小河边,牛吃草,人捕鱼,一派怡然景象。 这天,村中不知出了什么事,村民们皆行色匆匆,七嘴八舌讨论着“虎仙”。 一块足有两栋楼高的大石头,伫立在村子中央。几位村民围着它,拿住刻刀,摸索着,琢磨该如何下刀。慕千昙就站在他们旁边,听了一耳朵,大概知道是怎么个事了。 两年前,三岁的盘香饮被从后山发现,村民们都觉得她还活着是虎仙的功劳,认为此地终于有了神仙庇佑,所以,供起了虎仙庙。而今天,是打算塑一尊虎仙的神像。 有念头容易,但到了真正下手时,为不知该塑成什么样而发愁。 毕竟,虎仙是否真正存在,还是个谜团,唯一有可能见过她的,也就是盘香饮,只说那是个清丽的女子。那究竟是拥有法力的仙,还是生活在后山的普通凡人,这都说不清了。 就在村民们犯愁时,两年前曾路过此地的旅人,再一次经过,看见大石,问起缘由。得到答案后,又询问起盘香饮的下落。 “啊,那妮子”村民刚说了个开头,就见一位少女大踏步走过来。 那少女身板直挺,双目炯炯,步子极大,行动如飞,不一会,就从巷子尽头走到大石边。她扶着石头,问道:“你们搬这个作甚。” 村民道:“为了塑虎仙神像。” 少女应当是刚干完活,额头与脖颈都有一层薄汗,浑身蒸腾着热气。她嗓音洪亮:“世间无仙。” 有一位村民向旅人悄悄说道:“这孩子做什么都不怕犯禁忌,她眼里就没有禁忌。” 旅人觉得有趣,高声道:“小姑娘,你来这做什么?” 少女说:“我来搬石头。我与人打赌,谁能搬起更重的石头,谁就能拿到那个最好看的鱼漂。” 村民道:“你去捡石头,去后山,那儿多得是,干嘛来这,这个要塑像用,可不是你能搬动的” 少女接下来的举动,让所有围观的村民都大吃一惊。 只见她弯下腰,岔开两腿,双手抱住大石块,接着,轻呵一声,那几十个大汉费尽千幸万苦所搬下山的石头,就这么被她轻而易举地举了起来。 第290章 师尊好奇我过去的事吗 那一天,盘香饮举着大石头,像是遛弯一样,围着村子绕了三圈,地面因她的动作而震颤,巨大恐怖的动静,吓得林惊鸟飞,鱼群逃亡,安生不得。 村民们早就知道这孩子非比寻常,但也仅仅限于超出常人的冷静,不晓得还有这层,一看到这场景,被吓得不轻,口中哀呼,晕倒了数个。 一张张惊吓的脸凝固在画面中,时空轮转,在盘香饮七岁时,那位旅人再一次路过此地。 旅行之中,常常会遇到有趣之事,引人驻足,但也只是一时的新鲜,往往经过即忘。可这位旅人时常会想起那位奇奇怪怪的女孩,总忍不住,要来看看。 谁知,这次她并没有看到那个孩子。 那座虎仙庙,最后也没有办起来。 女孩没有选择留在村子,而是远走高飞,旅人觉得失落,以后再来,怕是再也见不到那位女孩!不知道她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模样。 她不死心,向一位村民问起,那位村民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情,似后怕,又似崇拜,说起这事完整的来龙去脉。 捡到那女孩之前,这片小渔村,一直承受着来自后山的虎患袭击,孩子,大人,老人,没有那帮畜生不吃的,一通祸害下来,家里人连骨头都拿不回一根。 村里人为了小命,整日忧心忡忡,心中恨极,却无法可对。那些老虎,个个精厚肥壮,还成群结队,根本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后来,女孩被叼走,却活了三年,村中已传开虎仙的传言,而后续女孩所表现出来的神通,更是让他们对虎仙崇拜至极。 他们不认为一个被丢弃的孩子会有什么天生的能力,所以认为女孩是受了那位神仙的指点,才会力大无穷,又极其聪颖。不仅要塑像,还起了庙,甚至还时不时供奉祭品,祭拜后山。 那女孩对村民的行为,向来不管不问也不参与,她就像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想说话就不说,神出鬼没,没人拿她有办法。 这天,她经过了祭拜现场,问村民为何要向后山供奉。 听到原因,她捋了下头发,再说了一句世间无仙,提了把柴刀就上了山,三天后才下来,一身的血。 旅人心惊:“她受伤了?” 村民像见了鬼:“她?谁能伤的了她啊。” 旅人问道:“那是怎么了?” 村民心有余悸:“我们起初也不知道咋了,还不敢去看,但没过多久,大娘发现咱村子旁边的小溪被血染红了。” “这下不行了,赶紧上山,这个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老虎的窝被一锅端了,那十来条大虫,全死在了溪边!” 老虎被杀死,泡在水中,染红了小溪,旅人幻想着那个画面,也感受到同样的心脏皱缩:“不过,这孩子五岁就能搬起大石,杀只老虎,怕是也不难。” “是这个理,不过,最可怕的地方是什么,你知道吗?”村民瞪大眼睛:“最可怕的地方在于,那把柴刀,根本就没开刃。” 旅人道:“真乃奇人也。” 村民道:“可不是吗,她端了老虎的老巢,拿着那把柴刀,就走了,再没回来过。” 旅人一扶斗笠,忽而笑道:“原来如此,我要去找她了。” 村民道:“你去找她?你如何晓得她去了何处?” 旅人却说:“我不知道。” 她并不知道女孩的去处,也猜不到,但她明白,这样的人,绝不可能寂寂无名。 早晚有一天,她会在别的地方,重新听到那孩子的传说。 朦胧如画的小渔村骤然破裂消失,碎成无数碎片,被吸进了远处的黑洞。氛围的急剧变化,让慕千昙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不是在看话剧,而是身处于心源幻境之中。 这时,一道火花雨从头浇下。她只感到脸颊一片热意,还没有所反应,便被向后一拉,躲开了兜头洒下的铁水。 慕千昙回头看,裳熵的表情颇为严肃,目光凝于前方,十分警惕,察觉到被注视时,才垂眸望来,柔和了一点神色。 周遭忽而亮起,一切沐浴在橙黄的刺眼光芒中,但又像是星星般,一闪一闪。慕千昙按了下裳熵的手心,转回视线,望着前方,那黑洞已变换为其他的场景。 巷子里,木头架子下方,带着面具的盘香饮砸完了最后一勺铁水,炽热星星漫天洒下,砸在她周身,溅起灼人的热度。 围观的众人,都被绚烂的铁花表演迷住,把手伸进袖子,撒钱出来。与她同行的表演之人,都殷切的弯腰捡钱,只有她,坐在架子最下方,一条腿在大腿上压着,另一条腿垂落,晃啊晃。 那晃着腿的小女孩,既视感太强,慕千昙差点看错,还以为是裳熵的过去。 因这份熟悉感,她脑中突然闪过一段久远的回忆。 第一次带裳熵去见盘香饮时,裳熵的那个旧版葫芦面具还没坏,那时,盘香饮一眼就认出这是打铁花要用的东西,还说自己小时候也玩过,和裳熵很像。 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那份相似,倒不是长相,而是一种天生就不受世俗约束,骨子里散发出来的自由散漫,随心所欲,简直一模一样。 表演者都在捡钱,盘香饮四下看看,觉得无趣,把水壶扔了,跳下架子,在哄闹的人群中,踩着钱,就要往外走。 一人拉住她:“你要去哪?” 盘香饮道:“我要走了,再也不打了。” 那人道:“好不容易学会,能赚钱了,怎的要走?” 盘香饮摇摇头:“我不是为了赚钱才来。我学这个,只是因为你们说我学不了,现在我学了,学得比你们都好,就没意思了。” 那人问:“那你要去哪?” 盘香饮摇指天边:“我要去练剑。” 说要练剑,就去练,她闯进铁匠铺,随手从墙上摘下来一把,在手中掂掂,挥舞两下,就立刻丧失了兴趣。 总听大家说什么君子之器,百器之首,但实际上拿在手里,感觉和用来看老虎的柴刀也差不多嘛。归根结底,都只是武器的一种罢了。 她没了练剑的心思,却还有打架的想法,于是,赤手空拳,与人论起武来。倒也不是什么正经的斗殴,而是直接往街上竖一道牌子,说:“我能打遍整条街!” 一个有着水灵面容的小姑娘,说这种话,实在是口气太大,令人耻笑。看热闹的人里,有一位打算陪她玩玩,抱着逗乐的心思,上去撩架,结果连她动作都没看清,便被一拳捶翻,好半天起不来。 久而久之,人们发现这孩子的确是个狠角色,且揍起人来根本不知道点到为止,下手颇狠,渐渐地,也就不敢在应招。 打完了一片地方,盘香饮就背着牌子,换个地方继续。她的名声,也就这么一拳一拳打起来了。 一位云游的修者,听闻了她的事迹,赶来一见,发现此女资质甚好,便收为徒弟。盘香饮跟着她修仙,以极其恐怖的修炼速度破开全身气穴后,便辞别了师尊,又在街头混起来。 她成为修者的路线,与她离开渔村,凭一双拳头砸出名气的路线基本上没差别。这次,她的语气更是狂傲,几乎算是挑衅,前来应战者众多,都被她打退。 无数宗门来请她入门,也全被轰走,问起缘由,她只会说:“跟一个人学,不如跟一群人学,话不多说,谁再来战?” 五年过去,十年过去,盘香饮声名鹊起,再找不到一位愿意主动应战的,只好自己去参加各种宗门大比。毫无争议,每次都拔得头筹,打得修仙界叫苦不迭。 在剑仙之名的角逐中,她拿着一柄火叉,一连干废了一群人,剑仙之名自然落到了她身上,可她却不屑一顾,冷笑道:“区区剑仙,怎配我。” 她喜爱香包,每到一个新地方,总会买一种有着当地特殊香味的香包,她杀人时,那气味也追随她袖间。她扔下了“剑仙”的名头,“残酷”,“暴力”,“冷血”的标签却追随她左右。 于是,她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杀人恶棍,铁面香仙。 她足够强大,所以也足够狂,这一点体现在方方面面。闲来没事找乐子时,她买了间空屋子,把大门给改装,上半部分钉死在门框上,只留下半部分开着,以表示,不管是多么有身份的人来,要进她的屋子,都需要低头弯腰。 围在她屋子周边的人很多,但没人敢进去招惹,都害怕被随手拍碎脑门,或者断手断脚,一辈子都毁了。修仙界对她怨声载道,要把她比作恶妖,恨不得处置而后快。 “我就不信偌大的修仙界,没有比她更厉害的。” “一定有,就看愿不愿意出手了。此女实在歹毒,怎么能放任这样的人肆虐!”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曾被盘香饮无情击碎道心,所以期待有谁能来收了此人的神通,挫一挫锐气,而这个人真的出现了,只不过,方式与他们所想象的不同。 一个大晴日,那个女人来了。她的外表素雅,手中掌着天平,身边跟着一只老虎,雾气与薄淡的花香追随在她身后。 众目睽睽下,她弯腰进入了那间房子。 那样薄弱的身体,哪里会是铁面香仙的对手。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等待着,女人的尸体被扔出来,可谁都没想到,一炷香后,不禁女人完完整整的走了出来,跟着她出来的女孩,满脸都是被驯服的顺从。 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个女人原来是第一仙门北斗七星宫的大宫主,绮山。 也正是她,从虎口中救下来尚且年幼的女孩,并在后山养了她三年,成为了那位传说中的虎仙。 跟随女人回宗门的路上,女孩得到了一个新名字,盘香饮。 实在没想到,这个名字居然是绮山给起的,这么看来,有救命再造之恩,人生中最为幼小无知的三年也跟随她长大,甚至还有名字,那么,叫一声娘亲也无可厚非。慕千昙问道:“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来着。” 裳熵道:“师尊好奇我过去的事吗?” 慕千昙道:“也不是那么好奇。” 裳熵轻笑:“有机会的话,我会全部告诉师尊。” “感觉会很浪费时间。” “时间还有很多。” 眼前的场景开始加速变换,鲜嫩的绿意从漆黑的裂缝中生长出来。慕千昙往前走,问着:“看来你对杀死魔物很有信心。” “不,”裳熵摇摇头:“我是对你有信心。” 垂落在面前的枝条随风摇曳,漾起绿意,慕千昙用手背拂开:“对我?” 裳熵道:“我始终觉得,没有师尊做不成的事。” 慕千昙道:“事到如今,我都不敢说这种大话了。” “那就由我来说吧,”裳熵沐浴在干净的日光中,眸子呈现出清透的蓝:“我要成为比师尊还要了解师尊的人,然后替你说你所有的真心话。” 柳枝拂动在耳边,带来细细密密的痒,慕千昙正发呆,一只指尖微凉的手伸过来,替她拨开了那几根树枝,与耳边的碎发——这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小的不适。 她缓了步子,与女人对视片刻,正要说什么,突然反应过来,她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所有人注视,登时道:“尽会说些有的没的,也不知道你究竟是一点都没改,还是改过头了。” 裳熵道:“就算把爱影放出来,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有太大差别。师尊是明白的,我这个人,不怎么要脸皮。” 慕千昙一把扯开遮挡在眼前的树枝:“你不要我要,现在开始闭上嘴。” 清除了障碍,视野不再被遮挡,过量的阳光涌入眼睛。这里是山顶,远方是辽阔的北斗七星宫。绮山就端坐在远端,盘香饮站在她身后,两人一起望着山下宗门的繁盛。 时间似乎又被拉后了几年,盘香饮的脸上又多了些更为成熟的线条。她为绮山倒茶,忽然,听见面前的女人说:“这样的好景不会持续太久。” 盘香饮微怔,她顺着女人的目光,望向平和安宁的北斗七星宫,不解道:“为何?” 绮山道:“如果你能成长起来,接替我的位置,也许和平能够持续下去。” 盘香饮道:“我接替你的位置,做这七星宫的宫主?这就是你当初找我的目的吗?” 绮山的眸中满是悲悯:“北斗七星宫会消失。” 盘香饮知道绮山有卜算的能力,但此时此刻,没有作法,也不像是预言,她却说得无比确凿,好似已看到了宗门覆灭的既定事实。 这时,场景再次转换,阳光骤然盛烈,变为金光。上一秒还在山顶之上,下一秒,已回到了集议大厅。 慕千*昙还以为她们从心源幻境中出来了,正疑惑为什么结束的那么早,随即便发现,大殿的座椅上并没有那群乌鸦,中央的地板也没有池水,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圆桌。 桌边,绮山坐在首位,其他人依次围坐。看他们的服饰,应当就是其他宫主。他们的脸有些模糊,像是被什么东西遮住了,看不清楚,只能听见声音,像是从海底传来,朦胧含混。 “除魔一事,对我们七星宫而言,不在话下。” “红宝石都分完了吗?记得葬在九神山下,封印要做得牢固一些,免得跑出来,祸害苍生。” 慕千昙道:“这是他们当年在除魔前开的会议。” 就是他们中的某个人,没能处理那只魔物,让它成为了漏网之鱼,造就了延续至今的灾难。 进入心源幻境,就是为了找到魔物相关的信息,慕千昙不由得聚精会神起来。 谁知,一道红光突然从天而降,把金色大殿染满了血红。 她抬头看,集议大殿的天花板已然消失,外面的天空充斥着血色,一股不详的气息笼罩着大殿。 就在这时,她听到“啪”的一声巨响,有人拍了下桌子。 慕千昙猛地低头,圆桌依然是那个圆桌,坐在桌边的人也没变,可他们都被浸泡在诡异的红光中,模糊的面容传递出极为愤怒的情绪。每个人都戾气深重。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那些事,你管不好自己的人,纵容他们抢夺我弟子的法器,我本不想与你对账,可你们却得寸进尺!” “一派胡言,分明是他想独吞战利品,才找这个借口来抹黑,你是非不分,一味偏袒!是何居心!” 上一幕金色大殿里的和谐气氛荡然无存,矛盾被激化到即使撕破脸也无法泄愤的地步。此时,魔物逃跑的事情无人知晓,仙界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为何他们会爆发争吵呢? 细听矛盾内容,似乎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积少成多,逐渐变得无法容忍,所以相互攻击,言辞激烈。而从首位身边的盘香饮脸上可以看出,这两场会议之间相差的时间有点多,约莫在处理魔物之后了。想来,他们之间产生嫌隙的原因,绝对有那只魔物的一笔。 拍桌之声次第响起,蒙在他们脸上的阴影愈重,就连绮山的面容,也被一团红色遮挡。 充斥着大殿的赤色光芒,异化着每一个人,而它的源头 慕千昙再次抬头,看到天空被一只巨大的眼睛所占据。 那只眼睛,盯着圆桌,在交错不休的嘶吼之中,它逐渐弯了眼角,似乎格外享受殿中人的崩裂。 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慕千昙隐隐察觉到,那只窥探的眼睛就来自魔物。 这个意识跳进她脑海的瞬间,那只眼珠却陡然转移了朝向,死死盯住她们。 接着,它深邃的瞳孔皱缩,发出尖啸,俯冲而来,凝塑成一块陨石,带着摧毁一切的倾压之力,撞向大殿! 无法阻挡的破碎声传来,裂缝挤破墙壁,天地赤红。一道蓝色从面前闪过,慕千昙闭上眼,再睁开时,一只蓝金色大龙围在她身侧,那只眼睛与大殿都消失不见,幻境中,只剩了下一片苍白。 不远处,绮山依然坐在那里,盘香饮站在她身侧,她们背对着。慕千昙听见绮山的声音:“我并不知道神是否真的存在,我也不认为,那是修行的终点。” 盘香饮道:“但没有人会相信你说的话。” 绮山道:“也许我知道的还不够多。” 盘香饮握紧拳头,像是隐忍着怒气:“怎么才算是多呢?我们甚至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神存在!为何要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东西!” 绮山道:“相信既有。” 盘香饮愤愤道:“我不信这种话。” 慕千昙只能看到她的侧脸,少女眉峰高高扬起,满面怒容,耳垂到脖颈的地方皆冲上了血色,手则搭在腰间的柴刀把上,用力握住,手背爆开青筋。 她没有见过盘香饮的小时候,只在这幻境中看过这么几个片段,那里的她,打遍天下无敌手,狂傲至极,没谁能让她变脸色,而就算脱出幻境,于真实世界中,盘香饮也没有显露出情绪过于激动的时候,她总是平稳的。慕千昙还是第一次瞧见她这般失控的模样。 绮山微微侧过脸,露出她耳畔的蓝色花朵,原来刚刚说话的人,并不是她,而是她养在身边的花。 “只有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神,他们才能说服自己继续下去,若修仙终归是一条死路,他们将无法接受这样的失败。” “不切实际的妄想,终究会有破灭的一天!”盘香饮不屑说着。 尽管用语言发泄了出来,她却依然不满足,未知的火焰在她胸腔中燃烧,以助于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用力打出一团灵力,被撕裂的空气带起劲风,撩动她的发,勾勒着坚毅的眼睛与脸颊。 “胡乱猜测,不如眼见为实!”她抽出柴刀,指向天:“待我杀去天上一瞥,看万民之上可有真仙!” 她冲向天空,云层舒卷。大地之上,北斗七星宫彻底决裂,分家的噩耗传遍整个修仙界,没人相信第一仙门会这么毫无预兆的崩裂。 重新归来的盘香饮,依然与绮山一同站在山巅,俯视着一切,曾经的覆灭预言成真,一批批迁移的人,填满了山的沟谷。是否在天上看到了什么,她没说出来,也就没有答案。 遥望着火光冲天,绮山道:“本想让你见证仙门的辉煌,却只让你看见了众仙陨落,我无法力挽狂澜,真抱歉。” 盘香饮将柔软的毯子盖在了绮山的肩膀,转身离去:“那便让我来。” 从此,天虞门拔地而起。 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历史,只能匆匆展示出几个画面,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谜团。这时,幻境突然暗下来,所有光芒消失不见,伸手不见五指。 慕千昙抬眸,在那黑暗的远方,看到了两道影子。 草地自脚下延伸出去,与那两道影子接洽,青绿色的光源也打在他们的脸上。那是两个稻草人,裹着看不见细节的黑衣,正急匆匆地赶路。 慕千昙蹙眉:“傀儡之术?” 裳熵否认:“他们都是人。” 慕千昙问:“什么说法。” 裳熵道:“想要心源幻境变得清晰具象,需要有足够多的材料。刚刚我们看到的那些,能够那么完整,是因为盘掌门与绮山仙子都在,才会如同亲身经历。但这一部分,显然不是。” 慕千昙道:“缺失的东西太多,所以连脸都没有,变成稻草人了?” 裳熵思索片刻,道:“这应当是封天齐的回忆,会是现在样子,说明这段记忆也不是他亲眼所见,他只是知道有些事发生了而已。” “我明白了,”慕千昙点点头:“这是根据他脑中的故事所虚构出来的画面,就像是排练戏剧。” 裳熵语气严肃了些:“当心,不完整的幻境,意味着残缺的部分变多,危险也就更多了。” 那两只稻草人终于走到了近处,填充着干草的脸无法体现表情,但从气喘吁吁的状态来看,似乎颇为慌张无措。其中一人开了口,是一道男声:“那只魔物它跑掉了?” 一听这个声音,慕千昙忽然想起方才集议大殿内的那场除魔会议,这声音就来自其中一位宫主,他们是少有的,夫妻共坐宫主之位。 果然,另一道是女声,冷冽道:“休得胡言,它就是死了!不管谁问起,都是死了!” 男人道:“可万一它找上门来呢?” “那就再杀一次。”女人嗓音紧绷,压低了些:“它就消失在这片草地,接下来几日,你我各来一天,找到它,想办法清除。至于九神山那边就先空着,直接封印了。” 男人濒临崩溃:“不行啊,不能这么做,万一被发现了,我们承担不起后果!” “那我们的孩子呢!”女人陡然拔高声音,推了男人一把:“除魔之事没能办成,要是被追究起来,我们的宫主之位还要不要了?天齐她还生着病,没有钱,没有灵药,拿什么给她续命,你要眼睁睁看着她死掉吗?” 男人跪下来,抱住头,呜呜痛哭。女人蔑视着他,嗓音微哑:“你要是没有办法,那就听我的。” 慕千昙低下头,看向脚边的草地,用脚尖捻了一下:“那个东西,就是从这里逃亡并壮大的。” 绿色的草地,骤然变黄,又再次青绿,一年过去,寻常的饭桌上,男人有所怀疑道:“最近几日,几位宫主之间的摩擦越来越多,是否有人从中作梗?” 女人道:“本来就是伪装的和平。” 这时,一个小小的稻草人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封信,口中喊道:“娘亲,有人托我给你送信。” 封天齐这个名字是世代传递的,谁当家主,谁就是封天齐,这个孩子应该就是未来封家的第一代家主。 女人瞬间推开饭碗,下了桌,扶住孩子的肩膀,不满道:“都说了不要跑,摔了怎么办,你还想卧床不起吗?” 她拿过那份信,展开来看。 本以为只是什么日常的内容,却没想到,上面却没有文字,只有一幅画,画着他们本该封印魔物,却没能成功剿灭魔物而空置的九神山之一。 女人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她迅速跳起来,冲到殿外,外面空空如也,送信的人早就不见了。她只好匆忙回来,抓住封天齐的手臂:“这封信谁送来的。” 封天齐道:“是一个和我长相一模一样的人。” 女人道:“没有和你完全一样的人,你看错了吧。” 手臂被抓得有些痛,可封天齐不敢说出来,因为她察觉到,母亲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可怕。但即使如此,她还是弱弱说:“不可能看错。” 男人也站起来,拿过那封信,一看内容,慌了神色:“它回来了,它来找我们了,告诉别人吧,我们根本对付不了的。” 女人斩钉截铁:“不行。” 一阵腥风吹来,连这个充满漆黑的世界,也在边缘生出不安的尖刺,若有若无的黑气缭绕其中,不安在涌动。男人道:“不能一错再错,孩子的事,大不了找别人一起帮忙啊。” 女人狠声道:“帮忙?找谁啊,她自出生就是这样,你看有谁管过吗?这么多年,你还没认清吗?” 男人不想放弃:“万一万一” “别万一了!”女人掀翻了桌子,盘碗摔落在地,碎了一地白瓷片,她的声音混在其中,格外尖利。 “表面上,大家都其乐融融,多么和睦,其实背地里,各不相问,巴不得自己能压别人一头。看见有人犯错,只会迫不及待踢下去,至于那个病殃殃的孩子会怎样,谁都不会多管闲事的!” “但就算如此”男人不忍心,晶莹的泪水从稻草的缝隙中流出:“就算如此,孩子也早就没救了啊。” 站在地上的少女,听不懂母亲与父亲的争吵。她想阻止,情绪激动,猛地咳嗽两声,肺部传出不对劲的拉扯之声。她捂住胸口,弯下腰,仿佛呼吸对她而言是异常痛苦且困难的事。 缭绕在三人身侧的黑气逐渐浓重,满地碎片在女人眼中凝固为无处不在的荆棘,她被困在其中,听着那一声重过一声的咳嗽,理智的思维崩裂,某个大胆又大逆不道的想法出现在她心理。 她仿佛下定决心,嗓音沉下去:“有的救,用那个法子。” 男人被这句话镇住了。他颤声道:“若是未来事发,我们会成为千古罪人。” 女人道:“至少她能活,我管不了别的人。你是要为人父,还是要做你的正义之士,全都随你。” 死寂般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黑气涌动,逐渐将孩子吞没。 男人忽而举起剑,割断了自己的脖子。 良久,女人道:“好,做死人也是一种选择。” 黑气填满了视线,像是舞台拉上了帷幕,再次拉开时,是女人站在狂风中的背影。她手中的剑正往下滴血,一句话消失在风中:“为了孩子。” 下一幕场景,封天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呼出去的气,却很少有进去的,状态极差。女人坐在床边,拿着一方石印,将其盖在了封天齐的身上。 裳熵道:“是妖印,它诞生之初,是为了救人。” 慕千昙道:“要炼制一尊妖印,不知道要杀了多少条生命,说是救,最终还是杀。” 场景忽然加速流动,布满幻境边缘的尖刺开始片片碎裂。女人与封天齐并肩奔跑于密林之中:“大宫主发现我们了,孩子,我送你到阴铅,接下来,你自己逃吧。” 她身为第一仙门的宫主之一,犯了下那么重的杀孽,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但封天齐已经活了下来,不再害怕随时死去,需要考虑的,只有未来。 这其中,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女人应当是死去了,而封天齐留在阴铅山脉。从此,未来的五大仙门之一,封家,就此诞生。而又因为封天齐是借助妖印活下去的,无数亡魂压在她身上,诅咒纠缠不休,也就造就了封家最为独特的家族结构。 忽然,慕千昙脑中灵光一现,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封天齐长大之后,应该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那个女人对她不会有隐瞒。” “她也许是唯一一个知道魔物还现存于世的人,也知道自己逃脱一劫,还会觉得,她能活是因为妖印,那么” 裳熵接下了她没说完的话:“那么,她会认为,妖印可以对抗魔物。” 慕千昙道:“所以直到现在,已经是不知道多少代之后的封家家主,依然在制作妖印。” 第一次知道封家里的秘密时,慕千昙单纯认为这是一种对于力量的追求,所以才走上邪路,可看到这里才发现,除了这一目的之外,更为重要的,是封家很有可能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琢磨防御魔物的方法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90-300 第291章 选择 这样的行为,就像是明知道滔天洪水即将来临,却不愿意分享消息,独自闷在屋子里造舟一般,更何况,这洪水还是他们自己引来的,简直是恶劣至极。 也不晓得死去的伏郁珠知不知道这件事。 漫天飘散的灰尘忽而变得有重量,打在两人周边的地面,噼噼啪啪的,堆砌着,越来越高,组成墙壁,围出一个小小的洞窟。 光芒消失,若有若无的喘息声从不远处传来。 洞内是未知的,也许潜藏危险。裳熵走在前头,目光变得锐利。两人一同往深处去,起初声音极小,随着距离拉近,听得更加清晰,是咀嚼的声响,应该是在吃某种肉类,但牙齿撕肉的动静听起来有些奇怪。 裳熵挥手,以灵力点起一盏灯,照亮了洞窟内部。 这是一间只比裳熵高一点的石头洞窟,足够容纳五六个人,墙壁粗糙,但看得出经历过简单的修理。有两个不出十岁的孩子蜷缩在角落,像两只小鹌鹑,脸颊瘦削,正发着抖,彼此紧紧依靠。 看脸的话,年纪一大一小,大的那位把小的圈在怀里。两人正在吃东西,满手满嘴血腥。 确定那只是两个普通的小孩,没有危险,慕千昙向前走了一步。 她只是一个后来的观察者,不会对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产生影响。所以,她的靠近,没有引起那两个孩子的注意。她也就顺畅看到了孩子们手里拿着的东西。 怪不得声音奇怪,原来她们吃的是生肉。不过,即使是生肉,也吃得津津有味,狼吞虎咽,想来是饿了许久。 凝神看了半晌,裳熵转动目光,将洞内搜刮了一圈,沉声道:“她们吃得是” 她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抿紧双唇。慕千昙察觉不对,望向她,见她紧锁眉头,似乎后悔开了这个话头,便也跟着看了一圈,在一处角落里,瞧见没完全掩埋的破碎白骨。 那骨头细长,有小儿手臂粗细。在这种环境下,不可能有大型动物存在,就算有,也不是这两个饿坏了的小孩能够杀死的,所以那骨头,应该来自于人的尸体。 她们在吃人肉。 慕千昙咬了下下唇。 她可不是什么善心人,也知道人在饿极了的情况下,吃什么都有可能,但知道是一回事,亲眼所见茹毛饮血又是另一回事,何况还是这样小的两个孩子。 听着咀嚼的声音,裳熵神色变了几变,转头来看向慕千昙。 感受到她的视线,慕千昙抓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字。 河。 年纪小点的那个孩子,是秦河。 她身边的那位,应当就是秦霜。 那骨头大半截在土里,只露出一点,周围的土有松动迹象,应该就是秦霜藏的。以秦河的性格而言,吃人肉不可能那么轻松就接受,但她脸上的确只有终于吃到东西的欢欣,说明她并不知道肉是哪来的。 而此时此刻,就在这幻境之外,秦河也是观看者之一。 这应当也是裳熵说了一半,突然住嘴的原因。 慕千昙在心里叹气。 秦河这孩子,心地善良,人也是真好,可却总是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就经历了异常残酷的事情。无论是小时候吃人肉,还是长大后被师尊利用,以及被魔物监视了那么久。她的天真被恶意围绕,身处其中,等她有所察觉时,往往都已无法挽回了。 时隔多年,终于看到了姐姐,却只是幻影,她此刻的心情如何呢? 短暂的感慨,慕千昙打起精神。比起为过去之事伤心,她更倾向于斩断现在困于眼前的藩篱,而她也没有忘记进入这幻境的目的,那就是寻找魔物的弱点。 秦霜是第一个被魔物盯上的人,也是魔物献祭裳熵也要复活的人。这不同寻常的过往,一定是破除魔物的关键人物。 “姐姐,我吃饱了。”秦河细细弱弱地说话。她刚吃完了肉,脸上的血干结了,随着她说话,裂出一道道缝隙,簌簌往下掉。 秦霜是笑着的,可脸色比哭着还要难看。她干巴巴地嚼着肉,努力压抑着嗓音的颤抖:“好乖喔,难吃吗?” 黑暗之中,秦河看不清姐姐的脸色,以为她也在为吃饭而感到高兴,便欢快道:“没有的,咱们不能用火嘛,这样就很好了,比老鼠好吃。” 秦霜眼中有晶莹在闪烁,她脸上还是挂着笑容:“等咱们出去了,姐姐带你去吃最好吃的。” 秦河有些困了,靠着秦霜肩膀:“好,姐姐,你上次给我说的那个故事,还没说完呢。” 被困在这山洞之中,无法离开,饥饿与黑暗都令人毛骨悚然,姐妹俩只能通过说些故事来消磨时间,缓解恐惧。只是,秦霜所说的故事,全都没有结局,让人只能盼着。努力挨到现在,秦河本就体弱,就算吃了东西,也越发觉得坚持不下去。离开之前,她想要知道故事的结局。 秦霜却道:“我不会说的。” 秦河问:“为什么呢?” 秦霜道:“因为故事没有结局。” 秦河又问:“为什么呢?” 秦霜忽然把她的头掰正,自己以额头抵上去。她深呼吸了几口,才坚定道:“没有结局,是因为还没结束,也不会结束。主人公最终会怎么样,等我们出去后,你来决定。” 忽然,裳熵低声道:“不对。” 她的突然出声,打破了洞窟内的氛围,所有温馨沉淀为冰冷,慕千昙也瞬间警惕,灵力蔓延,可就算屏息凝神,也只能听见两姐妹的声响。她不禁问:“怎么?” 裳熵没有把目光聚焦在哪一点,而是微微放空。她的脸缓慢转,闭上眼,两指按在眉心,人往前走了两步,复睁开眼,却是摇摇头:“我依然有被注视的感觉,却找不来来源。” 她话音刚落,几人头顶上方忽而传来踩踏声,闷闷的,像是有人经过,接着突然停住。秦氏姐妹像是受惊的幼兽,头发炸起,互相抱紧,睁大眼盯着声音消失的地方,仿佛要用目光把那块土石洞穿。 顶上安静了几个瞬息,一股强大的力量渗透下来,尘土簌簌往下落,几乎算作是小型瀑布,砸在地上。慕千昙拉着裳熵,向后退,就见洞穴顶部的一整块大石头,被人一把掀了起来。 洞顶被移走,极强的阳光从掀开之处浇了进来,洞内的一切都无所遁形。两姐妹捂住脸,只能手指的缝隙里往外看。 站在洞口边缘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件比豆腐还要纯粹的白色。她举着与她体型明显不相符的大石头,面无表情,长发随风飘逸。目光在洞内扫过,停在两姐妹身上,她喃喃道:“活人?” 她似乎对活着的人没什么兴趣,竟想直接把石头盖回去。 好不容易看见了能救命的人,秦霜见状,急忙站起,可长时间不动,腿早已没了力气。她刚直立,没走两步,便摔在地上,喉咙也因为缺水喊不出来。 眼看着光一点点消失,突然,一只手将之拦住,又重打开了,伴随着一个女人略显轻浮的嗓音:“怎么可能还有活人,我看看。” 新来的这个女人涂着黑色口脂,长相妩媚,根本就不信那白衣女人的话,眼神没往洞里来,而是落在自己身上:“沈仙师,你给我缝的针脚不太好看,不能重新” 秦河站了出来,随手抓起一把尘土往上丢。 幽怜梦被扔了一脸土,眉毛倒竖,正要开骂,瞧见洞内俩孩子,惊得嗓音都变粗狂了:“还真有活人,掌门!你快过来!” 须臾,秦氏两人终于离开了洞穴,到了地面。 此处是一片山中的村落,不久前,被群妖袭击。黑压压的妖物从山上来,横冲直撞,提前做好的木墙根本不堪一击,村民毫无准备,死得死,伤得伤。村长带着她们姐妹俩躲进了山洞,因为受伤,很快也死去,只剩下了她们,活到了现在。 站在洞口,能看到远方的山谷间,绿意之中,突兀着一片焦黑之地。往常繁荣的村庄平地消失,只有一些被烧坏的木炭留在原地。秦河小声地啜泣起来,秦霜看了最后一眼,转头望向救命恩人。 她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好看的人,且一身仙气,一看就知来路不简单。 穿着鹤纹白袍的盘香饮从后方走来,她低垂下眼,问道:“你们在这洞中待了多久。” 这个人身上的气息叫人安定,秦霜握住秦河的手,老实回答:“不太清楚,约莫有十来天吧。” 谢眉也走了过来,一甩拂尘,道:“掌门,这片战场,少说有大半个月了。” 秦霜问:“你们全都是仙人吗?” 谢眉道:“我叫谢眉,我们都是修者。” 秦霜指向消失的村落:“为什么那些妖怪会攻击我们?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谢眉眼中多了不忍之色,别开脸。盘香饮口中吐出四个字:“妖祸之乱。” 除了围在洞口的天虞门众人外,来自未来的两双眼睛也看着这一切。裳熵解释道:“妖族由于血缘不稳定,每过几十年便会爆发一次暴乱,天虞门便是在一场妖祸之乱后兴起的。” 慕千昙:“你倒是知道得多,那种被注视感还在吗?” 裳熵道:“还在。” 既然如此,那就很麻烦了。须知,此刻站在这里的人,除了秦氏两姐妹,就只有怕盘香饮和那几位殿主了。 可她们谁都看不起来不像。 她们这边挑人,幽怜梦那边也在挑人,手掌按着秦霜的肩头,瞧见女孩手里与嘴边的血,问道:“你们受伤了吗?” 秦河摇摇头。秦霜则是被惊到,用手把自己和秦河沾染的血擦干净,才道:“没有。” 她估计不想被这些仙人知道姐妹俩吃了人肉的事,在她的认知里,杀人的妖,与吃人的人,约莫没有分别。 害怕被看出来,秦霜有些胆怯地避开视线。 谁知,幽怜梦压根不在意这些,她热切观察着秦霜的相貌,啧啧道:“细眉长眼,鼻子也挺,真俊秀。” 谢眉也走过来,半蹲着身子,神情严肃:“冒犯了。” 她一抖袖子,两根手指快速摸过秦霜的肩骨,手臂,腰,腿,眸中也是泛起了涟漪,赞道:“根骨上佳。” 幽怜梦笑道:“怎么说,跟我们回去吧,学个几年,你就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感觉到危机过去,秦霜也轻松了些:“去哪里。” 幽怜梦道:“未来的第一仙门。” 秦霜道:“那现在还不是喽。” “小丫头片子还挺较真。” “虽然现在还不是,”秦霜昂起头:“但别的仙门都没找我们,只有你们找到了,我觉得你们最厉害。所以,我相信你说的。” 来自年少之人的诚心夸赞总会令人愉快,幽怜梦哈哈大笑,笑得下巴差点掉了,还得手动扶正,结果手臂关节处差点脱线,有血流出来总之,兵荒马乱得笑完后,她带着俩小孩兴奋跑路:“少拍马屁,走喽。” 走远了还不忘道:“还得是沈仙师啊,奔着找尸体来的,没想到找着活人了,等会给她们治一治吧,两个小孩,一个比一个瘦得像猴” 入了宗门,就得考虑拜哪位殿主为师了。沈心是首次发现她们的人,幽怜梦带着她们回来,谢眉看样子最为靠谱,而秦霜经过了慎重思考,毅然决然带着秦河拜了江舟摇为师。 想要收个好徒儿是谢眉的愿望,可惜,孩子的选择并不是她。谢眉非常遗憾,但她不爱强人所难,便什么也没说,还送了些礼物过来。幽怜梦看到这个结果,则是好奇不已,追问秦霜原因。 在尝试了多次后,秦霜终于开了口。原来是秦河胆子小,觉得别的殿主都很吓人,只有江舟摇面善,看着很温柔,所以最后选择了她。 江舟摇的确温柔似水,心疼她们年幼就失去了父母亲人,对她们倾囊相授,事无巨细地教导,还会给她们做饭吃,带着一起睡觉。崖山的环境得天独厚,加之有尘梦村的村民们在,秦霜秦河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连脸蛋都养肥了些。 本以为她们早已逃出了噩梦,可一双时刻紧盯着的视线,那颗潜伏着的危险种子,绝对不会让她们的安生延续。 第292章 小时候的瑶娥上仙 那年,秦霜长到了十七岁,正是好年华。修为高,人挺拔,有精神,配着一张古琴,名叫华唱。她喜欢出门当个游侠,兜里常常一摸到底,架不住人潇洒,听着戏文,台上唱完,台下她也会弹拨一曲,充当听戏钱。性子热情,心肠也好,她的名气也随着天虞门的名声水涨船高,便有了新的名号,引明仙子。 一个晴朗夏日,她出门游历,经过一处山上的屋宅,想讨口水喝。一推门,才发现人都不在,不过桌上有些黄符纸。此地不靠仙门,看来这屋主人是个散修。 屋里不见人,秦霜也不好直接拿水喝,便在门前等,可等到天色灰黑,都不见有人来,这便有些奇怪了。看着家里不摆设,不像是长久出门的准备,灶中还有半碗没吃完的米饭呢。 她心中有疑,踩着山道往下走。不多时,看见一个陷阱。站在边上往下看,正有两兄弟在洞中。 他们被困住了,却丝毫不急。一个盘腿在打坐,一个倒头睡大觉。秦霜问了一句,那兄弟两人,都听见了,却没人回话,自顾做自己的事。 虽说这反应实属不正常,但总不能放任不管,秦霜只好把人都捞了上来。两兄弟谢过,请她喝了水,还吃了肉,言谈之中,才晓得他们是怎么回事。 原来,两兄弟是一胎生的,却是截然相反的性子。一位是懒汉,懒到饭都不见得要吃。一个则太过勤快,完全不睡,几乎所有时间都用来修炼。两兄弟去山下打猎,却被其他猎人所设下的陷阱抓住,见出不去,也就各自做事,到了沉迷的境界,连有人来救都不管了。 秦霜觉得稀奇,也就印象深刻。在这住了一晚,次日下山,几天后,办完了事情,再回山中,却发现那两兄弟不见了。来上坟的别村村民说,他们两人,一个睡觉时被豺狼咬死,一个修炼时走火入魔而亡。 由此,秦霜陷入了思考,回去问江舟摇,是懒一点好,还是精进刻苦更好,人生该怎么活。江舟摇说,这是太过极端,不讲道理的选择。 秦霜明白了,自此以后,决定无论什么事,她都要酌情着来。可那天遇到的两兄弟,仿佛只是她需要面对的艰难选择的开始,这以后的每一次,都将令她痛不欲生。 两年后的一个傍晚,一处乡野,火焰围绕着宗门升腾而起,冲天热浪扭曲了视野,把空气灼烧至焦灼。 一圈圈穿着杂色制服的人,手执火把,站在方石广场的外围,向广场中央大叫,神情激动,唾沫横飞。广场中,有两人并排躺在地上,面若菜色,嘴唇发黑,瘦出人形,还在发抖,一看就是中了毒。 秦霜与秦河就站在那两位中毒之人前,能够解救两人的解药,此刻就在秦霜手里握着。 然而,只有一枚。 地上这两位,分别来自两个不同的势力范围,他们原本结伴来猎妖,却不慎中了妖的陷阱,折损了不少人。这两个是还算厉害的,留着一口气,只要有药,还有得救。 荒郊野地,想要寻一味不知名毒药的解药,那可是难如登天。恰好此时,秦霜带着妹妹路过,身上还穿着第一仙门天虞门的服饰,便有人跪地求着,想要秦霜救人一*命。 本着不能见死不救的想法,秦霜答应了。观察过两人的反应,她很容易判断出那是什么毒,需要什么药。行走江湖,她身上会常备这些,只是,当她把药瓶拿出来,倒出了那最后一粒药时,气氛霎时间变得凝重。 看到手中孤零零的药,秦霜不可置信,可药瓶的确空了,就算捏碎它,也只有手心里的一摊白色粉。末罢了。 但这根本不可能,她们姐妹俩常常一同出门,秦霜要做出门准备,向来都是考虑到两个人,所以双数打底。重要的解药,怎么可能只有一粒? 不过,现在去思考这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谁都看见了那粒药,而紧接着,谁都意识到,地上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个可以活。 看不见的争端将要酝酿,周围的人群,都想为自己这边的人拼得生机,本就是简单队伍瞬间分裂。于是,寂静被打破,所有人都开始指责对面之人,无所不用其极地攻击。 汹涌声浪,他们喊破喉咙,亮出武器,吵不出结果,便转过头齐刷刷望向秦霜,等待她来抉择。 那凶神恶煞之言,那泛着冷光的利器,那逼人神态与跃跃欲试,甚至有人想要冲上来直接抢药,碍于秦氏姐妹的身份,才有几分冷静。 不过显然,这份浅薄的理智与和平,也坚持不了多久。 手中的解药无比炙烫,秦霜的太阳穴隐隐跳动。 秦河抓住她的袖子,小声问:“姐姐,该救谁?” 就算面对这些疯子的为难,秦霜也没觉得怎么样,可一听到妹妹的询问,她便是委屈了起来。 这种情况下,选择救一个人,就代表亲口宣告了另一个人死刑。这种残忍的事怎么可以降临在她身上,但她的确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凭空变出第二粒解药。 火光照耀在她的眼中,扭曲为尘烟,她看着两个中毒的,急待拯救的伤者,只好低声念道:“这是太过极端,不讲道理的选择。” 等候她决断的人们逐渐耐不住性子,口角争端很快上升为肢体接触,可他们的怨气并不是对着彼此散发,而是默契指向秦霜——那个掌握着生死权利的人。 察觉到杀意的瞬间,秦霜从痛苦的纠结中惊醒。 她抓住秦河因为恐惧而汗津津的手,握着药的掌心也温度升高,清苦的药味弥漫开来,一如她溃散的心情。 她对这股明显针对自己的憎恨而产生了同样的恨意,所有想要救人的可怜与着急都烟消云散。这群人已经疯了,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都只会招来因“不公结果”所引来的攻击,而她和妹妹绝不会成为疯子的刀下亡魂。 “能否解毒也是一件拼运气的事,”秦霜松开秦河的手,朝两人方向跨了一步,弯下。身子。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无数吃人的视线中,而她就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将那枚微微融化的药,放在了两位伤者之间:“所以,看天吧。” 放下的药的那一瞬间,秦霜便催动灵力,极速后退,并拉着秦河一同跳出了场,退出一段距离,再飞身上树。隔着灰绿的枝叶帐幔,继续望向场中。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了那粒药上,所有没人能在秦霜离开的一瞬间把她抓住,只好眼睁睁看着她消失。能够缓解矛盾的人不见了,剩下的两波人,犹如被吹到极致的帆,只需要再一点风吹草动,便会砰然破裂。 只差一个机会 那个机会很快来到。放在伤者中间的那粒药,被风一吹,偏移了方向。这可炸了锅,没人愿意眼看着解药滚到对面那边去,便宜了旁个,刀尖雪亮舞动,厮杀就这么开始。 他们动起手来毫不含糊,任谁也看不出来这只是由一粒药引发的争斗,反倒像是积攒了几年前的不满与仇怨,每个人的刀都往对方致命处去。血沫飞溅,骨渣乱飞,广场变了颜色,尸体横七竖八,起初的那两位伤者也被人遗忘,掩埋在尸体之下。 在他们动手没多久,秦霜就意识到这场争斗不可能善了,赶忙去联系到最近的管事仙门,禀明情况。 等她们三日之后再赶到时,广场上只剩下成堆臭气熏天,面目全非的尸体了。 惨案已发生,她们唏嘘感叹之余,能做的,也只有收敛尸骨。然而,收拾着收拾着,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感到困惑与无奈的事。 那两位中毒引起争斗的伤者,不仅挨过了毒发,甚至被埋在尸首中三天,还依然活着。最后,得到了救治,甚至康复了过来。 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些死掉的人,不免显得更加倒霉了。而作为事件的亲历人之一的秦霜,也悲惨得陷入自我谴责之中。 她忍不住回想,也许只要她那晚再勇敢一点,坚决选择其中一个,或者以假药蒙骗,让两人都吃一份,也许到最后,一个人都不会死呢? 但凄惨的结局是谁都不能预料的,也就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那样的厮杀地狱场景,让妹妹秦河被吓到了,可怜的女孩生病了很久,梦中都是一片赤红。她的修为陷入了停滞,强行突破,也许只能换来走火入魔的结局,所以只能停下,调养越来越虚弱的身体。 为了不让秦河在宗门里憋坏,秦霜只好忍耐下同样饱经噩梦折磨的糟糕精神状态,依然会带着她四处游历,在一个霜雪覆盖大地的冬天,她们途径一个小村镇,在那里遇到了一个冰雪似的小女孩。 女孩不知经历了什么非人折磨,身体瘦小,脸颊凹陷,面色白如纸,腰细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折断。时值寒冬,她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粗布衣裳,头发也胡乱打劫,还板结着血块。 秦霜发现她时,她正慌不择路地逃窜,却被追出来的村民按住,摔进雪中。她努力挣扎,竟差点将按住她的村民掀翻,后面又来了几个村民,才将她稳稳压住。她一半脸埋进雪里,眼中充满哀怨与恐惧。 在秦霜有所反应之前,裳熵已先一步冲过去:“师尊?” 她微微惊诧,动作先于意识,一击轰在那压制女孩的村民身上,只不过她打出去的灵力,从村民身体内穿透,飞向远处,而村民不为所动。裳熵这才反应过来,只是幻境罢了,便转头望向身后的女人。 慕千昙看着被压在地上的少女,淡淡道:“别看我,我不记得。” 那女孩不是别人,正是小时候的瑶娥上仙。 第293章 害人之心,永没有救人之心要强大 秦霜本是循着妖气来此地,想问问村民是否受妖患所困,可妖未曾见到,先看到了一堆大人欺凌幼小的场景,登时怒气上涌,出手相救。 担心伤到凡人,她只是以化劲把村民都掀开,叫他们摔进雪地里,而后在纷飞的雪中,一把手臂捞住少女,将之扶起,温声问道:“你怎么样?” 怀中的少女还陷在惊恐之中,脸色白得几乎要与雪相融。她听到问询,说不出话,也不太站得住,但能够分辨出面前人是来救自己的,慌忙抓住她的衣袖,用力摇头。 秦霜解下外衣,披在瑟瑟发抖的少女身上,掌心在她额头抚过:“有我在,不必担心。” 村民错不及防被弹飞在地,眼前是五颜六色,金星乱飞,身体更是散架般得疼。好在都没出什么事,哎呦哎呦叫着站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瞪视着出手的少女:“你是谁!” “怎敢随意出手!” “那是我们村里的,你想抢人?” 每个人都发出质问,但只有第一声较为响亮。只因大家都看清了,那个掳人者的真面目。 风雪中身着鹤纹白袍,身负古琴的少女,一身正气凛然,气定神闲,身背挺拔,不为狂风所动,这必定是练家子,甚至可能是修者,是他们所招惹不起的。 于是,他们突然学会了怎么好好说话。一位村民道:“这位仙子,何故插手我们村子的事。” 面对众人,秦霜语气平淡,丝毫不惧:“你们又是何故对一个小女孩发难?那么多人欺负一个,怎么好意思?” 村民愤恨道:“仙子可不要被她的相貌给欺骗了,她看着是个无害的小姑娘,实则是妖邪变得!” 听他言之凿凿,好像真有邪物似的。秦霜也不含糊,低下头,一手捉住女孩的手腕,指尖探脉,短短几息之间,将女孩的身体状况彻头彻尾摸个清楚,还注入了灵力以确认,以防弄错。 要论脉相,的确不完全是人类,那经脉走势,与仙家也有异。在这帮村民眼中,算不得凡人,而在她们眼中,也算不得妖。只是这女孩是格外的特殊的“半妖”,也就是人与妖生下的孩子。 半妖很稀有,寿命往往很短暂,可她却在这样的条件下,还长到了这般年岁,真是不容易。 秦霜不由道:“哦?” 村民显然误解了她的意思,以为她也发现不对,便出口呵道:“她是妖吧!” 秦霜摇摇头:“不算。” 她实话实说,半妖,就是算不得妖。村民确实着急了:“怎么不算,这大冬天的,河中冰冻三尺!她心狠手辣,将她亲弟弟推进了河里,活活溺死!她爹娘供她吃穿,可她却将最亲的亲人置于死地!” 担心女孩被人带走,另一位也跳出来斥道:“何况方才你也看见了,我们这么多人,都压不住她一个小姑娘,若她非妖孽,要如何解释!” 方才那一幕,发生在所有人眼皮底下,那么瘦弱的女孩,却差点将一堆壮实的村民掀翻,谁都知道有蹊跷。 若是有个散修的身份,自不必顾那么多,直接把人带走就行了,但毕竟穿着天虞门的校服,且秦霜身为游侠,这张脸对外也实在算不得陌生,只好再尝试说说理:“她溺死弟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村民道:“就在上午。” 秦河走过来,将女孩肩头的外袍拉得紧了些,免得寒风钻进去。秦霜扫视众人:“你们一路追着她跑到了这?” 村民道:“可不是?刚抓住人,仙子你就出来了,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等掀翻,这不是纵容妖怪作恶吗?” 秦霜道:“大冬天,河中冰冻三尺,为何这小姑娘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供她吃穿的爹娘,不觉得她会被冻死吗?” 正值深冬,风雪肆虐,在外面走动,不穿厚实点,轻易就被冻成冰棍,这女孩却只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头发也明显长久没有打理过了。若说推人入水是谋杀,这样对待一个孩子的行为,也是一种谋杀。 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村民早就习以为常,不觉得有错,但此刻被人点出,都红了脸色,互相看看,犹豫着:“这” 一个年老些的村民从人群后走出来,他的眼睛浑浊,眉毛胡须上都沾染了雪。他沙哑着嗓音道:“小女娃而已,活不活得下来本来就看自己的命,棉衣就那么些,当然给命贵的人穿。” 年轻的村民看到仙人在,还想着说些好听的,懂得粉饰,而这个人,把话讲得那么直白,是装都不装了。 秦霜与秦河的童年有幸生活在一个疼爱孩子的家庭中,所以没经历过这些,但随着村子覆灭,她们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得多了,也知晓不是所有人都像她们的父母一样心不偏。而那件棉衣,大抵是穿在了那个死去的孩子身上。 秦霜道:“贵在哪?贵在小小年纪就被淹死了?我看分明是贱命。” 裳熵的注意里原本全在那面色苍白的女孩身上,耳朵里突然捕捉到这句,视线挪转到秦霜侧脸:“这番话” 这个时候,秦霜应当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却直接断言死去之人是贱命,这不像是她的风格。果然,一旁的秦河也是微微吃惊,但目下气氛紧张,她也就没表达出来。 看出裳熵的疑虑,慕千昙道:“那羊头老怪怕是早就盯上她了,前面那药丸救人一事,就明显是魔物恶趣味的手笔。秦霜长那么大,这样的事遇到只会多不会少,心智一定受到了影响。” 她可是很清楚那魔物有多恶心人的。 仿佛是没料到这么长相那么清高洁玉的仙子,口中会吐出这么“恶毒”的话,那老人抖着手指道:“所以说这小孩罪大恶极!” 懒得再听他说,秦霜直接垂眸问那女孩:“你推了你弟弟?” “我没有!”女孩立刻反驳。被衣服暖着,她的脸色有所恢复,也能说出完整话来了,急于辩驳,脸色通红:“我只是他想先淹了我,我只是还手。” 在刚刚的检查中,秦霜已经确定她有灵力,这句话是有可信度的,至于真相如何,她也会调查清楚。于是,拉着女孩的手,她一挥袖子,留下一句话:“这个孩子我带走了。” 话音刚落,肆虐的暴雪忽然更烈,遮住了她们的身形。 眼见几人消失,村民们着急扑去,却是扑了个空,原地哪里还有那三人的影子,他们喊道:“你,你是哪里的仙子,凭什么包庇杀人凶手!” “她是不是杀人凶手,我自会查清。”天边传来少女的声音。 “你们村子有妖气肆虐,尽早寻到仙门求助,否则后患无穷。” 傍晚,雪停了,山洞内,木柴燃烧,洞内亮堂,一片火色。 秦河蹲在锅边,看到锅内的药咕噜噜冒出一个个泡泡,两手梳理着膝盖处的衣料,惴惴不安道:“姐姐,咱们不出手吗?” 那村中有妖气,而她们作为修者,却不管不问,万一他们有人出了什么事 地上铺着一层软毯,女孩躺在上面,还盖了一层。她窝在秦霜的臂弯,正小口小口喝着药,眼神迷离,意识不太清醒。 秦霜以手背试着她额头的温度,被烫得微微皱眉,听见秦河的话,勾唇道:“他们不是说了吗?要看命的。” 似是想起了方才秦霜那句不太妥当的话,秦河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神色,不过看到已解救出来的女孩,她又打消了怀疑,姐姐还是那个会救人,心地善良的姐姐。 没听到回答,秦霜抬眸,看见火光里愁眉苦脸的妹妹,问:“你觉得姐姐应该去帮他们吗?” 虽说经历也不少,但秦河有一个喜欢包揽事情的姐姐,习惯了事事听从她,也没怎么自己做过决定。乍一听到问题,不知道该如何思索,想不出答案。最后,还是遵循本能道:“咱们出宗门前,和师尊说的是游历,又不是下山除妖,没有任务要做,不就是全凭心意嘛。” 秦霜笑道:“说得好。我们家妹妹是个好孩子,但不会钻牛角尖,以后也要这样,遇事别为难自己。” 秦河松了口气,把药锅端下来:“当然不会啊。我要是遇事不知道怎么办,就先听师尊的。师尊不说,我就听掌门的。掌门不说,我就听姐姐的,要是都不说,我就什么也不做,不做就不会错。” 怀中女孩把药喝完了,却还咬着碗。秦霜见状,帮忙取了下来,口中不忘道:“我还以为你最听我的话,原来在你心里,师尊更重要。” 秦河雀跃道:“因为师尊更聪明,我相信师尊是对的。” 她笑着说完,低头看到懵懂的少女,脸上又现出思索之色:“姐姐,你说她是半妖,那她弟弟岂不也是半妖,为何她能打赢她弟弟呢?” 把这个女孩带走,安顿在山洞中后,秦霜让秦河看着她,自己悄悄又溜进村子,调查了出事的地点以及弟弟的尸首,基本可以确定女孩所说不错。秦霜握住女孩的手腕,拇指食指轻易碰了头,指尖还要超出第一个指节许多,女孩太瘦了,骨子里虚弱。 秦霜叹气道:“害人之心,永没有救人之心要强大,更何况是救自己。” 站在阴影中的慕千昙眼睫微动。 她是另一个世界的慕千昙,也与这个世界的她有相似命运,来到这边以后,与秦霜在冥冥之中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这个名字多次在她耳边提起,她也曾在魔物那里见过秦霜的相貌,都不曾有过感觉。直到此时此刻,那句话从这个少女口中这么简单得说出,隔着无数时光和已扭曲的现实后,她竟然会有所触动。 慕千昙尚且不能理解秦霜为何被那么多人挂念,但她会记得这句话,甚至已经预见到,未来回想起时,这还会给她带来微末的力量。 在那个山洞中,女孩发了高烧,好在有秦霜的照顾,还是熬了过去。她说了名字,跟随姐妹俩一起回了天虞门。半妖是稀罕角色,且毕竟还是妖,要想长久在宗门中待着,必须要得到掌门的同意。秦霜就先带她回崖山,见了江舟摇。 看见一个小女孩被折腾成那副样子,江舟摇也是满脸不赞同之色,亲手为女孩梳理板结的头发,换了柔软的衣服,还给她做了饭,让她不用害怕,安心住下即可。 女孩从未接受过这种善意,拉扯着袖子,不安站在葡萄藤架下。秦河始终安抚她,满脸骄傲道:“没关系呀,我们师尊心善,常常帮助别人,你看那山下的尘梦村里,都是师尊救下来的人哦。” 江舟摇叠着小碎花头巾,轻轻摇头:“阿河,别再说了。” 秦河道:“可是昙妹妹很害怕,你看,她在发抖呢。” “噗嗤,”秦霜没忍住,笑了出来:“你叫她昙妹妹?” 秦河疑惑:“我不能这么叫吗。” 江舟摇也是忍俊不禁:“她的年纪比你要大。” 秦河像是被噎住了,不敢置信地迅速转头,盯着那个瘦小的女孩,用手比了比她的身高,拔高音量道:“我不相信!她,她,她才到我这里!” 手掌抵住了鼻梁的位置。 江舟摇道:“半妖体质特殊,且她长期吃不饱饭,才会这样,她实际上的年纪,要比你大上好几岁呢。再过一段时间,等她养养身子,你就能看出来了。” 明明有着十来岁的年纪,外表却如同几岁的小孩一样,且比自己还要大些,这事实在太过反直觉,秦河短时间内难以接受,兀自纠结半晌,她又问:“那她和我姐姐谁更大?” “当然是我啦,”秦霜咧开嘴,一手一个脑袋瓜,拍拍她们的头顶:“所以你们两个都得叫我姐姐。” 欺负完小孩,她转头道:“师尊,我带她去见掌门了。” 带着人上了小山殿,秦霜问过小仙童,盘香饮这会正好就在殿内,她便直接进去,经过宅院,踏入屋子,果然在屏风前看到了人。她高声道:“掌门,我带了一只半妖来。” 盘香饮正在和纸上排列不齐的文字作对,听见这句话,饶有兴趣抬起头:“哦?” “就是这位”秦霜向右摊手,可右边的人不见了。她咦了一声,转头一看,女孩正躲在她身后。 江舟摇的性子温柔似水,表现出来的气场也是如此,所以女孩还算是能够接受,可掌门不同,手握权力,不知杀过了多少人,气质里就有一份不可动摇的进攻性。从小在村子里长大,女孩哪里见过这样的人,便有些抬不起头,还止不住的发抖。 察觉到女孩的排斥,盘香饮敛了外放的灵力,终于没那么强的压迫感了。她站起身,双手负后,缓步走到两人身边,锐利的目光落在那女孩的后颈,那双仿佛能拆骨削肉的眼睛,稍加辨认后,她道:“白鹤。” 秦霜勾着女孩肩膀,将人好说歹说劝了出来,惊喜道:“掌门一眼就看出来了。” 盘香饮抬手覆在女孩后颈,片刻后,移开手,那里出现了一道圆形阵法,正是白鹤的形状。 秦霜满眼憧憬,将这孩子的来龙去脉说了:“她们的娘亲是一只鹤妖,因受伤留在了村子里,与一位猎户成婚,生了下很多个孩子,活下来的很少,她算是最年长的那个。” 除此之外,她带女孩回来的时候,还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事。 例如,那家猎户很穷,生下来的那么多孩子里,别的兄弟姐妹还没死掉时,常常会剃掉女孩的头发,给她穿上薄薄的僧衣,让她出去化缘,要是找来了吃的,就全部抢走。要是没讨到,就会打她一顿,还经常把她推到河里。 除了孩子们的欺凌,她也不受父亲待见,睡觉只能在割猪草的草框中。白天干完活,天黑了,兄弟姐妹们陆续上了床,她便爬进框里。 刚回来的父亲,喘着粗气,坐在房间角落的阴影中,擦拭手中用以狩猎的长弓,血不断往下滴。有时,他还会开玩笑似的把弓拉直,锋利的箭尖对准她,而她听到父亲低低的,不怀好意的笑。整个童年时代,她都在恐惧中入睡,挣扎着长大。 之前娘亲还在时,还有人给她梳头,后来娘亲走了,连衣服也没人愿意给她加,就逐渐沦落到这个样子。这女孩能活到现在,还开了不分气穴,真是命大,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说完这些,秦霜叹息道:“都是孩子,为何只有她被这样对待呢?” 出生在穷猎户的家庭,可以预见日子过得不会很好,但那种阴鬼纠缠般的不幸,却只围着她转似的,让她在所有人面前都不受待见。秦霜想不到深层的原因,只能归结为命运,而慕千昙比谁都清楚这莫名的恶意来自于哪里。 想到自己的小时候,慕千昙冷了脸,她的神情变换始终躲不过身边人的注视,且女人明显误会了她的意思,拉住她的手:“师尊,若你不想回忆这些,就闭上眼睛吧,我会记住发生的所有事。” 慕千昙一怔,转头望去,对上裳熵通红的眼圈,以及那满目担忧,她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甩开她的手:“说什么屁话。” 刚甩完,慕千昙想起了自己老早之前编的借口,她是“失忆”之人,所以会不记得此刻发生在眼前的那些过去之事,而在裳熵眼中,她是在脑海中一片空白的情况下,在亲眼观看自己童年时所遭受的那些残忍对待。 怪不得是那副表情。 解读了原因,慕千昙心中油然而起一阵别扭,脸色更冷了:“这些事已与我无关,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 作为失忆之人,切断过去也是一种正常的行为,就算她这么说了,也不会暴露什么。裳熵沉默下来,眸中明显有思索之色。 另一边,秦霜还在提问:“掌门,您能否看看这个孩子以后的命。” 盘香饮有预言的能力,但消耗甚大,除了一年一度的预言,往往不会使用,不过,算算命倒是常常做的。她观察了一眼女孩的连,伸出手,向她摊开手掌。 尽管无意,但她的行动还是很有威慑力,女孩抖了一下,颤巍巍把手放在那大了一圈的掌心上。 薄暖的日光之中,盘香饮轻轻扣住女孩的手,目光落进那小小的掌心,沿着她人生的转折起伏游走。不多时,她松开女孩的手,重复道:“半妖。” 秦霜紧张道:“是,那她” 这女孩小时候吃了太多苦,秦霜希望她以后待在天虞门,可以幸福的生活,所以期待掌门口中的答案。只是,那面色没有透露出任何喜悦,显然,大抵是不尽如人意的。 盘香饮没有直白给出答案,而是转了话头说道:“她的娘亲生了那么多孩子,还看着孩子们一一死去,她心里应当不是自愿的。” 一说到这个,秦霜也来气:“她是不是自愿,没人晓得,因为到死也没人会问她一句。可当地的说书人却能将这段姻缘编成什么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死了那么多人,自己也没落到好,到了别人的口中,却还是段‘佳话’,他们竟然会相信猎人与猎物之间会有真感情。” 盘香饮问:“这个孩子有名字吗?” 秦霜道:“有,叫慕千昙。” 盘香饮语气里有几分意外:“这名字有几分认真。” “我也觉得,不过,我听说那猎户不姓慕,她的娘亲也不慕,这名字也不晓得是谁给她起的。”秦霜抚过女孩的肩膀:“她是个很有天赋的孩子,如此坚韧,以后怕是能有一番成就。” 刻意说完好听的话,秦霜笑道:“你先出去等我,我有些事还要问掌门。” 女孩巴不得离开这里,点点头,迅速溜了出去。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秦霜才收了笑:“掌门。” 盘香饮望着她的眼睛,缓慢说出了那个结果:“她的命不会长久,活着的时候,怕是也难以幸福。” 第294章 若是亲近之人,怎么会威胁到我呢 裳熵皱紧了眉头。 那句话从盘香饮口中说出时,轻飘飘的,却定死了一个人一生的基调,而秦霜比谁都清楚这其中的重量。她脸上剩余的一丝笑容也消逝了,留下一种芒白的痛苦。她道:“我救她是错误的吗?” 若是未来注定惨淡,也许生命就了结在那天,对那个女孩而言,会更好吗? 盘香饮没有回应秦霜的疑问,而是道:“在我给你算命时,不管结果怎样,我都不会后悔带你回宗门。” 秦霜很早就知道掌门有算命的能力,却始终没有请她给自己和秦河算。当年被困在那个山洞,姐妹俩靠着吃人肉苟延残喘下来之后,秦霜就认定人的命是可以靠自己去努力更改的。她的心稍稍定下,道:“知道了,我会护着她。” 是她救下的人,她自当会负责。 话音刚落,小山殿融为一团杂色,而后沉淀为泛着泡沫的白。水流冲击的巨大声音从四面八方压来,冲刷着紧绷的耳膜,几乎要捂住耳朵才能不被震到胸腔难受。 手腕被拉住,控制住她的那人手指冰凉,慕千昙瞥去,看见裳熵绷着脸,手正抓着她,一股少有的,不容置疑的味道。 相处了那么多年,哪怕是变换了容貌,只要不是刻意隐藏,慕千昙便能轻易读懂这女人想表达的意思——无非是听到了那个预言,心里很不畅快,也约莫是隐隐下定了某种决心,在提醒自己,振聋发聩。 许是发觉自己的心思一览无余,裳熵垂了下眼睫,手没有松开的意思,却是轻了些力气。她倒是还记得有无数双眼的注视,于是,一道灵力屏障在两人周身升起,隔绝了大部分恼人的响动。 考虑到自己的确需要这个,所以这次,慕千昙并没有甩开她的手。 进入幻境以来,每次时空转换的速度基本都在眨眼之间完成,可这次却不一样,两人听着那嘈杂水声好半天,那片犹如天幕般的白光依然横在她们面前。 就在慕千昙快要习惯时,忽然察觉到一股水汽,接着,眼前绽开更盛的光芒,像是精铁的刀影闪过,一道宽阔瀑布从高处飞下,砸进深潭。秦霜端坐在瀑布后,浑身湿透,一身被噩梦纠缠的鬼气。 她盘腿坐着,弯着腰,一手撑在额头,潮湿的长发披散下来,全被水打湿,犹如一把把阴湿的海藻,黏在她后背,又纠缠在她双臂之间。隔着一缕缕的头发,能看到她睁大的眼,盯着一片虚无。 瀑布溅起半人高的水花,砸在她身上,她一次次被打湿,却像块石头,纹丝不动。 慕千昙道:“她的状态不对。” 裳熵则望向瀑布内侧,那一片水幕上,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影子。 影子就在秦霜的正前面,随着瀑布的水而波动,颜色极浅,却始终存在,将女人笼罩,仿佛一只始终窥视着,挥之不散的鬼。 像是忍耐到了尽头,秦霜抵着额头的手骤然抓紧。她猛地抬头,怒道:“她们不容易,难道我走到这一步就容易吗?” 她不断喘息,脖子上膨起青筋,眼睛恶狠狠盯着瀑布,似乎她的仇人就挂在那里似的。 奇怪的是,刚刚那道影子反而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沉静的水波。 紧接着,毫无预兆的,秦霜突然扭过头,盯住了慕千昙,抬手指过来:“是造化弄人!不管我怎么选,都有人会死!一直不都是这样吗!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她手指缝间是自己刚刚抬头时拽掉的头发,那张脸,比起上一次看见要更成熟了些,这时她应当有个二十几岁了,脸颊的各种线条都更为明显,只是状态较差,消瘦的不是一星半点。 那一指以及紧跟在后面的斥责声,还有那道刻骨铭心的目光,过于真实,任谁来看,都会抖一抖。要不是慕千昙心里明白这是很多年后的幻境,还真会有秦霜在与自己对话的错觉。 这个想法刚从脑中闪过,忽而,一道冰冷滑腻的触感缠住脚踝,绕腿蛇行而上。 慕千昙心中一惊,迅速低下头,还没来得及看到抓住她们腿的真凶是谁,就有一阵青绿色的光芒从上方传来,斥退了那狡黠的妖邪。那东西噗通钻入水中,一缕黑光,消失不见。 波纹在脚下荡漾开,水面倒映着两人上方的画面,那是一把莲叶伞,正旋转着,散发着一股正道柔和的光,是外面的盘香饮在助力。有她在,大部分来自幻境的威胁都可以被消解。 完成了任务,莲叶缓缓淡去。秦霜不再盯着她,又转回瀑布,却依然没有停止咆哮般的崩溃抱怨,比方才还要激烈:“我救了我能救的所有人,还让我选什么!上天给我安排这样的困局,到底是想考验我什么?” 水声和她的嘶吼混在一起,扭曲到耳不可闻,声声泣血。 幻境只能体现部分片段,前面所看到的,结合她目前所痛斥的内容,不难猜出,在幻境没表现出来的大部分成长之路上,秦霜应当还经历了*许多次类似“送药救人”这样的地狱选择题。 就算秦霜慎重思考,每次都给出她能力范围内最好的选项,也免不了会有无法救下的人,无法接触答案的残局。一次次亲眼看着生命消逝,酿成悲剧,次数多了,哪怕是心中再坚定认为不是自己的错,却还是难以完全不受影响。 无情之人不会受到良心谴责,只有本性善良的人才会被这种故意做出来的局伤害。 看秦霜的样子,怕是不能再支撑多久。 瀑布上的影子再次出现,秦霜眼中多了一丝憎恶过头的杀意,正待出手,听见一声试探性的呼唤。 “师姐?” 秦霜脸上的憎恨,痛苦,纠结,都凝在了一起,片刻,融化淡去。 她从石头上爬起,抬脚要走出去,在水面上看到自己的倒影,伸手整了整,回道:“阿昙?” 瀑布外的阿昙似松了口气:“我以为师姐在忙。” 秦霜道:“忙完了。” 阿昙又问:“你在这住了好些天了,什么时候出来呀?” 秦霜面无表情整理好自己,摸了摸脸,觉得这个样子实在不好见人,短时间内也无法遮掩,便飞身破水而处,掠过那少女,进入一片密林中,并找了个树叶厚实的地方站住了,才道:“这不是出来了,才多久没见你大师姐,想我了吗?” 习惯了秦霜的来去自如,阿昙也跟着走进了林子,站到树下。她抬眼望,大师姐的一袭白衣隐在繁厚绿意之中,脸也被遮住,看不分明。 树下的少女手里拿着个玉牌,人挺踌躇的,秦霜笑了笑,道:“说吧,有什么不解之处?” 这小姑娘每次都是这样,有事来找她,却从不会主动说,非要有人问了,才好意思开口。 阿昙道:“师姐,北方有妖患,你要去帮忙吗?” 手臂垫在后脑,秦霜道:“有钱能赚吗?” 阿昙摸着衣兜:“掌门说咱们是仙家子弟,要为百姓着想,不能老念着钱。” 也许是幼时受欺负多了,她不为了不惊扰人,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说话音量总是刻意控制得很低,语气也轻,像是在念书似的,很有个人风格。 裳熵听在耳中,眼里明显出现了犹疑。 一看她那副表情,慕千昙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那个小村子里的裳熵,在十五岁时遇到的“瑶娥上仙”慕千昙,与这幻境中的阿昙,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简直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人,仅仅是年龄的增长可以带来这样的改变吗?亦或者,也是失忆所造成的? “享清福的事,在下必争先。要出力干活,还是他们请。”秦霜充耳不闻,还顺道揪了几片叶子,掰碎,绕过鼻尖,让清新的植物气息帮她清醒脑海。 最近发生的事逐渐压得她喘不过气,就像是被诅咒了似的,处处不顺,可她问过掌门和师尊,都说没东西纠缠她。她苦闷之余,无处排解,只认为是自己过于脆弱,经不起摧残,所以来这瀑布锻炼心性,没想到差点把自己推进了火坑。 好在有阿昙提醒,否则任由方才那状态持续,不知道是个什么后果。 秦霜面色不由得沉了沉。 “掌门还说” 阿昙握着玉牌,还想用别的话来说服师姐,可树上却传来秦霜懒散的声音:“啊,累了,先死一会,明天再活。” 师姐爱开玩笑,阿昙见怪不怪,无奈从叶片缝隙来看人。 许是错觉,那躺在一片生机之中的人,却莫名散发着一股子阴沉冷气,如一截涂成白色的石像,死气沉沉得嵌在那里。并且,阿昙居然没有察觉到树上人的呼吸。 “师姐。”她低低叫了一声。 没得到回应,她向前一步,再次不安叫道:“师姐!” 林叶被风吹动,摩擦之间,簌簌响动。 阿昙把任务玉牌揣进怀里,就要不管不顾上树看看时,听到“噗嗤”一声笑。 她所期待的声音再次传来。 “是龟息功,阿昙,学业不精啊。” 阿昙板着脸:“师姐莫要开这种玩笑。” 秦霜捧腹大笑,那道白色影子终于生动了几分。 听到树上人放肆的笑声,阿昙眉目微微舒缓,继而又板正。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回头道:“我没有学业不精。” 后面还有半句话,她说不出来。 时空再度变换,这次来到了一处空旷的大厅内。 此地铺着粗糙的石头地板,四面墙壁也以厚重的大石块砌成,墙面嵌有木架,从底端一直延续到足足有三丈高的天花板。每个木架上都悬挂着武器,种类繁多,各式各样,无奇不有,铺满四面墙。刀剑的寒气充盈整个房间,不少人都在其中踱步,挑选,试器,金属嗡鸣不绝于耳。 秦霜站在其中一面墙之前,耳下的银铃叮铃作响:“都说了别客气,你师姐我刚猎杀了一只妖兽,卖了个好价钱,这些武器你随便挑。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我”阿昙望向秦河。 秦河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多少能看出后面那乖孩子的样子了:“我选好了,要用剑。” 阿昙轻轻叹了口气:“好吧。” 她沉思片刻,认真道:“我想要最强的。” 秦霜一愣,笑了起来,语重心长道:“武器,需要挑选最适合自己的,否则就算拿到手中,也无法发挥效力,有时反而会伤了自己。须知,刀剑无眼。” 这类话先生上课时也说过,阿昙觉得自己只想着变强,却闹了笑话,显得急功近利,便红着脸低下头。秦霜继续道:“你再看掌门,从未用过武器,可她就能抬手间移山倒海,浩瀚的灵力储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哪里还需要外物呢?” 阿昙嗫嚅道:“执器之人,还没靠近掌门,自己就被削成几半了。” 秦霜道:“你明白。” 阿昙摇摇头:“抱歉,我不知道我适合什么。” “无需道歉,我来帮你就是。”秦霜并不在意,就像是在等这句话似的。她走到阿昙面前,两只手掌各握住她的手臂,从肩颈的位置缓缓揉捏,一路来到手掌心:“让我看看。” 因为她的动作,阿昙格外不自在。她哪里和人这么亲近过?不过,她知道师姐的好意,所以只能闷头忍耐,好在持续的时间并不长,她听到师姐高昂起来的嗓音。 “阿昙,你比任何人都努力,所以配得上用最好最强的。” 被夸奖了,阿昙脸上的红变了意思,可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努力,便问:“包括师姐吗?” 秦霜笑道:“整个天虞门找不到比我更懒的,你跟谁比都好,跟我比,不是欺负我吗?” 女孩的手心已烙上一层薄茧,灵力也稳定在气穴中运转,要不是先天有着半妖之身的限制,早就该更近一步了。而站在一旁的秦河,在早年奔波与惊吓之间弄坏了身体,恐怕以后的修行也会出问题,即使如此,其进步的速度也相当可怖。 反观她自己,是唯一一个身体健全无碍的,不考虑那作弄人般的坏运气,能到大师姐这个位置,还是占了两个妹妹都有点问题的便宜。 想到这里,她自己都无奈摇头,忽而,脑中灵光一现:“有了。” 秦霜松开人,突然跑开,不多时,拿着一柄长弓走来:“你用弓怎么样。” 一看到那横在师姐手上的木色,阿昙便觉得腿肚子打颤。她生在猎户家里,每天在被父亲射杀的恐惧中长大,对这玩意没有一丝好感,只有畏惧。她忍不住后退一步。 发觉了她的躲闪,秦河意识到了什么,提议说:“不妨试试别的。” 以往在其他事上,只要察觉到给人不适,秦霜便会改变想法,这次却坚持:“就这个。”还把弓往阿昙面前推。 眼见躲不开,阿昙只能面对:“可有原因?” 还以为师姐会论证弓箭的强大之处,谁知,秦霜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回答:“很帅。” 阿昙还是推脱:“我的力量不够。” 秦霜道:“不论是要练哪个武器,都逃不开要练力量的,你认得通明上仙吧,明日一早,你去通明观,找那位上仙教你,不出一个月,你就能拉开弓了。” 师姐在前循循善诱,阿昙心里用来抵抗她的那点子气力所剩无几,只好答应了,去拜了通明观。瞧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山下,慕千昙心道:原来瑶娥之前就来训过,谢眉看着现在的她,和以后的我,怕是也会觉得困惑吧。 跟着谢道长在山上训了一个月,某日傍晚,火烧夕阳,林子里静静的,阿昙面色红润,大踏步飞下山。她忍不住想把成果展示给师姐看,只想快些赶去崖山,没成想,山脚下立着一道影子。 赶在天色彻底灰黑之前,阿昙看见了那人的脸。秦霜擦出了一团火光,就在一片疏朗的树林边等着她,手里还拿着一柄用布包起来的东西。 “看看。” 目光先将人描摹,阿昙才接过那东西,掀开布来,里头流淌出温润的玉质冷色,一柄刻有“孤鸿”二字的长弓裹在布中。她眼中也放出光来,赞道:“有神采。” 秦霜道:“试试看吧。” 她说完这话,兀自后退几步,步伐明明不快,却像是飘飞的燕子,已隔出了一长段距离。她抬手掀起衣袖,掌下翻出一张古琴,纤长有力的手指按在琴上。她道:“对我射一箭。” 见她飞远,阿昙脸上本是困惑,听到她说的话,那困惑变成了惊惧。她想了没想,断然拒绝:“不要!” 秦霜耳边的银铃轻轻摇摆:“你知道我接得住。” “那也不要。”阿昙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便按照自己的猜测行事。 她转身朝向侧面,扯下布条,露出孤鸿银光闪烁的全貌。拿在手中,犹如拿着一把精雕细琢的坚冰。她竖起弓,无师自通,两指拉起弓弦,一道凌厉冰气凝在弓上,随着她手一松,携有寒风戾气,撕裂空气,正正将十丈以外的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刺成两截。 “你看了。”阿昙微微扬起下巴,忍不住喘气。 她的灵力还不足以支撑她用这种等级的法器,把握不好度,只是射出了一箭,便气喘吁吁,有些拿捏不住,但不想被师姐看出,只好忍着,面上不显。 本以为这一箭已能够算作试器,可秦霜淡淡看了她一眼,还是道:“对着我来。” 阿昙脸上不由得露出委屈之意:“不要!” “放心。” “不要。” “师妹不听话了。” “不要!” “唉。”秦霜叹了口气,搭在弦上的手指拨动,突然发狠,一道波浪般的弦音如刀,直击阿昙面门而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足够阿昙有所反应,可她面对那道攻击,却是纹丝不动,连弓都没有举起,还是昂着脑袋,丝毫不惧。 这时,一道白影闪到她面前:“姐姐!” 弦音一路推平到鼻尖前,还有余韵,却才像是一阵秋风,兀自散去,只撩起脸颊边碎发。秦河挡在阿昙身前,剑已隔起,瞧弦音散了,才老不高兴道:“姐姐,你干嘛对她出手。” 秦河会出现在这里,必定是师尊的授意了。秦霜收起了木琴,打个哈哈道:“咱们阿昙跟着通明上仙学了一个月,我实在好奇,这不是想看看效果嘛。” 秦河也还剑回鞘:“那也不能这样做。” 知道妹妹是个讲规矩的,秦霜不再坚持,走到两人身边:“师尊让你来的?” 秦河道:“是,说为了接” 她看了看阿昙。 在这个人刚来没多久时,秦河都是跟着秦霜一起称呼她的,什么雪娘子,阿昙,昙妹妹,怎么开心怎么叫,但这会显然不合适了。 就如掌门所说,许是半妖体质不同,再加上早年实在没过多少好日子,来到天虞门后,经过了江舟摇的多方面投喂,阿昙的个头像是雨后春笋,突然拔节,很快便长得高瘦清冷,加之气质出尘,一副姐姐的样子,言语再侵扰不得。 秦河大可以厚脸皮继续那样的称呼,但她跨越不了心里那个坎,只好接受现实,慢慢习惯着改口:“来接昙姐姐,还有,师尊说做了很多好吃的。” 三人并行,往崖山的方向走。秦霜道:“师尊怎么没叫我来接。” 秦河道:“她知道里一定会来。不过,我刚刚疑心你是妖怪变得呢。” 秦霜道:“这里可是天虞门,哪里来的妖怪。” 秦河问:“那你刚刚是干嘛?” 这说的是弦音一事,秦霜就知道妹妹不会放过她,便朝着阿昙直言道:“阿昙,以后,哪怕对面是你最亲近的人,只要威胁到了你,也可以对他射出利箭,不要有任何顾虑,你拥有的力量,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 阿昙疑惑道:“若是亲近之人,怎么会威胁到我呢?” 脚下踩着焦黄的叶片,秦霜眉目深沉,却又在转瞬之间明朗。她还是笑着,缓慢道:“如果你父亲再次把弓箭对准你呢?” 没能捕捉到她嗓音间的颤抖,秦河晃了晃长剑:“姐姐,不要做这种假设,很难听。” 在这一瞬间,阿昙似乎明白了秦霜执意让她练弓箭的用意了。许多年前,受父亲影响,她只要看到稍微尖锐的东西,就会畏惧到瑟瑟发抖,浑身僵硬,动弹不得,而现在,她成了掌握杀器的人,过往的恐惧再也不能撼动她分毫。 如今,她已能昂首挺胸说出这句话:“他做不到。” 夜色逐渐降临,林中更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星光。秦霜脸上的表情有些欲言又止,她望着那背着长弓的女人,又看了看秦河,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是道:“总之,你要记住我说的话。” 察觉她俩讲得差不多了,秦河也问起了自己好奇已久的事:“昙姐姐,谢道长严格吗?” 阿昙毫不犹豫:“严格。” 秦河道:“我看看你的手。” 阿昙伸出手。秦河将之握住,感慨道:“你辛苦了。” “不辛苦。” 秦河回头,看向遥远的山头:“通明观不如崖山热闹,也不知道谢道长一个人住在这会不会觉得孤独。当年我和姐姐拜封灵上仙为师尊,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觉得这里太冷清了,我们可能受不了。” 阿昙说:“我小时候就生活在这种地方,很快就习惯了。” 曾亲眼所见她是怎样被村民们追逐着摔倒在雪地中,也听说过她小时候那些事,秦河心中一酸,一手拉住了她,一手扯出姐姐,闷头往前走:“走吧,我们快快回崖山,师尊弄了一桌子菜,就等着我们呢。” 月亮如银盘挂在树梢,覆在叶上的薄雪微凉。 第295章 杀身之祸 崖山,尘梦村外,天空飘着小雨,泥泞的土路上坑坑洼洼,汇有无数小小的池水,倒映着灰黑的天空。其中一池被人踩碎了,一个人影跌进水中,伞远远飘走,孩童的稚嫩声线响起:“奶奶,你当心点!” 老人摔在泥坑中,身上沾了不少泥水。她试图爬起来,却是撑不住身子,只好锤着膝盖道:“过了今年,就是八十岁啦,老了,不中用了。” 孙女跑过来,想要扶她:“说什么吶。” 女孩太小,手上没力气,嘴里嘿咻嘿咻的,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把人扶起来。老人说:“乖孙女先回家,我坐坐,马上就回去。” 一道清冽的嗓音从上方传来:“可别在这坐了。” 女孩抬头,先看见了被捡起来的伞,接着是伞面下修长的人影。风雨拂动,伞沿一挑,一张俊秀中带着几分不正经神情的脸出现在伞下。她眼前一亮,将嘴一咧,指着人叫道:“秦霜姐姐!” 秦霜搀着老人臂弯,微微使力,便将人扶了起来,颇为轻盈:“来。” 女孩道:“好久没见到姐姐了。” “有很久吗?”秦霜把伞举到老人头顶:“也才几个月吧。” 女孩道:“我每天都能看见秦霜姐姐,却不能每天看到你。” 秦霜道:“我可是大人物,哪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女孩咬了下手指:“比封灵上仙还要厉害的大人物吗?” “我不敢说这种话。”秦霜弯下腰,学着她,轻轻咬了下食指指尖,再转过来指人:“那么大还吃手指,不嫌羞。” 她做这动作时,手松开了伞,伞柄抵在她臂弯。那样普通的一把竹伞,女孩平日里可嫌弃,觉得没有那花花绿绿的好看,但此时,又觉得那素色,恰恰衬了那大姐姐的眉眼,怎么看,都分外好看。 只是,瞧着人喜欢,却也拦不住她气到蹦起来:“干嘛学我!” 右手还搀扶着人,秦霜催动灵力,运转于掌心,只见老人身上那件被泥水染脏的暗红色褂子,顷刻间又水洗了般干干净净,还冒着干爽温和的热气。 趁着老人惊奇,秦霜对着女孩眨眨眼:“你是不是没好好扶着奶奶,才叫她摔跤的。” 女孩可不敢承认这滔天的罪过:“不是的。” 老人也替小孩说话:“她就是个孩子,哪里扶得住我。我一把老骨头,也不轻巧啊。” 秦霜道:“赶紧长大,别叫人操心。” 将伞递还给老人,秦霜上前一步,甩了下袍边,单膝蹲下。身:“上来,我背您回去。” 老人就住在尘梦村,整日都能看到大把仙子,不像其他地方的人,会觉得仙人多么高不可攀,难以接近,但仅仅是回家的路就要人背,就又显得多麻烦且冒犯了,不好意思道:“就一段路。” 弯弯曲曲的回家路朦胧在雨中,秦霜望着雨幕,轻声道:“再近的路不还是要一步一步走?上来吧。” 老人不再推脱,爬上了她的背。二三十岁的女人,年轻,人个高,肩膀宽阔,格外稳当,她忍不住轻抚女人的肩膀:“谢谢你,不愧是江仙子带出来的好孩子。不过,你把别人弄干了,怎么自己还湿着呢?” 那把伞在老人手中,挡在两人头顶,雨水打在伞面,噼噼啪啪响个不停。秦霜抬脚往前走:“等会还得出去淋雨,何必费那个劲把自己弄干。” 以为她是随性,老人道:“修仙之人,就是没那么讲究。” 奶奶摔倒的危机过去,女孩又玩了起来,一蹦一跳,跟在两人身边。手闲不住,在路边揪了一支狗尾巴草,她仰头道:“我听说,秦霜姐姐又出名了,在那个什么大会上,拿了第一名呢。” 秦霜道:“文武试炼,是第一。” 女人脸上没有任何喜悦,仿佛早就习以为常,只是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女孩不能理解,若是她拿到了那什么试炼的第一名,必定要高兴的闹到全村人都知道,重点不是试炼,而是第一名呀。她问:“你不高兴吗?” 秦霜:“我不是每回都拿第一吗?不值得惊奇了。” 女孩:“可我才第一次知道啊。” 秦霜哼笑:“也是,你这年纪,都不够举行两次试炼的。” 没听出她言语中的调侃,女孩思维跳脱,又问了别的:“秦霜姐姐,修仙变厉害了,是不是就没什么烦恼了。” 成片的麦田往后倒退,秦霜望向她:“你有什么烦恼吗?” 女孩满脸苦恼:“我做不好竹蜻蜓。” “那真是天大的烦恼了。” “对啊。” “找你秦河姐姐,她会做。” “好诶。” 老人插嘴道:“别老去山上烦人家,仙子们都是有事情要忙的。” 安安静静前行了一会,老人问道:“孩子,你累吗?” 秦霜何其敏锐,感知到了她有话要说,便笑道:“有什么话您直说就行,就算我不是什么好人,我也不敢在师尊的地盘对人动手。我今天碰了您,明天师尊就要练我了。” 她说得玩笑话,冲淡了老人的严肃感。老人也笑起来,直言道:“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说话有时候不中听,你也就随便听听,别往心里去。我总觉得你这人,不如瞧着明媚。” 封灵上仙的知心大徒儿,才华与天赋都得到证实过的大师姐,数次在文武试炼上叫人艳羡的天才音修,见到谁都是一副弯弯眉目,路过的猫儿都会被她出言侃两句,这样一个把笑容当做基础表情的人,却被说,骨子里不够明媚。 秦霜道:“这就叫深沉,想学这样的气质还学不来呢。” 老人问:“您又为了什么事烦恼呢?” 秦霜沉默下来。 大雨下得久了,丝毫不见弱,反而越下越大,天地都是一片灰蒙蒙,连脚下的路似乎都要看不清了。 在吵耳的雨声中,秦霜缓缓说道:“我在想,我死之后,有什么能留给我妹妹。” 老人道:“修者长命百岁。” 秦霜道:“还是有要死的一天。” 再远的路,也要一步一步走,而那无视外界风雨,始终稳步向前的,不就是时光吗?再怎么阻挡,都会抵达尽头的。 老人懂这个道理,却不明白为何那么年轻的人也会有此般忧愁,而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比谁都看得清死亡的苍白。她说:“怕是留不下什么。” 良久,秦霜道:“我也觉得。” 几日后,一大片野山中,密林森黑,不时有狼嚎声传来。秦霜快步穿行于其间,衣袍纷飞,狰狞的绿意飞速向两边倒退,脚步密集。她一手掌琴,另一手执符,灵力汹涌,精神高度戒备。 为了追踪一只妖,她在这片林子里蹲了三天,终于捕捉到了那只妖行动的蛛丝马迹。 她本可以直接将之拿下,可妖物狡猾,竟使了一招金蝉脱壳,逃之夭夭,还是向着山下村子的方向。 要是让它吃了人,可就会变得更难对付,秦霜不敢怠慢,使尽解数,好在又一次抓到妖物行踪,就在这附近。 她目光若削,剜遍路边的草丛,与粗大的树干后,迫切找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就在这时,草丛微动,妖气弥漫。 秦霜的瞳孔骤然缩小,先是一符打出,接着手指拨弦,一阵阵尖利之声喷薄而出,周遭枯枝败梗纷纷坠落,而草丛中物也是噗嗤一声响,血气弥漫开来,僵死不动了。 掌心按在弦上,止住了悠远的弦音。确定那东西不动了,秦霜才走近,边走心中还疑,怎么没见它还手呢?这东西跑了那么远,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走到草丛近前,血味更浓,可妖气却淡了,秦霜心中升腾起一种未知的惶恐。 她不敢用手去碰,便捡了一根长树枝,将草丛拨开,下面的情景,使她骇然,呼吸都停住。 那显然是一具人的尸体。 莫大的恐惧自秦霜胸腔炸开,她一瞬间回到了童年时,面对漫山遍野凶残的妖兽,与拂柳般轻易死去又被践踏的同胞,那撕心裂肺的绝望感,至今仍动摇着她的勇气,而此时万籁俱静,没有谁对她张开獠牙,她却觉得天地翻转,眼前发黑。 她杀人了? 一阵厉风吹来,秦霜眼珠一滑,旋即转身,本是下意识再拼出一击,可那具尸体陡然晃过眼前,她的动作停滞了,胸腹猛一痛,血花溅出。 妖物的脸倒映在她眼中,她咬紧牙,拼尽全力祭出三道弦音,将那妖物斩成几段,尸块掉下来,滚进泥里,血乌臭难闻。 秦霜喘息半晌,没管伤口,看了眼凄冷的月色,把两具尸体都带到山下。 村民看到那男人的死状,皆是涕泪不止,而妖物被杀,又是值得庆祝的事。他们将村里值钱的东西都双手奉上,拥在那仙子身边:“引明上仙,这是献给您的!” “您的宗门在哪,我要为您捐一座庙!塑您的神像,给您攒功德!” “仙子,仙子!” 被人簇拥,秦霜却是一阵阵发冷,好似掉进了冰窟窿里。 她抬眼,看到了人群后方,一个拿着小黄花的男孩。 那是死去之人的孩子。 父亲的尸体支离破碎,小黄花掉在地上,男孩跑开了。 秦霜什么都没拿,也没说一句话,径直离开村子。 回到宗门,她倒头便睡,可睡不着,睁着眼到天亮,眼睛许久不眨,盯住屋子角落的蛛网,已是红血丝一片,格外瘆人。而她无所觉,还是未处理伤口,妖物的血与她自己凝在一处,散发着微弱的妖气,仿佛此刻横倒在床上的是什么妖邪似的。 也许就是。 她的罪行会被发现吗? 她没有掩埋那个男人的尸体,甚至没有稍微修饰一下,村民们会反应过来,他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妖怪所造成的,然后找到天虞门要说法吗? 知道她所做所为的那些人,掌门,殿主们,师弟师妹们,以及秦河与阿昙,会怎么看待她这位“完美”的大师姐呢? 但就算杀了人,也没办法吧,她并不是故意的,仅仅是那只妖物过于狡猾了,她中了套,仅此而已!况且,有谁的修行之路是一帆风顺,一点错误都不犯的呢? 就连当年的掌门,也有过“杀神”的名号啊。 想到这里,她干呕了一声,猛地坐起来,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怎么可以为了安慰自己,这样去说掌门?若不是掌门,她们姐妹俩哪还命能活到现在? 脸上是清晰的巴掌印,她捂脸哭泣。不是为了哭那个死去的人,也不是担心害怕,而是她看清了自己的心,那颗不知何时变得丑恶的心。 名誉,地位,钱财。一个人因为她死去了,她首先担心的居然是这些。 为什么她不再为了凡人的死去而悲伤了? 秦霜在屋里躺了两天,骨头快要和肉一块融在床上,终无法忍受。 又是一轮圆月挂在天上的夜晚,她跑了出去,把自己的罪行详细写在了一张纸上,并折了张纸船,放在水中,期待它顺流而下,被谁发现,看见上面记载的字,再来揭穿她,把这个没有勇气自己承认罪行的家伙送进刑堂。 然而,天意弄人,那纸船飘着飘着,竟然沉了下去。 眼睁睁看着白色没入水中,秦霜神经质般的笑了声。她跳进水里,激起水花,再次折了一只,小心护送它向下飘去,可没想到,再次沉了。 “船沉了,”秦霜难以置信,瞳孔颤抖:“它沉了!” 纸船游戏,她与秦河从小玩到大,载有无数欢乐的小船,从村子的小溪,游过死水坑,游过狭海,游过天虞门的每一条河流,却在这并不湍急的溪水中沉了下去。 是它所承载的东西陡然变重了吗? 秦霜面无表情,上了岸,跌跌撞撞往回走。走到半途,她被秦河拦住。少女哭哭啼啼,神色慌张,眼中的恐惧犹如见了鬼:“姐姐,我杀了人,怎么办啊?” “你杀了人?”秦霜疑心她是在揭穿自己,可秦河脸上的表情不似作假。 “是,我杀了师姐,一个和我有矛盾的师姐,我是不小心的” 有哪个师姐和秦河关系不好吗?秦霜的脑中流过这句话,可她抓不住,她早已麻木了,无法思考,连情绪也不曾波动。 惶恐的夜色中,她轻易就决定了隐藏妹妹的罪过。她握住秦河的手,嗓音虚哑道:“你不要慌,尸体在哪。” “在” “带我去。” 她跟随秦河走进一片竹林,那地上,果真倒着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 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这个时候应该 秦霜没有检查她的呼吸,也没有查看她的任何状态,甚至没有确认她的身份,她忘记了所有该做的事,只是遵循本能,在旁边泥地挖起来,直到挖出一个深坑,将尸体扔了进去,再掩埋。 她在旁忙活,秦河始终看着她,哭泣不知何时停下了,只有一双观测着的,冷然且讥笑着的眼睛。 把最后一捧土堆到地面,秦霜扔下铲子,再次拉住秦河的手:“没关系的,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宗门不会把我们赶走,你放心” 她的话还没说完,额头忽而一痛。 光芒刺着眼皮,驱散所有含混的梦,秦霜听到鸟叫声。她费力睁开眼,看到疏朗的竹林,以及蹲在他面前,眼中充满担忧的秦河。 “你放心,我不会叫人发现的。”秦霜抓住秦河的袖口,立即说道,嗓音哑到听不出是自己。 秦霜手上身上全是泥,就这么靠过来,把秦河一身白袍与马面裙都弄脏了,少女却视若无物,安抚着人,还将她抱住:“姐姐,你说什么呢,做噩梦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在这歇了。” 浑身都是针刺般的疼,秦霜无力摇头,一夜过去,清醒了些,她心里也觉得或许是梦,不然也太过荒谬。不过,是真是假,看看就知道。 身下的土地还是松软的,秦霜一把推开秦河,再次抄起铲子,又挖出一个深坑,而坑里并没有尸体,只有一些血。 没有尸体,哪里来的血呢? “姐姐!” 秦霜听到一声惊叫。 她回过头,看到秦河惊慌失措的脸,身体表面也有黏腻湿润的感觉,用手一摸,满手是血。 原来是从她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血。 太好了。 秦霜睡了半个月。 等她醒来时,身上伤口好了七七八八,一种沉重的麻木感像是裹尸布一般将她裹紧。她躺在床上,无法动弹,窗外的骄阳照在她瞳孔中,只反射出了微弱的光点。 她逐渐回忆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会做埋人的梦,大概是她自己理想的投射。她是希望妹妹在知道了现实后,也能够迅速接纳她,站在她身边,帮她隐瞒那一切。 可如今,她已经不确定杀人一事到底是真正发生的,还是她的幻觉,或者另一场梦。 能够确定的是,在事发后整整一个月,没有人找上门来。 这次,秦霜修养了许久,才终于把一身伤养利索了。在此之前,她被掌门与师尊连番看管,强制性关在房里,不能出来。她闲*得无聊,只好看书,一本又一本。消磨时间用得,也不算认真,可当看到一本关于草药的书时,被吸引了注意力。 那本书上记载了一种草药,生长在某片地方,某座山,某个山洞中,全世界只有那一处山洞有极为稀少的一小片。那种草药服下一整支后,可以帮助天残者突破身体极限,也可以养护伤者,彻底的安神驱梦,总之,功能极多。 书上类似乱七八糟的记载其实颇多,包括胡编乱造的内容,大部分都是传说中的存在,经过了时间变迁,基本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要是放在以往,秦霜不会相信,可看到这东西的那会,她像是着了魔,竟然丝毫不怀疑,信以为真,打定主意要去寻来两朵,正好她两个妹妹,一人用一个。 若不是被种种原因限制,秦河与阿昙,这两个她最亲近的人,所拥有的成就,绝不可能只有目前这些。是半妖体质,是幼年时的噩梦,与连续不断的生病,是体弱,是残缺,是这些原因导致了她们停步不前,但她们还那么年轻,决不能被困在此处。 “我是个没用的,且罪孽深重的人,但我至少可以为她们做点什么。”秦霜喃喃。 第296章 树影深深,不见旧人。 秦霜揣上书,没告诉任何人,自己踏上了寻药之路。 这趟旅程很是顺利,她没有遇到太多难以解决的挫折,便在小半个月后,寻到了书中的那座山,以及山洞的大概位置。待要进去时,她却有了奇怪的感觉,似乎被谁盯上了。 为了寻宝而来,被跟踪也实属正常。秦霜提了速度,先钻进一片密林,快速清除了自己的脚步与痕迹,而后飞身上树,躲在阴影之中,手按弦上,观察来者。 不多时,两道一高一矮的影子飞到她脚下的树前,正是秦河与阿昙。 看清了人影,秦霜松了口气,但又提起了心。 秦河脚尖还没落地,便转头四处望,嗓音有些急:“姐姐不见了。” 阿昙默不作声,以目光打量周遭覆盖着落叶的泥地,没找到想要的痕迹,便道:“刻意隐藏。” 秦河惊讶道:“我们被发现了?” 为了跟踪成功,她与阿昙都将呼吸降到最低,像鬼魅般前行,且保持了一长段距离,却没想到,还是被秦霜发现,且将她们就这样简单得甩开了。阿昙道:“那可是引明上仙。” 听出她语气里的骄傲劲,秦河欲哭无泪:“坏姐姐!” 跟了小半个月,都很顺利,可失去踪迹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不想成果浪费,秦河不放弃,想要和阿昙分头行动,看谁能先找到新的痕迹,再相互联系。她将计划极快地描述,说完就打算赶路,可还没动身,就被拉住了手臂。 秦河看过去:“干嘛抓着我。” 阿昙道:“先找个地方吃药吧。” 树上的阴影中,秦霜动了下。 在发觉下面两人是谁后,她就把身形藏得更严实些,准备等她们走了再出来,让这胆大的俩小孩灰溜溜回家去,可听见这句话时,又忍不住低头往下看。只见秦河脸色的确更苍白些,还咳嗽了几声,看样子是生病了。 对于阿昙的提议,秦河不赞同:“熬药太久了,还要等凉,再等我吃完,我姐姐都飞到三座山头之后了。” 阿昙不打算让步:“不及时吃药,你的病会更严重。” 就在这时,一道刺耳弦音从上方传来,犹如一道弯刃,从天而降。两人都下意识弯腰,捂住耳朵,略有些慌乱。然而,那弦音只有声音,却不蕴含灵力,犹如水波,刚碰到她们,就散了个干净,余音回荡在林中。 阿昙已知道出手的人是谁,顶着纷飞的残枝起身,目光灼灼,穿透林叶,望着树上的人。 果然,一阵风吹来,叶片翻飞,雪白身影浮现,女人掌下的那根琴弦还在兀自震动。她状似无奈道:“生病了还乱跑。” “姐姐!”秦河嚷嚷:“你果然躲起来了。” 秦霜道:“屁股后面跟了两只聒噪的小老鼠,吱吱吱叫得我耳朵疼,不躲起来,我怎么抓人呢?” 她收起琴,弯腰摸索着树干坐下:“出来和师尊说了吗?” 阿昙低下头。秦河犹犹豫豫道:“没说。” 秦霜来了气:“你们两个,真是胆大包天,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这么远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不怕被妖怪吃掉吗?秦河胡闹就算了,阿昙,你也跟着她胡闹。” 阿昙很快道歉:“对不起。” 秦河上前一步:“是我要跟着你的,你要怪就怪我,不关昙姐姐的事。” 看俩小孩这样,秦霜也不能再说什么,只好摆出一副大姐姐气场:“少卖乖,你这孩子,真是不听话。长大了,胆子也肥了,还要跟踪姐姐,是何居心啊。” 她语气不算是很严肃,偏向于开玩笑,但心里确实压着火。此地偏僻,人迹罕至,藏着什么深山老妖都有可能,万一碰着什么意外,她真是不要活了。 被她批头说一顿,秦河先道歉,表示自己还是听话的,可那双眼睛分明还有话藏着。沉默了没几息,她突然挺起胸,握紧了剑,鼓起勇气问:“姐姐,你实话告诉我们,最近你的修为是不是出了问题?” “出问题?”秦霜语速慢了些:“你为何会有这种想法。” 秦河道:“那天我在竹林里找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你的样子很不对,你不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但我是你妹妹,我能感觉的到。” 一个月之前,秦霜出去除妖,用了比以往都更长的时间。秦河翘首以盼,等不到人归来,放心不下,想去姐姐居住的地方看看,但没找到人,好在看屋中陈设,有回来的迹象,于是寻过去,在林子里看到了她。 那时的秦霜,睡在地上,手里握着不知道哪里来的铲子,身上满是尘土,混合着血,散发浓烈妖气,隐隐都盖过了灵气。秦河本能感觉出了事,急忙找到师尊,没查出问题,师尊又还委托了沈仙师来帮忙看,都没看出什么,想要对症下药都没有办法。 本来想着,在秦霜闭关休息一段时间后,她再和姐姐好好谈一谈,但没想到秦霜伤口刚好,就急不可耐溜出去了。 秦河实在担心她怎么了,又觉得直接问怕是问不到什么,还不想惊扰人,便拉着阿昙一起,打算跟踪去看看,到时再做打算。 从小到大,秦河没有怎么忤逆过姐姐,这次办了件大事,也觉得理亏,害怕挨骂,赶紧接着说道:“你会担心我,是因我们是姐妹,那你就该知道,我也会担心你啊,不要瞒着我。” 好一会,秦霜才道:“你担心我被杀了?” 秦河闭口不言。她连重复那个字都不想,害怕残酷的联想会出现在脑海。 谁知,秦霜悠悠道:“就算那种事发生了,也没什么。” 一股火气窜上来,秦河叫道:“姐姐!” 秦霜挥挥手,蛮不在意:“我的修为没问题,师尊和沈仙师不都给我看过了吗?你也知道的。” 这是真的,所以秦河也只是猜测。得到了回答,她勉强忍住,还是不满的神情:“如果不是这个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别的原因。” 秦霜靠上树干,手掌撑着下巴,点点头:“说说。” “上上次,你出门回来,我听说了一件事。”秦河一副掌握大局的模样,还卖了个关子,似乎是指望罪魁祸首在她说出实情前,能够主动坦白,可惜没有。她只好继续道:“你把人家的戏摊子给掀了。” 秦霜不以为意:“不好好唱戏,只会弄一些骗人的勾当,掀他摊子都是轻的。” 秦河道:“也许他做错了,可人间自有律法,不该由咱们插手,你那样做事是不对的,师尊要是晓得了,会处罚你。你是不是担心这个,所以才心神不宁?” 要不是人家证据确凿,秦河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那些居民口中所描述的“恶霸”,居然真是自己的姐姐。她不仅砸了别人吃饭的玩意,还把人给打伤了,差点就落了个残疾。她们可以对妖邪下狠手,却是万万不能对百姓出手的,否则是坏了大规矩。 听完她对自己苦闷原因的猜测,秦霜像是听了个笑话,捂着肚子笑了好一会,继而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似无奈,又似庆幸,还有隐隐约约的苦涩。她想说话,却是说不出来,欲言又止,很快放弃,只一味摆摆手,想要挥开什么似的:“是,就当是这样吧。” 女人站的位置太高,大半面容都被遮掩了,导致阿昙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不安盘旋在她的心底,她低沉着嗓音询问:“连师尊也不曾这样频繁出门猎妖,为何您要这样做呢?” 秦河也说道:“你之前不是这样的。” 她的姐姐向来是慢性子,能不着急去做的事情,就要无限期往后拖,出门猎妖更是只有不得不去的时候才会出发,且信念就是及时行乐,不贪不慌,还钟爱往人堆里凑热闹,整天都是笑嘻嘻的,看得人也不自觉跟着弯了眉眼。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搬离了崖山,辞别师尊与尘梦村村民,独自居住。还时不时就往外跑,就算没任务要做也主动去领,把自己弄到一身伤才回来,而最近,那种“勤奋”更是连师尊都看出不对劲了,问起来,却也得不到什么正经回答。 她们这次的跟踪计划,也是迫不得已。 秦霜盯住妹妹的眼,笃定道:“他们还跟你说了别的。” 来告状的村民不止有戏摊那些,还有别人,好几波,什么样的事都有。秦河听得脑袋大,相当困难地从中拼凑出姐姐的影子,却始终不敢相信。她道:“我没有都信。” 谁知,秦霜道:“信吧,那都是事实。” 秦河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叫道:“姐姐。” 秦霜道:“秦河,赞我的话,贬我的话,你都不必听。我们是姐妹,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若是有一日你的成就超过我,那无论我做过什么,我的所做作为,最终都就只剩下了好的那部分,大家都只会夸我了。” 秦河道:“你在说些什么啊。” 秦霜笑道:“我是说,我做不了什么美名远扬的好仙子了,但你可以。” 秦河一头雾水。喉咙又痒了,她强自压下,问道:“你不担心自己的名号被污浊吗?” “那些伦常道理,是约束俗人的,你姐姐我可不是俗人,我是圣人,哈哈哈哈。”秦霜抬起手,指向西方:“往那个方向走十里,有一家客栈,你们去那歇着吧,别跟着我了。” 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两人都下意识望去,只看到幽深的树林,再转回视线时,树上已没有了那道白色身影。 甩开了那两人,秦霜继续赶路。她一边走,一边喃喃自语:“我还年轻,这把年纪若是死了,那就是天妒英才,那又如何呢?天要真看我不顺眼,我哪有还手之力?只能顺其自然了。” 师尊和沈仙师查不出什么,那是当然,秦霜的修为并没有出问题,真正需要调理的是她的心。 从她做错第一件事以来,“良心”与“道德”这两样东西不断从她心中流逝,她所面对依然是那个人间,但种种习以为常的观念都在迅速崩塌成无法挽救的废墟,同时,“同理心”也逐渐缺失,只有无边无际的恐惧在她的心中无限增生。 无情早晚会成为她人性的主基调,在那之前,她能做的只有完成自己的遗愿,然后死去。 秦霜一面不停歇地自言自语,一面找到了那个藏有草药的山洞。入洞前,她拿出所有武器,已打定主意,不管遇到什么,只要是来抢药的,管他是人是妖,全都杀掉。 不过,情况比预想中顺利。她绷着精神,深入洞穴,没看到一个人影。不多时,一片微光自洞中升起,书中所描述的草药,就生长在洞中裂谷的桥梁上。 那微弱的荧光,几乎让秦霜掉下泪来。只要有了这东西,就能让秦河与阿昙超出肉。体的限制与诅咒,真正翱翔了。 她踩上那座桥梁,听到了不详的裂声。 细小的石子从脚边滚落,掉进了下方看不清底部的万丈深渊。 秦霜瞥了眼裂谷,放轻脚步,接着往前走。 那桥梁年岁颇久,只要有一丁点动静,就不堪忍受般的,蔓延开蛛网裂缝。 秦霜全然相信,等她走到那片草药所在的地方,不管多么小心翼翼,这座桥梁都会塌陷。 可她只能继续走下去。 一步,两步,她摒弃所有想法,眼中只有那片草药。 她的身法比一只猫儿还要轻盈,却阻止不了桥梁发出持续的悲鸣。洞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流动,黑暗不断拥挤过来,推着她向前。 等她耐着性子,终于走到那片草药前,刚伸出手,那桥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在洞中不绝的破碎回响声中,摔落到下方的深沟裂谷 时空突然变换,来到一间房里。 窗户被风吹开,窗扇啪嗒打上墙壁,夜色无孔不入,烛火飘摇。 秦河半躺在床上,眉毛耸着:“还是等她回来再问吧,要是她不说实话,我就再也不要叫她姐姐。” 阿昙道:“你还是会叫的。” 秦河:“我才” 门突然打开,秦霜走了进来:“喝药了。” 秦河愣了愣,赶忙坐直,脸上的喜悦一闪而逝,转换为担忧:“你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白色的石灰覆盖着秦霜全身,她端着一碗药,脸上尽是些细小的伤口,像是在锋利的草丛里滚了一圈,身上也脏兮兮的,头发散乱,颇为狼狈,而最让人惊心的,是那双几乎没有神色的眼,仿佛万念俱灰,让人瞧着心里发毛。 秦霜没有回答,脸上也没有笑容,她快步走到床边,把药碗塞到秦河手中:“喝药。” 她这副样子,显然是出了什么事,但秦河不敢问,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姐姐。于是,默不作声,乖巧把药喝完了。 舌尖刚一碰到药汁,她便发觉,这味道和前几日喝的都不一样。等碗底露出来,她才后知后觉想到,药都是拿在阿昙手中的,姐姐那里怎么会有呢? 盯着秦河把药喝完了,秦霜才眨了下眼,似松了口气。她按着秦河的肩膀,把人按倒,又给她盖上了被子,冷冰冰道:“你现在睡觉。” 秦河不敢说话,使劲看向阿昙。 阿昙蹙着眉,拿起空碗,放到鼻尖下轻轻嗅了嗅,还未闻出什么。她便被秦霜抓住袖子,给拽出门去。 “你跟我来。” 秦霜走在前面,背影在走廊的烛火中明灭,一种强烈的陌生感袭来。阿昙想要挣扎,手上刚使力,后颈一疼,她眼前一黑,只来得及看见秦霜饱含晶莹的双眼,便昏迷过去。 把摔下的人接住,秦霜一脚踹开房门,直奔床边,将昏迷不醒的人小心放下去,接着翻过来,脊背朝上。 手伸进袖中,摸出一根长针。秦霜一手执针,另一手拉下阿昙的衣领,看见那散发着淡蓝光晕的妖印。 到这时,她的眼泪才滚出眼眶。 “对不起。”她的嗓音格外哑:“是我无能。” 她闭上眼,眼前似乎又浮现出洞中的情景。 “桥碎了,我拼命补救,也只抢回来一朵草药。” “我我只能救一个人。” 说到这里,她给了自己一巴掌,鲜红的掌印浮现在她脸上。 手指穿过发丝,揪住发根,往下拽去,麻木的痛感无法压制那心里满溢出来的绝望。 “为什么我总要做这种选择。” 她确信自己一定被什么凶险的诅咒缠住了,才让她一次次面对困难的,足以将她撕裂的选择题。那些她都还可以忍受,外人而已,没有真正不可抛弃的,可这次面对的是两个妹妹,那本来唾手可得的,能够救命的解药,因为她的失误,她的无能,居然只剩下了一个。 “我明知道你的一生够苦了。”掌门的那番话还在脑中回荡,秦霜无法原谅自己:“我把你救回来,不是想让你受苦的。” 她逐渐拿不住那根针,呼吸也变得急促。模糊的视线中,她看着那道妖印,不断呢喃着对不起。 过了许久,烛火都燃尽了,悔恨,不甘,痛苦,所有表情像是被抹掉一般,自她脸上消失。 她呆呆望着,血红的眼眶内只剩下了愈发强烈的偏执。 “我会弥补你的。”秦霜哑着嗓子。 她拿起那根针,沿着妖印的纹路,刻印下另一道咒语。 “我会救你。”秦霜说:“至少救你最后一次。” 半个月后,秦霜回到天虞门,跑到一处亭子里等候。 听说盘香饮从集议大殿出来,第一时间会来这里。她已做好了准备,要把这些年自己做错的那些事,全部向掌门坦白。 她要抛弃能抛弃的一切,不当引明上仙了,也不愿再接受大师姐的称号。她这种人,为非作歹多年,自有适合她进入的牢笼,掌门会明察所有事,然后给与她应有的惩罚。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都轻松了很多,还能欣赏一下周围的花海。 没等多久,一阵脚步停在她身后。 秦霜转过身,开口道:“掌门,我杀过人。” 盘香饮的脸色微疑:“杀人?” 秦霜低下头,开始细数自己的罪行。 从一开始,她人生的第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开始,人肉,与腐烂的妖肉之间,她选择了人肉,而这就是噩梦的起点。这之后,无数次两难的选择里,她都选了最糟糕的那个,并付出了代价。 有人为她错误的抉择而牺牲。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她做了很多错事,她向所有人隐瞒,她骨子里在糜烂,她不配拥有继续享生的权力,她应该面临审判。 不敢与掌门对视,秦霜始终低着头,忏悔自己的痛苦和罪行。 而若她抬起头,就会看见,青天白日之下,站在她面前的人,那个以狭长的羊骨作为头颅部分,双眼空洞,脑后探出锁链黑手的恐怖存在,哪里是掌门呢? 说完了心声,秦霜已是泪流满面。 这时,她听到一声悠久的,轻盈的叹息。 “唉。” 尖锐的恐惧如一把刀,瞬间剖开了秦霜的大脑。 她脚步错乱,迅速抬头,慌张环顾四周,亭子里空空如也,一个人影都没有。盘香饮并不在这里,方才的画面,只是她的幻觉罢了。 幻觉又是幻觉! 她好不容易展开心扉,拼尽了所有勇气回顾那段过去,像是把自己分尸一样,去掏心破肚的倾诉,结果只是一场幻觉?这好半天,她对着空气忏悔?这杀千刀的幻觉!还想怎么折磨她! 她的脸近乎恐怖得扭曲。 默立片刻,灵力突然爆发,毫无预兆的,她一掌轰在地板上,整个亭子应声破碎,炸开无数碎片,向四方激射,周遭的花海也未能幸免。 几位路过的仙子,都被这动静吓到,定睛一看,居然是大师姐,不禁细碎讨论起来。 “你有没有听说” “她啊” “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的。” 余怒未消,秦霜听见动静,却看不清那些人的人脸,仿佛只是一张张印有诡异笑容的白纸。她狠狠剜了她们一眼,飞速离开,一路跑到集议大殿。 她正要推门进去,然而,门开着,有一道缝隙,盘香饮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来。她顿时不管什么礼仪,直接趴在门上,偷偷往里看。 大殿中央,悬浮着巨大的灵力光球,里面是一派和谐的人间场景。盘香饮道:“未来并无灾祸。” 没有灾祸?那此刻降临在秦霜身上的,都是些什么呢?只是她个人的惨剧吗?难道许多年前,她看到的那两兄弟,就是自己的命运吗? 算了,不管怎么样,最终都是要死的,结局又不会变化 盘香饮微微侧首,似是注意到了她的存在。 里头的谈话渐息,人依次离开,盘香饮将预言光球收回袖中,走到门前,将门拉开。看到已无人色的秦霜,她颇感意外:“秦霜?” “掌门,”秦霜叫她,眼中闪着不正常的光:“我走火入魔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解释。 “您杀了我吧。”秦霜噗通一声跪下,并拢双手:“只能这样了,掌门,求你了,我早已罪无可恕。” 盘香饮皱起眉头:“你先起身。” 秦霜摇摇头:“掌门,你听我说,阿昙是个好孩子,她性情敏感,容易受到伤害,难过的时候就不喜欢讲话。她会犯些小错,但她绝对不是什么坏人,求您一直相信她,照顾好她,就算有谁想将什么罪名推给她,都是假的!” 她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我愿意用我的生命起誓,她绝不会做坏事!掌门,您无论如何都要相信她,相信我。” 女人眼中的执拗近乎癫狂,盘香饮察觉不对,灵力已放出去,搜刮着宗门内的不祥之物,口中道:“我自会如此,你先起来。” “不,”秦霜撕心裂肺,她喘了几口气,声音忽而又弱下来:“我对阿昙使用了移魂咒,未来,若是她遭遇了不测,至少可以留下她一片残魂,以掌门之力,还可以把她救回来。” 用自己的命给别人留下生机,此咒忒毒,没有几个人愿意这样做。盘香饮眼中闪过诧异,她抬手覆在秦霜头顶,片刻,严肃道:“你要毁了自己的前程。” 秦霜道:“我已没有前程可言。” 盘香饮道:“莫要胡说。” “掌门,我没有别的心愿了,秦河跟着师尊,自然不会有事,可阿昙”秦霜说不出来,她的胸腔是空的,一点柔情都无法挤压出来了。 “我会看着她的。”盘香饮道:“自然也会看着你。” 她抬手抓住秦霜的衣领,身影一闪,下一瞬,已到了小山殿。她简单检查了秦霜的身体,封住了她的灵脉后,将她关起来:“你先在这歇息,暂且不要出门。” 没想到自己的结局只是软禁,秦霜大为失望,她本来觉得死在当年的救命恩人手里,算是一种有始有终的好结局呢,看来掌门也是靠不住的。不过也是,掌门日理万机,哪里有多余的精力放在她身上呢? 她叹了口气,想自绝经脉,发现灵力滞涩,被掌门完全封死,只能另寻他法。 她在屋里转了一圈,掌门的房间和她的屋子差不多,都没太有人气,风格单调且家具稀少。这倒是无所谓,可她想找个锋利点的烛台,都没找到,令人失望。 不过,这种事情怎么能难得到秦霜呢?这次依然是选择题,但要选择的,是杀死自己的方法,对她而言,算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简单的题目。 她搬来椅子,解开腰带,把腰带的一头往房梁上一挂,另一端垂下来,系好,构成一个恰好能上。吊的绳圈。 正要把脑袋伸进去时,她听到窗外传来阿昙的声音。 “师姐。” 声音着急:“师姐,你在里面吗?” 秦霜犹豫一瞬,把腰带甩上去,藏起来,接着去开了窗。阿昙站在外面,满眼担忧:“我刚刚听见同门说,师姐你弄坏了亭子。” 秦霜:“嗯。” 阿昙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许久之后,她尽量柔和道:“师姐,不要考虑修仙的事了,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吧。” 秦霜想了想,死之前陪她出去走两圈,也不错,省得这孩子对自己留下的最后印象,是走廊里的突然袭击。于是,她点头应允,至于掌门的禁闭口令,她才不管。 就在她离开不久,盘香饮便带着几个殿主都过来,稍微讲述了一下秦霜的状况,便推开门。谁知,里面并没有人在。 盘香饮旋即探出灵力搜索人的下落,这么点时间,秦霜就是拿出全部本事,也不可能逃出她的灵力探测范围,可奇怪就奇怪在,她的灵力把天虞门草地里的一只小虫都找到了,居然丝毫找不到秦霜的影子。 “找人。”她言简意赅,几位殿主立即行动。 另一边,秦霜跟随阿昙浑浑噩噩的赶路,身边人说了些什么,她全然无印象,只记得天明了又暗。等她睡得清醒点了,再睁开眼,听见远远的锣鼓声,昏天黑地之下,鸳鸯镇的匾额高高悬挂在城楼上,楼中发出鬼魅的火光。 “这”秦霜稀里糊涂被拉进镇子,镇中人都在庆祝,却不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到处都是嘈杂之声,以及人们因为欣喜而扭曲融化的脸庞。 “我们去哪?”秦霜也许这么问了,也许没有。 须臾,两人停在一处戏台前,台上人一甩红袖,咿咿呀呀地唱戏。秦霜听不懂唱戏的内容,心中遍布着草针般的刺痛。她转头望向身边人,阿昙红润着脸庞,天真问道:“师姐认为人与妖,可以相恋吗” 秦霜很想直说,你在讲什么乱七八糟的,难道忘记自己爹娘是怎么回事了吗? 许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阿昙补充道:“并非我爹娘那般。” 秦霜说道:“妖在人眼中,往往是狡猾危险的。若是妖谈及爱,谁知道她要的是真心,还是这个心呢?”她指了指自己左胸的位置。 阿昙脸上的红晕有些消退。秦霜继续道:“不要太相信那些注定没有情感的东西,不要认为自己是例外,不要爱上无情的妖。” 她说完,脑子清醒了一些,想起阿昙自己也算是妖,便笑道:“啧,是不是偷懒看什么故事话本了?还是看上谁了?” 阿昙的表情变得奇怪,良久,她道:“我都没有。” “没有哇,”秦霜转身,往人群外走:“看了也没关系,你师姐我是那种迂腐不化的人嘛?就算是封灵上仙过来,也不会说什么的。” 阿昙跟在她身后,坚持道:“真的没有。” “没有就没有啦。” 顺着心意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人声远去,流水潺潺,秦霜终于松了口气,这才想起来问:“这是哪儿?怎么突然想来这。” 记忆逐渐补全,秦霜忙道:“坏了,掌门好像叫我不要出门来着?” 阿昙的疑惑愈重,她问:“不是师姐想来鸳鸯镇吗?” 秦霜道:“我?” 阿昙道:“师姐给我写的那份信里写着。” 说到这个,红晕重新爬上她耳后,她有些磕巴道:“那那” 看她的样子,似乎真有其事,但秦霜拼命回忆,也想不起来自己何时写过一份要来鸳鸯镇的信,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鸳鸯镇是哪里啊。不过,考虑到她最近状况确实不佳,若是真写了,而她忘记了,也是有可能的,便先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沉默。 微风吹着,叫人清醒。阿昙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垂下眸子,低声道:“师姐觉得,半妖的寿命不会长久吗。” 为何又突然说到这个了?秦霜搞不清状况,先安慰:“那些死去的半妖,大部分都没有你活得久,看吧,你要做那个例外。” 方才说没有例外,现在又是例外,阿昙撇了下嘴,又认真说:“如果我不再是半妖了呢?” “嗯?” 两人走到一处溪流边,此处假山极多,流水也多,风景还算是不错。秦霜随口的疑问,不经意间,她低头,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这一下,便挪不开步子了。 因为她看到了很多人。 阿昙,秦河,盘香饮,江舟摇等等,过去在她人生中占据主要位置的那些人,此刻都出现在水面的倒影中。 秦霜像是被定在了原地,她不由自主蹲下。 倒影之中,秦河站在她身后,抬手触碰着她的肩膀,口中说道:“我是魔物。” 慕千昙始终在猜测魔物以什么样的身份待在秦霜的身边,如今来看,也许每一种身份,她都充当过。她是秦霜身边的所有人,看着秦霜长大,比谁都了解这个孩子,自然也做得出最损心性的局,就这样把秦霜逼到疯魔。 没有丝毫怀疑眼前的场景,也没觉得异常,秦霜勾起了唇:“从哪买来的旧书,你学错了,魔物可不是这样的。” 上一秒还在和自己对话的人,突然蹲下来,对着水面自言自语。阿昙有些慌张,蹲到她身边,看着那张认真的侧脸,颤抖道:“师姐?” 水中的影子说道:“魔物应该是什么样子?” 秦霜道:“你想象不出的样子。” “是我想象不出,还是你想象不出呢?” “师姐!”阿昙提高了嗓音,可秦霜不为所动。 她伸出手,试图把人拉起来,却失败。秦霜仿佛痴迷了,双手扒住河沿,耳朵贴近水面,要听到什么声音似的,而她也的确听到了,因为给出了反应。 不知那是什么魔鬼之语,流入了秦霜的耳中,她脸上和善的笑容逐渐僵硬,一点点剥离,转变为一种可怖的苍白。 她仿佛遭受了巨大的打击,嘴唇不受控制的发抖,眼角漫上血丝,眼中多了某种顿悟,以及矛盾的憎恨,到最后,甚至变成一种无法理解的狂喜。 “我没有走火入魔!我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 仿佛终于找到了困扰已久的答案,秦霜双眼含泪,大笑着起身,指着水面道:“我就知道!什么命运啊,就是有人在搞鬼,你,魔物,你跟随我那么多年,处心积虑想要改变我,你成功了吗?” 阿昙着急道:“师姐,你怎么了?你看着我,你还知道我在这里吗?” “你不可能继续控制我了!”秦霜转过身,满面红光,兴奋不已道:“阿昙,杀了我,这样的日子终于能结束了。” 她*短短两句话就让阿昙陷入崩溃:“师姐!” 秦霜道:“你看啊,她就在那里,一只魔物,就是她让我不断地选择啊选择,就是她害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我对付不了她,但我至少可以阻止她!你杀了我,当师姐求求你!” 阿昙摇头道:“对不起,我不该带你出来,我们现在回去。” 一只手从地下伸出,抓住秦霜的小腿,逐渐有越来越多的手,从水中,石中,她自己的身体中伸出,抓住她,把她往下拽。时空发生巨震,裂缝自天边衍生。裳熵握紧了慕千昙的手,提醒道:“这里要崩塌了。” 一个个影子自虚空中浮现,她们有着橙红的身体,额头处都歪歪扭扭刻着一个“合”字,身体表面反射着红光。她们向争执中的两人游去,像抢食的鱼,不可见的牙齿咬碎血肉,混乱爆发。 光晕充斥在视野之内,大地也裂开,水流汇成瀑布,流向深渊,破碎之声从头顶压来,那光芒逐渐压倒了一切,让世界陷入纯白。 所有声音退去。慕千昙举着莲叶,默数了三个数,眼前绽开金光,集议大厅内部的细节显现,脚下是平静的湖面,薄雾拂过。 幽怜梦走过来,将阵法关闭,两道闸门合拢,池水被关在了地板下方。两人得以下降,踩上地面。 莲叶已枯萎了,大殿内依然坐着黑压压的鸟群,却无人出声,沉默弥漫。 亲眼目睹了那样的惨剧,以及魔物的鬼魅残暴,没人能说出话来。 慕千昙松开了裳熵的手,望向长桌。 也许是灵力过度消耗,绮山脸上的花全都萎败,垂在脸边。在她对面,秦河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姬艳朝站在她身后,捂住了她的双眼。她的手背上生出了数只圆润小巧的蘑菇,眼睛里也是一圈圈的蛊惑咒法,妖气淡淡逸散。 幻境最后的场景,虽说没有展示完全,但也能猜到了。阿昙应当还是杀死了秦霜,这一幕被后面赶来的盘香饮看到,掌门或许会相信阿昙的解释,但别人不会,误会就此产生。又因为亲手杀死了敬重的师姐,阿昙就此性情大变。 “魔物的身上有一个字,是合。”盘香饮走近,她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阴沉:“我有一个猜测。” 心中翻涌的感情太多,慕千昙暂且也放下了进入幻境之前,对掌门的小小意见。她道:“您说。” 盘香饮道:“一个位于神魔森林的古国,我对它了解不多,书海阁中也许会有记载。” 慕千昙道:“过几日,我与裳熵跑一趟。” 盘香饮道:“今日便出发。” “好。”慕千昙点点头。 魔物这番藏于暗处的耍弄,祸害了一个前途一片光明的正派修者,是盘香饮所不能忍耐的,更何况那孩子从小就跟在她的身边,却没人发现她一直承受的折磨,迟迟来临的事实,叫人怎么面对呢? “千昙。”盘香饮低声道:“抱歉。” 不知道她是对什么事说抱歉,而慕千昙全都已不在意了。 至于阿昙,她那样的性子,至死都不会怪罪别人一句,就连那片残魂都是温柔的,所以慕千昙替代她回答:“无妨。” 离开集议大殿,阳光倾洒下来,是幻境之外的,真实世界的日光。慕千昙站定在树下,抬头望了眼,脸上一片温暖。 在幻境中度过了那么长时间,出来只是一瞬,在里头对话那会,还脱不出那种感觉,晒到了太阳,才觉得真实。 沐浴了一会阳光,慕千昙眯起眼,喃喃道:“原来那片残魂是秦霜的手笔。” 她还以为瑶娥上仙是真的幸运,才留下了那一片魂魄,可原来不是。 若不是慕千昙穿越过来了,故事线的走向也许会截然不同。 裳熵没太听清,问道:“师尊说什么?” 慕千昙看向她:“没什么,我们收拾收拾就出发。” 两人都站在阶梯上,裳熵比她要矮两阶,所以她是抬眸望来。那清澈眼眸中的神色,复杂到难以解读。慕千昙道:“想说什么。” 裳熵缓声道:“我在想,原来被预言困住的人不止是我自己。” 她说的约莫是盘香饮对阿昙的算命结果,而方才幻境里有关于阿昙的一切,与慕千昙都没有关系。她抬了抬下巴:“去书海阁之后,我有话要对你说,至于现在,闭嘴。” 她往前走两步,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唤。 “阿昙。” 她转过头,望向丛丛密林。 树影深深,不见旧人。 第297章 这才是我的过去 出了集议大殿,两人去了趟最近的集市,采买了些东西后,便直奔传送阵法,定位到天下书海阁。 炫目灵光自脚下升起,遮蔽视线,短暂的几息,熟悉的燥热混在空气中,迎面拥挤而来。气温陡然升高,两人站着,还没有动作,肌肤上已被蒸桑拿般的热气熏出一层热汗。 红棘酒的香气在略显严肃的传送大阵附近也毫无顾虑地弥漫,空气中充满了热沙的气味,远处传来摩擦骨头般的奇怪笛声,爬行动物挥舞着爪子爬上沙丘,盯着那人群中格外突出的两道身影。 离开传送阵法,顶着烈日,两人摸到盼山与弱水的家。慕千昙敲响了小门。刚敲了一下,屋里很快传来回应,木鞋的踢踏声隔着门板不紧不慢传来,还有一声疑问:“谁?” 裳熵道:“是我们。” “熵大人哇,”脚步快了些,声音里多了疑惑:“咦,不是你,而是你们?还有谁?” 往常应该是只有裳熵一人来的,这是却带上了“们”,盼山对这细微的改变异常敏感,也好奇不已,快速开了门,一道暖光从屋内倾泻而出。她看清了站在薄光里的人,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但站在裳熵的身边,代表着那只会是一个人。 “啊”盼山站了好一会,手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是杀死了伏家家主的瑶娥上仙,久仰久仰。” 知道她认出了自己,慕千昙免去了多余的解释,直接道:“并非瑶娥上仙,只是慕千昙。” 盼山侧过身子,朝屋里叫道:“弱水!” “来了来了!”弱水收起翅膀,从低矮的房间里倒挂着出来。她像是一个巨大的塑料袋,悬挂在房顶,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跑到了门边,歪着脑袋观察来人:“诶?” 盼山道:“看看这张脸,仔细看,把你脑子里的那张脸甩掉,记下新的,你心心念念的瑶娥上仙回来了。” 啪叽一声,由于震惊与事发突然,弱水从天花板掉了下来,摔倒在地。那沉闷的声音还未消散,她便弹了起来,瞳孔放大数倍,紧盯着出现在门前暖光中的女人,试图寻找到一丝熟悉的感觉,可惜失败了。 此刻站在门外的这个,气质和从前那位神色冷淡如冰的人根本不一样,不仅如此,那个女人脸上还挂着友善的笑容,可恶的冒名顶替!这一发现让弱水倍感挫败,十分失望,断言道:“她在笑,她不是我的瑶娥上仙!她不够恶毒!” “”慕千昙收起了笑。 上一世还没死的时候,盼山与弱水都算是豁出命来帮忙了,都是对她有恩的人。她再怎么别扭的性格,再怎么冷漠无情的本性,也不能对这样的恩情视而不见,所以算是逼着自己,摆出了一副能够称得上是和善的姿态,谁成想 她突然上前一步,藏在身后的右手迅捷伸出。弱水只来得及张开嘴巴,连喉咙都还没有挤出一声尖叫,就见一道寒芒削进了额头。一道冰凉的冷光闪过,她听到如同剪短血管一般的咔嚓声,一缕缕黑色毛发从她的眼前飘然坠地。 她摸了摸额头,刻在额头的那三个字——慕千昙,失去了刘海的保护,正暴露在空气中。 咔嚓。慕千昙再次按了下剪刀:“够了吗?” 弱水目瞪口呆,咬住手,久久不能回神。 盼山叹了口气,道:“先请进吧。” “我们带了点东西来。”慕千昙拿出一个布袋,不怎么熟练道:“集市上都是这些没用的小玩意。” 请人帮忙,总不能空手上门,再加那份想要报答的“恩情”,显得这一次登门拜访格外重要,但慕千昙这一生着实没什么送礼的经验,和裳熵两人在市场挑挑拣拣,找不到什么合适的。 纠结半天,想到那经过仔细装扮的黄土洞穴,慕千昙猜测到,那两位也许是超爱买各种家具回家摆放的类型。于是,她便将能看到的商贩摊子上,所有用来装饰屋子的东西,全部买下,一并装到袋里,提了过来。 把袋子递出去,慕千昙在心里祈祷盼山不要客气。她最无法应付这种情景之下两方的客气推脱,好在盼山也很干脆,直接接过了布袋。把东西拿到手里的一瞬间,她显然低估了里面的东西,所以在扯开袋子往里看时,震惊到眼镜快要掉下来。 “这”盼山晃了晃袋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这小小的布袋里的确装着小山般壮观的装饰品:“好大的手笔。” 慕千昙:“嗯。” 这种情况,她知道应该说什么话润色一下,但表达友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她而言,更是难如登天。好在裳熵开口:“师尊知道你喜欢这些,你平日很少离开书海阁吧,外面的东西很难买到,所以我们就带来一些过来。” 盼山也配合道:“要是再晚一步,我跟弱水就出门了,你们来得正好。” 弱水道:“什么时候来都是正好。” 盼山拎着布袋,往厨房走:“你们休息,我去准备点红棘茶。” 慕千昙问:“红棘也可以做茶了?” 连裳熵都无法干吃下去的酸涩红果子,用来酿酒已是极限,这帮勤劳的小老鼠,竟然还能发挥出它们别的功能。 “我跟人学的,没有酒好喝,但最适合你们这些滴酒不沾的人。”盼山的回答远远从厨房传来。 慕千昙看了眼裳熵,故意重复:“滴酒不沾。” 如今把酒当水喝的人错开了视线,默默低下头,不言不语。 盼山走开了,弱水还在,哆哆嗦嗦把门给关上,两手焦虑地相握,来回磨搓。 与喜欢的人重逢,她别提有多高兴,但她的脸依然无法正确处理感情,那瞪大的眼睛,尖利的牙齿,竖起的毛发,攻击般的姿势,都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试图把人驱赶出自己家的无情捍卫者。 看出她的紧张和无所适从,慕千昙适时道:“你是我见过长相最邪恶的修者。” 弱水不好意思道:“您一来就夸我。” 这般神态,轻易就把人拉回到从前。慕千昙看着,脑中忽而闪过弱水曾给她写的那封信,充满了中二病晚期,偏颇, 脸上的笑意很轻,像一阵柔风,只有极为细心的观察才能看到。弱水不久前还在谴责那不知好歹的笑容毁掉了完美的瑶娥上仙,而这一刻,突然又觉得,笑着的她,也有别样的魅力,甚至比那个冷漠的瑶娥上仙,还要更吸引人。 “给你这个。”慕千昙自袖中甩出一个小盒子。 弱水下意识接过,翻过手掌一看,是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圆木盒。她将其打开,里面装满了黑色的药膏,散发着一股子浓烈的药味,近乎刺鼻。 慕千昙道:“抹到你的额头上。” 应该先询问这药膏有什么用才对,但弱水已下意识按照慕千昙的话行动,爪子挖出一大坨黑色药膏,拍在额头,均匀抹开。 药物刚接触到那片肌肤,一种奇异的痒感从她所刻印的那个名字里传来,犹如万千虫噬,难以忍受。 “啊啊啊!”她忍不住要去抓,被慕千昙握住手腕,严厉呵斥:“别动。” 女人的脸很是严肃,弱水被吓住了,强忍住不适,完全不敢动作。可额头上的痒感越来越强烈,已逐渐变成了痛感,像是什么东西在拼命往皮肤里钻。她承受不了,蹦了起来,牙齿也来回打颤。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她大叫一声,连滚带爬窜进浴室,直接一脑袋扎进水中,把那药膏洗了个干净,这才虚弱地爬了出来。她摸着额头,心有余悸,却一点也没有怪罪慕千昙的意思:“这个是你做得吗,我都做不出来这种嗯?” 她脚步突然停住,摸额头的手用力搓几下:“名字呢?” 她的额头一片光洁,慕千昙那三个字,不见了。 慕千昙道:“我抛弃了我的过去,你也抛弃吧。” 搭在额头的爪子来不及收回,就定在那里,弱水愣了足足好一会,才弱弱道:“可我身上还有血海深仇。” “你的仇人已经死了。”慕千昙说。 弱水的整个族裔都悄无声息的死掉,这不是两个族裔之间斗争的结果,也不是其他妖物入侵导致的。按照弱水的年纪,查一下各个宗门剿灭恶妖的记录,弱水所在的家族,大概率也并非死于修者之手。 那么很大可能,凶手就是当年为了炼制妖印而到处秘密杀妖的伏郁珠,银蛇身上那道蝙蝠妖印,或许就是弱水家人的血肉。 这只是猜测,没有切实的证据,而伏郁珠已死,弱水又疯疯癫癫,就算有心替她复仇,也不太可能找到“真凶”了,那何尝不编造一个“谎言”,让她相信自己已完成那希望渺茫的“复仇”呢? “果然”听完慕千昙的解释,弱水热泪盈眶。 她原本要露出一个极其凶恶的表情,却好似是突然开窍,不再以恶意表达欣喜,而是真真切切的,露出了自从目睹家族惨案后再也不曾露出的微笑,只是不太习惯,笑得乱七八糟:“果然是您才能帮我完成这件事,预言的童谣是真实的!哈哈哈哈哈哈!” 这笑声长久憋在她心底,长久被压抑,一朝放出,像是打开了笼子,飞出一群疯狂的鸽子,整间黄土小屋里都充满了那把肺吐出来一般的大笑。盼山端着红棘茶慢慢走出来:“她还是疯了。” 除了那个踢开窗户飞走的,其余三人分别落座。盼山斟了三杯热茶,配两片面包与红棘果酱:“你们这次来,肯定是有事需要我帮忙吧。” 慕千昙先抿了口茶水,意料之外的甘甜绽放在舌尖。她点点头:“好茶。” 捏着茶盏,她说起了这次过来的目的。盼山听罢,沉吟道:“神魔森林。” 慕千昙道:“掌门说,那片森林的过去比北斗七星宫要古早得多,目前存世的人,没有多少认识的,就算知道,也仅限于在古老传说中听到一些边角,但书海阁不一样。” “森林里的古国。”盼山沉默的时间久了些,似在回忆:“我不记得了,不过,只要人们会说话,读写,就一定会留下东西来。而能写在纸张或者石头上的文字,就不能逃脱被拓印并保存在书海阁的命运。” 她取下眼镜片,擦了擦:“我明天会带着人尝试去寻找,你们先住下吧。” 和盘托出了这次过来的目的,也成功送出礼物,一切都很顺利,慕千昙终于松了口气:“多谢。” 盼山道:“不必谢我,你身边这位年轻的掌门,做了太多我们尚且无以为报的事。” 红棘茶清透的水面倒映着女人略显坚毅的眉眼,裳熵向她敬了一杯,将茶水一饮而尽。 盼山望着她的脸,又看了看慕千昙,本想说瑶娥上仙变得与以前不同了,但裳熵又何曾是第一次见面的裳熵呢?如今坐在这里的两个人,都已变了样子,已是很多年过去了呀。 一阵急促脚步声传来,门被人大力推开,弱水如一阵风刮进屋子,她爪握一把刀,满脸是血,兴奋至极道:“看我的新名字。” 几人往她额头看去,那里赫然出现了一道新的伤口,还是刻着慕千昙三个字。 慕千昙揉了揉眉心,而盼山习以为常:“随便她吧。” 接下来几天,盼山带着她那帮小老鼠一起,钻入了书海阁的汪洋大海里,寻找神魔森林有关的书籍。慕千昙与裳熵在附近的空置房间里住了下来。 在得到神魔森林的地址与古国的历史后,她们一定还有得忙,这难得的休闲时间,显得格外昂贵,可惜要做的事情太多,还是无法享受。 裳熵不知道从哪背来一个箱子,里面装满了写有各种待解决问题的纸张,还有宗门妖怪们送上来的纸卷,以及她所思考的对敌方法。每天慕千昙一睁眼,就看到裳熵伏案在灯下写写画画,三餐都草草解决,直到入睡也不停下。 她陷入了一种长久到形成习惯性动作的思考中,好像这样做就可以破开什么似的。慕千昙也看不下去她整日像个枯木趴在桌前,便在一日傍晚,叫她道:“裳熵。” 笔尖停下,裳熵抬头:“师尊。” 慕千昙站在门边:“外面还有夕阳。” 她说完,转身往外走。壮烈的火红燃烧着半边天,沙地呈现橘色,一队队骆驼像一根根细线蜿蜒在沙漠之上。慕千昙漫无目的,只当是散心,随意走走,沉浸在无处不在的红棘香气中。 她的脚步之后,很快跟上了另一道脚步。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了一处高耸的沙丘。此地视野不错,风也不急。慕千昙还算是满意,席地坐了下来。裳熵挨着她坐下,一同遥远灿红的天际。 相对沉默良久,裳熵说:“师尊那天说,来到书海阁之后,有话要对我讲。” 慕千昙道:“前言这么生硬吗?” 裳熵说:“师尊说过重视我的坦诚。” 对这句话毫无印象,慕千昙挑眉:“不记得了。” 她敲了敲膝盖,接着,伸出手:“翻天镜。” 裳熵拿出了翻天镜,一点金光掉进慕千昙手心。 慕千昙握住镜子,注入灵力。很快,一个身穿西式校服,格外水灵的少女,出现在两人面前。她刚一落地,便不耐烦地以手朝自己扇风:“好热啊,你来沙漠里了?事情做完了吗,这么有闲情逸致。” 少女望向眼含诧异的裳熵,不屑道:“你看什么,又一个古怪的人。” “”裳熵说不出话。 她比谁都清楚翻天镜的作用,而它所指明的真相,即将从慕千昙的口中说出。 “你在幻境里看到的那一切都不属于我,这才是我的过去。” 第298章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阵风 斜风带起沙粒,均匀摩擦过沙丘表面,堆在并肩而坐的两人脚底。 象征着真相揭开的话从慕千昙口中说出,如一粒石头,投进裳熵心里的海洋,以轻盈的姿态,沉到了前所未有的最深处,敲击着心的冰壁,让她震动,手指也麻痹起来。 她等这一天,也许等了太久,已至于比起开心,眼眶先泛了红。 沙丘之上,一片寂静。像是被吓到了,风不再光顾。 那两人神色各异,明显都有心事,没人注意自己,习惯位于人群焦点的小昙不满道:“你在说什么呢,这谁啊。真是热死了,你俩是铁人吗?没感觉?” “我很早便有所怀疑”就在小昙快要耐心耗尽,要冲上来把两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摇醒时,裳熵终于开口,微微哑着嗓音。“三年,我遍寻了世间所有往生之法,都无法挽回师尊的生命。可师尊却以新的面容回来了,我便知道,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小昙嘀咕:“不是哑巴。” “而幻境之中的瑶娥上仙,和师尊毫无相同之处,那并非是性情变化就能够解释的,”裳熵凝肃眉目,转向慕千昙:“如今的我,有资格知道师尊的秘密了吗?” 她说得珍重,也做好了承担一切的准备,慕千昙却轻松道:“资格?你已经看到了。” “在这之前,我对所有人的说辞都是一样的。我失忆过,所以不记得过去的事,说话做事也截然不同,但其实我没有。我和你一样,第一次在幻境了解真正的瑶娥上仙,而那不是我,这才是。” 小昙摊了摊手:“有人能看到我吗?把我叫出来应该有点正经事吧?我还要上学的。” 目光认真描摹着对面人的眉目,纤细的眉,狭长的眼眸,难解的目光。裳熵柔了神色,将费解,思索,疑惑,与恍然大悟,都藏在不可见的眼底,只投以认定的视线,代表着她不可撼动的态度。 她再转向小昙,猜测道:“这是你的童年。” 尽管知道这是她们的第一次见面,慕千昙还是问道:“和你想象中一样吗?” 裳熵摇头:“我不敢想象。” “还有你不敢想的事。”慕千昙轻笑:“你说我重视你的坦诚,倒是没错,不过,并不只是坦诚,还有你的,勇气。” 见到第二个“你”字时,她顿了会,直白的赞美于她而言还是较为困难的,但此下没有别人,只有她俩,说些不动听的真心话又怎样呢?她只讲这么一句,说完就不再说了。 裳熵有所动容,蓝金色眸子里流光溢彩。 小昙好似看出些什么,眼里充满怀疑:“呵,所以这是你交的新朋友?你们才认识了多久,你就要跟她掏心掏肺说话了?你不是这样的人吧,夸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我劝你三思。” 慕千昙没有解释,问道:“你觉得我应该怎么交朋友?” 手掌把衣摆掖进裙子,小昙咳嗽一声,快速整理了一下自己,接着走到裳熵面前,抱着双臂,居高临下:“你家里是干什么生意的?家在哪?一年出国旅游几次,平时开什么车?你的英语水平怎么样?” 慕千昙道:“英语考试自己考。” 小昙道:“我当然是自己考。班里那帮弱智都能学会,还能有我掌握不了的?只要我愿意认真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你自己丧失了信心,但不要怀疑我,少说那种没眼色的话。” 一番颇为不礼貌且暗暗贬低人的言辞,但毕竟这小家伙是从她体内分离出来的一部分,慕千昙还不至于和自己计较,便指着裳熵胡说八道:“她是乞丐,每天上街乞讨,挣的钱能买下一座机场。” 这荒谬的一句话,让小昙噎了下。 如果此刻鼻梁上有一副眼镜,她一定会伸手推高,再方方面面仔仔细细打量此人的气度长相。不过,就算粗略一瞧,也绝对不会把这人和乞丐联系在一起。 那颇显贵气的黑色长袍,柔软大卷的长发,极白的肤色,堪比建模般的锐利的五官,瞧着就是非富即贵的角色。且那般平稳深沉的气度,异于常人的瞳色,也彰显了来路的不简单。 小昙无语道:“别把我当傻子,我又不是瞎。” 眼前少女虽说嘴巴不饶人,可那神情与几年前的师尊倒是别无二致,不屑一顾,神采飞扬。裳熵颇感亲切,也觉得奇妙,唇角始终挂着笑,老实回答。 “我家里只有我一个,母亲在天上,还有一个在我腹中。我在飞龙崖做些小生意,主要是开宗立派,派妖怪去种田干活。四海之内,眼睛能看到的地方,我都能去,也的确去过。不怎么坐马车,主要靠飞。” 小昙觉得她是疯子:“神神叨叨的。” 若不是这少女在,裳熵这辈子都没有逗师尊的机会,说了一句,已过了把瘾,住了口,免得身边人清算。她看了眼少女身上的着装,偏头道:“你身上的衣服,与那位同行者相似。” 同行者,指的自然是李碧鸢。慕千昙脑中迅速闪过那抹绿色,皱眉道:“胡说,李碧鸢那身死宅大T恤,我连看都不会看一眼,当抹布我都嫌硌手,还相似,我宁愿倒退一千年穿古代的衣服,也不愿意穿她那个,丢现代人的脸。” 李碧鸢能买一百件一模一样的丑衣服,每天轮换着穿,用心穿出不一样的丑,而慕千昙虽说也不怎么打扮,但毕竟那时家里的要求在,一些基础装饰还是有的。 这少女身上,暗红色改良西装裙以及精致的上衣,配着半截白袜和小皮鞋,哪怕以现在的眼光来看,都比李碧鸢的经典皮肤要好看得多。它们俩之间,除了产出于同一时代,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反驳是下意识的,慕千昙调侃完,也不会忘记自己光鲜亮丽的前半生之后,又是过着怎样的生活。 她心绪复杂,无法回首的过去,经过长久沉淀,也只剩下磨人的残渣,让她还能笑着说道:“其实我也穿过那种衣服,衣领上的怪味洗多少遍都洗不掉,也可能是我没钱用好点的洗衣粉吧。” 她没有详细提过自己穿越之前的那段生活,这不是有意的隐瞒,而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 刚刚离开那个不属于她的家,来到包茵陈所在的噩梦般的小家里,与妹妹从互相讨厌到相依为命的,这不太体面的一段日子,她向来是三缄其口,深藏心底的,但此刻,就如同在脑中回忆一样,也自然而然从她口中说了出来。 “衣服就算了,只要别再去那种奢华的场合自讨没趣,没人会在意你身上穿着十几块的布料,还是大几千的奢侈品,大家都差不多。但是吃的东西,要是糟糕起来,还挺难受的。”她嘴里泛起了一股苦味。 裳熵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想错过一个字,神情专注。而站在一边的小昙,满脸茫然,眼中隐约流露出一种恐惧。 慕千昙接着道:“冬天最难忍的不是冷,而是家里的家具都比你要更不耐冻。零度以下,早晨起来的时候,水龙头会被冻上,打都打不开,就算打开了也没有水,因为水管也冻上了,要等到下午两点左右,才有希望接到一点,也是这个时间才能吃上第一顿饭。” “夏天的话,付不起空调费,高温很要人命,有的时候气温能到四十度,冰箱是三十年前买的,里面的温度比外面还要高,苹果放进去两天就会变成苹果干,连虫子都活不下去。” “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空置的那只手揉了揉眉心。 “最难过的是没有希望。” 第一次失败的打工,艰难放弃的升学机会等等,她想到哪就说到哪,言辞间没有润色,也没有解释那些对于裳熵而言难以理解的现代词汇。她只是想说,把积压在心里的废料全部吐出来,就如同和亲近之人拉家常。 “我之前说我嫉妒你,羡慕你,那些都是真的。你小时候也不见得有钱到哪里去吧,但就算是苦日子,你也过得比我精彩,你就有这样的能力。”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坦白自己的最好时机,也许不是现在,但又为何不是现在? 深不可测的敌人在前,还活着的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最后一天,那就可以做任何事。 至于还想要面子,不展露自己狼狈的那一面,那就更无所畏惧了。 不管是在伏家,还是在被追杀的荒野,她被贬低,被伤害,被众人所指责,丢盔弃甲,惊慌失措,那最为困苦窘迫的生死之难,都是和裳熵一起过来的。 从前的那些事,在后来的这些经历来看,又算得了什么呢? 她松开手,翻天镜化作的金光还留在她手中。 没有语言和动作的指示,但裳熵似有所感。她试探性将自己的手掌覆上去,两道掌心相贴,她的心泛起浅浅的涟漪,而另一道年轻的身影出现在两人面前。 “师尊!”爱影像是憋坏了,蹦跶着笑个不停:“我好想你呀!” 夕阳的橙红色被黑暗驱逐,那张笑脸却发着微微的光,明亮洁净,双目如星。慕千昙说道:“那个时候,我没有这样笑过。” “因为我的心里全都是怨恨。” 怨恨抛弃自己的父母,怨恨命运,怨恨贫穷,怨恨生活为何如此艰难。 裳熵握紧了她的手,不再是试探的小心翼翼,而是坚定的动作,手指挤进了女人手指的缝隙,近乎十指相扣。 “我明白的。”她说:“我理解师尊。” 我理解你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我对你感同身受,那出于我们一同出生入死的默契和共鸣。 “这又是谁啊?”看到又来一个人,小昙顿感疲惫,随即注意到这人穿着件乞丐衣,虽然脸蛋好看到没法说,但其她地方实在乱七八糟,便道:“乞丐吗?” 爱影也注意到多了个人:“谁是乞丐呀。” 光看脸,小昙找不到面前这个奇怪的大人与这小乞丐的共通之处,但直觉告诉她,小乞丐的来源怕是和自己相同,于是道:“你该不会是她的小时候吧。” 爱影:“嗯嗯。” 小昙道:“你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啊。” 爱影骄傲起来:“我是不是更好看。” 小昙冷静道:“不至于。” 爱影骄傲完,看向小昙那张脸,眼珠子好半天没挪开:“不过你很好看诶。” 对于这一点,小昙还是很确定的,冷声道:“没有新意。” 虽说她很吸引人,但师尊在身边,爱影的注意力还是挪到了师尊那里。她极好的视线,已注意到那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禁气急败坏:“我都没有和师尊牵过手!” “不是牵手,”慕千昙撑着下巴:“为了让你们两个同时出现,不得已为之的。” 裳熵:“嗯。” 爱影嚎道:“我才不相信呢!你根本就是” 她喊了一半,忽而反应过来一件事,“同时出现”,握在她们俩手心里的难道是翻天镜?那岂不是意味着 这个陌生少女是师尊的小时候? “啊!”爱影叫了一声,一张脸迅速涨红。她不知所措,不好意思再注视女孩的脸,于是低下头,可这一看,不得了,她才发现少女师尊的一部分腿竟然露在外面,顿时鬼叫道:“你你你你你,你不穿*衣服!” 小昙怒道:“放狗屁!” 爱影道:“你不好好穿衣服!” 小昙望向慕千昙:“她神经病吧。” “你穿我的。”爱影飞速剥去了自己身上的乞丐衣,扔给小昙。 把衣服给出去,她自个倒是光溜了,这下尖叫的人换成了小昙。她捂住脸,一副无助的痛苦模样:“啊!我不要,你个臭乞丐!你在干嘛!” 慕千昙看着她们闹腾,问道:“这个年纪的你还是不知羞耻的时候,怎么还知道害羞了。” 裳熵道:“她看到了你,所以害羞。” 慕千昙说:“真没出息。” 裳熵道:“现在也没什么出息。” “你瞧不起它啊,这个很宝贵的。”爱影企图游说她,把自己裹起来。 小昙崩溃不已,口不择言道:“是你太廉价才看什么都宝贵!” “千昙。”慕千昙念到。 裳熵说:“没关系。” 小昙愣了下,也知道说的话太难听,可一股委屈翻上心头,压制不住:“你看看你都和什么样的人混在一起了!还有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冬天夏天的,为什么过得那么惨啊?你真是我长大之后的样子吗?” 慕千昙道:“别否认了,是的。” 小昙道:“那你倒是说说,你是走错了哪一条路才把日子过成这样的,我们家破产了?高考失利了?还是我犯法了?” 慕千昙道:“你没做错任何事。” “你不要讲这种话还只讲一半!”小昙濒临崩溃:“就不能说点好的吗?你让我对以后都没有期待了。” 上一次召唤她出来时,慕千昙就有向她透露过,未来的命运并非一帆风顺的,甚至可能充满了磨难与艰辛。不过,知道是一回事,真正听到详细的内容就是另一回事了,她方才所描述的生活太可怕,超出了小昙的承受极限,才让她变得痛苦又恐惧。 慕千昙没有安慰她:“除了糟糕的话,别的没什么可说了。” 小昙的脸都有些扭曲了:“我以后长大绝对不会活成你这样!” 慕千昙沉默。 裳熵的手指抽搐了一下,像是在忍耐什么,且忍耐不住了。慕千昙看向她,看到那双眼里的挣扎,猜到她很不爽小昙说的话,但也不能对她做些什么,便道:“没关系。” 慕千昙轻笑:“我以前嘴巴就是挺欠的,你不是也体会过吗?” “我没有这样认为过。”裳熵坚定道。 “没有?” “没有。” 慕千昙说:“那之前,每天都说要出师,想要赢过我,对我喊打喊杀的人是谁。你当我真失忆了?” 裳熵道:“师尊明察,我那时对你很凶,但我心里可没有想过真的去伤害你。” 过了会,她补充道:“早在我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被你吸引了。” 又是几息过去,她再次说:“直到今日为止,依然如此。” 慕千昙问:“依然如此什么。” 冷不丁的,裳熵说:“我爱你。” 小昙闭嘴了。 “我才不跟你吵架呢,我也要和师尊玩了,”少女师尊固然新奇,可还是朝夕相伴的师尊更为亲切,爱影重披上衣服,蹦跳着来到慕千昙膝边,像是要和裳熵攀比似的,提高嗓音道:“师尊师尊师尊,我也爱你,我最爱你,比她要爱!长大的人都不乖,我才是最最适合你的。” 慕千昙对她们这副表现习以为常,只是在重逢之后,裳熵变得沉默寡言,这么直接的时刻倒是很少,不过,也不是没有。她不觉得怎么样,但那少女显然已接近疯狂。 “你,”小昙的脸色格外精彩:“你们。” 慕千昙挑眉,突然好奇她的表现。 “不是吧”不忍直视般,小昙闭上眼,重新解读了那个牵手的含义,一种不合时宜的顿悟绽放在她脑袋。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刚刚听到的一切糟糕未来,都被这个可能的现实推倒脑后。 她费了好大劲才接受这件事,也许还没有接受。那张略有些扭曲的脸,硬从嘴里挤出一句:“你在古代搞同性恋,不会被处死吗?” 见她好玩,慕千昙也就没解释两人的关系,而是顺着道:“差点就死了。” “但,但是绝无可能!”小昙捂住头:“我根本不是啊。” 她有限的人生里根本没谈过恋爱,也没对谁心动过,所以本来可能的心动对象就是未知,但小昙完全没想到自己会有这种倾向,这让她的世界观几乎倒悬了,一切都在重塑。 半晌,她咬牙切齿:“所以你是因为出柜被家里赶出来了吗?” 慕千昙指裳熵:“我没有想法,是她一厢情愿的。” 小昙道:“她哪里是一厢情愿?你这不就是跟她走了!不要嘴上光否认,说没有,误会,不在乎,类似的话,你没有明确拒绝,就是已经被她掰弯了!” 她的脸色一片灰败:“我的人生被毁了,我以后还要当官呢,这下什么都没了!” 慕千昙道:“我都不记得我还有这种梦想。” 裳熵道:“无需难过,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 小昙打断她:“你就是听这种花言巧语沦陷的?别人给的这些东西,你靠自己得不到吗?仰仗他人而活,跪着乞讨过日子,到最后只会沦为废人,再被轻易抛弃。不思进取。” 没有被她的态度所影响,裳熵继续说:“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陪你拿到,我能给你的只是力所能及的支持。你有坚决心,有韧性,永不服输。你很强大,可以不需要任何人,也能稳稳地走,再大的困难也不曾打倒你,你不会失败,你的荣誉只属于你。” “你可以把我当成一阵风,赶路的时候,可以向风少许借力,这不会影响你的前路。” 她说得格外真诚,那双眼睛里,满是稳重的赞赏,而非高高在上的控制。小昙愣住,嘴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字:“切。” 她转身,再也不顾形象,坐到沙地上,为自己的未来悲哀。见状,爱影上前道:“别难过啊,我陪你。” 小昙抗拒道:“不必!少对我散发这种无用的好意,也别打我的主意!” 爱影问:“那什么才是有用的好意啊。” “不知道,你离我远点,这招对我没用。” “我用什么招啦,你不识好人心。” 你一来我一语,两人竟是拌嘴拌个不停。 漫天星空洒下柔纱般的光,沙丘呈现出一种梦境般的银色。 听她们吵了好一会,风从低洼处卷上来,慕千昙察觉到冷,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了。她道:“行了,收起来。” 霎时间,两道影子都消失不见,寂静重回沙丘。 “回去吧。”慕千昙松开那只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往回走去。 和影子说话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管开了多么离谱的玩笑,不管说了什么话,袒露了多么残酷的现实,都不必当真,只需要收回身体,就可以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方才,看似是四人在热热闹闹的聊天,但实际上,依旧是她们两个,在共享着彼此都知晓的秘密。 慕千昙往前走,身后,依然跟着那道不远不近,不轻不重的脚步。 等回到了住所,她一言不发,先去洗了澡。 一切收拾好,她钻进被子,因过度诉说而毫无睡意。 就这么随意的讲出了那段过去,后悔吗? 扪心自问,并不后悔。 她隐隐有一种预感,这些事早晚都会披露给裳熵,可能不止这些,在不远的将来,也许还有更多事,将会以不同的方式,告诉对方。 门轻轻响动。 慕千昙望去。 她前脚刚出浴室,裳熵后脚就进去了,没用多久,便湿着头发推开门,也不问一句,便走了进来。坐在床沿,一身水气,看样子有话要说。 慕千昙能猜到她要说什么,等待着。 “师尊,”裳熵半侧过身子,俯趴在慕千昙盖着被子的双腿之上,闷闷道:“不要敷衍那些过去。” 她的敏锐比慕千昙所想的还要深刻。 敷衍这个词,用得很准确。 慕千昙不后悔把一切都说出来,但后悔说得太过于惨烈,弄得普通的谈话像是抱怨大会一样。 理想中的场景,她一笔带过,只是告知事实,解除误会,并不想换来裳熵的什么反应,所以她才在说完的那会,叫出了裳熵的爱影,转移了话题和注意力。 两个年纪小些的,果然很快就闹了起来,那些由她营造的悲惨氛围,都溃散了。 但这份逃避,还是被捕捉到。 此刻,那两个小的都不见了,窄小的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裳熵那咬住就不会放过的狗性子,是不会让这些事轻易揭过的。 手上滴了凉意,有些湿润,慕千昙想谴责她不把头发擦干就上她床的恶劣行径。 可一低头看,才发现。她以为那是女人发尾的水,实则是她眼中的泪。 第299章 你至少要先撕了这片天 慕千昙知道她会为了自己流泪,就像知道旱地早晚会迎来大雨一样,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早,这么轻易,在更多的细节没有纰漏之前就倾泻如雨。 她垂眸望着趴在她双腿之上的女人,潮湿的发丝在床面上铺开,像痛苦的触角。手背依然察觉到凉意,女人却丝毫没有在哭泣的迹象。她曾是仰天大笑放声大哭的孩子,如今苦与乐都深藏在海藻般浓密的黑发,与那身黑袍之下。这突如其来的悲苦,使那严格的肃穆终于裂开了一道缝隙。 “把我的床弄湿你就死定了。”慕千昙以指节摩擦了一下裳熵的眼下。 裳熵深深吸了口气,嗓音微颤:“为这样的理由而死,是幸运的。” 哪里幸运?曾被视为毁天灭地的噩梦般的人物,到象征着抵抗魔物希望的新生掌门,她以一个引人注目的身份和形象,集中了所有人的视线,没人会怀疑她的胜利和失败都会引来一场盛大的死亡,而她要辜负所有人的期待,徒劳为无聊的事哭亡于一个女人的床上吗? “你本可以为伟大而死,困顿于感情里是很丢脸的事。”慕千昙说出这话,她被绕进了陷阱,短暂忘记人可以不为谁而死,并只为自己而活。 裳熵说:“有些死法不丢脸,但痛苦。” 心中浮现出了很多画面,慕千昙以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考验语气,问道:“比如?” 不用费心就将回忆之书翻开,因为裳熵时时刻刻都在重复品嚼。她状似轻松地笑:“岩浆海。” 死亡不应该是能反复体验的事,但若不幸体会了,有机会反复思索,来回比较,到最后会发现,还是第一次的死亡最为触目惊心。 在数次去往伏家的经历中,慕千昙也见识过那祭坛之下的沸腾地狱,只是升腾而上的热气就足够将人烫伤,遑论身处其中。她抓住女人的一缕发尾,不管指尖指缝都染上水迹:“去恨魔物。” “我本就恨她。”裳熵喃喃道:“也恨师尊。” 慕千昙:“嗯。” 脑海中的画面让人窒息,像被钳住喉咙,裳熵的舌头也颤抖起来:“是师尊让我体会到了,原来还有一种死亡比肉。体上的痛苦还要更加可怖。” 像是为了确认人还在似的,她从被裘间抬眼,濡湿黑发间,一双动人心魄的蓝金眸子,是任意一个铁石心肠之人都无法抗拒的纯粹。所有情感在那里都得到了放大,把细节一览无余得展示出来,而这正是目光主人的目的。 她再一次彻底地表露了,曾在胃之塔中承受过的委屈与绝望,以及对于永恒失去的恐惧。 慕千昙不为所动:“被除了自己以外的人牵动心神,不管源于爱还是恨,都不是幸运的,最后得到的也只有痛苦。” 裳熵的这份专情反而证明了她的想法,把自己的心寄托于她人,就算能得来短暂的欢喜,结局也不会尽人意。裳熵看出了师尊的蔑视,但没有辩驳,而是重新把头埋下去,换了一副口吻:“能看到你,真好。” 慕千昙顶了下膝盖,提醒她重逢之期已是好几个月之前的事:“现在不是我刚回来那会吧。” 这次轮到了裳熵不为所动:“师尊坚持度过了那么多苦难,现在还好端端睡在这里,我还能看到你,听见你的声音,真好。” 片刻,她小声道:“我觉得,人与人之间能够相遇,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如果我十五岁那年,没有进入那个巷子,是不是就不会遇见师尊了?” 慕千昙道:“那倒不是,我去那个小村子就是为了找你的,不在巷子里,也会在别的地方,把你抓回去。” 裳熵点点头:“嗯,师尊说过,是为我而来的。” 慕千昙道:“早就提醒你不要骄傲,你心里清楚我是为了什么而找到你。” 为了一场蓄谋已久但没有实现的罪恶。 裳熵露出一个孩子般的笑:“师尊没有如愿以偿。” 慕千昙难以反驳。因为事实就是,她费了老大劲做足了麻烦的前置准备,却最终放弃了这个唾手可得的机会,还反向威胁李碧鸢另寻她法。她是个从不缺乏执行力的人,可以为自己的一切恶行找到借口,加以辩护,最后有没有真正去做,这就是她的态度,再怎么也否认不得。 她不可能更改自己历史的选择,且她隐隐觉得,就算重来一次,结局也不会有所变化。 那么,是出于什么原因放弃了呢? 是她重新想出来的理由——担心作为女主之后的裳熵死掉了,世界就此崩塌吗? 她会在乎这个世界是怎样的状态吗? 好像也没有这种多余的好心。 许久之后,她只是说:“让魔物那混球捡到便宜了。” 裳熵没有表现出对这个回答的态度,她微微撑起身子,免得压得师尊腿麻,而当她意识到师尊无声忍耐了这些——指她得寸进尺地接触与毫不顾忌的寄托重量,却没有引起师尊的反对时,一种酸涩的欣喜如同泡沫在她心中泛滥。 “师尊,可以再说说我们两个吗?”她问,尾巴探了出来。 分离的时间,没能创造什么共同的回忆,而还住在一起时,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近乎形影不离,慕千昙不知道还有什么好说:“看到你就烦,没话可讲。” 裳熵划定范围:“说说我们的过去,我担心师尊忘了。” 首先从脑海中划过的是一道白色,在暗夜中肆无忌惮的奔跑。慕千昙想笑,却是忍住:“你小时候的事太过于惊世骇俗,我这辈子没遇到过比你还要荒谬的人,要忘记那些事,最起码还要再轮回几次。” 裳熵紧追不舍:“那师尊最先想到的是什么?” 考虑到她性子有多执拗,慕千昙抱着赶紧打发的心思,决定随她提问,并给与最诚恳的回答:“裸,奔。” 听起来很是离奇,行为上也是,但也并非全是坏处,至少证明了这大傻龙在掩饰自己方面不会付出一丁点努力。她热衷于赤。裸,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还有呢。” “食量惊人。” 尤记得刚见面那会的那顿早饭,她人不大不胖,看着甚至有些消瘦,却在餐桌上以牛一般的胃口,第一次叫慕千昙见证到书中文字的具象化,而上一个接近的时刻,是裳熵被甩飞,面具掉下里的那一刻。两者都是同样的震惊。 如今的裳熵已抛却了这一习惯,不再为满满的饭碗而开心到满脸笑容。她长大了,明明应该变得更加饥饿,却不再渴求食物。 “还有?” “脾气火爆。” 早年还受到炽热龙血影响的大傻龙,脾气称得上暴躁,脑袋似乎没有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一切仅凭直觉,好在她富有朴素的正义感,就算是耐心不足,也可以衍生为热情,充满活力,不算是非常令人难以忍受。 “反应迟钝。” 若是作为倾听者,算是不错的优点。 “胡乱咬人。” 这绝对是恶习。 脑中响起了快门声,不可见的镁光灯打亮在眼前,慕千昙被迫打开了陈旧的相册,想起了许多。 踏着火海来救一个讨厌师尊的笨徒儿,站在窗口承诺要帮她种昙花的少女,翻天镜中原本空白的心明之人,手腕上治疗晕船穴位的红肿,腌蟹腿,蚁巢中绝不愿放开的手,壶城地狱里倔强的影子,万药仙岛原野上的雷火。 以及那场拼死逃亡。 同样从未放弃,坚韧忠诚的恶面猫官。 慕千昙知道自己经历不少,却惊讶于遗忘的也那么多,那足以拼凑出一个和眼前人截然不同的裳熵。 当所有人都被预言吓到胆寒,又垂涎于大龙的力量,而对她百般揣测时,她也许是最后一个记得这大傻龙本性的人。 回首往日,她所阅读过的,那本以热血龙族少女为主角的小说,早已是过去式了,现下是她们两人共同经历的新篇章。她不再是女主,她也不再是女配,幸与不幸不再不公平。 视线放空,慕千昙动了动唇。 描述就这么中断,好在有已经抛出来的内容。裳熵从袖子里顺出纸笔,用舌头湿了下笔尖,装模作样在纸上写写画画:“裳熵喜欢裸。奔,食量惊人,脾气火爆,反应迟钝,胡乱咬人” 不难看出,师尊在想着某些事,裳熵耐心等待,直到那人自回忆中醒来。 “听起来像某本三流小说里一章就会登场然后莫名死去的奇怪路人甲,”慕千昙突然接话,总结道:“都是你的缺点。” 裳熵没有戳穿她的走神,给出了一如既往的包容:“缺点也是我的特点。” 她检视着纸上的字,煞有介事道:“师尊还少了一样。” 慕千昙:“勉强给你加一个无知好骗。” 裳熵纠正:“裳熵对师尊的爱,才是她最大的特点。” 她总能那么轻松说出这种话,好似不需要扪心自问就明白那心意绝对不会变化。慕千昙望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最重要的本质里掺杂了别人的影子,甘心吗?” 裳熵道:“这就是我心的意愿。” 她继续挥毫在纸上写到:“师尊亲口承认,裳熵是很难忘的,她的活力给师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让师尊冷硬如铁的心也烙印上了她的形状,挥之不去。” 慕千昙道:“你要是良心尚存,就少胡编乱造。” 裳熵道:“师尊总是下意识否认裳熵对她的重要性,她不想去看真实的自己,一昧竖起铜墙铁壁。这样做是徒劳的,因为她早就知道,两人已密不可分,一起死去,又一起活过来,没有谁曾与她结下过那样深厚的羁绊。” “滚。”慕千昙抬脚踹她,随即不可救药的从这个动作回想起,甘泉山上她脱去鞋袜,脚尖点在少女肩头的那个月夜。 她从裳熵那陡然充满笑容的脸上解读出了一个意思,那就是两人想到了同一个画面。 这一脚,慕千昙没能踹出去,隔着被子,以比当年还要轻的力道,在裳熵腰间戳了一下,便由于突如其来的记忆而暂停。她后颈发毛,忍无可忍地微笑:“你敢说任何话就死定了。” 但此时此刻,无垠沙地之下,渺小且充满两人气息的洞窟内,恰到好处的氛围,要如何保持沉默呢?裳熵凝望着靠在床头的女人,看她薄淡的神色被侵染,变得生动清灵。这一刻的满足感让她再次眼眶湿润。 她弯下。身子,长久的嗯了一声,尾巴沿着被裘的起伏慢慢移动着。 慕千昙看着她的脸,捕捉到那一闪而过的狡黠,猜到她不会信守诺言,心中也浮起不安。 果然,裳熵很快破功:“为这样的理由而死,也是幸运的。” “你真是找死。”慕千昙猛地坐起来,两手掀起被子,各执一角,将轻薄的丝织品用力盖在裳熵脸上,企图把世上唯一的龙族就此捂死,满足她不知死活的渴求。 她突然发难,以达到偷袭的效果,却没有考虑到这个为老鼠和蝙蝠们准备的床太小了,就算裳熵毫不挣扎,两人也立刻重心失调,一起滚到地上去。天花板失去方向,被子变成了绳索,胡乱捆在她的肩,她的手,她的腰,也与头发纠缠在一起,难舍难分。 在地上滚了一圈,慕千昙还没来得及有什么情绪,就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幼稚的事,难不成是被裳熵祸害了? 太过于迅速到来的羞耻感,让她兴致全无,迅速坐起身,僵硬不动,满心无语与失落,很想一头撞死,反思自己差不多三十岁的人了,怎能无聊到这个地步? 她揉了揉鼻梁,安静坐了会,随即发现,被丝织品缠住的只有她一人。 慕千昙转过头,看见一只蓝金色小龙站在被子隆起的小山上,叉着腰,歪着脑袋看她。 失去了人形的裳熵,让她方才升起的羞耻感顿时消失无踪。 伸手解开被子,慕千昙站起身,将之丢回床上,自己则来到桌前坐下。桌面摆满了裳熵的笔记和书籍,几乎连容纳手肘的空地也没有。她低头看着,等心绪平复,说道:“你说要我描述过去,自己讲起来,不还是在描述爱。” 小蓝龙跳上桌子,坐在了砚台上:“我的过去只有爱。” 很令人诧异的,慕千昙相信这句话。 那她不信任的地方在哪里呢? 总是在明里暗里确认裳熵的心思,而慕千昙就像她所说的,没有问过自己的心。 她在刻意回避有关于爱这个字的所有问题,只因她潜意识里认定,爱不仅仅属于恋人,亲人之间也存在,而她很早之前,在游乐园里看到父亲与母亲时,就在爱里品尝到了彻底失败的滋味。 她可以回避思考,却无法回避痛苦,那个场景折磨她直到现在,让她如同惊弓之鸟,抗拒所有依赖与亲密。 而今,已体会过多次死亡的她,终于愿意面对那个难题。 她知道裳熵目的不纯,那她抗拒裳熵的接近吗? 她刨根问底,找出了答案。 并不讨厌。 在思维的迷宫中兜兜转转,慕千昙发现,就像小昙所说,如果她排斥,早就在一开始便会断绝裳熵的所有希望,而她纵容那份火焰般的爱燎原,这是比所有心声都要明确的答案。 目前她们之间的距离和关系,都是她下意识默许的结果。 “裳熵。”慕千昙念她的名字:“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吗?” 小蓝龙眼中爆发出奇异的光彩,她呲溜一下站起来,爬到她手边:“师尊需要我给出什么样的证据呢?” 慕千昙瞥她:“太为难你了?” 小蓝龙拍拍胸口:“恰恰相反,我很擅长。” “什么。” “很擅长表达对你的爱。”她像是一个藏有宝藏,终于等到应来者的人,开开心心爬到一本书跟前,拍了拍书皮:“这本书里夹了一些没什么用的信件,您要看吗?” 虽然她没明说,但慕千昙大概能猜到是情书之类的东西,便道:“懒得看。” 末了,她又道:“用信来表达,不像你的作风。” 小蓝龙一本正经说:“小的时候,我对您有不好的想法,那会我没有能力对您做什么,现在有了,所以我才变得胆怯。” “讲什么呢。”慕千昙曲起手指,弹了她脑瓜一下,像是弹板栗:“你还真以为自己强到世间无敌了?” 小蓝龙道:“我只是在说真心话,没有冒犯师尊的意思。” 慕千昙道:“挺冒犯的。” 小蓝龙鞠躬:“那就对不起,我错了。” 龙须颤颤巍巍,像猫儿的胡须,一上一下扇风。慕千昙环抱双臂,看着那条小蓝龙,心中尚有数道难题未解。 她起身,走到床边,重新躺下,盯着天花板,问道:“天下很大,你甘愿被一个人困住吗?” 难道情感不是一种困顿吗?就像住在洞穴里,视线一定会被阻隔一样。为何有人愿意将它推到如此崇高的位置?甚至用生命去追求? “你认为我被爱困住了,是因为你不在乎它。”小蓝龙老成道:“这几年我见过很多人,即使是最多的凡人,你所轻视的爱,也几乎无人拥有,所以它是珍贵的。” 感受到某只小龙爬到了枕头边,慕千昙道:“你本来可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想去哪去哪。” 小蓝龙道:“如果我想去一个地方,说明那个地方很好,而如果那个地方很好,我就会和师尊一起去。” 慕千昙道:“我们意志不同,神往之地也天差地别,这都是长此以往后矛盾的诱因。” 小蓝龙理所当然:“可我只神往你,那么你想去的地方,不也是我的梦想之地?不过,师尊已经在考虑我们的以后了,哪怕只是不详的那部分。” 慕千昙摇头:“强词夺理。” 小蓝龙一屁股坐下,望向女人白皙的耳垂:“人本来就有不同的活法,若是没有它,我很难坚持到现在。对师尊的思念塑造了现在的我,师尊怎能对此谴责。” “那是你。” “不是我的话,有谁能理解我与师尊重逢的欢喜呢?为此,除了想方设法维系现下的生活,我不再祈求任何幸福了。” “你也许还是不知道” 不知道这种话的重量。 也许是她不知道,也许是慕千昙自己不知道,于是这段话未能说明。 “裳熵啊。”许久之后,她再一次念起这个名字,还伸手抓起了小蓝龙,观察她偌大的两只眼睛。 在那里,慕千昙解读到一种泡在蛋壳里千百年不曾撼动的耐心。她知道无论自己提出什么样的质疑,这早已把全部心交付的大傻龙都会用游刃有余的姿态,用时间,用行动,用文字,来一次次表达爱意,直到一颗风化的心表明愿意。 小蓝龙恰在此时开口:“幼时,我逃离故城,来到一处无名村落,在无人识得我的村子里另谋生计。我没什么想法,惟有抓抓老鼠,吃吃喝喝,最想做的事,是修一栋能遮风避雨的树屋。” “在那个小村落,我遇到一些人,教会我许多事,我觉得新奇,但并不知道那时最大的惊喜尚未降临。在你来的前一天,我为了抓捕一只老鼠钻进了树洞里,看到了一只母兔子生了一窝小兔子,我没告诉任何人。” “次日,你抓到了我,我觉得危险,且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我一定藏不住我所有的心事,就如同此刻。”小蓝龙抱着她的手指:“而今你得以知晓,你我初见前夜,有一窝兔子,就诞生在树洞里。” 慕千昙眼前浮现出一副画面。月色洒在洞中,枯干的朽木里杂草丛生,里面藏着一个兔子窝,大兔子生下一窝小雪团,挤挤挨挨凑在一起。 裳熵发现了这个秘密,怀揣在心里,准备告诉自己心悦的人,而她不知道完成这件事已是那么多年过去。 “与我有关的一切小事,我都可以告诉你,我很早就说过,我对你一览无余。”小蓝龙说。 手握着那只温热的小龙,慕千昙避开她的视线,盯着那纤细的龙角:“你为何如此相信我?” 小蓝龙道:“我不懂我为何要质疑你。” 慕千昙始终正视着自己的卑劣:“因为我并非一诺千金之辈。” 不仅于此,她还是个冷血心肠之人,是裳熵的相反面。而小蓝龙说:“我何时祈求过你的诺言?” 慕千昙道:“我就是因为不理解你,所以无法承认你的情感,你太过于无怨无悔的付出了,那不符合我作为一个人,对人性的认知,于是本能会产生怀疑。” “那就怀疑人性,但不要怀疑裳熵,”小蓝龙甩甩脑袋:“裳熵只是一条小龙而已。” 霎时间,慕千昙心中明亮。 怎么就忘记了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呢? 她不相信人,可裳熵根本就不是人。她本就是最清奇的造物,非要说的话,甚至更偏向于动物,她哪来那些千转百回的思绪?她出生的独特,不正是之前慕千昙最为憎恨,却无法否认的一点吗? 小蓝龙又开始了美丽的幻想:“消灭魔物之后,我想和师尊长长久久的住在一起。” 按下心中所思,慕千昙通体舒畅,却还维持着她本能的傲慢不屑:“谁能和你这种长寿种比,你看着我的尸骨过日子吧。这么喜欢思念,就思念得久一点。” “我总会想到办法,难不倒小龙!” 手指摩挲着那细小的鳞片,半晌,慕千昙道:“住在一起,然后呢?” “然后”小蓝龙两只小爪捧住脸,尾巴转圈,害羞道:“娶师尊为妻,或者嫁给师尊。” 慕千昙道:“你的美梦注定破碎,我是不婚主义者。” “那我也是。” “蠢货,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你就是了。” “我会停留在师尊停留的地方,直到你看向我。” “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我可以等。” “等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尾巴缠绕上女人的小指,小蓝龙无不天真道:“极端的恶会降临到我们身上,那极端的幸福也可以。我认为有可能。” 就连被魔物看上这种厄运都能发生在她们身上,那为何不能再赌幸运也如此顽固呢? 慕千昙低声道:“遥不可及。” “我认为师尊很早就接受我了。” “自恋。” “大傻龙是个喜欢裸,奔” 慕千昙打断她:“你上哪知道我这么称呼你的。” 她印象中,从来都只是在心里这样骂她,好像没有主动说出来过。 小蓝龙晃脑袋:“我读了师尊的心。” 慕千昙作势要掐她:“那你可以去死了。” “我在说谎,”小蓝龙举起爪:“其实是我猜的,这是师尊对我的爱称。” 慕千昙:“改天羊头老怪就这样称呼你。” “那我就死了。”小蓝龙吐出舌头,手脚无力垂下,脑袋靠在*师尊虎口:“死在师尊手里。” 握在手心细细长长的一条漂亮小龙,活像是个精致的玩具。慕千昙用另一只手弹了下她脑袋,接着把手垫在脑后。她看着天花板上的彩绘,想起方才的回忆,感慨道:“我居然会追忆往昔,看来是老了。” “是回忆追上了你。”小蓝龙瞬间复活,亲亲她的手:“而且师尊,我都快几百上千岁了,怎么是你先说老呢。” 慕千昙叫道:“那就你是老东西。” “我爱你。” “哦。” 意料之中的告白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享受着静谧。慕千昙放下手,自然松开五指,小蓝龙从里头溜了出来,顺着手臂爬到女人锁骨的位置,爪子踩了踩,把自己窝起,眼珠一转:“那个人和你来自同一个我不理解的地方。” 她忽然这么一提,慕千昙差点没想起是谁,但根据那指向性明显的形容,还是定位到了李碧鸢身上。她道:“你很在意这个?讲好几次了。” 小蓝龙闷闷道:“很在意。师尊的生命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完全没有裳熵的参与。” 慕千昙道:“你的生命里不也一样,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东西,谁给你的脸抱怨这种事。” 从现在开始计算年纪要加上蛋龄,裳熵简直是人之无法想象的长寿,她能见证的不止是人世兴衰,甚至还有地质变迁,而她于蛋壳中被几经转手,对自己所承担的岁月一无所知。 小蓝龙反驳:“那个时候我还不是裳熵。” 慕千昙道:“那个时候我也不是慕千昙。” 小蓝龙笑了笑,仰起头:“我能去你的故乡吗?” 慕千昙随口道:“估计是没机会,要想出去,你至少要先撕了这片天” 像是被雷突然劈中,她心头一刺,忽而前所未有的清醒,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自心底生气,迫使她立刻坐起身。 小蓝龙措不及防,从她身上掉下来,砸在她大腿上,茫然抬头望向突然愤怒的女人。 不知道是受黑龙裂天预言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使得慕千昙下意识说了这句话。她讨厌这种冥冥之中的宿命感觉,也担心给裳熵留下了错误指引,便提醒她那不过是自己的随口之言:“我在说笑,你不会蠢到真去那样做吧。” 小蓝龙疑惑:“做什么?” 这时,砰砰两声,外头有人砸门,紧接着是弱水的声音:“上仙快来,我们找到了神魔森林的位置了!” 第300章 那个是大鱼的背鳍 听到她声音的瞬间,小蓝龙暂且抛下疑虑,不再追问,四爪舞动,浑身透出一股金光,如一根飘带翻身下床,双脚稳稳踩着地面,已变回裳熵。慕千昙也在强烈的咚咚声中坐起身。 两人对视一眼,一同走到门前,开了门。门口陌生的大蝙蝠,差点让她们没认出来。 最近几日,为了早点帮忙找到神魔森林的信息,弱水全心全意投入,几乎不吃不喝,吊在书架上翻遍了上万本书。过于专注加上得不到休息,她的状态看起来很差,浑身毛毛躁躁,微微褪色,然而表情却兴奋到扭曲,还上气不接下气,看起来颇为滑稽。 “上仙,”她扶着门框,差点没摔倒,给自己顺了气,遥遥指着书海阁的位置,语速极快:“我们找到了,你快来看!” 弱水火急火燎将人带去,脚刚跨过书海阁的门槛,便一头栽倒,昏死过去。两人都愣住,没有反应过来。还是裳熵先一步,将弱水扶起,还未探查,听见动静的盼山已飞速奔来。 看见弱水的情况,盼山似毫不意外。她一手揣着书,另一手把蝙蝠提起来,摇摇头:“说了需要劳逸结合,不听我的话,你们带她回房间睡吧。” 她朝旁边说了句,几只蝙蝠像贴地飞行的大塑料袋,滑到弱水身边,你一爪我一爪,把弱水抓起带走了。 目送弱水被送走,盼山回过视线,推了下眼镜:“你们跟我来。” 书海阁内的经常百年不变,极为宽阔的大厅,高高的穹顶,堆到天花板的书架,以及仿佛涂色游戏一般塞满书架每一个角落的繁杂书籍。阁内飘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特殊香气,用来保护书本不受白蚁啃噬,其中夹杂着一丝丝书墨香,让人心境澄明。 此刻,已是深更半夜,但阁内灯火通明。无数只蝙蝠在架子上爬上爬下,整理被翻乱与错塞位置的书本,以及按照命令寻找相关书籍。原本只会生活在阴暗洞穴内的生物们,以放大了数倍的姿态游荡在书架间,恐怖中又充满了符合书海阁风格的奇异感。 这段时间,慕千昙没少看到这副场景,已免疫许多,听着它们爬行的沙沙声,也不会在后颈起一层鸡皮疙瘩了。 跟随盼山来到一处古褐色的书架前,此处的气味明显更重,且地板上也贴了一层绒毯,来彰显附近书架的与众不同。盼山放下手中的书籍,将手按上书架,在一片暗红色书脊上滑动,最后落到其中一本,小心翼翼抽了出来。 “东芝黄金国,一个少说也是千年以前的古国,曾是神魔森林的主人。”盼山以一个简短的开场白总结搜寻的结果:“在另一块大陆的南方,一片异常湿热的土地。” 她翻动书页,因附着在书本上的历史过于悠久,纸页泛着无可救药的黄色,并失去了韧性,变得薄脆,仿佛稍一用力就会化成飞灰。好在它在盼山柔软的手指中还算是听话,只是不断发出轻微的哀鸣。 “古国里有一个女皇,统领十二天柱,手拿一柄权杖,杖上镶有两枚宝石,红宝石与蓝宝石。”盼山将纸面上的内容展示给两人:“我想,那个红宝石,应当就是你们想要寻找的魔物。” 慕千昙低下头,目光凝聚在纸页上。那里书写着一行行文字,形如扭曲盘结的蚯蚓,与目前通用的文字显著不同。她无法理解,只看了一眼就开始头疼,于是看向裳熵:“你看得懂?” 裳熵视线滑动,没有说话。 盼山道:“我看得懂,不然我也不会知道这上面写了什么。” 她将书翻过一页,书的左边画着一个女皇,女皇手里拿着权杖,杖上嵌有两颗璀璨的宝石。整幅画面都是黑白的,除了那两颗宝石,不知道采用了什么样的方式留存,居然到现在还保留着鲜艳的色泽,一红一篮,仿佛是刚刚才画上去一样,流光溢彩。书的右边则画着一张地图。 “地图。”慕千昙心中的迷雾被拨开一些。 有了地图,神魔森林这个抽象的概念便落到实处,只要有了目标,再难以抵达的地方,都不再是无法克服的问题。 慕千昙道:“红宝石在外作乱,这位女皇怕是不知情吧。” 盼山脸色有了微妙的变化,她合上书,手指扫过书脊:“普遍情况下,我们不会把书的原本给带回来,而是选择誊抄。” 目前书海阁内大绝大部分书本,都是靠那些人一笔一划整书抄来的,所以这里只保留知识本身,而不是原籍。曾经她们千里迢迢去往源雾伏家,面对众多珍贵到看一眼少一眼的古籍,也是这么办的。当然,再如何珍贵,如今也付之一炬了。 “只有三种情况,我们会把书的原本带回来,”盼山道:“第一,书的主人请求我们代为保护。第二,我们买了。第三” 她的眼镜片泛光:“那就是,原主人已经不在了。” 慕千昙颔首:“灭国?” 盼山道:“毕竟是千年之前。” 慕千昙点头:“恐怕正是灭国了,才给了那老怪出来的机会。” 她伸手入怀,再摊开来,手心里正放着那枚红宝石碎片,那剔透的亮色与温冷触感,与书上的一模一样。 ‘抓到了。’她想。 心潮渐起,汹涌不停,慕千昙盯着那碎片,再次握紧手心,用力之极,似是终于掐住了魔物的一丁点尾巴,至死也绝不会放手。 在多年间被藏于暗处的怪物折磨到胆战心惊的麻木恐惧中,在令人毛骨悚然的叹息与鬼魅般形影不离的跟踪之中,她拿到这一关键线索,迸发出了无限驱散黑暗的勇气。 此行去往神魔森林,一定能找到彻底杀死魔物的方法。 把碎片放回去,慕千昙回味盼山方才说的话,问道:“红蓝宝石,只知道红宝石是魔物的真身,那位蓝宝石去哪了?” 盼山重翻开书:“书中并未提到。” 慕千昙道:“能否写一份译文给我们?” 盼山道:“当然可以。” “需要多久?” 盼山伸出一根手指。慕千昙道:“一天?” “不,”盼山摇摇手指:“一炷香。” 还是术业有专攻,慕千昙松了口气,不过,转而又狐疑道:“这本书一直都在书架上吗?” 盼山没听懂她的疑虑,从刚刚开始一直沉默的裳熵忽而道:“你担心是这是魔物留下的?” 过去与魔物交锋数次,慕千昙已有了些经验,对于得到手里的线索,不能毫不怀疑的轻信,因为那线索很有可能就经历过魔物的修改,并在前路铺上陷阱,所以她才有此一问:“吃一堑,长一智。” 盼山也想到这种可能性,面容瞬间严肃,交代身边的老鼠道:“去查一下。” “我来就好。”裳熵叫住了人,自己把书拿来,一手按在书封上,灵力流过。须臾,她放下手:“这本书没有沾染魔物的气息。” 她说得相当笃定,慕千昙眯了眯眼。 裳熵有探查到魔物气息的能力,她一直都知道,但那时都是朦胧的感触,是直觉,不是一种能够控制且主动使用的能力,至少这个认知直到进入书海阁前,都是正确的,可现在似乎刷新了。 慕千昙望向裳熵的侧脸,而裳熵也回望她,那眸中显然有某种不可言说的情绪。 长久以来的默契让慕千昙意识到,在三年痛苦的苦思冥想中,在裳熵整日整日面对的那堆桌上旧纸里,藏着她没有告诉自己的,有关于魔物的秘密。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要隐瞒,慕千昙也就不追问。暂且压下心里的不爽,她转向盼山:“十二天柱指的是什么?” 盼山道:“书中没有明说,但提到了十二天柱中的两位,巨人与小人,我猜,许是那位女皇座下的鹰犬。” 慕千昙道:“古国已化为灰烬,守护她的那些手下还在吗?” 盼山道:“看书中所言,那两位单独提到的天柱,约莫还活着。” 也就是说,想要挖掘宝石产生的过去,还要先对付那两位天柱。原本她们就对神魔森林近乎一无所知,而现在又加上了两位劲敌,这一趟比想象中要凶险太多。 思索片刻,慕千昙打算先回去复命:“一炷香后,我们就离开。” 裳熵道:“师尊,你先回去,我还有一些书要拿。”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沉默须臾,道:“我收拾下行装,我们连夜回天虞门,待会你直接去传送阵。” “好。” 等到慕千昙离开书架,裳熵转向盼山,微微沉了语调:“那十二天柱之一的巨人还活着。” 盼山一脸欣慰:“果然,熵大王看得懂。” 就在方才她展示书籍内容的时候,裳熵就已经全部读完了。她凝紧眉头:“不错。” “掌门,你打算和她一起去神魔森林?”盼山严肃了些:“那片森林里相当危险,一些古老诅咒的存在时间可能比森林本身还要漫长,可谓是危机四伏。尤其是那个巨人,怕是您难以对付的。” 裳熵仿佛并没有感受到那份险峻:“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盼山道:“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那我就直说了。您很强,但再强,也要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一物降一物。书里可是写到,森林里的巨人族最喜欢抓龙来泡酒,若是您不小心被那只巨人抓到了,兴许连面对魔物的机会,都不再有了。” 慕千昙未能看懂的古文间,详细描述了巨人族以猎杀龙类为乐。于外界稀有且几乎没有敌人的龙族,在那片神秘森林中,也许是非常不起眼的存在。这也是裳熵始终沉默的原因,但她的意志不曾改变。 “对我而言危险的地方,对师尊而言只会更危险,况且”裳熵道:“我必须要去见那位女皇,我有预感,这是我逃不了的一劫。” 若是她有逃的意思,很早之前就逃掉了,而不是跨过那么多难以跨越的困难,并在此时主动走到了这里。盼山不再劝阻:“如此,愿您一路顺风。” 拿到了盼山准备好的译文手稿之后,两人连夜回到了天虞门。 宗门内静悄悄的,万籁俱静,小山殿却长久亮着灯火。一道不太稳定的嗓音从中穿出:“神魔森林,又是神又是魔的,这一听就是个不详的地方,比起森林,更像是什么古战场的名字。昙姐,你和裳熵要去吗?” 李碧鸢抛弃了蒲团,直接盘腿坐到地上,正在翻包。听完两人描述,焦虑不已,手指甲快要扣劈了。 “不然指望你吗?”慕千昙说。 李碧鸢登时红了脸,恨不得把头塞进书包里:“我也在忙啦。” 屋内,原本放置屏风的位置,被一块凸出来的地形图替换,上头圈出了人间主要国家以及仙界最为出名的几大宗门的位置。盘香饮站在前方,一抬手,墙上便出现了一个新的痕迹。几只乌鸦站在桌上,幽绿的眸子注视着她,等待号令。 观察片刻后,她视线转向桌面摊开放大后的地图:“天虞门到神魔森林,来回光是路程便至少要两个月,我可以把时间缩短,但依然不乐观,遑论寻找古国的踪迹。目前仙人两界,怕是一天都离不开我。” 慕千昙明白路途遥远,也很清楚外面是个什么情况:“我和裳熵去就足够了。” 盘香饮道:“不够,魔物极有可能就埋伏在那里。” 她回望向地形图,闭上眼,低声呢喃:“缘祈,碧鸢,明琴” 这是在盘点手头能用的人。踌躇半晌,慕千昙问:“秦河怎么样了?” 上次那个情况,她根本来不及问一句,便着急赶往书海阁。也不知道秦河知道发生在姐姐身上的事情之后,能不能撑过这一关。 盘香饮身形一顿。 她这一问,犹如利刺,将仿佛无事发生的表面给打破,又再一次把魔物所亲手酿造的悲剧血淋淋掏了出来。熟悉的愤怒如火药味弥漫在屋内,这是所有人心里共同承担的恨意。 片刻后,盘香饮半侧过头,脸藏于阴影中,不甚清晰:“我要求她闭关一个月。” 被控制住了就好,至少无法寻短见,慕千昙也不再多问。 事到如今,没有任何安慰是有用的,早日清除那个让全修仙界无法安眠的祸根才是真理。 也许是想到秦河的状态,盘香饮脸上也有了几分疲色。她转身回到桌前,坐下,抬手抚摸着乌鸦:“人,妖,仙,都将要爆发祸乱。” 慕千昙疑问:“人间?” 妖界的混乱在预料范围内,就算没有魔物存在,比凡人修仙要更加快且破坏力强的妖怪们,每隔一段时间也会群体出来作乱,俗称妖祸之乱。 秦河秦霜姐妹的家人就死在一场妖乱之中,天虞门也是由于治理妖乱而一鸣惊人的。可人能搞出来的最大乱子,约莫就是战争了。慕千昙冷笑:“他们还真有闲情逸致,嫌以后将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盘香饮道:“他们不觉得魔物是人间的动荡,所以不惧。” 反正魔物是仙人引来的,那也是一定需要仙人来处理,关他们什么事?而趁着掌管规则的那些大人物都有事要忙,下方的人间统治者们便蠢蠢欲动,伺机谋事。这样的机会,可不常有。 李碧鸢啧道:“还是因为魔物没兴趣和他们这些小人物周旋,才让他们忽略了魔物到底是多么可怕的玩意。” 慕千昙道:“我倒觉得,这兴许也是那老怪的手笔。” 羊头老怪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让一件自然发生的事失去秩序。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追逐祸乱的本性,与如今三界都面临的混乱不谋而合,而她要做的事何其简单,变换样貌,以不同的身份在不同国家之间周旋,煽风点火,挑动仇恨,凡人们根本无法反抗,只能像缸中的蚂蚁按照魔物给出的路线去盲行。 慕千昙道:“算了,还是莫要叫同行者了,我直白些说,如果魔物真的就埋伏在神魔森林,我们去多少人都没用,正面迎敌,没有胜算。” 只有她与裳熵两人行动的话,最大的好处是磨合得当,要跑也不用考虑谁被丢下了,不会被伤员拖累。反正去多少都一样,人少点,隐蔽性还能更强。 盘香饮依旧不赞同:“至少来得及逃跑,生死就在一线之间。” 放在以往,她肯定会愿意,毕竟慕千昙说得也没错,少点人去也是减少损耗。但在看过心源幻境中的场景后,盘香饮陡然变得谨慎太多,甚至不顾现状需求而执行特殊保护了:“我给你派两个人。” 慕千昙无法,选择了听话,指向李碧鸢:“不会是她吧。” 李碧鸢一震,仿佛已看到死神在头顶盘旋:“我我我我” 她们一个个都是飞檐走壁的人物,只有她自己是纯粹的废物凡人呀! 盘香饮道:“是文秀与通明。” 掌门说会派幽怜梦与谢眉过来与她们同行,直到出发之前,慕千昙都不太相信。 这会天虞门里连刚入门的小弟子都有事可做,那几个殿主都忙到无法沾家,哪里能腾出时间? 谁知,在掌门准备好的三只仙鹤边,她还真就看到了那两道身影。 谢眉端正站着,像一把漆黑的宝剑。与从前的简易黑袍不同,她身上配有不同的玉件,挂在颈间的,搭在臂弯的,系在腰间的,不同玉色间互有光芒照应。慕千昙看不懂,但能猜到这是谢眉以往从未展现的法器。 见到人过来,谢眉施完礼,便翻身上了仙鹤背部。行动之间,玉件相碰,发出的并非清脆之声,而是一种低沉的撞钟声。她坐好之后,双手合十,缠上玉珠,臂夹拂尘,如一尊神像入定。 幽怜梦则兴奋凑过来,掀起一阵香风:“旅途漫漫,我可带了不少好东西,到时候说些好听的就给你用。” 她说着,还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慕千昙看了看她充满欢乐的眼睛,道:“你去远游,我们要去调查魔物,任务不同,就此分别吧。” “别那么死板啊。”幽怜梦听出了她的讽刺,但并不在意,随手抛出一样东西:“随身温泉,要是累了就进去泡一会,还可以疗伤喔,沈仙师的心思都没有你文秀上仙我那么细腻。” 那东西迎面砸来,慕千昙下意识接住,伸手一看,还真是一个缩小版的温泉——一块掏空的小石头,周边一圈草,中间则是温热的泉水,搁在手心烫烫的。 勉强算是个有用的,没必要丢掉,慕千昙抛向身后。 没有听到东西落地的声响,那温泉被裳熵接住了。 慕千昙道:“出发吧。” 为了更快抵达神魔森林,盘香饮找来了天虞门行动最迅捷的三只仙鹤,一人一只,慕千昙与裳熵一只。其她两人都已上鹤,向高空飞去。慕千昙这才动身,裳熵紧随其后。 自从她意识到裳熵这厮有事瞒着自己,从回到天虞门,到今日出门,她与裳熵之间保有正常的对话,却没有眼神交流。这两天她们都是这样的状态,彼此心知肚明,但也都不曾追问,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依照书中所记,神魔森林位于另一块大陆的南方,那里是蛮荒之地,几乎无人居住,只有大片大片的丛林以及一望无际的沼泽,连空气都是浑浊的。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路途中,几人多次停下,由谢眉寻找安全的地方,幽怜梦来绘制传送阵,并将阵法的另一头画在几人身上,确保能够在遇险的瞬间催动,脱离那片大陆。 半月之后,她们身上连带着脖颈处,都画上了层层叠叠的阵法,仿佛穿上了一层艳红的衣服,而经过了十来天的海洋洗礼,下方终于出现了陆地,站在云端,能看到那连片的漆黑土壤,像是另一片海。 又是几天过去,随着南行,气候越发炽热,犹如盛夏,那终日不变的阴森之色中增添了几分绿意。圆形叶片一个挨着一个,浮动在沼泽上方。高细且密集的树林像是梳子,竖叉在地表,无风自动,妖异诡谲。 “就是这里,”慕千昙低头望着地图:“可看着并不像。” 幽怜梦卷着一缕头发:“神魔森林,听着该是个大气些的地方,这边就有些小树小花,哪里会有古国存在的影子。” 谢眉放出灵力,横扫方圆几里,本意是探寻古国的踪迹,可眸中却微微露出讶异,显然是看到了令人意外的东西。 慕千昙的灵力储备还不足以支撑她做出这种行为,见状,便直接问道:“怎么?一个生灵也没有吗?” 她会这么问,是因为这片树林过于安静,连一只发出声音的动物都没有,用眼睛去看,也瞧不出有生命的迹象。只是,谢眉的表情显然是否认了这一点。少顷,她道:“在湖水下方。” 幽怜梦道:“说话就要说完整嘛,你这样讲,谁听得明白?我来告诉你,她的意思是,这下面全部都是,藏着呢。” 谢眉和她不对付,一听她说话就抿紧唇,要不是时间特殊,她可不会这么安静忍耐。 慕千昙问:“全都是什么?” 裳熵道:“鱼。” 湖里有鱼,再正常不过,而这份寻常却引来了谢眉的不寻常反应,说明那些鱼大概有些不对劲。慕千昙道:“什么样的鱼。” “那个。”裳熵指了下不远处的小山。 慕千昙望去,那是一座扇形的小山,露在水面的部分足有接近百米高,薄薄一片,侧壁上方有些明显的骨骼线条。 裳熵道:“那个是大鱼的背鳍。”【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0-310 第301章 根本没谁比我值得 鱼不是什么令人陌生的生物,在各种各样的场合都有可能看到,鱼缸中,盘子里,水产市场,而平生所见最大的,也不过是海洋馆里的鲸鱼,慕千昙脑中第一个跳出来的,也是幼时被困在玻璃后那有着悲伤眼睛的虎鲸。 可当裳熵说完那句话后,潜意识里鱼的形象被粗暴拉宽,超出了她的认知,叫她呆滞两秒,才调侃道:“明白了,巨人送来的见面礼。” 巨人吃巨鱼,也不算奇怪。 得知那东西的真实身份后,就没办法当成山一样忽略了,慕千昙视线定格在那鱼鳍侧面的花纹上。 距离较远,那沟壑瞧着更像是山石间碰撞的裂缝,丝毫瞧不出生命气息。 “译文。”谢眉忽而道。 慕千昙回神,把盼山整理好的译文扔给谢眉。 谢眉伸手接过,翻开来看,眉目间似有思索。 想来,她也觉得这里与想象中的神魔森林相差过大,怀疑是否走错地方了。 她在那慢慢翻书,幽怜梦忍耐酷热,侧躺下来,手撑着脸,打了个哈欠:“这儿就是神魔森林?瞧着一点都不像,天虞门的林子都比这气派,书里就没讲点别的?通明上仙要不要猜猜这条鱼究竟有多大?有你的通明山通明观大吗?” 谢眉自然不为所动,也不给反应。幽怜梦啰啰嗦嗦个不停:“谢道长沉迷修行,日益精进,力气是越来越大,人却是没个生气了,那和这下头的花花草草有什么区别。” 终于,像是无法忍受她的多言似的,谢眉冷声道:“胡言乱语。” 此地天气极热,天上瞧不见太阳,却仿佛在下火,就算一动不动,眉头上也要沁出汗来。谢眉却如一块生木,露着过白的肤色,乌黑的眼与眉毛,也都如她那语气般,散着顽固的冷。 她不断确认着书中的位置,同时回忆她们一路走来的方向,来回对比,有无错误。裳熵则挽起衣袖,半蹲至鹤背边缘,瞧着下方的湖水,若有所思。 慕千昙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想法:“你要下去?” 裳熵道:“有没有走错,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慕千昙沉声道:“不可。” 那大鱼虽说庞大到可怖,但自从她们来到这,还没见它动过一次,似是睡着了,暂且应当没有危险。可湖水能见度非常低,且遍布着深绿色的植被,连一臂之下的水深都看不清楚,谁知道里面还藏着什么,贸然下去,遇到些未知凶险之物,就没有回转余地了。 裳熵道:“我有信心不入险局。” 慕千昙道:“想不入险局就应该老实待着,你一条龙,往下面一钻是痛快,出了事我没本事捞你。” 裳熵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指:“师尊,放心。” 旁边,谢眉已纵鹤来回飞跃数次,试图寻找神魔森林的踪迹,但看她的神情,结果并不乐观。 她们盘旋在这片堪比海洋的湖水上方,几乎拿下面没有办法,裳熵的主意虽然险,但也是最行之有效的。她们早晚都要这样做,除非永远都停步不前。 “随你吧。”慕千昙甩开她的手。 裳熵搓了下手指,看她一眼,转身向下飞去。 脚尖离开仙鹤的一瞬间,她化身为龙,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蓝金色灵光,一头扎入水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下去了?”幽怜梦咋舌:“我还以为要玩游戏,谁输了谁下去呢。” 见状,谢眉虽不太赞同,但也没说什么,终止巡回,将译文扔了回来,静观水面变化。 天色呈现一成不变的灰,这酷似于阴天的天幕,居然吞掉了所有凉爽,反洒下无数热量,将湖水变成蒸笼,一切都在争先恐后地升温。 树林仿佛融化在空气中,尖端滴出浓艳的绿。慕千昙扯开一点衣领,热得心烦。 幽怜梦更是干脆,肩膀露在外面,就差直接脱下上半身衣服了。 她展开玳扇,给自己扇风,等着就是闲着,开始说话解闷:“掐指算算,真是好些年过去了,谢仙姑山下的樱花红了几茬,当年文武试炼上那小孩也大了,都不听师尊话了。” “她何时听过。”慕千昙嗓音低沉:“还是那副莽撞性子。” 幽怜梦道:“莽撞?” 慕千昙没好气:“要我解释一下几息之前你自己用眼睛看到的场景吗?” 说完,她尤嫌无语:“看到掌门派来的人里有你,魔物该是高兴坏了。” 她言语不客气,饱含冒犯之意,还有点撒气的意思,幽怜梦却一点都没生气,而是一副好笑神态,眼珠子转了一圈:“你们两个” 她还没说完,谢眉便怒斥道:“慎言!” 幽怜梦耳尖动了动,微微后仰身子,狭长眼眸眯着看人,一副狐狸模样:“谢仙姑知道我要说什么?难道你在偷偷瞧着我?真让我受宠若惊啊。” 谢眉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莫要鬼话连篇!” 实话实说,裳熵就不是个保守秘密的性子,她没怎么在大众面前表达过心意,但所有人都能从她注视的方向,从她义无反顾的选择里,看到她心在何处了。哪怕是谢眉这样的,也能窥探一二。 她足够了解幽怜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所以当这女人一脸坏笑开口的时候,对于危险的预知,逼迫谢眉出言阻拦。她过于注重规矩,凡事都正儿八经,当然是听不了这种话,人妖有别,师徒有别,长幼有别!简直没有一个地方是能够忍受的! 幽怜梦道:“我不明白啊,怎么就司马昭之心了?谢仙姑再指点两句” 两人拌嘴的声音飘远,慕千昙目光落到水面上。 绿波柔动,那里始终平静。 悄悄催动灵力,慕千昙纵鹤飞低,从湖面上划过,而后又飞远,绕着那座鱼鳍小山飞了两圈,心中逐渐出现一种怪异之感。 为了验证她的想法,她再一次回到水面不远处,凝眉观察下方。深绿色的水源,生满了粘滑的水草,拨动它们的,似乎只有水流,而非活物。 察觉到她来到水面,似乎有什么想法,谢眉抛下说个不停的幽怜梦,飞至慕千昙身侧:“如何?” 慕千昙问:“方才通明上仙说,湖水之下全都是游鱼,是真是假?” 谢眉道:“千真万确。” 慕千昙指向鱼鳍:“每一条鱼都像它一样大?” 突然,水面被破开,水花高溅,蓝色身影从中飞出,矫健落于慕千昙所在的鹤背。裳熵额发滴着水,衬得那双眸子越发深色:“并非。” “神魔森林并不在水下。”裳熵手中正握着一条鱼,那条鱼顶多小臂长短,青色鳞片,摆动着鱼尾,十分平常:“鱼多,但大鱼只有那一条而已。” 她松开手,那条鱼钻回水面,摆尾游走。 猜测落实,慕千昙道:“既然如此,那大鱼就不属于这里。” 此处水域宽旷,位于另一片大陆,却但没有该有的特殊之处。只有那条大鱼竖起了它反常的背鳍,这份突兀,如同地标,证明了它来源的不同寻常。 “它是唯一和神魔森林有关的东西,”慕千昙望向大鱼,锋利的视线似要洞穿那生物所私藏的秘密:“裳熵,它水下的身体是什么样的?” 裳熵道:“水下浑浊,看不清楚,不过,你们看,它的皮下面有东西在动。” 几人飞到鱼鳍根。部,腥臭气体扑面而来,熏得人眼都要睁不开,只能强忍耐着,望向裳熵所指的区域。实际上,就算她不特意提出,所有人在稍微适应之后,都能看到那皮肤之下的异常蠕*动。 深青色的厚实鱼皮下,有一粒粒突起,像是不太锋利的针,不刺破皮肤,却扎了出来。那突起还不断快速来回移动着,仿佛是一堆小生物在从内部啃噬。 谢眉道:“退下。” 知道她要出招,其余人都后撤一大步。谢眉摘下腕间的一枚红色玉件,口中念了个诀,那玉件飞出,带起的红光如刀,在鱼鳍根。部连接身体的部位,削开一道一尺左右的伤痕,没有血流出,而是苍白的骨骼。 片刻,那些突起涌到伤口处,无数张鱼嘴挤了出来。那番场景,着实有些恶心。几人都接连飞高,自高处向下看。 只见鱼皮上的伤口犹如帆布,经不住冲击,刺啦一声大面积撕开,藏在皮下的鱼儿们接连被挤出来,形成一道冲天的腥臭瀑布,接着如同失控的雨水,砸向湖面,撞出一大片白色波纹与泡沫,而来不及出来的,也在皮下臃着脓肿。 怪不得大鱼一动不动,原来早就死了,连里头的肉都被小鱼们吃了个干净!只剩下那脆弱不堪的鱼皮。 气味与高温结合,让人难受忍受,幽怜梦捂住鼻子:“我这会愿意认了,天虞门确是没这番奇景。” 鱼儿们从大鱼的伤口中喷出,又跌入水中,这一道弧线倒映在慕千昙眼里。她喃喃道:“还以为是这一条大鱼吃小鱼,原来是小鱼吃大鱼。” 只看这大鱼,会以为它是此地的霸主,为所欲为,令人心生畏惧,可谁知,原来真相就藏在如此浅薄的皮下,且一戳就破。 随着小鱼们逃出,大鱼也发生了变化。覆盖它背鳍部分的那一层薄薄肌肤被彻底拨掉,露出暗黄色刺状骨骼,向后排列着变矮。它的身体在缺失了两种肉。体后变轻,但还不足以轻到比肩灵魂,所以依然在泥潭里挣扎。 它的头部逐渐浮出水面,露出那光滑的鱼头骨骼,与强壮的下颌,犹如两座异形的,覆盖着旧雪的巨石,嵌在一起,鱼尾部分则继续下沉,推开波浪,直到水面吞没它鱼鳍的一半,才堪堪停下。 幽怜梦啧啧道:“这骨头不像是新骨,像是朽了许久的。” 水花不断从鱼骨身体流下,使它产生一种莫名的庄严感。慕千昙道:“若我猜测不错,它作为唯一与神魔森林有关的存在,那它身上某处,应当有一件能把我们送到森林里的东西。” 谢眉道:“它的嘴中。” 她的话牵动数道视线,都汇聚在大张的鱼嘴之中。那里曾生长着的软肉被吃掉,剩下的骨头组成一道平台,而它的喉处,有光点在发亮。 慕千昙道:“进去看看。” 几人落在空旷的鱼嘴中,并从仙鹤身上下来,走向那发亮之处。到了近前,终于看清,原是地面上刻着一道阵法,阵法边还有三行字。 无日月,无天地。 无花无草无叶,无人无物无国。 勿交命去,速返人间。 这是刻印阵法之人的警告。 幽怜梦善于此道,她望着阵法的走向脉络,道:“封印与传送阵,这里头镇着东西,十有八。九是神魔森林的入口。” 至于这几句诗表达的内容,则显而易见了。 慕千昙道:“还能用吗?” 幽怜梦已跃跃欲试:“还需先解开阵上的迷咒。” 她蹲下,身,手按在阵法边,已被勾起了兴趣。这人平日里蛮不靠谱的样子,但做起正事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谢眉见她忙碌,也站了过去,配合解咒。两人之间莫名来源的仇,意外着之前肯定不是全然不熟悉的关系,更像是曾经志同道合过,后来才掰了,从那配合的熟练度,也验证了这个想法。 她们俩忙碌,看样子一时半会好不了。慕千昙走到鱼嘴边等待。 风还是没有来,闷热感黏腻在皮肤表面,像抹不去的烫蜂蜜,她的忍耐快到尽头:“下面是什么样的?” 裳熵站到她身边:“师尊好奇吗?” 慕千昙道:“这不应该是你主动说出来吗?团队合作,不知道分享信息,愚昧又自私。” “”裳熵沉默了一会,才道:“没有异样。”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真棒。你尽情保守你的秘密去上山下海,到死嘴巴都闭紧点,别给鬼听到风声了,否则多可惜,有始无终的。” 越发高的气温没给裳熵带来影响,先天热血反而让她更为舒适,适应极快。她侧过身,长卷发拂动。她看了女人好半晌,满目柔和,缓声道:“我知道师尊对我有怨,我只是” 慕千昙道:“你别自我意识太旺盛,我对谁都有怨,你是最不值得的那个。” 裳熵哼道:“师尊还是见得少了,根本没谁比我值得。” 她强硬补完了没说完的话:“我只是不敢说还不确定的事。” “难道闷在你心里”慕千昙正要抱怨,转头过去,余光注意到鱼嘴边缘的仙鹤。 “不对,”她蹙眉:“三只仙鹤,怎么就剩下两只了?” 第302章 全部都死掉了 自从进入鱼嘴,她们专注于斗嘴以及研究阵法,便没怎么管过那三只仙鹤,留她们在边缘玩耍,而方才,慕千昙余光扫过,才发现了问题——仙鹤不仅少了一只,且剩下的两只神情也明显不对。 它们明显受了惊吓,翅膀舞动,身体前后摇摆,脖子扭来扭去。那两双细长的眼睛里,也充满了惊恐之色,同时乌黑长喙大张着,想要尖叫,却因为过于紧张发不出声音。 见她话说了一半停住,神情有异,裳熵转头,看到了那两只仙鹤,也察觉到不妙的气息:“我去看看。” 形状奇特的鱼嘴之内,空间比集议大殿还要宽广,轻轻说一句话,都会有回声来回波荡。仙鹤们跑掉了边缘位置,离两人有一段距离。裳熵刚走到一半,忽听得下方传来一道巨大的水花声,接着是破空之声,有什么在快速接近。 她刚转向外界,还未有所反应,就见一道白色冲天而起,接着猛砸下来,伴随着咯哒咯哒的骨殖碰撞,摔碎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白色。粉。末如同面粉,铺开后滚落了一地。 两只仙鹤没喊出的尖叫,终于从嗓子中挤了出来。 这动静着实不小,引得正在破译阵法的幽怜梦回头:“你们干嘛了?” 在她的喊声中,慕千昙和裳熵都看清了,那堆白色是仙鹤被啃噬到一丁点肉星都没有的骨架。 一个念头迅速在两人心中震荡——水下有东西。 幽怜梦与谢眉也都看到了,正要走过来。 “别过来,快些破阵!”慕千昙喊道。 她已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判断。 来之前,她们用时间和来回不停的探查证明过,这片水域宽广无边,可却没有一块能栖身休息的山石。这代表着,若是水下真有凶残到一瞬间吃光一整只仙鹤的妖怪,那么她们无处可躲,唯一能寄托希望的出口,反而就是神魔森林的入口。 裳熵沉声道:“师尊到我身后。” 几乎是眨眼之间,她回到慕千昙面前,水波般的蓝金色灵力释放出来,如同开扇,瞬间覆盖了鱼嘴表面,形成一道坚固柔韧的防护。 就在灵力边缘覆盖上鱼嘴之时,如同须发般的黑色细线也爬了上来。它们分成条缕,先缠绕上鱼嘴锋利的牙齿,而后对着那道防护伸出试探的触角。 慕千昙一手搭在裳熵肩头:“你刚刚下水时看到过它们吗?” 裳熵道:“看过,我认为是水草。” 慕千昙疑问:“那些绿色的?” 裳熵嗓音有些凝滞:“至少水下的它们是绿色。” 此前数次探寻湖水,慕千昙都对那生满了湖面的柔软水草印象深刻,还试图从那窄小缝隙中寻找到鱼类的踪迹,但未曾想到,那水草本身居然是活物,还有迅速吞吃的能力。这鱼嘴距离湖面少说数百尺,它们无视高度与距离,直接爬了上来,并在四个人眼皮子底下吃掉一只仙鹤,实在诡异! 水草们不停往上爬,逐渐把鱼嘴边缘都占满,如同黑油,将所过之处涂成了黑色。 它们蠕动着,想要钻破裳熵的屏障,却最终只是小猫挠爪子般,来回兜圈子。对付仙鹤异常锋利的,那些看不见的牙齿,对灵力防护不起作用。 然而,生长在奇异之地的生灵,在极端条件下存活了漫长的岁月,可不会因为这微不足道的困难就放弃。它们很快整装,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一条条湖中的鱼逆流而上,被水草送到了阵法前。那些鱼儿张开嘴,露出锋利如刀的牙齿,上下颌高速张开又合拢,展示着纯粹的暴力,以掏空了大鱼的深不见底的胃口和咬合力,对付那牢不可破的灵力屏障。 即使躲在灵力之后,也能听到它们牙齿咬合的咔哧咔哧声,慕千昙蹙眉,正想着应对之法,便感到脚下一颤,地面似乎不太稳当。 “遭了,”她瞳孔微微缩小:“那些鱼和水草在吃大鱼的骨头。” 仙鹤的骨架被扔上来,她还以为它们无法处理骨头,可那些小鱼的牙齿,咬断精铁都轻而易举,怎么会被脆弱的骨头难住。 眼看无法突破裳熵的防护,它们另寻他法,选择毁掉大鱼。只要大鱼塌了,几人掉进水里,还不是它们的盘中餐? 慕千昙回头望向幽怜梦,那边两人加了速,看样子解破阵法是时间问题,便道:“能拖一下吗?” 裳熵变换了手势,念道:“【飞花千刃】。” 一道阵法自她脚下展开! 灵力阵对于慕千昙而言,已是异常陌生的词语,她甚至不记得上一次使用的时间,但还记得那两个字轻轻滑过嘴唇后,抽出了所有灵力的虚脱感,以及自脚下蔓延开的,强大到吞噬一切生命的杀阵。 她的冬至,与裳熵的火海,再到如今的飞花千刃。 这不是她第一次看到裳熵的灵力阵,但此次不像彼时,那曾经微弱的燎原之火,化作了如同漫天飞舞的带着杀气的花瓣风暴。 指甲盖大小的虚幻之花自灵力屏障中一齐拥出,浪漫的意象,却将碰到的水草和小鱼全部斩断,烂肉堆积,血倾洒如雨,喷薄如雾,湖面被染红,难以置信的杀气弥漫在裳熵周身。 而慕千昙站在她身后,只闻到了一阵轻盈的花香。 被花瓣搅碎的小鱼,张开大口,一只小一号的鱼头从里面钻出来,继续啃噬,又在刚张嘴的那一刻被搅烂。可它们居然还未死,那口中,一次又一次,吐出新生的小鱼,直到最后融为血块,被水草吃掉。 轰隆一声,大鱼再次下落,并且倾倒之势无法阻挡。一旦进入水中,那可就完了。这时,幽怜梦喊道:“快来!” 阵法已解,那边两人脚下亮起炫光。慕千昙还没说话,腰间一紧,眨眼已飞跃数尺,没入那炫光之中。 眼鼻嘴耳似都在水中闷住,呼吸不得,几息后,四人才恢复气息,却是在空中。失重感袭来,不住下落,摔在地上,滚了一身的草泥。 “可摔死我了”幽怜梦嚎叫一声,扶着什么站起来:“画这阵法的人,肯定是个半吊子,竟把传送阵的阵眼设置在半空,害人不浅!” 由于被裳熵控制在怀里,慕千昙没怎么摔到。她拍了拍腰间的手臂,力道自动松解开。她站起来,发觉眼前一片黑暗。 “怎么黑漆漆的。”幽怜梦嘀咕,伸手向旁边摸,摸到了粗糙的墙壁:“我这有一面墙,难不成我们运气那么好?一进来就找到东芝古国了?不会是拿我的寿命换的吧。” 旁边传来储物袋打开的声响,紧接着,黑暗中亮起几团萤火,照亮了裳熵的脸。 她放出了一堆虫子,又捏了个决,萤火虫们的身躯瞬间膨胀数倍,变作西瓜大小,并四散开来,仿佛点了数十盏灯火,四周的景色立时清晰。 土壤干燥,如同石块,是一种浓墨般的黑色,植被稀少,近乎没有,就算有,也是接近枯萎的荒草,颜色单调到离奇。 “嗯?”幽怜梦看向自己手下,那面“墙壁”有着深棕的木色,以及纹理清晰的树皮。她吃了一惊,收回手,倒退几步,向上望去:“不是墙啊,这是树?” 往上看,粗大到无法合抱的树干延伸到黑暗中。天上也没有星星,这不是夜色的黑,更像是一个被隔离的空间。如同那份警告,无日无月无天无地,只有生满史前巨树的死寂森林。 四人都沉默了一会。慕千昙道:“也别找天柱了,看来我们才是小人。” 她们在这林中,与蚂蚁差不多大,被称为小人,也是合理的。 短暂的惊诧过后,幽怜梦开始觉得稀奇,绕树走了一圈,声音由远及近。回来时,她已是满脸兴奋:“还真是树,连树根都比我要粗。若一棵树就有这么大,那这片森林得是多大啊。” 慕千昙道:“你祈祷东芝古国也同样大吧,否则,就是大海捞针。” 她的心缓慢沉下去,怀疑着找到古国的可能性。 “她们怎么还穿着衣服。”幽怜梦惊奇。 脑中没反应过来她在说谁,一只萤火虫恰好飞到跟前。慕千昙自小就畏惧虫类,下意识眯起眼,以手肘作抵抗。谁知,那肥嘟嘟的虫模样十分可爱,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连最可怕的爪子和绒毛都被一层衣服包裹,像一只喜庆的灯笼。 她听见裳熵的声音:“虫的样子,不讨人喜欢。” 裳熵是从不怕虫的,不仅不怕,还会跟它们混在一起玩。而她那个街道办,一堆妖怪,更是没有几个会怕。 她身边唯一一个对虫类表现出恐惧的人,只有慕千昙。 眼前似乎又闪现过那狭窄的井口,漫长的洞穴,安抚的言语,以及一只温热的手。 慕千昙望向那暖光中的女人。 裳熵也回望过来,手指戳了一下萤火虫的屁股,亮光更盛了一些。 经过了短暂且不严谨的考虑,在尝试了不同寻路法器都失败后,幽怜梦提出不可实行的办法:“分头行动?” 谢眉道:“不可。” 慕千昙评价:“这种环境,分头行动就是分头送死。” “我自有妙计。”幽怜梦手深入储物袋中,随手抓了一把藕片,甩在地上。 接触到地面的霎那,藕片爆出一阵雾气,继而化身为人,甩着并不灵活的四肢,向四面八方跑去,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幽怜梦道:“她们会带来有用的消息。” 慕千昙去过她的宅邸,自然也见过她亲手制作的藕人,甚至还差点品尝了藕人的味道,所以对此毫不稀奇,便道:“我们也该出发了。” 就算有藕人帮助,她们也不能停留在原地。在这种黑灯瞎火的地方,不可能判断方向,几人只好随便挑了一个方位走去。 森林里格外安静,听不见鱼虫鸟兽的声音。一步一步走路,走半边才过了几棵树,这种挫败感让她们很快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加上燥热到站着不动都要流汗的天气,幽怜梦第一个受不了。 她叹了口气,把外衣脱了扎在腰间,只留一件轻薄的中衣:“都是女人,大家不介意吧。” 慕千昙很确定,一旦她们有谁说出“不介意”三个字,幽怜梦就会得寸进尺到把湿透的衣服脱完。此人竟掌握着裳熵早已改好的恶习,真是不容小看。 土地里蒸腾着热气,犹如火烤,幽怜梦本来把鞋脱了,但实在耐不住,又重新穿上,把储物袋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把玩,解闷。慕千昙看见红蓝两色,敏锐道:“那是什么?” “哦,”幽怜梦把手中的两瓶聚起来:“能够交换五感的药水。” 谢眉连看都没看,便说:“歪门邪道。” 天气极热,她却仿佛不怎么受影响,还是那副冷淡且生人勿近的样子,仪容规整,没有半分不妥。 幽怜梦好似抓住了她的尾巴,有了道理:“这是沈仙师做的,谢道长骂错人了吧。” 闲着也是闲着,慕千昙问道:“怎么用的?” “两瓶药,两个人喝下,就可以短暂交换感官。譬如,我和谢道长分别喝了,我俩看到的东西,闻到的气味等,都会掉转过来。”幽怜梦兴致勃勃:“你们包里也有啊,可以瞧瞧,沈仙师给了不少好东西。” 不仅是沈仙师,这一趟危机四伏,她们四人都拿上了压箱底的宝贝,盘香饮以及别的修者也极尽可能为她们准备各种法器,来帮助她们脱险,疗伤,除妖。连储物袋都快要塞满,那三只仙鹤只是冰山一角。 幽怜梦道:“听说这药还没起名字,但你们给我了灵思,我决定叫它们红宝石与蓝宝石。” “”慕千昙道:“有病。” 幽怜梦掏出一个花环:“避暑花环,有人需要吗?没人?那我就自己用了。” 花环为纯白色,表面似滴着水,清爽宜人。幽怜梦戴上脑袋,忽得脸色一变:“遭了。” 慕千昙道:“被花环勒死了?” 注意到她的脚步声消失,慕千昙回头看。幽怜梦站在原地,手捂着花环,表情哭笑不得:“的确死了,全死了。” 那不是开玩笑的神情,慕千昙意识到一件事,脑中嗡了一下:“她们?” “没错哦。”幽怜梦耸耸肩,把手里的瓶瓶罐罐都塞回去。 方才她放出去用来探路的藕人分。身,全部都死掉了。 第303章 青蛙 谢眉问:“谁杀的?” 幽怜梦道:“没看清楚,啧,我忘记给她们带灯。” 放出一堆不能夜视的藕人出去探路,结果不给带灯,连被杀了都无从追寻凶手。慕千昙道:“让一群瞎子来探路,下一步该放聋子出去偷听了。” 她的调侃没能冲刷陡然凝滞的气氛,暗中似有无数窥探之眼,在紧紧盯着几人,伺机夺命。 发觉几人过于紧张,而这正是她造成的,幽怜梦打哈哈道:“也不要太担心,那些藕人本来就没太多灵力,就算碰到一只壮实点的熊,都有可能被一掌拍死,并不意味着外面就多有危险” “停下。”走在最前方的裳熵突然出声。 几人顿住脚步。 炽热气体流转着,渗透出凝固般的热量。裳熵站立不动,面前只有无尽的黑暗,她却骤然紧绷。 一只萤火虫飘到她面前,将暖融融的光铺就,描摹出一根绷紧的白线,犹如一根锋刃,反射着苍白的光。 裳熵伸出手,指尖到手掌根。部的位置,妖化为龙爪。长长的指甲按在那根白线上,往下一拨,那白线立时荡漾起来。 “蛛网。”她道。 视线放远,在光尚能触及的区域,显现出一张又一张庞大密结的网,不仅拦住了前路,甚至在头顶上,也布满了厚实坚韧的屏障。而蛛网上,还粘着甜美的花汁,引诱无知的猎物在甜香中走入陷阱噩梦。 幽怜梦道:“咱们闯进蜘蛛窝里了?不过这是网,还是绳啊,看着比通明观里用来打水的井绳还要结实。” 谢眉道:“你如何得知。” 那狐狸般的女人脸上只有狡黠,玻璃片流动着光泽。谢眉懒得追问,道:“算了。” 忽而,上面传来风声,一堆零散的白色东西突破暗幕,掉了下来,噼里啪啦砸在几人脚边,像是放鞭炮,摔了好一会才停。弯下腰去看,才发现,那全都是藕人的残肢。她们的脸隐没在破碎的身体中,张着嘴巴,满目惊恐。 幽怜梦捡了一根胳膊,发现手肘位置有几排牙印,抓走藕人的妖怪应该品尝了她们的味道,可惜对于素食提不起兴趣,所以草率扔掉。 她暗骂这些畜生不知好歹,拍拍上面的灰,把胳膊夹在咯吱窝:“我这会知道凶手是谁了,是蜘蛛。” 慕千昙道:“少废话。” 裳熵道:“网在动,有东西靠近,快走。” 她声音极沉且急,那些蛛网上的颤动也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几人迅速调转回头,往来处奔逃,可刚跑了几步,就发现来处也结上了蛛网,她们被包围了! 幽怜梦一手拢在唇边,仰头喊道:“进家门就不让出去了?别太热情,此非待客之道!” 蛛网的震颤越发强烈,空气中飘来一股腥臭,隐约能听到口器咬合的声响。幽怜梦自怀中掏出玳扇,唰的一声展开,抡圆了手臂朝前一挥,平地大风起,将那蛛网刮破了一个大口。 “走这边!”她长腿一迈,整个人轻盈迈出。 那蛛网的边缘快速粘合,赶在它们彻底封闭前,剩下三人也钻了出去。她们沿着来路一路奔逃,直到完全闻不到那腥臭味为止。 跑了一路,几人腿都算了,这才停下歇息。 背靠树干,幽怜梦擦拭着藕人胳膊表面,笑道:“谢道长想不想问我怎么知道出口的?其实道理很简单,比你通明观里的斋食还要” 眼看着谢眉的表情变得可怖,她不想在这种地方真把人惹毛了,见好就收:“说着玩呢。” 慕千昙喘了几口气:“只有我们过来的方向,蛛网是最薄弱的。” 想要用蛛网把她们包围住,需要在她们停顿的这短暂时间内结出一面新的蛛网,堵在她们身后。于裳熵手下的老网兴许异常坚固,可那些新生的,却很难达到同样的硬度与韧性。 幽怜梦用藕人的手与自己的手拍掌:“没错,还得是瑶娥上仙,聪慧无双,怨不得叫谢道长心心念念。” 慕千昙顿了下。 她知道幽狗本意里没有别的意思,但这死女人性格很欠,一句正常的话,不好好讲,非说得耐人寻味,浮想联翩。她看向谢眉,那个一本正经的女人果然到了爆发边缘,她忍了一路,看似不想忍了,狠声道:“幽,怜,梦。” “咱们快走吧,”幽怜梦板正了脸色,把胳膊塞回包里:“时间紧迫啊。” 她一转身,看见四面八方相同的黑暗,如同坚实不可突破的四面墙壁,顿时犹豫道:“咱们从哪来的?” 被蜘蛛围堵,她们慌张逃亡时,根本没有仔细辨别方向,只有刚开始是严格按照来路奔走的,到了后面,就是胡乱跑了。以至于如今,她们不仅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甚至连进入这神魔森林的那道传送阵,都摸不清在哪。 慕千昙道:“那就别选了,随便走。” 既然往哪里走都是未知的,那任何一个方向都有可能通往古国。 四人原地休息片刻,吃了点干粮,补充了灵力,便再次上路。 这次她们全都戴上了花环,以抵抗那地心般的酷热。 赶路,实在是单调无聊的一件事,尤其是连路都看不清楚的时候。幽怜梦将那份译文翻来覆去瞧了数遍,对盼山的翻译笔记点评一二,连不同页码相同的两个字的微妙不同也要找出,最终对此丧失了兴趣。 她重把注意力放在储物袋里,凭借着鼹鼠精神挖掘出一个能够指路的精铁法器,形如一根天平,短棍支着长棍。她握住短的那一边,平举双臂,口中念念有词,将长棍的一端指向前方,祈祷这个她不知名字也不晓得用法的法器能帮她们自迷雾中解脱。 是的,迷雾。 这个词语跳进幽怜梦脑中时,她才意识到,这不是想象,而是目光所真实看到的景色。 “前方起雾了。” 谢眉的话印证了她的所见。 目光所及的远处,两颗巨树间,不知何时,竟飘来了足足有数十丈高的奶白色雾气。它散发着一种独立于世的冷光,像是幽灵般缓缓移动,静静吞噬着所过之处的一切。 它一步步走近,仿佛无人能够阻挡,表面看起来没有威胁性,甚至因为亮光,而散发着一种致命的亲和,以至于它逼近到眼前时,还没有人选择逃离,直到第一个尸体出现。 飞舞在幽怜梦面前的萤火虫,是第一个接触到雾气的。它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便被腐化为一滩恶臭的脓水。 吃掉小虫的冷漠的雾,又进一步吞噬了幽怜梦手中的法器,那用以指明方向的长棍一段,也逃不开与萤火虫同样的下场。 直到这时,几人才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雾,要赶紧逃命。 “瘴气!”谢眉道。 话音刚落,几人原路折返,再一次朝着来处奔逃。边逃边不忘回头观察雾气的走向。它从容不迫,保持着一定的速度与距离,跟在几人之后,漫步一般,似乎只有驱赶之意,而非追杀。 “它是想把我们赶走?”幽怜梦尝试对着雾气扇了几下,毫无用处。 慕千昙隐隐觉得不是这样,向前看去,果然,她们这次也没能逃脱被包围的命运——那雾气自四方而来,很快堵死了她们的所有生路。 既然跑不了,那就不跑了。几人停住脚步,背靠背向中心聚拢。 张大扇子,加强力道,幽怜梦又试了几次,确定风对这雾气无用,便把玳扇揣回去,又把藕臂扔出,一碰着雾,也是化脓水,刺鼻臭味轰击着几人,连连后退。 先是蜘蛛,后是白雾,这些怪象总是悄无声息出现,一出来,就是赶尽杀绝,偏偏还叫人没有应付的方法!空气变得格外难以呼吸。 裹藏在无辜白雾间的杀机逐步靠近,圈走了越来越多的地盘,保命区域所剩无几。裳熵手上已起了势,待到最后关头,再一次启用灵力阵。慕千昙按住她的手:“保存一点灵力,不至于真正想用的时候用不出。” 灵力阵对阵主人的消耗极大,哪怕是裳熵这种先天灵兽,有着堪比万物生灵的天赋,也不是随意用得起的。况且,在进入神魔森林之前她就用了一次,进入之后,这才过了多久,还要再用,那么快杀手锏全扔出,该怎么应付后面可能遇到的危险? 各种法器和咒语都不起作用,谢眉沉吟一声,咬破指尖,朝拂尘上弹了些血,再一甩长须至臂弯,一道金钟罩在几人周围,还当真将雾隔绝在外。 可几人还没来得及欣喜,谢眉便沉重道:“我拖不了多久。” 幽怜梦道:“完了,我是想不到什么法子了。这些树长那么高,就是靠这些杀人的东西喂养吧。” 高? 慕千昙挑眉。 她从兜中拿出一枚夜明珠,用力向上抛出,一道光线射入黑暗,劈开一条新的路。她眼前一亮,道:“往高处走!” 其她人亦抬头望去,谢眉口中念咒,将金钟罩扩大了一圈,好给其她人施展。幽怜梦先起身飞高,却像是给地面拽住,不过一尺距离,又掉了下来,她惊愕到:“飞不起来?” 裳熵道:“兴许是森林里的诅咒。” 眼看着谢眉越发吃力,慕千昙知道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催动灵力到后颈,叫出白瞳。一只仙鹤凭空出现,白色的羽毛与头顶的鲜红在暗夜中相当清晰。 “快上来!”她翻身上鹤,几息之间,其她人也跳了上来。 谢眉最后,单手捏决,另一手抓住仙鹤的脚。待到白瞳一飞冲天,金钟也撤去,谢眉手上使力,将自己甩上去。雾气在她脚下寸寸闭合,又如一张大嘴,追逐着白瞳向上。 仙鹤如蚯蚓,在白雾形成的洞穴中,直向上窜,来到高空,雾气的最顶端,速度之快,像是从里头猛跳了出来。 最后的裂缝合拢,它咬了个空,只得放任那只灵巧的仙鹤逃出生天。 振翅声响彻在林中,慕千昙半蹲在鹤背上,观察着下方云海般的白雾。 它与森林的分界线异常清晰,翻滚着,却似乎无法往更高处行进了。这里暂且安全。 慕千昙把手按在鹤背,为白瞳指明方向,试图飞出迷雾的范围。 连续几遭都是迫近生命的危机,这下终于能松口气。幽怜梦瘫倒,摸了摸身下的羽毛:“这只是瑶娥上仙的灵宠?辛苦了辛苦了。” 慕千昙道:“我最后提醒一次,不准再叫我瑶娥上仙,我早就不是了。” “那要怎么称呼你?”幽怜梦仰起头:“阿昙?” 慕千昙骤然想到了那位总是笑容满面,耳朵下带着一枚闪烁着光芒银铃的早逝少女。 幽怜梦道:“你以为我会这么亲昵的叫你?才不会呢,我要叫你老昙。” 想起了某款方便面,慕千昙无语。 “老千。” 难道不是一种作弊方式吗? “老慕。” 像是骂人的前摇 活了那么多年,在这个名字里感受到许多不同的意义。经过幽怜梦的加工后,她还是头一回发现,这三个字拆开,各有各的难听。慕千昙道:“刚刚没被瘴气碰着脑袋吧。” 裳熵笑笑,侧过脸去。而幽怜梦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堪比金钟的脸皮解读姓名。 多亏她,这么紧张的时刻,那么危险的地方,竟然让人没有一丝紧张感。 “我能拔一根毛吗?”幽怜梦嘴里说着,手上已拔了一根毛下来,绕在指尖。她道:“三只仙鹤都死了,盘掌门会不会让我们赔钱?” 她用手肘把自己支棱起来:“我听说裳掌门很有钱。” 裳熵道:“街道办里设有金库,里面的钱是所有小妖们共同使用的。” 幽怜梦眨巴那只独眼:“你们不挖人吗?要是能给一份可观的报酬,我可以去你那干活。” 裳熵道:“我们宗门里只有妖怪。” “嘶,是啊,毕竟掌门自己就是。” 幽怜梦又自顾自把玩起羽毛。谢眉松解手势,方才使用掉的灵力已调理得差不多。她垂眸望着身下的仙鹤,问道:“她叫什么?” 慕千昙道:“白瞳。” 因为是回答别人的提问,慕千昙下意识望过去,却发现谢眉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似是有话要说。 对于通明上仙的性子,她很是信得过,不用担心这人像是幽怜梦一样满嘴跑火车,所以想要直接询问。不过,*还未开口,身体忽而抖动,差点从鹤背身上滚了下去。 她迅速坐直,听见白瞳发出尖啸,整只鹤陡然失去平衡,用力挣扎着摆动翅膀,似要挣脱什么。 与此同时,慕千昙左腿感受到一股钻心的疼痛。她心中明了,道:“有东西缠住她的左脚。” 谢眉扬袖,一枚玉件飞出,绕至白鹤身下,几人听见噗嗤一声割断柔软物体的响声。杀死了困扰,可白瞳的尖啸不停,依然痛苦万分。 它的眼睛看不见,不知道咬住自己的是什么,又不敢太大动作,免得把背上之人弄掉,只能自己忍耐,口角都流出鲜血。 见状,慕千昙不禁有些焦急,源源不断的将灵力输送给她,试图抵御那未知的怪物:“白瞳!” 裳熵站起身,向后倒,化为龙身,观察着白瞳的状态。那裹在仙鹤脚上的黑色东西,还蠕动着,表面生着细密的倒刺。她伸爪抓住,将那东西活撕下来,看了好一会,才判断道:“是藤蔓。” 高空之上,也并不安宁。随着她揭露作恶者的真面目,四周的大树上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那动静不像是藤蔓,更像是群蛇出动。 一道烈焰柱冲天而起,击退了第一批扑上来的藤蔓。裳熵不断喷出龙炎,焦黑的糊味瞬间弥漫开。 有火光映照的短暂时间内,几人看清了她们所身处的环境——比蛛网还要密集的藤蔓之网,已将她们包围在了抵达这片大陆后的第四个包围圈。 这下,所有人都不得不再次提起精神,祭出招数,应对那“前仆后继”的捕食者。一时间,断裂的藤蔓如雨,哗啦啦往下坠落。不知恐惧为何物的藤蔓们嗅着同伴们烧焦尸体的味道,反而更加猛烈,誓要将那几块鲜活的肉吞吃入腹。 “不行,越杀越多。”幽怜梦抛出了数个法器,还抽空擦个汗:“太热了,简直是蒸炉怎么能只有我们提心吊胆,该让它们也体会一下瘴气的可怕了!” 她的本意,是想把一些藤蔓引到下方的迷雾之中。谁知,一低头,看见的却只有没入夜色的粗壮树干。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走出那片迷雾了。 慕千昙也注意到这点,她安抚着白瞳,高声道:“我们要下去!” 白瞳的身体瞬间脱力,朝下坠落。无数藤蔓袭来,都被裳熵的火海攻势抵挡,木质的生命本源,终究是无法抵抗那天然的属性克制,不甘心的藤蔓们扭动如蛇,不断发出者令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 下坠速度越来越快,快接近地面时,慕千昙将白瞳收回后颈,脚触上地面,滚了两圈才停。她一手拍地,立刻站起,抬头望向上方。 不多时,浑身挂满烧焦藤蔓碎片的蓝龙也突破黑暗冲来,并在落地时重回人形。 黑褐色的焦黑色碎片自她身上掉落,一跌进泥土,便融为新泥,与大地融为一体。 裳熵还未站稳,就赶忙问道:“师尊?你怎么样?” “无事。”慕千昙望向身侧。 在方才的混乱之中,幽怜梦的衣角被火燎到,烧黑了一块,除此之外,两人状态都还好。可连遭几番攻击,得不到休息,多少还是有些狼狈。 确认那些东西不会追过来,幽怜梦躺了下去,叹气不停,还会苦中作乐:“这帮怪东西强到难以理喻,但有一点好,只有被闯进领地的时候才会主动攻击,只要及时退出去,就不会追杀,这样倒也不算难对付。” 她说得没错,目前遇到的那些怪物,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可只要离开了它们所处的区域,便能够摆脱危机。这个消息并没有让慕千昙轻松,她望向远处,道:“以目前的速度,遥遥无期。” 这魁魁神魔森林,处处藏着危险至极的异变妖兽,且亲自交手后发现,那根本不是她们能对付的,只能靠逃来保命。 她们何时才能找到古国的踪迹? “呱。” 寂静森林中,出现了青蛙的叫声。 第304章 幻梦美景 裳熵似有所感,回眸,看见了一只半人高的青色青蛙跳了出来。 它的睫毛极长,眼睛呈现一种柔和的彩色,脊背也发着微弱的荧光。与外界的青蛙相比,它秀气又漂亮,无辜的大眼睛仿佛洞悉所有事,还有着与它形象不符的睿智感,但形状大体不变。幽怜梦哎呀一声:“呃,我可看不得这个。救命啊谢道长。” 她躲到谢眉身后,而谢眉正警惕着青蛙发难,分不出心思去应付她。 与裳熵相处,就免不了与这些生物打交道,慕千昙已经习惯了,况且她们与青蛙之间的确有一段渊源,如今的街道办就设立在飞龙崖,山下就是青蛙村。虽说神魔森林远在另一片大陆,但若是这只出来的青蛙,说一句愿意帮忙找路,也会在她的理解范围之内。 “呱。”它鼓动双颊,又叫了一声。这次,后面还跟着一串难以理解的句子。 裳熵听罢,解释道:“它愿意给我们带路。” 苦于只有一只眼睛,幽怜梦不能遮一只露一只,只好闭眼又睁眼:“但是它是谁?” 裳熵道:“一只青蛙。” “哦。”幽怜梦难得吃瘪。 过往历历在目,曾以为‘青蛙到哪里都会帮助你们’只是一句玩笑话的慕千昙,就算真实接受过帮助,也不敢轻易相信,还是问道:“信得过吗?” 青蛙道:“呱。”后面又是一串古文。 慕千昙道:“它说什么?” 幽怜梦:“它有说话?” “它说,”裳熵半蹲下。身,低头倾听,而后道:“此地距离东芝古国,还有很远的路。” “呱。” “要穿过树脂区。” “呱呱。” “再经过林中海。” “呱呱呱。” “还有瓦之都。” “呱呱呱呱。” “以及樱花树。” 随着青蛙吐露的字眼愈多,慕千昙也从猜测之中,察觉出微妙之处。 她不禁掀开回忆,将过去几天的种种疑点糅杂,不断推理,得出一个可以解释现状的答案。她的脸色微沉,嗓音又是那副没有感情的冷淡:“你为什么听得懂?” 裳熵眼波微动,像是已经知道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这是一种古文字。” 慕千昙问:“你在蛋里学的?” 幽怜梦道:“这什么话。” 谢眉已看出青蛙并非敌人,也终于有精力对付黏在身后的赖皮虫了,直接一掌拍开。幽怜梦痛失保护,只要与青蛙双眼对单眼。 沉默少顷,裳熵道:“传承记忆。” 慕千昙偏头看向身侧:“也是,你的母辈或许也来过这里。” 她自怀中掏出那本写有东芝古国故事的原书,这些她看不懂的文字,不能阻碍神魔森林的土著青蛙与这大傻龙顺畅交流。她将书扔过去:“别装了,这本书你看得懂吧。” 书砸在裳熵肩膀,掉落在地。 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说,谢眉无意听别人的秘密,一甩拂尘,转身退离几步,还带走了支棱起耳朵的幽怜梦。 那本指引她们走到这神魔之地的书,就静静躺在地上,躺在它的故土。裳熵望着,一种无力感从心中升起。 她能创办起街道办,能周旋在仙人两界之间,与人与妖都保持良好的关系,给人的印象,向来是冷静果断,条理清晰,口齿伶俐的。可只有在师尊面前,成长的辉光失去作用,那童年时熟悉的无所适从卷土重来。 裳熵捡起书,书页上绘制的女王权杖嵌有两颗光滑粲然的宝石。她扣紧书脊,拍去书页上沾染的灰尘:“看得懂。” 所以,早在书海阁时,她就对书上记录的内容心知肚明,而慕千昙还傻傻委托盼山写下那份毫无必要的译文。她们一唱一呵,只有自己陷在谜团里。 这份隐怒使她从情绪泥泞里清醒,甚至让她意识到,即使是现在,她依然给出了从不像是她能给出的耐心,等待裳熵亲口说出秘密。 萤火虫的光芒落在地面上,飘飞着的光团,一如不平的心绪。 慕千昙顿觉陌生,是对裳熵,也是对自己。 她不由得重新审视这件事。 假使裳熵早就看到了书的内容,真的缄默不言,那也想象的到,她藏起的,必然不是对慕千昙不利的部分,而是一种她不期待的,软性的保护。 她固然讨厌旁人的自以为是,和莫名其妙揽下所有事的“牺牲精神”,但这都并非不可饶恕。 说到底,这种事,值得她如此大动肝火吗? 或者说,她隐怒的点是什么? 慕千昙追寻着情绪的源头,想到了不久之前,她们得知神魔森林位置的前夜,那广阔沙洲之上的交心之谈。 重逢以来,她们聊了许多次,过去,现在,未知的未来,但基本上都只有裳熵单方面的倾诉,剖白。除了沙洲那夜,是慕千昙说起了自己的事。不知不觉中,她已将那晚视为一种标志,意味着她主动愿意把自己不齿的过去袒露出来。 这是她释放出来的信号,也就是说,我认可你了。 归根结底,我坦白了所有,而你却开始有所隐瞒。 “那本书就放在你那吧,”慕千昙摸了下后颈,确认白瞳的状态:“反正除了你,也没人看得懂。” 她侧过身,迈开腿,接着赶路,似乎不打算再追究。可裳熵却在女人偏过头去时,捕捉到了一种令她胆寒且心神不宁的情绪。 那是失落。 裳熵握紧书本,猛地站起来,却没立刻跟去。 师尊可以生气,可以打骂,还可以羞辱,但那样的她,怎么能露出失落的神情呢?裳熵的心如坠酸水,泛起细密的泡沫,给那双天生忧郁的蓝眸镀了层灰暗。 “有青蛙带路,我们岂不是再也不怕出事了?”状似疑问,实则为探查军情的幽怜梦走过来,伸手在出神的裳熵面前晃动:“我们裳掌门,失魂落魄啊。” 裳熵回过神,方才的几番逃亡没能改变她颜色,但一场极短的谈话,却让她疲惫万分:“它们很脆弱,没有护卫的能力,有些危险地域也是绕不开的。” 幽怜梦拖着长音:“哦。” 感受到出发的氛围,青蛙歪了歪脑袋,随着慕千昙所走的方向跳去,自觉开始带路。裳熵跟上,谢眉紧随其后。幽怜梦道:“谢道长,你怎么一点都不好奇?” “诶,等等我,别那么着急啊一个个的。” 有了青蛙,森林不再是摸不清方向的迷宫,一道清晰无比的前路指向了古国遗迹,而因为方才那道插曲,本来就难熬的赶路行程变得更加安静,再加上体力消耗越来越多,连幽怜梦都不再能闹腾起来了。 与来时不同,除了酷暑般的高温,别处均有变化。平整的地面开始失去形状,变得起伏不平,也多了许许多多凹坑,夹杂着颜色各异的石块。地面不再干燥,有水源流过的痕迹,泥土松软,散发着潮腥土气。 几人似是走入了这片充满死寂之林尚且消亡之处,空气不再沉闷,而是流动着,带来清新之感。藤蔓与爬山虎大面积覆盖树干表面,增添鲜嫩绿意,纤细的枝叶间渐渐能看到手掌大小的花朵,散播芬芳的香气,只是无人欣赏停留。 无日无月之处,只有永恒的黑暗。她们跟随着青蛙,梦游般走过一颗颗参天大树之下,这可称之为疯狂的举动却能带领她们去往唯一的真相所在地。 时间的流逝逐渐无法感知,仅能靠饥饿感来判断过去了多久。来之前,她们准备了至少两个月的干粮,既可以补充灵力,又可以填饱肚子,但丰富的储备也难以与凝滞的土地对抗。 每当她们习惯了各种气味,再抬起头,看到那巨大到令人眩晕的木质世界,将要彻底迷失时,只有腹中的震荡,才能重新唤起她们作为人的认知,而不被那发着炫光的青蛙带入梦的深处,陷入清醒的昏厥。 打破这道粘稠气氛的,是一只被树脂黏住的脚。 慕千昙废了一些力气才连着鞋子把脚拔出来,地面上有一个西瓜大小的深坑,里头盛有半指厚度的黄橙色树脂。它的记忆性很不错,即使方才困住的猎物已挣脱,它的表面还保留着一道鞋底的形状。 “呱。”青蛙停了下来。 裳熵道:“前方是树脂区,我们需快些通过,不要被树脂困住。” 听到她的嗓音,幽怜梦有一种解脱感。她手里还捏着没吃完的半个饼:“能活着走到这里真不容易啊,像是被我娘重生了一遭。” 忽略她过于粗糙的言语,慕千昙望向前方。 萤火虫们早在几天前就累到罢工,她们为了节省灵力,放弃了使用法器,几乎是顶着黑暗硬着头皮赶路。而方才,慕千昙没有借用任何照明,就看到了鞋底的情况,是因为那树脂本身就可以发出光亮。 小坑内的液体仅是前奏,只要抬起头,不难看到那横在前方的橙黄树脂区。 浓稠汁液自树干的缝隙中渗出,聚集到足够大小后,便遵从重力滑下来,或者自延伸到半空中的树干下掉落。在那一大片树林里,到处都挂满了树脂,连地下也不曾幸免,干燥的部分结成一层厚厚的壳,使得一种天堂般的辉光充斥着整个区域。 还没凝固的树脂黏在泥土上,强大的粘性让她们寸步难行,给她们的前行带来了最大阻碍。 四人被森林中的诅咒所累,不能像青蛙一样轻盈行动,只好不再吝啬灵力,靠着蛮力摆脱地表的黏腻,狂奔向前。 没多久,她们彻底闯入了树脂区域。此处比外面要更热,刚滴下来的巨大液滴裹挟着难以想象的热量,犹如透明的岩浆,还不断渗出焦糊油香。 一些路过的虫兽,若是运气不好,就会被天降的滚烫牢笼困于其中。树脂区堆满了失败者的尸体。 它们与青蛙差不多大小,树脂记录下了它们生命前的最后一刻,形成了美妙的琥珀,能清晰看到那张牙舞爪的口器和螯足。有些虫兽口中还嚼着食物,由于惊讶,食物颗粒撒的到处都是,成为了它尸体的一部分。 树脂不断滴下,它们不发出声音,却有着恐怖的压迫感。 四人不敢稍有停顿,拼尽全力顶着“狂风骤雨”穿过那胶黏区域,好在那不算是一片宽广之地,约莫半个时辰后,精疲力尽的四人终于跑了出来。 刚一脱离,连曾经难耐的酷热都变得亲切了。四人又走了一段距离,终究是疲惫不堪,原地休整。 在刚刚的疯狂奔跑中,幽怜梦的眼罩不知道飞哪里去,那件常穿的紫袍也沾满了树脂,沉重无比。谢眉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身上也片段粘了些杂七杂八的落叶树枝。裳熵与慕千昙的情况都差不多,不管是跑多快的,都逃不开那漫天倾洒的脂雨。 “我下次不会相信掌门的话。”幽怜梦捂住右边眼睛,随手撕了片还算干净的衣角,缠绕在眼上:“她说让我保护老昙,但我觉得我现在需要保护。”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发觉几人都或多或少沾染了树脂,而这东西根本靠自己不可能祛除,便向青蛙问道:“你刚刚说,下一个地方是林中海?” 青蛙:“呱。” 她撑着膝盖站起:“带我们去。” 如果不快点用水洗去,等它们干了,怕是再难摘掉。黏在衣服上的还好,最担心的是皮肤,强行撕脱,难保不会掉一层皮。 就这样,还没休整完全的队伍接着前进。 幸运的是,没走多久,她们就感受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循着气味跑了一段路后看见,前方竟有一片幽蓝的湖水,静谧怡人。 “水!”幽怜梦叫道,像是承受了七七四十九天沙漠炙烤的人,看见了生命水般,把警惕性全抛到了脑后,恨不得衣服一脱直接跳进去。 慕千昙及时拦住她:“等等。” 进入这神魔森林以来,遇到重重危机,让她不相信一片新地方平静的表面,总担心里头怕是要钻出来什么。 然而,就算有着侦明的心思,被疲惫压着的意识,也很难从那水面上看出什么。 看出她的想法,裳熵俯下。身,低声朝青蛙说了话。青蛙很快回应:“呱。” 裳熵试探着看向女人的脸色:“它说不危险。” 慕千昙没与她对视,只是放了下拦着幽怜梦的手:“去吧。” 她看着幽怜梦扑入水中,把头发都散下来打湿。不禁在心中嘀咕,此人实在缺乏危机感。 明明前面那么多次接近死亡,应该知道这神魔森林的凶险之处,为什么还一点防备也没有?就不怕这水里藏着东西? 能混到天虞门殿主的身份,肯定不会简单,但看这反应,实在又不像。 不过,想到她充满缝合线的身体,以及自己曾在她腹部扎出的几十道刀口后她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好似又能解释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但幽怜梦应该没那么容易死掉,哪怕是缺胳膊少腿的严重伤,都能重新接一个,像自己的一样灵活运用。怎么都不会死,当然也不会有防备心理,也缺乏对生命逝去的敬畏心。这副态度,也是理所当然。 鼻息间都是水的香气,慕千昙也耐不住了,走过去,以手舀水,先喝了两口,再凑合着擦掉身上沾染的树脂。 这事做起来不简单,好在她有耐心,用上指甲和匕首,将开始僵硬的树脂一点点刮了下来,趁此机会,也修养精神。 等清理得差不多,她抬头看,才瞧见其余几人都收拾好了,或坐或躺。她再低头看向湖水,才发现这水比她想象中要浅,几乎只到膝盖位置,手一探就摸到池底,那是一种柔软的泥。 “连湖都称不上的地方,怎么叫林中海。”幽怜梦躺在水边。衣服都湿透了,她浑不在意,一只手垂进水中,来回搅动。 慕千昙还没歇过劲,懒懒地看向她。 由于方才思考着幽怜梦的事,脑子里也顺势复盘这几场逃亡。 她后知后觉想到,这一路走来,幽怜梦看似都浑浑噩噩,毫无目的,插科打诨,没个正形,但有几次突破难关,都是经她的提醒。如此来看,此人倒是挺会伪装,装疯卖傻,但心里都门儿清。 察觉到她的目光,幽怜梦压下下巴,朝慕千昙眨了下眼。 “”慕千昙道:“再歇息一” 她刚说到一半,就看到一道道虚幻的蓝色出现在水面之上。 先看到异景的,是正好躺下的幽怜梦。她的眼睛睁到前所未有的圆,自胸腔发出赞叹:“哇。” 慕千昙警惕起来,身体已起势,瞬间抬头,却看到了千万只透明的蓝色游鱼,自林间穿过。 受美景所震,她一时屏住了呼吸,眼中星光点点,一错不错,凝望着那神奇之地的神奇景观。 那些鱼儿,与寻常鱼不同。它们或戴着帽子,或托着礼物,或穿着衣服,或咬着灯盏,或挂着食盒。欢声笑语洒在林间,它们的模样十分快乐又兴奋,不像是在迁徙,反倒是像赴宴。 也许数百年,甚至上千年前,它们曾真正游过这里。 彼时,这片小池塘还辉煌着,深不见底,一如它的名字,林中海。 海面翻涌着巨浪,无数游鱼乘浪而过,前往东芝古国华美的宫殿,去参拜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女皇,献上丰收之礼。 而今,却只剩下了早已腐朽的身躯,不甘的灵魂,循着记忆里的路线,游过同样残败的林中海,去看一眼古国的旧土。 “幻觉?”谢眉轻轻说道。 这番景色,让向来语调铿锵的她,也忍不住放轻了声音。 裳熵是唯一没有抬头看的人。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慕千昙身上,看她走到池边,舀起水,以匕首一点点除去树脂。发呆休息,又以嫌弃和探究的眼神看向幽怜梦。从警惕到震惊,继而沉浸在美梦般的游鱼过海中。 光点散落在慕千昙身上,像蒙上了一层月光般的薄纱。 裳熵想起了一个古早的,不属于她,却极其适合她的名字——雪娘子。 此时此地,那是她所凝望的幻梦美景。 第305章 只有我能救她 游鱼们来得突然,消失也在眨眼之间,林中恢复静谧。一如幻梦,也转瞬即醒。 蓝光如潮水般退去,犹如撤走了一面盖在众人头顶的大帆布。几人都暂且保持沉默,直到由奇壮景色所升腾而起的情绪也恢复平静。各自收拾了半晌,装好水源,才在青蛙的催促声中向前赶路。 穿过林中海,她们走向游鱼们消失的方向。 不多时,前方的土地上,突然现出一个坑洞。那洞口约莫成人伸长胳膊,两手指尖之间的距离,深度则有半个人左右,边缘规整,看不出是什么作用,也不像是人留下的。 谢眉蹲在坑边,观看半晌,道:“脚印。” “这么大的脚印,”幽怜梦以手比划了一下大小:“莫不是裳掌门的脚印。” 裳熵道:“龙族的爪子不是这样的。” 她靠近洞口,扇了一下空气,鼻尖微动:“没错,就是脚印,并且很新。”她半蹲下来,探出手掌,摸了下洞壁:“刚留下不久。” 青蛙鼓动着双颊,忽而,脸朝向一方,睫毛疯狂颤抖。它口中叽里呱啦吐出一串字符,还手舞足蹈,比划几下。裳熵道:“它说让我们躲起来。” 一路跟着它走来,几人都对它较为信任,听见这个要求,便知道来者不善,一齐躲到脚印边的一颗大树后。 这时,上空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的声响。 那惊人的动静,预示着来者不同寻常的体型。 由于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能不能对付,但按照前面的经验,往坏里想总是没错。 几人不敢惊扰,连一盏灯都没提。 黑暗中,只能通过声音来判断状况。 除了那一直存在的,如同骨骼摩擦般的嘎吱,很快上方又传来了树枝断裂的噼啪之声,且连绵成片,像是灶中柴火的爆鸣,还有一种低沉的呜叫,似是那妖兽的低吼。 这些声音都尚且在理解范围之内,可令人没想到的事,这杂乱不堪的声响里,还夹杂着乐声。 听着像是笛声的悠扬,先行于混乱中,飘入几人耳朵。紧接着是铜锣,高鸣短促,震人耳膜。有这两道开路,后头颇为顺畅得跟上了不同的乐器,古琴,鼓,琵琶,二胡等。乐声虽多,却不显杂乱,错落有致。 曲子陌生,可曲调欢快,听着便让人心绪飞扬,载歌载舞。 乐声近了,那在空中撞断了无数树枝的大脚也终于碰着地,带来地震般的震颤,脚底板立陷入泥里,推开湿土,发出吱叽一声。 有发光的东西掉了下来,叮叮当当砸到地上,滚来滚去,不停碰撞,好生热闹。 慕千昙探头去瞧,看见掉下来的东西是十几个夜明珠,那光线照亮了来者的一部分——正正好好踩中前一道脚印,生有一种古青色皮肤的柱状爪子,有点类似于胖版的象腿,龟裂的表面吸有一排排寄生贝壳。 它过于庞大,那份真面目,直到乐声飘远,那只脚离开了脚印,也没能被窥探分毫。 “又是奏乐,又是美酒,也像是去参加宴会的。”没能搞清身份谜团,幽怜梦觉得可惜:“什么妖怪能长出一副那么大的腿脚,比那条死鱼还要壮观了。” 慕千昙道:“我们只能看到一条腿,说明它只会比你想象中更大。” 滚落到地上的,不止有夜明珠,还有一些被摔烂的食物,大鱼大肉就这么散落,看着颇为浪费。幽怜梦道:“那个古国不是灭亡了吗?还能开宴会。” 慕千昙捡起一条醋鱼:“幻觉罢了。” 那条鱼在被她捡起的瞬间散为飞灰,消逝于空中。 谢眉道:“不是幻觉,是妖力所化。” “没错,”裳熵抬手,所有夜明珠与食物一阵扭曲,皆化为流光,四散而去。 谢眉道:“青蛙带对了路,我们在靠近东芝古国。” 幽怜梦撑着下巴,还是不解:“古国的人都死完了,它们变出这些,是给谁看的?” 就连只剩下亡魂的鱼儿们,也心心念念着参加聚会,远赴而来,只有一件事可以解释这份执念。慕千昙道:“可能是在怀念吧。” 不管真实原因是什么,这并不能拖慢她们的脚步。 按照吃了几顿饭来计算时日,她们至少在这片庞大到绝望的土地上走了十来天了。 受诅咒影响,她们体力大不如前,精神也被这片古老之地不断侵蚀。这无比昏暗混乱不堪的日子,让她们还未摸到古国的边时,就紧绷成一根随时要断裂的弦。以当下的状态去面对可能有魔物潜藏的古国,并非明智之举。 但她们没有回头路。 那藏着传送阵的鱼骨,如今应当沦为湖中兽们的口粮。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没能力在神魔森林与大陆之间开一道相通的传送阵,还能使阵法强悍到压制森林里的妖兽不飞往人界作乱。 所以,这是唯一的机会。 走到下一个地点之前,青蛙特意停下,以低沉的声调,告知她们即将抵达之地的危险性。 瓦之都,堆满了砖瓦碎砾的一片空旷之地。 听说冬至古国废墟里大片大片的屋宅都被拆散扔在了那里,经受风吹雨打,时间一长,与大地相融,便有了生命与灵性,最喜欢把过路之人也拖进地里闷死,要时刻留意脚底。 几人把散落的夜明珠捡起,当成照明,踩着越发湿润的土地深入森林。 不知走了多久,硌脚的感觉不断传来,拿灯一照,原是些碎瓦片。 于静谧之中,她们已走入瓦之都的地界。 慕千昙放下夜明珠,推了一把,朝前滚去。硬邦邦的珠子不停磕在碎片上,咯哒咯哒,不忘发出光亮,映照着旁边逐渐密集的砖瓦。 这时,一只手按在夜明珠上,停止了它的滚动,并把它拿了起来,来回观察。 “那是什么东西?”幽怜梦眯起眼,试图从昏暗的光线中分离出手主人的样貌。 裳熵念了道咒,那夜明珠的光顿时放大数倍,而掌握它的那人,也显露出真形。 那居然仅是一只手! 它的全貌就是一条完整手臂,大臂下方直接插在土里,整体向上伸,手肘朝向手背的方向弯折,那五根灵活的手指成了它的“胳膊”,将夜明珠扣在手心。 不知道眼睛在哪里,但它观赏半晌后,似乎认出这是参加宴会的需要物品,没有被激发出青蛙口中的“危险性”,而是轻柔放下夜明珠,弯下手肘,曲起指节,敲了敲脚下一块较大的瓦片。 咚咚咚。 周遭的黑暗中,传出窸窸窣窣之声。 无数手臂被唤醒,从土中爬出。躺得久了,不免有些累,便互相帮忙揉捏胳膊,活动手腕,锤锤打打,伸伸懒腰。没事干的,就去掀瓦片玩,胡乱闹腾。 幽怜梦看得叹息不已:“人家鱼啊大脚兽啊,都去参加宴会了,你们不去吗?还有闲心在这杂耍。” 那颗夜明珠带偏了氛围,让它们陷入了自娱自乐之中。好处是暂且没危险,坏处则是,所有小手卫兵为了寻欢作乐,基本都钻出来了。 周围没有大树,连借力都难,想要从这帮家伙面前悄无声息走过去,几乎不可能。 脑中闪过幽怜梦的话,慕千昙沉思片刻,呢喃着“宴会”两字,忽而,想到了方法。她回眸道:“文秀上仙,你带乐器了吗?” 来神魔森林的前置准备,肯定更重视法器,药品等,除了秦霜那样的音修,谁会带乐器那样毫无用处的东西。但慕千昙莫名觉得,以幽怜梦那奇葩性子,没准真会带一些。 果然,幽怜梦嘿道:“我还真带了。” 她从储物袋里抓出一根笛子,甩给慕千昙。 啪的一声,慕千昙接住,拿到光下看。那是一只玉笛,通体翠色,没有穗子,比不上江缘祈那根漂亮,但也还不错。 慕千昙横笛到唇边,心中有些不太确定。 小时候她学钢琴时,接触过一点长笛,可一天都没练过,能不能吹响,都是个问题。 她试探性吹了口气,只听得噗嗤一声,一个劈开的音,直射了出来。 能出声就好,管她好不好听。慕千昙在没有谱子的情况下随意吹了下去,那声音,如同锯木头,实在有些不忍卒听。不过,那些小手们,却有了反应。 它们听到乐声,动作开始缓慢,显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幽怜梦见状,立刻从储物袋中拿出了其它几样乐器:“来来来,你们自己挑,我这应有尽有!一人一个!该为我们伟大的女皇奏乐了。” 几人其实都不擅长乐理,但有慕千昙那道难听至极的笛音在前,给了她们试一试的自信。 面对五花八门丰富多彩的选项,几人感叹幽怜梦带来那么多废物之余,裳熵拿了个铜锣,谢眉选择了在自己认知里还算是体面的古琴,幽怜梦则在剩下的所有乐器里纠结。 这份纠结没持续多久,她准备每个都拿出来练一遍。 各自手中都分到了乐器,于是,在毫无默契的配合下,一道又一道诡异又难听的曲调混合在一起,酝酿成了比神魔森林本身还要奇特的乐曲。 慕千昙本想复原大脚怪上那乐声,来塑造出宴会已开的假象,只是,出来的效果和原版有些不太一样。 若是真以这个献于女皇,怕是要出大事了。 小手们在土中睡了太久,好不容易听到了叩击以外的声响,虽然也困惑女皇的喜好变得奇怪,但也不妨碍它们迅速沉浸入欢乐之中。 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个个椭圆的白瓷盘子,顶在它们脑袋上,像是一只只手在端菜。这荒芜之地自然没有能被它们装进盘子里的美食,于是,只好捡*了些枯枝败叶放上去,还不忘挑出调皮的小虫,摆了个盘。 口中不停吹笛,趁它们忙碌,慕千昙开始往前走。沉浸在幻梦宴会中的小手们,不曾阻拦。 它们举着餐盘,飘逸自得,交错旋转着,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几人就这样前行,演奏着让耳膜备受折磨的乐曲,穿过虚假的繁盛。 她们一路走来,总在见证那缥缈的怀念,各路妖怪,都无法脱离那场梦。奢华的是古国,沉迷过去的却是森林,神与魔都醉倒在那片繁华之中,不可自拔。 可它们的悲哀在于,只留下了怀念,而没有任何希望的证明。 伴随着嘈杂乐声,她们走了出来,将那片瓦都抛之脑后。 幽怜梦回收乐器时说到:“咱们配合真默契啊,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合起来,还真是那个味道,也许我们很有天赋?要不然以后老了,修不动仙,就一块出去卖艺得了,给那些凡人听听。” 慕千昙道:“盘掌门的预言里可没说世人还有这一难。” 幽怜梦道:“老昙这孩子讲话就是不中听。” 慕千昙道:“我们相识也挺多年了,你反应真快。” 瓦之都后,按照青蛙的说法,只要穿越最后的樱花林即可。裳熵正要询问青蛙需要注意之处,一转头,却发现它不见了踪迹。 “目的地快到了,小青蛙也就走了。”幽怜梦道:“都走到这了,陪着走完又如何呀。” 确认那青蛙消失不见,裳熵道:“也许缘分就到这里。”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 “走吧。”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有红光透来。走近一看,登时令人胆战心惊。 那樱花林,和大陆上的樱花根本不一样。它们是一种寄生植物,根系扒在大树的树干上,身条细溜溜的,探着柔嫩的血红色枝条,在空中拂动,洒下一大片瘆人的红光。经过之人,肺叶间充斥着腥苦的鲜血气味。 幽怜梦道:“红樱林,真漂亮。越美丽的就越危险,就像我。” 慕千昙寻找着破解之法:“我宁愿被你追杀,看起来更好逃一些。” “什么意思呢?” 突然,慕千昙注意到什么,距离她不远处,一棵大树树根位置的杂草堆动了几下。她走上前,捡了根树枝拨开。谁知,杂草之下,竟是被血红枝条缠绕住的青蛙。它被吸干了血,已奄奄一息。 原来青蛙并没有走,而是被这血樱给咬住了。 “快过来。”慕千昙招呼其她几人,同时掏出匕首,按在那血藤上,向下压,将之一一切断,把青蛙捞了起来。 那虚弱的小兽,一身血樱留下的伤口,静静趴在地上,两眼恹恹,双颊已无力鼓动。 裳熵也蹲下,掏出药来,用在青蛙身上。一番急救,终于让它恢复点精神。 “你走吧,别跟着我们了。”她道。 青蛙会中招,说明它对这片地方也不熟悉,与其让它跟着她们用命来犯险,不如就此回头。 细细弱弱的爪子搭在裳熵臂弯,青蛙颤了下睫毛,那透明般的眼神中,竟露出了几分焦急。 它挥舞爪子,指向了慕千昙,虚弱道:“呱呱呱!” 裳熵重复:“血樱的种子?” “呱!呱呱!” “不会被杀死,只会”裳熵微微睁大眼:“只会转移?” 她话音刚落,慕千昙脑中嗡的一声响,一阵眩晕感袭来,身体突然无力,向旁边歪倒。 裳熵眼疾手快,迅捷将她抱在怀中,嗓音都吓哑了:“师尊?” 心脏加速跳动,所有血液都被抽出身体,慕千昙都能听到血液撞击血管的唰唰冲击声。同时,腹部传来尖锐的疼痛,那疼痛来得太急太狠,她脸色煞白,身体弓起来,就算有心克制,也忍不住发出了声音:“啊。” 几个呼吸间,她浑身大汗,模糊了意识,皮肤表面一阵麻痹,流窜着电流般的刺痒。 看她的反应,裳熵判断出问题的位置,扯住她腰间衣服,一抬手,便刺啦撕了个口子。那窄瘦腰际,雪白的肌肤之上,赫然爬着蛛网般的根系,喝饱了血的毒樱已长出嫩芽。 一想到这玩意是靠吃什么长大的,裳熵心中翻涌起极为怨毒的恨意,当即伸手去抓,想连根扯断,却被青蛙拦住:“呱呱呱!” 幽怜梦蹲在旁边,帮不上忙,便道:“她说什么啊?” 裳熵语速极快:“不能直接拔,要用别的血物引它出来。” 她抬起自己的手臂,牙齿探下去,咬住肉,撕了个血口,像是凿个喷泉,血噗嗤一下涌出来。 她把伤口凑到那株嫩芽边,许是龙血的气息过于浓烈,那嫩芽居然生出了惧意,又缩了回去。 幽怜梦奇道:“还往里缩了,她是知道龙血的厉害啊。” 它的一个微小的动作,都让慕千昙痛不欲生,却是牙关颤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青蛙跳来跳去:“呱呱,呱呱,呱。” 裳熵眼角布满可怖的血丝。她颤抖着手,强忍怒火,听完了青蛙的话,转头道:“有解药,文秀上仙,辛苦您去寻一下不,我去寻,麻烦你们照顾好她。” 她无视自己疯狂流血的手臂,把慕千昙小心挪转到幽怜梦怀中后,便将身一转,变为龙身,呼啸着冲入了樱花林中。 “瑶娥运气也忒差了,”幽怜梦抱着人,肩头抖了抖,让慕千昙的头自然靠在她颈间,而后拿出一方布巾,帮人擦了擦脖颈间的汗水,问道:“谢道长,方才青蛙说要以血物引出来?” 谢眉:“嗯。” 收起布巾,幽怜梦一手拍着怀中人的背,安抚着,另一只手伸向谢眉:“那帮忙割个口子呗。” 谢眉盯着慕千昙的脸,不作声,在那个伸过来的手臂上划出一道血痕。 幽怜梦将划伤的手靠近慕千昙腰间,那嫩芽倒是重新冒了出来,以至于她用些力气才能把人按住,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嫩芽闻了闻她血的味道,竟扭开了头,似是很嫌弃。 虽然心里清楚这具身体不值得觊觎,可面对这明晃晃的看不起,还是让幽怜梦目瞪口呆:“不过是一朵鬼樱花,你还瞧不起我?” 她正抓耳挠腮,谢眉已起身,把她怀中的人搂了过来,放在自己腿和臂弯间。 鼻尖嗅到高山上的雪松气,慕千昙恰在此时睁开眼,但那并非清醒,只是一种极端疼痛下的潜意识反应。她失去理智,眼中一片空茫,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祈求道:“上仙,你杀了我吧。” 她伸手抓人,一手抓到衣领,另一手却是错了地方,扯下了谢眉头上的黑纱。 女人冷如雪的眉眼失去了遮掩,长发倾散,那张脸上的严肃感瞬间被冲淡,甚至多了几分柔和。 谢眉由着她乱抓,口中却是道:“莫动。” 她伸出拇指,指甲划了下食指指腹,一串血珠沁出来。她将手靠近那株嫩芽。 一点血凝在葱段指尖,散发着一种格外清冽的气息。谢眉久居山间,常年修炼基本功,身子结实,血气有一种至纯的甜美。嫩芽抖动着枝叶,被勾住了,一时间闻到沉醉。但慕千昙的身体也格外诱人,它竟陷入了两难境地,不舍得离开,但也不想放弃。 见状,谢眉扶在慕千昙后颈的手,为她注入灵力,束缚住女人的心脏。慕千昙微微张开唇齿,脸上登时没有几人活人气息了。 察觉到寄宿的身体将要死去,嫩芽为求自保,选择离开,伸出数条枝丫,爬上了谢眉的手,像是给玉裹上了一层血丝。 等待最后一根枝条离开了慕千昙的身体,谢眉移开手臂。幽怜梦登时把人重抱过来,擦净她脸上的汗,又帮忙给伤口敷上药。 弄完这些,她撑着下巴,望着血丝般的樱花爬满谢眉小臂,问道:“什么感觉?” 谢眉没理她,点了下肩头的穴位,整个右臂都像是抽掉了骨头般软下来。那血丝想要往肩上蔓延,却是受了阻碍,上不去了。 幽怜梦笑道:“还是谢道长有办法。” 不知过了多久,慕千昙悠悠转醒,身子仿佛被掏空了一般酸软疼痛。她脑袋还眩晕,却是强撑着坐起,一阵眼冒金星,气都喘不匀:“怎么了?” 刚问完,她就想起了方才发生的事。 她用力揉了揉太阳穴与眉心,手往下摸,摸到腰间,却是粗糙的手感。低头一看,她方才从谢眉头上扯掉的黑纱,正系在她腰上,挡住了伤口。 慕千昙捂着腰,坐直了,看到谢眉整条手臂的衣服都被撑破,血红无比,像是裹了层绘满樱花的红绸布,不由得道:“通明上仙,你” 她问不出什么。方才她自己就体会过被那玩意寄生的痛苦,比谁都清楚有多吓人。只是,谢眉的表情好似不是那么回事,虽说也苍白,但远没有慕千昙那样要死要活。 谢眉似猜到她想说的话,道:“没事。” 就算血肉扎实,也耐不住血樱那样吃。这才过去了多久,她的嗓音也虚弱几分。一看她这样,慕千昙就知道这副冷静姿态是强忍的。她靠近谢眉,伸出手道:“轮着来吧。” 是为了救她才落到这境地,她不能眼看着别人去承担这些。 谢眉淡淡掀起眼皮:“你活不过一霎那。” 以慕千昙这会的状态,再被寄生一次,就会立即一命呜呼。谢眉说得不错。 生长起来的血樱,妖媚异常,红光满面,给谢眉的脸也增添了一丝艳艳邪气。她清冷刻板到骨子里,往常何时有过这般面目?幽怜梦看得眼睛都不转了:“谢道长,以后别穿黑了,改穿红色吧,忒适合你。” 谢眉撇开脸。 慕千昙看向裳熵消失之处,估摸着她还要一会才能来,说点别的能转移谢眉注意力也不错,便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好似不太对付。” 听到这话,谢眉那张脸又是严肃起来,似乎拒绝这种话题,可波动的视线,分明还是泄露了她在回忆的事实。 幽怜梦则是盘腿坐下,笑道:“别说我们,其她几位之间,难道就很对付啦?” 慕千昙想想,还真是这个道理。 被写进“五大狠人录”里的这些个殿主,彼此之间,除了偶尔一起做任务,也都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全都是靠盘香饮聚合一起的。 “除了一位,性子和善,跟谁都能聊几句,”幽怜梦脸现怀念之色:“那个人就是江舟摇。” 被尘梦村百姓冠以“和事佬”称号的封灵上仙,一向人缘很不错。那柔柔的笑面,似水般的脾气,谁看了不喜欢?谁都爱跟她说话。可如今,崖山依旧壮美的景色之中,再也不会有那道水红色身影了。 “要说起我们俩,还真没啥渊源。”幽怜梦瞥了眼谢眉。 “我刚来天虞门那会,你谢道长还小呢,跟着我修行,一口一个上仙,叫得可好听了。” “刚开始,她还没见过我,只听盘掌门叫我文秀上仙。听这名字,她还以为我是那种文静的人,没想到和想象里的不符,就被气走了,搬到通明观,一直过到今天。” 对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她轻描淡写,慕千昙却知道,实情怕是要曲折得多:“是理念不合?” 幽怜梦道:“不合才是大多数。” 谢眉忽而低声道:“草菅人命。” 幽怜梦来劲了:“都说了那可不是啊” 她们为过去的事争执起来,只不过,幽怜梦很是激动,谢眉则显得冷清,两厢对比,颇为好笑。慕千昙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倒是产生了一个疑问:“你到底活了多久。” 幽怜梦调整了一下遮眼的发带:“没准比你家那位活得还久。” 慕千昙道:“怪会说大话。” 她没注意到幽怜梦的用词,等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也来不及反驳了。已经过去的话题,再提起也不好,只能吃了个瘪。 正当她想法子再阴幽怜梦一次时,注意到谢眉半阖上了眸子,身形也有些不稳,赶忙想去扶她,却被幽怜梦抢先一步,将人抱入怀中。 幽怜梦以手试探了一下谢眉的额头,再滑到她颈间。她脸上依然带笑,眼中却是渐渐冷了下来:“我们也进去吧,万一能和裳熵迎面遇上呢?节省些时间。” 她说着,转过身,扶着谢眉完好的左手,把她背到背后:“你走得动吧。” “我可以。”慕千昙也起身,发觉手脚都软到不行,便倒出一把药材,握在手心,先吃了一点,而后跟随幽怜梦一同跑入樱林。 裳熵冲出去时,造出的动静不小,樱花林都被撞烂了大一片。路都被开好,只要顺着痕迹,就能找到她的位置。 慕千昙跑在前方,幽怜梦跟在后面,速度虽快,却很稳当,不叫身后人颠到一点。跑着跑着,她听到耳边的呢喃细语:“若我死了,替我和掌门说一声,抱歉,没完成她嘱托我做的事。” 幽怜梦道:“谁让你多管闲事,这就要没了吧。” 谢眉散下来的发丝也开始变白,她道:“只有我能救她。” 瞥见那抹颜色,幽怜梦脚步变快:“我知道你是不可能看着那孩子死去的,你有心病。” 眼前是那女人朝前奔跑的背影,于一片血色中,让谢眉想起了曾经的一副画面。她阖上了眸子:“不论是不是她,我都会救。” “是啊,因为是你,但还是可惜。” “并非,为谁死都一样。” “不一样,”幽怜梦笃定道:“你会活到天荒地老,和我一起。” 刚跑到一半,就迎面遇上了归来的裳熵。她看到受伤之人变成了谢眉,只惊讶了一瞬,便领着几人去往樱林的中间——一方三丈左右长宽的黄金池。 金黄色的水流动在池中,风一吹,便荡漾开富贵至极的金色涟漪,梦幻靡丽。黄金池边躺着一具支离破碎的血色尸体,应当是守池的妖兽,已变成裳熵手下的亡魂。 不知方才的打斗有多激烈,周遭的血樱们都哭泣起来,下起了一场红雨。 “放到水池中即可。”为了威慑血樱,裳熵还保持着龙身。 幽怜梦二话不说,走入池中,并将谢眉放了下去。 冷色的美人浸入黄金池里,被水吞没。 在场几人都屏住呼吸。 血樱们的哭声飘荡在林子,像一阵重叠的风声,给这凄艳之景增添了诡异感。 随着时间的流逝,几人都越来越紧张,被胡思乱想的坏结果所折磨,恨不得不管不顾把人抱出来。 这时,水面浮起泡泡。 在几人的目光聚焦中,谢眉哗啦一声,从中坐了起来。 她的衣服烂了一半,半边肩头都露在外面,头发潮湿披散,面容虚白,但眼中的神色还在,而右手的手臂,血樱已消融,留下来的伤口异常狰狞可怖,接近废弃,就算有沈医师相助,也休想好利索。 看她起身,幽怜梦松了一大口气:“伤怕是很难好了,但没事,人不死就行。” 谢眉瞥了她一眼,摇摇晃晃起身,走到岸边。 慕千昙伸手扶了她一把,目光落到那令人触目惊心的右手臂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许久之后,她道:“通明上仙,你你何必?” 谢眉于她,怎么都算不上好关系。她不明白,就算是再如何舍己为人的性子,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面对她的复杂情绪,谢眉却只是道:“我们两清。” 慕千昙云里雾里,本没有听懂这句话,但一对上谢眉的眼睛,她便明白了。 几年前,她掉进了魔物的陷阱,背上了多重罪名,被几轮审判。那时最嫉恶如仇的便是谢眉,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 而今,冤屈洗去,慕千昙知道魔物的厉害,所以也没怎么追究那些被欺骗后惩罚她的人。她的心中,只剩下了对罪魁祸首,也就是魔物的恨意。 可谢眉,却还对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并在今日,说出了迟来的歉意。 第306章 巨人 确认血樱已彻底祛除,没有威胁到谢眉的性命,慕千昙紧绷的精神也陡然放松,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睁眼看到的是空中摇动得红色枝蔓,正帮谢眉包裹伤口的嬉皮笑脸的幽怜梦,以及一颗靠在她身上的龙头。 裳熵盘在地上,她靠在裳熵身上,那硌人的龙鳞在背强调着存在感,但并不会让人难受,反而给与了一种世间独一的触觉。 人醒来,脑袋里渐渐清了,慕千昙回忆着刚刚发生的事,尝试动了动手。 过度失血产生的影响还盘旋在她体内,力气近乎全部流失,眼前的树木在旋转,气接不上,抬手都会头晕眼花。她知道这状态一时半会好不了,索性也不挣扎,手指慢慢摸进储物袋,扣出一粒恢复的药材,放入口中嚼,苦涩气息弥漫开来。 在她睁开眼时,裳熵就醒了,龙须抖了一下,却没有动。 慕千昙知道她有话要说,默默等了会,果然,听到裳熵的声音:“我和师尊坦白,我的确看得懂这本书上的所有字,师尊有什么要问的,都问我吧,我知无不言。” 顶着一颗凶悍的龙脑袋,以这般低声下气的虚弱语气说话,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慕千昙伸手,揪了一下她的长须:“书里哪句话给你的胆量去隐瞒那些事?” 裳熵交代完全:“巨人族克制龙族,书里写我打不过他们,很可能会被巨人吃掉。” “哦,”慕千昙道:“我挺乐见其成的。你何必藏着掖着,我不仅不会担心你,还希望巨人煮你的时候能分我一杯龙汤,喝了之后没准能延年益寿。” 要是人身,裳熵该又露出那悄悄瞧人的,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而此时,她只是用吻部蹭了蹭女人腰间。 慕千昙嫌痒,手拍在龙脸上,奈何她也没多少力气,便顺着她去了。手滑了上去,落在龙角,手感如玉,瞧着冰冷,却是温热的。 “还有呢?” 察觉到女人没有追究的意思,裳熵又活络起来,眼睛里的光像是潮水般涌动。不过,考虑到要说的事较为严肃,还是认真低沉道:“很久之前,我就在疑惑,为何我能感知到魔物的靠近,而她对我的态度,也与别人不同。这很耐人寻味。” “在我出生之前,一枚玉捆在我的蛋壳上,那枚玉里写着一个字:熵,也就是我的名,而幻境中,魔物则明晃晃与‘合’相关。若我们同源,那我很有可能就是那枚蓝宝石。” 没有任何修饰,她直白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而慕千昙对于这可能的惊人现实,也没觉得多么出乎意料。甚至,她自己也隐隐有类似的感觉和猜想。 “但你打不过她。” “一定有某种原因。” 事实究竟如何,魔物到底怎么做到神秘莫测,都要等到她们进入古国遗迹,找到当年的秘密后,才会知道了。 怪不得裳熵说了很多次,需要先行确认,才愿意坦白。 毕竟,对于慕千昙而言,有了“女主”这个心里预设,裳熵有着什么样的隐秘身份,都在理解范围之内,但是这个消息放在别人那里,大概就和魔物刚刚出现那会差不多令人震惊了。 慕千昙在胸腔中存了口气,有心定之感,也有对未知前方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她坚信不管什么样的困难,都不会将她们打败。这种经历过多挫折后磨炼出来的心态,反而让她更加沉静,稳重,无所畏惧。 与裳熵来源不同,但同样的勇气。 她向后靠去:“这些秘密突然对你而言不再重要了?” “我承受不起师尊再离我而去。”裳熵的声音很低:“如果分别随时会到来,那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隔阂,而且,我也不想看见师尊那个表情了,你还不如打我呢。” 林中,她拿着书,在女人脸上所看到的,那一瞬间的失望,如一根利刺,扎进肉里,怎么也消不了那疼。 慕千昙道:“别装,打你对你而言根本不是惩罚。” 被说中了心事,也因为那语气里的轻松而开心,裳熵张开口,轻轻咬了下慕千昙的手臂,咬完了,也不愿意松口,就这么松松含着。 慕千昙道:“照照镜子吧,你最不能承受的,应该是你自己的改变才对。” 裳熵又咬了一下。 彼此沉默了许久,在血樱们极其诡异艳妖冶的美丽下,慕千昙又道:“你真是蠢到家了。” 以师尊那干脆的性子,这便是彻底揭过,不追究,以后也大概不会再提。裳熵喜出望外,尾巴蹭到女人腿边,晃啊晃:“神魔森林的确算是我的家,这世上第一条龙,就诞生自此处。” 慕千昙感觉力气回来了点,支起右腿,把她的尾巴尖踩住:“你不怕最后一条龙也死在这吗?” 裳熵道:“如果要死在这,那我会带着魔物一起下地狱的。” 慕千昙以脚底捻了下,当做回应。 那尾巴也顺势缠上她的腿,裳熵的声音里多了几分惊惶:“可就算最后是我赢了,若是我们同生也同灭呢?” 为了想到抵御魔物的方法,裳熵设想了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她自己是蓝宝石这个猜想一出,另一种可能也变得清晰起来。若她们都是权杖上的宝石,同时被制造出来,背上同样的命运,那她们中的一方彻底破碎,会对另一方产生影响吗? 这份担忧和挫败,才是她选择不告诉慕千昙的主要原因。 “你想太多了。我们两个,谁不是死而复生,何必还那么畏惧?”慕千昙摇摇头:“你记性也不好了,再说一遍,我说过你不会死,你就不会,不必担忧。” 她后脑勺靠着裳熵,向上仰望,视线穿过血樱林,沿着高不可攀的沧桑巨树,刺透神魔森林漆黑的天穹,再向高处走,经过白云,蓝天,离开这个世界,停在那广袤无垠的宇宙中。 李碧鸢曾经说过,每一个小世界,都像是一个鱼缸。那么,这外面的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海洋馆。 “你根本就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大。”慕千昙说。 大到可以容纳无限可能。 而死,变得微不足道。 “不过,你方才又是杀妖又是开路的,”慕千昙看向地上那堆尸体:“会不会被巨人族发现?” 她直闯血樱林,又堪称虐杀般得杀死了守护黄金池的妖怪,动静颇为不小,而这里已是抵达古国遗迹前的最后一站,按理说,那位天柱巨人应当也近了。若是注意到了她,可是相当不妙。 就算走到了这里,她们也没打算和那两位天柱正面对抗,小心避开才是上上策。 裳熵正要说话,忽而,眼珠一颤,嘴巴松开慕千昙的手,整条龙紧绷起来:“有人靠近。” 慕千昙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谁?” 一道身影钻出了血樱林。那是一只格外轻灵的赤狐,有半人高,长瘦的身子,爪子是白色,四肢纤长,脸很尖,竟有四只眼睛,两上两下,色泽金黄,眼神狡黠,雾蒙蒙的,含着水似的柔。 她踱步绕着黄金池走过来,尾巴像是鸡毛掸子,扫了一下,又扫一下,软得缺根骨头。 担心又是个危险的妖怪,谢眉想要起身,还没出招,就被幽怜梦给按了下去。她用牙咬了下白布,把谢眉的伤口完全裹好,笑道:“四只眼睛的狐狸,呵,我看见什么都不觉得稀奇了。” 在看清来者的一瞬间,裳熵的敌意便消失。她解释道:“赤狐没有攻击之意。她是女皇的谋臣,古国确是灭亡了,这也只是她的一缕幻念。” 赤狐走到了两人身边,前脚弯了弯,向裳熵行了个礼。接着转过头,低下脑袋,从长长的嘴筒子里吐出了一根白骨笔。 那笔从头到尾一水的干净,洁白如沙石,笔尖也是与赤狐同色的红。她叼着笔,四只眼睛都望着慕千昙,眼神温和包容。裳熵道:“收下吧,师尊。” 慕千昙接过那根笔,而在同一时间,赤狐的身形溃散为一阵红雾,随风远去。 她将笔翻看一阵:“干什么用的?” 裳熵道:“不太清楚,但既然她特意出现,还给了你这个,就有可能用到。” 手中的白骨笔似还保存着赤狐的余温,这是百年千年前留下的,直到由她的体温延续。 直到此刻,亲眼看着那消散的赤狐,慕千昙才意识到,她们要找的只是一片废墟,而不是森林幻梦里的那个奢华古国。 幽谢两人走来。幽怜梦打了个哈欠:“女皇死了,古国不剩下什么,就算我们找到了,也只能面对一堆残垣断壁,又该怎么得知权杖和宝石的秘密呢?” “天柱。”慕千昙将笔收起:“还有两位天柱活着。如果最后我们实在找不到答案,那就去找他们吧。” 话音刚落,血樱们突然发疯般的震颤起来,并发出了尖锐的叫声,叶片纷纷洒落。 一道恐怖的嘎嘎声自上方传来,还未等几人找到声音来源,一只粗糙的大手从天而降,直直抓住了裳熵! 第307章 把她钉在了桌面上 那手犹如钢铁塑成,漆黑坚硬,沉甸甸往下砸,仿佛天掉了一大块,压迫感极强。五根手指紧紧箍住龙身,任裳熵挣扎,难以撼动分毫。 反应极快的谢眉,立刻祭出全部玉件,五颜六色的玉片如雨般噼里啪啦打在那只手上,即刻被反弹开。同时,幽怜梦也抛出数道法器,只落到同样的结果。那只手的表面,连一道痕迹都没留下。 抓住裳熵后,巨人没管剩下的人,手退了出去,在血樱林中空挖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后颈光芒一闪,慕千昙唤出白瞳。三人飞身上鹤,白瞳振翅,从那个洞口钻出,直冲向高空! 急剧拉扯的风声之中,无法摸清巨人的位置,也辨不清方向。慕千昙摒弃自己的心跳声,侧耳细听,听着沉重的脚步自黑暗中响起。 巨人动作应当不快,但步伐很远,合计来看,比那位大脚怪走得要快多了。慕千昙半蹲在前方,灌注灵力,为白瞳指明方向,追逐那道远去的声响,不计一切加快速度。 在某一个瞬间,风声停息,林声也忽然不见。她们到了一个空旷的地方,定睛一看,居然是飞出了林子。而远方,是一棵比天还高,比海还深的参天大树。 “我收回我刚刚的话,”幽怜梦嗓音都虚了:“四眼狐狸不稀奇,但这千年老树可太稀奇了。” 伫立在三人眼前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棵树了,应该是相当多树木的集合体。它们的树干和根都生在了一起,竭力伸展开自己的枝叶,直到遮蔽天空,形成新的绿色天幕,并垂下来无数条灰黑的藤蔓,白雾袅袅,阴森昏沉,像是上吊使用的坟场。 树木的下半段位置,内部被掏空,改成了巨人的巢穴,树干表面被挖出了数个洞穴,当做窗子。 窗外挂着几条青鱼,还未宰杀,尾巴和头拴在一起,嘴巴还一动一动,看那鱼鳍,和她们进入神魔森林前遇到的那种相似。旁边还有一串腊肉,不知来自什么动物,被风干成深红色,底端还在往下滴黄色的肥油。窗内则透出了灯火。 借着那光,慕千昙隐约看清了巨人的全貌。 树的庞大,迫使她们变成了极为渺小的一点,犹如灰尘漂浮着,巨人也它之下,显出了人之力的虚柔,也并不那么庞大。 它约莫有十五六丈高,身体表面没有毛发生长,十分光滑。它没穿衣服,可身体表面,也没有任何表露性别的偏向,甚至作为人的一些特征也抹去了。它皮肤青绿,背后锈迹斑斑,肩头还生着柔软潮湿的苔藓。比起人的材质,更像是一种氧化后的青铜像。 大龙被它握在手中,像是把玩泥鳅,在外界呼风唤雨的龙类,把所有招数用出来,也无法造成对它影响。它口中嚼着东西,口角流出紫红色的涎液,手中握着龙,拖着一把覆满腥臭血液的狼牙棒,一步一步,走进树屋中。 慕千昙操纵白瞳,飞向那树屋的窗子,并落在上面。 窗台上是一排排阴影,慕千昙抬头看,鱼儿们以恐怖的角度被弯折,反光密集的鳞片仿佛无数面彩色镜子,将三人映照出无数的影子。腥气堵塞了所有感官,连眼眶都泛起酸意。 她收起白瞳。三人慢慢摸索着窗沿,往下看去。 屋内陈设不多,一张兽皮吊床。一张吃饭切菜做饭共用的大木桌,四个桌角没有一个完整,圆弧形状的菜刀嵌在上面,刀边堆着一些切碎的菜。一个红石头垒成的炉灶,成堆的柴火。五盏粗糙的油灯,灯内燃烧着的是不知名动物们的尸体,它们融化在灯盏中,飘出刺鼻的浓烟。 巨人进了屋,把龙摔在木桌上,接着挠了挠脑袋,随手从桌底拔了颗钉子出来,瞄着裳熵的身体,扎了进去,把她钉在了桌面上。 由于距离远,三人听不到裳熵的声音,但看得见那条不断扭曲挣扎的小龙,突然不动,血染红了那一小片桌面。 慕千昙瞳孔缩小,像是不敢相信眼前发生之事般,轻轻呵了一声。 她见过这样的场面,在鱼货市场上,店主处理鳗鱼时,为了防止它们咬伤自己,会先将鳗鱼钉起来,就像现在。 灯火摇晃,一股反胃感自她胃中升起。 许是没想到事情会这么快急转直下,也没想到在她们眼中强大到不可一世的龙族,会被这么简单的控制住。幽怜梦头皮炸开一圈一圈:“那它在做什么?它要杀掉裳熵?它就那么轻易把裳熵给啊?” 谢眉道:“我们不是巨人的对手。” 这并非难以判断的事,而是一眼就能看到的差距。那把用来切菜的刀,可以轻松把她*们斩为几段,而她们,怕是不能伤那人分毫,一如方才阻拦它抓走裳熵时的尝试。 耳边突然耳鸣,脑中有一道尖锐的高鸣洞穿意识,慕千昙愣了会,察觉到有人摸她的手。她侧头看去,是谢眉:“千昙,莫慌,会有办法。” 慕千昙立刻道:“我没慌。” 她从怀中摸出译文,这才发现手有点不听使唤。她压下莫名其妙的怒火,沉声道:“裳熵若是死了,仅凭我们,恐怕不好对付魔物。” 幽怜梦道:“魔物的事先放一放吧。” 挥散脑中嘈杂的声响,慕千昙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恢复了些清明。 她翻开译文,目光快速巡回,并很快找到了她想要找到的消息。 十二天柱中的两位,巨人与小人。巨人叫午时,小人叫子时。巨人热衷破坏,小人善于偷盗。两者相互克制。 若巨人是比常人大得多的人,那么小人就该是比常人要小的。连她们都对巨人使不出办法,那小人,怎么做到克制巨人的? “要找到小人,”慕千昙蹙眉:“它也许会有方法。” “我当然有。” 上方传来一道童声。 三人同时抬头望去,正在她们头顶的那条鱼,被掀开了一片鱼鳞,一个只到人膝盖高度的青铜小人趴在里面,笑嘻嘻道:“你们想救人吗?我可以帮忙。” 本以为要找到子时是个艰巨的任务,可谁知它自己就送上门来,并且看样子,已藏在鱼中,偷窥了她们许久。 慕千昙看了眼屋内,午时挠着脑袋,刚把盛满水的大锅摆上炉灶,正在试图生火烧水,暂时无暇顾及裳熵。这是个好兆头,但不详的是,裳熵已经彻底不动弹了,或许是晕了过去。 她道:“你的要求?” “我的要求嘛,”子时把身子探出鱼身,手抓着鱼鳞,身体一晃,整个人跳了出来,落在三人对面。它背着手,摇头晃脑:“给我看看四眼狐狸给你的那只笔。” 书中写子时爱好偷盗,而裳熵说过,四眼赤狐是女皇的谋臣,她给的东西,一定是有用的。子时这会刻意提起,想来是打白骨笔的主意。慕千昙犹豫片刻,拿出笔:“你要看这个?” “对!”子时眼睛放光,两条腿交替着蹬地:“我要看!都好几百年都看见过了。” 它看着一副精明样,若是不满足它的要求,恐怕不能从它得到有用的信息。 慕千昙向它走近,握着笔,伸到它面前。子时立刻去抓,却抓了个空,慕千昙把手抬高了些:“不是要看吗?为什么动手?” 子时脸上还挂着笑,像是雕刻时就固定了这个表情一般。它摆手道:“我的眼睛看不清呀,太远了。” 慕千昙放下手,将笔放到它面前。子时用那小一号手抓住白骨笔的尾端,找准机会,用力扯了扯,奈何没扯出来,力量不够。它又摸了摸笔毛,把手收回,重背到身后:“看完啦。” 那只白骨笔始终被慕千昙用了很大的力量握住,触感未曾消失,不太可能被掉包。她把笔收回袖中:“可以说了吗?” 子时道:“我背在身后的手,有一只手里,攥着一样东西,你猜猜是左手还是右手。” 慕千昙吸了口气:“右手。” 子时道:“你运气不错,猜对了。那再猜猜,我手中的东西是什么?” 兴许是柴火还不太够,午时又劈了点,木头折断的嘎巴声响彻整个树屋,最平凡的食物准备过程,给她们带来难以想象的压力。慕千昙脸色沉了下来:“究竟要用什么来换巨人的弱点。” 子时还是那副天真又慢悠悠的姿态:“你们不用着急,它的动作很慢,吃饭之前要做好多好多事,等到树叶掉了都不一定送到嘴里,麻烦死啦,不像我,一个果子就能填饱肚子!这些巨人,又莽撞又笨又令人讨厌!” 眼看着三人都紧绷着,看样子是没有玩耍的兴致。子时觉得有些可惜。它不再卖关子,后退一步,展示出了右手中的东西——一枚破碎的红宝石。 慕千昙悚然一惊,伸手入袖中。那枚魔物碎片,果真不见了! 难道是刚刚? 可那么近的距离,它是怎么做到的?明明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想要拿回去,以及想让我告知臭巨人的弱点,那就跟我比一比吧,”子时侧过身,指向远方的森林中:“从这里重新进入森林,三百丈之处,有一个绳圈,谁先到哪里,谁就赢。” 话音刚落,它便跳下窗台。眨眼间,消失不见。 第308章 文秀上仙? 趴在窗沿,瞧不见子时的身影,慕千昙握紧拳头,手心都留下一片月牙印。 她回头看了眼,火星已从炉灶中冒出,眼看着就要燃成熊熊烈火。她无从得知子时的话是真是假,但那都变成了唯一的选择。她毅然转头道:“走。” 慕千昙挥手唤出白鹤,三人迅速爬上,回到森林,向子时所指的方向奔去。 一进林子,便发现这里与来处大有不同。似乎经过修整,这条大路上没有树,泥土平坦,连一块石子都无,两侧树木的间距都差不多。树干上生有灯笼草,它们垂下枝条,亮起灯盏,光撒下来,铺平前路,能看得清延伸的远方,尽头处,是另一棵参天大树。 子时在路中间,脚踩着一个圆木桶,来回滚动,以身体来控制平衡。 看见三人来到,它跳了一下,亮出手中的红宝石,发出一道极为具有穿透性的笑声后,踩着圆木桶向它所设定的终点滚去。 这便是比赛开始了。 三人奔跑。要论速度,无非是谢眉最快,常年的艰苦训练在此时发挥了作用。她迈开腿,靠近子时,手执拂尘,催动拂尘尾巴,去抓那小人。 谢眉出手已是迅捷如风,可子时无比灵活,每次都在尾巴将到之时,翻一个跟头避开。 若是尾巴的位置高,便矮下。身子。若是使出了席卷之法,便陡然加快速度,左突右闪,就是碰不着,也不往远处跑,非在眼前晃荡,不断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知道此法不行,谢眉不再操控拂尘,转而搅动玉件。 成百上千片玉件朝子时打去,它脚尖在木桶边缘勾了一下,将木桶勾的半立起来,接着手一掀盖,钻了进去,再把盖关上。 木桶回归原位,还在翻滚,速度反而更快了。飞卷而去的玉件打在上头,竟是无法穿透,那木头,比精铁还要硬! 谢眉收回玉件,一甩袖子,袖中爆出数道符咒,像是鬼魂,贴飞在那木桶上。随着谢眉的手势变化,爆炸出一团火光。 然而,光芒散去,那木桶竟还是完好无损。 盖子又被掀开,子时嘻嘻笑着,从里头翻出来,又踩上了木桶,举起手道:“该我啦。” 忽而,一阵密密匝匝的破风之声,自两边林子里传来。 三人狐疑着放慢了脚步,就见林中突然出现数道长而窄的光,接着便是迎面而来的利刃。 数把巨斧与大刀被挂在树与树之间,本来被拴住,高高吊起,不知子时做了什么,吊住它们的藤蔓全部断裂,巨斧便也挥舞而下,于大路上做起了切片。 那一霎那,慕千昙好似在心中明白了,小人能够克制巨人的原因。 那就是,足够灵活的前提下,还拥有着足够强的动手能力,能够制作成陷阱。在这样大规模的刀劈斧砍之下,巨人稍不留意,就会被切成片状,而它恰好又是笨拙的,根本挪转不开,自然也就无从应付。 被放大了数百倍的利器们回荡在大道上,反射奇异的扇形炫光,又带起劲风,光是那钢铁血腥般的寒气便能将人击退,根本无法想象被它们切割的后果。 三人都变得格外小心,只敢在确定刀子重回高处时,再前进一步。 可这样的速度,怎么可能追得上子时?这不是必输的局面吗? 再往前看,只见子时在这寒光陷阱中畅通无阻,还有闲心表演杂技。慕千昙观察了一下,发现刀子能碰到的高度,恰好就是小人踩着木桶的高度,所以它才丝毫不受影响。 “是高度,”慕千昙:“这小人以它自己为标准做出的陷阱。” 虽然发现这点,但是,她们想要满足这个条件,只能趴下去,以爬的方式前行,那样还是无法提高速度,排除干扰。 不过,幽怜梦很快想到了主意:“让我来。” 她搓了下手指,两手分别夹着一枚气壶。她将气壶掷向身边两人,再摇动手腕,三人脚下,噗嗤一声,冒起三股白烟。 烟雾散去时,她们变成了三只兔子,一白,一紫,一黑。 “兔子跑得快。”幽怜梦摆了下爪:“跳!” 看着雪白的爪子,慕千昙心中有些无语,但也没有表示,这的确算是很不错的方法。 三只兔子规避了头顶的尖锐锋刃,发挥出兔子逃跑的速度,很快追上子时。 它看见三人变了样子,觉得好玩,鼓了下掌,随即掰下右手的食指。 慕千昙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而子时右手的大拇指已经不见。 若是她猜测得不错,手指就是子时启动机关的开关。 这时,大地一片震动,密集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还伴随着听不清楚的鬼哭狼嚎。 三只兔子脚下不稳,肉垫被震到微微麻痹。 她们警惕着下一道陷阱,并嗅到一阵腥臭与血气混合的腥臊气味,紧接着,就看到数不清的鬣狗钻出两侧的林子。 它们爪子刨地,急促呼吸,眼冒精光,流淌着贪婪的口水,想将三只香嫩的兔子拆吃入腹,但顾虑着头顶那锋利的刀刃,不敢向前。 目光大概扫过,观察一下数量,慕千昙不觉得那是能够轻易脱逃的。她朝前看,发现第一道陷阱的终点就快要到了,等头顶的刀撤去,所有鬣狗都会冲上来,撕咬她们,便道:“等下变成鸟儿。” 在她们逼近刀群末端的过程中,鬣狗们想到即将发生的狩猎,越发兴奋,眼眶烧到赤红,口中大呼小叫。而等到三只兔子跳出刀群的瞬间,它们也如离弦之箭扑出! 黑压压的大群野兽朝着兔子奔跑,围追堵截,像一只大嘴将三人咬住。将要扑上去时,白雾闪过,三只鸟儿从中飞出,冲向空中。 由于受到诅咒限制,她们并不能飞高,但躲避鬣狗追杀还是绰绰有余。 到口的美味就这么飞走,先冲到前排的鬣狗们胡乱撞到一处,呜呜哀叫。 一部分反应快的,跳起来,想用爪子去抓,却只能扑空,狼狈摔下去。摔得疼了,又见不可能再饱口福,只得灰溜溜逃走。 还有一部分,饥肠辘辘,不甘心走,便跟在旁边,跟到后来,口水流了一地,彻底绝望,也呼啦散去。 看见两道机关都没起作用,子时没感到挫败,反而是觉得有趣,一次性拔掉了右手剩下的三根手指。 这下,三人可遭了难。 极短的时间内,林中再次响起唰唰之声,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同时抵达,几乎堵死了她们所有的出逃之路! 关键时刻,提前烙印在她们身上的盾字字符被激发,绿光波荡,以破碎的代价挡下了攻击,但也使得她们再无护盾的持续保护,危机感瞬间增强。 “不能这样下去。”慕千昙咬牙说道。 那小人刚用完了一只手,看样子都是些开胃小菜,还有一只手的五根手指没有用出来呢! 谁知道它后面还有什么招数,裳熵那里等不得,浪费在这里的时间,到此为止! 慕千昙心念一动,落了地,变回人身,手一翻,手中多出一把弓箭,通体冰蓝,冷光潋滟,弓上刻着两个醒目的小字,正是孤鸿。 她们从幻境中出来时,与盘香饮聊起事,结束时,盘掌门当着修仙界所有有头有脸之人的面,把孤鸿还给了她,算是替她担保之意,所有事情都别再追究,没人会再提起过去。不管是传闻,还是真实发生的现实。 慕千昙知道她的意思,也收下了孤鸿,但她已换了身体,想要摆脱瑶娥上仙的身份,且早就没了用弓的习惯,所以放进储物袋深处,搁置不管。 不过,此时此刻,为了抓住那只在前方不断挑衅的小人,她不得不重将孤鸿拿了出来。 她一脚蹬地,站定了,胸膛起伏,因奔跑而不断喘息,口腔内尝到肺叶破碎反上来的血腥气。 拼命克制着呼吸,直到平静,慕千昙摸出一枚药,含在口中。同时,将弓举起,像是拉开回忆一样,两指勾弦,将弓缓慢拉开,一枚冰箭在紧绷的弓弦震颤声下,逐渐凝聚出来。 舌尖卷着药材,吞入口中,一股凉气从小腹升起,迅速游动到四肢百骸。 她原本只能拉开一部分,但获得药材所提供的动力后,终于将弓完全拉开,那枚冰箭也是前所未有的锋利,纯粹,寒气逼人,蓄势待发。 脚边有卷翘的落叶滚过,慕千昙神情激冷,浑身充满肃杀之气。 她瞄准子时,须臾,一箭射出! 那枚冰箭破空飞去,越过幽怜梦与谢眉的肩头,直直射向子时的胸膛。 子时察觉到杀气,也看到那冲自己而来的冰箭。 她并不着急,等箭逼到眼前,才将身闪开,那箭擦着它鼻尖飞过。 “嘻嘻,不准!”子时笑说。 它语气格外挑衅,却没能如愿以偿在慕千昙脸上看到恼怒之色,只见那女人两指并拢,做了一个回环的手势。 子时歪下脑袋,不太明白,突然,后颈一凉。 它一转身,就见那枚冰箭去而复返,掉个头,射中了它的左手手腕。 是用了它盗取红宝石所使用的方法! 那不仅是一枚箭矢,而是蕴含灵力的咒法。冰箭接触到手腕的瞬间,便给青绿的皮肤表面覆盖上一层牢不可破的坚冰。子时的手顿时失去知觉。 它用力甩动,以右手掌拍打,都无法把冰弄碎,急怒使它面容都扭曲,直接以手撞向木桶边缘。 谁知,冰没碎,它的手腕却是碎了,像块豆腐,蹦出一大片细碎的冰碴子,滚落在地。 子时愣了愣,看向空空如也的两只手,知道自己最精彩的机关无法使出,气到鼻中喷气,口里大叫不止。 叫完,它伸出舌头,上下颌一碰,将舌头给生生咬断。 林中再次传来呼啸,灯笼草不断摇摆,空中,出现了针般细密的黑刺。幽怜梦道:“箭雨?” 从高空中袭来的,正是箭雨! 三人的字盾都消耗殆尽,面对这漫天飞来的箭失,只得以蛮力抵抗。 谢眉先行掉头,把为了射箭而落后的慕千昙拉过来,三人凑在一处,将储物袋一翻,有用的法器全部拎出,来抵挡那势如破竹的飞箭。 很快,三人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金罩,铜碗,黄金网,出灵虚象等等,五花八门,形成一道又一道防护。她们站在后面,以源源不断的灵力做支撑,脚深深陷入泥里。 飞箭们撞了上来,噼里啪啦不间断的折断声响起,破箭在地上垒得比小人还高。它们一层一层磨去了法器,在最后一件法器破损时,箭雨夜差不多消耗完毕。然而,却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这一路来的奔袭,走到这里,几人都将要透支了。现在要拿出阻拦最后几根箭的力气都不行。见状,幽怜梦再次催动气壶,变身为一堵肉墙。牢牢罩住身后的两人。 只听得噗嗤几声,雾气散去后,幽怜梦最后一丝灵力也耗尽,变回人身,她的身上赫然插着几只箭。 “文秀上仙?”慕千昙叫了声。 她抬起头,发现最后一只箭,贯穿了幽怜梦的独眼,箭尖自后脑勺探出,伤口溢出了浓黑的血。 幽怜梦软倒下来,谢眉脸上出现了一种从未出现过的,难以形容的表情。她迅速上前,接住人,一时间,忘记了正在进行的事,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慕千昙咬住下唇,目光刺向始作俑者。 子时余怒未消,可也没有能够使出的机关了。于是,它转过头,望向近在迟尺的终点,便以全力滚动木桶,飞奔而去。 越来越近,就快要到了,那绳圈一伸手就能碰到!子时刚准备迎接胜利,脸上的笑还没凝出来,后脑便受了重击,使它失去平衡,大头栽倒。 它脑袋晕乎乎,甩了甩,低头一看,四眼赤狐那根白骨笔就躺在它身边。 它还未反应过来,一双腿从它头上跨了过去。它只来得及“诶”一声,就见那不要命的白衣女人跑到了终点处,抓住了那代表胜利的绳圈,并将之扯断。 慕千昙的肺快要跑炸,她含着满口血腥味,脸上充满了冷怒,掉过头,没给小人逃跑的机会,一手掼去,扼住脸颊,将它死死按在地上:“说!” 第309章 混乱与忠贞 谢眉抱着幽怜梦走了过来,怀中人颇为宁静,紫黑色的唇微微张着,浓黑的血爬出口角。这么点重量不会撼动谢眉的脚步,可她却步履蹒跚,好半天,才终于走到慕千昙身边。 她脸色苍白,有些呼吸不畅,嘴唇死死抿紧。 在方才的血樱蚕食中,她裸。露出来的右臂已破烂不堪,由于用力,那来不及愈合的伤口,又再次崩裂,流出鲜血,但她却一无所觉。那血,那披散的墨黑色长发,都给与她一种刚从地府里爬出来的阴森感。 慕千昙没有说话,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不甘心被抓住,子时拼命挣扎,却挣不开那只铁箍般的手。 它一低头,猛地朝那手咬去,叼住虎口,左右甩头,咬得鲜血淋漓,都不见女人撒开。 慕千昙冷冷盯着它。 子时被她盯得发毛,耳朵都收了起来。 僵持片刻,它慢慢启动牙关,撤离伤处。 半晌,它张大口,一根新的舌头从咽喉深处生长出来。它像是终于投降了,咂吧咂吧嘴,道:“我会说的,你先放开我。” 慕千昙依然重复:“说。” 那个字掷地有声,子时晓得不可能让人回心转意,便放弃了挣扎,解释道:“就算我说了,你们也对付不了它,还是需要我的陷阱。所以,听我一言,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可以直接出手,把那条龙救下来,你们连面都不必露。” 慕千昙掐住它的手因用力而咯吱作响:“非得等快死的时候才愿意少说点废话吗?” “别那么着急啊!都跟你说过了,那蠢巨人干啥都慢悠悠的,根本就不会”本来还想辩驳一番,但看那女人脸色实在太差,子时还是弱了口气:“好吧,你答应我,我把那条龙救下之后,你要劝说她留在神魔森林,再也不离开,那我就愿意帮忙。” 慕千昙蹙眉:“你很缺陪玩吗?” 方才那场比赛,要是子时想赢,那把机关全开了,拖住她们,它自己闷头跑,必然会拿到胜利,可它却只是慢条斯理在前面晃荡,时不时放机关出来,兴致勃勃观察几人的反应,仿佛只是单纯想要玩耍,对输赢不怎么在意。 不打算陪这婴儿浪费时间,慕千昙收拢手指,把人掐着拎起来,冷声道:“我把你送给午时,你就不缺了。” “我不要!”子时急了,断掉的手和手指都重新长了出来。它握住女人手腕,腿来回扑腾:“我又没做错什么,不过是叫你们陪我玩了会,都没死人,至于如此生气?” 没死人? 慕千昙看向谢眉怀中的幽怜梦。 子时不客气道:“你看她干嘛,她又没死!” “你怎么知道我没死?”幽怜梦忽然昂起头。 一只长箭的确是刺入她眼眶,从后脑勺扎出,贯穿整个脑袋。她起身时,箭尖还刮了谢眉肩头一下。这般穿透伤,任谁来看,都要摇摇头说必死无疑,所以慕谢两人,半点没怀疑幽狗的情况。 而看她现在,还是那张死人脸,还是那没抹去的黑血,还是蓬乱的头发和青色肌肤,可神情却一点和死人无缘了,分明活络得很。 慕千昙算是在一瞬间明白了什么叫“怒发冲冠”,她头皮都在炸:“巨人怎么没拿你当引子去点火。” 幽怜梦不以为然,浪里浪气道:“拿我点了火,去烧裳掌门,那我们千昙妹妹能愿意吗?” “幽怜梦。”一道毫无感情的嗓音从上头传来。 这会谢眉脸上的表情,绝对是她一辈子里最为精彩的时刻。 她脖颈间弹起数条青筋,双眼圆睁,充满不可置信与愤怒,眼白暴露得多,眼黑部分都显得小了,视线如针,凝聚在幽怜梦脸上,颇为可怖。 可惜最该看到的家伙成了瞎子,错过了这番景色。 听到那道嗓音,幽怜梦才搞清自己的处境,知道玩大了,赶忙伸手去摸谢眉的脸:“我不是故意的,通明上仙,躺着可比站着舒服,我没有骗谁的意思,只是懒得起来。我眼睛都看不见了,你不会把我扔掉吧。” 谢眉手臂开始用力,真打算把她扔出去,但一低头,看到还有五六七支箭扎在女人肉里,若是不管不顾一扔,怕是要摔得扎入更深,便竭力忍住,但无论幽怜梦再说什么,好生好气去求,去安抚,去摸索着她的鼻梁给她捏捏,都不听谢眉再说一句话。 心脏一提一放,慕千昙心里也五味杂陈。她撒开手,把代表胜利的绳圈系在子时脖上,当做狗圈,另一头牵在自己手里:“你想她留下,但我决定不了她的意愿。” 子时道:“你决定的了。” 看它一脸掌握事实的表情,慕千昙呵道:“你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子时:“当然。” 慕千昙坚定道:“不可能。” 不能让裳熵留在这里的理由太多了,她懒得解释,直接给出明确的答案。 子时气得原地起跳,不断甩手:“那我便不出手,你们就看着她去死吧!” 它那般耍赖,好似真拿它没办法。然而,慕千昙经历了裳熵,秦河,伏璃,谭雀等等小孩,对付这些人早已有经验。她静静凝视它,脑中忽而有了计谋:“你和巨人,都是天柱,为了守护女皇而生,那就应该同样守护女皇名下的所有财富。” 提到女皇,子时不再像是鸡仔乱蹦,而是道:“故国早已化为尘土,你一路走来,也该看到了,如今的神魔森林,已没有我们需要守护的。” 慕千昙指向它怀中:“你偷走的那块红宝石不是吗?” 子时以手扣开了胸前的一个盖子,手指摸进去,又掏出那块碎片:“合之石,这可是权杖之上的宝贝,是女皇的东西。你们贼喊捉贼,我这不叫偷,只是帮女皇拿回来而已。” 它仰头望着那枚红宝石,满脸沉浸欣赏之色。慕千昙道:“那条龙,是权杖上的另一块蓝宝石。”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一声惊雷,把子时劈到愣了愣,继而,爆跳如雷:“休找借口骗我!” 其实裳熵是否是蓝宝石这件事,都只是猜测,但慕千昙把它加固为事实,来说服眼前这小人听话:“我没骗你,她出生之时,身上系有一块玉,玉上写着一个字:熵。” 子时已入套,问道:“哪个商?” “火商。” 子时表情剧变,咆哮道:“那愚蠢的巨人,果真就只知道坏事!快走!” 它这份反应,也侧面证实了,裳熵的确身份不简单,那猜测很有可能就是真的。慕千昙唤出白瞳,所有人登上鹤背,朝大树飞去。 为了那劳什子比赛,几人都跑出了相当远的距离,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还得要一段时间。 路上,子时解释起宝石渊源:“红蓝宝石,分别是熵与合。” “一个是混乱,狂躁,极端暴力。另一个则是赤诚,忠贞,此志不渝之心。” “千年前,打造红蓝宝石的那位神秘宝石商告诉女皇,宝石一如日月,必须纯净如新,不可遭受污染,否则,将会无法发挥出全部的效果,还会日渐衰退,直至耗尽神力。” “两颗不同的宝石,也象征着两套治国之法,权杖就代表女皇的统治。那时,整个森林都听女皇的号令,国土无边,权力无限。” “后来,红宝石被盗走,我的女皇在起义中溃败。” “故国一日不如一日,敌不过天灾,也敌不过人祸,最后全都死去。” “这林子里,自此也就没了太阳与月亮。” 它没过多提到过往古国的繁华,但却说了,那些陷阱用到的材料,都是从古国里搬来的,且只是其中一个藏宝室的部分陷阱,而那样的藏宝室,曾铺满了女皇起居的大殿之下。 她踩着黄金财宝统治森林,威名远播,无人不知,叫这林中的一条鱼儿都以供奉为荣,千年后的今日,残魂依然追随着昔日旧影。 在子时还回忆着女皇的模样时,慕千昙低声重复道:“忠贞。” 纯粹的浅蓝色宝石,从发掘到经过了宝石商人的制作之初,就被写入了忠诚的咒语,这与创作者给与女主的人设不谋而合。 慕千昙无法忽视飘入心底的那一层阴影,古早的警惕再次浮现。她强行压下,这是尚能控制的悲伤,可另一道 另一道名为失望的情绪,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一点点侵蚀着内心。 她忍不住问:“象征忠诚的宝石,就有着忠诚的品性,一旦有了认定之人,就不会轻易更改,是吗? 子时道:“不是不会,是没办法更改,她一定会对某一个人忠贞,这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 “”慕千昙踌躇道:“也就是说” 她很难说出后面的问话,仿佛说出来后,就是承认自己输了什么一样。但她心里很清楚答案,即使不去问询。 微微挺直了背,慕千昙咬了下嘴唇,没由来道:“哦。” 一直以来,她都不理解,人的感情怎么能做到像裳熵所给与的那么纯粹,不求回报呢? 她不断地怀疑,不断在裳熵日复一日同样的答案中确定那颗心。坚定的次数太多了,以至于她轻易将人看穿的眼,从未找到裳熵的一丝破绽,所以才日渐放下了警惕心,真和这小孩谈论起真心实意的东西。 可原来,裳熵不是因为爱上她才热烈且坚定不移的。 她爱上任何人都一样。 一份陌生的情绪恒固在心间,让慕千昙很是不适应,像是靴子中的沙粒,不至于让她走不好路,但又确实硌人,难以忽视。 好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后,她有了去探寻的耐心,于是,她追溯过往,很快就知道了那是什么。 是不甘心。 是因为她觉得,裳熵的忠诚不再具有唯一与特定性。 不是男主就是她,不是她那还有别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来承担起裳熵的感情,而这些人之间,也许没有多少共通性。 一股赧然之情愧发,慕千昙舌尖涌起了苦味。 她需要面对一个很残忍的现实,以她自己而言,除了裳熵,不会有别的人能够走进她心里。可如今,裳熵的那份真心似乎变了味。 那么,是她对感情的要求太高了吗?还是她本身就高估了情感的重量?或者说过于洁癖,过于吹毛求疵?过于蛮不讲理? 算了慕千昙揉了揉眉心。 大敌当前,形式不容乐观,她为何还在纠结这些无聊无趣无意义的小事? 果然,她是被感情这种东西所改变了吗?她凭什么因为别人的情绪影响自己? 她觉得毛骨悚然。 慕千昙平心静气,扔掉了所有不合时宜的猜想,问道:“红蓝宝石都流落在外,为何红石所幻化的魔物,要比蓝宝石强?” 子时道:“还是那句话,污染,两颗宝石之间,污染程度更深的那颗,自然会更弱小一些喽。” 慕千昙道:“污染她们的是什么?” 子时道:“什么都有可能。” 两边的景不停倒退,慕千昙看着那些重新藏于树林的陷阱,脑中闪过一个疑问:“十二天柱为何只剩下你和巨人还活着?” 这话算是问到了伤处,子时的脊背塌了下来,那副神气劲儿也没有了:“我们犯了错,不能与女皇一同前往地狱。” 慕千昙想了想进入森林后经历的所有事,以及方才子时说的话,一个猜想浮现在她脑海。她盯着子时,笃定道:“当年偷走红宝石的人就是你。” 译文中所说,巨人好破坏,小人好偷窃,被拿走的红宝石碎片就证明了这一点。 巨人由于体型巨大,动作迟缓,脾气暴躁,弄坏了任何东西都有可能,而偷窃之罪,要严重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女皇带走了别的天柱,独独放弃它呢? 一听这话,子时顿时像是被踩了尾巴,猛地跳起来,急道:“是那蠢巨人族先招惹的我们!” 它这边气完,马上就意识到,已经不是需要解释的时间了。它与另一位有罪的天柱住在这荒寂的林子里,被放弃过,不会有第二次机会,这就是它们的结局。 它重新瘫倒,状似无所谓道:“反正不是我的错。要不是那蠢巨人把我家端了,我何苦于去偷盗呢?” 在裳熵刚被抓走那会,慕千昙跟随巨人来到它的木屋,站在窗台上时,就是从鱼身中发现了小人。它躲在那偷窥,观察巨人的动静,看样子不是临时起意,而是住了许久了,这些陷阱都被设立在树屋边缘,自然也不是巧合。 巨人与小人族的矛盾一直存在,在多年之前,还要更加激烈,到了必须要摧毁对方的程度,以至于小人鬼迷心窍到偷窃红宝石,并企图借那份力量,来击溃对方。 本来都是守护者的身份,却对彼此极尽恶意,刀剑相向,也就连带着仇恨一起,被永恒留在了这片焦土之上。 慕千昙不想谈论那看起来具有宿命感的命运,她听*罢,向它伸出手。 感慨完毕,子时看了眼她手心,颇有些不服气地跺了下脚,把红宝石碎片还给了她。 慕千昙握着宝石,握着那几次三番引起灾祸的罪魁祸首,问道:“你当年把它偷去哪了。” 既然偷盗它的目的是为了杀人,那也是发生在这神魔森林里的事,怎么就让它跑到了外界呢? 子时道:“丢了,我也不知道最后去了哪。” 慕千昙道:“蓝宝石是同一时间失窃的吗?” 子时道:“不,那是在很久之后了,至少有个几百年吧。” 根据裳熵所说,它在拥有灵智,也就是破壳而出前,都是以蛋的形式存在,那么它也许是直接由蓝宝石变为龙蛋,而有着最大可能性的偷盗者,也许就是裳熵那位已飞升的母亲。 红宝石则截然不同。它很早就离开,可魔物缠上秦霜也就是最近几十年的事。在成为魔物前,红宝石一定变成过别的东西,或者也在某一个地方沉睡了几百年。而后机缘巧合之下,化身为魔,并就此看上了秦霜,开始了持续到今日的悲剧。 慕千昙收起碎片,又拿出了白骨笔:“这是干什么用的?” 子时瞥了眼,道:“蠢巨人头顶那棵树,你也瞧见了?到了合适的时间,树上会生出一朵始源花。白骨笔就是开启它嘴巴的钥匙。它可以帮忙净化宝石。” 慕千昙眼眸微亮:“净化宝石?” 子时道:“为什么我没能第一眼就认出蓝宝石的真身,就是因为她遭受了污染。那天生天赐的宝石,有了人的身躯与头脑,有了七情六欲,有了贪嗔痴念,还要怎么保持纯净?它的力量自然也大打折扣。” 忽而,一场冷雨打在慕千昙脸上,她猛然被拉到了几年前飞龙崖上的那场雨夜。 那时的裳熵,面对翻天镜,还是“心如明镜,镜中无影”,分明是个心无杂念的孩子,几年之后,那影子都多得数不清了。她的污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方才你手上那块红宝石碎片,也遭受了污染。”子时说。 慕千昙道:“她如今就在人间肆意妄为。” 子时嗤了一声:“流传于人间的传说,都无趣透顶,你们,实在弱小。神魔森林已没落,但就算是当下,随便一只妖怪出去,恐怕你们都难以对付,红宝石也就是占了这便宜。” 尽管听起来傲慢至极,但慕千昙相信这句话。 不提那些怪异的妖物,光说这子时,断掉的手与舌头都能随意生出来。它根本不会那么轻松就被三人抓到,也拥有反抗能力,只是听到了蓝宝石的消息,才没有把那场无休止的游戏继续下去。 片刻,慕千昙道:“红宝石流落在外,你不打算出去把她抓回来?” 子时道:“呵,我出不去,也没有必要出去。她们在这林子里时,我有任务守护。若是走了,就是她们的命了。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做什么,与我无干。” 它刚说完,白瞳便飞出了林子,重新落在窗台。 慕千昙唤回白瞳,谢眉带着幽怜梦下来。子时道:“你们在这等我就好。” 屋里,锅中沸水正冒着泡,下面炉灶中火势凶猛,午时正把切好的菜一个个扔进锅里,锅里的水很快变了颜色。子时来了句“我就说它很慢吧”,便满脸自信,搓搓手,拽住了窗台边的一根绳子,后退几步,把自己荡了出去。 它本身就小,在这放大了无数倍的屋子里,就更显渺小,像一只蚊子,不仔细看,根本瞧不见。 慕千昙望向桌面,那根钉子还在原位。裳熵似乎醒了,尾巴尖在小幅度动作,试图挣扎,但怎么可能挣得动。 “它去哪了?”谢眉道。 她的眼睛很利,直到子时略过巨人的发顶时,还能看到点影子,但一个晃神,就再也捕捉不到。慕千昙顺着她目光望去,也瞧不见丁点身影,便道:“看不见,应当是藏起来了。” 谢眉想走到窗台边缘看看,刚一抬脚,手便被抓住。 她回头,看到幽怜梦站在身后,咧着嘴笑:“谢道长可别把我拉下来。” 说来,她们一人差不多算是断了一只手臂,一人瞎了眼,这种时候,也只有互相帮助才好。若是像巨人小人那般争执甚至彼此仇恨,现成的结局就摆在眼前。 谢眉依旧保持沉默,却没有拂开那只手。 慕千昙正寻找子时时,忽听得崩裂之声。那口吊在炉子上的大锅,吱呀吱呀响动,水面也荡漾起涟漪,食材晃来晃去。 午时听到动静,抬头看锅,没看出什么主意,走到了跟前,细致观察,一脸琢磨的表情。 这时,那吊锅的绳子骤然崩断,大锅掉了下来,过程中,未能保持平衡,整个翻倒,热水推挤着食材,像是瀑布涌出。一半洒在了午时身上,一半进了炉子,把午时好不容易升起来的火,给顷刻剿灭,一缕缕热气上涌。 午时青铜色的身体遭受热水的洗礼,反而颜色更细腻,但它显然并不开心。看着灭掉的火堆半晌,它伸手去摸,确定火不会再升起来,且柴都湿透了后,暴怒到吼了一声,直接抄起狼牙棒,把锅和炉灶都砸了个粉碎。 发泄完,它踩着一地潮湿,回到桌边,把桌上的钉子拔了,又去旁边的架子上坛子搬来,看样子,是放弃了煮汤,改为泡坛子里的吃法。 慕千昙捏着指尖,视线飞速来回扫动,捕捉到了桌子边,正在挪动的一片菜叶。 那菜叶是从锅里掉出来的,被煮得黏腻,还湿哒哒,就这么爬到了午时的脚下。 只听得咕叽一声,午时踩中了菜叶,重心不稳,向后栽倒,狠狠摔在了地上。它手中的坛子也滚落到一边,里头的黄色液体一股股涌出来,树屋内顿时充满了浓烈酒气。 闻到气味,午时整个人都精神了,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爬起来,扶起坛子,抢救酒液。手的侧面在地上刮出尖锐的声响,奈何无法将地面上的酒重新弄回坛子里,努力都是徒劳。 满地的酒与汤混在一起,弄得一片混乱,它气得鼻孔喷气,看向脚下,抓起烂菜叶用力往墙上一摔。接着爬起身,握紧狼牙棒,却没继续做什么,而是警惕地四处望望。 它似乎发现了这些事并非意外,而是有东西在作怪。 啪嗒一声,子时拽着绳子回到了窗台。它奇道:“怪了,它居然没有冲出去乱叫,今天这么安宁。” 慕千昙道:“它应该知道是你在干坏事。” “啧,好吧,”子时望向桌上那条动弹不得的小龙,摇摇头道:“唉,蓝宝石啊蓝宝石,野性全都没了,连午时都能踩到你头上,可怎么办呀。” 由于钉子拔了出来,裳熵身上那道巨大破口又在流血。她这次彻底醒了,却不能动,一个小动作,都会让她头晕不已,灵力也用不上。慕千昙望着,烦躁到眉头止不住跳动。 忽然,她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刚刚说什么?野性?” 子时正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做,听到疑问,随口回答:“是啊,我前面不是说了吗?宝石的本性。” 慕千昙的心咚咚跳动:“蓝宝石不是代表忠贞吗?” “谁跟你说的?你误解了吧,”子时一脸不赞同:“象征忠贞的是红宝石合,蓝宝石熵,一直都是混乱狂躁与暴力的代表啊。” 第310章 她们看着彼此被吃掉,被胃之塔,被始源花,吞噬殆尽。 慕千昙愣了好一会,长睫微颤。 子时还在喋喋不休:“你从字面上还看不出来吗?熵是什么意思?合又是什么意思?答案不是从一开始就告诉你了吗?为何还会产生误解?” 它格外啰嗦,找到别人的一点错处,尤其是这冷硬女人的错误,就要咬着不放,变着花样去说。可慕千昙这会没脾气,格外有耐心,居然听完了,并且隐隐赞同。 没错,明明答案一开始就写在裳熵的名字里了,是慕千昙在胡思乱想,兀自给她加上了罪名。 多么不公平啊,裳熵是宝石,是女主,拥有那么多天生的光环,却一生都在竭力去摆脱,为此不惜将自己重塑,付出常人绝难承受的代价。她所做的一切,都不是在遵循本性,反而是摒弃与忤逆它,她从来没有撒谎,她的热情也并不廉价。 活到了今日,慕千昙无法数清自己具体的年岁。 她有很多经历,大起大落,穿越两个世界,遭受过背叛,被抛弃,被伤害,整个心破碎又重聚,都没有太强烈的情感波动,但此时此刻,她第一次出现了无所适从的心情,乃至六神无主,惶恐不安,对于震荡的心绪更是手足无措。 慕千昙的手微微颤抖,被酸胀感填满。 她握紧拳,嗓音微哑道:“是我的错。” 她人生中头一回,没找理由给自己开脱,干脆认了错:“是我误解了,我不该这么想。” 受困于过往,慕千昙麻木不已,与这个世界总像是隔着一层雾,对于任何景色都看不清楚,也懒得了解,得过且过,还把主动靠上来的人都拒之门外。 她回想过去几年,被嫉妒之心所操纵,似乎从来没有正眼去看过,探寻过裳熵。总是带着层有色眼睛,先入为主,以己度人,把所有示好的行为有所图谋,真诚的举动看做虚伪,将人推到八百丈之外的地方。 好似到现在这个具体的时刻,她才终于摆正了视线,看清了裳熵的模样。 那条在小巷子里就不愿意服输的,倔强的猫官。跟在她身边两年,鲜活欠揍的徒儿。心地善良,容易被骗的蠢货。 硬熬着岩海烹煮,毁坏肉身,被追杀到天涯海角,吃掉了母亲的尸骨,背负着十年之约,被所有人畏惧着,也都生不出恨意的,坚定温柔的傻子。 那才是裳熵。 慕千昙的心里流过岩浆。 挣扎着摆脱本性的那条龙,如今也挣扎在生死线边缘,慕千昙用力咬了下嘴唇,迅速粗暴压下所有感触,换之以冷眼。她问道:“你没有什么能直接把它打倒的方法吗?” 子时摇摇头,无奈道:“我要是有那个办法,为什么还要偷宝石呢?” 慕千昙找到了疑点:“可你当年为何要偷红宝石,你想战胜它,不应该偷蓝色吗?” 正常人想到提高武力的方法,肯定是让自己更为勇猛,它盗走的却是红宝石。子时解释道:“我可没想靠武力战胜,我是想让它忠于我!” 慕千昙明白了。武力不是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法,从心底层面扭转的忠诚才是。 扭转扭转慕千昙口中不断重复这两个字。 突然,她眼前一亮,道:“我有办法。” 子时道:“你又有办法?” “你喝下这个。”慕千昙翻开储物袋,找出了两瓶药水,将其中一瓶给与子时。 作为一个青铜人,子时不会被毒害,所以对此没有丝毫防备心理,要喝便喝。它接下瓶子,扒开瓶塞,仰头咕嘟咕嘟喝了下去,还舔了舔瓶口:“没什么味道啊。” 慕千昙拿着另外一瓶药,站到窗台边缘,一双雪白的翅膀从她背后伸出。谢眉忙道:“你要做什么?” “救我的徒儿。”慕千昙说。 她喝了提前备好的盘香饮的血,力量涌现时,飞离原地,冲向午时。 从刚刚起就不断观察四周的午时很快发现她,还以为那是只鸟儿,本不想理睬,但锅被砸了的愤怒让它无处宣泄,便对着那“鸟儿”撒气,直接一棒槌扔咂过去。 迎面而来的狼牙棒比最大形态的裳熵还要大上一圈,若是被碰到,定然粉身碎骨。眨眼之间,慕千昙面前挤满了青铜之色,阴影笼罩。 将要挨上去时,她侧过身,躲了过去,自身旁飞过的狼牙棒带起飓风,差点把她卷进去,好在一击打出,给了些回退的力道。 她在空中翻了几圈,掏出孤鸿,同时捏碎了另一瓶药,溢出的药水被她凝聚为一支冰箭。她勾起弦,借用灵力,勾到最满,继而松开手,那支冰箭带着尖啸射向了午时的口中。 射出那只箭,慕千昙便收起了孤鸿,静静观察。午时摸了摸嘴,没什么特殊的感觉,还以为那鸟儿再给自己挠痒,更是气愤,直冲过来,脚塌得大地咚咚响,所有家具都在震动。 然而,刚走了几步,它脚下忽而一歪,差点摔倒,要勉强扶住桌面才能站稳。 它满脸困惑,往前方的空气摸了摸,又摸摸自己的脸,仿佛不能理解眼前的景象。与此同时,窗台上的子时,也是大叫一声:“咋回事!我怎么变成那蠢巨人了!” 幽怜梦支着耳朵听战况,在听到慕千昙让子时喝药,就猜了个七七八八,如今再听见这句话,更是心头雪亮。她喊道:“小东西,你把眼睛遮住!” “你喊谁小东西呢?”子时骂到,但依然用手遮住了眼。 这下,午时彻底慌了神,它不断用手揉眼,四处摸索,不理解为什么眼睛看不见了。而这就是慕千昙所用之药的效果,也是幽怜梦在森林里提到过的,能够转换两人感官的药水。 午时与子时对换了视觉,子时遮住了眼,它自然也被被迫瞎了。若是子时再堵住耳朵,它更是如无头苍蝇,在屋子里乱撞,撞得上方不断掉落木屑,还把自己给绊倒,闹出相当大的动静。 见成功了,慕千昙立刻飞到桌前。蓝金色小龙就躺在那里,隔着很远,就闻到那股强烈的血腥气,半张桌子都快要被染红。 “裳熵。”慕千昙叫了一声,落到她身边。 裳熵的样子格外狼狈,口角涌出颜色不太健康的血沫,龙须被血凝结成一团一团,毛发全都蓬乱,而最瘆人的便是身体上的伤口,拳头大小,能够清晰看见骨头与破烂的内脏。光是瞧着,都叫人头皮发麻,腿软不已。 看见师尊来了,裳熵吐出更多的血,肺部呼哧呼哧喘动,头在桌面摩擦,爪子想要推人,让她赶紧走,却根本没力气,也失去了知觉。 慕千昙按住她的爪子,嗓音干涩道:“蠢货,不知道变身吗?你的牙齿,你的利爪,都用不上了?只在我面前敢放肆是吗,窝里横。” 裳熵红了眼眶。 长时间看不见,午时彻底发了狂,大叫起来,摸索着拔掉了嵌在墙上的狼牙棒,四处挥舞,砸碎了屋子不少东西,叮铃咣当,碎片掉了一地。 慕千昙俯身道:“变回人。” 裳熵眨了下眼,蓝光流过她的身躯,缩小为人形。她气若游丝,脸毫无血色,苍白细瘦的手指抓住慕千昙的袖子:“师尊。” 慕千昙用手兜住她腰后,免得内脏掉出来,而后打横抱起她,飞离桌子,躲过挥舞着狼牙棒的午时,落到窗台。 接着,她转身,掏出一个火系法器,将之引燃,扔到了地上。方才撒出来的酒液顷刻被点燃,火光冲天! 她抱着人,自窗台跳了下去,不顾窗口逐渐冒出的滚滚浓烟,把裳熵安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地方,让她靠住树干。 谢眉也带着幽怜梦飞了下来,询问道:“需要帮助吗?” “不用,”慕千昙道:“辛苦谢道长帮忙看着午时,我担心那火困不住它。” 谢眉道:“好。” 她与幽怜梦走到了正门处观察。慕千昙则撕开了裳熵的上衣,她身上的肌肤已看不出肤色了,全部被血覆盖,头发也被染红,一缕一缕,用手攥住,捋一下,满是血沫。 裳熵望着师尊,眼神格外平和,一点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师尊,我没事。” 慕千昙把带来的所有药都掏出:“自己把手伸进腹腔里摸索出来的结论吗?” 裳熵道:“不是致命伤。” 慕千昙瞥了眼她腹间,那伤口虽然可怖,连脊椎都能看到,但的确称不上致命,对于裳熵这条岩浆都烤不死的小龙而言,甚至离死还挺远,也就是多受点罪罢了。 “要不是你告诉我,我还真没看出来。”慕千昙没好气道:“张嘴。” 裳熵张开嘴。慕千昙塞了一把药进她嘴里,其中有一些是她给自己准备的,以应对各种各样的困难,没想到成了裳熵的补给。她道:“现在给你用,等回去了,全部折钱给我。” 其实这样很没道理,这些药,本来也是裳熵准备的,不过她还是道:“好。” 慕千昙低头帮她处理伤势,裳熵则始终看着她,把嘴里的药渣咽完后,轻声叫:“师尊。” 由于没法让她立刻生出新的肉来填补伤口,慕千昙只好往里塞了些棉花,再用纱布绕着腰缠起来。手摸着她腰时,她才发现裳熵那么瘦,爱吃的人不该只有这么点肉。 “看样子也没伤到舌头。” 裳熵笑眼弯弯:“嗯,也没伤到眼睛,还可以看师尊。” 固定好纱布,慕千昙蹲着,低头看红彤彤的双手,愣了一会。把手放在裳熵脸上,抹了一个大红掌印:“活该。” 她站起身,从储物袋里掏出幽怜梦给的缩小温泉,往地上一丢,那温泉瞬间膨胀数十倍,有石头,有假山,有丛丛草,还有一株干瘦的樱树,中间围起来的部分,则是热气腾腾的泉水。 “幽怜梦说这水可以疗伤,进去。”慕千昙蹲下。身,扶着人起来,慢慢让她跨越石块,浸入水中。 裳熵不想压着太多重量在师尊身上,奈何有心无力,连独自站起都困难,只好苦笑一声,搂着师尊的肩膀,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师尊额头,撒娇道:“对不起。” “快点进去。” 身体滑入水中,那撕裂身躯般的痛有所缓解。裳熵没怎么管伤口,向后靠上石壁,观察着女人的脸色,笑道:“让师尊担心了,我罪该万死。” 慕千昙没有说话,侧身坐在水池边,目光放空,伸手入水中,那温度安抚了她因提心吊胆而麻木的身体。 就这么发了会呆,慕千昙整理好情绪。 她转过头,看见热雾之中,裳熵的发丝在水里散开。她便握住那些头发,搓了几下,揉掉血液。到最后,干脆直接从储物袋里拿出个碗来,帮裳熵淋洗着头发。 隐瞒了看懂译文的事,还让师尊担心,裳熵心里有愧,本来想好了师尊的各种反应,她也做好了应对的准备,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师尊居然再帮她搓洗头发。 这下,她怎么都笑不出来了:“师尊,不用。” “若你一开始就把实情说出来,让我们对巨人有所防备,还会如此没有还手之力吗?”慕千昙握着她一缕头发,垂眸望着波纹荡漾的水面,半晌,抬头道:“隐瞒的下场,体会到了吧。” 望着那双眼,裳熵也不再有多余的动作:“嗯。” 慕千昙道:“认错。” 裳熵干脆道:“对不起。” 握着发丝的手松开,移到女人颈间,捧着那张脸,慕千昙俯身,以气声道:“还有呢?” 日思夜想的面容就近在咫尺,裳熵喉头动了动,缺失血色的脸慢慢红了起来:“还有什么?” “你知道,”慕千昙微微错开视线:“我的体质很特殊。” 由于虚弱,裳熵的嗓音也极轻,追着女人的吐息,融在空气中:“知道,师尊可以化药物的力量为己用。” 慕千昙沉默了一会,道:“还有别的。” 裳熵道:“还很容易被妖物盯上,所以师尊,我们快些找到魔物的弱点,就立刻离开这危险之地。” 慕千昙以眼神叹了口气。 她脑中闪过裳熵在血樱林中说过的话。 分别随时会到来。 慕千昙转回目光,看进那蓝金色深处,再次强调:“我刚刚吃了药,有了后遗症,而我需要能让我恢复的力量,否则,我们几个全都受伤了,再遇到妖怪,就会很被动。” 前方有了好几次提示,再加上这段话,裳熵再怎么胆怯的神经,也得往那唯一的答案上靠拢了。她整张脸瞬间变红,话语也变得磕磕巴巴:“师尊是说嗯” “裳是凡人给你的姓氏,你只是熵。”慕千昙柔声说道。 须臾,她又以极低的嗓音道:“你才不是熵。” 慕千昙抬高一只翅膀,遮住了两人,埋下头,在裳熵唇角啄了一下,像是蝴蝶飞过。 “”裳熵瞳孔缓慢缩小,眼角瞬间爬上血丝,好似被冲击到大脑空白。 过了一会,她才有所反应,差点跳起来,声音变了调:“师尊!” 这一扑腾,可不得了,刚包扎好的伤口顿时又崩出血,温泉水很快被染变了色。 裳熵一张脸血红,憋得呼吸不了,喉头来回滚动,眼珠子死死盯着女人,喃喃道:“我在做梦吗?也许我已经死了。” “别想太多。”慕千昙尽量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我补充一下灵力而已。” 她这辈子哪干过这种事?手心都出了汗,脊背也紧绷着疼,好在温泉雾气腾腾,蠢龙又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才没人看得出来。 “我我”裳熵浑身都在颤抖,忽而,受不了这冲击,眼睛一闭,晕倒了。 慕千昙愣了一下,顿时不知道该做什么。还好,裳熵又迅速醒来,眼睛里有火在烧,无比盛烈。 她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受伤的事,刚刚还站不起来的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攀上来,抓住了师尊的手腕。 那一下轻啄打开了她的勇气,破坏了她绝不会主动招惹的念想,她不管不顾,仰起头,像是跪拜般,虔诚至极地,轻吻了上去。 裳熵刚吃过药,唇齿间一股药与血混合的清苦味,那两片唇也柔软似水。慕千昙脑中对于“接触”这两个字的认知不断刷新,她第一次认识到,人的身上,竟然还有这么柔软又冰凉的地方。而一向讨厌且觉得黏腻的行为,居然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瞳孔微微颤抖,她看到身下人同样颤动的长睫毛,高挺的鼻梁,深深沉浸的眸子,与墨发掩映下如纸一般白的肤色。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两只翅膀都遮了上来。远远望去,仿佛一只仙鹤低下了头。 两人对这种事都生涩,以至于这样贴着好一会,都仅限于轻微的摩挲,就像两朵云撞在了一起,谁也不让谁,但谁也没分出胜负。 慕千昙不愿意闭上眼,说不上来是处于什么心理,也许是想要更加游刃有余,不过,她显然没能掌握正确的换气方法,很快便因窒息而难受起来。 终于,她忍不住,撤开身,深深吸了口气,像是重获新生,那两片唇却不饶了人,又迅速追了上来,却不是紧贴着,而是嬉戏,呵护般,若即若离,气息交融。 意识仿佛融化在暖雾之中,而慕千昙的注意力很快便不再唇上。因为,她的四肢百髓中,不断有灵力在涌动。她不敢相信,没想到这种事,还真是这具身体最合适的修炼方法。 她觉得有些无语,而像是感知到她的分心,裳熵慢慢离开,嘴唇红润,如雨中摇曳的花朵,蓝色的眼睛眨巴着,长睫毛就滴下泪来:“师尊。” 看她一副可怜样,慕千昙差点以为自己在强迫她:“你哭什么。” 裳熵靠进她怀中,肩膀抽动着,摇摇头,闷闷道:“我爱你。” 怎么说都是刚亲完,好像是该说点好听的话。慕千昙摸了摸她的脑袋,张开口,半晌,说道:“我接受。” 小时候,她爱吃美食,但母亲为了她的形象,总让她保持身材,就算长高了,也不允许体重秤上的数字增长。于是,她为了让母亲满意,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看着食物,想到的不是口中泛起的甜,而是母亲阴影中冷漠的脸。 长此以往,她便不再尝试那些食物,甚至打心眼里厌恶。可难道,她真的不需要吗?她天生就讨厌那些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东西吗? 当然不会。 爱也是一样。 经过了太长时间的压抑,她无法正确感知与表达,也以旁观者的视角审视过那颗心,她可以去尝试接触裳熵,去吻也没关系,但那份感情终究与裳熵所给出的不同。 她已经说不出来“我也爱你”这种话了,能说出来的,只有“我接受你的爱”。 而裳熵已心满意足。 两人安静抱了会,忽而,慕千昙眼角捕捉到一抹绿色,转头望去,看见树干上生出了嫩芽。她道:“始源花。” 裳熵已好了些。她抬起头:“那是什么?” 慕千昙把子时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她站起身,把裳熵也扶了起来,一齐走到那花前,等待花生长后开放。 另一边,树干上的大门打开,里头滚出浓烟,子时大笑着跑出来。 它浑身被烤得漆黑,却拦不住心情大好,捂着肚子在地上转了好几圈,才放肆笑够,看见门口的谢眉和幽怜梦,大声道:“没事了,它好一会醒不过来呢。” 谢眉颔首:“多谢。” 子时双手背后,绕着树根走了一段路,看见一片深绿色的枯叶,顿时可惜道:“哎呀!完蛋了,始源花枯萎了!白等了!” 谢眉道:“还会枯萎?” 子时道:“会呀,始源花也是女皇的东西,而且它也没有犯过错,不愿意留在这里也是常事喽,走吧,咱们去找那个冷脸女,把这个事跟她说一下,再想想别的办法。” 又是一条路堵死,谢眉不免觉得沉重,但还是道:“好。” 两人沿着树根往回走,远远看到一朵白色花绽放在那两人面前,不由得疑惑。 子时本来在吊儿郎当拆手指玩,一看见那花,登时惊讶道:“哪来的冒牌货,快让她俩走开!” 亲眼看过幻境中的内容,谢眉对“冒牌货”三个字很是敏感,更准确的说,对于所有变形之法都警惕万分。她看到原本应该枯萎的花,却盛放在裳慕面前,登时心头大惊,狂奔而去:“千昙!” 然而,她刚跑到一半,惊悚的事便发生。那朵人畜无害的白花,竟是张开了血盆大口,咬向那两人! 慕千昙听见有人跑来的声音,转头望去,正想和谢眉说话,就见她眼中突然多出了恐惧。 还没反应过来,慕千昙便感到一股大力推搡,她摔倒在地,抬头望,裳熵大半个身子都陷入了花中,被白色花瓣吞吃般包裹住,而花的根系,流动着红色的暗线。 异变陡然发生,裳熵推人的那只手迅速积聚灵力,拍在花之上,可没有效果。她意识到目前自己的状态,不可能反抗,且她的感知告诉她,这朵花就是魔物! “师尊,”被彻底吞噬的前一秒,裳熵道:“快跑!” 慕千昙完全僵坐在原地。 腰间一紧,她低下头,看见谢眉的拂尘尾巴,而后眼前闪过一道白光。 空气中飘来浓重水汽,雨声哗啦啦响彻在耳边。她们摔进水中,头顶雷声阵阵,光线不明朗,但足以看清,这是一间破败的房屋。 传送之时,慕千昙浑身僵硬,导致她落地也乱七八糟,摔得浑身湿透。 她抹去脸上的水,猛地站起,环顾四周。这是她们来路上设定的其中一个传送点,阵眼就画在她们自己的身体上,是单向且一次性的,只有生命遭受威胁时才会使用。 所以说,她们回到人间了。 耳边长久耳鸣,像是被一支利箭穿透。慕千昙揉了揉太阳穴,扶着破败的家具,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是海,天上正在大暴雨,浅灰色乌云压得低,快要碰着海面,雨水如幕,把所有感官笼入到冰冷潮湿的牢笼里。 那一幕是真实发生的吗? 慕千昙头痛不已。 前一秒她们离开温泉,想要通过始源花净化,结果下一秒,裳熵就被那朵花吃掉了? 空旷的天地间,没有谁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慕千昙站在雨里,非常不合时宜的,想起了曾经的胃之塔。 她似乎能理解那时裳熵看着她葬身在胃袋中的心情了,也明白了那一幕为何催出了她的恨影。 就在方才,离开的前一瞬,裳熵那双蓝色眼睛,那被吞噬的最后一幕,仿佛烙在了慕千昙眼球之上,无法抹去。 嘴唇刺痛,她抬手摸了下,手心有一条血线。 裳熵的牙齿刮破了她的嘴唇。 慕千昙感到一阵无力的愤怒。 又是这样 她们看着彼此被吃掉,被胃之塔,被始源花,吞噬殆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10-320 第311章 出来吧。 那场雨下了整整半个月没停,直到三人离开大海,回到天虞门,天边依然坠着灰色,云层如同海绵,又如逐渐分解的厚重大陆,盖在头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人顶着一身潮湿,刚入宗门,便踏入小山殿,满地潮气,幽冷蜿蜒。 小桌前,谢眉没坐蒲团,直直站着,眉宇间尽是雨水铸成的冷色,黑袍愈黑,肤色愈白。她那可怖的伤口暴露在外,却是瞧都不瞧一眼,只嗓音沉重,将几人的经历简短说了一遍,脚下洇湿一团水迹。 屋内屏风被撤去,地板上堆放着不少纸张,取代了小山殿往日的清净,却还保留着此地掌门无法容忍一丝混乱的整洁。 盘香饮端坐着,脸隐在浓重的安神香后。 一滴墨从她停悬的笔尖析出,砸上纸面,添加了一道无法抹去的注脚。 片刻,她将那张纸折叠几次,放到一旁,另起一张新的白宣纸,边以指背铺平边道:“神魔森林,鬼怪至极。” 幽怜梦一手拽着谢眉衣袖,一手捂着眼睛,感叹道:“好在那里的妖无意人间,否则,就不止是一个魔物的祸患了。” 沉闷的屋中,也只有她轻快的嗓音增添一抹亮色。 虽未能亲眼所见,但根据她们的描述,也能想象到神魔森林是个怎样凶险的地方,心中*不由得感到庆幸。她说得对,但凡任何一只妖怪有了来人间的想法,且有那个能力,开了这道口子,都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手抚摸着纸面,那细致的手感,叫盘香饮想起了幼时蹲在河边用手剔鱼骨的时,那柔滑的生鱼肉。 在此之前的岁月里,她只被那位“虎仙”震撼过一次,心中对世界的了解从小渔村到九天之外,已是极大的飞升,而如今,却又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将那份感触抛开,盘香饮不得不面对当下最棘手的问题,猜测道:“她带走裳熵,或许是出于当年同样的目的。” “您是说,献祭?”谢眉拧着眉头:“做过的事,还要再做一次?” 幽怜梦:“上一次失败了,她还没死心吧,想再试一次。” 谢眉道:“献祭一事,还有一次不成,两次成的道理?” 幽怜梦道:“她既知道始源花,必然要知道自己和裳熵都是被污染过的,既然污体无效,就会想别的法子了。” 以魔物的视角来看,上一次献祭失败,也许正是因为宝石受到了污染,效果大打折扣。 她还不晓得飞升之地,那位传说中能实现愿望的人是谁,也就依然是迷信神话传说的卫道者。 亦或者,她在长久的潜伏偷窥中,早已从裳慕的对话中得知,天上的苍白世界里,只有一位对女儿不管不问,醉心于山水画的大龙神,根本没人能兑现献祭者所许下的愿望,却又不相信她们的话,还是想再尝试一次。 幽怜梦费解道:“可始源花都没了,也不知道她还想用什么法子来净化宝石。” 她若是有那个能力净化裳熵,那为什么不直接拿来净化自己?还要多出一道工序? 谢眉喃喃:“如此执着,她想要什么?” 突然,慕千昙道:“秦霜。” 几人都同时看向她。 回来这一路上,慕千昙始终沉默,半仰着头,望着深沉的雨幕,像是被雨水淋成了一块凝结千年的寒冰,乍一开口,嗓音又沉又哑,仿佛喉咙里含了块铁。 谢眉眼神波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道:“为何那魔头,独独不愿放过秦霜那孩子。” 由于慕千昙那明显不对劲的两个字,盘香饮再次审视了三人,须臾,放下笔,站起身,双手负后,走到几人面前:“你二人,先去休整。” 她说得是幽怜梦与谢眉,这俩人身上都有明显且恐怖的伤,状态也极差,还能站在这汇报,都是她们有充沛的战斗经验来保护自己,避开了致命位置,意志也足够坚定,换一个人,早就趴下了。 可即使是她们,再不休整,也会造成再也无法逆转的永久伤势。 谢眉也明白,却是低下头,满目惭愧:“未能完成掌门的任务,我” 她声音有些干涩。 进入心源幻境,再进入神魔森林,都是为了找到那魔头的弱点,来撬动目前当方面被压制的局面,但不管是哪一次任务,似乎都推进了,却都没得到想要的重要信息。 关键时刻,面对危险,她们从神魔森林回到人间,那片藏有古国废墟与更深层次宝石秘密的大陆就此葬身鱼腹,成为再也无法触及的存在,调查也进入了死胡同,唯一和魔物相关的线索,已彻底断了。 盘香饮何尝不知严峻,还是温和道:“出任务首要的事是活着,快去吧,早去早养早归。如今天虞门实在缺人手,你们尤其重要。” 天虞门门徒数万,根本不缺人,修仙界也自然也不缺。可面对魔物,只有那一撮最顶尖的能帮上忙,别的人,只是白白送命罢了。 幽怜梦知道谢眉怕是过不了心里那一关,总觉得没完成任务很挫败,便轻啧一声,向盘香饮行礼后,强行便拉着谢眉离开。 自己眼睛看不见,走得还磕磕碰碰,下一秒就要摔倒,好在谢眉很快搭上手,两人一同回到淅淅沥沥的雨中。 目送两人离开,盘香饮转头望向慕千昙。 “千昙。”她轻唤。 叮咚,一声响,于屋内颇为突兀。 慕千昙循声望去,才发现李碧鸢就在角落里坐着,听完了全程。 她不在烛火范围里,无声无息,脸上的表情也很微妙难看,手表一亮一亮,半边光照在她惨白的脸上。 发现自己被注视,李碧鸢才慌张道:“裳熵被抓走了?” 慕千昙暂且不想对她解释,转而向盘香饮道:“人间怎样了。” 盘香饮道:“我有介入,不会出意外。” 她说不会有意外,那就不会有,料想魔物多厉害,也都是小打小闹,无法在短时间内,在人间掀起大规模的战争。 就算可以,盘掌门有移山倒海之能,随便搬来一座山,挡在那些人行军路线上,对于凡人而言,就是无法逾越的高山,后头还有一山更比一山高,那仗自然也打不起来。 至于在仙界,魔物会伪装的消息,已通过一同观看心源幻境的修者们散播到各处。最近,哪怕是日常吵架的,都要掂量三分,设几个问题,判断对方的身份。 想来,像当年的秦霜,慕千昙,那样被误解,被无端憎恶的悲剧,都很难再发生了。 “目前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魔物。”慕千昙确认着。 盘香饮道:“是。” 排除一切干扰,慕千昙心中有了畅快的感觉:“那就该了结了。” 还以为她被惹怒导致过于着急,盘香饮微蹙眉尖:“千昙,魔物狡猾,神出鬼没,对付她,还得从长计议。” “不。”慕千昙斩钉截铁,那被雨水打湿的狼狈形态,却不妨碍那如箭一般利的目光。 她咬着牙,笑道:“奇怪了,我这种脾气,怎么会容忍她那么久。” 回想来这世界后经历的所有事,真是难以想象的憋屈。她是糊涂,也是真是被磨断了骨头,竟然就乖如绵羊般容忍了那一次又一次的耍弄,跟在魔物屁股后面走,还被牵动情绪,看了这般久的戏。 魔物啊魔物 她慕千昙好端端活得现在,难道是靠忍让和低头吗?不,是毫不怕死的冲劲,与一次次不畏惧失败的尝试。 在最倒霉的时候,她的直觉也给过她很多助力,而此刻,红宝石,蓝宝石,净化,魔物等等,过往种种线索糅杂于一锅,相互缠绕,纠结,翻腾。 情绪异常,导致慕千昙的胃痛起来,却换来脑中一片清明,耳朵屏蔽了雨声,风吹纸的唰唰声,手表的滴答声,甚至盘香饮的呼吸声。 回忆一段段碎裂,摔在地上,重塑为不完整的拼图,供她重新拼凑。 忽而,裳熵被大片纯白色花瓣吞没的场景,闪过她的脑袋,熟悉的愤怒如岩浆喷涌而出,烧灼她的大脑,帮助她在沸腾的思绪浆液中,找到了最为清晰的那一条线。 就是那个! 霎时间,天地明朗。 她勾起唇,唇角再次流下一行血。 看着那血,盘香饮以为是伤口,拿出一块叠好的方巾,帮她擦去血,却是擦不干净,继而发现,这道伤竟是不能愈合,便问道:“千昙,这伤?” “裳熵咬的。”慕千昙平静道。 龙族造成的伤口只有龙族能治,所以才会长时间未愈合,流血不止。怎样才会咬到唇上这个位置呢?几乎就差明说了。而她那丝毫不隐瞒的,习以为常的坦率神态,登时让屋内剩下的两个人都惊奇不已。 李碧鸢张大嘴,好半天都是这幅样子,作为与慕千昙同一视角生活过很久的人,无法相信这种事是怎么发生的。 盘香饮倒是恢复得快,迅速想通关窍,收回了方巾:“果然。” 她不懂情之一字,活了将近两百多年,也从未动过寻找道侣的念头,但这俩人都是她看着走到这里的,两人之间,发生过太多事,一切都水到渠成,并不该奇怪。 毫不在意自己说出了多么令人炸裂的事实,慕千昙转而道:“我有法子,叫她原形毕露。” 她抬起燎火般的眼:“我得见她一面。” 从小山殿里出来时,慕千昙刚走几步,便被身后人叫住:“昙姐。” 李碧鸢跟了出来:“我要跟你说几句话。” 慕千昙停步,回眸,看着细雨中脸色颇为复杂的人,开口道:“什么事?” 李碧鸢欲言又止,说不出什么。 慕千昙失去耐心:“穿书局在你背后视奸那么久,上下几百上千号人,凑不出一根脑筋?想想对付那魔物的法子?” “没有。”李碧鸢摇摇头。 “那就少耽误事,一帮废物。”慕千昙转身欲走。 “别走!昙姐,”李碧鸢扑上来,抓住她的手,仿佛豁出去了,脱口而出道:“要不然,别去琢磨魔物了,她太恐怖了,那根本就不是人能打败的,我们想办法逃跑吧。” 没想到她这一心报效穿书局的,还能生出这种念头。慕千昙察觉到她的颤抖与恐惧,低声道:“跑去哪?” “你们去了另一座大陆,应该亲眼看到了,这个小世界比你想象中还要庞大,总有那怪物找不到的地方。我们”李碧鸢颤抖着唇,似乎也在被自己所说的话惊讶,声音都小了。 “我们先藏起来,你给我个几十年,也许我能做出新的时空机器,那时候,我们就逃到别的世界去,再也不用担心那魔物追杀!” 慕千昙道:“魔物等得了你几十年吗?” 都不提魔物,就是没有任何干扰,在这种连电力都需要重新研究的环境下,想要做出穿梭机器,比登天还难。 李碧鸢不说话了。慕千昙扒开她的手:“我说我有办法对付她,并非逞强之言。” 李碧鸢眼睛里微微亮起光:“昙姐?” 慕千昙道:“你安心待在盘掌门身边,至少她能保障你活着。” 眼看她又要走,李碧鸢再次道:“等等!再等下。” 她不敢直视,可视线总是若有若无的划过慕千昙唇角:“你不舍得走,是不是和女主角确定关系了?” 慕千昙抹了下唇角,手心一道血线。 这伤口不大,却总是钝钝得疼,像一种提醒。 手中的血被雨水冲刷,慕千昙道:“她不是女主,她叫裳熵。” 这个世界里,她早就不是最为特殊的那个了。 少顷,慕千昙眸中带着揣摩之色,望向李碧鸢:“说来,你倒是和我想象中不同。” 本以为最喜欢纠正她“脑残”,“纸片人”,“炮灰”等概念,认为角色有血有肉,让她对主角好一点的李碧鸢,会一直坚守到最后,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有了放弃一切,逃跑的念头。 听见这话,李碧鸢脸色青白,却没反驳。 离开天虞门,慕千昙一口气奔出数十里。 她刚从神魔森林回来,精疲力尽,本该休息,却凭借着一股要撕下魔物脸皮的想法,硬生生跑了出去,双眼耀耀如火,找了个干净敞亮的山洞,盘腿坐于其中。 打座喘匀了气,慕千昙睁开清明的双眸,拿出退魔铃,一掌拍在地上。 那穿书局制作的,唯一能够对魔的珍贵法器,就这么化为一滩烂泥。 “出来吧。”她说。 第312章 第一次与魔物正面对上,是在尚未覆灭的伏家,慕千昙为了追求真相而选择…… 第一次与魔物正面对上,是在尚未覆灭的伏家,慕千昙为了追求真相而选择自投罗网。 在一间挂满黑布的房间内,她看到了那惨白的羊骨,找到了自己的计划一再偏离的源头。 后来,裳熵也得知了魔物的存在。惊心动魄的逃亡之路,为了与之交谈,弄明白魔物的目的,她独自走入山洞,召她出来,听那一声声叹息,悲凉冷然入骨。 而主动要求见面的再一次,就是今日。 洞穴向上延伸,不会有雨水侵入,较为干燥,下面零零散散铺着稻草,气味很清新,近日没有动物居住。 慕千昙盘腿坐着,调整呼吸,逼迫自己翻涌的心潮趋于平静。 退魔铃的尸身静静躺在面前,再也无法发出斥退那羊头老怪的魔音。 那嗜血的怪物,定然会第一时间感受到,并循着黑暗追随而来。 这是召唤魔物最快最决绝的方式,也是慕千昙斩断所有退路,誓要将魔物一举拿下的决心。 她等待着,直到衣服干透。 良久,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回荡在洞穴内的水滴声。 嘀嗒,嘀嗒。 黑雾如油,自洞穴四角流出,沉在底部。不到人膝盖的高度,如爬行一般,快速占满了洞穴的下层,触之极冷。 洞内充盈着一股深蓝色的微光,仿佛摸不着的冰,降低了洞内的气温,也使得那洞中的每一个折角,都缺少了现实该有的锐利,变得如梦一般朦胧。 环境变化下,慕千昙湿透的身体,不由得发冷。 “唉。” 叹息已至,如一阵寒冷的青烟,从前面的黑暗中传来。 “几日不见,昙,你瘦了许多。” 来者洞悉慕千昙从前只是占据了瑶娥的躯壳,与瑶娥本质上并非是同一个人,之前按照表面的身份去称呼,如今,身体换了,也到了最后的交谈时刻,便是撕掉了所有假面,直接叫起了名字。 慕千昙心道:终于来了。 昙这个字,无论从谁口中说出来,都该是温柔的,但在魔物口中,纵然音调婉转动听,还是掩不住那贪恋阴毒之意。 搁在膝盖上的手攥紧,慕千昙压抑着心跳,道:“一想到还得看你这张丑脸,饭都吃不下去,可不是要瘦。” 面前的洞穴,有一处向内的空腔,驻满黑暗。一道细长窄瘦的骨头,便从中探出,犹如自水中浮起,揭开遮掩的黑幕,露出她的真容。 两只粗壮卷曲的羊角钉在她额头,节节相扣,弧线诡谲。那面颊上,以清秀的瘦金体书写着“灾厄圆满”,字迹中透出薄金般的红,生出瑰丽之感。 黑洞洞的两道眼窝中,点着幽冷的暗火。她缓慢漂浮,行动间,不断有锁链的清铃声响动。 她垂下头,瞧见地上那被砸成破烂的退魔铃,轻笑:“你自断后路,是想,破釜沉舟?” “怎么,都多少年了,你还没玩够?”慕千昙忍不住讽刺:“该断奶了。” 魔物:“你的耐心不足。” “对于你这种只敢藏在犄角旮旯处的腌臜东西,不需要浪费我的耐心,我的时间比你珍贵得多。” 慕千昙伸出拇指,食指与中指,按在那坨烂铁旁边,身子微微前倾:“不过,今天特殊,我愿意对你多费点心思,你听好了,这种事,今日是最后一次。” “这不是破釜沉舟,”她盯着那魔头的眼窝,咬着字道:“而是我不再需要这种无用的东西来防备你,你已必死无疑。” 那被雨水淋透的人,微微仰着头,狠厉又绝情,像一柄锋利的剑,等待着机会将人刺穿。魔物俯视她,语气轻佻:“火气这么重,可是因为奴家抓走了你的心上人?” 慕千昙嗤笑:“你对我犯下的罪孽就少了吗?顶着个骷髅脑袋,脸皮也是一点都没有。” 那脸上一片光洁,一片肉都没有,可不是没有脸皮吗! 魔物沉默半晌,说道:“你出言冒犯,不怕奴家杀了那条小龙?” “杀了裳熵?”似是终于等到她说到了重点,慕千昙提高了嗓音,一击必中:“你绝不会杀了她。” “你抓走她,是想要净化她的污染,退回到蓝宝石的纯净状态,再一次将她祭天,复活秦霜!你有目的,又怎会动手?” 毫不意外于她能够猜出原因,魔物也不是头一次和她打交道,对这份聪颖很清楚:“昙,活得聪明,只会更累。” 慕千昙道:“蠢人也有蠢人要受的苦,更无药可救。” 方才她的指责还回荡在洞穴内,秦霜这个反复出现的名字,又以微弱的回音响彻在耳边。魔物抖擞身躯,苍白面颊的边缘反射着冷淡弧光:“心源幻境里,你亲眼见过秦霜,你认为,她值得奴家铭记那么多年?” 慕千昙讽刺一笑。 她就在等魔物贬低秦霜的时刻,装了那么久的执着,终于不愿意继续装了。 “一头烂蒜还在装,你就是对她有执念,不是说你多重感情,少说这话来抬举自己,渣滓。”为了防止这魔物给自己立上‘深情’的人设,慕千昙及时掐灭了苗头。 “秦霜本该前途无限,任谁看了幻境里发生过的事,都知道,从始至终最该死的都是你。” 魔物身后的锁链哗哗响动。 慕千昙道:“你在她身上的确付出了不少心血,设立诸多困难的选择,迫使一个原本乐观活泼的人疯癫分裂,生生折磨她至死。” “你欺负她本质善良,单纯无害,总想顾全大局。” “你害她,是因为只有她会为了不相干的人痛苦,但凡换成是我,都不会将自己裂成两半,活活溺死在良心里。” “可你忽略了你自己的天性,必须对女皇忠贞不二,若是对女皇之外的人忠诚,那就是污染,而污染你的人” 慕千昙勾着唇角,眼珠微转,觉得用词不对,修改道:“被你这颗红宝石所污染的人,就是整个修仙界最倒霉的秦霜。” 她一字一句,不急不缓,无数话滑出喉咙,倾泻而出,却依然口齿伶俐,压着那语气中的铿锵,露出锋处,戳穿那虚伪恶毒之面。 蓝宝石的特性为混乱,狂躁,极端暴力,但体现在裳熵身上,却只是沸腾的龙血导致她脾气暴躁,偶尔缺失判断力,冲动之下会咬人等等。 那些蓝宝石创作之初所代表的负面词语,于她这里都换了模样,这是裳熵的底色所决定的。甚至,那些暴躁的一面,也是出于维护本性,才表现出来的特征。 具体来讲,可以称之为“混乱的善良”,“以狂躁来表明善意的坚定态度”,“以极端暴力维护的善良”等。 这段时间,慕千昙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也想通了这点,便不由得联想到魔物身上。 体现在羊头老怪身上的红宝石特性,会不会也会有类似微妙的偏差呢? 魔物几次三番尝试复活秦霜,就证明了她的猜想。 这猜想便是:根本就不像魔物所说,是因为没玩够秦霜,想要继续玩而执意复活她,也不是出于怀念,而是另一个更简单直白的原因。 那就是,她在折磨秦霜的过程中,那过度付出的注意力,触动了红宝石的特性,使她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忠诚”于秦霜。 而这种对女皇与古国之外的忠诚,就是一种污染! 污染会限制宝石的力量,魔物在察觉到自己不断变弱时,已经晚了。 她回到神魔森林,迫切净化自己,却只看到了已枯萎的始源花。 慕千昙道:“我猜,你想要找回秦霜的原因,是因为‘解铃还须系铃人’,由秦霜带来的污染,只有秦霜可以消除,但她却已经死了!” “你没有始源花可用,又不能去向一个死人讨要说法,不就只剩下了献祭大龙寻求复活这一条路” 这便可以解释魔物对秦霜的执念来源是什么,同时,魔物的反应也证明了这一点。 她那张只有骨骼的脸上,竟能看出深沉的怒气。 慕千昙道:“把人肉和妖肉放在秦霜面前,旁观她因为违背人性而流泪的时候,你享受了扭曲的快感,是不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就算玩弄人心,就算把人逼到死路,也没谁能够惩治你?” “你不会为了杀死秦霜而痛苦,但你是忠贞的象征,这份天性在折磨你,也不断削弱着你。你将秦霜琢磨得越深,自己也就陷得越深。” 魔物身上有着与裳熵同样的初始矛盾感,与蓝宝石相比,恶是她的本色,于是,那些原本美好的词语,也变成了:“忠贞于逼迫秦霜”,“对于恶意的热忱赤诚”,“追求最大极限痛苦的矢志不渝之心”。 她们两人,是在以恶的方式来维护善,以善的名义来执行恶。 慕千昙想起了两人第一次见面时,魔物解释自己行为时的那些言辞。什么“热衷于旁观”,什么“开辟新的可能”,都是假象。 耍弄慕千昙时,魔头乐在其中,而十恶不赦到她这个地步的,纯粹的恶魔,怎么可能专注于一个早已死掉的玩具? 况且,若是她真有李碧鸢那边所给的百分之九bug数据那么强,又怎么可能甘心只在背后搞这些小动作? 事实就是,红宝石在成为魔物之前,一定还掀起过别的腥风血雨,却在成为魔物后遭遇了围杀,导致意外孱弱,只能以旁观的形势进行,先是北斗七星那些殿主,再后来便是秦霜。 就像是裳熵,从蓝宝石到一只化为人形的小龙,总有柔弱的一阵。而被污染后的红宝石,就更是如此。她不是只愿意旁观,而是被迫的。 她找来的那些理由,只是她用来掩饰无能的借口! 这一点,在她抓捕裳熵这件事上,就看得出来。 经历过胃之塔后的裳熵,实力与往日不可比,她想要抓走,必须等待机会,才会伪装成始源花。 否则,她不可能让慕千昙等人了解到宝石的真相,也没必要等到裳熵重伤再下手。 红宝石或许原本有着百分之九bug该有的力量,但一定不是被污染后的现在。 所以,这些年来,她利用别人对宝石的不了解,神出鬼没,躲躲藏藏,装出一副难以捉摸的鬼魅之样,又是叹息,又是模仿,让人心生畏惧,营造了整个修仙界的恐慌。 这虚张声势,装神弄鬼之辈! “你把秦霜逼上死路时,知道自己也逃不掉了吗?”慕千昙恶狠狠道:“早在你的恶意产生之时,报应就降临在了你的身上!” 黑雾瞬间涌来,犹如雪崩,羊骨眨眼间压到慕千昙面前,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她那黑洞洞的眼窝逼近,两点暗火灼烧明亮,那荒荆之地,冲出怒意,连洞中的雾也变得焦躁。 这是第一次,慕千昙在魔物身上看到了游刃有余之外的情绪,且如此外放,不可掩饰。 她兴奋起来,因洞悉真相而脊骨发麻,长时间积压的憋屈终于能一口释出,无比畅快,神清气爽。 “生气了?”慕千昙笑道:“魔头,你的耐心不足。” 锁链声响动更甚,冲出黑雾,勒住她的手臂,腰间,与脖颈,不断收紧,仿佛要将她绞杀。 进入肺叶的空气逐渐稀薄,慕千昙却在痛苦之中开心到止不住笑,眸子里闪烁的光隐隐有疯癫之色。 “裳熵心里的影子是我,你杀了我,无法去净化裳熵,同样的错你要犯两次?那就彻底沉沦在你的噩梦里,休想得到解脱。” 事到如今,也多亏了曾经飞龙崖上的假货翻天镜,让后来跟在裳熵身边的重重影子有了参考,可以让慕千昙确定,自己就是那个“污染”了蓝宝石的人。 意识到这个现实,她就知道,作为“清除”的一环,魔物绝不可能杀了她。 收紧的锁链逐渐停住,不知道过了多久,魔物收回锁链,缓缓退开:“昙,你变了。” 慕千昙道:“你应该开心才对,这不就是你想看到的吗?偷偷跟在别人身后,改变她命运的轨迹,不就是想要改变她吗?” 说着说着,她再一次意识到,她本身所憎恨的“恶毒女配”身份,以及那支她看不见的,作者的笔,所书写的文字设定,与魔物的干扰就是同理。 她能反抗魔物,就能反抗宿命。 至此,过往所承受的一切不公,都化为泡影。脚下的路,比任何时候,都坦荡清晰。 “奴家根本就没有改变过你,这就是你本来的样子。”仿佛知道在她这里已占不到便宜,魔物慢慢后退,声音又如烟尘般虚柔:“奴家所做之事,皆是顺应他们本心。” “因怀疑而死,因狂欢而死,因愚昧而死,因相互戕害而死的人,他们本身就会这样死去,奴家不过是旁观了他们的死亡,满足了他们的欲望而已,奴家何错之有?” “你为你的傲慢吃尽了苦,却还是不愿意低头吗?” 慕千昙道:“没有那些傲慢,我都活不到今日。” 她敲了敲退魔铃的尸身:“现状已挑明,我们直截了当些,说出你的藏身之处,受死吧。” “你会知道的。” 魔物的声音消失在黑雾里。 三日后,一封信寄到了天虞门小山殿。 那时,慕千昙也在殿内,站在宽大的形势图前,正和盘香饮商量最终用来抓捕魔物的战场,以及如何保护百姓。 信件送到时,慕千昙正在倒茶,在弥漫开来的茶香中,盘香饮拆开了信,接着便化为一道白虹,冲出了小山殿。 慕千昙知道出了事,立刻跟出去。她跟不上盘香饮的速度,好在天边还留着她穿行而过的痕迹。 她一路追踪,看到了冲天而起的火焰和滚滚浓烟,崖山的尘梦村与江舟摇的洞府都被火海吞噬,花与草木都化为灰烬,燃烧得噼啪作响,空气中漂浮着大雪般的灰黑色尘埃,连云彩都被染色。 盘香饮浮在空中,俯视着下方的火海,将信件扔进去,嗓音低沉:“去白蛇沼泽,接一个人。” 看到这惨状,慕千昙已猜到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问道:“谁?” “秦河。” 白蛇沼泽,听着像是某片地域,但其实是一个宗门的名字。慕千昙从掌门那里了解到,这是伏璃的新居所。 伏家被围剿后,谨慎的清醒之人,带着一批工匠和侍从,以及被驯化后无法回归自然的妖物,往南迁移。 由于伏璃顶着一头金发和辨识度极高的脸,她们不可能去往人多的地方,流言比她们的迁移速度要快,伏家后裔若是被抓住,会直接处死,所以只能在边缘处绕着走,靠着售卖金银器品,吃侍从们打猎而来的食物度日,以此度过了一段时间。 在一片常年被大雾笼罩的沼泽地里,经过了数月的跋涉,大白蛇在肥厚的软土里扎了根,伏璃便留在了那里。 那封信毫无疑问是魔物寄来的,从内容来看,她抓走了秦河,又把秦河送了回来,还说裳熵就在秦河所带回的地址里。慕千昙没明白魔物绕这道弯的理由是什么,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得去接秦河,她的状态一定很不对。 一想到要去面对伏璃,慕千昙心情倒是比见魔物时要复杂得多,不过,有盘香饮陪伴,倒也不至于多尴尬。 抵达白蛇沼泽时是傍晚,天边红霞,树林疏朗,陈雾稀薄,一股淡淡的腐殖气息弥漫在漆黑的林子里。 穿过数道障眼法,慕千昙看到了一扇木质的围墙,约莫有数丈高,与当年塞顿城外与天齐平的厚重围墙相比,要没气势得多,但守卫这个只有几间屋子所构成的宗门,也是足够了。 守在大门边的是两个侍从,她们不认得慕千昙,但知道盘香饮,将两人放了进去。 一进宗门,慕千昙便四处观察,此地铺设着一种特殊烧制后绘有花纹的陶土砖块,连屋宅也是同样的材质,一条大白蛇腾飞其上,气势不错,十分统一。 这片地方并不大,但处理得干净,人来人往,各自在干活,手脚麻利,精神面貌也是昂扬向上的。慕千昙本以为伏璃那小屁孩在经历了重大挫折后,会一蹶不振,或者颓废很久,没想到,是以极快的速度重新站稳脚跟。 忽而,她听见一道凌厉的鞭声。 慕千昙抬头望去。 用来接待客人的前厅门前,伏璃就站在那,还是一头金色短发,没留长,面容瘦削,眼神犀利。她五官随母亲,轮廓深邃,又是个高腿长,穿着特制的深色工匠服饰,手执蛇骨鞭,面容极冷,还真有几分气势。 甩完了一鞭子,伏璃抓住鞭尾,指向慕千昙,不客气道:“滚。” 慕千昙道:“很不幸,你必须要见我。” 盘香饮无心陪她们闹,径直走开:“我去看看秦河。” 伏璃立刻恭敬道:“是。” 等盘香饮飞远,慕千昙也走到了伏璃身边。 经过这一遭,伏璃卸了劲,拿不出方才那冷硬的气势了,可又面上过不去,还是冷言冷语:“雅音,把她赶走!” 屋子走出一人,白色衣裙,慈眉善目,正是南雅音。伏璃变得瘦削,她倒是比之前圆润了些,最起码,面色健康多了。她头发盘起,容色雅秀,微笑道:“上仙来屋里说吧。” 伏璃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却是忍气吞声,什么都不敢说。 她到这会还记得,刚开始逃亡的那段时间,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所有,家人,家产,从前优渥的生活。她满心绝望与憎恨,又想死又想复仇,把自己身上抓得全是指甲印,而南雅音又是怎么无微不至得照顾她,安慰她,替她擦洗面容,喂她吃饭,续着这条苟延残喘的命。 像是被关在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箱子里,伏璃不知道自己在赶路,不知道身处何处,每天都闷在车厢里,沉浸在极为糟糕的情绪中,任由自己发疯的兴致去砸碎手头的所有东西,来换得喘息的机会。 可突然某一天,容器破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她突然醒了。 她醒来,看到战战兢兢的侍从,看到弯下腰去收拾破碎瓷盘的南雅音。 她突然意识到,直到此刻都跟在自己身边的这些人有多么珍贵,像是终于打开箱子,跳了出来,看清了残酷惨淡的现实,一种莫大的恐慌将她扼住。 如果这些人都离开了,她要怎么办? 从前,她那样对待南雅音,若是这女人就此放弃她,她还能活下去吗? 迫切的生存欲望使伏璃彻底醒了,像是被猛敲了一记脑袋,跪在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碎瓷片上,抓住南雅音的衣*服,哭着求她不要走。直到晚上,南雅音帮她处理腿上的伤口时,也不愿意松手。 在那之后,她开始着手处理事务,清点家产,带着剩下的人定居在这片沼泽地。 从始至终,南雅音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但她脚腕那铁链带来的陈旧伤痕,却改为折磨着伏璃内心,恐惧却一直盘旋于她心底,以至于她不敢对她有半点忤逆。 “你想进我家门,也行,”伏璃灰溜溜跟进去:“道歉!” 慕千昙道:“不可能。” 伏璃道:“那就仔细脚下,要是不小心踩到了我们家的一块砖,就乱棍打死!” 慕千昙道:“我已经进来了,踩了几块砖不知道,你数数吧。” 伏璃气得牙齿咯咯作响:“行,你来得也正好,今日不来,我迟早也是要找上门的。我们之间来一场真正的生死决斗。” 当年为了在斗兽场中救下秦河,伏璃向慕千昙认输过一次。她不认为那是正规的决斗,所以要求再来一场。 慕千昙拒绝:“不要。” 伏璃:“你!” 慕千昙道:“少发小孩子脾气,大敌当前,我们该说的是大事。” 伏璃嚷道:“我家的事对我而言,就是天大的事!” 慕千昙勾起唇:“那怎么没见你之前有这番志气?浪荡子。” 一句话堵死伏璃的喉咙,她憋得脸色通红,无法反驳。 从前过奢侈日子的时候,她的确恶劣十足,整天闯祸惹事,可没从考虑过家里人的想法。 颇为心虚地看了南雅音一眼,见她面色如常,伏璃才恢复了语气:“你最好别提以前的事。” 有了盘香饮在,慕千昙知道秦河不会出问题,便挤出一点耐心,和伏璃说说话:“咱们的恩怨得先放一放,如今外面乱了套,虽然你这里还挺清净,但一定也会受到影响。你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新家,不怕再次被摧毁吗?” 一甩鞭子,伏璃按着头,崩溃道:“所以你赶紧滚吧,我怕了,我再也不会请你们任何人进我家门!” 慕千昙道:“你觉得你们伏家覆灭单纯是我的错误?” 伏璃道:“那是我的错吗?” 脚下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伏璃浑身一震,瞬间消声,不用低头,就知道是黑泉地灵在她脚边撒娇。 这由婴儿们亡魂组成的黑泉,以及她脸上那曾想要抹除,但为了提醒自己而保留的六颗红点,都不算是她的罪证,但却又都是她间接害死她们的证据。 心里再怎么不甘,伏璃都清楚明白,她娘亲才是那个祸害众生之人。 她的死去,伏家的崩塌,都是罪有应得。 所以,从来都没有“复仇”可言。 伏璃心头涌起酸涩,她攥紧蛇骨鞭,半晌,颤抖道:“就当是我的错,我也付出过代价了,而你,我们现在是仇人,白蛇沼泽不接待你,也不接待秦河,裳熵” 知道这孩子是逞强,慕千昙道:“你总共也就这么些朋友。” 伏璃又不说话了。 慕千昙坐上椅子,捏着南雅音帮忙倒的茶水,手撑着额,看了她一会,说道:“经历了那种事,我以为你会变得成熟。” 像是被戳到痛处,伏璃顿时叫道:“我怎么就不成熟?我没有赶你出去!我只是问你要一句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情都行,难道不应该吗!你在我面前杀了我母亲,烧了我的家,难道我还要把你好声好气请进来,再请你喝一杯茶吗?” 将茶杯推出,慕千昙道:“我不喝茶,麻烦您来一杯酒。” “慕千昙!” “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道歉,把伏璃砸懵了。 她好半天说不出话,目瞪口呆道:“你不是” 南雅音重为她倒了一壶酒,这里的酒气味很浅,符合慕千昙的口味。她拿着酒,站起身,走到伏璃面前:“我不是为了你眼中的那些过错道歉,而是因为你受到了伤害。” 虽然恨伏郁珠到死,但对于伏璃,坦白讲,慕千昙并不讨厌。 这孩子帮过自己不少,在最难的时候,宁愿违背母亲的意愿,也愿意提供帮助。她性子有些毛病,但都称不上是大问题。只是因为出生时体弱,而被伏郁珠溺爱坏了,加上无人教导,才会是那个样子。 她说想要道歉,不管是为了什么事。慕千昙理解她的心情,也愿意为了这孩子的痛苦而说一声对不起。 酒杯倾倒,慕千昙将酒液倒在地上:“算是敬你的母亲。你若是能理解我,就该知道,这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往日发生的事一一闪过脑海,这位不讲道理的瑶娥上仙教导她,教训她,在温泉池里,在荒郊野外,斩去她的头发,消磨她的脾气。伏璃早已把她当做了亲切的长辈,也知道娘亲对她做的事不可原谅,她的痛恨无可厚非。 她盯着慕千昙,眼圈泛红。 把空酒杯放回桌面,慕千昙移开视线。 她可以对最凶恶的魔物放狠话,还是不习惯应对这种逐渐温馨的场景,撒腿溜了。 见她像是在自己家逛似得,伏璃忍不住道:“你又要去哪啊?” “你带路,去见秦河。” 秦河被安置在一间充满药味的房间里,她躺在床上,是睡着,却神情不安,额头布满汗水,状态极差。伏璃蹙眉道:“前几日晨起,我出门寻材料,就看见她被放到门口,赶紧抱进来,这是怎么回事?” 是她发现的,而非守卫,说明这孩子比守卫起得还早。慕千昙看了眼她的手,和之前相比,粗糙了不少,这身衣服,显然也是正经要去打铁干活的。倒是蜕变得彻底。 盘香饮道:“是魔物。” 她语气凝重:“魔物将她困在了噩梦中,不断重复秦霜的经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为魔物的恶毒所咋舌。 白蛇沼泽的人虽然没去看心源幻境的内容,但瞧盘香饮对此处的熟稔,可以看出,她与伏璃应当时常见面,那么消息互通,也很正常。 她们知道当年秦霜身上发生的事,只是没想到,姐姐亲身承受过的折磨,居然还让妹妹再来一遭。 最初的震撼后,慕千昙总算明白魔物绕这个弯子是为了什么。 她被激怒了。 南雅音端着水盆走到床边,拧干净帕子,为秦河擦去了额头和颈间的汗水。盘香饮掌着秦河的脉,又念出一个名字:“姬艳朝。” “她也是魔物的分。身。” 那个跟在秦河身边,以妖力安抚她,成为她新的精神支柱的红发蘑菇妖,居然也是魔物变得。而当时的集议大殿,她堂而皇之地站在秦河身后,与所有人一起看着自己曾经的杰作,还能亲眼看着秦河因为姐姐的经历而崩溃痛苦。 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丧心病狂。 望着床上之人,慕千昙想起了她曾经一声又一声叫的姐姐,心沉到谷底。 这对姐妹未免太过不幸。 不过,直接把姬艳朝这个未被发现的身份给暴露了,也显示出一个好消息,魔物不再冷静,也没有耐心再隐藏,甚至自乱了阵脚。她也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 慕千昙问道:“还有什么信息?” 盘香饮道:“蛇牙祭坛。” 慕千昙心头一紧:“这应当就是她的藏身之地。” 谁知,伏璃惊讶道:“蛇牙祭坛?” 慕千昙问:“你知道?” 伏璃转身冲出屋子,片刻,又迅速回来,手里抓着一把图纸:“这座祭坛,就是我带人去修的。在南岸,一个又高又险的悬崖下面,你们看。” 她将图纸展示出来,慕千昙看了看,发现那是一个弯月形的高山,在月亮的顶点下方,有一座倒悬的塔,犹如獠牙。她道:“你当时知道是为谁而修建吗?” 心中隐隐有不安,伏璃摇头:“不知道,那是一个蒙面之人。给了我图纸和钱就离开了。” 慕千昙道:“来者是谁都不查清楚,不怕出” “我没得选!”伏璃道:“那个时候新宗门刚在沼泽地落脚,穷得响叮当,门里那些老将饭都要吃不饱了,我急需钱,必须接下这个生意,管她是什么来路呢!钱给得爽快就行。” 见她呼吸急促,慕千昙默然须臾,温声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那里如今锁着裳熵。” 伏璃的表情差点裂开。 慕千昙道:“不用觉得愧疚,魔物是故意的,别陷入她给的情感陷阱里,去责怪自己。” “我没有。”伏璃辩驳:“裳熵也是活该。” 嘴里这么说,她的脸色明显难看了。为了让自己的宗门活下来,她接的第一笔生意,就是囚禁曾经好友的牢笼。就算知道这事魔物刻意为之的,也手脚麻痹起来。 过了一会,伏璃嗓音干涩道:“那你们要怎么办。” 松开秦河的手,盘香饮看了她的脸好一会,又看了看年轻之人的满头白发,帮她掖好被角:“集结人手,去蛇牙祭坛。” 伏璃深呼吸几下,仿佛在纠结什么,少顷,她下定决心,从怀中掏出一个白娃娃,递给慕千昙:“给你。” 她手中的娃娃是棉布做得,四肢细长,肚子鼓起来,头部画着人脸,还做了头发。慕千昙道:“娃娃?” “是巫命小人。”伏璃甩了甩娃娃,别扭道:“我想出来的方法,也许可以对付胃之塔。” 从神魔森林回来的路上,慕千昙思考过胃之塔的事,也大致猜出了答案。 她们无法从胃之塔里逃出,是因为那是宝石的力量,是属于古国的一种特殊诅咒,只有同样身为宝石的裳熵才有可能应对。可那会,裳熵不够强,所以她们才几度被关在其中。 伏璃很少与魔物相对的经验,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几人被关在胃塔的时候,也知道那里是后来葬送了瑶娥上仙与裳熵的心的地方。 她不清楚神魔森林中宝石背后的事,以为靠外力有用。慕千昙没有戳破,而是接了下来:“我收下,谢谢你。” 伏璃道:“我能做得也就这么多了,伏家早就不是那五大宗门之一,势单力薄,让真正能顶事的上去吧,不留你了。” 虽然说了这种话,但她们还是在白蛇沼泽住了几天。伏璃继承了伏郁珠的聪颖,把她母亲当年从丈夫手里夺权的机敏与心狠手辣用在了材料的延炼,和法器的铸造上,还有老师傅们的领教,让她进步飞速。 炼器堂高高的墙面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法器。本来有一批要匿名出货给别的宗门,却半道被伏璃送给了两人,助力她们对抗魔物。 盘香饮执意给了翻倍的钱,慕千昙则是教了她从幽怜梦那里学来的气壶变形术。对于身世已不太清白的伏璃而言,这是很重要的技能。 准备妥当,两人离开白蛇沼泽,回到天虞门。她们带走了蛇牙祭坛的图纸,覆盖在了形势图的最上方。 不久之后,一切都该终结那里。 第313章 她推开了那道门。 蛇牙祭坛窝藏魔物的消息放出去后,陆续有有志之士来到天虞门,想要为剿灭魔物付出一份力量。 这其中,有垂垂老矣的百岁修者,也有充满少年侠气的年轻子弟,还有人间的武功高强之士,剑光纷至沓来时,还有数不清写有对敌之法的纸片如雪片般纷飞而至,堆满了集议大殿的桌面。 在魔物带来的窥探恐惧中,催生出了她们别样的勇气和正义感。此刻,宗门之间派系争斗不是问题,领地争夺不再重要,陈旧的矛盾被抛之脑后,她们一心想将那扰乱仙人两界,蔑视人性,残暴至极的魔头铲除,还世间清净。 为此,付出生命也再所不惜。 于魔物降世后沉寂已久的天虞门,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场景。盘香饮不得不开了场新的大会,却不是动员,而是劝阻她们回去。 在这个关键时刻,守卫好自己的家才是最重要的,魔物狡猾,既然给出了地址,就不会坐以待毙,必然还会有别的动作。 宗门里开了几天大会,在确认出发日期,使用的战术,以及参与的修者。慕千昙从始至终没有加入交谈。她对外界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常常坐在海潮气息弥漫的苍青殿外,望着狭海波澜不惊的蓝色,触摸着唇上的伤口。 很多天过去了,它没有愈合的意思。 能让它愈合的人,远在天边,身陷囹圄。 这种生活,持续到了出发那天。 连续下了多日的雨终于停了,与赶路人沉重悲壮的心情不同,那天的阳光格外好,晴空万里,一碧如洗,适合去踏青,饮酒,作乐,却不像是个迎敌的天气。 参与围剿的数人,盘香饮,慕千昙,李碧鸢,几位殿主,钟明琴,江缘祈,谭雀,盘掌门往日所交的几位知交好友,裳熵手下的强力妖怪等等,在跳跃了数道穿越阵法后,所看到的,还是那广阔的蓝天,招摇的绿林。 几次轮转,直到负责催动传送阵法的修者灵力耗尽,外界气温上升到难以忍受时,她们终于抵达南方湿热之地,瞧见了蛇牙祭坛的全貌。 那是一大片类似遗迹的地方,四处散落着颓败的石头屋子,家具破败,手一碰便朽烂,屋上雕刻的饰品被风化,涂上了象征着岁月的苔绿。地板由切割均匀的石块拼成,向前延伸,连接着一个大型的广场。 广场周围向外辐射着村落,它的上方,便是那悬崖探出来的部分。 那山石的根部就在广场的西边,宽阔如盘,占据了小半边,越往上,越细窄,越往广场内部倾斜,构成弯月的形状,而山石的顶端下方,果真修了一个倒悬的古朴尖塔。 整体看来,就如一只凶兽,张开了獠牙,将要撕咬下去。 若是从风水角度看,简直五毒俱全得邪门。 几人走在破败村庄中,正查看此地是否有魔物所设下的埋伏,忽而,听得风中传来吵嚷的声响,仿佛有一大堆人在前方叫喊。 数人向声音来源奔去,盘香饮脚尖点地,直接飞到半空,观察情况。慕千昙伸出翅膀,也跟了上去。 悬于空中,下方的景色一览无余。 发出声音的地方在广场,那上面黑压压的,密密麻麻或站或坐了不少人,粗略估计,至少数千,都穿着破烂布衣,拖家带口,背着行囊,神情焦灼。有哼哧哼哧干活的,有治病救人的,有互相吵嚷的,甚至还有打架的。 广场中间设立了数十顶简易帐篷,里头冒着浓烟,像是在煮饭。 瞧见有人飞到半空,一位蹲在边缘的眼尖汉子,将手一拍,指着天高声叫道:“来人了,来人了!快起来!都起来!” 他这一嗓门,像是投石入水,激起千层浪花,离他近的人,纷纷都站了起来,拥簇到前方,看向天空出现的那道白色声影。霎那间,无数句谴责砸了过去。 “上仙,你答应我们的灵丹妙药在哪里?是不是骗我们的!” “这都多少天了?你是想把我们平白无故饿死在这,好吞掉我们的钱!” “还钱!还钱!” “把药给我,我的孩子要死了啊。” 底下的数人也出了村子,走到广场边缘,看到的就是一番“饿狼扑食”的景象,弄不清这魔物要干什么,一头雾水。 小仙童挂耳自队伍中飞出,去往最先开始叫嚷的汉子身边,了解了几句,便飞到半空,向盘香饮交代。 “他们说,有一个红头发的修者,告诉他们,若是得了不治之症,久病无医,那么只需要交一点钱,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能包治百病,她们已经在这等待好些天了。” 红头发的修者,毋庸置疑,是姬艳朝,也就是魔物。仔细看这下方的人群,果然有大部分都骨瘦如柴,脸色青黄,说几句话就要大喘气,还有些直接躺在了地上,也看不出是死是活。这些,基本都是病入膏肓之人。 他们全都是被魔物骗来的。 盘香饮抬起手,捻了下面前的空气,仿佛是捏住了一条线。不多时,那指腹下,真的多出了一条纤细的黑线。她道:“魔物在积攒怨气。” 数千个拖着将死的病体,满怀希望来看病的病人,心头是雪莲般的希望,却发现到了后,苦苦等不来人,只能干受雨淋日晒,自己不仅钱被骗了,且治疗的愿景也不会兑现,所有希望都落空。 人与人之间的负面情绪,将如滚雪球一般,相互激化影响,如同煮沸的锅,被顶到一个可怕的浓度,这就是一个天然的怨气挥发池! “知道是不治之症,却还是会上当受骗。”慕千昙道。说完,自己也摇摇头:“疾病无情。” 生病之人,身体受折磨,意志就不够坚定,本就容易什么都信,一有法子,就当做救命稻草。这些人的绝望,显而易见。她道:“得让他们离开。” 魔物在这攒了那么多怨气,肯定不是出于什么好目的。盘香饮等人法力高强,自不把怨气放在眼里,但这数千号人就在这待着,等会打起来,也是危险,叫她们对付魔物也束手束脚,瞻前顾后,怕伤着人。 于是,盘香饮开了口,嗓音中注入了灵力,犹如天音,自天边传来,流水般淌过整个广场:“此地危险,速速离开。” 一听这话,人群认定她们要赖账,更是沸腾,有一些人,已捡起地上的树枝石子,往天上砸去。 “诶!果真是骗子!开始赶我们走了。你把我们的钱拿回来!混账东西!” “还我们的血汗钱!” 一裹着布巾的女人拽拽为首的汉子,她满脸是汗,嘴唇干紫,眼神凄苦:“早就说那女人定然是满口胡言,你非要信她!” 大汉道:“那怎么办,孩子都病成这样了,给畜生用的药都给她试过了,还是没用,不听她的,还有别的法子吗!” 女人臂弯里夹着块布,布里包着个孩子,比猫儿还要瘦小,瘦得眼睛突出,鼻子里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大汉看着,心绞痛,更是坚定,扯嗓子喊道:“我们不走!不给说法就不走。你们仙家人不讲道理,有本事就把我们全杀了!” 他一呼百应,都是快死的人,也不怕仙家的力量威胁,往地上一盘,打定主意卧下,就是不挪窝。 广场边缘,江缘祈掏出了笛子魔音:“我叫他们走吧。” 李碧鸢道:“你要用那个小纸人?” 她说的,正是当年飞龙崖上用来控制寨兵的小纸人,能贴在这些凡人肩头,控制他们的行动,不用劝阻,让他们自己站起来,走到安全的地带。江缘祈点头:“是。” “不行,”李碧鸢不赞同:“太耗灵力。这地方少说大几千人,你是能让她们走,但灵力也要耗尽了,都还没看见魔物呢,你把自己耗空,待会怎么办。” 她说得有道理,江缘祈没收起魔音,而是继续握在手中。她低头,看向李碧鸢手腕:“你的手出什么问题了?” “哦?”李碧鸢愣了愣,才发现自己又在下意识摩挲手表,急忙收回手,又觉得刻意,手指重摸上表盘,扯唇笑笑:“没有。” 江缘祈不再多问。 她明白这位穿着奇怪衣服的女孩有很多秘密,而那些秘密又深奥到不可探寻,所以,适当保持沉默是重要的。 “嘶”谭雀钻了个脑袋出来:“让俺去讲讲道理?” 一只两人高的虎妖低头看她,胡须抖了抖,并不觉得这位被诅咒驻空的少女能“讲道理”。 地上的人潮越来越失控,推搡拥挤,声音浪潮已震得周边房屋都在颤抖。谁也没想到,这次围剿,会以这种棘手的方式开头。 半空中,慕千昙视线下滑,落到那只虎妖身上,给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去吓唬吓唬,看能不能叫这些人逃跑。 虎妖看到了指令,知道这是裳掌门身边最重要的人物,便听了话,将脚一踏,刚要开口吼叫。突然,就见人群毫无预兆得安静下来。 大汉张开双臂,拦住身后人,膝盖微弯,像是在抵御某种从地下传递而来的能量:“咋回事?咋回事?” 他眼神四处滑动,手脱掉草鞋,踩在地上,感受到震动:“地在抖啊。” 话音刚落,圆形广场的边缘,那一圈石头圆弧,咔嚓一声,发出极为尖锐的爆裂声,骤然开裂! 从慕千昙的视角来看,便是突发了地震般,整个广场与地面断开来。 断口之处,裂缝不断向下延伸,烟尘如火山,喷涌而出,直往高处冲。接着,是植物根系被折断,以及土石崩溃,沙地陷落,石块挤压的复杂隆隆声响。 那些动静混杂在一起,从地底传来,叫这上头的人,连自己的喊声都听不见了,只得扒住愈发震动的地面,好躲过摔倒的命运。 大汉扶着女人,咬牙忍受,终于,那恐怖的晃动停下。他脸色苍白,以为过去了,谁知,脚下的地突然抬升,他们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盘香饮竟是将整个广场的地面,直接掀起来,像是端着盘子一样,把上头的几千人,都给端走了。 慕千昙心头微惊,望向她坚毅沉稳的侧脸。 对于魔物,盘香饮的心中自然也充满了愤怒。 精心设计的构陷局,不停死去的得意门生,逼到眼下的挑衅,加上那古早的仇恨——北斗七星宫崩塌的真相,都让她失去了当掌门多年来调养的,还算是温润的性子。当年开疆拓土闯荡的狠厉气,又从骨子里冒了出来。 所以,才会摒弃了平日里该有的安抚环节,干出这么一件,身为第一仙门的掌门绝不会做出的离谱之事。 她一抬手,再一挥,那足以遮天蔽日的圆盘大广场,便驮着人飘远,而原地,只留下了一大块齐整的裸。露土地。 嘈杂的声源消失,蛇牙祭坛下,又恢复了那股子神秘阴邪之气。 盘香饮抬头,望向那座祭坛之塔:“待解决了魔物,再寻他们。我先去看看。” 她说罢,便直接高飞到那祭坛面前。 蛇牙祭坛,形如牙齿,也如钟乳石,上宽下窄,由一种色泽深沉的木头所构造,机构精巧,连接精密结实,一层套一层,每一层都没有人高,越到尖处越是狭窄,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紧凑感。 祭塔的门洞在最上方,约莫半人高的铜锭小门,嵌在墙里,上面图画着乱七八糟的狂乱咒法,还散发着湿淋淋的血气。 蠢蠢欲动的妖力扑面而来。 盘香饮飞身上前,伸手将门推了一把,却是纹丝不动,仿佛有一层别的什么东西,挡在她的手和门之间,隔绝着。就算使用了灵力,也是徒劳。 慕千昙道:“应该只有我能进去。” 她也去推门,冰凉的铁在手掌之下,感觉明显与盘香饮不同。她隐隐有预感,只要稍一用力,就能把门推开:“和胃之塔同源,宝石之力可以做到筛选,就像是另一个维度一样。” 慕千昙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很贴切的形容,但这句话,书中人定然是听不懂的。 盘香饮道:“先下去。” 她们飞回地面,找了个还算是完整的房屋,开始布置。 跟随盘香饮而来的那些人,有大部分都是极强的设阵师,闭关多年,为救世而来。 她们拿着法器,新鲜剜取的血液,浸透咒语的丝线,裹着身躯,散落到祭坛的四面八方,像是蜘蛛织网,织起一道环装的巨阵,把祭坛困在其中,堵死生路,不将任何一个活着的生命放过。 颜色杂乱的法阵一道道立起,架在林子的上方,犹如大型船体上的帆。而屋中,盘香饮清点完储物袋里的东西,还给慕千昙:“齐全,给你。” 装满了东西的储物袋沉甸甸的,慕千昙从她手中接过,就像是多年前从干娘手里接过零花钱一样。 她把储物袋系在腰间。盘香饮道:“我交代你的事情,不要忘记。” 慕千昙道:“干娘放心。” 听到阔别已久的称呼,盘香饮愣了愣,片刻,才展开微笑:“外面有我。” “嗯。” 慕千昙从屋里出去时,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耳边传来一声呼喊。她转头,眯着眼,正看到谭雀蹲在门边,一瞧见她,登时跳了起来:“俺刚刚仔细瞧了,之前住这里的人,怕不都是打架死的!” 大战在即,道道杀阵正从地下升起,空气中都飘着一股肃杀之气,这小孩却还是没心没肺之样,咋咋呼呼的。 跟上一次见面时相比,她又黑了些,皮肤油亮,眼珠子黑得像墨色的宝石,身材随母亲,修长结实,露在外面的肌肤都覆盖着刺青般的咒印。 慕千昙道:“怎么说。” “你瞧,”谭雀指墙:“墙上到处都是刀劈斧砍的痕迹,这里的原住民,要么是被赶走了,要么就是和谁打起来了,然后就死光了。” 慕千昙看墙上,如她所说,都是刀痕,明显不是时光腐蚀带来的。魔物会选择这里作为主战场,一定有特殊的意义,但她此刻没时间去探究那份意义,只好道:“你等会不要乱跑,跟紧她们,小心没了命。” 谭雀拍拍胸脯,嗓音洪亮:“俺不乱跑,俺要跟你进去。” 慕千昙多看了她一眼:“你进不去。” “进得去,俺不一样,”谭雀说着,身躯竟融化为一道黑水,裹上了她的手,爬到手腕处,牢牢覆盖在她肌肤表面,像盖了层黑布,那布还在说话:“俺保护你,也去救裳大姐。” “”慕千昙差点忘了,谭雀目前是诅咒之身,非常阴邪的东西。 “好吧。” 虽然慕千昙不觉得在接近裳熵前,魔物会对她做什么,但还是同意了。手腕上的黑油伸出两只小触角,挥舞着:“有俺在,不叫魔物再欺负你!” 慕千昙轻笑一声,用手指戳了下那小触手。 突然,眼前多了一道影子,她抬头,看到背着书包欲言又止的李碧鸢,便道:“你又有什么事。” 李碧鸢攥着书包带,紧张道:“昙姐,真不跑吗?” 慕千昙道:“你自己跑还来得及。” 李碧鸢低下头,深深吸了口气,再抬头,已是坚定神情:“我也要去,昙姐。” 慕千昙面色不改:“行啊,丑话说前头,我一分钟六十秒里,只能抽出来零秒保护你。” “我能起到作用的,”李碧鸢摘下书包,反背在胸前,手拍了拍鼓鼓的背囊:“穿书局给了我一个大杀器,我一直没给你看呢。” 慕千昙道:“什么。” 李碧鸢眼珠子转起来,磕磕巴巴,就是不说。慕千昙知道她是因为没有退魔铃,顾忌着魔物的偷听,而不敢直言。 思索片刻,慕千昙道:“SayitinEnglish.” 像是给脑部做了熨烫,李碧鸢短促哦了声,双眼大放光芒,嗓子都破音了:“哎呀我的天啊我怎么没想到啊?你也太聪明了昙姐!” 饶那魔物再怎么偷听,再如何狡诈聪明,都不可能听得懂英语啊,这是她与慕千昙之间天然存在的加密语言。 放下心防,李碧鸢说得又快又顺畅。慕千昙听罢,大概有所了解。 这书包中,有一个非常强力的炸弹,可以把那一整座蛇牙山全给炸塌。等进去之后,慕千昙去净化裳熵,净化完了,李碧鸢立刻启动炸弹,把祭坛给炸塌,无缝衔接,不就不用担心魔物暗戳戳献祭的问题了? 净化后的裳熵,一定有保护她们不死于爆炸威力的实力。 这个炸弹是现实世界调配的杀手锏,比之前那些小打小闹要强大得多,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需要李碧鸢的手表来启动,所以她才提出要一起去。 慕千昙道:“你把手表摘下来给我不就行了?” 李碧鸢抬起手腕:“摘不下来的。” 慕千昙有点不信,握住她手腕,把手表凑到眼前看,那表盘的下方,居然牢牢粘皮肤上,若是把表往上提,会把那一片肌肤全提起来。她道:“穿书局干的?” “嗯,”李碧鸢点点头:“手表是我们重要的身份标识,不能离身,所以都是和骨头钉在一起。” 本以为只是粘住了,没想到居然是钉入,慕千昙也微微惊讶:“和骨头相连?” 李碧鸢习以为常道:“是呀,大家都是这样的。” 慕千昙蹙眉:“你是从现实世界来的,还是从黑窑洞里来的,有法律可言吗?” 李碧鸢道:“的确是现实,比你原本所在的世界要前进个百年左右,有法律,就是不知道法律在保护谁。” 从前,慕千昙听她对工作的描述,还以为只有她是被老板pua到自我放弃的牛马,可这么一打听,却原来那里的人都差不多惨,于是,轻轻摇头:“不值得去的未来。” 她以食指指节敲了下表盘:“项圈。” 像是项圈,又像是畜生的鼻环,限制自由,无时无刻监控,繁重的生活压力,她早已不介意小世界与主世界的差别,而如今,甚至反过来觉得,还不如就活在小世界。 本来,她还觉得最近李碧鸢状态很不对,想盘问一番,这会又觉得没必要。 就算她是个骗子,也是个没攻击力,没有主见,随意任人欺负的骗子,且两人利益一致,倒不怕她做什么。 “东西给我看看。”慕千昙说着,拉开她背包,往里看了眼,别的杂物都已清除,只剩下一个方方正正的铁盒子,正面装着一个显示器,表面光洁,没有裸。露的电线:“你跟我来吧。” 魔物的宝石之力,会筛选进入塔中的人,首要拒绝的,必定就是那些能够给与慕千昙帮助的修者,而李碧鸢只是个手无寸铁,柔弱到连鸡都杀不了的凡人,兴许不再她的阻拦范围内。 “能进去我就进去,进不去的话,你就给我打*个信号,我再启动好了。”李碧鸢说着,按了按手表:“回头我教教你怎么用的,万一我死了,你还能捡起来继续用,不过也不需要,它的操作逻辑很简单,一看就懂。” 慕千昙道:“你的生命力堪比蟑螂,少说废话吧。” 最后一道阵法升起,与其它合并为咒文所构成的围墙,慕千昙见时候到了,再与各位道别,便抓着李碧鸢的衣领,飞到那座前。 悬崖的阴影下,冷风阵阵。慕千昙望着那小铜门,呼吸放浅,手按了上去。 她推开了那道门。 第314章 好久不见 就在她使力的瞬间,门上血红的咒文亮了亮,忽而,像嘴唇一样,上下张开,中间裂了个口子,从中传出一股强大吸力。 冲击袭来,慕千昙下意识闭上眼,衣袍纷飞。下一瞬,脚下踩到实地,光源消失,耳边失去风声,空寂宁静。 片刻,她放下遮挡在脸前的手,看见一道木质走廊在眼前延伸。 走廊的色泽与外部相同,都是一种泛着陈旧木色的深色木头,自有阴森之气。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盏油灯,钉在墙上。火苗不动,光芒幽暗,不足以照亮走廊全貌,而尽头藏着什么,也看不清晰。 “我的腿已经开始抖了,”李碧鸢小步往前挪,被廊内肃杀的氛围吓到尾音颤抖:“但是我丰富的游戏经验会让我度过难关的,对吧,对吗” 走廊是方方正正的,直削过去般,每一面墙都一模一样,分不清上下左右。 慕千昙观察片刻,边从袖里摸出伏璃给的内部图纸,边道:“我突然想起,若是你被这道门拒绝了,最后只有我能进来,那你就会从这高空坠下去。” “要是没人看见,你就得摔死了。” 一门心思要跟进来,差点忘记这里是悬崖底下,就像她所说,但凡失败,就是跳崖,会摔成一堆肉泥。李碧鸢后知后觉意识到这点,腿彻底软了:“好昙姐,这里的气氛够吓人了,你别再吓唬我!” 慕千昙道:“胆子那么小还敢跟来。” 李碧鸢辩驳:“万一那个炸弹能用上呢。” 慕千昙瞄了眼她的手表:“你把手锯给我也是一样的。” “不要!”李碧鸢也不敢吼,只是捂住手,痛苦道:“我才不要变残疾,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通过来回对比眼前之景与图纸上的内容,慕千昙可以确定,从黄铜门进来看到的,本该是一座大厅,而非走廊。 这说明,蛇牙祭坛的内部构造被魔物改变过。她经过伏璃的手给与她们希望,却又在她们彻底踏入时,让图纸失去了意义。 “你怎么不怕死了?”慕千昙也不恼,早已练就不管魔物多么阴狠都没有情绪的本事,将图纸一卷,扔给李碧鸢:“给你擦汗吧。” “不怕死,怕疼。”李碧鸢下意识接住,也没仔细看,真是随便一卷,擦擦额头的冷汗。 擦着擦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顿时脸色变差,如丧拷妣,赶忙双手合十,向四方拜拜。 “魔头啊魔头,你听得见吗?你要是想杀我,直接一点就好,可别像是折磨昙姐那样折磨我啊,我不行的,我很脆弱,受不了一点。” 图纸无用,面前都是未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慕千昙迈开步子:“放心,你没有折磨的价值。” 李碧鸢赶紧跟上,毫不反驳:“就是就是。” 两人走了一阵,一模一样的灯不断往后,许久,还是在走廊里,连一个拐角都没遇到。 若是计算步子,那么她们走过的走廊长度,绝对超出了她们在外面看到的,祭坛的宽度。 这说明,祭坛内部的空间也被扭曲了,至于多出来的部分,被魔物放置了什么,她们等下就得面对什么。慕千昙的善心发作,没把这件事告诉身后人。 为了让自己不那么紧张,李碧鸢始终在小声祈祷,眼睛则盯着慕千昙的背影。 从前,她隔着屏幕,与女人同步视觉,看着她所看到的,没大有感触。如今,却是在她身后,视野中,多了一道肩线,显明了人就在跟前。 李碧鸢眼睛都不敢眨,看一眼,就多一点信心。到后来,心放了下去,不再恐惧,但还是不敢让周遭安静,便没话找话:“昙姐,你是不是想问,为啥我突然不在乎死不死吗?” 慕千昙道:“我更想知道你最近状态怎么回事。” 从第一次正式见面以来,李碧鸢就是这幅死样子,有被害妄想症似的,这也怕,那也怕,没骨头没魂的怂货。 但就算是常常被恐惧所侵扰,也不会像那天在小山殿一样,露出那种复杂绝望的神情。 她有感觉,这家伙身上绝对出了什么事。 “我的状态?”李碧鸢眼神微移。 察觉到语气的微妙不同,慕千昙有一种抓到什么的预感,试探道:“被魔物吓破胆了?” 她一转口风,冷了点:“还是准备什么阴招,想对付我呢。” 李碧鸢立刻反驳:“我干嘛要对付你。” 慕千昙道:“你有前科。” “那顶多算是没说实话,咋也不叫对付啊,我可从来没主动做过伤害你的事,额,系统要求的惩罚除外。” 李碧鸢跺跺脚,四指指天:“但是,今日不同往日,现在不一样了,我发誓,不管发生啥事,我都绝对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打算留在这个小世界了。” 慕千昙回头瞄她一眼:“说得好像你不选择留下,就走得掉似的。” 作为现世之人,李碧鸢几乎是放弃了自己曾经拥有的一切,以空白身份来到此处。这是一条单向行程,是没有回头路的。除非她真的天赋异禀,能以目前的凡人身躯,在老死之前,手搓出一个时空穿梭机出来。否则,绝无可能。 “嘿嘿嘿。”李碧鸢颇为乐观:“我有聪明头脑,没什么是不行的。” 以这家伙的牛马程度,在公司里负责的业务一定很多。慕千昙相信她有知识技能,毕竟那本黄色封皮的笔记本就证明了这点,但还是把这句当成了玩笑话:“你先从少熬夜开” 正说着话,突然!脚下猛地一空,两人措不及防,朝下坠落,噗通两声,砸入水中! 骤然席卷全身的冰凉,如同电击,让慕千昙瞬间失去知觉,脑中空白,心脏砰砰跳动。她们入水时过于随意,毫无准备,肺里只有半口气,很快便消耗殆尽。求生本能促使她手臂挥动,想要抓住能攀附的东西,却是一下下抓空。四面八方的水浸透了衣服,推挤着肢体,一串串水晶泡泡从口中溢出,向上飘去。 水里漆黑一片,即使她费力睁开眼,也什么都看不见。针刺感遍布胸腔,身体怎么也动弹不得,肺部炸裂般的疼,皮肤表面游走着令人麻痹的冰冷。 就当慕千昙以为自己要死了时,耳边忽而传来一道温柔嗓音。 “签下这道灵契,就让你活下来。” 眼前乌黑的水中,浮现出一道泛着淡淡荧光的卷轴,她痛苦至极,看不清文字,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知道那上面所书写的内容。 那是一份让她放弃灵魂,奉献出肉。体的灵契。 慕千昙立刻明白了魔物的诡计。 魔物想要夺取她的身体,再去净化蓝宝石,以她自己的意志去操作。这样,在献祭之时,也就没有任何风险了。 果然,魔物不会安安生生的让她接触到裳熵,原来是在这等着。 耳边的嗓音极为温柔,像是安抚,又像是久远的呼唤,能让人心神摇动,摘去所有痛苦。心志不坚定者,一定会摇摆,选择同意,就这么无知无觉死掉。 然而,慕千昙却是更为清醒。 她竭力伸手,摸到腰间的储物袋,抓出一枚药,塞入口中,强行咽下,火热的灵力从小腹升起。她挥动手臂,以灵力暖热了身体,接着掏出一个圆形法器,往脸上按,罩住自己的嘴。 法器扣到嘴上的瞬间,呼吸通畅,慕千昙的意识也立即恢复。 她伸手一抓,拖着某个重物,向上游去,没一会,黑暗褪去,重新看到走廊的灯光。循着那光线,她冲出了水面。 手脚都是麻痹的,她咬牙,费力爬上了岸,听到自己咚咚不停的心跳声,呼吸粗重。 “咳咳咳,哦我的嗓子,我的鼻子,要死了,我真要死了。”李碧鸢命没了半条,跪趴在地,嘴里不断吐水,发出干呕的声响。好半天,差点把胃给吐出来,才好了些。她用手捏捏鼻梁,缓解鼻子里的酸痛,看向地面的空洞,瑟瑟发抖。 “啊,为什么还有陷阱啊,魔物是要杀了你吗?那直接动手不就行了?不对,她干嘛要杀你?不是要用你吗?” 休息得差不多,慕千昙擦去脸上水迹,冷声道:“她想夺舍我。” 身上淅淅沥沥往下滴水,李碧鸢扬起湿哒哒的脸,张开嘴,半天才道:“真阴啊姐妹。” 慕千昙道:“她不会放弃,等会估计还有别的招,注意点。” 说完,她转身继续走,步伐明显重了些,显然是动了气。李碧鸢看了眼回头路,满脸痛苦,手一锤地板,还是爬起来,跟了上去:“等等我!” 两人走向走廊深处,只不过这次,没人再说话,都打起了十二分警惕,只有脚步声回荡。 很快,慕千昙便捕捉到一道奇异的声响。 她抬起手:“别动,有声音。” 李碧鸢站住脚步,噤若寒蝉。 那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听着颇为奇怪,不像是日常能听到的响动,有点类似于鱼鳞在墙壁上剐蹭发出的尖锐摩擦声,且十分密集,前后错落,四壁皆有,预示着来者是个庞然大物。 可这狭窄的走廊里,能容纳什么庞大的生物? 脚下地板有轻微的震颤,慕千昙一脚后撤,手掏出孤鸿,对准前方,拉开了弓弦。 箭尖所指之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直到近前,一根顶端分叉的深红色尖尖肉条,先探出了黑暗,接着,是填充了整个走廊的暗红色。 “蛇”李碧鸢魂都要飞了:“大蛇!” 来到两人前方的,正是一条红色大蛇。她的身躯填满了走廊。在昏沉的火光中,那黄金竖瞳,狭长的唇线,片片反光的红鳞,头顶的梅花印记,都使她看起来颇为危险怪异。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笼罩着慕千昙,以至于她没有第一时间射出那支箭。 这时,红蛇开了口:“瑶娥上仙,好久不见。” 第315章 唇上伤口 陌生的声音,陌生的模样,陌生的形态,除了她头顶那朵标志性的梅花印记,慕千昙找不到丝毫与记忆里那条红色小蛇相似的地方。 重逢不合时宜,在蛇牙祭坛里,这条红蛇以存在的形式诉说了当年未知细节的结局,让她们还未交流,便把阵营划清。 “红绸。”慕千昙叫出了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自己说出来,都觉得荒谬又生硬。 “我还以为你死了,居然活着,”她没有放下弓箭,目光与箭头齐平,上下打量那条面目全非的大蛇:“真令人失望。” 听见她的话,李碧鸢也是吃惊不已:“啊?” 印象中,那是一条红线般的小细蛇,像条发绳一样,缠在头发里,系在手腕上,都分外好看,如今长到那么大一只了?肥厚的身躯,圆瞪的金眼,脱去了童稚时期所有的灵动,变成一条庸俗的凶恶妖兽。 不对,更诡异的是,为什么她还活着,且活到了现在? 红绸还算客气,解释道:“当年,伏家祭坛,裳熵掉入岩浆海,顷刻间,我被灼烧为一缕青烟。若不是姬大人救了我,我便会如您所言,死在那天。” 裳熵刚出事那会,所有人的关注点都在慕裳两人身上,谁有空去关注红绸,有知道她的,也会下意识认为她也死在献祭之中了,所以两人才会吃惊,原来这里还有一层渊源。 慕千昙道:“连你都救,魔物还真是一件好事都不做。” 她抬抬下巴,示意红绸身后:“你知道你主人被那魔头抓走了吗?就在这塔里头关着呢,指个路?” 既然身在此处,不可能不知道塔里发生的事,女人明知故问。红绸微微眯起了眼,意味不明地垂下头,沉默许久,才说道:“她不再是我的主人。” 慕千昙笑了声:“那是谁?魔物吗?” 红绸扬起头:“至高无上的姬大人,给与了我新的生命,还有强悍的身体和力量。我与从前,大不相同。” 暗红色鳞片张弛着,如同呼吸,翘起锋利的尖端,刮擦着四壁,留下道道划痕。她这幅样子,不说好,不说坏,确实是不同。慕千昙心里在冷笑,口中应呵:“哦。” “啊这混账”连李碧鸢都看不下去了,可没有实力,不敢撸袖子上去揍,只好咬牙切齿地以口型骂人。 骂了几句,听见后头有声音,她回头一望,惊讶道:“哇,尾巴在这呢。” 红绸偌大的头颅堵在眼前,自然而然就会联想到,她的身躯在长长走廊的后方,但谁知,两人身后的昏暗灯光处,竟有一节顶端平平的尾巴,静静伏着,暗红蜿蜒。 若不是她们两人在中间,那就是首尾相连,极其诡异。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那尾巴微微战栗,后退到黑暗中。像是要掩饰什么,红绸的语调变得尖而具有蛊惑性。 “您瞧瞧这下面的人,生老病死,诸多苦痛,脱不开那轮回之苦。只要追随姬大人,可免遭所有灾祸。瑶娥上仙,您困于命运多年,为何不动心?” 数千位将死之人的徒劳挣扎的确颇为震撼,底下那片广场仿佛煮沸的乌头锅,又像是炼狱的切片。慕千昙回忆了一番,却是道:“下面的人都被盘掌门一锅端走了,你不知道吗? 红绸的瞳孔竖起来,显然并不知晓方才外界发生的事。慕千昙笑道:“这洗脑的话术留给别人用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来这套,你被关傻了?” “”红绸吐出蛇信,嘶嘶响动。 “你没有失忆,对吧。”手指扣紧了冰箭底端,慕千昙瞄着她的眼:“能说出献祭时的事,应该也记得前面在天虞门的时候?” “以前,你喉咙细,吃不下东西,都是裳熵把肉切成指甲盖大的小块,一点点喂给你,把你养大。” “她带你出去玩,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给你留一份,你受伤的时候,也是她悉心照顾你。” “我仔细想了想,想不到她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被烧也不是她的错,而是你口中那位姬大人干的。” “那魔头杀你一次,再救你一次,你就真把她当成救命恩人了?难道当年不是我和裳熵一起,把你从甘泉山里带出来的吗?” 竖瞳不坚定地左右摆动,红绸唇角的肌肉抽搐,连带着鳞片呲炸起来。她像是在说服自己:“往昔皮囊已作灰飞散,我与她尘缘已尽。” 慕千昙轻轻啧了声,摇头道:“我穿越到这本书之后,发现很多人都和书里描写的不同,唯有你,红绸,是彻头彻尾的贱骨头。” “你恨裳熵吧。”她说。 红绸沉默着。 慕千昙道:“你是蛇,她是龙,你天生就被她的血脉压制。她喂你吃饭,带你出去玩,帮你修炼,把你当做发绳,在你眼里,这都是羞辱。” “同样是掉进岩浆,对她而言是涅槃重生,你却只能被烧成一缕烟。你嫉妒她,再由嫉妒生恨。” “我为什么知道?因为我也嫉妒过她,我的心路历程比你还要曲折得多。” “你背弃她,实现了你的目的吗?”慕千昙扫了眼这四四方方的走廊:“被困在这条还没你宽的走廊里,首尾相连,艰难蠕动,这是你想要的?” 蛇牙祭坛是伏璃刚从伏家出来时修建的,距今也不过数月,按理说,红绸应该没在这塔里住多久,但看她完全适应,毫不反抗的姿态,也许在来到这祭坛之前,在别的地方,也过着差不多的日子——生活在一个只能恰好容纳身体的容器里。 就像是把人放在棺材里生活一样,每天看着自己的脚抵在眼前,看到自己的身躯膨胀到挤占了每一寸空间,连转身都费劲,棺材内壁上全是指甲印。这种日子,可谓是生不如死,而她却已经习惯了。 明明只是瘦弱又细长的一个人,看起来风一吹就折,却总是说出把人扎痛的话,掀开疤痕,鲜血淋漓。红绸的瞳孔越来越纤细,直到只剩下一条缝隙。 早在几年之前,她就在女人手下受过断尾之痛,知道这位瑶娥上仙的决然,也知道自己也不可能说服她。 这是她见到慕千昙以前,所设想的最坏结果,但现实更加残忍。她被轻易看穿,被随意讽刺,却碍于命令,不敢下手,无法辩驳,只好吐着舌信,焦躁起来。 慕千昙道:“你走入歧路,却发现这条路比之前还要痛苦,可你没法回头了,只能逼迫自己适应,去憎恨曾经那个‘伤害’了你的人,因为你连谴责那魔头的勇气都没有。” 背叛者皈依新主人后,为了寻求认同感,她们会比之前要狂热得多,且就算发现自己选择错了,也会自虐般,逼自己接受现实,再去寻一个仇恨的载体,也就是之前的主人。 慕千昙道:“你是一条蛇,想要活出龙的样子,就得去做龙做的事,而不是抛弃了自己的身份,结果活得连蚯蚓都不如。” 似再也无法忍受,红绸尖声道:“多说无益!” “当然要多说,”慕千昙的语气逐渐狠厉:“我得让你知道自己的背叛多失败才行。” 她捏着箭尾的手指松开,冰箭离弦而出,射向大蛇的眼睛。 冰箭锐利的箭头倒映在瞳孔中,红绸仰头,头顶撞上顶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她撕开大口,口角绷起遍布血丝的红膜,再猛力合上,将冰箭咬碎在口中,冰渣四散而去,犹如投出了万千晶莹剔透的宝石。 在那宝石雨中,慕千昙收起孤鸿,欺身上前,一柄短刀滑出袖口。 木质四壁被撞到簌簌落灰,红绸未来得及挣扎,只看到冰雨之中,一闪而过的金色,接着只听咔嚓响动,面颊一痛,那短刀已直直插入了她两眼之间的梅花花瓣上。 慕千昙握住短刀,脚踩着红绸的一根尖牙。 她手上用力,将刀送入更深处。 这把武器是伏璃给的,作为崇敬白蛇的家族,与各式各样的蛇打交道多年,比所有人都要更加了解如何对付蛇妖,而由她亲手铸造的法器,会以锋刃和阵法双向切割大蛇,刺中任何地方,都如刺中七寸,一击毙命。 “咦”打起来的瞬间,李碧鸢便迅速跪下,双手抱头,免得在这狭窄的空间内影响到昙姐的操作。只是,她没想到结束的这么快。视野之中,能看到一堆冰渣哗啦哗啦砸下来,继而便是昙姐落地的双脚。 那紧绷的氛围似乎只持续了一秒。 “吓死我了。”李碧鸢喃喃着,呆呆望着慕千昙的裙摆,再往前看,大蛇的身躯僵硬,片片碎裂为红色飞灰,短刀失去支撑,噗通掉落。 到这会,她才叫出拦路者的名字:“告密者红绸?” 慕千昙捡起了短刀:“死者红绸。” 当年,她喝醉了酒,斩掉了红绸的尾巴,告诫她要收心,却是没用,早知如此,那次就该直截了当杀了灭口,也就不用听一个失败者在这以恶心的方式笼络人心。 确认安全后,李碧鸢爬起来,狗腿般帮忙擦着女人肩头的红色灰尘:“我也算是幸运,小世界千千万万人,能遇见昙姐这样的英勇无双之人。” 慕千昙道:“你有多幸运,我就多不幸,都是相互的。” 李碧鸢道:“嘶,我有那么讨人厌吗?” 清除掉红绸,飞灰散去,眼前的走廊依然亮着火光,纹丝不动的光点,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继续,我看看还有什么招。”慕千昙再往前走,大步流星,短刀始终握在手中,时不时抛起来玩一下。 她连探查灵力都不再使用,笃定这不是最后一关,魔物夺舍的贼心也不会就此消逝,可这魔头的黔驴技穷却已显现。 果不其然,动静很快出现。连李碧鸢都听到了,用手指刮了下耳朵,疑惑道:“又是什么?” 那是一道嗡嗡声,听起来有点像是蚊子,但声音要更响,飞着飞着,像支利箭,从远处急冲而来! 慕千昙侧耳细听,眼神一凛,还未见清来者身形,已是一刀挥出,只听得噗嗤,两块肉掉了下来,一半黑,一半黄,最后都融为一滩黑色,像沼泽里逐渐硬化的软泥。 赶在那形状变化前,慕千昙借着灯火看清了,蹙眉道:“蜜蜂?” “啊,”李碧鸢起了鸡皮疙瘩,崩溃道:“不要啊,为啥要在塔里放蜜蜂啊真够没素质的!” 慕千昙道:“是诅咒幻化的蜜蜂。” 李碧鸢道:“听起来更糟糕了。” 忽而,又是一阵嗡嗡声,异常密集。慕千昙看见一片零散的针样物飞来,摘下墙壁嵌有的烛火,朝前一扔,火光照亮黑暗处,那袭来之物,真是一群蜜蜂,挺着尖锐的毒刺,速度极快。 糟糕,要是被这群蜜蜂扎到了,注入的可不是毒素,而是诅咒!有点麻烦。 这时,她手腕上传出一道声音:“俺来!” 一道黑油从她手腕喷出,如一块飞饼,甩动自身,利用边缘处,将迎面袭来的蜜蜂全部斩断,碎裂的蜜蜂化为无用诅咒,被“飞饼”裹起吸收壮大。 正是谭雀。 把来者杀完了,又来一批,她化身为狗,一口咬一个,打得不亦乐乎:“上仙,你别怕,俺护着你。俺吃,俺打,俺杀,俺踢它!” 对于慕李两人而言,诅咒洪水猛兽,避之不及,但对谭雀而言,却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没一会,她就把所有蜜蜂都清理完了,尤嫌不过瘾,叫道:“来啊!俺可不怕你!烂臭魔头!把裳大姐还给俺!” 方才的吞吃中,她跑出了一段距离,离两人有点远。 慕千昙潜意识觉得不对,刚想提醒,就见一道白光袭来,好似极高瓦数的探照灯。 她下意识遮住脸,那光压下来,身躯似有千斤重,她撑不住,霎时间弯下腰去,直到半趴在地。 “啊啊啊啊!” 前面传来惨叫。 强行顶着白光睁开眼,慕千昙忍住眼球的刺痛,在指缝间极力辨认。 白光的来源是四面墙壁,透过光线,隐约能看到墙上绘有弯弯曲曲的阵法,看痕迹,勉强能够看出,应当是净化相关,驱除邪物用的。 谭雀是诅咒之体,自然受不了。 这诅咒蜜蜂的目的,不是为了伤人,而是为了把谭雀给勾出来,再投入陷阱之中! 此刻,她被困在原地,竭力挣扎,却毫无反抗之力,身体如融化般,一点点消失。 手撑着地面,手臂用力,慕千昙想把身子撑起来,却是做不到。 那咒法中绝对还掺了点别的什么,使她抬不起头,后背出了层细汗。 光芒渐盛,谭雀的叫声渐渐低了下去,再有不到三息,便会溺死在这白光中。 脑中飞速思考着现状,想到关窍处,慕千昙愣了愣,霎时明了。 魔物那混球,不是因为没做筛选所以漏过了谭雀和李碧鸢,她把她们俩人放进来,本就是为了当做人质,来威胁自己就范的,从方方面面逼她去签那道献出灵魂的灵契。 慕千昙冷笑一声。 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魔物还是不够了解她啊。 她手滑到腰间,摸到储物袋,两根手指钻入,翻找着黄符纸。谁知,符纸是有,却都写画着符咒,搓开一看,一张空白的都没。 时间有限,已容不得慕千昙再多想。 她抓住衣领,塞入口中咬住,继而一手拿起短刀,一手伸直,心一横,拿短刀沿着小臂削去。 手臂上的痛极其尖锐,她闷哼一声,像是被一刀豁开了脑仁,牙齿咬着衣领咯吱响动。 短刀落下,她手覆上小臂,将削下来的那块肌肤掷出,正砸在谭雀身上。 同时,她聚集灵力在脚底,以全力一蹬,身子扭转,如一块翻卷的白布,飞至谭雀上空。手掌在伤口上一抹,再借着飞卷的力道甩出去,将血点溅上四壁,那光芒瞬间微弱许多,直至彻底熄灭。 白光消失的瞬间,慕千昙也落到地面,层叠的咒文在脚下蔓延。谭雀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散发着黑气的皮肤。 手臂疼得眼皮直跳,慕千昙以手撑了下地,稳住身形,喘匀气,再捡起自己方才丢出去的那片皮肤,血肉的正反两面,都多了数道纵横的符文。 这是由人变成诅咒之体后独有的东西,类似“名字”,只要有这个,就算是保住了诅咒的“火种”,在合适的条件下,还可以复活。 曾经,慕千昙为了适应这个世界,看了很多杂七杂八的书,其中一本就说到了这个,没想到真让她用上了。 收起那片血肉,她捂着伤口,走到昏死的李碧鸢身后,朝地上人踢了一脚:“起来。” 背后受了力,李碧鸢仿佛噩梦初醒,猛地坐起,先是两手胡乱抓了一通,再定睛一看,走廊空空,早没了蜜蜂的迹象,放了心,再一看女人,一条手臂全是血,又是吓到肩膀耸起:“这” 慕千昙言简意赅:“找不到比皮肤更好用的符纸。” 她的体质本就与人不同,更吸引妖兽,血肉中自带特殊效用。她方才检查过,这灵光一现的想法,保留了谭雀的大部分,倒是无意间弄出了最好的结果,比随便掏出的符纸强。 李碧鸢爬起来,小心翼翼看向那道伤口,只见女人衣袖和小臂上半个手掌长度的皮肤都被切掉,露出猩红的血肉。她看地龇牙咧嘴:“疼吗?” “不疼,”慕千昙阴阳怪气:“我是铁打的。” 说完,她侧过身,边掏药材,边打量墙壁:“你那个炸弹,不能更精确一点控制吗?” 要是能直接破开,就不用走魔物预定的路线,非得过一遍冲冲陷阱了。可惜,这墙上定然有禁制,就算她不甘,暂时也是无法与魔物正面对抗的。 李碧鸢道:“不能诶,微操不了,只要启动,就直接把这祭坛,连带底下那座山都给炸碎了。” 把药粉倒在伤口上,刺痛袭来,慕千昙住了嘴,脸色苍白,良久,才道:“行了,别废话,走吧。” 嗅着血味与药味继续并行一阵,前方有变,终于不再是一望无际的走廊,而是一道铜门。 李碧鸢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发觉没错,欣喜若狂:“有门!总算是到了吧,我真是受不了了。” 慕千昙沉默不语,走到跟前,把门推开,光线倾泄而出,门后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对面是另一道门,而在两扇门之间,是三根柱子,柱子上有着一排排牙齿,中间是一根连接大厅顶部的红藤。 看清内部,李碧鸢脸上的笑意凝固:“这个是,胃之塔?” “老朋友”在前,仿佛又是一声“好久不见”,慕千昙面无表情,抬脚走了进去,把伏璃给的娃娃扔进三根柱子中,等了半天,没等来反应。 这个道具果然没用。 重新捡起娃娃,收了起来,慕千昙找片地方,盘腿坐下,以指尖捻开伤口周围的药粉。 李碧鸢本来还在犹豫,见状,也跟了进去,铜门在她身后关闭。 “你怎么敢进来的?”慕千昙扫她一眼。 环顾四周,把尖尖塔内的场景尽收眼底,李碧鸢点头道:“原来是长这个样子。” 她像是观光一样,转了一圈,又跑到塔中间,看了看那两行字,摸了摸牙齿,心满意足,坐到慕千昙对面,又瞧了好一会,才收回目光。 “我为啥不敢,我猜到了魔物会用这个。” 从储物袋里摸出纱布,慕千昙咬着一头,拿着另一头,一圈圈绕上伤口:“你猜到了?” 依依不舍的视线再次扫过胃之塔内部的细节,连地板上的纹理都不放过,李碧鸢道:“啊,让我再仔细瞧瞧。” 慕千昙道:“奇葩,提前观赏自己的坟墓是吧。” “真不错,”李碧鸢缓慢点头,而后,下定了决心:“我来。” 系好最后一个结,慕千昙抬眼:“嗯?” 李碧鸢道:“我进去,让我做她的养料,等门开了,你继续去找裳熵。” 慕千昙声音平平:“那多不好意思。” “什么啊,你这个表情,”李碧鸢指着她道:“你本来就打算把我扔进去的吧,所以一点都不着急。” 慕千昙道:“没有。” 李碧鸢嚷道:“毫无可信度!” 完好无损的那只手撑着地,慕千昙发丝微乱,唇上无血色,一股倦怠的美。她道:“所以不是问你了?哪里来的胆子跟进来。” “那是因为还有再来的机会呀。我跟你讲,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那个机器,数据复制机,长得像VR眼镜那个,”李碧鸢做了个戴眼镜的手势:“我把它拿出来了,藏在盘掌门根据地那边的桌子底下。” “等我死了,你得空时,把它拿出来用,找个躯体把我复活,像是我复活你一样。” 慕千昙刚回来那会,确实听她提过这个事,还解释过那个机器的使用方法,还说,她向穿书局申请了,有一次重生机会。但理解是一方面,这突如其来的牺牲是另一方面,慕千昙总觉得不对。 她道:“你很奇怪。” 李碧鸢挺直了腰,似想要坚持,但没有几秒,就塌了下去:“唉,好,我全盘交代。” 她抓抓头发,说道:“前段时间,穿书局给我布置了一个我不想做*的任务,我拒绝了。” “我们那边规矩严,做错一次,尤其是像我这种,犯忤逆命令的错误,就终生不会再录用。” “所以,我那个行为,就相当于,嗯,辞职。” 对于李碧鸢这种生在公司死在公司的人来说,辞职的确算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但慕千昙并不在意,只是有点意外:“那不是挺好的,辞就辞了。” 她蹙了下眉尖,伸手入储物袋,摸出一小瓶酒,自顾自喝了几下,压下手臂的痛。 酒液味道辛辣冲鼻,她颇不习惯,想不明白裳熵一个晕酒的人,是怎么把酒给喝成水的。不过,这也许是那大傻龙能够想象到的,唯一能用来排解忧愁的“恶习”了。 “等我把裳熵救出来,你跟她干算了。实在不行,山下村子多,讨饭也能活。”慕千昙拎着酒瓶,幽幽说着。 “我也是这么想的。”李碧鸢咧开嘴:“怕你笑话我,一直没敢说。” 慕千昙道:“想多了,遇到好笑的事我一般不笑,而是嘲讽。该嘲讽的事我才会笑。” 李碧鸢哈哈笑了两声,手指揉上带着手表的手腕:“待会你把我的手砍掉,拿走手表,能不能用些不疼的方式?你知道我怂怂的。” 听这语气,竟不是开玩笑,而是真愿意死在这塔里。慕千昙定定看了她一会,说道:“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出乎意料,李碧鸢拒绝了:“不,我就知道她会用胃之塔来对付你,所以我才要跟进来的,炸弹只是其中一个理由罢了,我就是为了这个。” 慕千昙道:“为了什么?” “就是”李碧鸢挺起胸膛:“为你死一次。” 慕千昙眨了下眼,表情变得微妙。 说来,这种事还是要怪裳熵,在弄明白她的心思之前,慕千昙绝不会把李碧鸢这句话想歪,顶多理解成向知己奉献,现在却不一样了,这害人不浅的大傻龙。 发现她眼中晦暗不明的光和防备,李碧鸢也觉出不对,脸色大变,满脸通红,叫道:“呀!什么啊!你不要多想!我和女主不一样,我不是喔!我对你的感情非常非常非常纯洁的!” 慕千昙:“哦。” “哎呀真的是,我是想要摆脱这个!”李碧鸢无奈了,先指向手表,又拍拍自己胸口:“还有这个。” “我的身体,孱弱无力,根本就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做什么事都很被动,还老是去麻烦人。” “我可以弱小,但不想被看到,可又不能老做个宅女,我之前的生活方式,在这里显然是行不通了。” “所以,我想重来。” “就像我复活你一样,你出去之后,也复活我。”李碧鸢有点别扭道:“看在我们往日的情分上,你得给我挑选一个好用的躯壳。” 听罢,慕千昙认真思索:“给你挑个王八壳子,长寿。” “不要!昙姐,你真的好记仇。”李碧鸢一脸怨气,想到或许是最后的交流,又觉得无所谓了,放松道:“反正,既然总要死一次,那就死得有意义一点,我一直很感激你” 喝了口酒,慕千昙道:“我干嘛了。” “就是就是”李碧鸢干咳几声,不敢直视,含混道:“这辈子,你是和我说话最多的人。” 鼓起勇气说完的话,没得到反馈。李碧鸢眼神闪动,耐不住安静,悄悄抬头望,看见了女人唇角微笑的弧度,顿时气道:“哎!你咋真笑了!这种事该嘲讽吗?” 慕千昙道:“只是觉得匪夷所思。” 李碧鸢所说的话很荒谬,但更荒谬的是,慕千昙相信这是真的。 要不是两人强行绑定的这几年,以李碧鸢那乌龟性格,一个月不和人说上一句话也是正常现象。 “我一直看着你。”经她一笑,李碧鸢干脆什么脸面都抛开了,直言道:“你让我懂得了,自由原来是重要的。” 她很小的时候就在公司上班,用繁重的劳动换取生活必需品。这种日子过得实在是太久,以至于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直到看见书上设定好的角色一步步偏离轨迹,走出令她惊诧的路线,她才惊觉,自己作为一个生活在现世的自由人,活得有多么憋屈无趣。 “你身上挂满了枷锁,还敢去挑战命运,我见得比你多,却更故步自封。” 李碧鸢始终无法忘记,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她跟在慕千昙身后,亲眼所看到的那些情景。这女人想尽办法除妖,解开难题,摸爬滚打,决不放弃,坚持到底的样子,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你活得明白,你才是真实的人,也许我才是合该在书里的。” 她说过很多谎,但这句出于真心。 默然须臾,慕千昙道:“哪里都一样。” 李碧鸢也笑了,重复道:“哪里都一样。” “万一我也死了呢?”慕千昙放下酒瓶:“我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救下裳熵,如果我失败了,殒命在这塔中,这个世界上,不会有第二个人能操作那台机器,那你就彻底死去了。” 李碧鸢道:“所以我才要找一个有意义的死法嘛。” 怪不得欣赏胃之塔半天,原来是觉得,她也认为,这里可能就是最终的葬身之地。 那么,为了把崇敬之人送出牢笼而死,这个死法,就是很有意义的。 “而且吧,我觉得,你要是输了,这书也就完蛋了,我活不活无所谓喽。” 没想到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她能想到这一层,慕千昙没什么好说,半晌,问:“你辞职了,穿书局恐怕很难放过你吧,不怕复制机里数据被篡改吗?” 李碧鸢不屑道:“切,他们做不到,我那台机器上的数据,是直接从我电脑上拷下来的,之后就没联网了,他们上哪去改。放心吧,还是原汁原味的我。” 过了会,她又道:“昙姐,你怎么还笑。” “我也是死一次才有了自由,”慕千昙晃晃酒瓶:“恭喜你,辞职快乐。” “切切切,”李碧鸢干咳几声,抹了把脸,接过酒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辣到大叫:“好了好了快来吧,干等着好恐怖啊,你要给我麻醉!” 她闭上眼,伸出扣着手表的那只手。 慕千昙摸出一颗药材塞进她口中:“吃掉。” “这什么?” “毒药。” “啊?” 李碧鸢惊诧低头,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切掉了,她差点两眼一翻晕倒,赶忙把手背到身后,嘴里咬着麻痹感官的毒药,舌头都快不灵敏了:“那我走啦。” 赶在腿部也失去知觉前,李碧鸢快速跑到三根复齿柱中,身子软倒,瘫坐在地。 感知到有人进来,柱子上的牙齿们颗颗滚动,向中间相互咬合,经络移动的扎扎之声响彻在胃之塔内。 就在快要将人完全吞下时,李碧鸢吐出毒药,大声道:“昙姐,我相信你能赢,踹翻那个魔物,明天见!” 慕千昙道:“没空。” “别把我忘了” 最后一个字,被咬在了牙齿之中。 三个人进来的,只有慕千昙一个人还站着。她在原地站了会,低声道:“希望这句不是你的遗言。” 她不太记得被胃之塔吃掉是什么感觉,因为进去没多久,她就选择了自。尽,但印象中,是没有痛苦的。 将要转身时,她想起来,自己为了镇痛,喝酒喝得昏昏沉沉,不甚清醒,忘记了问一件事。 那个被李碧鸢拒绝的任务是什么? 她耐受程度那么高,无论公司多么不合理的要求,都被她欣然接受,到底是什么样的任务,可以让她毅然决然拒绝执行,到了和公司闹掰这一步? 想不出来。 等出去之后,把她弄活了再问吧。 手中还握着方才砍断的手,伤口用冰包裹,没有血流出。慕千昙弄断手腕那边的骨头,摘下手表,再拎起书包,把断手塞进去后,走到门前,将门推开。 出乎意料的,这门后不是走廊,居然是环形的祭坛。坛上圆形阵法透出道道灵光,生着漂亮蓝金色龙角的女人坐于其间,被锁链困住,腹部碗大的伤口露着,头低下,肤色雪白,模样神俊,意识不清。 “裳熵?”短暂的惊讶,慕千昙叫她,朝她走去。 叫声在祭坛内回荡,裳熵似听见了,眉头微皱,睁开布满血丝的眼,冷冷抬起眸子:“滚。” 慕千昙脚步顿了下,加快了速度,走上祭坛,到她跟前。 “说谁呢?”她垂眸,瞧着裳熵脸上的不忿和憎恶,哼了声,抬起袖口盖在她脸上:“闻闻味,看看认错没。” 她这奇怪的排斥神态,慕千昙轻易猜到理由。 一定是魔物多次变成她的样子,想来尝试自己净化,可惜都没裳熵发觉并拆穿了。这大傻龙被骗过一次,怎么会被骗第二次呢? 而正是因为这条路走不通,魔物才几次三番想要胁迫她签下灵契。却发现无论是用什么方法,都做不到,只能放弃,另寻它法。 片刻,袖子下传出一声颤抖的呼唤:“师尊?” 抽回袖子,慕千昙蹲下,手摸到裳熵腹部的伤口边缘,一个莹绿色的字符从她手臂转出,转移到那渗人的伤口处。这个字是“镇”,能够一定程度上的止痛。 “我以为是她。”裳熵痴迷般望着眼前的脸,嗓音干涩。 以灵力激发了字符的效果,慕千昙帮她把衣服扯好:“她可仿不出我的神韵。” 感动之余,裳熵眼眶血红,低落道:“又要你来这危险之地,救我一次。” 慕千昙道:“谁是老大?” 裳熵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听到这句话,忍俊不禁:“是师尊。” “承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慕千昙勾起唇:“她们都叫我昙姐,不然你也叫一声?” 从背后摘下书包,她手探入,确认炸弹的状态,另一手握住手表,按下了侧边的启动键。 屏幕亮起,李碧鸢已给她调好了界面,表盘上有一个三秒的倒计时,还有一个启动炸弹的按钮。 正思量着使用方法,慕千昙听到一声唤。 “姐姐。” 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落到唇上的轻吻,以及温柔的舔舐。 嘴唇上折磨她数天的伤口,终于愈合。 只是轻轻舔了下,裳熵便立刻退开,锁链不停响动。她还记得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一瞧见师尊流血,且心里明白那伤口是谁造成的,怎么造成,便实在忍不住,倾身向前。 就这么一个动作,已是脖颈通红。 “嗯,”慕千昙挑起一边眉,半晌,才道:“好了,我要怎么净化你?” 压下脸色的热意,裳熵道:“进入我的识海,帮我消除和你有关的影子。” 这几天,魔物没少找她“谈心”,她知道了更多自己身世相关,也推导出了对应的净化方法。 听起来不难操作,慕千昙松了口气:“行。” 裳熵斟酌道:“进去之后,师尊会看到我的一切过往。” 已熟读原著的慕千昙道:“本来我也知道的大差不差。” 裳熵加重了些语气:“但,我也同时能看到师尊的一切。” 慕千昙沉默下来。 进入对方的识海,经历对方所经历的一切,共享过去几十年内,由小到大的成长感受与体验。 要对彼此彻底坦诚吗? “那你可好好看了,省得以后我再费口舌去说,”慕千昙揪了一下她的耳朵:“出来以后我会抽查。” 裳熵眼波流动,像是完成了梦寐以求的所有事,再也没有遗憾一般,绽开笑颜。片刻,又道:“她要献祭我。”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知肚明魔物是走投无路了,才会坚持拿她献祭,而这个方法不可能奏效,但麻烦就麻烦在,献祭阵法中,含有一道杀阵,要先杀再献,这才是需要她们注意的。 慕千昙拎了下书包,以眼神示意,她有办法。 尽管不知道那是什么,但裳熵还是全然放心,神色坚定,闭上眼。 识海漫游与幻境相同,进入之后,不管多了多久,在外面都是一瞬。所以,慕千昙先按下了炸弹的启动键,待倒计时开始计算,才同样闭上眼,与裳熵额头相贴。 灵光闪过,慕千昙的灵魂似乎被抽走,卷入了一个温暖的地方。四周黑漆漆一片,她睁开眼,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正摸索中,耳边传来一道清冽的嗓音:“师尊,我终于又见到你啦,好想你呀!” 是爱影的声音。 一只热腾腾的小手抓住她:“这里就是我的出生之地嗷!” 第316章 贴纸 出生之地?听到这个形容,慕千昙首先想到的是一颗圆润的蛋。 难不成这黑漆漆的地方,就是蛋里? 潜意识里不太相信蛋会有这么大的空腔,她腾出手来摸索,摸到一个温凉坚硬的事物。那东西扁扁平平,有着不太锋利的边缘,表面光滑,手感很像是一个圆盘。 没等她搞清楚为何盘子会出现在蛋里,一股湿漉漉的温热袭来,包裹住她碰到圆盘的手指,坚硬的牙齿磕在她骨节上。她的触觉先于脑袋做出判断——那是一张嘴,舌尖正试探性舔舐着。 “你不许咬师尊,昏头啦。”爱影叫道,把她手背上的温热拽走。 还有第三个人存在? 慕千昙心念一起,抬手,唤出一团火,照亮眼前的景象。 爱影趴在她跟前,气呼呼望着不远处。那里有一个光不呲溜的奶白团子,乌黑圆润的眼睛,包子脸颊,比自己身体还长的浓密卷发。她趴在一堆金银器上,吮着指尖,好奇看向两位不速之客。 虽然对这小东西的行为很不满,但爱影具有基本的审美,知道这小家伙精致漂亮得不似人类,便骄傲道:“师尊你知道吧,我是从一个藏宝山洞里出生的,我刚生出来就长这样哦,很美丽可爱,好多人都喜欢我。” 曾经她记忆恢复,有提到过,她作为蛋的那些岁月里,经常被辗转各手,当做收藏品供起来,而她最后一任主人,将她放进了自己的藏宝洞,和一堆财宝放在一起,深埋山中。 慕千昙低头看,方才摸到的那个圆盘,也是一只金盘。 这小小龙方才倒真不是想咬她,而是想吃这个金盘子罢了。 她把手抬高,光铺向更远处,照出这山洞的一部分。 为了安置那些宝器,洞内本来应该设有架子,却被这灵活的小小龙全部一脚踢倒,摔个破碎,又被虫驻空,失去了支撑。那些个光华璀璨,价值连城的宝物,被蒙尘于都洞中,随意堆叠丢弃。 对于突然出现的两人,小小龙好奇一阵,发觉没意思,便失去兴趣,身子一倒,又开始进食,像春蚕食叶,一口口吃掉一个个金盘,银杯,玉镯,珠宝,还有模样特殊的雕刻,都在她铁齿铜牙下化为齑粉,滚入喉咙。 可怜这些收藏的主人,恐怕到死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财宝再吃财宝。 小小龙吃得很快,胃口也大,没一会,这洞内再也找不到一件宝贝。 她揉揉肚子,约莫是还觉得饿,就捡一块石头吃,刚咬一口,又吐出来,小手在舌头上来回蹭,十分嫌弃地把石头扔到一边。 若是没吃过最好吃的,也许不会觉得石头的味道会有多差。可惜刚出来,舌头品尝的第一口味道,就是金子的鲜甜,由奢入俭难,还要怎么吃下别的东西呢? “挑食。”慕千昙评价。 爱影噘嘴道:“你不觉得她长得好看吗?” 慕千昙道:“和挑食有什么关系。” 爱影道:“但是石头确实不好吃呀。” 费劲力气,在这洞中再也摸不到一个美食,小小龙放弃,撑着地站起来,锤锤自己的肚皮,突然,像个小榴弹,冲向墙壁。 外头许是下过雨,泥土松软,石块也因年久而碎裂,她这么一冲,直接把墙上撞出一个洞,雨水和泥土的湿气飘进来,洞外是朦朦绿意,正值清晨,虫鸣阵阵,空气清新。 小小龙跑了出去。 裳熵便来到这个世间。 正午时,阳光变浓,覆盖山林,驱散薄雾,森林中的动物们更加活跃。 觅食的长爪猴子抓着藤条,穿行于茂密枝叶间,不知不觉,她们的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一个大笑大叫着学习她们的,不长毛的怪家伙。猴子们惊讶看着那坨白白的生物跑远,又混入了松鼠堆,惊飞鸟群,再把自己摔下来,掉进河马翻滚的泥坑里。 睁眼后看到的是黑暗,还以为这世界就是由美味的食物和黑色组成,却原来另有一番天地。 小小龙解放了天性,更唤起了野性,被花花绿绿的世界迷了眼,把吃空的山洞抛之脑后。 树上各种颜色的果,流出甜蜜丰沛的汁水,以及植物的清香。水里游动的鱼,鳞片有点腥气,但具有韧性的鱼皮之下,藏着肥美的白肉。山里奔跑的野鸡,咬下去时会粘上满嘴的毛,但血与肉都极香,骨头还能用来磨磨牙。 她逐渐忘记那些宝物。 慕千昙道:“你学猴子像猴,学狮子像狮子,学鸟像鸟,怎么学人就是不像人呢。” 她这是在说,以后融入凡人生活的裳熵,怎么还是那副在树林里的顽皮样子。 爱影喜欢咀嚼师尊的每一句话,不会错过她表达的微末意思,也就捕捉到那小小的嘲笑。本来该生气的,她却是耳后泛红,眨着眼道:“师尊,你拿我说笑。” 十五六岁的少女,仰脸看人,大眼睛忽闪,能把人吸进去。看起来着实好骗,又好欺负,仿佛不管说她什么,都会被照单全收。慕千昙道:“嗯。” 爱影认命:“好吧,给师尊笑。” 在山上野了一段时间,小小龙跑到了一块陌生的地方,那里的黄土地面格外平坦,还有长相奇怪的动物走来走去。她躲在草丛中,偷看他们,直到夜幕降临,才跑过去,好奇拍拍土地,打了个滚。 忽而,她闻到一道令人口水横流的香气。 她抽抽鼻子,很快辩明了气味来源,追随味道跑去。 没多久,她在道路旁,看见一栋木屋。屋边有马厩,里头挤着两头枣红色的马,被拴在柱子上,正低头吃草。木屋门前插着颜色鲜艳的酒招旗,旁边摆了几张桌子。屋内灯火明亮,屋外却没点,天色擦黑,月光铺在桌面。 一行人离开了桌子,带走了喧闹,只留下脏污的餐盘杯筷。 人走了,却没空,最靠近酒招的桌子上还有人,三个。一个一瞧便是厨子,圆圆胖胖。一个瘦过头,肩膀的骨头挑着衣服,脸都凹进去。还有个长头发,身体结实,刀搁在手边,眼神时刻警惕。 三人在喝酒,桌上几盘小菜,有豆芽,豆皮,粉丝,以臼子捶出的蒜泥和盐,还有大盘的牛肉,荤素具有。 瞧见那肉,小小龙再看不见其它。迈着小短腿便跑了过去,跳上桌子,手一抓便往嘴里塞。 突然有这么个小东西出现,三人均是吓一大跳,定睛一看,是个毛孩子。 还是带刀的反应快,从旁边桌子扯了块桌布过来,裹在小女孩身上,这孩子如泥鳅般难抓,一扑倒,便即刻扭身躲过,反应灵活,手倒是一直在桌面,把菜和盘子都全部吃完后,也不管自己闹出的鸡飞狗跳,兀自趴在桌上睡着了。 只留下目瞪口呆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慕千昙心中明了,这三位,大概就是原著中提到的“引领者”,也就是负责教化裳熵,帮她融入凡人生活,教会她善良,正直,少量学识的那些人。 小小龙身上有一块玉,玉上面写着“熵”。她后来总爱穿桌布,就这都不愿意好好穿,便加了个一个“裳”,叫裳熵。 名字是先生取的,她得了病,说一句话,要中断咳三次,肺被喉咙牵着疼,但她还是爱说,爱教导。小小龙大闹客栈后,她见这小孩长相漂亮过头,恐担心是妖孽,便说:“我们去报官。” 带刀的捕快说:“找官也没用,官不管这个,要找,就得去找仙。” 厨子说:“仙更难找,就养着吧,无非是多添一张口。” 这份美好幻想在下一顿饭时被打破了,小小龙初次显现出那绝对非人的胃口,小嘴一张,一次性吞了下半头牛,且连骨头都嚼碎,吃个干净。三人心知有异,却又觉得好歹是一条性命,哪能丢弃,便还是养着。 为了不叫人看到她的脸,先生去买了个白猫面具,扣在小小龙脸上:“若是不想惹上祸患,就好好戴着,千万别摘下来。” 小小龙第二天就摘掉了。 她不爱穿衣服,觉得那些柔滑的布料贴在身上,很是累赘,相比较之下,更偏爱咸菜坛子。 有一次,她偷吃了店里的咸菜,吃完了,就在坛子里睡着。 到深更半夜,三人没瞧见人,打着灯笼,四处找,四处唤,连山都进了,还是找不到她。正焦急时,就看见她穿着坛子走了出来,手脚的位置都打了洞,头上还顶着盖子,瞧着颇为可爱,也就任由她去了。 咸菜龙喜欢热闹,所以会跟随捕快和先生一同去镇上。她把手脚一收,坛子侧着,便能像轮子一样在街上滚动,咕噜噜的,从街头到巷尾,乍然出现,转瞬消失。这番动静,没少吓着行人,闹得四处不安宁,堪称混世魔王。 她毫不在意自己惹出的麻烦,遇到好吃的就吃,好玩的就抢,天天让那两人给她擦屁股。 时间长了,先生决定要教化她,先从端正仪态开始,偏生这小东西脾气暴躁,不受管教。 教她用筷子,筷子被吃掉。教她好好拿勺,勺子被吃掉。教她别上桌,就坐在板凳上吃,桌和板凳都被吃掉。先生气得吐血,拿她没有办法。 咸菜龙我行我素。 这种浑日子过了几个月,咸菜龙又一次躲在坛子里装鬼吓人时,没控制好方向,以极高的速度撞上柱子,只听咔嚓一声响,她最钟爱的一个咸菜坛,就这样壮烈牺牲。 那清脆的破裂声像是把她叫醒了,让她意识到,不是所有东西都像她一样皮实。若是过度使用,会被损坏。 另外就是,投注了感情的东西被弄坏了,人就会相应感受到难过和失落。 那种情感,比受伤了还要痛苦。 于是,咸菜坛一碎,她像是开了智,居然收敛不少脾气,愿意听话了。 趁此机会,先生带她去了自己创办的私塾学习。 说是私塾,其实称不上,她只是在镇上的偏僻处,租了间房子,拿来教人。 能在这上学的,都是些穷苦孩子,所以内部陈设简单,一张席,几张桌子,戒尺都是从树上折下的柳条。至于笔墨,都是靠她给大家族抄书换来的。 小小龙离开咸菜坛,还是不爱穿衣服,捕快为她买来的新奇衣物统统不看,但对最开始那片桌布情有独钟,便披在身上,当袍子穿,还戴上了那白猫面具,手长脚长,卷发茂盛,瞧着像模像样。 先生要教她,却也不觉得,能真正教她圣贤书上的内容。所以,只是让她在课上旁听,她是斗蛐蛐,还是睡大觉,都无所谓,只有说些简单的道理时,才会走到她被啃到坑坑洼洼的书桌边,指导她一两句。 “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 “二人同心,其利断金。” “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 那些个内容,猫猫龙闻所未闻,听得云里雾里,要撑着才能不睡着。 一起上课的孩子们常常会看她,说笑话逗她玩,在她头上插花,把她的头当花盆,还说她的眼睛像猫一样圆。 先生教她做人,总是严厉,别的内容就有些不在乎。上课要是上烦了,她就溜达出门,去找捕快。 早年间,捕快唯一的女儿被拐走,她痛失孩子,就格外喜欢孩子,挣得不多的钱,都拿给猫猫龙花,给她买好吃的,买新衣服,还让这小家伙骑在脖子上,带她出去玩。 猫猫龙时常睡在她家,时常睡在先生家,时常跑到厨子的酒馆里休息,日子过得悠哉。 那时,先生爱喝酒,却不愿在教书育人的地方喝。她与捕快是好朋友,合计合计,一道出门觅食。都是嘴挑的人,寻寻觅觅,最后在靠近城外的地方,发现一家又便宜又量大的酒馆吃饭。 她们常去,久而久之,和酒馆的老板也混熟悉了。经常自己下厨炒两个小菜,弄点新鲜吃食。三人结成好友,在酒招下喝酒吃菜。一张方桌,三人各占一边,猫猫龙补上了最后一条。 先生虽爱酒,但不能喝多,没控制住,几杯就醉。平日里严谨克制的人,醉了便粗犷起来,口中没个把门,说厨子的菜难吃,下一瞬,自己已去厨房爆炒。 捕快不爱喝,随时要干活,不能贪嘴,就只是尝尝酒味,得空了才敢放开喝,喝多了也不闹,还是安安静静的。 厨子非常爱喝,醉了之后,显出几分文艺,望着月色,吟诗作对。 瞧着她们,捕快常常笑道:“诗人喝醉了炒菜,厨子喝高了吟诗,可真有你俩的,再来个什么?” 先生说:“再来个捕快喝多了偷鸡摸狗。” 捕快道:“谁偷鸡摸狗了?” 先生道:“你没当上捕快之前,不是爱摘别人家的杨梅吃吗?” 小时候吃不饱饭,路过巷子,看别人家的杨梅生得漂亮,瞧着鲜嫩欲滴,偷偷摘来吃,结果被抓住,扭送到衙门。 那是捕快这辈子最害怕的时刻,但也是这个契机,让她后来走上了当捕快的道路。 “那都多少年前了?谁小时候没点丢人的事。” 厨子说:“还是我来讲吧!白猫喝醉了上天入地,成仙啦。” 经常听她们说这些话,猫猫龙也能对上一两句:“谁曾想,白猫千杯不倒!” 她说着,便仰头干下一大杯酒。先生说:“喝酒,要品,你这样囫囵喝下去,不就像是水一样吗?” 猫猫龙说:“我本就是为了解渴,管她琼浆美酿,喝什么不是喝?” 这话说完,她便醉倒,再也爬不起来。 天蓝水清,酒旗艳红,她躺在长椅上,看着天上缓缓飘动的云层。三个大人喝酒,商议事情,说些镇上的事,什么都聊一聊。这样的安闲日子,过了好几年。 突然,爱影拦在慕千昙面前:“师尊,后面的,不要看了。” 料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慕千昙理解她的心情,却还是问道:“为什么。” 爱影抿着唇,忽而扑上来,抱住她的腰,摇摇头:“不好。” “没关系,”慕千昙道:“你的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 几年过去,那件桌布被猫猫龙穿得破破烂烂,捕快将她捉住,喂她只鸡,自己扒来衣服,帮她补上。次数多了,补丁一个叠一个,看着无比斑斓,瞧着倒像是乞丐穿的衣服了。 捕快想给她换新的,衣服不穿就算了,就算是新的桌布,也比这旧得舒服呀。乞丐龙不愿意,认准了似的,还是要穿。 日子一天天揭过,快乐的时候大同小异。三人吃饭时,乞丐龙就坐在一边,用奇怪的姿势握笔,听先生的话,练习写字,常常弄不好,搞得满身是墨迹。若是先生没看见,她便偷懒,用鸡翅沾墨汁吃,这样脸上便也漆黑一片。 先生瞧见,总是无奈:“这小姑娘,怎么什么都吃啊。” 捕快说:“她是要成仙的人,吃多点也没事。” 厨子道:“成什么仙,还是做人自在。你们晓得嘛,她们当仙人的,还要辟谷,吃不得饭,哪里还算是好日子。” 当然不算好日子,乞丐龙觉得可怕,又要辟谷,又要清心寡欲,才不要去修仙!只是,她还不知道不幸会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快过她的认知。 酒馆里的“杀人”和诅咒之事发生后,没几年,先生就因为再次病发,没得治,离开人世。 死之前,她握着乞丐龙的手,告诉她,就算自己没了,也会在天上看着她,叫她不要再偷偷摸摸,好好做人,做个善良的人。 乞丐龙尚且不知道死亡的意义,还要她去喝酒。 先生说,再也不喝了。 她一死,私塾也散了,那些喜欢调戏自己一嘴的同窗去了各处,曾经一起喝酒的人只剩下了三个。再后来没多久,捕快大人在追查一起惊天拐卖案的时候被残忍杀害,于是鲜红的酒招下,方方正正的桌子边,永久空了两条。 乞丐龙还是不知道何为死亡。一天,厨子做了顿饭,有鸡有鱼有兔子,店里少有的佳酿都拿了出来,摆在桌上,占满了桌面。厨子说,要一顿全部吃完,放不得了。 乞丐龙欣然同意,没有她吃不完的菜。 那晚,厨子一边喝酒流泪,一边给她夹菜,说,未曾想到不久前还鲜活的人就这样没了,再也无人与她们共饮。乞丐龙说,下次再喝就行了。厨子说,没有下次了,我得回家。 原来,厨子在老家的娘亲病了,得回去照顾。这家店的地方太偏,卖不出去,将会荒掉,今天的菜格外丰富,是因为以后不会再有。 厨子惋惜自己经营起来的店铺就这么没了,也担心她,一个小姑娘,余下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乞丐龙说,遇到她们之前,她本就是一个人过来的。 到了该回家的日子,厨子把店里东西处理得差不多,房屋都拆了卖柴火,而后,买了辆板车,回家去了。他把当年三人常常喝酒吃饭的那张方桌留下,托朋友照看她,还留了一笔钱,写了封信,告诉朋友,这个小姑娘,有些与众不同,但很乖巧。 朋友来时,就看见空荡荡的城外,只剩下那张桌子,小女孩趴在上面,似乎在等人。 她叫乞丐龙跟她回家,乞丐龙不愿意。 趴在桌上睡了几天*,乞丐龙看着人来人往,发现熟悉的面孔始终不再来。于是,终于明白了死亡和离别的意义。 就像那个咸菜坛一样,是破碎的意思。 这时,慕千昙忽而听到一阵下课铃声,且来自她的小学。 不合时宜出现在这里的,不知道多少年没听到的铃声,乍一听到,让她怔愣许久,脚底都升起寒气。 她惊讶回头,发现世界被分作了两边。 一边,是明白了离别之意后,抓着白猫面具,失落走在巷子里的乞丐龙,而另一边,是高楼大厦,精致的排排小洋房。穿着西式校服,背着皮制双肩包,手拿试卷的小千昙在路边慢吞吞地走。 看到变化的世界,爱影先是吃惊,继而看到小昙,喜笑颜开,抓住慕千昙的手,指着道:“师尊,是你!” 两个小姑娘不在一个时空,背景截然不同,却同样垂头丧气,郁郁寡欢,沉抑窒闷。不是并肩,却也算是并肩。 小昙喃喃自语道:“这是我凭借努力得到的最好成绩,熬了好几个大夜做充足的准备,就因为我不是最优秀的那个,我就不值得夸赞了吗?” 乞丐龙也说道:“是那个老家伙先欺负我的,说难听的话,还要欺负人,我只是还手,为啥要这样对她们,为啥要这样对我。” 小昙道:“妈妈买的习题我都各做了两遍,上课视频我都录下来了,该看的都有看,我又没有荒废时间,这还要怪我?” 乞丐龙道:“先生好久没骂我,对呀,我没做错事,干嘛骂我。可既然我没做错,为何要惩罚我?她们再也不来见我了?还是我的错吗?” 小昙道:“我还得练钢琴,练个屁,一点用都没有。练得好她们不讲话,练得差就听到了,不都是由差变好的?她们生下来就会弹了?” 乞丐龙道:“我还以为我无所不能呢,可原来我什么都做不了,我不会治病救人,有打架的本事,去没为她们做什么,为啥这么不恰好?” 背后的世界如同残酷现实,倾扎而来,迫使她们在尘世中奔跑,想从痛苦中逃离,一路跑到了长大,依然没能释怀,却学会了沉默。 乞丐龙的世界逐渐被隐去,高楼大厦塌缩为华美的大厅,繁复的水晶灯从天花板垂下,黑白相间的仿古砖上铺着地毯,香气弥漫。 大厅角落摆放着一架钢琴,像衣着考究,头发鲜亮的舞者。小昙坐在后头,被过度打扮造成的难受捆住,表面反光的木色钢琴见证最后一个音从她指尖流过。 她在颤抖。 隐在巨大盆栽后的女人,被摇曳绿意遮住了面容,看不清表情,但小昙知道,那绝不是快乐轻松的。 钢琴支起的顶盖如同断头铡,在母亲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时,轰然下落,斩去小昙的头。她的血无声流下。 因为弹错了一个音,所以再次失败了。 历史一次次上演,小昙被巨大的挫败感笼罩。她握紧拳头,离开钢琴,魂不守舍地走开。 爱影望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不解道:“你怎么了?” 真是好些年没见过钢琴,慕千昙有了怀念之感。 她走到琴边,与这位老朋友叙旧,手摸了下那微凉的木质。以她母亲那种凡是都要求最好的吹毛求疵性格,这架已显老旧的钢琴大概率也被从家里铲出去了,就像她一样。 十来年后,她在另一个世界挣扎求生,这架钢琴会去哪里呢? 无从追寻小昙的下落,爱影注意到女人的行踪,蹦蹦跳跳到她身边,眼里有光在闪:“我刚刚听到一点,这个声音好好听。” 慕千昙垂眸:“你喜欢?” 爱影道:“喜欢。” 方才小昙走时,心情太糟糕,把谱子落下了。见状,慕千昙坐到琴前,过了一遍谱子,双手悬于琴上。 须臾,她开始弹奏。 修长的手指,控制钢琴键黑白起落,充满命运感的旋律响起,回荡在大厅中,时快时慢,抑扬顿挫,一片旧时光的滤镜罩在厅内。爱影听得入迷,完全沉浸在她不知道的故事和情绪中,不可自拔。 一曲很快结束,慕千昙知道母亲再也不会评价她的表现,却还是再次感到紧张。 她太长时间不练,那么多时光阻隔她与钢琴之间,让她的手指木讷,技艺生疏。方才那一首曲子,从前能一口气流畅弹下来,顶多一两处停顿,而方才那次,至少有数十个错误,连她自己都有些听不下去。 果然,还是什么时间做什么事吧,现在不是怀念这种事的时候。 “师尊!”爱影兴奋得满脸通红,语调高到破音:“我好喜欢,真好听,我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好像是从天宫上传来的!叫什么呀?” 不太意外的反应,慕千昙按下浮起的心潮:“ptineDunAutreté,Laprès-Midi》。” 这拗口的发音可难倒爱影了,但她不纠结于搞不懂的部分,依然回忆方才的曲调,越想越是开心:“我还想再听一遍。” 于是,慕千昙再弹了一遍。 爱影的快乐丝毫不减,她趴在钢琴边,手直捶地面,眉峰扬起,激动神情丝毫不作假。 慕千昙手心微热:“错了那么多,你都听不出来,对牛弹琴。” 爱影不解道:“我的确没听出来,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听,但我想说,就算是错了,又怎么样呢?我可以只听正确的部分呀,这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我觉得那也不叫错误,只是另一首有点不一样的曲子罢了。” 慕千昙微怔。 从前,她为了让母亲满意,为了成为兼具学习成绩和艺术的完美女儿,每一次练琴都竭尽全力,但她要做的事实在太多,十来岁的孩子,睡眠时间硬是压缩到五六个小时,就算拿出了全部的精力,依然难求完美,总是会错漏一个音。 她的母亲,总是会抓住那一个音,从而认为她全盘失败。 而现在有人告诉她,正确的部分才是最重要的。 慕千昙豁然开朗。 是啊,本来就是这样。 为何要盯着那不完美的地方拼死纠结? 难道因为那微不足道的错误,为了正确所付出的努力就没有价值了吗? 如果是能回到小时候,等母亲再一次无情地转身离去时,她不会黯然神伤,而时会叫住母亲,跟她说:“妈妈,你只能听到我人生里那些微不足道的杂音,从未聆听过我真正的旋律。” 祈求爱是孩子的天性,不爱她不是她的错,是母亲。 “哇,这是什么呀?”爱影语调欢快,似是发现了什么。 慕千昙望去,在爱影手指下方,钢琴的侧面,贴着了一张小小贴纸,上面画着一只灰色企鹅。 爱影趴下。身子,用手去扣:“是那个很可爱的鸟吗?” 那一点灰色,使得慕千昙的记忆纷至沓来。她还记得这枚贴纸的故事,是她在水族馆里中奖后得到的,那时纠结于贴在哪里。经过细致的选择,最后,她贴在了钢琴的侧面,不算显眼但也不至于看不见的位置。 她在心里制定规矩,第一个发现这张贴纸的人,就要和她做朋友,不管是谁。 十几年过去,当她早已遗忘这张贴纸的存在时,一条大傻龙,在陈旧的回忆中,发现了小昙精心藏起来的秘密。 第317章 欲念 “你是第一个发现它的人。”慕千昙说。 这个家里每天都有人来来去去,保姆,阿姨,老师,客人,形形色色,各有目的,没人会低头看一眼那可能藏有少女心事的地方,就算发现了,也无心探寻,那贴纸背后的秘密。 虽说还不知道这发现代表着什么,但敏锐的爱影已从女人的表情上,得知自己做了正确的事。她晃着脑袋,笑嘻嘻道:“师尊要给我奖励吗?” 慕千昙随意按了几下琴键,毫无规律的琴音后,她道:“来试试。” 爱影一怔,利落爬了起来,把手搓热,伸出一根手指,悬在琴键上方,来回移动,像是在挑选礼物:“要按哪一个呢?” “这个。”慕千昙抓住她的手,往下按,一声清脆的琴音响起。 她改正了童年时错漏的那个音。 与手背相贴的手心,属于女人,比她略大一圈,体温较低,由于清瘦,能感受到骨骼的脉络。爱影望着,挪不开眼,还以为那声琴音来自自己心间。 忽而,两人手下的钢琴骤然破碎,消融。 窗外呼啸,仿佛刮起了大风,蛮力撕扯着她们身处的华丽大厅。爱影脸色骤变,拦在女人身前:“怎么啦。” 慕千昙道:“我们两人的识海能有什么危险,坐着吧。” 于是,像是并肩观影似的,爱影坐在了她身边。 两人面前的墙壁在尖叫狂风里被吹散为崩解开的木石,震破耳膜的轰鸣声中,她们看清了外面,那里不是楼房与街道,而是一个流过污水的小巷,脏臭之中,小昙第一次与血缘妹妹相遇。 从认识自己血脉的不同,脱离了第一个家庭的认同感,尝试了解新家庭,到被残酷的现实击溃,被母亲和妹妹言语所伤,被折磨到精神不稳定,到尝试爬起来,总是失败,但愈挫愈勇。再到为妹妹找领养,生活步入正轨。 以及最后,飘飞的大雪中,她亲手杀死了母亲后的亡命奔逃。 爱影脸上的表情,从好奇探究,到困惑,到震惊,到愤怒,再到不知所措。 世界对她而言是陌生的,她要理解这个钢铁森林,还要理解她喜欢的人在这钢铁森林里收到了怎样的委屈。在彻底弄懂这些之前,眼泪已流了下来。 从第三人称视角旁观自己的过去,有一种新奇感。慕千昙彻底化身观众,脱离视角,这才发觉,之前只觉得不公平,如今,在知道了那都是提前写好的设定后,竟咀嚼出了新鲜的荒诞。 更准确来说,是恶毒的喜剧。 过往的愤愤情绪消失,她觉得有些无语,难得想分享这份感触,一转头,只看到了神色异常的爱影。 第一次看这种事的话,难免难以承受,虽然慕千昙不太有感觉了,但也明白,那恐怕不是裳熵能够接受的,正要说点啥,忽而,听到有人叫她。 “师尊!” 人就在身边,但这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咽回到嘴的话,慕千昙回眸,视野有点被遮掩。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们两人身后也被覆盖。 莽莽群山藏在大雪中,依稀露出来的部分,仿佛锋利的黑色刀剑,审判着被包围的人。裳熵跪在地上,像是被压垮了,肩膀塌着,怀里抱着人,满面惊恐,脸比雪色还要白。 “师尊,不要死。” 慕千昙想起来,这是她听从魔物的话去伏家那会。 与伏郁珠和魔物的赌注,她原本都能赢,却在得知自己过往的不幸都是注定时,就心如死灰,晕了过去。后面她知晓了,把她救走的是裳熵,也是她带着自己继续逃亡,虽然结局依然难逃一死。 那段过去本来从未亲眼见证,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看到。 大地与天空都是一片苍茫,纷飞的厚实雪片中,在慕千昙人生里最短暂出现的那个小裳熵,刚从岩浆海中爬出来,介于青涩与成熟之间的裳熵,正抱着刚从伏家捞出来的重伤的她,崩溃大哭。 “求求你了,呜呜呜” 她哭得浑身颤抖,在此之后,慕千昙没再见她这么哭过,像陷入极度恐慌的孩子,眼神僵直,手足无措。她怀中的女人也许是死了,身上沾满洗不掉的血,脸上一点人色都无,伤口状态更是凄惨。 慕千昙有点理解这事为什么给裳熵带来那么大的阴影,她那会的样子,谁来看,都觉得她绝对没救。 手背忽而覆上冰凉,慕千昙低头,看到爱影的手,再一抬头,就是这孩子满面潮湿,濒临崩溃的脸。 方才她抓住爱影的手去弹琴时,那只小手分明还是热乎的。此刻,却是和冰块差不多了。 “看完了?”慕千昙不动声色握回去,拇指搓了下她手背:“由此可见,那些人对悲惨生活的想象力也就到此为止了,真可悲,看来作者不是个搞创作的料。” 女人的话无法再脑海中正确分解,爱影的神经已麻木,像被雨水浸湿的麻绳,纤长睫毛颤巍巍的,眼里包着泪。 她哑声道:“师尊,你的心上,是否有茧?” 由爱与正向情感凝聚出来的影子,正是天真的顶点,根本无力承受这样的现实。 她没等到答案,便忽而一低头,手捂住脸,痛哭起来,似乎头痛欲裂。 两人身下的长凳,突然拉长,各自一端。慕千昙被迫松了手,还未说什么,一道红色半透明帷幕拦在她们之间。 鼻尖嗅到一股暖香,慕千昙转头,才发现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她们身处一道狭长的走廊中,桃红地板上铺着散发香气的花瓣,廊内处处挂着轻盈的红纱,随风飘摇,昏黄灯火浇下来,颇为暧昧温暖。 一看这地方,慕千昙就本能觉得不对劲。 她站起来,环顾一圈,再看向红色帷幕对面。爱影的轮廓勾勒在帷幕上,高高瘦瘦的少女,哭声渐息。 慕千昙转头,以目光确定了帷幕的终点,便抬脚走过去。 她一动,帷幕后的人也动,与她并肩着走,且越走,个子越高,头发越长越直,身形更成熟翩跹。廊内响起了若有若无的铃铛声,虚无缥缈,似梦似真。到了尽头时,从帷幕后绕出来的,不再是爱影,而是一身白衣的欲影。 红纱被风撩起,慕千昙眉头微跳。 唯一有着直发的影子,长发如瀑,黑如礁石,衬着肤色如月色,眉眼与平日是截然不同的柔情蜜意。那身白衣服质地极为柔软,暗暗亮着珠光,薄纱般,贴着身体,勾勒完全。行走时,流水般淌过肌肤,耀着人眼,白皙若隐若现。 她赤着脚,踩在花瓣之上,嫩粉色的樱花瓣破碎,溅出汁水,为她镀上一层莹润之色。她颈间戴着早已化为灰烬的锁龙环,细细窄窄的金环,扣在她玉质的颈间,上头挂着几个小铃铛,叮铃响动。 “师尊,”她的嗓音格外柔和湿润:“您来了。” 前一秒还是大雪纷飞,下一秒便是芙蓉张暖,可那只小爱影呢?慕千昙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欲影道:“怕是忧虑过度,暂且散了。师尊莫担心,她是最顽强的,等会就出来了。” 慕千昙见过这位欲影,但还没有这样正式当面交流过,只觉得稀奇。沉默了一会,她揉揉眉心,抬眸道:“那你想做什么?” 像是等待着这句话,欲影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欺身上前,拉起她的手,为她扣上了一枚金戒指:“只是想把这个还给师尊。” 她说话时,眼镜微微眯着。平日里,裳熵的眼睛都要蓝色为主,金色为辅,可她的眼睛,主色调却是鎏金,深邃又难以揣测,隐隐还有危险,蛰伏等待着将靠近之人拉入沉沦的深渊。 被两只柔中有骨的手拉住,慕千昙垂眸,看见指根处多出来的金色,手指弯下去,扣住欲影的手,拉了她一把:“我进来的目的是为了消除影子,所以,我是不是应该把你杀了?” 欲影被她一拉,有些站立不稳,笑着跌过来:“师尊要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是,也许可以试试,满足我的欲念?也许那样也能达成师尊的目的。” 她嗓音格外乖巧,慕千昙却看出端倪。她虽然暂且对这方面没有经验,但一看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个老实的,以纯真无害的脸蛋把人骗上。床,后头要怎么样,可就难说了。 慕千昙望着她近在咫尺的眼,戳穿她的心思:“你总是会得寸进尺的。” “不会得寸进尺的人,那是爱吗?”欲影眉眼弯弯:“师尊可以试一试。” 此地是两人的识海,是这世间唯一独属于她们的地方,绝不会有再一双窥探的眼,时间也是停滞的。慕千昙想起了唇上残留的触感。她倒也不着急往后推进,朝前走了半步,嘴唇贴近欲影的耳朵,道:“这是最有效率的方法吗?” 欲影:“是。” 望着她白嫩如豆腐般的耳垂,嗅着她身上的香气,慕千昙道:“骗人的还是真的?” 欲影轻移视线:“师尊想听哪个?” “少卖关子了,”慕千昙自下而上盯着她,以气声道:“你有那个本事,就来吧。” 第318章 她的恨不堪一击,爱却如此顽固。 下一瞬,唇齿相撞,磕个轻响。 嘴唇有些麻木,慕千昙蹙眉,微微偏头,本想指责一句,奈何欲影先一步,已用行为道歉。 炙烫的气息在耳边流转时,她原本与慕千昙相握的手下坠着滑,手背抵着袖口,一道向下,从指尖滑到臂弯处,露出一节肌理匀实柔韧的小臂。 她以掌心抵在慕千昙手肘,揉了两下:“对不起。” 尽管只是极轻的触碰,连扇一巴掌都要比这亲密,但慕千昙却发觉颈后一片战栗。 入眼处没有熟悉特征,一股无所依存的不安感从心底往外冒。 她下意识避开再次贴上来的唇齿,念道:“裳熵?” 那一声唤,短如叹息。 欲影似有所感,眼帘掀开,只用一眼便弄懂了眼前人的介意之处。 于是,长发打起卷,墨色染白衣,温柔变凌冽,霎那间,已换了一副相貌。她垂眸,长睫扫动:“我在。” 她变成了裳熵。 这样说有些奇怪,应该说,变回了本来的样子。 慕千昙本意并非如此,不过,嘴唇翕动,倒也没说什么。 她不是什么慢条斯理之人,既然决定要做了,就会做到底。 仿佛是为了夺回主动权似的,她眼神一转,目光陡然锋利,手指向上攀,陷入欲影密集长发中,压着后脑勺往下。 以她们目前的身高差而言,想要实行目的,慕千昙得自己迎上去,她也这么做了。 可刚刚才指责完,自己就犯了同样的错误。 她也没控制好力道,唇齿摩擦,撞得比方才更狠。 两人嘴唇麻痛,都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气息荡漾。 欲影显然想说话,但慕千昙没给她抱怨的机会。 她怎么敢抱怨的?给她舒适就接住舒适,给她疼就咽下疼。自己选的,就别想有不满,有也吞回去。 执行慕千昙理念的,是她的齿,先一步在那唇上磨咬了下,当做警告。 而给与回应的,是欲影的手,五指指尖在她手肘边按了按,再摩挲。 她没打算抱怨,她乐在其中。 于是,便一发不可收拾。 红纱翻卷,风吹不散柔情,满地艳红滚动。 喘。息之间,慕千昙眼眸半开,脑中闪过了第一次接。吻的场景。 危机四伏的神魔森林,大树下,温泉里,热气弥漫中,她借着白翅的遮掩,俯下。身去。 而今却是仰着头,更亲密无间的贴合,更紊乱停滞的呼吸,更潮。热失控的体温,更漫长细致的探索触碰。 肌肤滚烫,像是有暑气从中蒸出。 明明是风不停歇的走廊,气管却像是被谁捏住了,呼吸逐渐难以畅通。 骨缝里溢出热与酸麻的泡泡,她体温不断攀升,后背出了汗,头晕目眩,眼冒金星。 心脏跳到难以忽视的程度,胸腔从里到外微疼。就算意识不清,她也不想认输,扣住欲影肩头的手不断用力,却只是颤抖,连衣服都没有抓下去。 谁在发出奇奇怪怪的声音? 慕千昙不知道,但她觉得,发出那种声音的人应该拉出去枪毙。 这时,有人先一步退出了这幼稚不堪的争斗。 欲影弯着身子,两条手臂合拢,搂住她的腰,把人往怀里压。 唇上退出后,她仰头,下巴抵在女人头顶揉了揉:“我的好师尊,你先喘口气吧。” 因她这句话,廊上的红纱全部坠落。 慕千昙不记得发生什么了。 她不记得过去了多久,不记得她们怎么从走廊来到了房间。 等她稍微清醒点时,睁眼看到的是凌乱丝被。她趴着不动,各处都有强烈的陌生感,疑心自己又被李碧鸢换了个躯壳。 “师尊?” 头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唤。 慕千昙这才发觉身下软得出齐。 她大概知道自己在哪里,但并不想抬头。动了动手,发觉手腕还在某人手里攥着,便道:“太热了。” 是真热,空气不流通似的,热得她说话都没力气,只得懒懒开口,目光没聚焦,眼珠滚碾着微微红肿的眼皮。 她说完,侧边便传来一阵凉风,驱除热意,让她清醒了些。转头一看,欲影侧躺着,手撑着额头,衣装不整,正拿了把扇子给她扇风。 “”慕千昙精神许多。 她微微撑起上半身,看向被她压住之人的脸,的确也是欲影的。 但是 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这时,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师尊,要喝茶吗。” 慕千昙回眸一看,果然,又是一个,正端着个托盘,给她倒茶。 骨头缝里钻出来一股子毛骨悚然,她抓起茶杯,往底下那位脸上一浇,不算是客气道:“你作弊。” 被茶浇了一脸,脖颈,发丝,衣领枕头都湿了,欲影不在意,明明主动权都不在手中,却毫无畏惧。看到师尊一本正经,她脸上露出一种想笑又不敢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的表情。 “我错了,”欲影举起手:“师尊直接用茶壶好了,这么一小杯茶,怕是不够泄气。” “浇你我都嫌浪费。”慕千昙冷声说道,只是嗓音哑得厉害,效果大打折扣。 她很不理解,明明好像没怎么出声,为什么还会影响到这方面? 抱着这份费解,她掰开赖在腰间的那条尾巴,抓住茶壶,直接对着壶嘴,咕咚咕咚直接咽下去好几口,这才摇摇晃晃下了床。 正撵着衣领,她斜眼一扫,看见床边立着巨大的金色镜子,正是翻天镜。 这东西在裳熵手中,常常以一个小金粒的形态存在,她都忘记了,这才是翻天镜的全貌。 从旁经过,慕千昙不可避免看到镜中的自己,青枝般的血管爬在她颈间,点上红梅般的印记,不堪一折。她一阵恶寒,迅速挪开眼,忍着腿酸,披衣往外走。 一推门,外头竟然是另一个更加宽阔的房间,屋中摆满书架,架上全放着同样的红色书本。一排排,分外整齐。 慕千昙心知有异,走到书架前,翻出一本看,尽是些难以入目的画面。 把书随手扔掉,再翻,还是,便继续扔。一连看了好多本,每本都不同,但内容都差不多。 她脚下很快堆满了红封皮,白纸张的书。那些书全部摊开,露出的画面不忍直视。她也赤着脚,脚下是暗红地毯,这一个个元素交织,是那些书画也比不上的美艳。 慕千昙拿着最后一本书,没再往后看,只是掀起眼帘,看了看那兴许比书海阁还要丰富的藏书量,呵笑了一声。 这里所有的书,全是春。宫图。 要是能穿越回去,她一定要在发现那大傻龙偷**宫的瞬间,就立刻冲上去把她书全给烧了,再胖揍一顿,揍到她再也不敢起这份念想,才对。 欲影也走过来,闲闲倚着门框。 慕千昙望向她:“我说了,你不要得寸进尺,差不多就行了,我还有事要办。” 欲影垂眸,颇为委屈:“可下一次见到师尊,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慕千昙想起来这茬。 她是来净化的,那么等她完成目标,从这识海中离开后,裳熵面对翻天镜时,还能召唤出那一个个影子吗? 恐怕不能。 那么,十五六岁的爱影,保留了几年前裳熵本性的那个孩子,也会彻底消失。 沉默良久,慕千昙道:“随机一个。” 她失去了继续沉浸在这的耐心,把手中书翻得哗哗作响,而后食指陷入,随机停在其中一页。 确定之后,她将书彻底翻开,定睛一看,手指捏住书角,撕下那一页,转身走到欲影身前,抬脚将她踹翻。 身上受力,欲影没做防备,向后跌倒,噗通一声,长发散开。她从下方望着人,逆来顺受,眼眸温柔。 “最后一次,”慕千昙掀开裙摆,弯下腰,以指背试了下女人的鼻梁:“管你尽不尽兴,都给我滚。” 周遭环境开始变化时,慕千昙未能反应过来,只觉得暖意消失,冷风阵阵。 融化般的触觉离开,她从迷蒙中清醒,冷得瑟瑟发抖时,这才发现,高而远的乌云代替了书阁顶部,紫电从中穿梭,下方翻滚着深黑海水,所有暖色都不见,只剩下浓烈且无边际的铅灰。 没有良好的过渡,慕千昙有些难以适应,手撑着地板,又被冻得哆嗦一下。 低头看,那石头地板上,居然有一道道裂痕。她环顾四周,发现十根长短不一的山柱将她包围,那是石头做的双手。 她被捧在了一双手中,正触碰着交错的掌纹。 后脑感受到一股神秘的注视,慕千昙发觉自己被阴影笼罩。 她缓慢转头,看到一张巨佛般的石脸,顶在乌云下,经受千年雨打,饱经风霜,笔直的眉峰,无情的脸,颇具威严。 石像整体都是灰扑扑的色调,但有两处,却过度饱和。一处是她的头上,戴着苍青殿做成的头冠,空洞的大殿,奢靡的金色。另一处,是她的胸前,那是慕千昙亲手写下的血红符咒——泰山压顶。 原来是恨影。 她也随即认出来了,这里应当是异化后的狭海。 整了整衣服,慕千昙翻过身,身上的薄汗还没擦去,眼眶也还红着。她揉着酸疼的膝盖,目光描摹着恨影的脸:“你想怎样呢?” 恨影没有回应。 一滴泪从她眼中流出,所过之处,生出贫瘠的青苔。 天空飘起了细雨。 觉得有些冷,慕千昙再次叫道:“裳熵。” “礼物,”恨影终于开了口,她的唇没动,那声音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又远又轻,于天地间回荡:“没来得及给师尊的礼物。” 还神秘兮兮的,慕千昙可没看到什么礼物,正要说话,突然,闻到一股花香。 她心里说着不是吧不是吧,而后撑地站起来,走到手指边,向下看。 这一看,便凝住了呼吸。 广阔黑色海洋上,千万片花瓣舒卷,千万朵昙花盛开。纯白之色,洗尽铅华,将海面映至皑皑,一瞬如雪,一瞬如云,香溢若山。世间所有奇景,都不会比这一幕更壮丽,更令人震撼,夺人心魄。 沐浴在丝雨皎月中,慕千昙久久未能回神。 然而,这样的奇景未能持续太久,她听见一道崩天裂地的破碎之声,承载她的双手晃动,身下不稳,差点摔倒。 慕千昙急急回头,发现一道无可救药的裂缝贯穿恨影的脸,且还在不断扩大,崩解,雕塑的悲鸣响彻海面之上。 像是知道自己抵不过消失的命运,恨影以加速裂开的代价,咔咔弯下腰,将掌心中的人,小心翼翼放进了一朵庞大的昙花中。慕千昙坐于一片伏倒的金色花蕊里,抬眸望向被花瓣边缘框柱的半张石脸。 天色依旧灰暗,恨影的动作激起千层浪花。这苍茫的天,深不见底的海,不断冲击的浪,都想将她粉碎,吞吃。她的腿和腰,整个上身都在碎裂,却执拗着,想要看那人最后一眼。 只是,那空白的石头眼睛里,却无法凝成清晰的人像。 她捂住脸,彻底裂为成千上万块大石头,噼里啪啦砸入海里。 那汹涌的海浪,吞噬一切,慕千昙坐于花中,却连一阵风都没有感受到。 待到最后一块石头被吞没,海面恢复平静时。一只湿淋淋的手攀上昙花的边缘,接着是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嘿咻。” 爱影用尽力气,终于爬上来,一看见师尊,顿时大哭着扑上来,紧紧抱着人:“呜呜呜,好想你。” 任由她抱着,慕千昙嗅着花香,望向海上摇曳的昙花,心中空茫茫的。 她本来以为恨影会是最难对付的那个,没想到,她什么都没做,恨影就自动崩解了。 而现在抱住她的爱影,却从始至终都跟在她身边,除了因无法承受而消散的那一刻。 “裳熵啊。”慕千昙叹息道。 她的恨不堪一击,爱却如此顽固。 第319章 远不值得这份牺牲。 恨影崩裂后,花儿们失去依托,也逐渐缩回海洋。 纤尘不染的白,被墨汁吞没,昙花一现。 令人牙酸的扎扎声中,黑色海面不再翻涌,逐渐变硬,最后凝固为灰黑的石头,似重回陆地。 该是到下一个影子的地盘了。 拍拍怀中人的肩膀,示意她起来,爱影却不愿撒手。她抱得很紧,仿佛那是最后一次拥抱似的,像条八爪鱼。 忍了一会,慕千昙手臂都麻了,便揪她的耳朵,费些劲把人掰开:“去看看外面。” 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爱影脑袋清醒些,揉揉眼睛,攥住慕千昙的腰带:“好。” 走出花朵,慕千昙脚踩上海面化作的地板。 刚一踩着,差点歪倒,稳住身形,这才发现,这一大片地面居然都凹凸不平,像凝固的细浪,浪与浪之间的沟壑中,还有不少裂缝,缝隙中有橙色光芒亮起。 那光具有温度,如同熔岩,炽热烫人,把石块也烹到温暖。 “你知道这里有谁吗?”慕千昙先问了句。 爱影张着红肿的眼睛四处看,道:“是愤怒和杀意。” 暴怒之影,就是那位身量高大,体格健壮,长卷发茂盛至垂地,一把将惧怕之影扔出来,黑衣流火的暴脾气。 至于杀影,裳熵也提到过,她应当是无法变为人身,充满杀气的黑色龙形。 若是她们,的确与这环境相衬。 在心中计算进来之后遇到的影子数量,慕千昙意识到*,这场不长的识海之旅即将到尽头,便道:“差不多快要结束了。” 爱影不再拉着她的腰带,而是松开,再抬高,抓住她的手指:“嗯。” 回想那日在房间里第一次看到的那堆影子,慕千昙盘算着:“我记得还有一个惧怕之影。” 说到这个,爱影又神采飞扬起来:“她早就消失了喔,在师尊千里迢迢来救她的时候,就消失了。” 慕千昙道:“救她?你说神魔森林还是现在。” 爱影道:“都有。” 那份恐惧,并不是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而是长久以来积攒的,对于离别的畏惧。 她认为自己的身份之轻,能力之弱,往后的人生中,会不断失去。 可巨人族与始源花两件事,她都等来了最重要之人的寻找和相助,得到了与自己内心同样的坚定之意,足以把恐惧抹平。 “不止惧影,待会师尊看见就知道了,”爱影蹦蹦跳跳:“每一个影子都因为师尊的肯定,变得没有那么极端了喔。” 就像方才那位恨影,刚出来的时候,可是嚣张到一脚把企鹅昙给踢开。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那份恨,除了给出一份礼物,也所剩无几了。 慕千昙心道:好像唯独你并非如此。 几句话毕,前方出现一道火红的影子。 一块大石头立在地上,暴怒坐于顶端,宽阔的肩膀,毛毯般长而厚卷的头发,夹杂着熔岩之火的黑色长袍,曜日般橙红的眸色。她手执长棍,神思肃穆,气度威严,叫人不敢逼视。 愤怒所在之处,杀意也紧随其后。 一条小龙缠绕在她身上,漆黑鳞片个个边缘锋利如刃,龙角锐利,瞳孔尖细,口大张着,喉头深处有蓝火在扭转,杀气毕现。 嘶鸣的黑色小怨灵在她们周身飘飞,想要将她们吞噬,但只要一靠近,就被杀影以火烧,怒影以棍砸,简单两下,化为灰烬,无人再敢近。 在距离她们有一段路的地方,慕千昙停下,调笑道:“我直接劝她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消除的可能性大吗?” 耳朵自动过滤听不懂的词语,并快速想出主意,爱影歪着脑袋道:“不用那么麻烦嗷。” 慕千昙:“嗯?” 爱影道:“我去告诉她们,让她们把自己清除就好,只要表达了是师尊的意思,她们就会听话。” 慕千昙道:“你敢走过去?不怕被一棒打碎吗?” 爱影摇摇头:“她们看谁都不顺眼,但唯独对我不会说什么。师尊在这休息吧,我去去就回。” 松开师尊的手,爱影穿过重重怨灵,停在那块大石头跟前。 杀与怒都瞧见她,果真没动手。 只见爱影开口说了什么,那怒影竟是将长棍往上一扔,手疾疾抓住尾端,口中一声喝,将棍用力甩下,砸向石头。 风声呼喝,咔嚓一声,石头应声碎裂,而与此同时,一道强烈气波向四周推开,将那些小怨灵全部震碎,如同气球,一个个炸裂,发出噼啪的声响。 视野不再受到遮挡,杀与怒都望过来,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慕千昙。 须臾,两道影子阖上双眸,悠悠消融。 天边乌云散去,朦胧光晕倾洒,爱影脸承日光,满脸得意:“看吧,我没骗师尊!” 这幅情景,莫名叫慕千昙想到了她第二次去通明山训练,枯燥无味的爬山历程中,身边忽而响起的呼唤。 以及抵达山顶后,那日光中的消逝。 就算知道结局,她也依然要往上走。 默默站了会,慕千昙上前,触摸着碎裂的大石头:“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谁呢?” 爱影学着她说话:“还有谁呢?” 慕千昙道:“你。” 爱是最后一道影子。 “哦,”爱影还是笑嘻嘻的“是我诶。” 硌手的石头还留有怒影的余温,慕千昙看了会,问道:“杀影被消除,意味着你又要回到之前那不愿意杀人的状态了吗?” 爱影道:“不会的,师尊,消除的影子只是除去过多的异变部分。” “这些执念太强,强到失控的地步,才会成影,就算不考虑净化这件事,情绪总是那么复杂且深刻,也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只是恢复到正常状态了。” 翻天镜这件法器,本身就只能照出一个人最极端的特征,一般情况下,有一两个是常理范围内。 像伏璃,虽说有四个影子,但都是同一类型,吃喝玩乐,都可以并做一个。 但裳熵不同,她的影子,几乎包括了她所有的情绪种类。 这意味着,她高兴时极端高兴,抑郁时极抑郁,憎恨时极憎恨,多愁善感,大起大落。 一个人的情绪若是到这个地步,必然会面临分裂的结局。 净化并非是消除她们,而仅仅只是让她们不再失控罢了。 “所以师尊,你不用担心,就算我消失了,我还是会一样爱你。”爱影说。 “”慕千昙以指尖抵了一下她的脑袋:“我没担心过这种事。” 爱影笑道:“好嘛。” 慕千昙懒得理她,转过头,望着高高的天,发了会呆。随即,想问问如何将最后一个影子消除,低头一看,爱影已不在了。 同时,四面八方有雾气涌来。 “师尊。” 意识到什么,慕千昙转过头。 身后不再是大石头,而是一张方桌,只有几岁的小小裳熵坐在一条长凳上,冲她伸出双手:“回家。” 八岁时,再也等不来“家人”的小裳熵,无法面对这样的现实,毅然决然离开长大的地方。 那时,她并不知道该去往哪里,跌跌撞撞,懵懵懂懂,随遇而安。她遵循自己的理念生活,战战兢兢,小心翼翼,也不免心怀憧憬,以为重修了一间房子,就是重拥有了一个家,却总是事与愿违。 而如今,她迷茫的心,有了真正的栖身之所。 “嗯,”慕千昙颔首,走过去,拉住她一只手,牵着她跳下长凳:“走吧。” 小裳熵兴奋道:“要去哪里呢?” 慕千昙道:“去哪里都可以。” 毕竟哪里都一样。 迷雾涌来,吞没了她们的身影。 意识被抽离,高高抛起,又咣当一下坠落,掉进躯壳之中,摔得狠了些,四肢都有些微微的麻痹。适应身体的短促时间内,慕千昙睁开眼,在嗡嗡耳鸣中,看到那双也刚刚掀开的蓝金色眼眸。 炸弹的倒计时在滴滴响动,她们无需言语,相视一笑,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 脚下的献祭阵法自行启用,光芒乍起,然而,未等其中的杀之阵开始发挥作用,倒计时已归零,可怕的一瞬静谧如一道死线,横扫祭坛之上。 接着,一道光球陡然涨大! 蛇牙祭坛之外的人,都紧张等待着里头的动静,三三两两悬于门前。 忽而,盘香饮察觉到一股尖锐的冷意,厉声道:“退开!” 精神紧绷的人们,本就蓄势待发,听到命令,便如离弦之箭,极速退开。 就在她们将将撤离之时,一道恐怖的力量扭曲了祭坛周遭的空间。 紧接着,尖锐的呼啸声从中炸出,祭坛猛然胀大变形,连带着它脚下的山头,一并轰然碎裂! 足以撕裂耳膜的炸裂声响,以闪电般的疾速,席卷整片广场,功力稍弱些的,被冲击波震到口吐鲜血,耳朵里也流出红色,当即眩晕过去。 烟尘冲天而起,遮天蔽日。祭坛与山头的碎片如雨水砸落,天空瞬间变黑,犹如末日之景。 一道红色划向天边,盘香饮道:“是魔物!她跑了。” 没等她有所动作,一道更为纯净的蓝,穿过废墟之雨,向那道红追了上去! 而在下方,慕千昙捂住口鼻,冒着坠落的碎石瀑布,冲向了盘香饮在出发之前用来传达命令的屋子。 趁这里还没被波及,她迅速钻进屋里,拿出李碧鸢所说的数据复制机,而后撤到了稍远的位置,确定不会受到影响,这才检查手里的机器。 树荫下,风细微,慕千昙对着所剩无几的光,看了看机器表面,没找到破损的地方,松了口气。 这算是李碧鸢的命根子,要是被弄坏了,怕是要彻底死掉,没得救了。 把机器揣好,慕千昙打算回去帮忙。 可动身之后,一种奇妙的预感,让她停下步伐。 秉承着对穿书局的不信任,她再次拿出机器,并按照李碧鸢教她的方式打开,查看存放她个人信息的页面。 未曾想到的是,文件夹里一片空白。 来回检查了好几遍,还尝试了刷新,都是同样的结果。 李碧鸢的信息并不在这里。 慕千昙脑中嗡的响了声。 她不由得再次想起了自己没问的那个问题。 李碧鸢到底是违抗了什么样的命令,才会走到辞职这一步? 随手扔掉手中的机器,慕千昙抬起手,按亮了手表。 她没有操作过这个工具,但好在手表的使用逻辑和普通智能手表差不多,所以她轻易找到了穿书局与李碧鸢最后的聊天记录,并点击了自动翻译,将暗码翻成了能看懂的文字。 穿书局:[始源花抓走了重伤的女主角?那这个世界没戏了,放弃,你最后的任务是杀掉女配,我们要升起防火墙。] 李碧鸢:[升就升,为什么要杀掉她?] 穿书局:[这个人太危险了,且她已经知道了穿书局的存在,万一她最后没死,还想着报复怎么办,她很危险。] 李碧鸢:[那魔物不是更危险吗?] 穿书局:[魔物顶多摧毁这个小世界,她意识不到我们在背后,但那个女配不一样!杀了她,就用局内发给你的那枚炸弹。] 原来那枚刚刚炸掉祭坛的炸弹,原本是用来杀死慕千昙的,怪不得会那么强力。 毕竟,要杀死仙人,只靠李碧鸢的力量是万万做不到的。 慕千昙用力揉了下眉心,继续往下翻。 穿书局:[回答!] 穿书局:[我让你回答!瞎了吗?] 穿书局:[任务人员李碧鸢!看到就回复!你工作不想要了吗?五分钟之内不回消息,我要扣你绩效了!全勤也别想拿!年终奖我发给一条狗都不会发给你!] 穿书局那边的人发了一连串的疯,慕千昙不知道李碧鸢沉默的这段时间在想什么,但到最后,她只是简单说了四个字。 李碧鸢:[我做不到。] 而后,她便单方面切除了联系。 这台数据传输器是李碧鸢进来的时候带来的,根据她所说,已经断网,穿书局不可能在她辞职后对数据做什么。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穿书局给她的,本就是空白的机器。她们就没想要让李碧鸢再活一次。 本质上,她只是个消耗品罢了,不必为此付出更多的资源。 慕千昙摩挲着手表侧面,逐渐听不见外界的喧闹动静。 李碧鸢,你心甘情愿付出一切的公司,发自内心感激的那些人们 远不值得这份牺牲。 第320章 不管你是什么怪物,受死 红蓝流光依次窜上天空,拖出长虹般的尾部,云层避之不及,被残忍推开,天空像是被划了两道伤口。 未知且陌生的力量首次全面露出爪牙,厮杀个昏天黑地。 受危机感应影响,提前布置在四周的阻拦阵法启动,犹如拉起数道光幕。 然而,还未等到接触,两团光便缠绕在一处。 她们速度极快,仿佛两个粒子在纠缠,每一次碰撞,都炸开颜色各异的灵力云雾,同时引发地震般的震动,千里之外的云彩也受到波及,被切割为成千上百份,依次排列,如同豆腐。 而在呼吸之间,这样的对抗持续了上百次! 一朵朵“烟花”云雾绽放在空气中,如一团团被抖散的染色鸡蛋花,看似毫无威胁,但就如绷紧的弦,若是靠近,必定会在强大的灵力冲击中被分解为粉末。 天空已成地狱。 危险的绛紫吞噬蓝色,不详的气息笼罩着大地。 由烟尘和碎石组成的雨终于落下了最后一滴,被挖空的广场又再次被填满,犹如经历过一场大地震的废墟,地被揉开,又乱七八糟合并,突出犬牙般的尖刺。 尘埃还未散去,江缘祈不管不顾,冲了进去。 她灵巧踩在大块碎石的顶端,一手抱猫,一手执魔音,眼神犀利,扫过每一处缝隙,试图寻找到跟随着慕千昙一同进入那黄铜小门的身影。 她赶在第一时间便来寻找,心中抱有希望,但多多少少也清楚,纯粹的凡人想要在那样的爆炸中活下来,难如登天。 即使如此,依然不可随意放弃。 只是,随着大半个广场都被她搜寻过,皆一无所获后,她的心和脚步,都逐渐沉了下来。 突然,她听到一声破空之声! 迅速抬头,她正看到一抹褐色的流光,从天边激射而下,即将砸向地面。 这一下若是砸中,必定又是一番山崩地裂,不过,显然有比它更快的存在,那就是盘香饮。 在距离地面约五丈左右的高度处,那抹白衣鹤影凭空出现,将手一抬,便是个由金色灵力构建出的圆盾。 下一瞬,意料之中的,褐色流光撞击在圆盾上,引起灵力震荡,发出沉闷的钝器声响,摩擦带起的声波将附近的树林全部压断,随即刮起小范围的狂风,亦将尘埃驱散。 盘香饮冷冷道:“你还想越过我害谁?” 那万钧之力的冲击被硬生生截停,还保持着高速旋转之势,试图将圆盾钻出个口子,火星四溅。 并没有另起攻击,而是死心眼继续下钻,盘香饮察觉出它的执念,在扭曲空间的重击中,低下头,看到了被她护在下方的慕千昙。 这东西是冲着她来的。 方才,慕千昙捧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发呆,而在这一击之后,她稍作清醒,下意识弯下膝盖,抬头望来。 盘香饮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有些白。 看见人,慕千昙将手笼在唇边,高声问道:“预言会有可能出现错误吗?” 李碧鸢说过,她看见自己出现在了黑龙裂天的预言中,那丑丑的黄表情短袖,除了她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能穿。 既然如此,不管什么原因,黑龙裂天还未出现,她应该至少能活到那个时候才对啊。 不过,刚问完,慕千昙就想起来一件事。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黑龙裂天的预言第一次出现在集议大殿上,盘香饮召来了修仙界重要的人物,与大家一起商议的,就是排查原因,找到那条龙,并试图修改预言。 预言本就是为了规避灾难而出现的,那么,这就代表着,预言可以更改。 可好端端的,为何只有李碧鸢的部分变化了? 是因为哪里不同了呢? 或许就是那份“辞职”的选择。 如果李碧鸢一直选择听从穿书局的 但那样的话,可能会死去的人就成了慕千昙。如此,不也算是更改了预言吗?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 慕千昙正思绪混乱中,听到盘香饮的回答。 “可能。” 就是说,预言可能出现错误。 但预言第一次出现时,这个世界上连带慕千昙以内,都不知道李碧鸢常穿的那件衣服是什么样子。 就算预言有错误之处,也不能凭空杜撰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更何况,后来出现在这里的李碧鸢,正是验证了这部分的正确性。 敌人就在眼前,在这种极端危险的关键时候,慕千昙依然要问出的问题,必然都是重要的。察觉到她还有话要说,盘香饮激起一股灵力,灌注手臂,圆盾霎时变大,反出一股力量,将那褐色东西瞬间弹飞! 果然,慕千昙再次问道:“最近的一次计算预言,是什么时候。” 那怪物倒飞出去,如一颗炮弹,消失于视野中,盘香饮警惕着,回道:“在我们出发之前。” 慕千昙眼中一亮。 若她们来蛇牙祭坛之前,还有过一次预言,那么就是在李碧鸢决定辞职之后了。 她问道:“预言有变化吗?” 盘香饮道:“没有。” 慕千昙道:“一点都没有?” 盘香饮:“没有。” 既然她那么确定,那就必然是没变化,所以,李碧鸢的死不是由辞职这个行为引起的。慕千昙又道:“那么,预言画面中,所有人的时间都是一致吗?” 这次,盘香饮顿了顿,才回复:“边界处或许有所不同。” 预言只能体现出大概,不能做到十分准确,既然都是未来的事,就很难保证,出现在画面里的所有元素,都是同一个时间线,这是预言的边界模糊效果。 而李碧鸢在预言中所处的位置,正是最边缘!很有可能就受到了影响。 也就是说,她站在黑龙裂天之下的场景,可能发生在黑龙裂天之前,也可能是之后。 脑中隐隐有某个猜想,让慕千昙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要对付魔物,也许比想象中要简单! 可还没等她整理好思路,又是一道破空之声,慕千昙还没看清,就见圆盾再起,阻挡住了再一次撞过来的东西。 这次,慕千昙看清了那玩意的形状。像个小婴儿,葫芦状,黑褐色皮肤,背后插彩旗,长得十分倒胃口,口中嘶鸣,声音刺耳难听。额头有个胃字,正是胃之塔。 “胃之塔,她想抓我!”慕千昙冷笑:“看来魔物不敌裳熵,才会出此下策,想到来抓我当人质吧。” 说完,她抬头,看向天幕。 那里已瞧不出任何天空的样子了,蓝色的底被遮盖,云层彻底消融,五颜六色的灵力撞击留下的光晕充斥一整片天,如同切割的一小片银河贴了上来,尘埃云放射着有毒般的光火。 在慕千昙目光所致时,蓝金色大龙正放出又一道阵法,一圈圈蓝色圆阵嵌套般扣住她的头,尾,以及中间的身体,无数鸽子般的白色飞鸟从阵法中飞出,继而绷直身体,如流光剑雨冲向另一端。 而魔物,也幻化出了自己的本相。 她的红发如同披风,极长,几乎覆盖住她的背部。这充满邪气的颜色之下,却是一方莲台。妖冶的花朵盛放,她端坐其中,上半张脸戴着那张总是伴随噩梦出现的羊骨面具,五条锁链从她身后伸出,一个个打下那袭来的白鸽之剑。 这些都是在一瞬间发生的事,而来回对招的速度之快,程度之剧烈,都让人望而生畏。 那是盘踞在神魔森林中,由神秘传奇古国遗留下来的力量,为统治国家而生的红蓝宝石,一并从权杖上剥落,进入人间,迎来截然不同的命运。 她们流离,最终再次相遇,兵戎相见,至死不休,不可能有旁观者插手的机会。 可就算是她们之间,亦有高低之分。被进一步净化的裳熵,比起污浊不堪,也没能抓住最后祭坛机会的魔物,显然要占据上风。 连续两次被阻挡,胃之塔暴怒焦躁起来,动用了宝石之力。她的身躯变得半透明,融化一般,渗透着,钻入一切能钻入的,那圆盾似乎再不能阻隔她的前进。 这时,盘香饮将手一掀,她脚下的土地,拱起一座柔软的石台,石台顶端化为一只手,咔吧握住了胃之塔,圆盾撤去。 石头牢笼当然挡不住胃塔,只坚持了一息,石台化出的手表面崩裂,随即,向四周破碎炸开。 尘埃散去后,胃之塔摩拳擦掌,口流涎液,准备再冲过来,谁知,那悬于尘雾之后的,不再是盘香饮,而是秦霜! “污染”,即是一种侵蚀,也代表着,污染者对于被污染的宝石而言,是重要的。而宝石受污,力量就会折损,那属于宝石的独特之力,自然也会大打折扣。 要不然,魔物也不会冒着巨大风险,要先行净化自己的敌人。 是以,盘香饮变作了秦霜的模样。 面对那张脸,胃之塔心神大震,神思摇动,甚至动了逃跑的念头,转身欲走,却发现后方还有一个秦霜,想去别处,却发现,四面八方,居然站满了秦霜! 这是何等恐怖之境! “变形之术,不过是最简单的法术。你们却用它,害我诸多门下子弟,”盘香饮再抬一指,语气中带着刻骨的恨意:“不管你是什么怪物,受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全文完结】 第321章 同归于尽 秦霜是红宝石的心病,是她强大之余也不得不遵循本性,低头忠诚,整日盘旋于心田,倍感折磨的存在。 胃之塔没有大脑,无法思辨那些身影的真假,只记得那个困扰了主人多年的名字,一被包围,便如受震,吓到肝胆剧烈,口中涌出腥臭浓黑的血。 趁它陷入混乱,意识不清醒,盘香饮先行释出一招。 她眼中亮起燃烧般的金光,双臂反方向悬摆,划了一个大圆,而后手指勾动,重回胸前。 一道金色阵法如一朵花,唰的一下,绽放在众人脚下。 阵内所有人额头,都多了一个金色的手势印记,她们的力量与气场,都瞬间暴涨数倍,灵力之潮汹涌流动。 阵法边缘,则竖起风刀构成的墙壁,使得包围之处,如同龙卷风的中心,外人进不去,里头的也别想出来,形成了第一层囚笼外壳。 时间有限,在风刀阵法成的那一瞬,阵内的所有“秦霜”又接上了下一招。 一位“独臂”秦霜,甩动袖口,扯出一道拂尘尾巴织就的白布。 那布细而长,在空中转动,首尾相连,构成一个圆。 布匹咬合的瞬间,阵内响起浑厚钟声,古朴高深的声浪于风墙中回荡。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份召唤似的,贴近墙壁之处,显出四座壮观的青绿色半透明通明观。道观皆面朝中间,伴着钟声,低下屋檐,各两口窗,如人眼的注视,炬火射向罪魁祸首。 同时,一顶金色大钟从天而降,将胃之塔扣于其间。 此乃第二层外壳。 钟声依旧波荡,第三,四,五层外壳已接踵而至。 由盘香饮提前设计好的站位,最大程度发挥每个人的力量,构成独特的威压,将一道道灵力之阵,一层层包裹起来,如交叉的十指,又如一朵合拢花瓣的花,将生逆死,誓将那毒物困于其中,世间最精妙,只此一击! 死期将至,胃之塔也从恐惧中醒转,拼死一搏,将宝石之力尽然释放,来回高速撞击,试图逃出,然而 然而!只见所有秦霜,都并拢食指中指,犀利挥手,指向它,并灌足了灵的呵斥:“退下!” 这齐齐发喊,声如洪钟,气势若海,那胃之塔不堪忍受,竟惨叫一声,当即脑浆爆裂,散出片片污浊之物,犹如一只被拍死的苍蝇。 身处阵外的慕千昙,看得微微发怔。 那总是将人困于自己腹中,得意消化的怪物,最终以同样的方式死去了。 胃之塔惨叫的余韵还未消失,几道诡异的穿梭声自从天边响起,尖利异常。慕千昙抬头,只见几缕黑色,划过天幕,一头钻入红蓝宝石亲手造就的彩色地狱中,而后被姬艳朝一口吞下。 她周身的光芒,陡然暴涨! “是别的魔物,”自阵中脱出的盘香饮,判断着形势:“九神山下镇压的那批。我已派人去加固封印,还是被她偷走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这大概是最后的战斗,她们过来时有所准备,那魔头必然不会不留后手。 果然,她提前撬动了那镇压在九大神山下的魔物,给自己当做食补。 这应当她为应对净化失败所想的办法,既然污染无法清除,那就转向另一道方向,以吞噬之法,吃掉最强的恶之存在,来为自己补充力量。 这必定不是长久之计,她为了结束战斗,接下来的攻击,势必会更加凶猛。 果不其然,那挥舞的锁链,从她身上生出的宝石碎片所幻化的怪物,都争先恐后而出,加入撕咬,与蓝金色大龙拼杀于一处。 天上激烈,地上也不曾停歇。 广场的大块碎石之中,传出咯咯的响动。 无数只白骨之手,从缝隙中探出,石块如筛麦时颠簸的麦粒,一个个被顶开,露出下方散发着红光的骷髅。 粗略一数,上千之众。 这广场底下,居然掩埋着那么多的尸体! 那些骷髅,一动关节,便是咔吧作响,广场上响起一片骨殖摩擦的酸涩动静。 它们被久埋地下,骨头都散了,只好先掰正了自己的关节,找回丢掉的骨头,拼凑完整,确定不影响行动,这才便齐刷刷转过头,盯住慕千昙。 魔物依然没有放弃抓人质的目标。 眼看着骷髅们就要爬过来,慕千昙正要起势,一件竹影袍拦在她面前。 慕千昙抬头,看见一张瘦削的脸,是江缘祈。她不顾身后缓慢爬来的众鬼,或者说,她自己就是一副比鬼还要恐怖的阴沉面色,问道:“我没找到她,她死了吗?” 迫切想要得到直接的答案,所以,连拐弯抹角的询问都免了,语气也生硬万分。 慕千昙知道她问的是李碧鸢,而这正是她难以回答的部分。 被封家诅咒缠身的江缘祈,时至今日,已经失去了太多重要之人了。 而在讨伐封家之后,就始终无法摆脱糟糕情绪的她,与李碧鸢一同清除bug,混得还算熟悉。 可这刚交不久的新朋友,再次以死亡的方式离开她的世界。 慕千昙沉默着。 视线下移,江缘祈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手表。 她像是突然哽注,继而道:“我知道了。” 她转身,横起笛子,吹出一道无比凄厉尖锐且高鸣的笛声,竹简于她身后展开,黑雾从中冒出,无数小白纸人飞舞,如放飞鸽群,展嬉笑怒,运动纸片双翅,一一贴在那骷髅身上。 纵鬼之术,极烧灵力,却在愤怒的情况下,愈发强大。 想起李碧鸢,慕千昙也下意识摸了摸手表。 若有机会 衣服被人拉扯,她回头,看到秦霜站在自己面前,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在方才她全程见证了胃之塔被围剿,知道这必然是其中一位随盘香饮而来的上仙所幻化的,便道:“敢问您是?” 秦霜道:“呱。” “”慕千昙道:“铃铛公主。” 没想到这家伙也加入了,好在方才没出声,否则一声蛙鸣,倒是让胃之塔抓到了破绽。 秦霜脚下炸开一道白雾,等雾散去,露出她的本相,一个脸上点着重重腮红的小女孩。 她点点头,抓住慕千昙的左手臂,掰了起来,随后拆去她伤口上的纱布,正要替她治疗,突然,动作被阻止,另一只温热的手按住她脑袋。 “不用治了。”慕千昙抽回手。 铃铛公主比了个“快速”的手势。 慕千昙两指按在后颈:“我知道你治得快,但没有必要。” 在方才围观两场战斗后,她把第一次遇见魔物后遇到的事全部回想一遍,抓住所有线索,反复咀嚼思索,寻找漏洞,并捋顺了被胃之塔袭击所打断的思路,有了自己的计划。 白色流光钻出她后颈的法阵,落于地面,化为纯白的白瞳。 小女孩睁着茫然的双眼,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一脸无助,抬手要去抓姐姐。 她肉嘟嘟的脸挤在一起,喉咙里发出细细哑哑的哭声,双眼水润,那副可怜神情,谁受得了?慕千昙却是毫不理会,拉住她的手,强行塞进铃铛手中:“你们两个,等下就老老实实跟在盘掌门后头,哪里都别去。” 似乎每次姐姐的交待,都必然跟着不好的结果。白瞳嗅到不详的气息,疯狂挣扎,抓住慕千昙的袖子,死活不愿意撒手,还想回到那温暖的后颈阵法之中。 破天荒的,慕千昙没有理会她的撒娇,掏出匕首,果断向后颈割了一刀。 伤口破开了白瞳归家的阵法,血淹过,彻底损毁。 感受到连接的消失,与向来温柔姐姐的决绝,白瞳愣住了。 “把她带走。”慕千昙低声道。 她忍不住不去看白瞳的脸,可却无法堵住耳朵,白瞳夹杂着呼唤的哭声在耳边响起。她梗着喉头,毅然决然转身离开。 战场上的状况瞬息万变,而危及着小世界安危的战斗,更是时间报宝贵,她不能随意浪费,也就无从雕琢可能的离别。 能走到今日,为了将魔物扼杀,为了报仇,为了出一口憋了好几年的恶气,为了搏来真正的自由,她早已心硬如铁,做好抛却一切的准备。她在贯彻自己的理念,斩断尘缘,步子极快,不一会,便将那撕心裂肺的呼唤抛之脑后。 她目标明确,动用灵力,飞离战场,越过数个山头,悄悄来到方才被盘香饮一把掀开,又挪走的广场地皮处。 那圆盘状的大石头,被放在了一片平坦地面上,数千病人还在里头,没有离开,却以不复方才那激烈外放之情,老实了许多。 想来,他们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却看到见远方天空的不对劲,以及那恐怖的“彩霞”流光,明白这不是追究欺骗的时候。 不过,还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有人来给他们治病了。 广场之上,如同蚂蚁般密集的人群,簇拥着一道白色身影,像是围着一粒米。 慕千昙飞近,认出那个人,果真是沈心。 旁边正打得天崩地裂,惨不忍睹,这么重要的一场战役,沈心却没参与,而是沉醉于看病的乐趣。 平日里,天虞门的病人就够多了,但那些病都大差不多,很多无趣,连看都懒得看,这里却不一样,有数千个将死之人,什么样的疑难杂症都有,且救治意愿高,怎么折腾都行,可算是让她久违兴奋。 魔物绝想不到,自己用来炼化怨气所找来的数千人,居然变成了沈心的欢乐场。 临时支起的摊子就在广场中心,沈心神情愉悦,把铁锅当板凳,沙袋当桌子,往那一坐,两腿岔开,一手为来者把脉,一手在纸上记载,纸就摊在大腿上。写几笔,她舔舔笔尖,再继续写,口角舌尖全沾染了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墨汁。 慕千昙落入人群中,走到她摊*子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保留谭雀诅咒纹路的皮肤,一样是伏璃送给她用来抵御胃之塔的娃娃法器。她将那片肌肤塞入了娃娃之中。 那娃娃肚子里本来就有数道符咒,是为了模拟活人的气息,试图骗过胃之塔的识别。虽然最后没有效果,但它本身依然是一个良好的容器,可以暂时充当谭雀的新肉。体。 慕千昙把娃娃扔到沈心腿上。 手指正飞速为人把脉,沈心头都不抬:“排队。” 慕千昙道:“你看完诊,记得把谭雀复活一下。” 听见熟悉的声音,沈心这才抬头,看向那娃娃,稍作辨认,道:“复活诅咒,需要充足的怨气。” 慕千昙:“嗯。” 少顷,沈心转过头,望着围着两人的,那一张张无比焦灼的脸。 这里有数不尽的怨气。 沈心爽快道:“好。” 最后一件事寄托完成,慕千昙打算离开,余光里,瞄到地上有亮光。低头一看,被众人踩在脚下的地板上,似有一道道阵法纹路。 她一眼就认了出来。 曾经被她看了无数遍,甚至亲手画过,也被裳熵放下所有尊严,一笔一划绘在手里过的阵法,正是献祭之阵。 慕千昙有一瞬间的疑惑,毕竟这些病人,可没有任何献祭的价值。 不过,转念之间,她想明白了魔物的目的。 在盘香饮挥挥手搬走广场之前,这道大型献祭阵法,是位于蛇牙祭坛正下方的。 魔物有料想过,自己夺取慕千昙身体失败后,那道画在裳熵身下的献祭阵法也可能会被摧毁,所以,才为了保险起见,在下方另外准备了一套。 那数千人所溢出的怨气,不是为了给魔物补充,而是为了遮挡下方的献祭阵!不叫她们发现异常。 可魔物怎么都不会想到,习惯于随手移山的盘香饮,会那么恰好的,把整个阵法都给挪走了! 慕千昙心里一阵后怕。 若不是盘香饮这习惯性的一手,那个炸弹虽然能摧毁山头和蛇牙祭坛,却不能拿下方的献祭阵怎么样。 就差那么一点,裳熵真会死于阵中,叫魔物得逞。 幸好 拳头握紧又松开,慕千昙定下心神。 她即刻起身,回到战场,从地下爬出的骷髅被一行人全部剿灭,又埋了回去。 地上战局乐观,魔物分心乏术,不再执着人质,而专注与裳熵缠斗。 分裂般的灵力弧光逐渐覆盖了她们两人,将天空变为宇宙般的色泽,四周的山头全因共振而破碎,空气变得粘稠,地表的石块向上浮起,被吸入奇异光晕中,碎为粉末。 胜负依然不明。 慕千昙找到一处角落站定,风猎猎吹起长裙,她凝视着上方,脑中思绪千转百回。 她在考虑如何赢,却不是站在裳熵的角度,而是考虑魔物。 如今的红宝石,就算收回人间所有的分。身,就算吃下那几位魔物,融合她能融合的一切,所拥有的力量,也很难与净化后的裳熵抗衡。 尤其是战局刚开始,她没能拿下,后面会越来越陷入被动,再难翻身。 事到如今,几个计划都宣布破灭,她不可能逃得了。就在此处,想要赢,该怎么办呢? 慕千昙阖上眸子。 她抓住混乱思绪中那最为清晰的一条线! 须臾,她睁开眼,眼中爆出精光。 魔物只剩下了最后一条路,那就是,与裳熵同归于尽。 两人都死在这里,都退回宝石的状态,进入下一场流离,换一副皮囊,千年之后再遇。 这场仗打到现在,对姬艳朝而言,这是唯一的“胜利”之法。 以目光找到盘香饮的位置,慕千昙飞到她身边,把自己的猜想说出。 掌门听罢,露出复杂的神情:“若是如此,不知是好是坏。” 同归于尽,重回宝石,也是重回寂静,至少可以保证仙人两界许多许多年的安生,这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但,那就意味着裳熵的彻底死去。 况且,除恶务尽,问题不彻底解决,将会后患无穷。 慕千昙道:“我有法子。” 盘香饮望向她,女人的眼睛格外明亮。 这个聪明的家伙,不管怎样的绝境,她都能想到突破之法。盘香饮掌有比她强大极多的力量,却还是会为这份执着于冷静而动容,轻笑道:“你说。” 慕千昙道:“裳熵的数个影子里,只有杀影是黑色的,而此刻,她已经被我净化,不可能拥有黑色的鳞片,所以一直是蓝色形态。方才她与魔物的战斗,您也看到了。” 盘香饮道:“是。” “预言中,表示了未来会发生黑龙裂天之事,您是否觉得,就是此时此刻?”慕千昙语气平稳,却一点点说出令人震撼的猜想。 “任谁来看,都会觉得,这必定是等下就会发生的事,成为对魔的关键,但我要说,并非如此。” 因为那份预言,慕千昙被李碧鸢从自己所在的小世界,拉到这里。也因为那份预言,她借着外出排查危险的名义,试图修改自己的命运,并沉沦为悲惨之中,再重新爬起,而裳熵却几经波折,陷入被贬低,围攻的旋涡。 那份影响了仙人两界数年之久,为所有人心中植入未来灾难的恐怖预告,却原来,被她们所有人会错了意。 “我想明白了,李碧鸢会出现在预言中,不是因为预言的边界时间模糊,而是因为,我们最终取得了胜利,且我也成功将她复活,并带到了这里。” “只是,我会死去。” 她说得笃定,仿佛已将作者的笔掌握在自己手中。 盘香饮瞳孔微颤。 “将会裂天的人根本不是裳熵,”慕千昙用手按住胸口,嗓音铿锵:“而是我。” 第322章 为我开门吧。 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她们周遭的世界在逐渐崩裂,空气中弥漫着灰土之色,大地破碎,升入高空,但即使如此,都不如慕千昙所说的那两句话,更为震动。 眸子微微转动,短短瞬息内,盘香饮消化了这句话,但却没能匹配到具体的行动方式。 她微微压眉,以眼神询问。 裂天? 就算裂天不再是灾难的象征,如今的她,从哪里得来这份力量呢?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上空的彩霞云雾之中,忽而爆发出一道痛苦的龙吟。 气温骤升,高温灼烧着天地,草木枯败焦黑。新生的虹雾被搅动,如同锅中煮沸的水,翻滚咕嘟,一股不安分的力量在膨胀,祈求毁灭,将一切归零。 她们无法感知宝石之力的具体波动,却都能察觉到那其中的毁坏之意。 魔物所准备的所有备用计划,都被化解,她果然如慕千昙所说,试图选择同归于尽。 云雾下方,所有人与妖都仰起头,注视着那变化。 慕千昙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知道盘香饮没能理解自己的话,时间紧急,她没法一一去从头解释,她如何来到这个世界,如何在得知身份后抱着遗憾死去,借由李碧鸢的手活下来,也无法解释自己怎么得到这新的躯体。 她更没法说,她的身体,属于作者的前BOSS废稿,而能够给与她的“吃啥补啥”设定,强大到无所比拟。 不再解释,慕千昙摊开手,展示手中的东西。 那是两片宝石,一片红色,一片蓝色。各自晶莹剔透,犹如刀尖一段。任谁也难以想到,就是这两片小东西,在搅动风雨。 盘香饮略微惊讶道:“裳熵切了一部分宝石给你。” 在蛇牙祭坛内,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的吻后,慕千昙听着倒计时的声音,问裳熵要了一块蓝宝石碎片。 被净化后的裳熵,复苏了一部分远古的记忆。她再次借由识海之念,给与宝石的同时,告诉了慕千昙一个重要的消息。 熵与合,水火不融,是绝对的反面,所以,也绝对的互斥。 一看到宝石,盘香饮似乎弄懂她要做的事,蹙眉道:“你方才说,你会死去。” 慕千昙畅快道:“我只是会在这里死去。” 盘香饮沉默。 “这天下,只有我,能同时融合她们两人的力量,”慕千昙重握住宝石,一手指天:“干娘,相信我,请为我开一条路。” 云雾之中的波动越发剧烈,盘香饮感受到脚下地面的震颤,挪开视线,看见她们正站立的小坡下,所有人都汇聚于此,几位殿主,江缘祈,钟明琴,上仙们等等,以及三三两两的妖怪,都等候在下方。 她们的神情,坚毅中亦有悲壮。 目视良久,盘香饮恨恨收回目光,重落在对面的女人身上。 她看着这孩子长大,从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她要亲自送她去死,来为这世间众生博取那一线生机,而她贵为第一仙门的掌门,却毫无办法,无力改变。 急促雷声中,她的脸在光影中明灭:“好,你去吧。” 她举起手,两指划过手心,带出一道血线,那血于她掌心中凝聚成珠。站在下方的人们,也纷纷照做,一滴滴血混入那血珠中,颜色俞红,鲜艳似毒。 盘香饮合拢五指,再盛开,便是一粒药丸。她手指微动,那药便飞过去。 慕千昙伸手接过,掌心感受到那血液的热度,再次看了一眼下方的人,便道:“掌门,我让白瞳那孩子好好跟着你,看来她没有听话。我走之后,拜托你,好好照看她。” 盘香饮似乎看到了当年的秦霜,请求她好好照顾阿昙的模样。 她百年坚定的心受到了撼动,还未说话,便见一抹蓝光冲天而起,女人已不在原地。 吃下那血珠凝成的药丸,慕千昙感受到一股极其强烈的灵力灌注四肢,那饱胀感使得她头脑清醒,并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似乎一抬手便能打穿山,掀起数丈巨浪,而借着这份强势,她直冲向天,朝那朵灵力云雾飞去。 就在她即将撞上虹雾时,一道冲天光柱比她还要快,越过她,正击虹雾,如同子弹撞上了一片即将溃散的星系,本以为毫不相干,以卵击石,可没想到的是,那光,居然真在那虹雾上破开了一个圆形缺口。 这正是她们为自己开的路。 慕千昙冲入那洞中! 甫一进来,她以为自己掉入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不像是修仙世界,也不像是现代,更像是梦境。由虚幻的彩色糖果组成,充斥着燃烧的铁锈气,到处是融化的纤维。这里没有重力,一被容纳其中,身体便被强制卸去冲击,漂浮着,也失去了对于方向的感知。 慕千昙任由身体漂浮,试图分辨自己的位置,奈何四面八方都是同样的景致,根本无从辨认。 这时,她再次听到龙吟之声! 虹雾开始躁动,这纯粹由打斗引起的灵力之屑,也感受到了主人的震怒。 判断出声音的方向,慕千昙忍受着推挤,和能把人烫伤的高温,扒开那挤在身前的未知之物,向声音来源处去。 很快,她便挖穿了这虹雾,看见被雾气包裹住的空间。 那是球形的空腔,犹如蛋壳,将红蓝宝石都含在其中,一如共同于工匠手下诞生的初始。 争斗之下,魔物的锁链只剩下了三条,断去一条手臂,浑身是血。大龙则折了角,瞎了一只眼,鳞片也掉了不少。两人怒目相视,随时准备发起下一次攻击,不死不休。 就在这时,魔物似感知到有人进来。她眼风一扫,锁链已先动,如一根绷紧的箭,刺穿了慕千昙的肩膀,并把她扯到自己面前。 “哈哈哈,”即将打算鱼死网破之时,这抓了半天没抓到的上好人质,居然送上门来了。魔物把女人抓来,吊在前方,狞笑道:“裳熵,你要看着心爱之人死去吗?” 裳熵与魔物一同感受到慕千昙的靠近,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师尊会在这时出现,甚至想要去分辨真假,这一错愕,便失了先机。 肩膀被洞穿,慕千昙却像是感受不到疼似的,向裳熵投以安定的眼神,而后抓住锁链,将身子扭转,面朝魔物。 那老怪根本不相信她有什么还手之力,所以并未给出反应。慕千昙抓住锁链,用力一拉,自己便飞向魔物。 在即将触碰到时,她腾出双手,掐住魔物的脖颈,那冰冷的温度,不似活人。 “呵,昙,你疯了吗?”魔物的羊骨面具之下传出笑意:“想用这异想天开的方式杀死奴家。” 尽管这无法撼动魔物本身,但慕千昙还是用尽了全力,以折断的力道来扣紧手指,死死掐住她,就像当年的大雪之中,她为了活下去而泪流满面掐住母亲的脖颈一样。 她扼断那为自己带来生命之人的喉咙,来换取自己活着。如今,却是反了过来。 “魔头。”慕千昙眼中烧起烈焰,因巨大的兴奋而全身打冷战,脊背僵痛:“我有一句话要送给你。” 魔物道:“奴家洗耳恭听。” 慕千昙转过头,对上那条大龙的双眼。 她张开口,露出牙齿间咬着的,两枚宝石碎片。 霎那间,裳熵知道她打算怎么做了。 就是啊,如果不是想到了对敌之法,如果没有至少八成的把握,师尊根本不会进来。 即使伤痛加深,面临被红宝石一同带向地狱的惨痛未来,裳熵都不曾动容,反而心有执念,越战越凶。可如今,那古朴如湖的蓝金色瞳孔中,充满了绝望潮湿,深不见底的悲伤。 “不”她痛苦叫道:“师尊。” 却是喉头痉挛,喊都喊不出来。 无力感如一阵雨浇在她的心头 还要这样吗? 到底要我看着你离开多少次啊!! 一看那神情,就知道她懂了,果然她们两人,才是最懂对方的。慕千昙冲她决然一笑,舌头一卷,将宝石碎片卷向咽喉处,接着,咽了下去。 硬质的宝石,立刻划伤了她的口腔和食管。她再次面朝魔物,气声混着血从口中涌出:“你听好了。” 两块宝石同时融于她身,完全互斥的力量,使得她体内分裂般剧痛,可发出凄厉嘶鸣的却是裳熵。 陷入女人身体内的锁链,先察觉到那恐怖且陌生的感觉,魔物意识到到某种不对,想拔出锁链时,才发现,根本无法撼动! “你做了什么!”死亡的危机从未如此迫近,魔物咆哮完,感受到宝石的震动,意识到发生的事。 她的脸变得极为惊恐。 锁链在女人身后摆动,莲花于身下旋转,她那邪气十足的苍白骨骼与猩红的唇,构成连连噩梦的主要画面,就在眼前。 “我要说的话便是,祝你”慕千昙热泪盈眶,大笑一声,齿关颤抖,吼道:“灾厄圆满!” 伴随着她祝福的吼声,强如星虹的斥力撕碎她的身躯,深色裂缝凭空出现,撕裂空间,将最近的魔物,一口吞噬! 滴,滴,滴。 意识坠入了一片白色。 吼叫,锁链,虹雾,笑容,鲜血,痛苦,龙吟。 一切都在向后飞远。 知觉麻木。 像是被丢进滚筒洗衣机,慕千昙被转来转去,末了,被丢进了一片寒冷的空间内,竭尽全力,终于稳住了身形。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处宇宙之中。 上下前后左右,全是遥远的星系,孤寂冷淡。 然后呢。 慕千昙不禁问自己。 她虽说猜对了裂天的方式,也大概率把那块红宝石永久带出了裳熵的世界,但她并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比如现在,她搞不清自己在哪里,是否还活着,接下来该往哪走。 也不知道裳熵那大傻龙如何面对裂天的残局。 不过说来,原来裂天的人是她自己,这也是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她的人生这般跌宕起伏,也许,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她也是某本书的主角呢? 突然,又一阵滴滴声,吸引她的注意。 她环顾一圈,才发现声源来自自己的手腕。 低头一看,是李碧鸢给她的手表。 不愧是穿书局用来给人定位加监视的东西,质量真是不错,她的身躯都炸裂了,手表还好端端的扣着。 声音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她凝神细望,发现表盘之上,有一条细细的光线,像是指南针的指针,随着她转换方向,依然坚定得指向一处。 好吧,不知道它代表什么,但总归比站在原地发愣等死好。 慕千昙沿着手表的方向,走在宇宙之中。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浮现出一道纯白色的门。慕千昙停在门前,看了看手表,确定目的地就是这,便把手覆上去,推开来。 那白色光门陡然放大,如一条光带,从她头顶略过。眨眼间,她发现自己站在一间数据库办公室内。 圆形的房间,墙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监视器,每一个屏幕,都播放着一个时代背景不同的故事。紧凑的屏幕下,是环绕一圈的复杂仪表盘。盘中间破了个方形的口子,像是被咬了一口,铁皮断处歪歪扭扭,下方裸漏出杂七杂八扭结在一起的电线。 这里应当是慕千昙“开门”的位置。 因她的到来,室内掀起一阵狂风,原本堆放在仪表盘和架子上的文件被吹飞,漫天飘洒,纸卷舞动。慕千昙视野被纷乱的白色充斥,她随手抓了一张,放到眼前看。她没看懂那些文字的具体内容,但于复杂语句中捕捉到了最重要的三个字。 穿书局。 啪嗒一声,慕千昙回头看,桌上的几个泡面盒掉在了地上。 她瞬间明了。 这里就是现世。 并且,还是李碧鸢的办公室。 腿突然一软,慕千昙差点软倒在地。她强行撑住,看向自己的手,发现指尖微微透明。 她的**毁掉了,红蓝宝石残存的力量带她来到了这,但依然被消耗着,等耗尽,她就会彻底消失。 慕千昙扔掉纸,果断找到办公室的门,推开走出去。 外面的走廊富有科技感,特殊材质的地板呈现一种处理后的淡蓝色,光带浅埋其中。慕千昙随意选了一个方向,来回转了几个弯,恰好遇到一位抱着文件匆匆走过的员工,她抓住人问道:“你们局长呢?” 员工穿着浅灰色的制服,看着是比李碧鸢那身丑衣服好多了,但她们脸上深深的倦色如出一辙。 被抓住手臂,员工试图挣脱,没挣开。她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奇怪道:“你谁啊。” 慕千昙加重了力道:“带我去见她。” 手臂快要断掉,文件系数掉落,员工脸色惨白,叫道:“知道了!我带你去!负责人在开会!” 由员工带路,慕千昙来到宽大的会议室前,嵌于墙壁中的大块玻璃后,窗帘完全遮掩,密不透风。 还没进去,她便听到里头传来的吼声。 “李碧鸢叛逃,你们也是一帮废物!就没人能出来解决问题吗?” 撒开员工,慕千昙有一种猫儿终于抓到老鼠的感觉,勾起唇,一脚将门踢开。 这动静颇大,把里面的人全都吓了一跳,齐刷刷望过来。 会议室里灯光明亮,中间摆放着一个能相对坐下至少二三十人的超长桌子,如今,两边都坐满了人,皆翻动着文件,面如土色,冷汗津津,一副要死的样子,而唯一的主座上,坐着一个灰西装的女人。 那女人正是穿书局的负责人。 “你谁啊?”负责人怒道。 慕千昙没有回答,而是助跑两步,跳上长桌,在两边员工的目瞪口呆中,迈开长腿,如风般快步跑到负责人面前,一拳砸在她脸上。 负责人被砸飞,撞上墙壁,几颗牙混着血从她口中喷出。 在整齐地抽气中,慕千昙跳下桌,一手抓起负责人的衣领,把她提起来:“你看清楚我是谁。” 从肿胀的眼中,负责人看清了那张脸,在无数会议上让她恨到牙痒痒的脸。顿时,如同见了鬼般,双眼圆睁,尖叫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那个恶毒的魔头杀出来了!” 慕千昙正准备再砸一拳头出气,忽而,想到了什么。她放下手,拖着负责人的身体,走出会议室,回到李碧鸢的办公室内。这一路上,竟然无人敢拦她。 进屋后,她将门反锁,把负责人扔到办公室中间的地板上,而后弯下腰,问道:“你替换了李碧鸢的数据复制机?” 清楚知道面前人是个怎样的杀神,负责人已快吓疯了,自动调整为跪地的姿态,双手合十哆嗦道:“是换了。” 慕千昙道:“那台机器呢?” 复制人颤抖的手指向一个柜子:“那里。” 慕千昙走过去,打开柜子,里头的确放着一个数据复制机。她打开来,点进库存,那里赫然横躺着李碧鸢的名字。 找到了。 这时,刺耳的警报声在穿书局响彻,办公室内充斥着滚动的红光,将一切映照赤红。 慕千昙转头,看到了负责人的手从手表上移开。 这家伙报警了。 拿着数据复制机,慕千昙缓步走到她面前,蹲下。身,慢条斯理问道:“躲在背后操纵的感觉如何?” 许是报了警,负责人多了点勇气:“一定比身处其中要舒服多了。” 慕千昙道:“那你想体验一下吗?” 负责人愣住:“什么?” 慕千昙摊开手,掌心燃起一团火焰:“我是以修者的身份来到这个世界的,你想知道是科技强大,还是修仙强大吗?” 负责人的脸扭曲起来。 “你知道秦霜这个孩子吗?她被魔物困在了姐姐的噩梦中,”慕千昙的脸在红光下,格外邪气狠毒:“我也会那一招,那么,你来体验一下吧,把我,裳熵,秦霜,秦河,所有人的噩梦,都经历一遍。” 她抬手按住负责人的额头:“如何?” 裳熵的世界是重点关注的世界,而慕千昙自然也是重点关注的人,借由李碧鸢的眼,负责人对小世界发生的事全都知晓,便也知道,她有多狠,且就是说到做到的人。 抵在额头的手微动,负责人浑身抽搐,口中发出一声吱呀怪叫,接着,两眼一翻,竟是被活活吓死了。 慕千昙眼疾手快,将开启后的数据复制机按在她眼睛上,再扶着她躺好。 做完这些,慕千昙才气喘吁吁原地坐下。 本来想直接把人揍死泄愤,但考虑到这是一具不错的躯壳,正好给李碧鸢用,所以,留她小命,换了一种较为自然的方式,让人死于自身原因。 她方才吓唬人的话,其实并不能奏效。燃起那团火,就几乎用空了她的力量,她也已是强弩之末。 握住半透明的手腕,她看向地上那具尸体,冷笑一声。 还以为冷血到那种地步,至少是个像魔物一样强的,没想到,心理素质弱成这样。 警报还在响。 确认数据复制机在工作,慕千昙百无聊赖,按照警报的频率数数:“一,二,三,四,五” 在她数到第二十七时,负责人,也就是李碧鸢,骨碌一下爬了起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扔掉脸上的复制机,捂脸哇哇大叫:“啊啊啊啊我的脸痛死了啊啊!” 慕千昙那一拳的确揍得狠。 她清了清嗓子:“醒了吗?” 李碧鸢稍稍冷静些许,但依然歪着脸,疼得口水直流,说话还漏风:“诶?我复活了?爽死了!昙姐,我就知道你会把魔物” 话说到一半,她才意识到两人身处的环境,竟然是她自己的办公室。这走向完全超出她的预料,她顿时搞不清现状了:“诶?” 慕千昙长话短说,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能听到门外传来军队的整齐脚步声,李碧鸢知道这是警报的作用,没时间感慨,狂抓头发:“啊?行,我知道了,啊这,啊,那怎么办呢?”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思绪一下混乱了! 慕千昙懒洋洋道:“我救活你就是为了让你想办法,快点,否则,我要扣你工资,扣你全勤,扣你年终奖。” 能说出这话,代表着她看到手表上的短信内容。李碧鸢耳朵微红,明明是真情实意做了好事,却骨头酥麻,像做错了事,不敢抬头看人。 看她这死出,慕千昙轻笑:“我知道,这些都无法威胁到你了,对吧。” 李碧鸢大叫:“哎呀,说那些!” 脚步声越来越近,走廊连带地板都在颤,不知道外面来了多少人,现在她们两个,可谁都没有抵御子弹的能力。 刚开心完,李碧鸢又急得团团转,鞋底在地板上摩擦来去,目光不自觉放低,直到落在脚尖,她诶了声。 意识在丧失,慕千昙的眼皮有些重:“有办法了?” “还没有!”李碧鸢快速走到屋中的衣柜前,打开来,里头放满了一模一样的绿色短袖。她迅速扒了一件下来,三下五除二给自己换上。 衣服接触身体的瞬间,她长吁口气,像渴到快死的人终于喝到甘甜的泉水。 慕千昙:“” 一穿上那丑衣服,李碧鸢脑子里断掉的电线又接了起来。 她立刻查看负责人的手表,找到报警记录,发现里面居然提到了“嫌疑人”拿到数据复制机的消息。 “我现在是穿书局负责人,我本来想用我这个新的身份斥退他们的,但是现在看来不能用了,”李碧鸢加快语气,嘴皮子利索:“军方知道我们可能使用了机器,不会再相信我,我们只能跑。” 好在她们就身处相当重要的功能观测室中,而更幸运的是,李碧鸢对操纵机器的事,非常熟练。 排山倒海的脚步停在门外,有一个人隔着门,高深喊道:“请交出人质。” 气氛紧张,慕千昙听到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马上就好,”李碧鸢快步走到还完好的键盘前,敲打着:“太好了,我这个躯体的负责人最高权限还没来得及撤销!” 慕千昙道:“所以呢?” 李碧鸢激动道:“意思就是,我可以直接把门的位置设在这里!而且还可以拉起永久性的防火墙,这种单向防火墙,可以阻止现世继续观察所有小世界!” 负责人拥有穿书局最高的权限等级,由她亲自下达的命令,能够不可逆地摧毁整个穿书局的运转系统。防火墙建立后,现世被独绝开来,不再能对小世界进行任何操作。 在键盘飞一般的哒哒声中,慕千昙环顾四周,那在屏幕上播放内容的一个个小世界,于红色警报灯下,像是被冲洗后挂在暗室内的胶片照片。 而随着李碧鸢的动作,屏幕逐渐关闭,闭上了窥视的眼。 慕千昙心底的阴霾,彻底一扫而空。 没等到门内的反应,外面的军队开始警告:“我们再给你十五秒的时间,十五,十四,十三” 哔哔两声,一道新的光门出现在慕千昙进来的缺口处。李碧鸢不知道从哪摸出个书包,钻到柜子底下,往里头使劲塞泡面:“昙姐,你先走!我拿点备用粮,一会就到!” “十,九,八” 那个新的光门,一定通往裳熵所在的世界,只要走进去,就能重逢。 慕千昙望着,却没有动作,而是道:“我不回去。” 咣当一声,李碧鸢头撞上柜子,可惜前面没好,后面也肿了。她一手捂头,手臂夹着往外掉泡面的书包,茫然道:“你啥意思?” 慕千昙道:“帮我再开一道原世界的门。” “啊”李碧鸢张了张嘴,恍然大悟:“你是想回去看妹妹吗?” 之前,她说过,在慕千昙穿越后,她原本的身体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又变回了书中设定的恶毒女配。如果她只是想去迫害男女主,那无所谓,但她的奸恶,一定还会伤害到小妹。 小妹好不容易走向正轨的人生,不能因为那占据了姐姐身体的混账,而被再次毁掉。 李碧鸢完全理解她的想法,只是,她以为经历了那么多,至少在慕千昙心里,裳熵也是不可割舍的存在才对,可好像并非如此。 或者说,在重要与重要里,小妹才是最重要的那个。 以至于在这么紧迫的时间下,她还能冷静思索,做出判断。 那裳熵怎么办呢? 李碧鸢的问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慕千昙所说的坚持初心,绝不改变,竟会如此贯彻到底。 “六,五,四” “你记得告诉她,我没有死,而是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生活着。”说出的话如同砂纸,摩擦着嗓子,慕千昙抑住眼中的潮湿波动。 “为我开门吧。” 第323章 春分 “今天是我讲这个故事的第不知道多少次。” 大院里,阳光正好,地面铺上水泥,格外平整,一边晒着麦子,一边晒油菜。院里一棵老槐树,树下有个黑板,李碧鸢对着一口锅坐着,裳熵坐在她对面,白瞳和铃铛,以及村子下方一些差不多年纪的小孩都挤在旁边,叽叽喳喳的。 “嘘,要听就闭上嘴!”李碧鸢大呵一声,孩子们互相监督,捂住了对方的嘴。 锅里是冰块,冻着一些李氏特质的甜水小饮料,据说,叫什么可哭,雨碧,八喜等等。深受孩子们的喜爱。 把手扔锅里,捞出一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下去了。从头凉到脚,李碧鸢舒爽得大叫一声,一抹嘴巴,开讲。 “那天啊,是这样的” 倒计时结束,门外的军队开始撞门,砰砰作响。他们使用了工具,合金大门很快变形。 李碧鸢不敢耽搁,把自己的书包先扔门里,再回到控制台,敲击键盘,在方才那道光门边,又开了一道新的。 “那那咱们就分开了?”小跑到慕千昙身边,李碧鸢把她扶起。 慕千昙拂开她的手,自己撑着膝盖站起来:“别偷懒,打通小世界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小世界与小世界之间,若是能够互通,不敢想那样的宇宙,会是什么样子。 李碧鸢道:“我已经把数据带了一部分装包里了,等我回去后,*立刻就开始着手准备。放心吧,就算是为了让你们重逢,我都不会停下研究的。” 一听她说正经事,慕千昙就忍不住翻白眼:“所以,要多少年?” 李碧鸢顿了顿:“难说。” 如今的穿书局是汪洋大海般的人才一点点搭建出来的,这里面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多少研究员付出生命的代价,才推动了一点点进步,李碧鸢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在科学知识缺乏的世界,能走到多远呢? 看见她脸上的犹豫,慕千昙拍了下她的背:“别那副表情,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这就不是诀别。” 既不是她与李碧鸢的诀别,也不是她与裳熵的诀别。 后背的力气迫使李碧鸢直起腰,眼泪莫名其妙流出来,一句话也顺畅从口中滑出:“我当然有自信,我可是跟咱们昙姐混的,有什么事难得到我?” 慕千昙点评:“去掉眼泪,尚有三分精髓。” “哈哈哈哈哈哈。” 砰!又是一阵巨响,门上的锁把已飞崩半边,仿佛只需要再来一下,就可彻底脱离。 两人走到各自门前,要进去时,慕千昙叫道:“李碧鸢。” 那张陌生的脸转过来,已是满面泪光:“呜呜呜真会见不到你了吗?好不习惯啊。” 她们倒是也相伴了几年,虽说大部分时间都不堪回首,唯一值得怀念的,约莫只有最后那几段记忆了。 “别哭了,这张脸肿起来好丑,”慕千昙露嫌恶的表情,须臾,又眉目舒展:“明天见。” 身躯被白光吞没前,李碧鸢听到了军队撞开门的最后声响,喊道:“明天见!” “没了,讲完了。” 李碧鸢喝完瓶里最后一口饮料,把空瓶放一边,继续在纸上手绘电路板:“就这么点事,我回来这段时间,都讲多少遍了?听不腻的吗你们。” 她回来之后,首先获得了江缘祈的信任,而后明明白白袒露身份,也不管这些人能不能理解,就把穿书局,魔物,bug等一系列事件,不加修饰的,按照原本的意思解释了一遍。 最重要的,是把慕千昙和瑶娥上仙两个人的概念,给分了开来。 前者还好,后者,算是在天虞门激起了不小的风波。 尤其是盘香饮,简直肉眼可见的自闭了。 她不仅无法保下瑶娥的命,却原来到最后,居然连壳子里换了人,都没认出来吗? 这事在天虞门变成一个无人再敢触碰的秘密,只有幽怜梦一个大嘴巴,马后炮道:“我怀疑过她的身份呀,你们都没看出来吧,其实我” 李碧鸢表示这事也不能怪她们。 若不是两位“慕千昙”后期足够相似,且巧合到了名字都一模一样,她当初也不会干出转移灵魂这种事,况且这个世界压根没有夺舍的概念,慕千昙还做了伪装,有心隐瞒,认不出来属实正常。 反过来讲,若是认出来了,才真是奇怪。 为了弥补错误,天虞门保留瑶娥上仙苍青殿殿主之名,同时,又在宗门里另辟了一块地方,新起了一座金殿,留给了这位异世之魂。 若有一天她回来,将直接成为第一仙门的第六位殿主,享受这个身份所享有的一切权力。 正当种种晦涩难懂的概念传播在仙人两界时,许是亲眼在慕千昙的识海中看到过,所以,裳熵对那些概念都接受良好。她学习能力强,很快弄明白了所谓穿书,小世界,现世都是些什么意思。 不过,她最感兴趣的,还是慕千昙所生活的世界。 后知后觉掌握这些知识的她,终于彻底看懂了,识海里那些画面所代表的意义。 “师尊受苦了。”裳熵说。 光穿透树林,打在几人脸上,照出斑驳。李碧鸢观察着她的脸色,试探问道:“说真的,你真不难过吗?” 在裳熵面前,她描述起穿书局里发生的事,都是未经过美化的。慕千昙怎么说,她就怎么转达,包括她拒绝了这里,回到原世界的决定。 “师尊向来如此,”裳熵平常道:“我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她。” 她的神情不似勉强,眉目唇角皆放松,眼底未掀起波澜,是发自内心这么认为。 李碧鸢心里一阵欣慰。 慕千昙是那个慕千昙,裳熵也还是那个裳熵,能够随时捧出一颗最纯洁之心,豁达乐观,不求回报的裳熵。 “真肉麻,”李碧鸢哎呦叫道:“但你们俩可真是相配。” 白瞳道:“还要听姐姐的事。” 她这白白的圆脑袋,谁看谁稀罕,李碧鸢把手擦净,上手蹂躏:“哎呀,你要听哪个姐姐啊。” 白瞳也知道了慕千昙与瑶娥并非同一人的消息,本来迷茫许久,哭到嗓子都哑了,得知姐姐还有一片残魂存留,有复苏的希望,而另一位姐姐,也真实在另一个世界幸福着,便不再难过,反而好奇起那边的生活。 李碧鸢都是实话实说,但对于这位小妹妹,还是留了点谎言。 在小女孩心里,慕千昙不是为了那个真正的妹妹回去的,而是为了去拯救世界,反正她在这里也拯救过世界一次了,用这种理由很有说服力。 手掌拍拍黑板,那里写着一连串拼音,李碧鸢教育道:“好了,不许走神啊,继续学拼音,会念了吗?好好学中文,以后由咱们来开辟新大陆,全世界都给我说中文!” 白瞳道:“我想开大飞机。” 为了传播新时代的知识,李碧鸢没放过这新一代的年轻人,从历史开始讲起,没想到这帮孩子,对武器最感兴趣,尤其是战斗机,都觉得那铁鸟无比炫酷,梦里都是呼啸而过的炮弹和飓风。 “你一个盲人开什么飞机?”李碧鸢嘟囔一句,说完,又道:“不对,你不是白鹤吗?你自己就能飞啊!” 她将不务正业的孩子们数落完,还是望向对面的女人。 “该我们裳掌门说说了。” 裳熵还是那身黑袍,卷曲的长发,俊美挺秀的脸。她卷起袖口,摇着一把扇子:“伏璃的宗门开起来了,生意挺红火。” 李碧鸢:“嗯。” 伏璃本就有手艺,还打磨了性子,愿意埋头苦干,能起来是意料之中的事。持续发展下去,在未来势必也是影响力强大的宗门。 “秦河与绮山上仙一同隐居。” “唉。” 裂天之事后,盘香饮救回了被困在噩梦中的秦河,并亲手照顾,让她脱离了危险。 然而,身体的伤势可以痊愈,心间的伤却再也无法愈合。秦河无法摆脱过去的影响,也再也无法修行,索性跟随绮山一同隐居,将回忆封藏,避世而居。 “沈心在尝试复原瑶娥上仙的魂魄。” 李碧鸢比起大拇指:“沈仙师是这个。” 她这具身体模样挺不错,毕竟是穿书局的局长,保养很是得当,细皮嫩肉的,但非常可惜,被慕千昙一拳激情干掉一半的牙齿,导致她很久不能适应,吃饭都小心翼翼。 还好沈心手艺了得,给她种了一口新牙,用起来削铁如泥。她很是满意,挑战椰子壳也得到胜利,如获新生。 “谭雀在帮忙种地。” “多好的孩子。” 飞龙崖下本就有数十个村庄,路过这块地方,能看到成片成片的金黄色麦地。为了让村民们没那么辛苦,李碧鸢科普了蒸汽机的原理,又去寻找燃料,花了点时间,还真造出来一个。放到地头间一跑,比那些妖怪奴隶还管用。 谭雀对这些机器产生了极大的兴趣,每日泡在地头,观察机械的运作。 一个致毒的诅咒,天天只想着怎么更好的种地,说来也是令人发笑。 不过,她整日待在山下,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慕千昙那具身体的生母,也就是李福乐的母亲,又怀了一个孩子。 李碧鸢被废稿boss整怕了,很担心这人又生出什么奇奇怪怪的家伙来,便顺便叫谭雀多多留意。 听她梳理完那些老朋友们的近况,李碧鸢又拿了一瓶饮料:“那你是确定要走了?” 裳熵道:“确定。” 白瞳:“我也想去找姐姐。” 李碧鸢道:“不许持萌行凶,你还得再等一百年哈,等你新新姐姐我发明了时空穿梭机器再说。” 她抚了把小孩的后脑勺,问道:“所以,就是今天了?” 裳熵:“是。” “唉,”又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完一瓶饮料,李碧鸢挥挥手,让孩子们散了,自己举起纸上绘制的电路板:“你去山下等我吧,就差几笔,我画完就去找你。” 目送裳熵离开,李碧鸢咬着笔,观察纸上电路的走向。忽然,身前传来一阵脚步,一叠纸被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机器卖出去了。”是江缘祈的声音。 李碧鸢抬头:“这么快啊。” 她那套全自动种地收割机,不仅在山下的村庄大受欢迎,在外面也闯荡出了好成绩。江缘祈离开了封家,不再背着游侠称号,彻底留在了飞龙崖,开辟了一些新技能,每天四处跑动,不亦乐乎。 江缘祈道:“好用,当然谁都喜欢。招些工人吧。” 李碧鸢道:“你上瘾啦,打住,扼住你那邪恶的思想,我暂时不想让资本主义播种在我们的土地上。” 江缘祈笑笑,看向裳熵消失的方向:“你要去送她?” “嗯,你呢?” 有关于裳熵的最深处记忆里,还是那个横冲直撞,年轻无畏的风火少女,而如今 扼住百害而无一利的回忆,江缘祈摇摇头道:“我不去了。” “成,那你看着她们好好学习,”李碧鸢嘴里嘟囔:“这么几个字母要背下来有那么难吗?我记得小学时候挺笨的了,也不至于这样啊。” 裳熵要去的地方是裂天废墟。 两人没借用灵力,而是走路过去。这一行,速度放慢,听到的,看到的东西,也就变多了。 民间有不少由裂天戏码改成的本子,也有秦家姐妹智斗魔物,盘掌门**吃天怪,天虞门五大狠人退魔记等等等,不一而足,杜撰想象的成分不少,但听着还挺有意思。 而它们的相同之处在于,只要有慕千昙出现的戏本,她就是绝对的主角,所有剧情都自动围着她展开,且几乎都是正向的。 要是问起来,为什么总爱写她,就会得到回答:这人有意思,好写,能写得精彩!还有魂有神采! 越靠近目的地,能听到的声音也就越少,直到远远看见天空的裂痕,大地上,人影彻底消失不见。 当年慕千昙裂天之后,虹雾散去,裂口却还在,横在天边,附近百里范围内,都寸草不生,一片荒寂之景。 没人有那个能力将天弥合,好在它只是静静待在那,没有继续吞噬。它周边的区域,也就成为了禁区,像神魔森林一样,被活着掩埋。 两人踏上这久未有人踏足的区域,踩着焦枯干裂的土地,走向当年的广场。 红宝石死去后,盘香饮整理战场,把那座广场又给搬了回来,好生生放在原处。几年来,高温苦酷暑日复一日蒸烤大地,带来更为彻底的损伤,唯一不变之处,就在于那广场上空的裂口边,盘旋着的一道黑色龙影。 这里成为禁区的另一个原因,是亲眼目睹师尊死去后,再次被不可逆污染的裳熵,在不借用翻天镜的情况下,从体内所剥离出的影子,就常年在那裂口边飞舞,看谁都不顺眼,斥退近乎一切靠近的生物。 好在李碧鸢回来得快速且及时,把真相告知,裳熵没有跌入仇恨与痛苦的深渊,但也有些晚了,她失去了对那个影子的控制。只知道她是各种情绪的集合体,被执念所困,疯癫入魔,整日守着裂口,等待那道熟悉的身影出现。 两人走到广场下,抬头望着那翻涌着的庞大黑龙。 “啊”李碧鸢突然道:“我想起来了,原来预言场景是在这啊。” 就如慕千昙所猜测的那样,预言时间比她们想象的要晚。 她们以为是裳熵裂天,实际上是慕千昙。她们以为这就是最终大战的场面,实际上,是在战斗之后的废墟。 裳熵道:“你回去吧,多谢你送我。” “你本可以让大家都来送你的,你这一走,可是好多年都别想再回来了。”李碧鸢叹气:“唉,没想到预言更改的部分,在于为你送行的人,只有我一个。” 裳熵道:“大家都在忙,我无声无息离开,是最好的。” 李碧鸢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踌躇道:“或许我能在百年内发明出时光穿梭机呢?你就一刻都等不了了?” 裳熵道:“百年之后,师尊有多大了呢?想到这种事,我一秒都等不了。” 李碧鸢道:“万一你迷路了呢?万一你找不到她呢?” 裳熵道:“我不会在终点是她的路上迷路。” 李碧鸢彻底无话可说。 长久的沉默后,她道:“你老妈会帮忙吗?又是把你送走,又是补天,她不像是会愿意的样子。” 没记错的话,她老娘应该是那种醉心山水,似乎不管闺女自己闺女死活的母亲,怎么会同意帮忙。裳熵却道:“就在此处,我会送她一副绝美的山水画,她不会看不见的。” “哈?”李碧鸢转头望向四周的焦土:“就这?这不是废墟吗?哪里算得上绝美?” 裳熵道:“等等吧。” 她抬脚走向广场中央,盘腿坐下。 这片广场之上,由魔物留下的那道献祭阵,再次亮起光晕。 坐于光中,她抬眸望天,一瞬间,脑中闪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最后定格在第一次看见慕千昙阵法的场景上,她还记得那声清落的呼喊。 【冬至】。 于是,大雪覆盖。 献祭阵被激发,杀气蔓延,裳熵陷入幻觉中,脸上却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抬起手,以仅剩的力气,放出最后一道阵法。 【春分】。 于是,万物复苏…… 慕千昙第五次说完了那个漫长的梦境故事。 小妹听着,还是觉得稀奇:“老姐,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不然去写剧本吧,龙啊修仙啊,都是热门的元素,没准就一飞冲天了。” 她穿着一件掐腰的白色长裙,头发梳理得整理,得到精细保养,如同绸缎。她本来从镜子里看人,戴好耳环后,转过头来,白皙漂亮又成熟的脸,头顶扣着一顶小黑帽,脚踩着宽底高跟鞋,耳垂脖颈下隐隐散发着香水的气息。 “算了吧,我没那个能耐,”慕千昙套着件考究的黑色外套,纤长的手指合上书本:“你晚上不回来了?” “是啊,非要我去。”小妹有些不满,她的姐姐好不容易康复,她却不能抽出时间来陪伴她,扑上去撒娇:“姐姐,明天我们去吃海鲜大餐吧。” 慕千昙道:“随便。” 手机上订的闹钟响起,小妹认了命,捧住姐姐的脸,与她额头相抵:“小时候三件事。” 慕千昙望着那双与自己血脉相连的眼睛:“你偷人家外卖被我抓住扭送到别人家。你做饭很好吃。你个子本来不太高,穿垃圾桶里捡来的增高鞋垫把脚扎破了。” 从前那位占据慕千昙身体的家伙,给小妹带来的心里阴影太深了,以至于,就算各项检查都确定姐姐恢复了健康和清醒的神思,她还是要时不时“拷问”一下,让姐姐说点只有姐妹俩知道的事。 对答案很满意,小妹吧唧一声亲了一下慕千昙的脸:“还是我的好姐姐,真漂亮。” “要迟到了,我得走了呀姐姐。”小妹像只小虾米一样跳起来,慌里慌张又去整理造型。 她和小时候天差地别,变得成熟又漂亮,可总是在细枝末节处,让慕千昙看到那个毛躁小孩的样子。 小妹拎起包,把鞋踩得咚咚作响:“今天的补剂别忘记吃,从国外专给你买的,一瓶小三千,姐姐,你是不会浪费的吧。” 慕千昙道:“少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跟我讲话。” “你今天还要出去逛?外面下雨了,你别开车了,叫司机来吧。” “不用,你快点走。” “姐姐!赶我干嘛。” “你可真是啰嗦。” “给你一个飞吻,木马~” 等她出去了,慕千昙安静坐了会,也拿起车钥匙,出了门。 今天果真下了雨,还好并不算大,细雨蒙蒙,马路被浇得光面,天空是灰色的,把城市也涂成同样的铅灰。 慕千昙没有表情时,多少显得薄情冷漠,开着深色的车,仿佛与世界融为一体。 她握着方向盘,不知道要去哪里。 如今的如果已经足够幸福了,小妹的公司在养父母帮助下开了起来,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她的工作也步入正轨。曾害她痛苦至死的弑母罪行,也在小妹所请的律师团帮助下,确定为正当防卫。她恢复无罪之身。 现在,比从前的任何时刻,都该幸福才对。 雨水在前挡风玻璃上蜿蜒着。 红灯跳动,绿灯亮起。行人止步。 到处都湿漉漉的。 觉得无趣,慕千昙关闭了车载音乐,在寂静中,漫无目的开车转了两圈。 突然,似是一时兴起,她突然想回自己的老家,也就是出生之地看看。 车子上了高速,没多久,便看到了牌子。时间过去太久,慕千昙对这片土地的陌生,已经使她不能将之称之为故乡了。 不过,就算是她还记得这里的样子,也没用,因为当地进行了翻修,为了吸引游客,还建出了一片毫无特色的古镇区域。 找了个停车位,把车停这。慕千昙双手插兜,冷着一张脸,走入细雨中。 就像任何一个同质化严重的古镇,此地除了一些新到能闻见油漆味的“古代”建筑,就是一家连着一家的商铺。作为一个真在古代生活了数年的人,慕千昙看不出来有一丁点值得游览的地方。 头发被雨水濡湿,微微贴在脸上,显得神情更为生人勿近。慕千昙粗略看了几间房,觉得自己必然是有病,才会来这里。 肚子有些饿,却没什么食欲,她想去便利店弄点面包解决,却隔着玻璃,看到了货架钱站着一道身穿水绿色旗袍的高挑身影。 慕千昙暗道:见鬼。 怎么会在这里遇到她童年时期的母亲? 她几乎是下意识扭头就跑,但随即反应过来,这古镇是个不放大地图就看不见的蚂蚁小镇,这几栋房子还不如母亲家大,她是脑子抽了,还是家道中落,会选择来这里旅游? 而且,她跑什么? 慕千昙梗着喉咙,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推开门,昂首挺胸走进去。可最终还是没勇气去确认那人的身份,便背过身,躲在另一个货架后。 她听到女人在打电话:“是,我们对她太亏待了,以后不必再严格要求,她只要幸福就好。” 慕千昙冷哼一声。 果然是真千金啊,就是与她待遇不同,为何优秀的标准变为幸福了?有人还不会享福吗? 谁知,她听到女人接下来的话:“从前是我们错了,等把千昙接回来,就跟她道个歉好了,就说我们鬼迷心窍,怎得那样对她呢?” “我带她来她的故乡看了,那么小的地方,居然能养出那样伶俐的孩子,你能相信吗?还是要自己来看看最好。” 顺着货架飘过来的,与记忆里的严格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声声入耳,慕千昙愣住了。 千昙,这个名字确切无疑是她,而不是那位真千金。 可这女人在说什么胡话? 随后,慕千昙意识到,或许是现世对小世界的影响被切断,所以角色都逐渐脱离设定,也慢慢有了自己的意识。 也就是说 她的心咚咚跳。 但那又如何? 这只是她的瞎猜罢了,之前受到的折磨还不够吗?居然还会下意识帮这女人说话。慕千昙,我看你真是失心疯了。 做好了听到令自己愤怒内容的准备,现实却打了个她一个措手不及,她再也无法做到“昂首挺胸”,低下头,灰溜溜推门离开。 慕千昙决定什么也别吃,现在就回去,可路过一个巷子时,又鬼使神差停住脚步。 她站在巷口,往里看,没什么特殊之处,只是与她与裳熵初次见面的那个巷子,有些相似。 涌起的新潮缓慢平稳下来,慕千昙不打算看到什么,却还是走了进去。 雨水打湿了屋檐,又顺着沟壑留下,如一串串连珠。 巷子里堆着褐色瓷坛与稻草,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慕千昙嗅着雨水潮气,思绪被拉回到数年之前,她与那十五岁的少女,第一次于巷子里相遇。 她把人揍了一顿,还打碎了坛子,把人弄得好生狼狈。 那时的裳熵脾气可真暴躁。 当然,她也不遑多让。 回忆落幕,只余空寂的巷子,与无法跨越的时光沟壑。 分开后的第三个月,慕千昙终于愿意承认,她是思念着裳熵的。 忽而,她听见一道脚步声,也走入了巷子,就在她的身后。 那脚步的节奏很熟悉,她一定在哪里听到过,且每天都听,听了许多年,像是刻入骨髓般,轻易引起灵魂的共振。 在保持着一定距离后,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慕千昙听到一声轻笑。 她转过头。【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