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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0-27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61章 夜幕降临,该去庙里杀神了


    慕千昙看她。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久。裳熵轻眨了下眼,也答非所问:“你想问什么?”


    灯仙苦恼道:“我说出来你可别笑。我吧,的确就是那个灯仙,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一位神仙,所以我想知道,那些常常祈求的人,到底希望神仙为她们做到什么程度?在她们心里,神又是什么怎样的形象?”


    “我苦苦思索不得答案,所以想问问信徒,我看中了你,但你居然不是,好吧,我果然没什么眼光。不过,我还是好奇,你不信神,为什么还要祈祷?”


    裳熵道:“祈祷的目的只是祈祷,我没指望祈祷能为我带来什么结果,所以也无需信什么。”


    灯仙似懂非懂地点头,她弄不明白的事情又多了一件。慕千昙蹙眉:“你不知道该怎么做神仙?那你又是怎么变成神仙的?”


    灯仙道:“我本来不是神仙,就是个普通人而已。曾经我们家族逃难到灯城,被光所迷恋,就开始做灯,卖出去好多,他们都喜欢来我们这。”


    “后来我家人一个个死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活得格外久,怎么都死不掉,只好继续活,然后某一天就发现,我突然不再是人,我变成我不能理解的东西了,而他们管我叫灯仙,所以我是灯仙。”


    说是神仙,准确来讲,应该是由人们的信仰异化成的妖。但就算是妖,那也是力量的一种,比凡夫俗子强,要是让外头苦苦追求道的人听见,这有一个无知无觉就变强的家伙,怕是要让一大堆人吐血。


    慕千昙道:“你们家族的人为何会迷恋灯?”


    灯这东西说白了,就是火,谁长那么大没见过火?人怎么会被自己从小就能看见的东西迷恋住?还要为之着魔?


    回忆浮上心头,灯仙苍老的面容晕出红色,眼中也充满了敬仰:“我们家的人原本生活在黑暗里,无边无际的黑暗,比你们没戴帽子时看到的还要黑喔,后来家乡被毁,不得不外逃,出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灯城。”


    “这里有光,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我们第一次看见那么清晰的世界,当然如痴如醉,沉迷于留住那样的光”


    不愧是系统运行的裂缝,作为bug,这位灯仙的话语漏洞实在太多。


    从小就生活在黑暗中的人,姑且不去考虑有没有这种地方,就算有,眼睛也该出现问题了,在见到灯城辉煌灯火的一瞬间就会瞎掉。没见过光的人,第一次见光,只会被刺痛,而不是迷恋,除非他们是对痛苦迷恋。


    慕千昙认为她的说法荒谬,但并不会戳穿,她早在李碧鸢的铺垫下接受了bug可能会有的奇形怪状,于是总结道:“所以,你们靠卖灯得到了信仰,而你又靠信仰得到了妖身,稀里糊涂被推成了灯仙。”


    灯仙道:“可以这么说。”


    慕千昙问:“除了你刚刚展现出来的,你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本事?”


    灯仙惊讶:“我方才的本事还不够吗?”


    把灵魂分散到灯笼里四处乱飞,那只是游戏般的捉迷藏,和“本事”这个词的关联并不大,硬要说,把灯城消失那种才算是。灯仙说完,也意识到这点,叹气道:“我的能力是有限的,我几乎做不到任何事,所以我这个灯仙做得非常不称职。”


    想到刚刚庙里发生的事,她何止是做灯仙不称职,连判断最基本的善恶恐怕都没有,只要有人念叨一句灯仙,都能得到她的“庇佑”,哪里会有仙愚钝到这般地步。


    不过,转念一想,其实她根本没有这样的职责,又何来不称职一说。


    慕千昙问道:“给百姓托梦的人是你?”


    “是啊。”


    “目的呢?”


    “就像我刚刚说得,我只是想彻底弄清楚那些信徒的想法,让我这种无法给出回应的伪神日子快点结束而已。”


    慕千昙沉吟:“你不想听,捂住耳朵不就行了?”


    灯仙道:“大多数人的祈祷,并不是真的想要什么,而是单纯的倾诉痛苦,如果连我都捂住耳朵,还有人愿意去倾听吗?”


    想起河面上的跟踪,以及邀请,慕千昙明白了:“你找我们过来,是想让我们杀了你?”


    灯仙道:“如果误会要一直这样持续下去,那就杀了我吧。”


    “但你死了,岂不还是没人去倾听了?”


    “世人能推起我,就能推起其他人。”


    她糊里糊涂被推举成神,而她不贪恋这份力量,又不忍心消失隐退,也就只能以死亡的方式让出这个位置,等待下一个有能力上位的神,去解决大家的苦难了。


    到现在为止,慕千昙都觉得顺利,便多问了几句:“你之前还说救你,那是什么意思?”


    灯仙靠上凳子:“杀我,解答我,都是救我的一种嘛。”


    冷不丁的,裳熵突然开口:“你不介意消散吗?”


    灯仙摆手:“有光才有暗,有生才有死。对我而言都没什么差别。”


    裳熵不知在思索什么,抿了抿唇。


    李碧鸢拨动腕间手表,低头抬头来回看了几次,凑近慕千昙低声道:“可以确定,灯仙就是她。”


    慕千昙动了动手腕:“那就这样吧。”


    以为她要下手,灯仙欣慰点头,又想到了什么,忽而叫停:“等等!我的本体不在这,你杀了我没用,要等到晚上”


    她看了眼天色,日光被吞噬,所剩无几,红霞染遍天际:“现在就算是晚上了,你要去庙里,等我的神相出现,再去解决她吧。”


    妖有不止一副躯壳是常有的事,壳子作用很多,或派遣到各处,分。身办事,或迷惑敌人,类似那些需要断尾求生的动物。但无论有多少躯壳,最重要的都是本体,躯壳被砍坏可以再生,本体可不行,是直接与生命挂钩的,需要用最大的那一部分力量来保护。


    根据她方才所说,这具人类身体就是她生命的本源,她却直接放弃了。慕千昙有些疑惑,不由得问道:“你的壳就不要了?”


    灯仙不以为意,手掌摸向花朵:“这件事值得惊讶吗?”


    在人们普遍的认知和故事里,世间小妖都崇拜人,开始修行的第一件事往往也是修人形,接着才是修成仙,就好像人的概念凌驾于其他一切之上,需要先成人才能拿到成神的入场券似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慕千昙沉默须臾,说道:“不值得。”


    她不再多说,转身往外走,踏出小巷时,天色彻底擦黑。灯城亮起人的光点,灯的光点,妖的光点,像是血管泵动着,游走于大街小巷之间,汇成灯光的河流。他们目标都相当一致,灯仙庙。


    夜幕降临,该去庙里杀神了。


    三人混合人流,往庙的方向走。


    身边人脚步微快,擦着她们而过,都聚集交谈着,或讨论托梦的内容,或猜测着灯仙的相貌,或说着自己的愿望,还有人特意盛装打扮,擦了胭脂抹了粉,其他人见状,害怕输阵,也纷纷整理装扮起来。


    晃眼的光不断经过,慕千昙没有眨眼,而是盯着虚空的一点,突兀问道:“祈祷什么呢?”


    李碧鸢哦呦一声,惊道:“灯城百姓玩玩就算了,你还真打算祈祷啊?”


    裳熵轻声念着:“师尊。”


    慕千昙看向她。


    头顶某根不存在的天线猛地绷直,李碧鸢意识到她们的对话和自己想象的不同,赶紧闭麦遁了。


    裳熵道:“我在为师尊祈祷,祈祷能让我想念的人回到我身边。但我见过神,神尚且没能完成我的愿望,我怎么还会信仙。我的那些祈祷,不过是自言自语罢了。”


    方才灯仙问起那事时,慕千昙就知道答案了,毕竟那朵昙花还顶在某人脑袋上呢。而此时此刻,有无数人路过她身边,那些人脖子上顶着金钱银堆,皇宫玉玺,全是金灿灿的奢华,一朵水晶般的昙花飘在其中,显得格外清致雅洁。


    慕千昙脚步不急不慢:“你这些年,没遇到什么其他特殊的人吗?”


    她本来想说喜欢,但是她的唇舌习惯了含刀藏剑,容不下那么温柔的文字,便改成了特殊,反正意思也差不了太多。


    看之前的发展,和男主肯定是没戏了,但只要不是规定中的男主,那就意味着是谁都可以。她知道裳熵愚蠢般的重情,可这世上那么多人,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要是换成她有同样的条件,早就把不知道死多久的旧人抛之脑后了。


    裳熵道:“特殊的意义就在于,不会有另一个特殊。”


    人流前进的速度逐渐停滞,慕千昙停住脚步,抬头,越过人群上方,可以看到灯仙庙的屋檐。


    僧侣站在门前,驱赶拥挤着靠近的人。庙宇很小,不可能容纳那么多人,只选一些人进去也不合适,所以庙中的僧侣们将大门关闭,把所有人拒之门外,让他们自己找地方等待神降。


    在神的面前,每个人都愿意伪装,所以没人闹事,而是乖巧地席地或坐或跪,边默念着“祈求灯仙的保佑”,边双手合十轻晃。


    成百上千的人拥簇在一处共同祈祷,它们头部的灯越来越亮,一种隐隐的冲动情绪陡然升起,仿佛是火焰逐渐燃烧,这场面还是格外壮观的。


    须臾,大地震撼,人群中传来骚动,争喊喧闹如浪一般席卷,并在一只手搭上庙宇屋脊时,达到了顶峰。


    那只手格外巨大,一只手掌便是半个屋脊,通体灿金。吸收了足够信仰之力的灯仙本相,也自屋脊后抬起头来,她面目模糊在一片光中,两眼空茫,庞大的发着光的身躯照亮了半边天。


    李碧鸢瞠目结舌,仰着头看,差点往后摔。裳熵站立不动,做了起势手势,目光已在寻找那神相可能的弱点。慕千昙双手负后,先看了眼神相,接着低头看向地面上颇有些疯狂的人们。


    灯仙如约出现,彻底点燃了这把狂热的火。那么,要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掉他们最信仰的神仙呢?


    第262章 总有人不用跪拜,也能给出掏心掏肺的虔诚


    “我觉得很简单,咱们绕到后面是不是就可以了?”李碧鸢提议。


    会选择拜神的,多多少少会沾点迷信——虽说在这个可以修仙的世界也没有迷信的概念。在见不到神仙时,信徒都会选择用各种方式来让自己在神仙面前露脸,更别提神真的出现了,所以,为了被看到,灯城百姓应当都聚集在庙前,那么庙的后方,必然是空旷的,有可乘之机。


    “嘿嘿,后面,绕到后面,我真机智。”就算是在她认为聪慧的昙姐,和命定的天选之子裳熵面前,李碧鸢也能提出意见,她突然膨胀,感觉自己强得不行,咧开嘴笑起来。


    慕千昙看她一眼。


    这家伙虽说个子不高,但有张挺可爱的圆脸,清清秀秀的,弯弯眉毛,本该是讨喜的长相,怎么行事风格和给人的感觉,都那么的猥琐呢?


    可能这就是气质吧。


    跪在地上的人们,激动挥舞着双手拜神,口中则高呼:“请赐福与我!”


    他们是如此的迫切诉说,拥挤着向前,以至于几乎要肉贴肉,占满每一处缝隙,也堵满了道路。想要穿过他们,抵达庙宇的后方,那只能踩着肩膀一路走过去了。


    慕千昙对这个办法没有异议,别说踩肩膀,就是踩脑袋这种事,她也干得出来,又踩不死,但要真是那样做,怕是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于是,她转向裳熵:“你能叫的那些人,现在能联系上吗?”


    李碧鸢腹诽:怎么感觉白天那事还没过去。


    裳熵沉默半晌,点点头,而后闭上双眸。


    少顷,她睁眼,摊开手掌,蓝金色灵力从她掌心涌出,在三人面前凝聚出一个小型的灯仙神相。只见这神相的头颅背面,居然不是后脑勺,而是和正面一样的脸。甚至绕着走一圈,从任意一个角度看到的,都和正面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这间庙宇的四周被围满了百姓,只是绕路,是做不到避开人群的。


    慕千昙颔首:“也是,灯笼本来是圆的,所以从四面八方看都一样。”


    神相也是如此。


    跪在地上的人们,激动挥舞着双手拜神,口中则高呼:“请赐福与我!”


    他们是如此的恳切,膝盖都要跪破,而他们的头颅,那一上一下的如同密集星空般的光点,就像是在河面上随着河流荡漾的河灯,只不过现在,不再限于那条河,整个灯城几乎都飘着这样的灯。


    正在这时,那个用手握住屋脊的神相,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涨大了一圈。


    李碧鸢握紧手表:“对对对就是这样,bug就是靠这种方式,向外扩张的。”


    灯仙因为信仰的力量不断增大,反应在结界外部,那就是消失的灯城吃下了更多的领域。如果不加制止,那么不断扩张的边界,会让更多的城镇消失。


    虽说在这个过程中,没人产生了破坏的恶意,但表现出来的,就是一种毁坏。这就是非恶意诞生的bug,却依然要被清除的原因。


    “我知道了。”慕千昙道:“我有方法让这些人离开。”


    李碧鸢隐隐感觉不是什么好方法:“啥。”


    慕千昙先没提是什么,而是问道:“裳熵,你一般怎么对付妖怪?”


    裳熵道:“先礼后兵。”


    解读一下,那就是先看看能不能靠说话来收服,如果不能,那就打到服。而那位灯仙,似乎并没有实体,双眼空洞,也没有思想,只是凭借本能行动,靠说,是不可能让她配合的了。


    慕千昙点点头,垂眸,用脚尖捻了下地面:“裳熵,用你的火去烤地板。”


    “”李碧鸢竖起大拇指:“真行。”


    裳熵明白了她的用意,蹲下。身,两手撑着地面,默念【火海】,放出阵法。


    一阵光晕悄无声息的扩大至所有人脚下,他们起初没能察觉,没多久,逐渐感受到膝盖下的地面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涌出。虽然奇怪,但降神的关键时刻,没人愿意去探究热量来源,便置之不理。


    一开始,那点热度还能忍,可渐渐地,温度没有停止上升的劲头,就变得有些难以忍受了。终于,有人承受不住,哗得一下跳起,边倒腾着脚跳来跳去,边口里还叫着灯仙的名号。最后,实在是受不了,放弃祈祷,向人群外跑去:“烫死了!”


    随着第一个人离开,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爬了起来,嘴里吱哇乱叫着跑远。向灯仙祈愿未来是很重要,但当下的小命更加重要啊。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这个道理,都纷纷放弃了靠拥挤抢来的阵地,逃到阵法之外,实在能忍的,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练练转圈,最终脱离晕倒。


    大约只用了一炷香不到的时间,方才还人山人海的庙前广场,便只剩下一些躺在地上昏倒的人了。


    待目的达到,裳熵便开始回收灵力,给地面降温。至于她们三人的脚下,则始终是冰凉的。


    按在地上的两只手修长白皙,慕千昙看着,视线上移,挪到那朵昙花上。


    从小时候起,她的力量就倾向于攻击性和爆发力,而她方才那道阵法,要想把这么多人都烤成灰,那是相当的容易,但相反,要控制灵力的用量,把阵法调整到正好让人感觉到烫,又不会受伤的地步,就很困难了。


    都说轻力比强力更难控制,的确如此,就像用锤子砸钉,以及穿绣花针,后者或许更难,灵力也是一样的原理。对于自小性情暴躁的龙族后裔裳熵,能做到这样的地步,这些年来,是下苦功夫了,她身体内平复的应当不止是灵力,也是那一身难凉的热血。


    广场空了,庙宇也就无所遮挡,三人走到大门前。拦在那里的僧侣本来不知道突然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一瞧见气势十足的三人,也大概明白了,是她们搞得鬼。


    就算有灯仙在后,他们也不敢和修者,亦或者是妖怪,或者其他什么东西硬碰硬,于是很有眼力见的,纷纷让开一条路。


    慕千昙走上前,推开大门。


    僧侣们表示,是因为寺庙内装不下那么多人,才将百姓们拒之门外的,且所有人都平等被拒。可真推门去看,才会发现,院子里分明就有很多人跪拜着。


    听到开门声,十来盏灯转头来看。


    他们身上的衣服与配饰,全都闪闪发光,看着金贵无比,应当都是灯城里的富贵人家。而他们的脖子上,则是更大的元宝,更魅惑的美色,更敦实的玉玺,发出的光亮也非外面的百姓能比,瞧着都刺眼。


    他们也虔诚无比,就好像已经拥有的还不足够,希望得到更多,甚至可以让太阳发出的光,也更偏移一些似的。


    慕千昙轻笑:“就算看起来再合理的阻拦要求,都会对钱权放行,而守规矩的,永远只有无法通过规则获得特权的普通人。”


    她抬脚往前走,这一下,打乱了拜神节奏,庙里的僧侣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三人的恐怖之处,赶紧上前阻拦。


    从包里抓出一个炸弹,李碧鸢将之握在手中,慌忙后退。裳熵正想出手,眼风捕捉到什么,还是站在了原地。


    僧侣从四面八方包抄而来,慕千昙用拇指指背拨开瓶塞,瓶口按在唇前,喝下了提前备好的血液。力量自腹中涌现时,她眼神凌厉,握紧右手,一股震气拨开她衣袖,也瞬间震开了那一圈僧侣。


    跪在院中的那批人,起初,看见僧侣上去,以为必胜,所以在原地看戏,连挪都没挪。但瞧见防护那么简单就破碎时,他们也终于慌了,连滚带爬,慌不择路,滚向院子角落,瑟瑟发抖。


    慕千昙没理他们,一步步走到大殿前,抬头看向屋脊上的灯仙,心中已有了对付她的办法。


    方才在与院外,她始终观察着灯仙的状态,这种无实体,依靠信仰诞生的玩意,用纯暴力肯定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而凡事有利有弊,太过于依赖信仰,也就意味着,只要没有源源不断的信仰燃料,那么灯仙也就算是完了。


    灯就是火,发出亮光的一直都是火,庙外的百姓肯定也明白这一点。他们按照灯仙的旨意,来到庙外跪拜,本以为会梦想成真,可换来的却是被当成锅中鱼肉去煎烤,他们的信仰,怕是在慌张逃离的时候,就散的差不多了。


    不出所料,在广场空了没多久,那位灯仙的神相,就萎缩了一大圈。


    而庙内的这些,他们的确也能提供大量的信仰,毕竟,人的胃口都是越来越大的,拥有的越多,想要得到的就更多。可方才慕千昙当着灯仙的面给他们下马威,灯仙居然就愣愣“看着”,没有给与他们最基本的保护,这下子,那份信仰也就消散了。


    失去了这两拨人,基本算是失去了所有的信徒,那么,只需要做最后一步就可以了。


    慕千昙抬高视线,飞身至高处,直到与灯仙的眼睛齐平。


    夜幕之中,她看着那巨大的,茫然的,不分好坏,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神仙”,将力量凝聚于掌心,而后翻身向下,打出惊天动地的一掌,整间庙宇瞬间崩塌!


    尘烟散去后,原地只剩下了站立的她。


    这一次,消失的是灯仙。


    灯仙一死,所有人的头部瞬间恢复正常。


    慕千昙用来束发的发带断裂,墨色浓卷,随风飘摇。她收回手,感受着力量流失,直到彻底消散,回归凡人。她感到可惜,想起什么,回眸望去,尘烟的尽头,裳熵站在那里。


    两人对望,一时间,无人说话。


    轰然倒塌的是庙宇,但并非所有的信仰都那么易碎。总有人不用跪拜,也能给出掏心掏肺的虔诚。


    而那个信徒,甚至什么都不求。


    第263章 体能与技法训练


    解决了消失bug,几人回到灯潮酒楼。


    灯仙的死亡,并没有在人群中产生料想中的巨大波澜。


    随着笼罩整个灯城的罩子被摘去,蒙在灯城百姓心头的迷雾也被驱散。


    他们好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且并不知道刚刚大家都怎么了,只奇怪地看看四周,彼此之间相互询问,得不到答案,便拍拍脑袋,一甩袖子,接着做自己的事。


    对于他们而言,最离奇的事,莫过于灯仙为何没来赴约,以及灯仙庙毫无预兆的突然倒塌。


    另外,在他们心中,这两者之间应该会有某种联系。


    有托梦的前提在,他们不清楚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会觉得,本该发生什么,却没有发生。


    今天之后,那位灯仙,恐怕会因为这次失约,而逐渐被遗忘。


    有人迷惑,一些人就更加迷惑。


    那些因为灯城消失闹得沸沸扬扬,而来到灯城地界查案的人,查了几天,一点动静都没有,冥思苦想都找不到问题。可没想到,突然之间,灯城又凭空出现了。原本站在广阔空地上,到处寻找进入灯城方法的修者们,上一面还在施法,下一秒就掉入了热闹的集市,一打听,真是灯城,真叫人一头雾水。


    而灯城本地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站在局外的他们就更加不清楚,盘点盘点,城中的唯一的损失大概只有灯仙庙。那么只能猜测,也许是那位吞掉灯城的大妖,觉得城镇不好吃,又吐了出来吧。


    不过,也有一些人还记得,众目睽睽之下,那位龙族也来过这里。但到底是不是她出手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坐在灯潮酒楼的顶层,不仅可以看到河面上飘动的各色灯笼,也能将城中景致观察一二。远处无视线遮挡,目光能穿过半个灯城,抵达对面的连绵群山。这里确然是赏景的好地方。


    “穿书局反馈说消失bug已经可以确认解决了,”李碧鸢喜笑颜开,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咱们首战告捷!好兆头!”


    如果bug都是这个水平,那和砍瓜切菜也没区别了。慕千昙道:“这bug的消除难度和其他比起来呢?”


    李碧鸢摇头:“这还不清楚,得看百分比。总体的bug是百分之十,如果消失算是这10%的1%,那就还有一百个消失。如果消失算是10%的10%,那就还有十个消失。依次类推吧,但目前我们还没有准确的数据。”


    慕千昙道:“具体时间。”


    “一个月左右,半个月?不太确定话说,昙姐,你刚刚好厉害,你天生就会这些吗?”写完了笔记,李碧鸢把本子塞包里,倒腾着炸弹玩。


    她平时玩得闯关游戏多,对于解谜还有有点自信的,本以为自己人来了,有了更多的视角,可以轻易解决一些难题,但没想到,真正置身其中,便如同被遮住了眼,捆住了手,根本摸不到方向。


    有了亲身经历,到这会,她不由得佩服起昙姐。明明只有比她更少的经验,却能快速习惯这个修仙世界的规则,并如鱼得水。她在怀疑,也许真是天赋所致,还是说,因为昙姐本来也是小世界的一员?


    慕千昙道:“没人天生就会这些。”


    人天生就会的只有呼吸,其他所有能被看到的才华,都是靠努力。


    慕千昙松开茶杯,顺势看向自己手心。


    方才一巴掌拍散灯仙庙的感觉还停留着,力量充斥血管,迸发而出,目标轻易被轰碎,酣畅淋漓。而反观此刻,她握紧手心,五指还好生生存在,却感觉即使用尽全力,也什么都抓不住,留不下。


    虽说这次很幸运,由于输出不够多,所以虚弱的后遗症也没有来势汹汹,可拥有之后再失去,总归是令人遗憾的。


    并且,那股子轻易击败灯仙的畅快,与认为所有bug都是差不多水准的天真猜想已经破灭了。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魔物那东西也算是bug的一种,是囊括在那百分之十里的。


    这代表着,清除bug之路,至少有一个难以跨越的大坎。


    李碧鸢点点头,捧着茶喝,叹了口气:“可不是吗?”


    她转头望向窗外,静静*看了会,又转回室内:“这里可真不错啊。”


    方才黑暗之中,几人来到灯潮酒楼的三楼,从所触之地,能感受到这是一个较为宽阔,景致优美的地方,但光是摸,和亲身体验去看,那当然还是不一样的。


    摘去了所有额外的装饰和房间,整个三楼就像是一个大平台,铺着纹理清理的深色木板,墙面贴着酒柜,栏杆边放着酒桌,风穿堂而过,置身其中,只觉得心旷神怡,暂时忘却所有烦恼。


    夜晚不该是喝茶的时间,只怕是越喝越睡不着,李碧鸢只尝了几口,便放下了,看向桌对面。慕千昙似乎不在意这个,一杯杯的灌。她没看景色,手中转着茶盏,似定了某个主意,忽然站了起来:“回去吧。”


    裳熵抬眸看她,未开口询问,也站了起来。


    李碧鸢惊讶:“啊?现在吗?”


    连夜解决了bug,本该好好休息,反正灯城也是她们熟悉的地界,不用害怕遇到什么事,她都准备好在这边逛一逛了,谁知道,昙姐突然说要走,不禁有些蒙。


    慕千昙点点头,转身往楼梯方向走。刚动了两步,又停下。裳熵本来跟在她身后,见她停下,微微歪头,询问道:“师尊?”


    慕千昙看她:“你先出去,楼下等着。”


    听见这句话,裳熵先警惕地扫视了一圈三楼,没发现什么不对,这才走了下去。小泽正在楼下端菜,见她下来,把菜丢给其他小二,迎上去:“我已经把那个巷子里所有的花都搬到后院了。”


    灯仙走了,她的花还留在那栋院子里,没有人照看,很快就会枯萎。裳熵差人把那些花搬回来,放在酒楼养着。


    那位灯仙认为自己是个被推上高位的,没有能力的人,并寻求解脱,但能在一片荒芜之地,把花草照顾的那么好,这其实也是一种能力。她的意志即将被遗忘,可至少她曾竭力想要保存的香气还能够留下。


    “好,辛苦了。”裳熵走到柜台后,从下面摸出一张空白的纸,提笔写上一些关于灯潮酒楼的经营事项,遇到闹事的顾客要怎么办等等,写了一串一串,事无巨细,边写边说道:“之后我应该很少会过来,酒楼就交给你了。”


    小泽趴在柜台上,原本嘻嘻笑着看她写字,闻言,直起了身子:“为什么?”


    裳熵道:“你不是想要吗?”


    小泽道:“但我知道这是您的东西,您已经给了我很多,我不能这么贪心。”


    “没关系,不是你贪心,是我自己的私心。”裳熵放下笔,吹了吹墨迹,折叠好放进抽屉。


    她看了眼楼上,绕出柜台,走向门外。小泽跟了上去,穿过数张桌子:“您说的是什么意思?”


    裳熵停了步子,低头看她。


    窗外正有一缕阳光照在小泽脸上,少女年轻的面容白皙稚嫩,左边脸颊却有一道突兀的胎记。若是常人来看,也许会觉得吓人,可在有心人眼中,那胎记的形状,竟如一朵盛放的昙花。


    载满河灯的河水流过灯潮酒楼,曾经点缀在无数河灯中的那朵冰花,早已消失不见。


    裳熵道:“我想留一朵昙花在这里。”


    小泽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她知道这位老板有很多故事,且还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所以,她只是记住了这句话,并问道:“您有了想去的地方吗?”


    裳熵道:“一直都有。”


    “那祝您一路顺风。感谢您的救命之恩!”


    “再会。”


    楼上,在裳熵离开后,李碧鸢收拾书包,不解地看了看楼梯,又看了看站在桌前的某人:“你要干啥呀。”


    慕千昙双手负后,慢悠悠走到桌子跟前,低头看着方才被裳熵喝过的黑酒坛:“怎么?”


    李碧鸢道:“我能怎么,就是好奇。”


    慕千昙拎起酒坛,新拿个酒杯,倒了一杯水出来。杯中的液体虽有苦味,但较为纯粹,清澈见底,裳熵说它是水,可信度不高,但也不是完全没可能。


    拿起酒杯,在手中观察片刻,慕千昙将之递给李碧鸢:“你尝尝?”


    李碧鸢:“啊?”


    “算了。”慕千昙收回酒杯,将杯子举高,放在唇前,抿了一口。明明沾染到水液的只有舌尖,可一瞬之间,一种充满苦味的浓烈酒味瞬间缠住了整条舌头,以至于口腔都快要麻痹了。


    “”慕千昙面无表情放下酒杯,又倒了一杯新的,这次递给李碧鸢的动作坚定得多。


    毕竟亲眼看裳熵喝了半天,心中潜意识认为这东西没什么,就算明知道是个坏心眼给的,李碧鸢也接了,毫无防备喝了一大口,接着,酒杯坠地,她掐住自己喉咙,脸涨得通红,拼命拿茶漱口:“你给我下毒!你给我下毒!”


    目视她满地打滚,慕千昙望向窗外,呢喃道:“分明就是酒。”


    还是世上最难喝的酒。


    三人离开灯城,回到街道办时,正值中午。


    饭点时候,山下的百姓都在做午饭,家家炊烟袅袅,香气四溢。妖怪们干完了活,嚼着草,吃着肉,翻身在田里歇息。有些小孩子爱玩,也跟他们混在泥地里,身上沾染泥水和草叶,都看不出是人是妖。放眼望去,天蓝水清,稻草悠悠,好一副世外桃源的图景。


    她们未在田间停留,径直上了山,没想到迎面遇上了江缘祈。


    此人和上一次比起来,憔悴了许多。不过,完全能够料想到。这些年经历了许多事,前不久更是家中遭难,她的观念应该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如今已不再隐瞒性别,但也没有换回世俗里常见的女装。


    她身上还是那件竹影袍,手腕扣着黑铁护腕,长发没束,披散下来,略有些杂毛。脸瘦了一圈,眼下布满青黑,肤色也深了些。她的神色也还是那副悠然散漫的样子,但积压之事太多,多少还是不那么自然了。


    “灯城之事,是你解决的?”


    裳熵侧身望向身后:“是师尊。”


    江缘祈眉毛微挑。看见熟悉的人,但陌生的脸,欲言又止。手掌抚摸向玉笛,笑着摇摇头:“不止我一个人变化很大啊。”


    慕千昙道:“你根本就没什么变化。”


    可不是吗?在家破人亡之前,江缘祈这家伙也不知道自己亲娘亲姐姐在哪,现在来看,她依然可以说,不知道亲人在哪。如果见不到面,在人间还是地狱,又有什么分别呢?


    江缘祈苦笑。


    由于主人的低气压,压岁钱也显得没什么精神。她伸了个懒腰,本想舔舔主人的耳垂,忽然看到什么,从肩头跳下去,踩着标准的猫步走到李碧鸢面前,还绕了两圈,大眼睛眨巴眨巴,喵了声。


    自从见到江缘祈,李碧鸢就开始装死。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当面调戏江缘祈,被她叫出名字的尴尬瞬间。最主要的是,她那时以为自己面对的是男主,这下好了,人家居然也是大妹子!


    有人为了一个瞬间活一辈子,有人因为一个瞬间可以立刻去死。她还没死,是因为工作没做完。


    压岁钱见自己的叫声没引来反应,非常不解,居然有人能够忽略她?简直不可理喻!她伸出两爪,扒拉李碧鸢的裤子,锲而不舍的叫唤。李碧鸢无处可躲,还引来了其他人的视线,只好捂住自己的脸装死。


    慕千昙给与她致命一击:“江缘祈,你好好看这个人。”


    闻言,江缘祈真以为是个什么重要人物,也认真道:“请问这位是谁?”


    慕千昙一字一句:“李,碧,鸢。”


    李碧鸢:“啊!”


    留下恍然大悟的江缘祈和即将发疯的李碧鸢,慕千昙拽着裳熵,再次赶路,这次目标是天虞门。若不是为了把李碧鸢送回来,本来的目标也是那里。


    之前,还是瑶娥上仙时,慕千昙被掌门要求进行体能训练,那时她百般推诿,找各种捷径,走各种小道,还沉浸在对裳熵天赋的羡慕嫉妒之中,导致她没能学到一些东西,现在想想,还是挺亏的。


    她不想只靠一个吃啥补啥的技能保护自己,她还想要一些更实用的修仙法门。


    所以这次,她要主动向那些殿主申请,对自己进行体能与技法训练。


    第264章 生死


    两人到天虞门后直奔小山殿,想与盘香饮汇报灯城的情况,不过却扑了个空,掌门并不在殿内。


    守殿的小仙童似乎早有预料,告诉她们,盘香饮猜到了她们会过来找人,所以留了口信,大概意思是,她此趟出门,是去请一位大能出山,还要面见其他家族的家主。归期不定,如有需求,请自便。


    裳熵与慕千昙严格意义上来说,都不再是天虞门的人了。不提身份认定,就连连躯壳都各换了一次,两张脸都是陌生的。叫一些曾经的学生来看,绝对认不出一个是曾经的瑶娥上仙,一个是她一鸣惊人的大徒弟。


    不过,信念在,人就在。虽然改变颇多,但她们依然是她们,盘香饮约莫也是这么想的。就算她们身份算得上危险,也依然敞开大门。


    不与掌门见面,也省了一些事,接下来就是拜访殿主。


    天虞门能成为第一仙门,自然是门中实力高强的人多。然而,曾经的五大殿主,如今只剩下了三个:文秀上仙幽怜梦,骨山沈医师,通明上仙谢眉。


    除了人员折损,仙门还爆出了一些“丑闻”,例如让龙族窝藏了那么长时间,让魔物有可乘之机等等,如此大出血,如此动荡不堪,还能稳住位置不动,不得不承认,盘香饮的确有手腕。


    拜师的第一站,慕千昙照旧选择了谢眉。她调转方向,先去市场买了些东西,而后去往通明山。


    几年过去,经历了那么多物是人非,通明山依旧山势高峻,覆盖白雪,枯枝铮然,毫无生机。


    裳熵将她送到了山上,一直到通明观前才停,确认行囊与礼品无误,便离开。


    作为新生掌门,以及身份敏感的大妖,她需要注意的事,要去参与的破烂会议,待处理的麻烦等等,比慕千昙要多多了,自然无法日日陪着她去进行基础训练。


    目送她飞离,慕千昙转头望向道观。


    通明山通明观通明上仙。


    还是记忆里的模样。


    似是察觉到她来了,谢眉从观中走出,纤长挺拔,一身清落素寡的皂黑,头戴黑纱,手执拂尘,天生韫怒的面容。她这副形象,就是为了镇压妖魔所生,端得是嫉恶如仇,正气凛然,邪魔不近。


    谢眉跨过门槛,向来人行礼。慕千昙回礼:“从前多有无礼之处,我此趟过来,一是为了赔罪,二是有问题想向通明上仙请教。不知上仙可愿一叙?”


    不管从哪方面看,她都认为她们两人跟之间没什么恩怨了,就算有,也算是扯平,这么说不是本意,但毕竟是来请人帮忙,肯定还是要礼貌点。


    听到前面时,谢眉面色不变,到了“赔罪”那句,她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妙变化,似是混乱了一秒,唇微微翁动,无话可说,半晌,才道:“可以。”


    两人去道观里坐下,慕千昙表明来意。


    “训练?”谢眉重复。


    曾经的五大狠人殿主里,关于实力排行,比较公认的说法,最强的那位也许有得讨论,但基本功最扎实,最正派的那个,绝对是通明上仙,且她不仅自己正,教起人来也正。


    要不然当年掌门给慕千昙安排课程时,也不会把谢眉安排在第一堂课里。所以,她才会放下一切来到通明观。


    她决心要来学点什么,不过,她心里也清楚,最近出了那么多事,宗门里就没有不忙的。是以,她没有抱太大期待,本来只打算借用一下场地,顺便听点专业意见。


    没想到,谢眉答应得非常干脆,没收礼物,也没有任何犹豫和推脱,立刻放下了手中的事,转而给她安排住宿和训练计划。


    往常按照此人性格,对于看不惯的人,不管对方说得是啥,多少会针刺两句,这回也统统没有了,顺利安静得非常反常。


    慕千昙本来以为自己在做梦,这种感觉在看到谢眉抱出了柜子里的干净枕被,弯腰帮她铺床的时候,达到了巅峰。


    “还是我来吧。”她试图自己铺。


    要是裳熵这样服侍她,她没有意见,但做这事的人是谢眉,那个出了名冷漠严肃的通明上仙,习惯于拿教条教训人的家伙,这就很让人觉得别扭了。


    “无碍。”谢眉摇头。


    现在有些地位和实力的修者,都喜欢摆架势,找上十来八个的小仙童来伺候日常,而谢眉就不喜这些,她常年独自居住,衣服都是自己搓洗的,所以做起家务来很是利索。


    慕千昙眼睁睁看着谢眉细心扯平了床单,将被子整理好,掖好边角,扫完了地,还不忘擦干净桌子,把新房间收拾得洁净宽敞,这才直起身道:“不必去斋室,三餐自有人送来。”


    站在房间内的谢眉,还是那位不染纤尘的通明上仙,但慕千昙对她的印象,已经产生了很大的变化。


    当然,对于这份异常和态度转变,慕千昙也并非完全猜不到原因。


    上次开会就看出来了,谢眉估计还在为当初误会她的事而感到抱歉呢,心里觉得不好意思,又不习惯当面道歉,只能以这种方法弥补。


    虽然真没把这当回事,但也没有拂人心意的必要,慕千昙应道:“多谢。”


    待她走出了房间,慕千昙置身其中,环顾四望,还趴在窗沿看了看窗外的风景,最后,抽出椅子,坐在桌前,看向空白的墙壁。


    她认出这是她曾经住过的那间屋子,那时候的她,因为看见了裳熵的修行天赋,而整夜整夜的坐在桌前,疯狂嫉妒,这才多少年过去,发生了那么多事,她再次坐到这个位置,心境已大不相同了。


    在通明观休息了一晚,清早天还没亮,她就起了床,迎着清晨的寒风出门,跑了两圈热身。


    等她回来时,桌上摆着一个托盘,里头有一碗饭,几样小菜。和荤腥沾不上边,但内容较为丰富,总比之前那次在斋室吃得好多了,看样子,应该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吃完饭,去院子见人,谢眉与她并非师徒关系,也自没有那些礼仪限制,交流起来还算是顺畅。


    谢眉带来了一些书,有几本是她编写的,里头有她新增的一些笔记,还有考虑到慕千昙较为独特的体质,所做的修改和补充。


    慕千昙接过书时,发现一点,就算两人面对面,谢眉也不会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也许是还觉得尴尬,和不知怎么面对,但说话时又显得较为从容,也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这份小小的躲避,让慕千昙有些哭笑不得,抱着书册,随手从最上面那本随便翻了几页,能看出文字间填充的笔记是新鲜的。


    谢眉为了这些,昨晚应当是彻夜未眠。


    态度如此诚恳,慕千昙也扔掉了所有调笑,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认真劲。


    在起点相同的情况下,她本来就不认为自己比裳熵差在哪,她曾用一个月时间学会裳熵一晚上就能学会的东西,这固然挫败,但也证明了,她不缺一颗向往进步的心,只是缺机会罢了。


    而现在,这个初代BOSS废稿的李福乐的身体,就是她的机会。


    一个倾囊相授的老师,最喜欢谦虚好学的学生。在察觉到慕千昙这次是来真的,不是一时兴起之后,谢眉也由自心底感受到了欣慰。


    尽管自答应要求以来,每一句教导都是真心的,但在这之后,她下了更多心思。


    每天清晨,不管慕千昙起得多早,谢眉都会先一步醒来,让借来的小仙童去做饭。不像她自己吃得素淡,而是有菜有肉有奶,还有灵药果蔬。


    太阳升起之前,她会拿着大扫帚把院子扫一遍,清理积雪,留出练习的场地,等人来之后,检验学习成果,解答困惑。


    每当她问起,慕千昙都以实相告,就算可能没有长进,也不会打肿脸充胖子硬说有。


    她是好面子,但也拎得清,在这关键时刻,少做些骗人骗己的事。


    经过了三日的练习摸底,谢眉逐渐发现一个问题。


    慕千昙这具新身体的强度是足够的,虽然没到离谱的地步,但比起普通人,天赋也有。可是,基础太差了。


    如果以目前的条件,全力去练习,想要做到全开气穴,连通气脉,并修出一些成绩,那么,至少也需要半年的时间。


    按照慕千昙自己的意思,需要对付的敌人就近在眼前,半年实在是太长,不可能去停下来修炼。


    更何况,能不能开气穴,还是不确定的事。


    在询问有关于新躯壳的事时,慕千昙还以为她会追问自己是怎么做到换壳的。毕竟这算是死后重生,对这件事感兴趣很正常。


    但意料之外的,谢眉一个字都没有多问,也没有旁敲侧击,单从观察和问询中得到她的身体状态之后,便开始思索对策。


    不多时,她道:“修行是漫长的,你若是急用,怕是来不及,但锻炼体魄却可速成。一周时间,照我说得做,可提高灵视。以后你去找沈仙师,她会教你一些,以你当前的体质也可用的简易法门。”


    这种处事方式,让慕千昙感到相当舒服,不禁想到,之前真是有所误会了,要是早知如此,她还是瑶娥上仙的时候,就该常常过来学点有用的,而不是放任初印象越来越坏,错过那么多。


    她应道:“好。”


    谢眉那段话的意思,还是让她打基础,但不止是锤炼肉。体,而是提高身体对自然灵力的敏感程度,这比直接修行要便于操作,修成之后,能更快察觉到灵气最充裕的地方,并判断是否能化为己用。


    这与她本身的能力,吃啥补啥,也算是相辅相成。


    至于双,修这个被扔到犄角旮旯的修行方法,都被她们两人默契忽视了。


    谢眉为她量身定制的新计划下来时,慕千昙打眼就看到了第一行的爬山。


    不出所料,这点和当年一模一样,看来无论目标怎么变化,这爬山一项都是必须要做的。


    唉,那就做吧。


    天还没亮时,慕千昙便挣扎出被窝,跑两圈热身,扒完了饭下山,活动活动筋骨后,便要开始一天至少三次的登山。


    心里做好准备,和真正付出行动,还是有很大差距的。


    仰头看着黑黢黢的山林,和漫长到仿佛登天之行的山路,慕千昙一边编顺口溜抱怨,辱骂天辱骂地,辱骂李碧鸢,一边不断加快速度。


    为了短时间出效果,她的任务很重,没机会再慢吞吞耽搁。


    除了弟子们集合的地方,整个天虞门,其实宁静之地颇多,这通明山便是其中一处。


    四周渺无人烟,山上都是雪,连个动物都少见。慕千昙顶着夜色往上爬,独行夜路,会自发从内心涌现出一种感觉,那就是,好像这世界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咬咬牙,捶着腿,她甩去胡思乱想,继续往上。


    爬到半山腰时,雾气逐渐稀薄,她看到远方漏出了太阳一角,晨光刺破云层,橘红染遍林间,广袤无垠的天地即将苏醒。


    慕千昙站定脚步,极目远眺,心头畅快。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从很多人口中都听说过,修行是孤独且艰苦的。


    她认同这个感受,也理解原因,可她大部分时间都和裳熵混在一起,那大傻龙不是一般嘴碎,爱啰嗦,所以尽管她去了很多地方,尝试过猎妖,试过修行,试过闭关,但从来都是被吵耳朵。


    孤独?至今还未出现过。


    但此时此刻,她望着那番壮阔之景,心头产生了一种陌生感触。


    她不会觉得孤独,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只是觉得,有些景色,若是能多一些人看到,会更好。


    “有人偷懒喔,被裳熵发现了吧。”


    右前方忽而传来一道少女清脆的声音,慕千昙一怔,缓慢转头望去。


    十五六岁的裳熵站在清晨的日光中,穿着一身破烂乞丐衣,双手叉腰,呲着大白牙笑:“通明上仙说你要一口气爬上来的,你停下了,但是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她大手一挥:“要是看到这样的美景,没人会忍住不看的。”


    慕千昙垂下视线,看向那女孩的脚。


    那是相当眼熟的一双草鞋,她自己编的,没有技术可言,可谓是乱七八糟,能穿就行。一双白生生的脚穿着那鞋,结结实实踩在地上,她不是鬼,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发现她的目光,裳熵抬起一只脚,抖抖鞋子:“你喜欢嘛?我可以给你编一双喔,但是我觉得你肯定穿着不舒服,你皮肤那么嫩。哼,打起来很强,却总是那么容易受伤,穿鞋都会把脚磨破喔。”


    慕千昙想了起来,之前好像真的出过这种事。


    她走路磨破了脚,把鞋子脱下来看伤口时,还踢了裳熵一下,虽然最后那一下没能踢成功,变成了肩头的轻轻一点。


    见人不动也不说话,裳熵歪着身子,一会向左边歪,一会往右边歪,想要看出她的心思:“你为啥不说话,师尊?师尊!看我嘛。”


    “”慕千昙疑心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其实她在梦里,根本就没来爬山吧。


    还是说,其实是妖怪变得?


    难道


    慕千昙心头咯噔一声,突然握紧双拳,从袖中甩出退魔铃,用力摇了几下,铃音阵阵,站在台阶上的裳熵毫无反应。


    裳熵看着变得“奇奇怪怪”的师尊,感觉她还需要缓一会,便自顾自捧了一手的雪,拌着枯枝放嘴里吃。


    这一个动作,让慕千昙确认了,的确是那个裳熵无误,妖怪可没有这么神经的。


    这下,她更加疑惑了:“你从哪出来的?”


    无关感情,纯粹是好奇。裳熵的躯体变化次数比她还多,这最初始的模样,连带着性格都还原了,到底是从哪来的?


    裳熵道:“我是裳熵,当然是从裳熵那里来了。师尊放心吧,不是什么怪东西喔。”


    她把雪吃干净,垫着步子跳到慕千昙身边,仰脸道:“师尊,我想你了。”


    那双眼睛圆而大,亮晶晶的,通透润泽,睫毛长得像刷子,闭眼睁眼之间,刷出来的情感干净又浓郁,就这么盯住人不放,两只牢牢的勾子。


    “师尊师尊师尊!”


    裳熵不满她不吭声,非要得到回应。她嘴唇两边微微上弯,就算没表情时也笑着,肤色雪白,卷发如绸缎,中间是那张小巧的脸,就这么仰着,瞧着人,像一汪湖泊。


    慕千昙低头看那张脸,既有少年人的青春,也能看出日后的些许凌厉,正是张扬到无边无际的十五岁,也是那个出场便需要占据许多页形容词的绝美女主角。


    “你”她少有的语塞了。


    伸手掐了下少女的脸,很有弹性,热乎乎的,居然真的不是鬼。


    “你想我了嘛?”裳熵期待问道:“那个大裳熵不讨人喜欢,对吧。”


    要是有尾巴,她现在一定摇得飞起。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一会,继续往山上走。


    就算没等到回答,裳熵也不在意,这个年纪的她,正是心最大的时候,掀篇非常之快,自己都不记得刚刚说了什么,她又开始自言自语。


    “我跟你讲啊,她可烦人了,都不叫我来见你。为了阻止我,她还说你讨厌我,是真的吗?肯定不是,她是害怕自己被讨厌,才这么说我的。”


    慕千昙问:“她?”


    裳熵捂住嘴,好像不小心说了什么秘密,但看那表情,丝毫没有悔改。


    也许是被叮嘱过,不要乱说话,她忍了忍,还是没说出口,岔开了话题:“你之前让我背你上山,现在还需要吗?”


    “我是来修炼的,不是来练你。”


    “是吧,”裳熵倒退着上山,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跳,笑嘻嘻:“我也觉得。”


    天色大亮起来,山上的景致一览无余,阳光在雪花上反射,亮堂得犹如仙境。


    “这里很好看,但是不如苍青殿。”裳熵说。


    慕千昙道:“你还记得苍青殿?”


    裳熵道:“我怎么不记得,难道师尊忘了吗?”


    她伸个脑袋到慕千昙面前:“不准喔。”


    慕千昙推开她:“要练就专心练。”


    裳熵把头摇成拨浪鼓:“我练了也没用,只是来陪你的,爬山应该很无聊吧。”


    突然,她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噔噔噔上爬了数步,拉开距离后,站在那里喊道:“要比赛吗?我比你快喔。”


    慕千昙没理她。


    过了一会,裳熵又若无其事地跑回来,跟在她身边:“师尊,能看见你真好。”


    “嗯。”


    “你真的不想我吗?好久没见啦。”


    “也没有很久。”


    “是我!是我很久没和你见面了!我好想你,我感觉我不能没有你,你知道吧。”


    “嗯。”


    “你中午吃什么啊,通明上仙有给烧鸡吃吗你真好看,之前好看,现在也好看,我这样看着你,我的脑袋里都没有烧鸡了。”


    “”


    有她在跟前叽叽喳喳,这原本宁静的山林,顿时变得喧哗吵闹起来。


    放到前段时间,还没有明显感知,现在有了对比,慕千昙这才意识到,她为什么会觉得现在这个裳熵别扭,因为差别就是很大。


    内敛与明媚,沉默与外放,有条不紊和颠三倒四,直来直去与弯弯绕绕,形成这两个极端,能适应就有鬼了。


    耳朵里灌满某人的碎碎念,仿佛突然被拉回到几年以前,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其她不谈,有人陪着,的确比自己爬山要有趣一些。慕千昙本以为会很长的上山路,比预想中的抵达要早。但要来回走三次,这个过程怎么都称不上愉快。


    起初,她还能回裳熵两句,算是交谈。到后面,她气都喘不匀,更别提说话了,便只剩下裳熵一个人自言自语。


    也不知道这人消失了那么久,还哪来那么多话,她的健谈程度和热情,已经不是沧桑的慕千昙能招架得起,只能偶尔哼一声,算作回应。


    冰天雪地,来回两趟爬山,让慕千昙的衣服湿透了。天空飘起了小雪,但一点也不冷。最后一趟上山路,她停顿了很多次,腿软得仿佛被李碧鸢变成了泡面,一步也挪不动。


    距离山顶还有一小段路,她嘴唇都快咬破,还是感觉实在撑不住。


    正考虑着要不要歇一会,就见裳熵像是个大喇叭,不停为她加油鼓劲,活蹦乱跳的样子,让慕千昙很想揍她。


    很可惜,裳熵变聪明了,就是在不远不近的距离说话,让她够不着。


    慕千昙被她烦得额角青筋直跳,憋着一口气爬到山顶。


    踩上最后一层台阶,她准备数落人时,转头一看,山顶空空如也,哪里还有裳熵的影子。


    除了上午的爬山训练,下午和傍晚也被安排得很满。


    淬体,活筋骨,防身术,任务密集。这一整天下来,慕千昙有了一种刚装四肢的感觉,她都不知道,居然疼痛感可以分布的那么散,又那么细节。


    谢眉在院子角落支起了炉子,里面煮着某种神秘的药。据她所说,可以让慕千昙快速恢复精力,以便不影响第二天加重的训练任务。


    听她说完,慕千昙简直两眼一黑。


    这任务量居然还是每天递进的!


    她有点后悔来找谢眉了。


    药熬好了,整个院子都是那股未知苦味。谢眉灭了火,把炉子端上桌:“等等就可以喝。”


    那炉子至少有慕千昙的脑袋那么大,她语气微带怀疑:“一整炉?”


    谢眉摇头:“不是。”


    就知道不是,正常人怎么一次喝下一炉苦药。慕千昙稍微放了心。


    谢眉:“是两炉。”


    “”


    大概是知道这个要求很匪夷所思,谢眉解释道:“你的消耗太大,需要修补,否则将来很长一段时间,你都会爬不起来。练习需要适度,不然适得其反。”


    这种道理慕千昙当然懂。


    默然须臾,谢眉又试探道:“等你喝完,会有一只烧鸡。”


    这是烧鸡的问题吗,她又不是裳熵那个馋鬼。


    晚间,拖着疲惫身体回屋的慕千昙,吃完了大半个烧鸡。


    至于为什么是大半个,因为剩下的要用来钓鱼。她把烧鸡放在桌面,没有加盖子,就这么睡着,第二天醒来一看,果然被吃干净了,只不过,鸡屁股被留下,像是几年前一样。


    坐在床沿,慕千昙看着那只油光水滑的鸡屁股,扯了扯唇角。


    接下来几天,她依然按照谢眉的要求练习,裳熵也出现得很规律。在枯燥无味的爬山时间,就出来叽叽喳喳,在需要思考与专注的淬体时,便会消失不见,然后晚上与她分食一只烧鸡,并留下鸡屁股。


    这种训练持续了仅有一周出头便结束,时间紧急,还得去找其他人。


    最后一天晚上,慕千昙看着帮自己熬药的谢眉,突然问道:“一个你认为已经死去的人,消失了几年后重新出现,你会是什么感觉?”


    训练时间内,两人也不经常说话,但还是保持正常交流。每天熬药时,两人相对,在一个空间,又不能总沉默,就会聊些有的没的,话题不限制在练习上。所以,关系拉近了不少。


    谢眉本看着火候,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那时常带着审视的冷眸,露出一点困惑,以及难以回答的纠结。


    提出那个问题,慕千昙想到的是裳熵,整天白日里一起爬山,某一刻时,这个问题跳入了她的心间。


    她只是随口一问,其实没什么想法,有这种经历的人可能不多,但看到谢眉眼中的情绪时,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一件事。


    对于她而言,裳熵算是符合题干里的“久别重逢”。但对于谢眉而言,认为她*死去,隔几年又重逢的人,变成了慕千昙她自己。


    她们养成了默契的相处习惯,聊未来聊现在,基本都会避开过去,但慕千昙那个问题,就好像是直直切入过去,把所有都摊开来询问了。


    怪不得是这副神情。


    慕千昙想把话题扯走,在那之前,谢眉说道:“感谢。”


    两人对视,隔着炉火,没有再言语,可慕千昙明白她的意思。


    感谢还有弥补错误的机会。


    身后传来极轻的枝叶破碎声,慕千昙没转头,但能猜到是谁来了。谢眉抬眸,轻轻颔首。


    来人踏着不缓不急的步子,踩过积雪,走入院中。她一身黑衣,隐藏暗金,长卷发披在身后,摇曳如海草。浓黑发丝间,那双龙角未收,流溢漂亮的蓝金,彰显她非人的异性。


    她脚步踩在砖石上,几乎无声,鬼魅又轻盈。


    “我来吧。”裳熵停在桌前,点头见礼。


    谢眉看了眼慕千昙,回礼之后,离开小院。


    小锅下的炉火烧得正旺,裳熵面色不改,察觉不到烫似的,那双比鱼肉还要白皙的手,直接捧上炉子,将之从桌面拿下。而后她转身坐在慕千昙对面,把炉子放在两人之间:“师尊冷吗?”


    她个子高,挡了些月色,缺失的月光落在她眉眼,化为皎洁。


    不是小裳熵。


    看她这副样子,明显不打算交代那事。慕千昙习惯了她的遮遮掩掩,也没开口问,敷衍道:“还行吧。”


    裳熵抬头,狭长眼眶中的那双眼睛是蓝金色,如宝石,暗夜中也发着光,比黑色要通透得多,却更加难以看清了。


    她说起灯城的事:“原来是世上有一种病叫做颠倒错乱症,得病的人,只能白天睡觉,晚上醒来,所以那位灯仙,才说他们的族群从没见过阳光。”


    慕千昙伸出手烤火:“是猜测还是现实?”


    裳熵道:“病症是现实,经历是猜测。”


    苦味从炉中弥漫出来,有些刺鼻。慕千昙脸上映着火光,听着噼啪声,她说道:“我以为你会问我练得怎么样。”


    她当然不会问,毕竟那小裳熵大傻龙每天都看着,对结果心知肚明。然而,慕千昙还是这么说了。


    少顷,裳熵道:“师尊每一件事都做得优秀。”


    她拿出一个小瓷瓶:“江缘祈给的安神药,师尊睡前可以吃。”


    慕千昙差点翻了个白眼,她的精神在捅死伏郁珠之后就好了很多,倒是是裳熵还是江缘祈,看起来都比她需要这个。


    至于白眼为何没翻完,是因为她看到了裳熵递药过来时,露出来的手腕,以及腕上的四道疤痕。


    讨伐伏家时,她就看到这个,但那会时间紧急,根本抽不出空来问,处理完之后,两人又马不停蹄去了灯城,也就耽搁下来。现在又瞧见,她顺口便问了问:“自。残?”


    她嘴里一连串讽刺已经准备好了,什么中二病晚期还搞自。残这套。对比小裳熵的知无不言,这个什么事都喜欢憋着,不愿意说出来的裳熵,就是让慕千昙不爽,非得找理由骂骂才行。


    谁知,裳熵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她另一只手握住手腕,拇指摸索着那四条伤痕,从第一条开始:“师尊曾经告诉过我,我与师尊之前,有三道阻拦。”


    慕千昙瞬间想起这件事。


    客栈中,灯光昏暗的屋内,她倚靠床头,用手指在少女手腕上划了三道红痕。


    长幼,师徒,同性,是横在她们之间的三座大山。


    裳熵记住了这句话,并把它刻在了手腕上,也许是作为警醒。而现在,比起当年,有了第四条痕迹。


    心中隐隐约约能猜到答案,但慕千昙还是问道:“那第四条是什么?”


    如今的裳熵已拥有一切,她不在乎道德伦理,也不会受到凡人间的大多数困难所扰,可那最后一条,更鲜红,更显眼,仿佛是她无能为力,不可战胜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高山,比那三条还要难以跨越呢。


    裳熵按压着那道伤疤,半晌,才道:“生死。”


    是生与死,无法跨越。


    第265章 你敢踹我!


    由胃之塔断绝的生命,造就了生死之差,也就有了第四道伤疤。


    讨厌离别之人经受永别,那日日夜夜伤口的痒,像是蚀刻,配合着时间,足以把一个人侵蚀的面目全非。


    “灯城那会,”转移话题的人成了慕千昙:“我好像记得,我头部的灯笼有变换过形状,是吗。”


    她们拜完灯仙,头部被灯笼替代,她能看到裳熵与李碧鸢,都是戴上的那一瞬间,就看到了。唯有自己,是过了一会,才通过镜子瞧见,一片笼中火红火红的雪。


    那时李碧鸢说,她的灯笼是改变过的,她不禁好奇,没变之前是个什么样子。


    “师尊原本是雪,”裳熵总结得很精简:“后来变成了火。”


    也就是说,还是那个金笼子,但笼中飞舞的本来是雪花,却在某一个瞬间,变成了火花,簌簌而下,还在笼子底部积了一层尘灰,是生机也如死寂,但总比雪要热烈。


    慕千昙并不能解读出这背后的详细寓意。灯笼是内心想法的映射,了解一个人是很难的,了解别人是,其实了解自己也更是。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师尊。”裳熵直起腰,唇角勾着微笑。


    她一只手伸进袖子,拿出了什么东西。她的手掌宽大,能正好将那东西的上半部分握在手中,只露出圆形底座。似是为了塑造惊喜,她用另一只手把底座也盖上,把东西遮得严严实实,笑道:“师尊要猜猜是什么吗?”


    慕千昙道:“鸡屁股?”


    “”裳熵明显愣了一下。


    一方面,这算是小裳熵与她不约而同的秘密,是默契的避而不谈,却被直接挑明。另一方面,鸡屁股三个字略有些粗俗,从师尊嘴里说出来,还是那么平静的表情,实在让人不知如何应对。


    “好吧。”裳熵露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也不卖关子了,一转手腕,掀开手掌:“你可能会喜欢这个。”


    她手掀开的瞬间,慕千昙眼前一亮。


    那是一个水晶球,木色底座上扣着大半圆琉璃罩,里头是缩小的建筑,覆盖一层仿雪花的材料。


    曾经在伏家的塞顿城,她买过一些,放在了苍青殿。那时裳熵想要一个,她还没给,现在都学会自己做了。


    慕千昙接过水晶球,沉甸甸的,底座还残存着温度,不知道什么材料做的,打磨得木色温润,手感极好。从上方看,琉璃罩异常纤薄浑圆,仿佛一触就破,手摸上去,一阵冰凉,但传递着坚固的触感。


    透过琉璃观察里面,能看到一座逼真的悬崖,黑色山石,爬满绿植,陡峭险峻,崖顶伫立着华美的金殿,大殿的每一处细节都没放过,门上的铜钉都清晰可见。


    由于相当真实,所以也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是狭海的苍青殿。


    慕千昙脑中忽然想起小裳熵说的话。


    不要忘记苍青殿。


    谁能忘记呢?


    双手握住水晶球,轻轻晃动,那些雪花材料就会漫天纷飞。崖顶的地面干净许多,慕千昙也就看到了原本被雪花覆盖的另一个细节,一个坐在门前躺椅上,正摇着扇子,享受日光浴的女人。


    那是她。


    雪花纷扬落下,将女人遮盖。慕千昙再次晃动,这次她目光转移到别处,扫视了殿前的每一个角落,可并未看到裳熵的影子。


    仿佛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裳熵道:“这里没有我。”


    慕千昙又晃了几下:“好歹你也在苍青殿生活了那么久,为何不做一个进去?”


    裳熵道:“不必,你抬头时,漫天雪花都是我。”


    纷纷扬扬的白色,再一次落下。巧的是,通明山上也开始下雪。


    闪着星星的夜空,哺育出花瓣般细小的雪花,跳着舞飘向大地,落在通明观的屋顶,落在梅花枝上,落在院中,落在两人肩头。


    良久,慕千昙再次摇晃水晶球:“雪可没什么好,太冷了。”


    前世与前世的前世,她都被风雪所扰,那轻如鸿毛的白色,数次覆盖了她的身躯,直到变冷。


    一只手伸过来,指节匀长,前半个掌心盖在水晶球上方,将水晶球扶得微微一歪。接着,那苍白的雪花,便瞬间化为一滩闪闪发光的水,汇入悬崖下,变成了波光粼粼的水面。


    整个水晶球里亮晶晶的,躺椅上的小人,悠然自得,笑容满面,仿佛真的在享受日光,无忧无虑。


    “你需要我是什么,我就成为什么。”裳熵说。


    结束了通明山的训练,下一站是骨山。


    还是苍青殿殿主的时候,慕千昙知道有一本书叫做五大狠人录,说得就是她们。


    书名叫狠人录,内容自然不会多和谐,肯定是极尽去描写她们与常人的不同之处,笔锋略夸张,写得甚至有些猎奇,搞得不像是守护百姓的神仙,更像是什么怪物。


    那会慕千昙看完,还不屑一顾,认为修仙本就逆天而行,带点怪异不是很正常吗?至于像是碎嘴子一样记下这么些零零碎碎的怪事,还非得妖魔化一番。


    都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几年前的她在天虞门待了太久,习惯了第一仙门的风格,而她忘记了,前沿意味着多元,越是修为落后的地方,修行方式越是趋于统一。


    如今细细想来,那时的她们,不管是修行方式,还是性格,都确然异于常人,就不提至今还不知道是不是人的幽怜梦,只说那位沈仙师,就是一个出名的怪胎。


    骨山,形如放大数千倍的人体骨骼,横躺在一大片曼珠沙华中。血海一般的绸红,连骨骼的苍冷也被侵染。每一个踏入骨山的人,都会受到铺天盖地红色的影响,由衷感受到一股不安与紧张。


    闻着空气中说不清道不明的腥气,慕千昙脚踩红花,走入骨山地界。


    前方是肋骨,一根根圆尖骨骼并排,构成穹顶,以及空旷的胸腔。数道的青色影子或蹲或站在那骨骼之上,青色的眼睛盯着来人,正是沈心那帮不人不鬼的徒弟们。


    他们眼怀警惕,但没有攻击,显然是认出来人的身份,也提前被盘香饮打过招呼,有所克制。


    这些人能够察觉并辨别,那么沈心自然也注意到了,却没有第一时间出来,说明她对过来的人,并不感兴趣。


    慕千昙早就知道沈心的脾性,瑶娥上仙能吸引她的注意,靠得是破碎而不死的心脏,也就是说,必须要有一份反常。幸运的是,她的新身体也正常不到哪里去。


    于是,她高声道:“沈仙师,死而复生之人,你不好奇原因吗?”


    一抹惨白出现在骨骼下,正是沈心。


    她仿佛投井而死的人,身上透着阴惨惨的无端怨气,与骨山的气氛相当益彰。一个闪身间,很快飞至慕千昙面前。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白得让人反胃的白衣,素寡脸蛋,眼睛像是两把手术刀,透着铁器锋利的光,上下将人切割。


    “你是瑶娥上仙,我这次没记错吧。”


    她还记得上回把人错认成江舟摇的事。


    慕千昙道:“可喜可贺,你记住了这个名字,但我现在已经不是瑶娥上仙了。”


    准确来说,一直都不是。


    “瑶娥,让我来为你诊脉。”沈心一抖袖子,露出手指。


    “”算了,不跟这种人计较。慕千昙展出手腕:“我想短时间内学一些效率高的杀人法,可行吗?”


    “你能够引来妖魔。”沈心摸上她的手腕,动作松松垮垮,较为随意。


    慕千昙腹诽:是啊,这不是引来你了吗?


    虽然被那句话勾引出来,但起初,沈心看起来较为平静,仿佛兴致不高。随着手指小范围挪动,每一场血管的律动都被她感知。她逐渐捕捉到不一样的地方,双眼渐渐放起精光:“有这样强大的吸引力和消化能力,着实不俗”


    那几根手指仿佛铁铸的,按得人生疼,慕千昙蹙眉。她没想挣脱,但下意识往后抽了一下手,就见沈心眼神一利,穷追不舍般,另一只手迅速拍在她小臂,死死勾住,指尖细细触摸着脉搏。


    “你还是天生的双修体质,和我试试?不愿意?为何如此抗拒?别走,啧,这是什么,居然还有”她越说声音越小,精神集中,唇角颤抖着勾起,一副入了迷的痴相。


    慕千昙隐忍着揍人的冲动,提高嗓音,重复了方才自说过的话。沈心听见了,懒得搭理,答非所问:“谢眉给你吃药了?”


    捏了捏小臂:“躯体也淬炼过,不错。”


    她一提,慕千昙也顺势回忆。


    这次去通明山,谢眉对她真是没得说,除了教习时亲力亲为,下山时还送了自己一份包裹,里头装的倒是没什么特殊,除了日常的药,还有一个瓷瓶。打开来看,居然是血。


    谢眉知道她有吃啥补啥的体质,所以送给她自己的血,作为力量的分享。


    看见礼物时,慕千昙心头微热,往日那些烟消云散。


    手臂上没完没了的揉捏仿佛没有尽头,慕千昙耐心即将耗尽,低头一看,整个小臂都被按出了青青紫紫,看起来颇为骇人。她还没发脾气,沈心终于松开手,畅快道:“你随我来。”


    慕千昙冷哼一声,用力扒下袖子。


    随她进入骨盆,这里现在是她的器材摆放之地。墙壁挂满刀剑,寒光闪闪,下面摆着数张床铺,酒水般的红光充斥整个空间。慕千昙一看到那些个器材就头疼,发现沈心在津津有味挑选,她事先说明:“你先教我杀人法,否则别的不谈。”


    沈心转头看她,见人态度坚决,耸了下肩,招招手,那群徒弟们跳了进来,零零散散的站在骨盆里,如同礁石,巍然不动,全都沉默,只有眼睛散发着狼一样的光。


    真是一个连人带环境都非常令人不适的地方。要不是为了学点东西,慕千昙绝对会绕路走。


    沈心拿了个精巧的手术刀,转过身来,背靠铁柜,手指在刀尖试了试锋利度,而后将刀竖在自己脸前:“杀人比救人要容易得多。”


    她打了个响指:“逃。”


    那帮徒弟们闻声而动,如离弦之箭,从骨盆射出,飞入外头的花海之中。沈心目光一瞥,也随即轻盈跃起:“你看好了。”


    为了看得更清楚,在她们离开的瞬间,慕千昙也跳上了骨盆顶部,找了个角站立。飞身而起时,她明显感觉到身体轻了很多,这是谢眉的锻炼法为她带来的功效,实实在在感受到进步,不禁让她心头稍安。


    骨山外,红海之中,青色翻飞,一抹白穷追不舍,一道清清凉凉的嗓音不断响起,分明声量不大,却穿透气极强,传遍旷野,如梦虚幻,却杀机隐现。


    “颈。”


    “下颚。”


    “心。”


    “肺。”


    “勾肠。”


    “”


    每报出一处地方,便有一位弟子的身躯溅出血线,轰然倒下,滚入花丛。


    沈心杀人相当利索,没有多余动作,身姿优美,纷飞如蝶,仿佛草原上捕猎的豹子,追踪,抓捕,一剑封喉,致人死地。无需进食,是因为杀人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种进补。


    不多时,花海中已横七竖八倒了一地。


    在滔天红色下,尸体见怪不怪,可沈心的那件白袍,一滴血都没染上,纯白如新。她自肃杀中抬眼,还是那副柔情:“你学会了吗?”


    慕千昙可以确定,那些所谓的徒弟们,绝对不是人。


    在约定好以配合检查,来换取学习技法之后,这副杀人场景每天都会上演。


    沈心还算是体贴,怕她看不清,会刻意放慢动作,还会让慕千昙亲自上手,来尽快找到杀人的手感,以便形成肌肉记忆,就算是睡眠之中,也能时刻警惕,哪怕手无寸铁,也能夺人性命。


    考虑到慕千昙特殊的体质,沈心所教导的那些杀人法,也可以对付大部分妖怪。


    自然中,以人之力对抗妖邪的例子数不胜数,在对决时,只要不是压倒性的实力,就可以凭借技法来弥补差距,同时,还可以利用地形,克制关系等等。以小博大,以弱胜强,并非做梦。


    沈心谈起这些,轻车熟路,倒背如流。慕千昙从不知道杀人还可以有这么多艺术性,可谓是大开眼界,而有些残酷和隐秘,让人不由自主感到不寒而栗。


    由于她说得内容太多太细,慕千昙担心有所遗漏,便找来纸笔准备记下。沈心见状,直接送了她一幅画。


    画被卷成筒形,塞进筒内,慕千昙接过,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都没看,先搁在膝头。


    几日过去,沈心还在为她诊脉,试图研究透彻,口中问道:“你为何要学杀人术?你不是有个厉害的徒儿吗。”


    慕千昙道:“谁厉害不如自己厉害。”


    沈心认同点头:“你说得对,不过,懂得利用他人为自己卖命,也是能力的一种。”


    手握着纸筒,慕千昙没说话。


    沈心道:“就算不称之为利用,能够相互配合,也能打出奇效。”


    她桌上摆着不少托盘,血淋淋装了些未知来源的器官。她指尖点进去,沾了点血,在桌面画了一个圆,又在圆的基础上打了个一个叉。


    “你和你徒儿,一个耐力好,爆发性强,可以持续消磨敌人。一个足够沉稳,观察细致,则可以静观其变,找机会给与致命一击。你二人合作,能做到互补,这世间能摆平你们的敌人,并不多。”


    她说得有道理,在来到骨山前,慕千昙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一点,”沈心补充:“其实你这样的体质,很适合去战场,吃啥补啥,边吃变打,战场上有得是食物。”


    她口中所指的食物,就是死去的人。


    一场正常规模的战场,死亡人数都是以千以万计的,若是能在虚弱后遗症到来之前,能不断吃新鲜的血肉,就能一直保持摄取他人力量的状态,就算是在仙界战场,也好用得堪比作弊。


    不过,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代价。


    讨伐伏家时,她连续用了两次,当时用得是爽,爆锤了伏郁珠一顿,但用完后直接被强制关灯,昏睡了许久,醒来也难受得恢复不过来。


    如果真用方才那种打法,她可以从战争开始打到结束,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应该也没命下战场了。


    沈心当然也能推导出这个结果,用血将纸上的画作糊成一团。比起均匀使用能力,她似乎更偏向于完全的释放:“你的生命只能彻底燃烧一次,你自己选择什么时候发光吧。”


    慕千昙揉了揉手腕上的青紫,摇头道:“战场上没有发光,只有燃烧,反正最后都会变成尘灰。”


    从沈仙师这里学到了该学的,也到了该分别的时候,她例行询问:“我可以要你的一瓶血吗?”


    平日都和裳熵在一起,首要使用的,当然也是裳熵的血液。不过谢眉给与的礼物提醒了她,就算暂时用不着,也可以留不同人的血液备用,就像是封装好的另一种补药,以防万一,血液不够,或裳熵不在身边。


    沈心干脆道:“不。”


    对于慕千昙而言,血的作用只有吃啥补啥,但那作为医师,血可是很重要的一种材料,一罐血能在她手中玩出许多花样,没准能隔空杀人也说不定,所以给出自己的血,就是给出一个弱点,她不愿意。


    慕千昙也没想过她会直接答应,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是我的血,拿来换你的,如何?”


    这几天她在这经受沈心的全方位检查,配合她探究特殊体质背后的成因,唯一不能接受的条件,便是开刀,所以,沈心始终只能靠一些外在的体征判断,这自然不够全面。


    医学方面,沈心自负,不能容忍有她弄不清楚的事,但慕千昙态度坚决,不肯让步,她又不能在天虞门把盘香饮的干女儿宰了,所以只能忍耐。


    这一瓶血,对她而言,就是拯救她于无知的灵药,她不可能拒绝。


    果然如慕千昙所料,沈心还是答应了。


    揣着两瓶血从骨山出来,慕千昙准备去此行的最后一站,暖池,也就是幽怜梦的居所。


    如果单纯为了修炼,去不去找幽怜梦,其实都无所谓,哪个殿主都可以帮她忙,就算一直待在通明山或骨山,也不是不行。


    但就算心中充满厌恶,她还是过来了,是因为一种她无法拒绝,迫切想要学到的修炼法门。


    那就是——变形术。


    变形术并不是什么很高深的功法,去外面找,一找一大堆,会得人很多。但坦白来讲,那些都过于粗糙,要么总会在细节处失去精度,要么就是观察不到位,模仿不出同样的感觉,也就无瞒天过海的功效。


    只有幽怜梦的变形术,才能做到完完全全的模仿。肌肉走势,呼吸频率,每一道鳞片在阳光下的反光,甚至连灵息这种类比“指纹”的东西也可以更改。


    若她存心伪装,就连盘香饮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到这种程度,慕千昙可以赞她一句,在变形方面,比肩魔物。


    所以,当然要学一学,不管是逃命还是套情报,用处多了去了。


    暖池边,说出自己来意后,慕千昙什么反应都考虑过,却没想到,换来了那女人的高声大笑。


    幽怜梦一身梦幻的紫衣,魅惑而又冷艳。听了要求,笑得肩膀颤抖,花枝乱颤,几乎要拿不住手中的烟杆,腰也弯下去,眼角闪着光点,胸腔微微震动,好半天都不停歇。


    慕千昙不明白笑点在何处,面对这人也实在装不出几分礼貌,便道:“你想被捅了?”


    上次捅她十几刀,非常舒爽解气,也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


    “流氓。”幽怜梦嗔怪着摇摇头,她的眼眸细长,隔着琉璃镜,所有神情都被柔化,融成柔情百媚的软。


    她定定看了慕千昙几眼,诡异的沉默了几秒,吸了口烟,缓缓吐出:“行,你想学,我就教你。”


    幽怜梦是个爱逗人的,就像是给猫喂食,一定不会好好喂,非要把猫惹生气了,再慢慢去哄着喂,而且还要变化食物的口味,看猫的各种反应,她就是这样恶劣的家伙。


    对于她的本性,慕千昙有所了解,也早有防备,保持着十分的警惕,但完全出乎意料的,幽怜梦没有任何逗人的行为,上来就直截了当的拿出了变形术的关键道具。


    气壶。


    约莫指节大小的桃核,被雕刻成莲子的模样,顶端有三个孔,孔中会喷射出一种特质的烟气,而后配合法决,就可以达到想要的变形效果。


    慕千昙接过那枚核桃,有些不相信:“就这样?”


    幽怜梦道:“就这样。”


    慕千昙看向掌心的核桃,用指尖拨弄:“如果这么简单,为何只有你能做到?”


    幽怜梦笑道:“因为你姐姐我最强,世上只有我配得出这样的烟雾,自然,只有我能做到。”


    若她所言为真,这装着特殊烟雾的气壶,的确就是变形术的关键。慕千昙道:“那么珍贵的东西,就直接给我了?”


    她都做好大打一顿的准备了,还想了许多对策,来应对幽怜梦可能的发难,但没想到得到的那么容易,简直不费吹灰之力,比骨山之行还要顺畅。


    幽怜梦轻笑:“你想留给姐姐什么呢?”


    这人如此真诚,慕千昙也该有所表示——


    她道:“我会给你一样很重要的东西,重要到每个人都时时刻刻需要它,离不开它。”


    “那是什么呢。”


    “空气。”


    有所表示才怪!


    幽怜梦再一次大笑,她晃着烟杆,纯黑的嘴唇始终勾着,眼睛往下一扫,她道:“不试试效果吗?”


    刚刚听她介绍气壶时,也知道了使用方法。慕千昙捏着气壶想了想,认同,是该试试是真是假,免得被这狐狸骗,有问题也可以当面算账。


    她摊开手掌,握住气壶,稍一摇动,听到极轻微的“呲”,气壶喷发出与它体型格外不相符合的浓烟,瞬间将人笼罩。


    慕千昙闭上眼,念出法决。


    随着一串文字自唇齿间溢出,她感到身体一阵阵发热,来自四周的烟雾,也来自经脉。热量不断膨胀,身体却好像在急剧缩小。


    她听到什么东西啪嗒坠地的声音,一叠热乎乎的衣料砸在她头顶,遮住了光,也闷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她感到不满,挥舞着手臂,把那些衣服扯开,这小小动作费尽了力气,好在终于重见天日。她晃晃脑袋,呼吸新鲜空气,一睁眼,看见高大如山的幽怜梦,以及变成了企鹅翅膀的小手臂。


    “你这是什么样子,”幽怜梦眉毛微弯,笑意不停:“这么可爱。”


    慕千昙选择的变形对象是企鹅。


    企鹅昙甩了甩翅膀,飞不起来,只好扶着衣服,把自己拔出来。坐在衣服堆上,她看了看黄橙橙的脚丫,跳下去,来回转了两圈,喃喃道:“这就是变形之术。”


    她捂住嘴巴。不对,捂住自己的尖喙。


    这比之前在壶城变得还好用,居然还能口吐人言,能正常交流!


    幽怜梦道:“先别高兴的太早,姐姐作为过来人,要提醒你一句。我的变形术为了能够还原,是会影响心智的。若是变成猫,习性与性格也会变得像猫。所以变形的时间不宜过长,小心失去本性,再也回不来。”


    企鹅昙仰头看她:“哦。”


    那一双圆溜溜的眼球与浑身毛茸茸,还有肥嘟嘟的身体,像是幼年体的动物,也像是毛绒娃娃。幽怜梦没忍住,弯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头顶,理所当然的换来了一阵啄,手指上裂开了好几道血口。


    企鹅昙击退女人,扒拉着钱袋:“那变回去的方法呢?”


    既然会被影响到习性,想来还是快些变回去得好。


    幽怜梦丝毫不在意那些细小伤口,唰的一声展开扇子,遮住笑意。她刚想说话,好似察觉到什么,眼珠微转,转身道:“不知道,明天再说吧。”


    “”企鹅昙看着她背影:“喂!”


    她迈开步子,然而,那一双小爪子,哪能追得上腿长步距也长的幽怜梦,吨吨吨走了好多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消失,留下一串不怀好意的笑声。


    企鹅昙气炸了。


    变形术学得那么顺利,她还以为这人变好了呢!


    得找个机会把幽怜梦变成狗。


    这时,阴黑的宅子内走出一位身披白布的藕人,它是一件还没完成的作品,面目模糊,看不清五官,动作也有些凝滞。好不容易走到企鹅昙面前,它躬身行礼:“我带您去休憩之处。”


    就算现在去找幽怜梦,估计也没用,更何况还不知道人住在哪里,企鹅昙气得直喘,都开始掉毛了!她看见藕人,拍了它小腿一下泄气:“知道了!”


    企鹅昙看着自己那堆衣服,想带回去,但没有手,体型还缩小了那么多,连这么简单的操作都不能完成,她气上加气,重重哼了声。


    身后又传来脚步,她以为是幽怜梦去而复返,刚想开骂,却连身体都没转过去,就被踹了屁股。


    不轻不重的一脚,害她失重向前滚去,像个圆球,滚了好多圈才停下。


    她坐在地上,懵了半天,才扭头往后看。


    踢她的人,居然是裳熵!


    这下企鹅昙终于气炸了,猛地跳起,非得杀人不可:“你找死!”


    刚开口骂完,她突然发现,眼前这个裳熵不太对。


    高高瘦瘦的少女,面容比现在的裳熵看着年轻些,但又比十五六岁的裳熵成熟。她穿着身不知道哪里找来的破衣裳,脸上全无笑意,只有冷漠与不满,尤其是那双眼,充斥着浓郁的恨意。


    这是企鹅昙从未在裳熵脸上看到过的表情。


    第266章 小小妖怪,不去讲人间的道理。


    企鹅昙懵了,好久没动,像个被抽掉灵魂的娃娃。


    有了通明山上的相处,她能猜到裳熵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以至于现在的裳熵,和十五岁的裳熵可以同时出现。但就算是有了心理准备,当这位出现时,她还是觉得陌生,并且难以适应。


    不管是哪个裳熵,对她的态度都是高度统一的,直白激情,紧随其后,不管是热烈还是平淡,内核都一致。可这位的表情与行为模式却是截然相反。企鹅昙经历过很多恶意,所以绝对不会分辨错误,那双蓝金色眼睛里的情绪,就是赤。裸。裸的憎恨。


    哪哪都透露着不对。


    少女裳熵一脚踹完人,还没结束,迈步走来。腿长走得就是快,一步比企鹅昙扑腾好多下脚还要远,几下就缩短了距离,一只手探过来。


    阴影笼罩,企鹅昙精神抖擞,世上最勇敢的企鹅,面对邪恶势力绝不会逃跑!她张开双翅,眼神凶恶。然而!敌人更是狡猾,直接抓住她后领子,把她提了起来。


    “裳熵!”身体失重,企鹅昙愤怒地摆动翅膀。


    少女裳熵把她提到自己脸前,依然用那双阴冷的目光盯着她。


    近距离看着那张放大的脸,企鹅昙发现,裳熵不笑的时候,长相其实是偏冷的,还有股生人勿近的气质,只不过平日里笑得时候太多,她很少能察觉。


    “师尊。”少女裳熵忽而开口,嗓音也平直冷漠。


    被她一叫,企鹅昙立即回过味来。管她哪来的臭脾气裳熵!管她为何如此异常!敢这么对她!罪无可恕!逐出师门!


    她刚想宣判少女的罪行,但没能来得及。前一面还在她面前,正打算开口的女孩,下一秒忽而化为一阵黑烟,如雾般消散了。她一时不察,凭空坠落,心道不好!这一下非得摔疼不可!


    企鹅昙可不想摔伤,于是只好抱起身体,尽量让最柔软的部分着地。快接触到地面时,她*的心脏疯跳,做好摔个狠得准备,却突然被接住,掉进一片柔软。


    她悄悄睁开眼,面前是满脸通红的裳熵,龙角,蓝眼,成熟的长相,纯黑的长衣,正是现在那个裳熵。


    企鹅昙快被搞懵了。


    比她更心情复杂的是裳熵,她捧着双手,把企鹅接住后,迅速捞进怀中。企鹅的身体过于柔软,仿佛能够流动似的,她细心捧着,却还是担心摔了,蹲下。身子,手不停颤抖,后怕的喘息着,磕巴道:“对不起,师尊,对不起。”


    她将企鹅昙捧高,仔细检查每一处细节,翅膀有没有被摔坏,脚丫有没有骨折。企鹅昙任她检查,盯着那张脸一会,突然飞起一脚:“你有毛病?”


    突然踹这么一脚,倒不是因为方才那一摔,而是此刻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近,导致企鹅昙能清楚看到裳熵的表情,透着一股非常难以理解的怪异,躲都躲不开。


    她脸颊和耳朵格外红,红中却还有一点苍白,神情则更加奇怪,介于一种担忧和喜悦之间,无法总结的激动忧虑,似乎又开心又难过。某种情绪压制不住,即将喷薄而出,又被她强忍,以至于脸色青青红红白白,分外精彩。


    “我”裳熵语塞,她腾出一只手按住了半边脸,又回来捧着,而后站起身,向那藕人道:“请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


    虽然有小小插曲,但没有思维能力的藕人显然并不在意,听见客人的要求,便转身带路,来到一处有着温泉的院子。


    此处的宅院都是漆黑色,且建筑多粗苯,没有精巧的设计,只强调了实用性,看久了不免会觉得沉闷。


    幽怜梦给她们安排的院子也被漆成纯黑,但与其他院子不同的是,这里种了一团团锦簇的富贵花,深沉的黑与浓郁的蓝紫相配,衬出一种稳重色调,多出来的那一丝生机,就攀附在细枝间。


    藕人仅将她们带到院门前,施了一礼,便离开。


    门边就有一簇开得盛烈的花,此刻裳熵却无心欣赏,径直略过,抬脚走进了院子。


    踩着石子小路,穿过树荫,前方飘来泉水的清香暖气,绕过庭院一看,竟有一池温泉。


    温泉顶部被一圈肥厚的芭蕉掩映,池壁是大块的光滑卵石,水面飘着花瓣,泉水清澈见底,热气流淌其间。


    在这里泡温泉,通风良好,不用担心太热而眩晕,抬头就能看见星空,再配上一杯茶,应当是非常享受的事。


    不过,裳熵可没心情享受,她疾步走到温泉边,将手里的祖宗小心放下,轻声道:“师尊?”


    企鹅昙的表情很是严肃,虽然外表的说服力并不强。她道:“你自己主动解释。”


    裳熵二话不说,捏了个法决,一点金色从她袖中窜出,绕着她手臂往上,跳进耳朵,而后,一道四指宽度的金光,自左耳扯出,爬过她的脸颊,连接到右耳,完全遮蔽了她的眼睛。


    这种东西要是戴在别人脸上,说不出会是什么效果,而由于她五官本就偏向深邃,还有那份非人的异感,她戴着那金光,非但不突兀,反而像是带着一个机械风格的金色眼镜似的,漂亮到不似真人。


    而此时此刻,这人跪在地上,近乎趴下,向地上的小生物轻声解释:“是翻天镜。”


    伏璃曾经用过的,那枚可以将自身的一部分情绪映照出来,并化为人形的镜子。


    这本是伏家少宫主的法器,如今怎么到裳熵手里了?


    上次在灯城也是,突然就丢出一件伏家的宝贝,让人不得不有所怀疑,裳熵是否还和伏璃又联系。


    可若是真的存在联系,那么就更加奇怪,经历了讨伐一事,两人见面不掐起来都是好的,怎么还能和平相处,甚至共享法器呢?


    企鹅昙用质疑的眼神看她:“你和伏璃还有什么勾当?”


    裳熵收起翻天镜,露出微红的脸。她又露出那怪异的,忍俊不禁的神情。这是企鹅昙自重生以来,在她脸上看过最丰富的表情,见鬼道:“你到底怎么了?有病一样!”


    裳熵深吸一口气,徐徐吐出,平复心情。她揉了揉胸口,脱去衣物,露出一身匀婷的骨肉,而后滑入水中,坐定,偏头笑道:“师尊这个样子太可爱了,我有点承受不了。”


    企鹅昙承认企鹅的魅力,但是这话从裳熵口中说出来,就非常不好听!


    “你还没回答我问题。”


    裳熵伸出湿淋淋的双臂,把她也捞入水中:“并非勾当,只是一些交易,你情我愿的事。”


    她单手撑着池壁,稍一借力,坐了上去,只有小腿以下浸没在温泉中。


    将企鹅昙放在膝盖上,裳熵手捧着泉水轻轻往她身上淋:“师尊看到的小裳熵,与刚刚那个,都是翻天镜幻化的影子。掌门让我多熟悉熟悉法器,我时常把她们放出来,只是没料到,她们总来找你。”


    淋在身上的水温度正好,女人细长的手指还在企鹅昙背部揉按,替她放松,也算是赔罪。这大傻龙认真服侍起人的时候,的确是没得挑,叫人舒服到骨子里。


    可是!企鹅昙不会被这小恩小惠打动,依然严肃道:“真的没料到吗?”


    要是没记错的话,由翻天镜诞生出来的影子,可是能够和原主通感的,裳熵作为影子的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


    裳熵目光落在企鹅一晃一晃的爪子上,手指捏上去:“我能获得她们的所有感知,但我无法控制她们的行为。她们的意识停留在她们产生的那一刻,是与我独立分开的,也可以看成是另一个时间线的我。”


    也就是说,那个小裳熵不是伪装出来的,而是实实在在十五六岁的裳熵。


    若是以这种方式存在的话,也能叫做永生吧。


    不过


    企鹅昙晃了下脚:“你凭什么恨我?”


    裳熵动作一顿,目光闪烁,挪到别处:“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不光明的那一面,我也是。刚刚踢你的那个她,对这世上的一切都憎恨,并不是针对师尊。”


    “”企鹅昙盯着她。


    对一切都憎恨,裳熵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吗?


    那不是一瞬间的感情,而是长久的,浓烈至极的,甚至至今都还存在的,才能在翻天镜中显影,并凝聚出那满脸仇恨的模样。


    对的,任谁来看方才那个裳熵,都会觉得,她的确有这样的时候。


    算算时间,就在慕千昙被胃之塔吃掉之后。


    企鹅昙知道了答案,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曾经无法阻止裳熵对她产生爱,如今,当然也无法阻止恨。


    只是她还记得,曾经在飞龙崖,那个十五六岁的裳熵,在面对盗版的翻天镜时,分明是心如明镜,镜中无影。可如今,却有了一个接一个的影子。


    裳熵比谁都清楚自己当初的样子,她会惊讶于这份改变吗?


    会隐瞒翻天镜的存在,大概就是因为那个恨之影,是她自己都不想面对的。


    “师尊还生我的气吗?”裳熵低垂视线,温泉暖气氤氲中的美人,连一个普通的微笑都有蛊惑意味。她握着企鹅的翅膀,上下晃晃:“对不起。”


    企鹅昙缩回翅膀:“还在生气。”


    裳熵勾唇:“为什么?”


    企鹅昙道:“刚刚那个是恨影,那之前爬山的那个呢?”


    裳熵面色不变,直白道:“爱影。”


    企鹅昙炸毛:“所以说啊,哪有人十几岁就肖想自己师尊的,你胆大包天。”


    “师尊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裳熵对这份罪行毫无羞耻之心。


    “不要脸。”


    “嗯哼。”


    温泉醉人,环境安逸,裳熵帮她梳理毛发,状态格外放松。她泡过温泉之后,肌肤泛着生动的色泽。喜笑颜开,年轻且极富朝气。


    企鹅昙有很久没见过这大傻龙脱离繁重公务,毫无防备的样子了,看她那么嘚瑟,有点不爽。


    忽然,企鹅昙想到一个好主意:“你会变形术吗?”


    裳熵道:“不会。”


    企鹅猛地跳起来,站在女人大腿上:“为师教你。你去把那气壶拿在手中,摇一摇,而后念出我教你的法决。”


    她并不知道一张稚嫩的企鹅脸根本藏不住情绪,那双灰溜溜的眼睛,简直就是在直说,我要干坏事。裳熵看出来了,却还是配合,伸手去拿气壶,不忘道:“师尊,你明天还会有今天的记忆吗?”


    企鹅昙不屑:“我脑子很好用。”


    “嗯,那就太好了。”裳熵摇动气壶,长长的呲声,一股白气窜出气壶,将人笼罩。


    企鹅昙脚下的支撑物忽而消失,她跌入水中,没沉下去,绒毛使她浮在水面。她只惊慌了一瞬,便迅速适应,抬眸望去,烟雾逐渐消散,一只通体墨蓝色的猫儿站在岸边,甩了甩身上的水滴。


    计划成功了!


    企鹅昙道:“你变成了猫。”


    猫猫龙舔了舔爪子:“师尊喜欢吗?”


    “别总想着我喜不喜欢,你要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那我要变成师尊了。”


    “花言巧语,”企鹅昙甩动两只脚,让自己匀速在温泉中游动:“我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猫猫龙用爪子沾了沾水,刚一碰到就立刻甩掉。


    企鹅昙道:“我不知道怎么变回去。”


    本来只有她一个人被变形术困住,现在有两个了。


    猫猫龙配合的哇了声,仿佛在感到惊讶。


    她沿着池壁走了几步,有点畏惧水面,犹豫不决,可看着企鹅昙一脸做坏事成功的表情,心里瞬间痒了起来。她后退几步,冲刺而来,一跃入水,溅起大片水花。


    悠然平静被打破,企鹅昙随着水波荡漾,还被溅了一脸水,十分气愤,与猫掐架。一猫一企鹅在温泉中翻滚,掉了不少毛,最后都仰浮在水面,各自飘着,望向闪耀着星星的夜空。


    “说真心话,师尊还生我的气吗?”


    “生。”


    “是因为我踹你?”


    应该不止是这个答案,但企鹅昙现在做不到思考太复杂的事,于是点头:“嗯。”


    猫猫龙刨水游过来:“那你也踹我一下。”


    “你当我笨吗,等变回人再踹。”一只企鹅的飞踹能有多大杀伤力,她可不笨。


    “那等明天变回人你再踹我,就这么说定了。”


    猫与企鹅约定了奇怪的事。


    不过没关系,她们现在是小小妖怪,不去讲人间的道理。


    第267章 下一个bug出现了。


    慕千昙怀疑幽怜梦那狗东西在气壶里加了东西。


    一觉醒来,昨晚发生的一切闯入脑中,横冲直撞,让她思维停滞,足足呆滞了五秒,心头大惊大楞大无语。


    捂着被子坐起身时,她还恍然觉得是梦。


    可扯开被子看,她身上白的刺眼,一点衣服都没穿。活了那么多年,她从没有裸。睡的习惯,根本不可能脱那么干净,那么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证明了使用变形术变企鹅一事是真的。


    幽怜梦的确说过变形术会影响到心智,但是苍天可鉴,谁家的企鹅是那个样子的?这不是一种热爱吃小鱼仔,喜欢在冰面滑行的动物吗?到底昨晚上那灰白相间的兽类是什么啊。


    综上所述,还是那个结论,气壶里绝对被加了东西。


    慕千昙咬牙切齿。


    衣服被叠好放在床头,她偏头看了眼,扯过来穿上身,边系腰带边下决心要把昨天发生的一切按死删除。可刚走出屋门,就看见了一汪温泉,这个尴尬记忆的案发现场。


    站在原地看了会水面升腾的雾气,她匆匆离开。


    慕千昙不会把这事告诉任何一个会喘气的,但心情总归会影响到表情,她去找幽怜梦,那张仿佛刚杀了人一样,布满黑气的脸,让幽狗看见的一瞬间就笑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昨晚睡得不好吗?”


    正愁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慕千昙不再容忍她,毫无预兆,一掌拍了过去,正砸在她胸口偏左侧,力道丝毫不收。


    经过了谢眉的淬炼,和沈心教导的实用技巧,她可以确认自己这一击,能够瞬间断绝一个正常人的生命,但打在幽怜梦身上,却只是让人后退了一小步。


    那只手抵在胸前,幽怜梦并未推开,反而迎了上去,滑蛇般的手指爬上她手腕,眼里带着嗔怪:“一上来就这样啊,姐姐不喜欢。”


    慕千昙道:“那这个呢?”


    她手腕一抖,催动气壶,白气炸开,掌下的触感消失,掉落,地面传来啪嗒一声,烟气散去后,赫然是一只黄色土狗。


    慕千昙收回手,居高临下俯视:“看来我不小心打出你的本体了。”


    幽怜梦没感到意外,仿佛面前这个女人做出什么事都正常。就算是变成了狗,她那双狐媚子眼睛依然没变,眼波流转间,那拙笨外表里,居然能看出一丝精明:“给别人变形,你自己悟出来的?”


    她跳上桌面,在瓷盘的倒影中看到自己,连忙后退几步,嫌弃道:“丑陋。”


    又是一阵烟气,下一瞬,一只扎着辫子的贵妃犬从中昂首挺胸走出,姿态矜贵,毛发柔顺。她前腿交叠,趴在桌边,眼睛上还带着琉璃镜:“有件事昨天没来得及告诉你,除了退魔铃,还有一种方法,可以尝试分辨魔物。”


    她突然提起魔物,态度也正经了许多,慕千昙也没了继续与她斗争的兴趣,抽椅子出来坐下:“怎么说?”


    贵妃幽缓慢摇着尾巴,摇出一股猫儿的味道:“很土的方法,那就是,寻找一个意想不到的细节。”


    慕千昙道:“你不知道魔物仿人的相似性,可以做到完全还原吗?要是能找到细节的不同,谁还能被魔物欺骗。”


    当年裳熵天天缠着她,瑶娥上仙那张脸不知道被这大傻龙看了多少遍,她记得绝对比慕千昙自己还要清晰。可就算这样,她也是通过气味,而非外表来鉴别的,靠这个,还不如练练鼻子。


    “我说的并非外貌。”贵妃幽晃着脑袋:“姐姐我钻研变形术,少不得观察万事万物,我发现,凭借外表的确无法分辨,所以放弃了这条路,而我说的细节,是相处的细节。”


    慕千昙道:“魔物很会潜伏,连神态动作都可以还原出来。”


    贵妃幽道:“那也只是还原,是学习了原主和其他人的正常相处,那么,如果你在怀疑对方身份的时候,做一个你以往自己以往不会做的事,往往会有惊喜一般的效果。”


    慕千昙听懂了她的意思。


    假设魔物在她穿越到这个世界后,就一直看着她,那么能学到的也是这段时间她表现出来的样子。魔物按照学来的这个样子,去找裳熵,并与她交谈,裳熵没有怀疑的前提,自然看不出问题。


    但如果这个怀疑一开始就存在,那么,只要裳熵自己先做出裳熵不会做的事,魔物自然也无从反应。


    简而言之,想看对方崩不崩人设,那就自己先崩人设,再看对方,就能试探一二。


    贵妃幽道:“比如,你突然向仇敌说喜欢,向喜欢的人说恨,或者更极端点,上去就打一巴掌,做一些之前没做过的事,这件事需要冲击足够大,让魔物无从比较,那么它的反应,就一定会出现破绽。”


    “如果你对魔物所模仿的那个人足够了解,就能很快察觉问题所在。”


    她这番形容,让慕千昙想起了昨晚。


    变形术剥夺了她一部分判断能力,导致她被裳熵踢了一脚,第一反应是愤怒,而不是质疑。若是换做正常状态下的她,一定会在看清恨影的一瞬间,就先怀疑有魔物作怪。


    慕千昙道:“我明白,但这针对熟人之间,如果一个陌生人站在你面前,你对她本身就不够了解,也就无从使用这种方法了。”


    “要找出魔物的共性,还需要摸索啊,”贵妃幽悠悠叹了口气,她站起身,跳下桌子,四脚着地的瞬间,人也摇身一变,恢复了人形:“我教你变形术的解法吧。除了这个,你还想从姐姐这里学到什么?”


    如果时间充裕,慕千昙不介意再学点做木偶的技术,但手工活就不像法决这种东西背来就能用,是需要时间慢慢练习的,于是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从幽怜梦那里得到了口诀,又揣了几个气壶备用,慕千昙任务完成,离开了暖池。


    走出一段距离后,她摊开手,看到三罐来自不同人的血液,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不管是要口诀,还是要血液,幽怜梦都二话不说,相当配合,连句玩笑话都没再开。顺从到这种程度,可太不像她了,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是因为师尊曾经离开过。”一道声音自身侧响起。


    慕千昙转头看他。


    此时此刻,她正走在一片枫林中,原本印在红叶地毯上的影子只有一道,现在多了一道,与她并列,又高出一些。裳熵轻笑着:“想念你的人,也许不止我一个。”


    慕千昙眨了下眼,复又望向前方,红叶飘零,如火纷飞,在地面烧出了一片连绵的红痕。


    “你又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我也是瞎猜的,要是错了,师尊莫要怪罪。”


    两人并排向前走,彼此都没再说话。


    手指在瓷瓶上敲击着,慕千昙有些不爽。


    她很想算昨晚恨影那一脚的仇,但只要说出来了,就仿佛在表示,她的确记得昨天发生的事,并承认那只发疯的小企鹅是她自己。那还不如让她去死。


    她不能想起这事,一想就会毒发。为了她的命考虑,算了,这次就放过裳熵吧,有些事情,不适合再提起。


    这时,裳熵忽而道:“师尊要去看看秦河吗?”


    慕千昙一怔,道:“去。”


    五大殿主只剩下了三个,她全都拜访完了,却没踏上回街道办的路,就是因为她还想看看秦河现在怎么样。


    昔日温柔宽厚的师尊,为了复仇而做下不可思议的事,间接害了那么多无辜之人死亡,最后死在了好朋友伏璃手中。桩桩件件,每一打都是最锋利的刀剑,足以刺透一位少女的心。


    秦河早就失去了姐姐,好不容易遇到对她好的师尊,这份依赖和信仰也破灭了,还是以极其残酷的方式,依她那软性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到了这些事,就算接受了,恐怕也会钻入某个死胡同,就此留下严重的心理问题,早晚走火入魔。


    盘香饮忙得脚不沾地,其他殿主也帮不上什么忙,尽管慕千昙更是没有责任,却还是打算去看看。


    两人来到崖山脚下的尘梦村,有几个村民站在石碑前,正用抹布擦拭着什么。走近一看,那石碑上刻着尘梦村,上面被人用带有颜料的笔写下了“叛徒”,“杀人犯”诸如此类的词语,而村民们试图擦掉这些痕迹。


    在江舟摇身上发生的一切,和天虞门众位弟子们所了解的一切,是有很大差别的。慕千昙理解江舟摇这么做的原因,是知道了她经历过什么,而这份共情显然不可能传递,所以有人会恨她,在所难免。


    裳熵走了上去,向村民搭话:“我来吧。”


    村民们本有些警惕,看见是谁来了,瞬间放松下来,将抹布递出:“猫官大人。”


    裳熵接过抹布,将之按在谴责的字迹上,用力擦了一下。那颜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的,居然牢牢吸附石碑,擦不掉。


    村民道:“这帮娃娃聪明,要是叫俺们来,都做不出来这玩意。”


    村里的石碑被涂,本该是一件令人生气的事,村民们却更多是无奈,言语间便没有怪罪,只有叹息。


    裳熵把抹布还回去,手掌直接覆盖上字迹,手下用着巧劲与灵力,直接将表面那一层石块削了下来。字迹是剥离了,原本的尘梦村三个字,也淡去了一些。


    “还得是猫官大人!”村民笑道。


    裳熵问道:“那些人有适应村子吗?”


    村民道:“挺好的,他们还觉得自己怪,但没事,尘梦村欢迎所有人来,咱们的人热情,他们早晚会适应的。”


    村民们笑起来。


    石块碎屑哗啦啦掉进草丛里,一个蹲在石碑边的村民捡起一些,在手心揉开,仰头望向碑文:“上仙不是这样的人啊。”


    他说中了村民们的心事,那笑容转瞬即逝,变为叹息。


    他们生与死都在尘梦村,整日与江舟摇相处,所以难以想象,一个出了名的和事佬,一点小争端都会调解的,仙子一般的封灵上仙,怎么可能是传闻里那个判出天虞门,又倾覆了整个伏家的恶魔呢?


    裳熵沉默着,离开了石碑前。


    慕千昙见她走来,问道:“你们说的那些人,是从封家救出来的那些人吗?”


    当年,她为了复原献祭阵法而去封家找钟明琴,却因为黑泉地灵而被迫发现了封家与伏家的秘密。那时,她们师徒俩在救不救人里出现过分歧,裳熵没听她的话,选择去救人,而她做了一场噩梦,梦里,她与魔物第一次面对面。


    彼时的她,绝对料想不到这之后发生的事,会像天崩地裂般摧毁她的生活。


    裳熵走到她身边,两人继续向崖山走去。她道:“是的,就是当初我们救出来的那些人,这批人都被用来做妖印的材料,身体发生了一些妖化,已经不太可能在村里生活了,但在这里,能有他们的一席之地。”


    慕千昙转头望向田地,这里地势走高,田野越来越低,看不清田里忙碌的身影。但能想象到,一定会和东城那位银蛇一样,拥有着某处不寻常的变化。


    能生活在这里也好,不管外界再发生什么,有盘香饮坐镇的地方,应该都能保持这份桃源之乐。


    爬上崖山,远远看见葡萄架,走到近前,东西都与从前没有太大变化,但缺了一个戴着碎花头巾迎上来的人,竟显得空旷许多。


    慕千昙望着地上那堆圆坛子,还没来及感慨,忽而听见流水声。她抬眸望去,之前江舟摇切菜的地方,不断有水从旁边的竹筒里流出来,冲刷着菜板上的萝卜。那萝卜被切了一半,就搁在那里,明显是在谁在做饭,而人却不见了。


    她正奇怪,秦河为何要躲她们,就听裳熵道:“你出来吧,她没有恶意。”


    慕千昙道:“你在和谁说话?”


    话音刚落,切菜台子后,冒出一个红脑袋。


    “”慕千昙道:“你谁?”


    红脑袋从台子后走出来,是个女人。她长相成熟,可神态却天真,长发垂至膝窝,满头枫红,眼睛和睫毛都是红色,还穿着身红裙,从头到脚一水的红。她对生人很害羞,手攥着衣角,视线飘忽不定,不敢靠近,也不敢离开,只好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这位叫姬艳朝。”裳熵介绍道:“这个是我的师尊,你不必害怕她。”


    也许是因为这人的颜色总是和危险绑定,慕千昙不由得蹙起眉,认真观察,有一个瞬间,她们四目相对,目光便牢牢吸住。女人眼睛并非纯红,还有一圈圈的金色,像是漩涡,不断放大,将人卷入其中,神魂颠倒


    “师尊!”裳熵挡在她面前:“不要看她的眼睛。”


    其声一震,慕千昙如梦初醒,微微惊讶,只是一个对视她就中招了?这是什么法术?


    裳熵低声道:“她也是被救出来的人之一,身上有蘑菇妖的妖印,所以继承了能力,能够蛊惑人心,但她无法控制,所以不能对视。”


    姬艳朝像是知道自己犯错了,双手捂住眼,又缩回切菜板后。


    慕千昙道:“她怎么在崖山?”


    裳熵道:“现在都是她来照顾秦河的起居。”


    她转过头,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问道:“请问,秦河闭关了吗?”


    红脑袋连连点头。


    裳熵道:“那我们先走了。”


    来崖山一趟,什么都没看到,就这么离开,多少有点不甘心。然而也没办法,总不能让闭关的人出来,慕千昙暂时放弃,问道:“那位红人,既然无法控制蛊惑人心的能力,让她留在秦河身边,岂不是很危险?”


    只要一个对视就会瞬间失魂,还不知道继续下去会怎么样呢,而且看她那副样子,人性都不一定还残存多少,明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都不好说。这么一个定时炸弹,放在秦河身边,出事风险极大,怎么也不找个正常点的照看?


    她刚说完,就意识到,现在这个状态的秦河,没准就需要一些能够麻痹她精神,使她剥离痛苦的存在。


    无知无觉拥有蛊惑能力的蘑菇妖,恰好能满足这个需求,让她短暂忘记残酷的现实,沉浸在虚幻的梦里。


    “算了,随她们吧,”慕千昙颔首:“人各有命。我们走吧。”


    裳熵道:“我还想再去看看苍青殿。”


    慕千昙放缓了步伐,回头看她,良久,点点头。


    狭海的温度总是比其他地方要低些,空气也潮湿许多。阴灰的天气,翻涌的浪海,以及孤立在海中央的悬崖,和崖上华而不实的苍青殿。


    几年过去,这里毫无变化,院子里还放着石头桌椅,树上的木屋也还在。推开殿门,玉棺孤零零躺在其中,浮尘四溢。


    一到了这里,两人都沉默下来,摸摸桌子,看看大门,最后默契般的站在悬崖边,看向远方的海面。


    天空飘起了小雨,裳熵单手撑起一把伞,遮住两人,又自袖中拿出几个菱角。慕千昙见状,接了些,剥着吃起来。


    这个东西,以前江舟摇还挺爱吃的,总见她做。她说了谎,隐瞒了很多,但这种小事,应当会有她真实的一部分影子吧。


    雨水啪嗒啪嗒打着伞面。


    从天虞门回到街道办,已是深夜,慕千昙直奔竹屋,连日疲惫让她费了不少精力,今天打算好好歇一下。谁知,刚进屋,就被小家伙抱了个满怀。


    “姐姐。”白瞳紧紧抱着她,白茫茫的眼睛里分明没有情绪,却让人看出了委屈。


    慕千昙应了声,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抬头看,李碧鸢居然坐在她屋里,见她回来,气冲冲道:“你居然把我和江缘祈放一起,真是不够厚道。”


    “那不是你自己作孽吗?”慕千昙打量她:“你看着也没怎么啊,叫唤什么。”


    和预想中比起来,李碧鸢的状态确实好多了,甚至眼睛下面的黑眼圈还淡了些,看来是用了江缘祈的安神药。她揉揉鼻尖,咳嗽一声,才道:“说正事吧,下一个bug出现了。”


    第268章 哪来那么多贼!


    这次要对付的bug叫贴图错误,具体地点不详,只有一片大概的区域。


    慕千昙得知后,毫不客气的表达了对穿书局工作能力的蔑视,不知道李碧鸢转诉时有没有润色,没多久,得到了进一步精细的数据,往天上看。


    天上,难不成这次bug在天上?


    就算配合贴图错误的bug名,也很难想象那是个什么东西。


    要处理bug,就免不得要出远门。裳熵好歹是个掌门,门中多数事项都需要她照看,但她之前四处抓妖,也没少出去,所以影响倒是不大。唯一比较难搞的阻碍,是白瞳。


    妹妹从出生起,就生活在姐姐温暖的身体中,除了死亡将她们分开过,这也导致白瞳严重缺失安全感。现在好不容易重逢,却还是聚少离多,她心智又不够成熟,处理不了离别之苦,见人又要走,便再也控制不住,大哭不止。


    听话的小女孩不再听话,非要跟着,让慕千昙有点头疼。


    她们是出来打妖怪,又不是出来玩。虽说安全方面,有她们在,不会出太大问题,但是万一呢?


    bug的特点就是变幻莫测,就算是熟悉妖物特性的裳熵都做不到弄懂原理,万一就碰到个棘手的,可怎么办,总归是不如放在街道办让人安心。


    道理是这样,但白瞳不理解,她只想和姐姐在一起。


    慕千昙严肃制止了她,也阻止不了小女孩的热切,最后只好在把她哄睡着后,悄悄溜了出来。


    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会这么狼狈。


    离开街道办,几人前往南方,那里有一片海域,叫做“似海非海”,bug信息便是从那里传来。


    地方不算太远,附近村落不少,为了避免吓到人,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裳熵并未化龙形,而是租了一只能日行千里的白鹤,三人乘坐白鹤,飞抵“似海非海”。


    叫这个名字,也有研究,到了以后便能看出,那的确并非海洋,而是类似狭海一样的巨型湖泊。虽然是湖,但水呈现黑色,可见极深,宽广程度也匪夷所思,一眼还望不到边际,怪不得有此名。


    今日无风,海上风平浪静,坐在白鹤身上的几人,快把黑水瞧穿了,也没看出问题所在。


    “贴图错误,”李碧鸢摸着下巴,死死盯住手表表盘:“没有其他消息了吗。”


    慕千昙道:“我是穿书局的人,我现在给你查。”


    李碧鸢挠挠头,不好意思笑道:“别讽刺我嘛。”


    扣在裳熵眼前的翻天镜被收回,她指间绕着那点金色:“这附近海域,我都没感受到妖气。”


    看样子有得消磨了,慕千昙向后半躺倒,手肘撑着,另起话题:“江缘祈最近忙什么呢。”


    除了秦河与天虞门,还有那个不知去向的伏璃,同样遭逢剧变的还有江缘祈。前几日在街道办见到,还没聊两句,就赶着去天虞门,也不知道她近况具体如何。


    裳熵还未开口,李碧鸢抢先回答:“她在和盘老大一起清点封家呢,要处理五毒那些人,还有”


    刚说一半,她意识到自己在抢话,赶紧捂住嘴。


    慕千昙看她,过了一会,才道:“她都跟你说了?”


    李碧鸢还捂着嘴,用力点头。


    慕千昙道:“她很信任你。”


    江缘祈可不是什么傻白甜,不管是作为原书“男主*”的定位,还是封家少主,她都不是个简单角色,日常揣着一肚子坏水,心眼比谁都多,心防比谁都重,就连最普通寻常的事,旁人去问,她可能都要绕着圈去回答。


    在这么严峻的时刻,刚经历了惨痛的事,对她而言,正是最不稳的状态,居然随意就把“抄家”的细节就告诉一个陌生人。


    并且,严格来说,李碧鸢算是慕千昙这边阵营的,和裳熵关系都不是很深,可还是无所隐瞒,知无不言。


    慕千昙眼珠轻滑:“难不成她到现在为止,还能听到你的心声?”


    李碧鸢表情裂开一瞬,手松开口,叫道:“不可能吧!”


    被人读心,那不就相当于“裸。奔”吗!光是想想这种事,她就一阵手脚蜷缩,恨不得饮药自尽。


    慕千昙道:“那你解释解释。”


    “啊啊啊我不要想!”李碧鸢抱住脑袋,尽力去抹除江缘祈那张笑脸。


    为了加快速度,她咬紧牙关,绷住唇,不断小声重复“贴图错误”,祈求给自己洗脑,然而洗着洗着,她突然眼前一亮,手砸进掌心:“诶?感觉会像是那种,把汽车的图贴给轮船,把轮船的图贴给飞机,这种贴图错误呢?我在游戏里见过。”


    “是吗。”慕千昙仰躺下来,一手垫在脑后,看向白茫茫的天空:“你的意思是,船有可能在天上飞?”


    高空之中,云层相当厚重,仿佛是神的手在天上打奶油,拉扯出复杂的花纹。


    “啊我也只是这么一”


    李碧鸢的声音倏而远去,慕千昙蹙眉。她察觉到某种微妙的不对劲,视线瞥向某一处云层。


    那里很宁静,白云如棉花糖,无害而又纯粹。


    多虑了?


    这时,眼前突然一黑,她脑中嗡得响了声,下意识去推,手刚碰到肩膀,她认出是裳熵撑在她上方。


    没等她有所反应,突然听到一道穿透云霄的嘎吱声,响彻耳边!如同腐朽的木料相互摩擦,让人极为牙酸。而在那道声音之后,紧接着,类似的动静此起彼伏响起,重叠着倾轧而来,仿佛九天之上爆发千万吨海啸,尖叫,尖啸,沸腾而来。


    一道庞大的黑影出现在云层之后,下一秒,破云而出!


    一艘大船显露身形,明红色船头,绘有金黄的狰狞虎头。整个船侧都燃着火把,随着运动带出长长的火线。一个扎着细细麻花辫,咯咯笑着的船员,正站在船头,裂开满口金牙大笑,甩着口袋向下泼洒钉子。


    他身后是宽大的船帆,被风鼓动出几层圆包,带动整艘大船碾碎云层,直朝她们撞来。


    这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在看到船后,它也已欺到眼前,然而裳熵将她按倒,同时用力下压白鹤,这多出来的一段距离,让那狭长且硕大无朋的船底堪堪擦过裳熵的脊背,也从慕千昙的视线范围划过。


    大船速度极快,带着呼啸声远去,再次没入云层,只留下那称得上惊悚的腐朽摩擦声。


    “”慕千昙动了动唇。


    裳熵从她身上起来,她方才在一瞬间变成了半龙形态,龙角探出,眼底流着浓金,尾巴则从李碧鸢的腰间撤下,甩动的同时,她转头,盯着船消失的地点。


    瞬息间,她已飞入云层,很快又回来:“不见了。”


    李碧鸢吓得脸色苍白,毫无人色:“不是啊?啊?啊?”


    高空之中,静默了几秒,慕千昙才看她:“乌鸦嘴。”


    经过这一下,白鹤被吓出了魂,无法再继续带人。三人回到岸边,找了个风水宝地将它放生,而后谋算起那大船的事。


    “他是故意出来吓唬我们的。”李碧鸢愤愤。到现在她的腿还是软的,深一脚浅一脚得走。


    慕千昙道:“十有八。九,bug就是那艘船。”


    “它一瞬间消失了。”裳熵还在顾虑这件事。她是盯着船的影子没入云层的,不可能跟丢。


    若说船飞起来,不是做不到,只要灵力给足就行了,哪怕是座山,也能一样捧起。但这是件吃力不讨好的事,因为能够把大船给托起来并在天上飞的灵力,是相当海量的,这灵力用来干什么不好?更别提让整艘船瞬间消失,就算是盘香饮来,也不见得能支撑多久这样的消耗。而看他们的架势,似乎这样是常态。


    那大船的主人如果那么强大,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早就在仙界鼎鼎有名了。但她们脑中,认识的那些佼佼者,没有能匹配上姓名的。


    慕千昙则没有太纠结:“bug的存在形式就是这样,你如果细究,灯仙也很不合理。她能让整个灯城消失,却没有自保的能力。目前看来,bug的表现形式,就是会赋予受体一种单方面强大的特性,而其他则不会改变。”


    裳熵点点头,又道:“那艘船像是商船。”


    那种明艳的漆装,和大气的排布,很像是人间大商队会用的船型。慕千昙道:“船是商船没错,人可不是商人。”


    就算只有惊鸿一瞥,也能看出那男子的怪模怪样,绝非是跑商的,而是海盗的标准装扮。况且,他还有一个往下扔钉子的动作,这么高的高处,钉子砸下去,光砸都能砸死人了,真是随意害人,心黑手狠。


    几人正聊着,听得前方传来嘈杂声,抬眼一看,貌似是个村落。一大堆村民聚在村前的空地上,正举着钉耙和大刀,围着什么东西叫嚣。


    三人走上前,混入人群中,看到那围在其中的,是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孩。那小孩满头蓝发,肤色偏青,脚下堆着柴火,而周围村民们叫得,分别是“妖怪”,“杀了妖怪”,“烧死小贼!”。


    火柱面前的空地上,摆着一张桌子,上面还有一些散落的珠宝,看样子就是那小贼偷盗的东西。


    慕千昙道:“天上有盗,地上有贼,真是热闹。”


    李碧鸢有些不忍,咬着指甲:“那个孩子看起来很小啊,那么年轻,这是要火刑吗?偷盗不至死啊,要不要救一下?”


    慕千昙道:“人间有人间的规矩。”


    “这小贼真是狡猾,要不是我布下的陷阱起了作用,就真让她逃了!”站在人群中间的那位男子,个高且壮硕,五十岁上下,一件白褂,戴着草帽,皮肤黝黑。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引来村民们的反应,看来应该是村长。


    村长举着火把,环顾一圈,声音铿锵:“今日,就把她烧死在此处!所有人都来做这个见证!”


    偷了东西被抓住且私下惩罚,而不是走官府,在法治观念不那么强烈的民间,是一种格外正常的事。然而,一个站在慕千昙身边的村民,却好像有点畏畏缩缩,呐喊的力道也不如其他人强,最后,还轻声嘀咕:“还要烧吗?”


    慕千昙发现有蹊跷,问道:“何出此言。”


    见有人搭话,村民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个面冷又气场强的女人,更是缩了缩,不敢开口。


    李碧鸢顶着一脸笑从慕千昙身后钻出:“叔叔,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啊。”


    正常状态下的李碧鸢,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是相当讨喜的,加上个子不高,小巧玲珑,很容易叫人卸下防备。那村民一看,是个和自己闺女差不多大的娃娃,顿时轻松些,低声道:“最近村长已经烧死村里好些人了。”


    李碧鸢道:“都是偷东西吗?”


    村民道:“对。”


    慕千昙看向桌上那堆“赃物”,问道:“之前死掉的人,是因为偷了什么?”


    有了李碧鸢作缓冲,村民也没有那么怕她,指了指桌子:“就还是那个。”


    裳熵看过来。慕千昙也望向村民:“你的意思是说,之前那些珠宝经过了多次盗窃,而每次小偷都会被这个村长抓住,并施以火刑,是吗?”


    她这种问法具有攻击性,仿佛在揣摩村长行为不端似的,村民不敢再接话,眼神闪躲,但也没否认,看那表情,事实就是这样。


    “我明白了。”慕千昙轻轻点头。


    人圈中,村长挥舞火把,绕着火柱疾走一圈,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背什么法决似的,给自己的行为加上一点仙法色彩。不过,真正懂仙法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在胡言乱语,装模作样。


    “村长,”慕千昙高声道:“你那珠宝,看着不真啊。”


    此言一出,所有村民都停止喝彩,转头看来。


    可怕的寂静中,村长不再挥舞火把,漆黑的眼珠盯着那说话女人:“你是谁?”


    慕千昙道:“抓贼的。”


    村长看向四周,笑个不停:“你说你是抓贼的,那我在这惩戒小偷,你何故说我的珠宝?”


    慕千昙缓步走到桌子前,将那串珠宝拿在手上。


    珠子有光泽,却不够润亮,平平无奇,如今缠在美人手上,反被增添一份亮,方是它一生的登峰造极。可就在下一刻,那只漂亮的手便将珠宝握在掌心,捏了个粉碎,碎灰从她指缝间落下。


    村民们爆发一阵惊呼。


    一方面,他们没想到有人会直接对抗他们眼中不可侵犯的村长。另一方面,能徒手捏碎珠宝,那得是多大的力量?这女人看着明明偏纤瘦,难道也是妖法?


    村长看着那灰尘散落,手背上的青筋跳了跳。他怒目而视:“你!”


    慕千昙拍了拍手掌,捡了指缝间一些大块的碎石丢掉:“你用一个假的珠宝,勾上了真的盗贼,惩罚贼人,无可厚非,但那些人,真的至于火刑吗?”


    村长:“现在匪徒多!我这只是在教导,要是”


    “匪徒,”慕千昙指了指天:“天上那个?”


    静默的人骚动起来,那份想要把人撕碎的狠劲瞬间消失,显然被这个指向吓住。而被绑在火柱山上的小孩,却是双眼噌的一下亮起,方才明明都放弃了,现在又重新挣扎起来,恨不得拿牙去咬捆住自己的绳子。


    看他们的反应,能看出听说过,慕千昙趁热打铁:“你们知道那是谁?”


    一想到这个,连村长的气焰都消下去些,神情有些害怕:“这附近谁不知道,飞天海盗,三天之内连抢了两座城,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那些牛啊,羊啊,又有多少被钉子砸出一身血窟窿所以,我才要严惩贼人!”


    听见这句话,村民们又坚定起来,像是担心自己也成为飞天盗贼的目标,所以想尽快肃清身边的所有盗匪。


    这想法着实奇怪,引来贼人的从来不是贼人,而是金银财宝,这样做并没有用。


    “飞天海盗可惧,而你!”村长气得像一头牛,呼哧喘气:“你更罪大恶极,你坏了我的珠宝,赔给我。”


    没受他的影响,慕千昙轻飘飘道:“你惩罚贼人是不假,但选用火刑,是你的私心吧。”


    村长道:“你不要胡说!”


    “你自己被烧过,为此痛苦不堪,心里也有恨,却无法憎恨火,所以想看别人也被烧,以为能共享那种痛苦,我说得没错吧。”慕千昙指向村长衣领处,那里露出来的皮肤,有烧伤痕迹。


    用假珠宝来勾引有偷盗之心的村民,自己守株待兔,将人抓住,再用近日的飞天盗贼传闻来吓唬村民,让他们认为,如果盗贼不处理,就会演变成村毁人亡的局面,以此来让他们接受酷刑。这样,他就合情合理的制造了一场众人围观下的刺激刑罚。


    方才他拿着火把,围着火柱转的时候,那张脸上根本不是清缴盗匪的正义,而是克制不住的兴奋。只要有心,就会发现这点,可村民们不敢怀疑。


    被戳穿所想,村长暴怒而起,一拳砸过来。人群中,李碧鸢张大嘴,急忙抓住裳熵:“老大,你快出手!”


    裳熵道:“不必。”


    那拳头砸来的瞬间,慕千昙身子轻微左滑,躲了过去。村长手臂划过面前,她伸出一手,按在那手臂上,一转一带,便将人摔倒在地。


    在通明山时,她除了锻炼体魄,也学了些防身术。这会就算是幽怜梦在她面前,也摔得动,更别提是一个凡人。


    村长差点被摔懵,眼冒金星,血气顶上来,怒吼一声,拼命爬起,却刚直起腰,就被扼住喉咙,听那女人道:“这个小孩,我们带走了。”


    “我呸,烧死也不给你!”村长双眼通红,已然疯狂,他把火把扔向火柱,那上面浇了油,一点就着,散发着黑烟的火焰窜天而起。


    他脸上的笑容刚现,便瞬间凝固。只见一道黑影闪过,火柱上已空空如也。转头一看,另一个带着面具的女人把那小孩抗在了肩上,单手搂住腰,谁也没看清的瞬息之间,赫然已经把人救下来了。


    比起愤怒,先到来的是疑惑,村长看着人,眉头抽搐,眼睛眯起。


    那女人好生熟悉


    “妖魔!”村长指着裳熵,突然大叫:“是妖怪!这就是那位孽龙!是预言里毁天灭地的人!”


    他这句话算是扔了个炸雷,在人群中轰然爆炸,比刚刚的飞天海盗要激烈多了。村民们六神无主,尖叫逃窜,你推我挤,东倒西歪,生怕慢一步,就会被凶兽撕裂,死无葬身之地,而裳熵甚至动都没动。


    慕千昙掐着村长的手更用力些,制止他杀猪般的嘶鸣:“你都消息那么灵通了,认得出龙,难道还不知道现在是魔物在祸乱人间?”


    村长似乎陷入某种不正常的癫狂状态,他整张脸紫红,嘴唇喷出白沫,以一种撕扯声带的叫法哑叫:“本来人间什么都没有!是龙出现了,才有的魔!我看她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都是要杀光我们平民百姓!你”


    他吐出舌头,咳出一口鲜血。慕千昙松开他,他立刻倒下去,掐着自己喉咙满地打滚,发不出声音,张嘴干嚎。李碧鸢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杀了他?”


    慕千昙擦着手指:“很吵,掐了声带。”


    沈心那厮教的东西,还挺实用。


    “走吧。”


    经过裳熵身边时,慕千昙看她一眼:“我还以为所有人都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在她回来之后,所打听到的与裳熵有关的事,没有太多负面的,但那不可能完全真实,今日就见到了反面例子。


    裳熵沉默须臾,才道:“面对不可揣摩的力量,畏惧总要先于敬仰。”


    三人离开村子,找了个僻静角落,把小孩放下,喂了点清水。小孩醒过来,咳嗽不止,一见到人,便自觉警惕,呲着牙,发出恶狗般的低吼。


    慕千昙掐住她脸,低头看了眼:“果然是妖。”


    小孩嘴巴被掐得嘟起来,露出牙齿,与人类不同,是尖尖的鲨鱼牙。她头发的蓝像是深海的颜色,耳边不起眼的地方,也能摸到一片片的鱼鳞,这都是海妖的特征。


    李碧鸢像是才发现似的,揉揉眼,长长的哦了声:“是妖啊,那怎么会被人抓住。”


    在她认知里,再怎么弱的妖怪,都要比人厉害,毕竟先天特性,导致那身体强度就不是一个量级。这小妖怪看着却不是,细胳膊细腿,比她高不了哪去的个子,仿佛风一吹就折,和普通小孩差不多。


    慕千昙道:“谁说是妖就强了,你要是和白瞳打,没准还能赢。”


    海妖脾气暴躁,自醒来起就一直在挣扎,哪怕被掐住了也不老实,试图张嘴咬人,还拿长指甲去挠。慕千昙没耐心的翻了个白眼,反手抽了她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让海妖脑袋嗡嗡响,晕头转向,捂着迅速红起来的脸,呆坐在原地。


    她冷冷道:“搞清楚你的救命恩人是谁。”


    “”李碧鸢不动声色往裳熵背后挪了挪。


    为了避免这海妖再咬人,也为了避免她再被打,裳熵抬手,打了个字决在她身上,“定。”。


    海妖浑身一震,再也动弹不得。


    慕千昙看着那字,赞赏地挑眉,准备待会也弄一个来玩玩。她擦着手指,今天两次出手打人,手都擦不干净了,嘴里问道:“名字。”


    海妖依然翻眼瞅着她,嘴唇抽了抽,看样子想骂人,又不敢。女人手一动,她就立刻抱住头,从手臂的缝隙里看人,嘴里吐出一个名字:“我叫秀海。”


    慕千昙道:“你老大那艘船在哪。”


    秀海原本满面气愤,闻言,僵住了:“什么?”


    慕千昙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身子:“别装,你身上这件衣服,和飞天海盗身上的一模一样。”


    她方才决定救人,倒是不单纯为了戳穿那令人生厌的村长,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那就是这小孩身上穿着船头那男人的衣服,几件叠穿,看似破败,但很有风格,明显是一路人。


    秀海借用手臂的遮挡,观察四周,似在找机会逃走。然而她的目光扫视一圈后,最后总是会落在那个半蹲在她旁边的黑衣女人身上,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压,让她就算没被绳子捆住,也几乎一动不敢动。


    慕千昙见状,问道:“裳熵,我记得你的血脉对同类有压制作用,那对这种小海妖呢?”


    裳熵没有说话,可秀海的表情突变,扭曲了一瞬间,身体也剧烈颤抖起来,仿佛承受了巨大压力,眼眶瞬间变红:“我绝对不会告诉你们幸福号的任何事!”


    慕千昙挑起一边眉,轻笑:“原来那艘船叫幸福号。”


    太好了,这海妖是个弱智。


    秀海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把嘴闭上。


    慕千昙以一种很讽刺人的眼神打量她:“我知道了,做海盗也有要求,不要脑子有问题的,所以你被扔了。”


    某个字眼狠狠刺痛了秀海,她好似受了伤,眼珠子快瞪出来,连那份威压都无惧了,摆出一份不杀人就不屈服的架势。


    慕千昙一动不动,好似并不放在眼中,像一面坚固的盾。她道:“我能救你,也能杀你。现在给你两个选择,告诉我们幸福号的下落。另外一个”


    她故意在这顿了顿:“那个村长对酷刑的想象力来源于自己的经历,但他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比火刑更残忍的惩罚,你要体验一下吗?”


    第269章 像是亲吻


    “另外,还有一件事,”慕千昙蹲下:“海鲜就要吃新鲜的,烧烤很浪费,这么看,那村长既没眼光也没能力,死不足惜。”


    秀海看着女人脸上的神情,不似作假。分明刚刚才从龙潭出来,又入虎穴,看来横竖都是一死,天要绝人,无路可逃!她脸现绝望之情,双眼一闭:“那你杀了我吧。”


    “好啊,”慕千昙向裳熵伸出手:“有筷子吗?”


    秀海睁大眼。


    裳熵自然不可能带筷子出门,她站起身,环顾四周,用手劈了根树枝,弯折之下,具有韧性,也够结实。以灵力震掉树皮,露出白生生的内里,再截成长短一致的长棍,而后放在女人掌心。


    慕千昙握住“筷子”,指尖捏着筷子两头转动:“有一种食物叫做刺身,是在鱼还活着的时候,就一刀刀刮掉她的肉。让有本事的师傅来,比如这位师傅,”她指着李碧鸢。


    李碧鸢露出“啊?”的表情,反应过来,赶紧撸袖子:“对,是我,我们那切鱼技术一流。”


    慕千昙道:“这位师傅,能从第一刀开始,到最后一刀,全程让鱼保持活着的状态,血都流干净了,那嘴巴还能一张一合。你想不想见证她的残酷?”


    李碧鸢低声道:“我吗?”


    她方才所说的那种鱼生,李碧鸢还真就就见过。端到桌上的,白花花的鱼,身体已翻出片片晶莹的鱼肉,供人采食,可那双眼还圆睁着,嘴巴不甘心的开合,伸筷子进去,鱼会咬住不放,被人提起来,露出那光秃秃的骨架


    她咬住指甲,硬着头皮道:“对,对!是我。”


    因为她描述的太过细致,秀海联想到自己被切成那样的惨状,忍不住红了眼眶。慕千昙见状,又道:“你还有很多机会,现在实在不想说,等我吃到你身上的最后一片肉,再说也行,那我先开动了。”


    秀海浑身一抖,哇哇大哭起来。


    慕千昙手肘撑着腿,等她哭完了,抽抽的时候,才放软了语气道:“我想找幸福号,是为了加入他们,也想像他们一样威风凛凛,赚大钱,咱们是一路人,你何必有所隐瞒。”


    听到这话,秀海脸现憧憬,那份防备终于慢慢卸下:“真的?”


    慕千昙道:“那当然,你看我像好人吗?”


    她勾着唇笑,漂亮归漂亮,但那笑一看就不是真心的,透着股坏劲,简直是标准的坏人脸!秀海激动摇头:“不像好人。”


    裳熵揉了揉眉心。


    慕千昙道:“对吧,所以,告诉我他们的下落吧。”


    秀海激动了一会,又偃旗息鼓:“我能带你去,可是我再也回不去了。”


    慕千昙把她扶起来,还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为什么会被扔掉。”


    其实原因显而易见,作为海盗,烧杀抢掠是基本,要做到这些,是要有实力在的,而这只海妖,弱不禁风,连普通凡人都能把她抓住放火上烤,那船长要这么一个弱小的手下也没什么用,干脆就扔了。


    秀海的回答差不多意思:“我不够强。”


    慕千昙道:“所以你去偷那个村长的东西,是想证明自己有能力偷盗?结果却不小心被抓住了。”


    失败的行动就这么轻易被人猜到,还拿出来说,秀海有些羞愧,抹抹眼睛。


    果然还是小孩子,那神情根本什么都藏不住,都猜出来了。


    “这样吧,”慕千昙勾住她肩膀:“你也见识到了,我还是比你厉害些的,你认我当老大,我带你去投奔幸福号的船长。如果他们愿意收下我,那你不也顺势回到船上了吗?至于能力,可以慢慢培养。”


    听到这个建议,秀海脑子转了转,发现真的可行。她眼睛逐渐亮起来,手抓了抓头发,抓出一把潮湿的水,哗啦啦往下滴:“真的吗?”


    慕千昙道:“你带路就知道了。”


    据秀海说,幸福号有一位船长,就是她们看到的船头洒钉子的那个。船长不是妖怪,是个有灵力的修者,他平时并不算强大,但是却有邪法,能让船飘起来,还能让船肆意在海上穿梭移动。


    大概在小半个月前,他第一次开船出海,就抢了一个小村落,还附带一支过路商队。


    如此简单就发了财,他本就贪恋的心,瞬间就迷恋上这个感觉,开始接连不断作案。一开始,胆子不算大,顶多到村里抢抢,可后来,胃口越来越大,就开始招兵买马,对大型城镇出手,还以凶狠残暴著称。路过之地,连一条狗都不放过。这才传开了名号,让人闻风丧胆。


    听她说完这简短的故事,慕千昙没找到能让这海妖想要追随的地方,这不就是一个纯粹的海盗吗?甚至领袖还是个没品的暴君,为何秀海还一幅上不了船就心灰意冷的样子,真有人天生就喜欢当贼?


    “那你为什么想上船?”


    秀海道:“因为很帅!”


    她露出星星眼:“我第一次拥有人形,浮上海面,没看到天空,先看到的是那艘漂亮的大船。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要去那艘船上,不然的话,我就再也不回海里。”


    慕千昙明白了。这小鱼想追随的根本不是那个海盗,而是那艘大船,只不过因为船是那个船长的,所以才迫切想要得到承认,来获得上船的权力。


    她问道:“你喜欢当海盗吗。”


    秀海不懂她为什么这么问:“当海盗有什么不好吗?”


    慕千昙本想说,当海盗就是不好,要不然方才那些村民,也不会非得把她架在火上烤。想了想,这话还是没说出来,因为没那个必要。


    在秀海所生活的海洋之中,并没有什么动物可以称之为“海盗”,靠力量去抢夺,杀戮,进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也是它们从出生开始就遵循的自然法则。


    慕千昙不由得侧首望向裳熵。


    她是比其他物种要更为纯粹且强大的龙,要是不拘泥于在人间发展,而是翱翔于天,不知道会比现在的日子要痛快多少。


    注意到她视线,裳熵也看过去,可女人平视前方,那被注视之感,仿佛是一种幻觉。


    虽然有秀海告知情报,但幸福号具体的地址,却依然是个不清楚的秘密。这倒不怪她,毕竟那是一艘会移动的船只,而秀海早就被踢出了队伍,又不是实时监测。


    不过,她也透露出一点,那就是,幸福号每次抢完了一个地方,总会把船上放不下的财宝,转移到“似海非海”的一座岛屿上,那座道叫“此地无银”,岛上几栋石头房子,是曾经监狱的残留,而今被用来当做藏宝之地,存放着大量金银财宝。


    这一席话可谓是相当动听,慕千昙的心都泛起了波澜。她问:“你知道那个岛在哪吗?”


    秀海道:“我知道。”


    慕千昙转头:“裳熵,我记得你之前不是要送我一个储物袋?你这会带了吗?”


    “带了。”裳熵意味深长的看她一眼,明明白白知道她要干什么,还是纵容,从怀中摸出那金丝编织的储物袋,递给她。


    慕千昙接过,扯开看看,空空如也,又扎上袋口:“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东西要装。”


    李碧鸢捂住嘴,一脸贼相:“昙姐,谁是强盗啊。”


    慕千昙轻笑:“刺身师傅,你饿了吗?”


    秀海知道那座岛屿的位置,而且听她说,那岛屿在“似海非海”东部,方位比较刁钻,且被设置了阵法,只有船可以通行。于是,几人去往岸边的城镇,找到一艘即将出海的商船,一番商量,便得到了一同上船的机会。


    临到出发时间,海员们在岸边点着了炉香,一一跪拜,又往海里丢了牛羊猪各一只,祭了水神,这才上船。船锚渐渐收入船舱,商船驶入黑色海洋,朝着东方前进。


    身为一只海妖,打人的本事没有多少,可一碰到船,那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了。秀海不用掌着船舵,直接跳入水中,一手扶着船底,就可以让船以极快的速度前进,破开水面,一往无前。


    船员们是海中老手,可也从没体会过被海妖推着前进的感觉,纷纷挤在船边,扶着栏杆往下看,七嘴八舌的交谈。


    一人道:“只听闻海妖吃人,谁听过海妖推船啊,今天也是长见识了,哈哈哈哈。”


    另一人道:“可不是吗,咱们平日祭海神的肉,不会都被这样的小妖怪吃了吧。”


    慕千昙走近他们,问道:“你们可知道飞天大盗。”


    那女人步子极轻,靠近时无知无觉,船员们都被吓到,再一看,是个清丽无暇的年轻女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哪里见得了这个,一个个立刻红了脸,你推我一下,我撞你一下,话都说不出一句,最后,还是以为年长些的出面:“我认识那个人。”


    不是“我知道”,而是“我认识”,这两个词语可天差地别。慕千昙道:“哦?能否说说?”


    后头一个船员鼓起勇气道:“别干站着说啊,那边有桌子,有吃的,边吃边说。”


    几个船员手脚利索,立刻去搬来桌子,放在甲板上,又去提了桶清水,从箱子里挖出生蚝,用刷子洗干净,摆上桌面,很快堆得冒了尖。慕千昙见他们这么勤快,摸出一些钱,放在桌边:“多谢。”


    船员们看到钱,呼哧开生蚝的动作顿了顿,互相看看,露出了某种莫名的挫败感:“好好吧。”


    那位上了年纪的老船员搬来烤炉,也搁桌上,生了火,将生蚝放进去烤:“你想知道那小子的事?”


    有船员咚咚咚剁了蒜蓉,调上酱汁,码在生蚝上。慕千昙闻着酱料烧烤的味道,回道:“我正在抓他。”


    闻言,老船员微微掀起眼皮,看她单薄清瘦,张口也想说点什么。不过想到那个自称海妖,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家伙,现在正在船底托着整个船向前移,也知道人不可貌相,便住了嘴,不提这个,说起那船长。


    “也没啥,老早见过一面,他年轻时候是个船员,喜欢修邪法的,修不出头绪,不务正业,就被船队丢了。”


    “丢了之后,去当海盗,一直听说他打不过人,被海盗打,被商队的人打,打得不敢冒头,缩着。”


    “也不知怎么了,前段时间,突然就发达了,厉害了,变成现在这个飞天海盗。到处抢劫打杀,那孩子是彻底坏了。”


    火上的生蚝发出诱人香气,被蒜蓉一激,流出汁水。慕千昙用筷子夹了一个,放入口中,烫的舌尖回缩,吹了吹:“我大概清楚了。”


    那船长本来只是个船员,想钱想得两眼发红,没走正道,成了邪修,被逐出去,没得钱花,就成了海盗,又无意间被bug选中,得到了使船飞天的能力,才成了这副模样。


    知道背景没什么特殊,也就好对付很多,且与灯仙不同,这是个纯坏种,不必留手,拍死就行。


    生蚝差不多到了温口的地步,再吃下去,顺滑饱满,一咬开,汁水四溅,口齿留香。慕千昙心头满意,又放了些钱,马上就要抵达宝藏岛,她这会格外大方。


    忽而,身侧传来闹哄哄的声响。她望去,就见方才还在剥生蚝的几个船员,突然吵了起来。


    听他们吵架的内容,大概是“我没干过那事,别赖我身上。”,“我亲眼看见的,就是他。”,“我也看见了。”,“都说了不是我干的。”诸如此类,来回重复。


    矛盾一旦激发,没有缓和,就会越来越激烈。几个船员吵得脸红脖子*粗,手里还拿着刀,谁都不让谁。眼看着就要干起来,老船员赶忙冲过去,插。入几人之间,几方调停,劝着架。


    慕千昙听着他们的吵闹,捕捉到几个关键字,一股寒气从脚底冒出来。


    声音逐渐远去,她看着生蚝流出的汁水,耳边响起细微的噼啪噼啪声。


    这时,有人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慕千昙一怔,抬头看,是裳熵。


    垂下视线,原来她不知何时,拿出了退魔铃,攥在手里。


    用力过大,估计已经在手心留下了印子。


    “师尊。”裳熵轻声唤她。


    慕千昙发现自己在打寒战,而那只握住她的手很温暖。


    用空闲的那只手关小炉火,裳熵单膝蹲在她面前,轻柔地拨开她手指,拿走退魔铃,一看那手心,果然有一道道红印。她低头吹了吹,指腹按压着印记,想让它们消去。


    慕千昙闭上眼,捏了捏鼻梁:“你觉得那只羊头老怪现在会在哪。”


    就算知道了那诡谲莫名的东西是bug,那些行踪莫测都是正常行为,她也时不时会辱骂那玩意一嘴,可要是真的再碰上,她不得不承认,她有一点害怕。当然,只有一点,更多的是想要亲手弄死那魔物的冲动。


    裳熵始终低头帮她揉着手:“不管在哪,我们会把她找出来的。”


    慕千昙道:“她会分身,可以同时出现在很多地方,如果她存心想要做些事,那时怕是真的会世界大乱。”


    一次潜伏,只暴露了一部分,就成功戏耍了她那么多年,也杀了不少仙界叫得上名字的仙者,而这些只是她的开胃菜。


    她热衷于玩弄人心,不可能就此停止,谁都不知道她目前在何处,以什么样的身份,酝酿着什么样的阴谋。强大的对手不可怕,可怕的是对手不仅强大,还未知。


    “师尊。”裳熵攥住她的手,拉近到贴着心口的位置,那较高的体温,源源不断涌出热量:“无论如何,我不会再与你分离。”


    她说得格外认真,蓝金色眼眸如裁剪下来的星空,闪着执念的光。


    慕千昙眼睫微颤,掉转视线,好一会才转过来:“你现在还能”


    她本来想说,你现在还能凭借气味来分辨我吗?毕竟换了身体,一些细节处肯定是不一样了。而有魔物的前提在,她们两人总需要一些辨别对方的方式,但气味这两个字,总感觉带着暧昧,有点说不出口。


    好在裳熵总是懂她:“我有了更多的参照物。”


    慕千昙问:“是什么?”


    连善于观察的幽怜梦都说看不出来差别,她却说有不止一个参照物,慕千昙是真有点好奇,但裳熵却不肯说了。


    “你还卖关子。”


    “师尊知道我能认出你就行。”


    “我可认不出你。”


    “我也只能认出师尊罢了。”


    慕千昙嗤道:“还以为你有什么独家本领。”


    裳熵笑笑,那搓着红痕的手早就停下,虚虚掩在她手心,看着就像是两手相握,余一丝缱绻。


    “你只需要记得,裳熵只做对师尊有利的事,就足够了,还有,”她手扶着椅子,抬高身体,嘴唇靠近女人脸侧,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我的灯笼是冰昙花,你的灯笼是笼中火,实在不确定,就问这个问题吧。”


    慕千昙咬了咬牙,下意识抬手按在她胸前,察觉到不对,手指微微抽动,往上移了点,离开那令人头皮发麻的柔软,而后施力将人推开一些:“也行。”


    在灯城时,灯仙的阵法隔绝了外界,她们始终携带着退魔铃,还有李碧鸢在身边,至少可以保证,那段时间里,魔物是无法窥探的。


    把魔物抛在脑后,慕千昙的身体也开始回暖,甚至有点热了。再看那些争吵的船员,已在老船员的调停下散去。路上的生蚝也都熟了,香气扑鼻。


    “吃点东西吧,李闭眼人呢?又死哪去了。”


    裳熵没有直接到对面坐,而是把板凳搬过来,坐在慕千昙身边:“在睡觉。”


    “偷懒?”


    “好像有点晕船,我刚刚去给她拿了药。”裳熵朝她的方向坐着,把她的手拉到怀中,卷起袖子,找到治疗晕船的穴位,抹了点药,手指压上去:“师尊也晕船吧。”


    经她一提,慕千昙这才想起,她们之前也这样坐过船,在去万药仙岛拿活骨肉的路上。那时她晕船更严重些,是大傻龙跪坐在床边,帮她像个傻子似的揉个不停。


    这样的熟悉感已经不止一次,难道是那几年经历了太多事,所以后面无论做什么,都会有往昔的影子吗?


    另外,裳熵已经知道当年她是真心想要献祭,也知道去万药仙岛的真实目的,就算能够不在乎献祭的结果,对于那过程中的饱含恶意,也能去平静对待那段回忆吗?


    事实上,裳熵的面色就是很平静,就是不在乎。


    心里想着其他事,就容易忽略触感,而待思考结束,那手腕上的揉按忽然鲜明,慕千昙未能适应,一个激灵。


    裳熵以为弄疼她,下意识收手。


    而慕千昙,此人可能是生蚝吃多了,胃里一路堵车到大脑,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反手握住了她,阻止她的手抽离。


    做完这个动作,她才反应过来,大脑空白了一瞬,突然道:“钟明琴”


    裳熵原本对她类似挽留的动作惊喜,然而却在下一瞬听到了其他女人的名字,眼中压了一丝不满,重新握住女人手腕:“她怎么了?”


    慕千昙道:“钟明琴那个字咒,我也能用吗?”


    伏家讨伐时,她亲眼见识过字咒的强大作用,本以为那是只有钟明琴才能使用的,却在方才,又看见裳熵用了“定”字决,想来也是一个可以学习的法门。


    裳熵道:“可以用,不过,师尊那里不易放太多。”


    “什么意思?”


    一枚莹绿色的“盾”字划过裳熵脖颈,留在她脸颊一侧:“字咒是钟明琴才能创作的文字,她可以送给其他人使用,但前提是,承载这些字咒的那个人,有充沛的灵力给字做温养,否则会被反向吸取。”


    这么一听,这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怪不得叫做“咒”,估计也是诅咒的一种。


    “师尊那里留一个盾吧。”印在裳熵脸上的绿色字体,被揭了一个角,而后掀开,脱离她的身体,在空中飘飘摇摇,像是小蝴蝶。


    裳熵松开她的手滑,右手下滑,与她的手十指相扣。接着,那盾字飞到了慕千昙脸上,贴在唇角,像是亲吻,而后融入其中,缓慢消失:“想用的时候,叫出那个字就好了。”


    慕千昙点点头,低头看两人十指相扣的手:“这也是字咒交接的一部分?”


    裳熵笑道:“不是,只是我想这样做。”


    “滚。”慕千昙甩开人。


    这时,一位船员跑上甲板,手搭在眉间,极目远眺,惊喜道:“好像到了!”


    第270章 死局?


    远处的海面上,有个龟壳似的灰色原型凸起,像是一座小岛,突兀立在海面上。它周围还有其他岛屿,比主体小上许多,零落在四周,构成一片礁石般的分布。


    那报信的船员道:“这片海域之前也来过,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座岛。”


    海洋没有浪花翻涌的时候,海面是一片平静,一望无际的,没有像陆地上那样,能够阻碍前进的大山或峡谷,就会给人产生一种错觉,那就是只要一直前进,就没有不能抵达的区域。


    可实际上,海洋里也多得是看不见的“山”,这并非字面意思的山,而是阻隔的代词。


    可能是海水本来就成了精,可能是活着海里的小妖作祟,可能是大能布下的阵法,也可能单纯只是浪花等等。这些元素,总会悄悄改变着船的方向,让船员误以为自己在直线前进,其实不知觉间,已经偏离了十万八千里。


    利用这个特点,会有一部分想要隐居的人,把家搬到海中央,设下不允靠近的阵,再养一群引路鱼将过路人支开,便实现了与世隔绝。


    而不小心误入其中的,发觉世外仙境,沉迷其中,离开之后,再带人前来,却再也找不到原路,便有了海上的“桃花源记”。


    也许万药仙岛也是同理。


    裳熵描述着民间小故事,那些不懂仙法妖力的百姓们,对于自然中不可理解之事的重新解读,从过来人的角度看,还挺有意思。


    这样的东西,她走南闯北,收集了一箩筐,随便一倒便满满都是,讲给师尊解闷。不知不觉,慕千昙已听了不少,恍惚之间,还以为自己在听什么童话故事,忍不住摇头,道一句幼稚。


    船行的方向始终瞄准那座岛,由于不断靠近,速度逐渐慢了下来,直到彻底停下。


    明明还隔着一段距离,船员们不解为何在这就停了,这里泡船锚也没用,根本无法靠岸,也就没法下岛。


    秀海自船一侧爬上来,手扒着栏杆,甩了甩头上的水,指向前方:“到了!前面海域里有陷阱,船过去会沉的,要飞过去。”


    在船还没停时,裳熵便已退下,去船舱里找到睡着的李碧鸢,带她出来。


    李碧鸢睡得头发乱如蓬草,两眼迷瞪,脸都有点肿。一看见没吃完的烤生蚝,死了半截的身体顿时恢复活力,饿虎扑食,扑向桌子,一副要把炉子一并啃了的馋样。


    慕千昙道:“睡了一觉被饿死鬼夺舍了?”


    李碧鸢连吞了几个生蚝,那如菜面色才终于恢复,捂着肚子吐出一口气:“可惜没有泡面。咱们到站了?宝藏岛吗?”


    秀海道:“是‘此地无银’岛。”


    慕千昙道:“要飞过去”她侧首看了眼身边人。


    裳熵退至甲板中央,抬手望天,原地拔起,化龙入空。


    船员哪见过这阵仗,平时遇到一只海蛟都要求爷爷告奶奶,害怕得觉都睡不着,而现在飞于空中的,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大龙啊,随便一个吐息都能让他们船毁人亡!


    刺激过重,他们惊呼不已,四处乱窜,害得船都有些不稳。那极为震撼的蓝金色大龙围着船飞了一圈,阴影打在船体表面,仿佛是什么怪物的影子,奔袭掠过。


    在越来越起兴的尖叫声中,大龙缓降下来,浮在水面,那头颅比船头还要硕大,龙角比船帆还要高耸,眼眸悬在甲板上方,深邃的眼底让凝视成为一种恐吓。


    两人下了船,走上龙身。裳熵带人飞离,溅起海浪般的水花,甲板上顿时潮湿一片,船体被推地向后飘动。


    老船员仰头望着,回头冲那些已呆滞的船员们道:“又在那给生蚝,又在那脸红,都说你们别想了,那姑娘一看就非寻常人。看吧,差点惹一位杀神不快。”


    一个摆身间,裳熵便已飞抵“此地无银”宝藏岛。慕千昙从她身上下来,脚下是纯白色的石头,不远处立着一栋栋同样材质的石头房子,没什么设计,纯粹由石块垒成,看得出曾经的确是监狱,此刻破破烂烂的,墙体都没了半边,裸。露出里面存放的箱子。


    她正要往前走,从海里跳出来的秀海连忙阻止:“等等!”


    海妖窜到她前方:“前面有陷阱,不能直接进去。”


    慕千昙道:“动嘴之前可以先动手,去解除。”


    秀海指向旁边的一座小岛:“陷阱的开关都在那座岛上,要毁掉”


    一道蓝影霹雳而下,海面轰隆一声巨响,慕千昙迅速回头,只见龙尾甩向秀海所指的那座小岛。覆盖着坚固鳞甲的尾巴,像是碰豆腐一样,将小岛轻易撞碎,化成一块块石头撞入海面,扑通扑通,如鱼入水。


    一尾巴摔碎了岛之后,裳熵才变回人身,还是那副没什么情绪的表情。


    慕千昙多看她几眼。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刚刚出来开始,这大傻龙变得好像有些暴躁了?


    虽然表面上,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掀开袖子看了看,方才裳熵揉按的地方,还残留着清晰的指印。


    秀海怔愣的看着岛屿破碎,她本想说,只要毁掉开关就可以,但没想到也许这就是她想要的力量,如果她能拥有,就可以把幸福号抢过来了吧。


    把袖子盖回去,慕千昙走到裳熵面前,拿过她手里的退魔铃,将之贴近女人耳朵,轻轻摇了两下,也不等人什么反应,转身往石头建筑走:“先去看看里面。”


    不管怎样,来抢劫才是正事。


    慕千昙一步不停,走入那石头房子,里头没火把,但天花板烂了一大片,阳光可以直接倾泻进来,照亮了半面墙的箱子。


    不错,如她所想。


    外头,海浪声阵阵,可那铃声更为清脆,悠长未绝。裳熵捂住挨着铃铛的耳朵,抬脚跟着人,走到门前时,却停下了,转身候在门前,顺手也拦住了秀海。


    秀海不明所以,但也不敢说话,安静等在外头。


    李碧鸢跟在慕千昙身后进去,看见箱子,发出赞叹:“果然还是抢劫赚得最快。”


    慕千昙道:“要么说发财最快的方法都在刑。法里呢。”


    她把最近一个箱子打开,沉重的箱盖,灰扑扑的,朴实无华,然而缝隙裂开的那一瞬间,金光瞬间溢出,晃瞎了人眼。一大堆零碎的珠宝,翡翠,黄金,银子等等,叠在一起,看得头晕目眩,引起了原始的兴奋感。


    李碧鸢语塞了半天,才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些都是你的了?”


    她拿起一块碎银:“不过为什么钱都那么碎啊。”


    慕千昙道:“因为抢的都是百姓的。”


    百姓们的钱都是一点点挣得,攒起来,自然也零零碎碎。它们应该本来有各自的用处,补贴家用,治病,买粮,或者是某人的传家宝等等,现在被一起收集到盗贼的宝库内,唯一的作用,是被挥霍一空。


    李碧鸢意识到这点,心中不由得酸涩,把银子慢慢放了回去:“真不当人啊。”


    按秀海所说,那位船长极为残暴,是火烧野草还要挖走根的程度,所以他劫掠过的城镇,会因为突然降临的贫穷,而实打实死去一大批人。


    把自己叫做幸福号,却根本就是在无情掠夺别人的幸福。


    慕千昙道:“就算不被盗贼抢走,也会被官府刮走的,有什么区别。”


    平日在故事中看过太多惨案,李碧鸢本该没什么感觉,但现实经历,还是免不得联想,那些百姓的残相。她忍不住道:“其实其实”


    她捏了自己一把,鼓起勇气:“其实你也不是很需要这些钱,对吧。你还有盘老大,殿主们对你也好,还有裳熵,你想要钱,随时都可以要很多”


    本来想一口气说完,但是那女人的目光一转过来,她就像是被施加了定身术,磕巴道:“就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的来源了嘛,我觉得,你应该能够更加理解那些人,这样。”


    慕千昙静静看着她。


    李碧鸢虽然说得乱七八糟,但是意思很明确。她慕千昙之前不知道自己也是书中角色,所以会有点现世之人的傲慢,忽略鄙视书中人,还算是情有可原,可现在知道了,那么也该清楚,其他角色哪怕是炮灰,都是像她一样的,活生生的人。


    既然同源,就不应该对自己的“同胞”出手。


    后背渐渐渗出了汗,李碧鸢预感自己会被打,很想转身就跑。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慕千昙只是轻飘飘道:“你以为我知道自己只是书中角色后,就会变得敬重他们吗?”


    李碧鸢急道:“并非敬重,只是尊重。”


    慕千昙轻笑着摇摇头:“不会。我之前看不起,现在依然看不起。我和他们唯一的相同点是都是角色,而别的方面,天差地别,我为什么要尊重?”


    “我不改变我的想法,大不了一起被挂上垃圾的身份,垃圾之间相互鄙视是少有的事吗?”


    “就算是现实世界,每个人都明白,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真实。这种‘意识’带来了‘尊重’吗?这份‘平等’触发了‘公平’吗?”


    “而且,抢劫百姓又怎么了,人们只会对作品的主角有道德要求,而我是恶毒女配。都穿越了,还想让我当三好市民?行,我去做好事,这个世界上那么多间庙宇,能不能多供我一座?”


    她连续打开好几个箱子,开完第一排最后一个时,话也说完,全程都是平淡的语调,并非抱怨,只是简单叙述,却仿佛和箱盖被打开一样,震动着耳膜。


    李碧鸢擦擦额头的汗,沉默了半晌,转身道:“我觉得你说得对,我在门口等你喔昙姐。”


    听着脚步声运去,慕千昙又开了一排箱子,随手拨弄了一堆财宝。


    忽而,她的目光被什么吸引,伸手去拿,拿出了一枚长命锁。


    那枚长命锁并不大,薄薄的,只有一层,应该是给小孩子戴的,是生辰礼物。被硬生生拽下来,红线粗暴的断裂,上面还沾着血。


    慕千昙默默看了会,擦干了上面的血。


    另一边,明明石头监狱也四面漏风,可李碧鸢却觉得憋闷,等出来后,才重新恢复了呼吸,拍了拍自己的脸,恢复冷静。


    她看向裳熵,才注意到她没跟进去。而到这会,她明白了裳熵为什么不进去。


    因为慕千昙要做的事,是她所不能容忍的。街道办虽然开的大,但几乎都是为百姓着想,裳熵身为女主,心中留下了作者对她“善良”的设定。换成十五六岁的她会选择谴责,甚至阻止,可现在的她,面对失而复得之人,只会无底线的包容。


    “等事情结束,被抢的那些城镇名单,你写给我一份,要精确些。”裳熵道。


    秀海不解:“你要这个干嘛,他们已经没钱啦,再去也没有用。”


    裳熵道:“不必多问。”


    李碧鸢往屋子里看,正看到慕千昙推门出来。即将开口时,只听一阵熟悉的木料碾压之声,轰然响动,批头砸下。


    几人抬头,一艘大船凭空出现在海岛上空,庞大的规模,围着船侧的烈焰,以及一脚踩在栏杆上的,扎着小细鞭的男人。阴影打下,将她们笼罩,飘然的旗帜上绘着骷髅头与流淌的血肉,一股劣质的血腥与不详之感。


    在看到船出现的那一刻,秀海便欣喜若狂,要冲上去。慕千昙及时上前一步,手贴在少女后心,催动气壶,念着咒法,在船长看清下方之前,将秀海变成了一只小鱼,捏在手心,背在身后。


    随口吐出钉子,船长往下看,用手点了点数:“一,二,三。”抬抬下巴:“都什么人,在我家干什么呢。”


    慕千昙道:“我们几个都是散修,仰慕您连抢三城的光辉事迹,想加入幸福号。”


    船长从口袋拿了个新钉子在嘴里嚼,他的眼睛扫过下方三人,牙齿咬着铁,舌尖不断品尝着腥气。不多时,他仰天大笑一声,大手一挥:“你们先上来,我看看有几分本事,再说进来的事。”


    只要能上船,那就好办了,在谈话间弄清楚这贴图错误bug的机制,再去对症下药,应当会和处理灯仙差不多。


    大船一侧放下了梯子,三人依次爬上去。


    变故总是在一瞬间发生,慕千昙爬上甲板之后,刚站直,还没看清四周都有什么,就听见一阵崩裂声。


    她有种不妙的预感,果然,一转头,就看到船长拔出一把大刀,斩断了梯子,而裳熵还没有爬上来!


    大刀卡在了栏杆上,而船长再次大笑,两手向上一拍,清脆巴掌声,整个船体一阵扭曲,将要离开原地,跳往别处。


    千钧一发之际,慕千昙只看到扭曲的时空中,裳熵惊恐万状的面容,以及她迅速打出的一粒金色。而下一秒,周围的海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高空的厚重云层。


    “哈哈哈,一帮蠢货,”船长拔下大刀,从栏杆上跳下来:“都能找到‘此地无银’岛了,还说是投奔我,这话鬼才信。”


    他冷笑一声:“我也是修仙的,我知道底下那位怕是比我强,但那又怎么样,我一个巴掌,能跳千里之远,从海到天,她知道我们在哪吗?就算累死她,也别想找到!”


    挥舞大刀,他将刀尖指向人:“说!你们到底是谁!找我有何目的!”


    看到这局面,李碧鸢懵了,脸色惨白,僵立在原地。慕千昙知道情况糟糕,深深呼吸,保持冷静,分析了一下局势。


    小裳熵滚落在地,又重爬起来,暴怒大喊:“你死定了!我一定杀了你!”


    她紧咬牙关,满脸涨红,青筋跳起,即将冲过去。慕千昙一把将人按住。


    方才事情发生的太多,裳熵根本来不及反应,在掉下去之前,她下意识能做到的最后一件事,就是把爱影打了上来。


    虽说多了一个人就多了胜算,然而,是十五岁小裳熵的话,恐怕用处不大。慕千昙知道这小傻龙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冲动易怒,暴躁,爱打架,但是往往打不过真有水平的,唯一的优点,大概是听话。


    所以,她现在能用到的人,只有十五岁小裳熵,一只在她手心不停挣扎的鱼,还有约等于没有的李碧鸢。


    慕千昙环顾四周。这座大船上或站或立着相当多的船员,每一个都面色狰狞,手拿杀器。更不要提那位看起来深不可测的船长。


    她看向船外飞速倒退的云层。


    而这里还是万米高空。【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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