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220-23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21章 处理输家吧


    从献祭事件到现在,慕千昙身心消耗太大,体内的灵力连召唤出白瞳都做不到,更遑论在一场对决中战胜完好的秦河。她知道自己不敌,必须要想其他办法。


    伏郁珠制定的规矩很简单,胜者活,输着死。也就是说,并非要在对决时把对方杀死才算胜利,而是只要胜利就好,那么不管是哪种胜,都是胜。


    如果真的是二选一的选择,不,不对,就算是在她和全世界之间,慕千昙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自己,所以她需要胜过秦河。那么问题就简单了,这个孩子最大的优点就是好控制,以及听话。


    对于刚刚电光火石间琢磨出来的主意,其实她连三成把握都没有,可到了这份地步,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如果成了,能保两人都活着,如果不成,也说服了秦河认输,慕千昙还是规矩里的胜者。


    欺骗听话的小孩很不好,可她也别无选择。


    锈剑脱手而出时,秦河听到那句话,明显怔了怔。


    还有办法?什么办法?


    这样极端的局面,哪还有两全的方法?


    下一剑刺过来,秦河瞳孔随着那点寒芒极速变小,她来不及思绪,拔出第三把剑,荡开攻击,并脚尖点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重新落地时,她双手握剑,明明没怎么动,却已气喘吁吁。


    手中的剑很沉,不是她常用的手感,剑柄处缀着一枚精雕细琢的小葫芦,剑身长而宽,中心有一道纤细的凹槽,向四周辐射中毒般的魔纹。


    她不怎么使用这把剑,只因此剑是她姐姐的配剑,拿在秦霜手中时,金光漫射,剑气吟吟,削铁如泥,乃是不可多得的宝器。可在她手里,却只是一柄平平无奇的长剑。


    剑柄处似乎传来姐姐的体温,秦河更加握紧她,直到手心都被压出痕。她多想保留住姐姐还残存的一切,包括因为她而产生的恨。


    理智告诉她面前的女人其实并不可信,瑶娥可是骗人骗惯了的,她说那么多,那么荒谬的话,只是想转移注意力,赢自己而已。


    可万一是真的呢?


    那可是她追查多年没有一丝讯息的杀亲凶手!


    结合裳熵的事看,瑶娥上仙的确很可能被还在被魔物纠缠,那么她说得话很有道理,且这两年来瑶娥上仙改变了很多,而锈剑中那道声音,的确与记忆中的更像!


    那么多谜题还待解决,而这些都与现在的慕千昙有关!


    秦河心中天人交战,最终还是对凶手的恨压过了一切。


    只要能找到她,只要能报复回去,只要能让那东西血债血偿,就算是死又怎样呢?姐姐在等着她,死一直都是她注定的归宿!


    剑与剑的击鸣还在耳边回响,在下一次对剑中,秦河低呵道:“好,我听你的。”


    慕千昙心落了下去。


    很好,说服了!


    两个人配合,这对决自然就“顺利”了许多。比起生死厮杀,更像是一场表演。长剑相击,拳掌相撞,不算激烈,却招招有来有往。不出几个回合,慕千昙手中的长剑搭在少女脖颈间,胜负已分。


    象征着对决结束的钟声响起。


    观台之上,伏郁珠手指背撑着下巴,表情说不上是索然无味还是觉得有趣。她侧过半张脸,对着身边人道:“该说是你徒儿好骗呢,还是瑶娥实在太厉害。”


    打成这个样,任谁都看得出是在演。可秦河只是在刚开始被突然拉过来时略显迷茫,后面开打之后分明有段时间是清醒的,却在两人靠近又分离的几个来回,就被那女人给说服了,选择了认输。


    观台太高太远,听不见那两人之间的对话,这反而给那女人又添了几分神秘感。


    这时,有一白甲兵急匆匆冲到观台上,跪地汇报着:“宫主,有城民冲上桥了。”


    伏郁珠没看他,走到栏杆前:“拿着剑穿着盔甲都是摆着看的吗?”


    来人道:“已经抓到送回去了,只是民众太激愤,再激化下去,势必要见血了。”


    “见血不是和平镇压的终点,而是暴乱之初就该施行的威慑。”


    伏郁珠嗓音淡漠,正要让他退下,忽而瞧见赢得对决胜利的女人走出场外,把剑抬高挥了挥,似乎有话要说:“等等。”


    传话员笼着双手小碎步走到慕千昙身边,附耳倾听后,以灵力向上方传播道:“瑶娥上仙要求三局两胜!”


    脱离生死局的胜利者居然还要再比?就好像已经到了年限,只要退场就能名利双收的大侠还想不开再去挑战一样,这件事可不会带来任何收益。


    伏璃狂抓脑袋,正想着怎么救秦河,一听这话,顿时头晕目眩。你在干什么啊瑶娥!真是疯了!


    表面上看是个自寻死路的提议,但伏郁珠只转了两道弯就明白她在想什么。


    自己可以不答应,直接处死秦河,慕千昙要怎么玩还是在她手掌之间。若是这么做,恐怕江舟摇又要啰嗦几句了,不如就答应,看看瑶娥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慕千昙举着剑,盯住上方,呼吸放缓。


    上回在斗兽场观战,伏弛与伏璃之间的妖兽对决,就是三局两胜,蛇,熊,鹰,分别各打一场,来平均提现驯兽师的能力,不会所有偏颇,这应当是斗兽最底层的规矩。


    凡是开场,都逃不了要比个两三场。那么,只要能合理利用这个规则,就能把秦河救下。就算不行,最起码可以逃脱斗兽场以对决换取生机的其中一人必死的场景。


    但是否同意三局两胜,只是伏郁珠一句话的事,如果她不愿意,但一切都别提。


    这就是为什么,慕千昙只有三成不到的把握。


    “同意,”伏郁珠站在高处,像是猎食的鹰,对地面上猎物的挣扎不屑一顾:“你还想和谁比。”


    心跳震动,慕千昙精神高度戒备,这是最关键的时候。她把剑尖指向伏璃:“小伏宫主。”


    这下,在场没人不懂她的用意了。


    伏璃一怔,害怕伏郁珠拒绝,立刻举手:“我愿意应战!”


    她即刻离开观台,飞奔到台下,看都没看武器架一眼,疾步跑到秦河身后,拨开她肩膀,让她先到旁边站着,自己唤出蛇骨鞭,一步步走入场中:“瑶娥上仙,我来了。”


    伏郁珠环抱双臂,叮嘱道:“对决就要有对决的态度,瑶娥,你应该知道大家都是来看刀光剑影的,而不是你的嘴上功夫。”


    言下之意,好好打,这次可别搞那些手脚。


    慕千昙道:“怎么赢都是赢,你要不要兑现诺言?”


    伏郁珠轻笑,环抱胸前的右手勾了勾:“你过来,站到我旁边。”


    她是对南雅音说的,后者点了点头,上前两步与她并肩。


    她是在场唯一一个完全被摆布,没有能力逃离任何一种控制的受害者,已经习惯了被拨弄,那副顺从姿态,好像谁让她来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拒绝。


    一看见人,伏璃脸色变了变。


    慕千昙则是冷笑一声。


    伏郁珠这是在威胁自己女儿呢,不好好打只知道放水的话,南雅音估计会被直接扔下去,摔死在场中,血溅四方。


    蛇骨鞭都被惊吓到柔软垂落,伏璃神情复杂。


    虽然知道泄密同行一事不是南雅音故意的,但慕千昙还是很难对她有好感,也不是很想关注她的死活,可伏璃这事就难办了,不能像简单说服秦河一样说服她。


    说不通,那就打吧。


    慕千昙拿起储物袋,把里头剩下的所有灵药都倒出来,满手黑色,抖在一起,一并吃进肚子。管她有没有副作用,到了这种时候,还计较这些,就是分不清孰轻孰重了。


    吃下的药太多,一次根本咽不完,于是她要用牙齿切碎,血腥混合布满口腔的苦药味,要梗着喉咙才能强心咽下去。


    那团东西一下肚,便有一股熔岩般的热流瞬间充斥全身。她精神大振,浑身充满力量,还以为自己瞬间恢复到全满的状态,但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短期的昙花一现。


    既然维持的时间短,那就速战速决。


    慕千昙并不擅长使剑,但毕竟手拿这么长一把凶器,不会用也知道该怎么拿来拼杀。双手紧握,挺剑刺出,还没近身时便被惊煞绞缠,那蛇骨犹如活蛇一般卷着剑身,头部竟想咬过来!


    从来没和这样诡谲的武器打过,慕千昙忽略了那鞭子的柔韧性,难道打上照面的第一招就要输?


    伏璃显然也发现自己出招过狠,然而想收也来不及。


    关键时候,只听咔吧一声,慕千昙竟悄悄将长剑自剑柄前端震裂,而后飞身跳后,并举手要求暂停。


    如果武器刚开始就破碎,那就是斗兽场的问题,在规则里可以暂停,重新挑选武器。伏璃也后退几步,把蛇骨鞭抓回手中。她看了看惊煞已自动张开的大嘴,不由得心道:瑶娥上仙反应真快。


    慕千昙回到武器架前,深思熟虑后,精心挑选了一把软剑,与一粒黑色毒雾丸,再回到场中。


    下一场开比,还是慕千昙先攻。她不会用软剑,但是能把灵力注入其中,当做自己手臂延长的一部分来使用。


    攻击推进,伏璃也甩出蛇骨鞭,这次两器却不是一方绞缠,而是双方缠绕互斗!


    器鸣交杂,场中不停闪动着光辉,这比拼的已不是战斗,而是灵力储备。


    正常情况下,伏璃都不可能与慕千昙站在同一个擂台上,就算她最近亏空太多,但方才吃下大量药丸,也有充足力量对抗!


    于是乎,为了加速对决,战况最为焦灼中,她扔出那枚毒雾丸。药丸被软剑的锋芒切到,瞬间爆出一股粉色烟雾,将两人包裹其中。


    雾气中,慕千昙道:“等会雾散,你就认输。”


    伏璃看不清前方,只听到女人冷冷的声音。她被呛的咳嗽几声,这才道:“我娘不会对南雅音下手吧。”


    “不知道她会不会,但我一定会,”慕千昙将软剑挪了位置:“再帮我一次吧,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南雅音的。”


    说到底,闹成现在这样,的确有南雅音误说同行之事的原因,伏璃自知理亏。不过听到面前女人的威胁话语,她苦笑道:“怎么都这样。”


    吃药可以暂时提高灵力,但这维持的时间太短了,其实只要伏璃再坚持一会,就可以感受到慕千昙体内呼啸下降的灵力,她很清楚,慕千昙也清楚,所以两人才有这样的对话。


    伏璃入场就是为了救秦河,自然不会纠缠,最终还是叹息道:“你这个人真是,到死都不会变。”


    “我才不会死。”慕千昙说。


    毒雾散去时,两人相对,伏璃的惊煞缠绕着慕千昙的手臂,而慕千昙的软剑已经抵达伏璃脖颈间,只要再向前一寸,便可取人性命。


    伏璃举起手:“我认输。”


    钟声响起。


    这次对决很显然比拼的是真实力,毕竟伏郁珠没说不能嗑。药作弊,那么就算是以三局两胜的规则来定,胜者依然是瑶娥上仙。


    慕千昙甩了甩剑,抬眸与台上人对视:“我赢了,处理输家吧。”


    她想出的办法非常冒险且简单,那就是,三局两胜,选出秦河与伏璃两个输家。


    既然伏郁珠要输家死,那就看看她还下不下得了这个命令!


    第222章 她们让你放弃


    观台太高了,高到似乎与太阳齐平,上面的人都融入一片暖光中,看不清脸,只有漆黑的弧线。慕千昙看着看着,眼中的景象似乎产生了变换,变成一座小学的大门,闪着金光,在她路过时不可避免的刺到了眼。


    彼时她刚买完菜,准备回去和小妹一起弄饭时,赶上了学校放学。校门口挤满了来接孩子的家长,小小的人流撞入大大的人流,分别离去,吵闹成片。


    那些孩子猜到慕千昙腰部的位置,一个个被养得白白胖胖,穿着最新款的衣服,背着书包,还要扭捏着说学校早饭不好吃。她翻了个白眼,心道没见过那么能吃的,再多吃几顿就该拉去屠宰场了。


    等学生们都被接得差不多,人群逐渐稀疏时,慕千昙才往家里走,到家时,小妹正拿着垃圾堆里捡来的漫画看得正香,见她过来,把书一扣,要来接菜:“你回来啦。”


    她扒开塑料袋:“多少钱买的。”


    慕千昙伸手给她比了个数,小妹竖起拇指:“这价格也行,你不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吧。”


    “我不跟你抢生意。”慕千昙笑了笑,目光扫到桌上,在那本漫画上定住,问道:“你都不认字,看得懂吗?”


    小妹两手提着塑料袋,整个身子用力往厨房挪:“看不懂字还看不懂画吗?画面好看不就行了。”


    慕千昙拿起书,翻开来,漫画纸页大部分都染了不明污迹,墨水都糊的不能看,好在没有奇奇怪怪的味道。她翻了两页,把书反过来按在桌上,问厨房里的人:“你想上学吗?”


    把菜放进洗菜篮,小妹哈了一声:“你搞笑吗?我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没听到女人的回应,小妹扭开水龙头,往外看了眼,见女人陷入沉思,她又补充:“谁要去上学,天天听那么多幼稚的人在耳边叽叽喳喳的,烦都烦死了好吧。”


    慕千昙说:“怎么幼稚了,人家和你是同龄人。”


    “我还会做饭呢,她们会吗?我一学就会,”小妹系上围裙:“我以后是要当大厨师的,你等着吧,到时候想吃我做的饭的人能从这里排到麻将馆,我告诉你。”


    也许是小时候被饿了太多,小妹对食物有种天生的敏锐感。


    在慕千昙来家之前,她根本没进过厨房,吃饭基本都是靠四方拼拼凑凑解决的,而随着家里的做饭需求逐渐显露,且昙忙于打工无法下厨时,小妹便。操起了锅铲。


    慕千昙做饭技术马马虎虎,且因为耐心不足,根本不能接受稍微繁复的做饭步骤,也就洗,切,炒,或是煮,多一步都不行。简略成这样,基本上只能把饭做熟,不能追求美味,而包茵陈更是从小到大连菜刀都没摸过。


    小妹没有能够学习的对象,就用慕千昙的手机看网络的教程。以她那看起来比亲姐还毛躁的性子,本来以为会是个慕千昙2.0,谁知道,在把菜放上案板后,她整个人似乎也沉淀下来。


    系着围裙,调配酱料,焯水煮沸,条条是道!身高不够板凳来凑,愣是第一次就完美复刻了网上的菜谱!


    端上来的菜,慕千昙尝了一口,惊为天人,甚至动了送她去上厨师学校的想法。


    这个岁数,都不一定能端的动锅,却能做的一手好菜!这不是天赋是什么?


    惊喜之后,也不免酸酸的。虽然是亲姐妹,但慕千昙没看出自己有什么才能,别说几岁那会,就算是现在,也依然是个不出挑的平庸之辈。


    这不算是同样的基因吗?怎么就算是两个人组成的“众人”,她也会泯然众人已?


    某些事真是说不明白。


    既然发现了小妹的天赋,那肯定不能浪费,正好她也喜欢做饭,考虑到外面的市场,厨师也相当挣钱,那么不得不去培养。只不过现在还为时尚早,她太小了,且三观都还没有建立,太早出入社会不好。


    这么想完了,慕千昙才反应过来。准确来讲,小妹自出生起就在所谓的“社会”之中了。


    细究起来,没准小妹比她还要适应社会生活,也说不准呢。


    但即使有这种可能,慕千昙也不想那么快就放她出去,就算要做厨师,也不能做一个大字也不认识的厨师,而是博学的厨师,这样才不会被限制天花板,以后没准还能开自己的店,不用再给别人打工。


    距离第一次有这种想法,已过去了一年之多,慕千昙与她从来只是口头交流,没真的考虑过以后。但今天路过了学校,仿佛一种提醒似的,让她迫切想要打算打算,从桌洞翻出旧报纸和圆珠笔,开始书写。


    就算上学时听腻了老师说的知识改变命运,也不能否认这的确是一句传世真理,所以首先,得上学,她刚刚经过的那所小学就不错。


    想要去学校,就得处理好学籍,一大堆学杂费等等。这是用钱的地方,不过是多打两份工,再从包茵陈那里挖点,应该也是够用的。


    写到这里的时候,慕千昙脑子突然转过来,上网搜了搜,这才发现,国家九年义务教育,是不需要学费的,而且按照道理来说,小妹早就该去上学了!


    这该死的包茵陈。


    自己荒废了生命,就要把别人的也荒废。


    打通这道关节,慕千昙忽而觉得小妹的上学路轻松了许多,毕竟等到她初中毕业,那已经是好多年后的事情了。


    就算她不强加频率,只以现在的打工速度去攒钱,那么多年下来,到时候想供小妹读个好点的高中都是没问题的。


    至于大学,等她考出来了自己打工去,总不能长成大人了还要她姐来供应,反过来孝敬还差不多。


    看着旧报纸上的圆珠笔痕迹,慕千昙感慨,有个一技之长可真好啊,未来的道路一下就固定且明确了。


    不像她,做饭不会,手工不会,代写什么的也不擅长,就是个死做题的,出来之后也只能干点体力活,换取那笨工资。


    真的是亲姐妹吗?不会又来抱错那一招吧。


    她暗自腹诽,把计划写出来,删删改改,就这样一边安排,一边嫉妒,一边调侃,总算是想好了小妹以后的路。


    小妹正好做完饭,往这边端菜,看见她表情,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道:“你不如去做直播喽,你长得还挺好看的,怎么说,清秀,优雅,还有那个劲,好像很多人就吃这一口。”


    慕千昙要去拿拖鞋:“我优雅吗?”


    不得不说,包茵陈这人身上找不到一点优点,又吸又喝又懒,但能看出来,被毒。品腐烂之前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


    除了自己有点美色,她看男人脸蛋的眼光也还可以,所以俩姐妹虽称不上明星级别,但也很有个人特色,尤其个高腿长,皮肤还白,走街上很容易就提上回头率。


    看到拖鞋,小妹光速认输:“你可以装啊,大家不都是在装,网络上难道还有真心人啊。”


    “不会,”扔掉鞋,慕千昙收起纸笔:“你能想象我去讨好观众的样子吗?”


    别说讨好观众了,就连平时与人对话一点都不爽都要炸,打工修炼以来,骂人的脏话依然贫瘠,但是拐弯讽刺人的本事有相当大的长进。虽说脾气特别好的少找,但差到这种程度的,更是少找。


    想象那张冷脸和观众们问好调笑的画面,小妹抖了抖,那画面转眼变成了冷脸在阴阳怪气的乱骂,她挥手道:“算了吧,我怕你被网暴。”


    慕千昙提起筷子吃菜:“算了吧,别想我了,你去上学吧,以后当个厨师,赚打钱来孝敬我。”


    “我不去,”谁知,小妹果断拒了:“我就在这待着。”


    慕千昙说:“不要整这套,你卖的那点破烂也帮不上什么忙,不如去给自己投资,以后的收成绝对比那几毛几角要高。”


    小妹还是摇头:“真不用。”


    “不是说听我的话?”


    “听啊,就是没必要。”小妹咬着筷子:“感觉我活不了那么久。”


    夹菜的手顿了顿,慕千昙抬眼看人:“什么意思?”


    小妹脸色不变,好像说起一件平凡事:“我肚子里好像长东西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在慕千昙心底弥漫开一阵深不见底的冷意,她缓慢放下筷子:“怎么说?”


    于是小妹说起那从小就藏在她体内的不安,起初只是腹部的一点不适,后来变成一个能用手摸到的硬块。这前后不过是几年时间,在小妹还没有完全长大时,某个不详的肿块以比她更快的速度成熟了。


    写着未来计划的旧报纸还在桌洞里,慕千昙不是第一次经历从天堂坠落到地狱的痛苦,可这次降临的主体不是她,却依然是成倍的失落。


    沉默良久,她又提起筷子:“那就治呗,切开看看是良性还是恶性。”


    小妹说:“我问过,诊所医生说的,讲我这个年纪的小孩一查基本都是恶性。”


    “包茵陈带你去的吗?”


    “我自己去的。”


    不敢想象一个五岁的小孩去诊所问肚子里的硬块这种画面,冰凉气体灌入肺腑,慕千昙感受到胸腔的肿胀,又徐徐呼出阴郁。


    “要是恶性你不是早就死了,”她站起身,绕到桌子对面,板过小妹肩膀,把她衣服掀起:“拿着。”


    小妹咬着衣服,坐那任由她看。


    慕千昙蹲下。身,手掌摸到她腹部,边询问位置,边小心按压,最后果然在左边小腹的位置摸到了硬块,很显然区别于其他地方。


    她拽下衣服,绕回到桌后:“先吃饭,吃完饭我带你去医院。”


    拿上最近赚得钱,慕千昙领她去了医院,排队做完B超,果然发现了肠道里小小肿瘤。重约了磁共振,要等几天再来,回去的路上,小妹抓着她的袖口,一句话都没说。


    到家里时,慕千昙才说:“没事,有东西切掉就行了。”


    小妹哦了声,脚尖在地板摩擦。


    按照小妹出生的时间推算,包茵陈怀她的时候,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母体是那样,生出来的小孩子自然不容易健康。


    那天之后又检查了其他几个项目,好在唯一排查出来的问题就是那个瘤子,只要再确定是良是恶,就可以决定下一步要怎么办了。


    晚上睡觉时,小妹依然睡得很香,好像没怎么受影响。想想也是,与那样的不安共同长大,估计早就习惯了。但慕千昙没能睡着,她在想要怎么办。


    如果是恶性,小妹没救了。如果是良性,在她印象里,需要开刀的手术费也是个不小的数字。


    其实仅仅相处了一年多而已,要谈多深的感情,那肯定是没有的。但或许是白日里对于未来的联想,或许是那次在快餐店的小小诺言。她总觉得以后的生活都会向幸福迈进,至少要比现在要好得多。


    可原来还有这样的隐雷埋藏着。


    每次都是这样,以为事情好起来时,就会发现一个更大的问题,让所得全部荒废,好像命运见不得她稍微幸福一点似的。


    蹲在床边思考了大半宿,在放弃还是治疗的左右摇摆中,她还是选择了治疗。


    说实话,她并不是为了这个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妹妹做出这种决定,她们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她也不是说非得要这个妹妹不可,她就是单纯的不服气。


    她不愿意再躲开生活给她带来的问题,而是迎面去解决,她倒要看看书写她命运的人到底要做什么。


    她不信了!


    到了约定的检查时间,慕千昙把小妹领去医院,最终得到了结果,是良性,只要做手术切掉就好了,而且手术费不贵,只要两万块。


    小妹笑了,说还以为多大事呢,其实也就是这样。


    慕千昙道:“有本事你自己去挣。”


    小妹怂了。


    两万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是个望尘莫及的数字,但要一个从身无分文开始攒钱的人凑出来还是有难度的,至少需要个好几个月,但做手术的时间很近,钱要交上才好。


    那天晚上,慕千昙想了很多,其中也包括短时间内来钱的方法,而且真让她想到了。


    她可以去做家教。


    录取通知书早被撕了,没关系,还有学校官网可以查到她当年的录取信息。她把这些截出,稍作修改,再打印出来,还有以前在校时期的成绩,拿来找高中或初中家教,故意装得清高神秘点,价高者她才愿意接。


    就这样,还真让她找到了合适的家教。有钱人在投资自己孩子方面,向来是不吝于本金的。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凑够了足够手术且更多的钱。可惜开学日到来,她必须得去“上学”了,否则还能再敲几笔。


    付了钱,做了手术,小孩子恢复得很快,同病房人还在床上躺着时,她已经以自己做完手术后能通灵来骗算命钱了。


    彻底出院那天,小女孩前所未有的兴奋,好像经历了一次重生似的,结果乐极生悲,平地摔掉了一颗大门牙。


    “以后就说话漏风吧。”


    慕千昙打算把没用完的钱存入银行,塞进去前,先把红色现金搓开,组成个小扇子,拿来拍小妹的头:“快点长大还我钱。”


    小妹也用头去顶:“多拍几下,我以后要发财喔。”


    身体康复所带来的却不仅仅是好消息,还有一些潜藏的隐患。担心有还没解决的问题,慕千昙带小妹去更大的医院,做了个非常详尽的身体检查,最后得出来的结论是,小妹的底子不太好。


    会有这样的情况,确实和母亲有关。小妹天生体弱,容易生病。以后的生活中,应当尽量改善她的所处环境,要远离油烟,不要拿重物,不要太疲惫,否则会有复发的可能,亦或者会出点其他问题。


    若是搁在有钱人家,身体弱就弱了,当个药罐子也未尝不可。可她偏偏在一个挤不出多少余粮,只能用体力来换取存活机会的家庭。


    并且远离油烟,不能提重物这两条,甚至把她想好的未来也给打碎了。


    所以,到底要怎么办呢?


    她好像总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穿越之前,还是穿越之后,她都有无数个扑倒眼前的绝境,需要她不停琢磨,消耗自己,以换来出路和生机。


    就像现在,她也是好不容易博得胜利后,沉默等待着审判的来临。


    高台上的人终于动了,伏郁珠的嗓音从远方传来,轻柔缥缈:“瑶娥,我们各退一步吧。”


    她侧首命令那位汇报城民入侵的白甲兵:“去清场,告诉塞顿城的民众,他们要的说法马上就会降临。”


    白甲兵应声离开,江舟摇目送他消失,上前一小步问道:“你当真要杀了她?”


    伏郁珠道:“本来不是那么想,但你们怎么一个,两个,三个,都上赶着给她求情呢?看来瑶娥是不死不行了。况且,你不是让我去平息城民的愤怒吗?最好的方法就是献出瑶娥,难不成我的决断有误?”


    那双眼里的冷意分明由不得任何反驳,江舟摇抿唇,偏过头:“宫主自有想法。”


    伏郁珠再次看向台下:“白蛇大桥,连接着塞顿城的主干道。只要你能从桥头一路跑到大门,我就放你离开。我退的这一步,你可接受?”


    看似是在问能不能接受,其实是强行要她同意罢了。桥头到大门,这可不是一段很近的距离。不提那些城民,中间那么长的时间,伏郁珠不可能不弄点什么,这绝对是另一种陷阱。


    但除了答应,慕千昙干涸的大脑也想不出其他主意。


    她的身体和精神都透支到了极限,若不是意志还撑着,恐怕已经昏死过去。


    “好,宫主您说到做到。”


    被带到了桥头,面前是被雪覆盖的苍白桥面。四周一片肃杀与空茫,原本守在尽头的白甲兵和暴乱的城民都不见了,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条笔直的大道通往遥远处的塞顿城大门。


    那是一个虚幻又真实的终点,是魔物与伏郁珠默契指定的生路。


    雪还在下,打在脸上,融化成冰冷的液体。慕千昙撑开眼皮,身体又冷又热,疲惫占据主导,她几乎要强打起精神,才能不被崩裂伤口流逝的血迹和药物副作用压垮。


    快了,这次是真的快了


    跑出去吧,她的人生早就缺乏一场能看到终点的奔跑。


    她迈开腿,先是走动,在雪地上留下半掌厚的脚印。而后那脚印间距越来越大,行走变成了奔跑,速度还在加快,肺部像个风箱般拉扯,冷风卷着雪撞过身体。


    她呼出一串串白气,渗透衣服的血像是开在她周身的一朵朵血色昙花。


    伏郁珠等人依然站在高处,那里曾是慕千昙俯瞰塞顿城的地方,如果当事人成为了一个小白点,在一条线上拼命前进。江舟摇蹙着眉,陷入沉思。伏璃抱着头,蹲着边边看着。秦河则抱紧锈剑,神色复杂。


    所有人都看着她逃跑。


    就像魔物曾说过的,最狼狈不堪,慌不择路,抱头鼠窜的逃离。


    看着眼前空旷的大街,慕千昙想起第一次来塞顿城,这里也被伏璃要求清场过,而两次的对比真是天差地别。一次来,一次走,一次是客,一次是囚。


    相同的是,不论是前是后,她都挺直了背,没有低过头!


    她听到自己强烈到快要崩碎的心跳声,还有谁的轻笑夹杂其间。她知道暗中窥视的眼睛不止魔物一个,还有高台上那些,还有被清场后藏在屋子里的无数城民。无数人等着她出丑,摔倒,最好一命呜呼。


    她可不会让这些人如愿!


    奔跑,不停的奔跑,肌肉麻痹也不停下,忘却身体的所有不适,只朝着一个目标迈进。


    只要她越过那条线,无论那帮混球如何赖账,她都是当之无愧的胜者!她尽全力了,问心无愧。


    眼看着那道白影与门的距离在拉近,已经有等不及的城民把门打开,蠢蠢欲动要出来,可又摄于家主的命令不敢动。而高台上,伏郁珠则拉开了弓弦。


    不久之前在斗兽场的“各退一步”,伏郁珠以此地最高的誓言等级,白蛇誓约,来说明自己不会违背誓言。只是两人彼此都心知肚明,她根本不信神,自然也不会将誓言放在眼里。


    她要的,只是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死刑而已。


    弓弦被拉到圆满,羽箭与她的单侧臂甲一同发着冷光。将要放箭时,秦河上前道:“让我来吧,伏家主,我与瑶娥之间有仇,请把这个杀了她的机会让给我。”


    伏郁珠那箭明显是瞄着心脏去的,只要离弦,必定会出人命。


    眸光晦涩的女人扫了她一眼:“秦河,方才已经给了你杀她的机会,是你没有把握住。”


    那弓弦越拉越满,伏璃忍耐不住,也冲上前:“娘!停下吧,何必要追着不放啊。”


    伏郁珠道:“伏璃,我已经和你说过了。”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啊!是我们做错在先啊,”之前没能发泄出来的愤怒与痛苦瞬间喷发,伏璃彻底崩溃:“这根本不是别人的错,一直都是我们在作恶啊!母亲,就停下吧,不要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太多人了!”


    伏郁珠睨着她:“你怎么好意思说这些呢,若不是你,那些人会死吗?”


    伏璃叫道:“我只恨我没得选择!你不要抱着对我好的名义控制我!如果可以,我宁愿死也不要你那么多年作恶多端!”


    “那你就死,有点魄力,”伏郁珠冷冷看了她一眼:“这儿够高,跳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话音刚落,手中箭也飞出去,然而在离弦的前一瞬,她忽而身子歪了下,那箭也偏离了原本的线路。


    她站稳了,往下看去。脚下涌动着一堆怨灵,正扒着她的腿不撒手。这居然是个黑泉地灵!


    台下遥远处,慕千昙已抛出了五分之四的距离,大门已经不在难以触碰了,只要再给她一点点时间


    嗖的一声破空声传来,她背心猛一疼,一支箭穿透她身体,擦过心脏射入地面。


    她瞬间失衡,眼前景象迅速矮下,她摔入一片雪地之中。


    “呃”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而来,慕千昙张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前的一切都融在一起,色泽混乱,颠三倒四,她听见自己的血染透雪地的声音,撕裂般的疼要将她分成两半。


    她喘息着,睁大了眼,难以想象那样的痛楚从身体内部爆发。


    血涌出口腔,也许还有零碎的内脏。慕千昙成了哑巴,又像一条趴在地上的死鱼,满目铺开血红。


    忽而,一股电流的滋啦声响在耳边,阔别多日的李碧鸢开口道:‘我回来了,昙姐。’


    她语气有点丧气,带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慕千昙想让她闭嘴,不要说不合时宜的话,可疼痛让她连思绪都聚不起来,力量不断流逝,她在被寒冷抽空。


    ‘系统已经扫描过了,如今女主不在小世界里,她从这个世界蒸发了。’


    慕千昙试图堵住腹部的伤,颤抖着嘴唇挤出一句问话:“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李碧鸢叹了口气:‘女主不在岩浆里,也不在世界中,她不见了,我们这边已经高度戒备,出事了。’


    什么啊,不在?为何?那裳熵去哪了?不是说女主没了世界就崩塌了吗?


    到底怎么回事啊。


    ‘所以你也不用挣扎了,’李碧鸢宣布道:‘我来传达穿书局的意思,她们让你放弃。’


    第223章 苦难永无止境


    放弃?


    怎么可能,那么多年来,她从没想过这两个字。


    费劲千辛万苦,不知道消耗了多少精力和尊严,都走到了这了?说放弃?


    去死吧。


    慕千昙梗住喉咙,死死咬着牙,咬住满口血腥,勉力忽视那道斜斜贯穿身体的伤,手向前伸,扒入雪地,血红的五指扣住地面的石砖,带动整个身体拖着向前。


    本来还想先止血,再想办法往前。可这一刻她心中突然涌出不管不顾抛却一切的极端渴望,瞳孔疯狂聚焦,眼里只剩下了那道大门。


    能多走一步就是一步,能靠近一点就是一点,逃亡?以后?全都扔掉,支撑她走到现在的那口气也让她爬也要爬到终点!


    大雪如织,扰乱视线,落在地上就是一片盲白,如此轻盈宁静,就好似小妹结束手术之后,生活再次陷入了让人安心的平静中。


    包茵陈不太说话,没找事,也没和人鬼混,除了偶尔会带点效果不明的药来,其他时都听话的吓人。


    小妹恢复得很好,再过一段时间小肚子上连疤痕都会全部消失。慕千昙工作还算顺利,找了一个一周做四天的工作,还是按日结钱,吃吃喝喝交个房租水电不成问题。


    可安逸了没几天,反倒是慕千昙有点忍不住了。


    由奢入俭难,对于她这样从天到地的人而言,适应起来就更难。


    去年一整年里,她看似平稳,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心底还是回避过去,要把曾经光鲜亮丽的生活当成一场梦,才能去面对坑坑洼洼的现状。


    而如今,从家教里尝到一点甜头的她,竟开始蠢蠢欲动了。


    对她而言,所谓的奢,并不代表一掷千金的生活,或者橱窗里价格惊人的高额奢侈品。她想要的只是一间窗明几净的卧房,不被打扰的安全环境,想吃什么就吃什么的随性,以及存款里让人有安全感的数字。


    这些东西看似简单,但要在小妹和包茵陈与她共同组成的家庭里,至少以慕千昙打苦工的赚钱能力来看,要实现起来相当困难。


    所以,在又做了几天活之后,她再次把目标放到来钱快又轻松的家教工作上。


    在萌生了再试一次的想法后,一切辛苦劳作似乎都变成了不必要的,她总是有意无意想到那还没走的第二条路。


    于是乎某天,鬼使神差之下,她还是登上了熟悉的网站,下了一份别人的在校证明,修修改改称自己的信息,又在各种社交论坛上搜集来了课表,还故意找到学校,以替考的名义让人帮忙把学生证复制作假一份,处理得天衣无缝后,把东西塞入透明口袋,封装起来。


    抱着口袋蹲在地上,慕千昙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作响。她教育小妹不要偷东西,却自己做了欺骗的勾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了。


    那么,要去吗?


    她还是在比较传统的家庭环境长大的,从小到大除了报复别人的校园霸凌时,其他也没做过太坏的事。即使如今个人的道德底线已经下放,但是明目张胆的骗人这种事


    眼瞅着地板上皲裂的水泥缝隙,她忍无可忍地扣紧袋子,还是豁出去了。


    特殊手段可以帮她跳出现有的牢笼,只要有一笔稳定资金了,到时候自由之后,她再去上学,也算是一种后补票的形式啊,不是多大事,没关系的。


    必须要去!


    有了经验,想要找家教轻车熟路。这次不再是开学前的“暑假工”,而是“在校生”的兼职。


    她有实打实的高中在校成绩,也有已经考上但没能去上的学校里的伪造学生证明,这两样东西加上她流利的表达,较好的正面形象,很快找到一家出价非常可观的富硕家庭。


    过往还在那个家庭的时候,她虽然被认定为天赋寻常,但由于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所以本来也很有机会继承家产,那么家里配套的学习肯定是少不了的。


    她三天两头被安排参考各种没必要的聚会,见各行各业的人,积攒人脉,见识世面,由此被迫学会了许多现在来看无用的技能,例如打高尔夫,骑马,打。枪,冲浪,泡茶等技能。


    在那个狭小拥挤的出租屋,这些需要有钱有闲的人才会考虑的娱乐方式,注定会被灰尘埋没,可是在家教中,就变成了能够与主人家聊天的谈资。教课之余提起,会显得她足够博学,认真,靠谱,偶尔还会充当和家庭陪。玩的角色,家长孩子没有不满意的。


    由于课表限制,她不敢一次性在某家做太多,所以多线并行,找了好几家,错着来,钱包在一天天鼓起来。


    稍微有钱之后,她就在考量换一个地方居住,然而挑选房子这么令人开心的事情,她却不敢让心情雀跃。


    对于自己那条烂命非常熟悉的她,晒了一会暖太阳,就开始担心前方有什么雷暴在等待自己。她享受安宁都提心吊胆,而现实果然也不负她的“期望”。


    那天,她照常在房间里教主人的孩子学习,今天已进行了两个小时,她正在翻书布置习题,忽而听见外面传来开门声,还有谁在打招呼。


    这家人偶尔会接待朋友,慕千昙也习惯了,可书翻过一页,她听见那热情说话的声音有几分耳熟,这份不安迅速在心底扩大,直到门被打开,爆炸成一团弥漫整个空间的恐慌。


    “我来看”开朗话语只说了半截,两双眼于空中对视,各种情绪被瞬间打翻。慕千昙猛地站起来,那人则是短暂的诧异后,脸上绽开了浓烈到恶意的笑容:“哎呦,这不那谁吗?”


    她遇到了她的高中同学。


    慕千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个家门的。


    她听见那女人大笑了整整两分钟,听见主人家疑问她们为何相识,而后便是剥去她筋骨皮肤的撕裂。她的谎言被当面拆穿,她的过往也一览无余,她的身世,她被抛弃的事实,她的无能为力,全都暴露在数双眼睛之下。


    她所辅导的,那个曾经用仰慕眼神望着她的孩子,听完那些后也惊讶到神情复杂了许多。她不仅一瞬间被驱散了神光,同时又被加注入小人,骗子的躯壳里,一下子矮小起来。


    慕千昙根本无法形容那时的心情,就好似突然脱光了,站在寒风瑟瑟中还要维持体面,每一个眼神她都需要攒足勇气才能对上,生怕那是鄙夷或失望。


    她头一次嘴笨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想匆匆离开此地,把这一切当做一场噩梦全部忘记。但这样落败算什么?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时刻,所以不能画上这样匆忙结束的句点。


    于是她慢条斯理地收拾好书本,向主人公打了招呼,临走前,对那嘲笑的女子说:“别笑了,风水轮流转,幸灾乐祸小心招致厄运。”


    关上门后,她飞也似地逃离。


    她能教全科,所以每次带来的书都很厚,装在包里,沉甸甸压着肩膀。她漫无目的游走了一段距离,又去公园散步,正赶上一场小雨,她蹲在密实的梧桐树叶下,没注意到有污水顺着屋檐滴在她脑袋上。


    雨声哗哗,慕千昙尽量放空,看蚂蚁匆忙搬家。但还是忍不住会联想到雇主家中,那位同学会以怎样嘲笑的语气说起她过去。


    哇,那个曾经傲到不行的家伙,居然偷偷给人做家教?而且还骗人,怎么落寞就算了,人品也一落千丈啊。


    慕千昙磨着后槽牙,抓起一颗石头丢进水面,打碎了她的倒影。


    站着说话不腰疼,让她们来试试?


    都不说经历贫穷了,光是下调一点生活费,她们就会哭爹喊娘。一个个娇生惯养的样子,光是那张比石头还硬的床就够她们受的。


    笑,就笑吧,喜欢嘲笑别人的家伙也会沾上霉运,早晚也会倒霉的。


    她蹲了很久,腿都麻了。雨潇潇而落,没有停歇的迹象。


    手机进了电话,是从家里座机打来的。已过了晚饭时间,该是小妹问她为何还不到家。


    慕千昙捋了把头发,手心一片潮湿,她这才发现自以为躲了起来,其实早被淋湿了。轻轻啧了声,她接了电话,解释自己要晚点回去,在外面吃,不要等了。


    小妹问她有没有带伞,她睁眼说瞎话,说带了。


    小妹说你放屁,家里就一把伞,还在高筒靴子里插。着。


    蚂蚁们被致命的雨水围绕,不知所措,晕头转向,但也只是迷茫了一会,便开始努力翻山越岭往家赶。


    慕千昙这次没有扔石头,往前探身看了眼天色,估摸雨停的时间,而后说自己今天是家教的最后一天,要和主人家聚餐,很晚才回去,这边有伞,没关系。


    手机那边传来哈欠声,小妹应了声好。


    挂断电话,慕千昙没挪步子,依旧放空。


    这件事说到底,是她骗人在先,就算是哪天被抓到了,她也有心理准备,贪心所带来的惩罚,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方法未免太惨烈了,何必一定要让曾经的同学来揭穿呢?


    尽管到最后时刻她也没有呈现出灰溜溜的样子,维持了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可这点小小的反抗不足以抹消这件事带来的负面影响,像是个沉甸甸的锈锁压在心头,怎么都摘不掉。


    慕千昙把头埋入膝盖,长长叹了口气。


    把脸闷了会,一条信息收进,咣当一声,她差点被那声音吓到坐倒。


    按亮屏幕一看,是一笔转账。


    她才想起来,这个月的工资还没有结。


    慕千昙点进聊天界面,先把钱领了,而后删删改改半天,不知道该怎么说。到最后,咬牙发了个谢谢过去,弹出去的消息左边,冒出个小红感叹号,还有一句“您已不是她的好友”。


    连一句告别都没说,这么不体面的单删,可想而知,对方对这场欺骗的态度如何。


    从她离开那个家开始,到刚刚赚钱的这段时间,慕千昙不敢想自己那点事,经过了多少双嘴噼里啪啦的调侃。


    仅仅是想象,居然就会让整个人沉重下来。


    把冰冷的气体压进肺里,慕千昙来回开关手机,打开音乐软件,塞好耳机,大声播放音乐,直到震耳朵,带上帽子后出去冒雨跑了两圈。


    跑完步,她与污水一同混入下水道般脏乱的小街,买了好几样又辣又爽的小吃,吃到脸颊通红,满头大汗。又出去溜达两圈,等天黑了,这才回去。


    她没有其他娱乐方式,已习惯用吃东西来解压,而曾经最有效的方法——去水族馆。门票已成为没必要的负担。


    打开家门,里头灯开着,慕千昙携着一身雨气进屋里。小妹又不睡自己床,跑进她被子里窝着,撅个屁股在外面,睡得一点形象都没有。


    她在门口站了会,把装着课本的袋子扔箱子上,拖着步子走到床边,背靠床沿坐地上。


    每次都这样,像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只会窝在这里黯然神伤。


    放屁,倒也没有到那种程度,不过是心疼失去了一份收入较高的工作罢了。


    正发呆时,头上传来压力,小妹趴在她头顶,鼻尖凑到她头发里,闻了闻,睡意朦胧:“姐姐,你臭臭的。”


    慕千昙想起自己在屋檐下避雨,该是有污水滴头上了,便起身道:“我去洗洗。”


    “我帮你吧。”小妹说。


    卫生间实在太小,站两个人都快要转不动身子,但今天的热水器格外给力,很快贴满黄色拇指瓷砖的房间便被水汽填满。


    “以后不干了吗?”小妹拉着她坐下,非得给她洗头,说她的手有魔力。


    慕千昙由着她去了,坐在塑料小板凳上,看成片白色泡沫顺着水流滚落身体,她搓了搓手指上长期拿笔摩擦出来的茧子,嗯了声。


    “那好啊,不用那么忙了,”小妹抓她头发:“我上次约你出去你都没时间,气死我了,你个不守诺言的混球。”


    慕千昙反手去掐她嘴:“你再说一个试试。”


    “就说,略略。”小妹拿花洒敲她头,敲完又用手去揉,短短小小的手掌捧着一把发丝:“你头发好长,都到腰了。”


    慕千昙道:“那是,比你个子还长。”


    “没有吧。”


    “险胜。”


    “帮你洗头好费劲。”


    “我让你帮了?”


    挤出新的洗发露,一把按在女人头顶,小妹笑道:“姐姐请我吃饭吧。”


    慕千昙捂住了不存在的钱包:“你又要坑我钱。”


    小妹暗示自己的苦劳:“有个家还是挺好的吧,哪怕外面下脏水了,回来还有人给你洗干净。”


    慕千昙哼一声,又笑了笑。


    “吃什么,就一次机会,不许纠结。”


    洗完了澡,吹干头发,慕千昙困得直迷瞪眼,某个不老实的又钻进她被窝,死死抱紧她腰,嘴里嘟囔:“姐姐,陪我睡,姐姐生来就是给妹妹睡的。”


    “滚”慕千昙把她脑袋推开:“你再学那些乱七八糟的话就去拿洗衣粉洗嘴。”


    小妹从小就混在那种以骂人话当正常人交流方式的混乱场所,虽然答应了她不说脏话,但根植于潜意识里的习惯哪里有那么容易更改,所以总是时不时爆出一句没大没小又下流的笑话。


    上一次犯病时,慕千昙拿洗洁精给她洗了嘴,小妹满嘴泡泡还要说去你大爷的,看来再有下次就得用洗衣粉了,看看哪个效果更好。


    “不行啊,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啊,别人欺负你你都没办法。”小妹就不撒手,死缠烂打。


    她说得是去年发生的一件小事,彼时慕千昙那破事在家这边传开了,大家都知道她是个落难的“凤凰”,是个被天鹅群扔掉的真正的“丑小鸭”。


    人们乐于看这种笑话,私底下不知道怎么聊,也有胆子大的,非要当面说两句,一副看好戏的样。慕千昙哪里忍得了这个,但还没反驳,小妹就先跳出来大骂特骂,给人说得一愣一愣。


    那阵仗,堪比小吉娃娃大战群狗。


    闷燥的夏夜里充满了虫鸣。慕千昙听她在那细细碎碎的说,想象着小妹去那个主人家里怒怼同学和家长的样子,不由得扯了扯唇,手里还要推人:“你还有理了,滚。”


    小妹叫道:“床就那么大,你让我滚去哪。”


    慕千昙抬身看了眼床边,两人的位置都很危险,便往里挪了挪,一手将人搂过来点,一手按住她嘴,一副不许人质说话的威胁姿态:“行了,赶紧睡,明天还得”


    按照原本的计划,明天还有一课,且大早上就要过去。但现在好了,工作泡汤,懒觉倒可以睡一个。


    慕*千昙拍了拍她后背:“明天还得吃大餐呢。”


    “你得说话算话。”


    “我像你吗?”


    小妹是猪,半个身子压她身上,两秒不到就睡着了。


    慕千昙小心抽出了自己被压出的长发,偏头看向窗外,月色倒映在她眸中,像是一片泛着波光的湖水。


    骗人这事,她承认自己就是一时鬼迷心窍走错了路,但她觉得这份罚到这也足够了。


    虽说身份都是假的,但她教得可都是真才实学,没日没夜的背书与温习,让她早已把这些知识点烂熟于心。光论实力而言,她一定不比市面上那些人差,只是缺点运气罢了。


    而且说到底,这事也没那么严重吧。她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她是挂了个假羊头,但卖得可是真羊肉啊。


    那些人吃得嘴吧唧流油怎么还敢背后说她。


    小心烂嘴。


    她目的不纯,但也问心无愧。


    再说,都那么惨了,她怎么还能残存良心这种累赘物呢?


    不管什么事,她不想再责怪自己,她要更自私点,要享尽世间所有幸福。


    等明天,她就把那堆课本扔了,里头还有她做好的笔记和出的题目,以及各种各样的叮嘱和重点解读,不去看是她们的损失,再花高价也找不来她这么负责的家教老师了。


    既然变成了垃圾,那就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她不会总抓着曾经不放,别人能随意抛开的过去,她也不在乎。


    只不过看着玻璃破碎的窗,与结着蜘蛛网的墙角,一个想法还是在她心中强烈起来。


    一个月后,她买了份大餐,摆在桌子上,还给屋里做了大扫除,而后珍重把小妹叫来,要给她说个事。


    小妹冬瞅西瞅,疑惑道:“咱们发财了?”


    “坐好。”慕千昙拉开椅子。


    小妹坐进去。


    大餐是小龙虾,炸鸡薯条,还有许许多多的配菜,这些之前被慕千昙归为垃圾食品分类的食物。如今批量出现,还是主动请客,给了小妹一种最后一顿的错觉:“干啥呀。”


    慕千昙问:“不喜欢吃好吃的?”


    小妹扶着桌子:“我吃完你就要吃我了?”


    慕千昙一手撑着椅背,过了会,才道:“那我直说了。”


    “啊。”


    “我把你送走吧。”


    “啊?”


    那天晚上在床上时,小妹无意抱怨,说床太小了,慕千昙深以为然。


    床太小,家太小,巷子窄,前途也太窄。环顾一圈屋子,仿佛已经能看到了以后成就的高度,以及同样无法扩大的阅历和见识。


    如果没有见过更高层次的风景,慕千昙对这些不会有太多感触,可她见过,且经历过,体验过,也迫切想要摆脱这样的生活。


    她不信小妹甘愿生活在这泥沼里,而最主要的是,小妹的身体条件在那摆着,她需要一个不用劳心劳神,当个药罐子也能不担忧生活的环境。


    小妹年轻过头,有无数机会可以改变。慕千昙就知道其中一个。


    曾经还在那个家里时,她有认识过一对老夫妻,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因某种原因,没有自己的孩子。


    由于不是故意追求无子,所以他们早些时候就说过,想要领养合适的小孩,年龄最好在三到五岁或往下,能够培养感情,无缝融入家庭。对于孩子本身则没有太大的要求,除了年龄,最主要就是乖巧,健康。


    如果是孩子很不错,那么放宽点年龄条件也可以。


    慕千昙年纪还小时,就被那对夫妻看上过,只可惜那时候她是“父母健全”的孩子,哪里都不符合领养条件,所以那副老夫妻摇摇头离开了。


    至于现在,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让她在圈内名声臭成这样,已经不可能被列入收养条件,且年纪就算放宽也未免太大,所以倒不会脸皮厚到自己去。


    她想到的是小妹。


    那对老夫妻的人品有目共睹,说是纯好人也不为过,挑选孩子足够慎重就是为了能够孩子更全面健康的未来。


    小妹模样不差,现在身体也还好,人聪明机灵,就是骂人有点脏,只要这个改改,就是个很不错的小孩。


    这件事慕千昙考虑了很久,但一直没有施行,毕竟事不小,要想到的因素太多。可之前那场手术和前段时间的思考,让她下定决心要去联系那家人,至于渠道,她还保留了一个。


    之前的另一外同班同学,在所有家长眼里堪称“别人家孩子”的完美存在,一个无论模样还是能力都非常出挑的男孩。


    曾经两人有不少话题,关系还可以,至少能正常说得上话。慕千昙抱着试试的心态联系到他,发现没被删,便请他出来见个面。


    相约在家里附近的咖啡馆,因为慕千昙提前说明过情况,表示自己请不起贵的。男孩不介意,很干脆得赴约,格外出挑一人,金色短发,在店里角落坐着都闪闪发光。


    把诉求简单说了,男孩一直倾听,不做评价。虽说想要帮忙带走的不是自己,可慕千昙还是越说越难以启齿起来,仿佛此刻在搞什么推销活动似的。


    包里装着小妹的试卷和最近的体检报告,她拿这些事为了证明小妹没问题,可手刚扔进去,还没往外拿,她就莫名油然而生一种挫败感。


    曾经和她共同拼杀在成绩榜前排的贵公子,如今仍是贵公子,那些乱七八糟的同学,也依然在他们的位置,甚至以后的人生只会无比顺利。只有她被丢下了,汇入了全然不同的河流。


    她真的并不喜欢之前那种奢侈的生活,她自认为很容易满足,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失落与暴躁。


    她宁愿像小妹一样就出生在底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经历这些。


    “我会帮你转达的。”男孩拿起咖啡杯,垂眸看了眼,估计是没看出成分,又放下了:“还有其他事吗?”


    “还有这个。”慕千昙还是拿出了那些资料:“她是个很乖的小孩,我相信他们会喜欢。”


    明明在备忘录准备了一箩筐的话,连小妹会自己洗衣服不用哄就能睡这种都写上了,临到头来,她一句话都说不出。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是在请求。


    她居然在请求,向这位昔日对手。


    因为她已经没有能力搭上那样的人脉了。


    男孩也看出了她的窘迫,便把所有资料都收下,认真道:“他们还在国外旅游,大概两天后会回来。放心吧,我会帮你转达。咱们不说这个了。”


    不说这个还有什么好说?分明什么也没做,慕千昙好像脱力了,只想回家休息,要告别时,她听到对面人说:“我见过那个女孩。”


    慕千昙看人:“谁?”


    “就是你家那个。”


    说得不就是那位真凤凰,她兴致缺缺:“哦。”


    男孩露出了欣赏的神情:“她很漂亮,也很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她很受欢迎,只有慕千昙是个失败者了,何必有这么多人来提醒她。


    男孩道:“如果以后能和她交朋友就好了。”


    狗男女,不就是思春吗,说那么文雅。慕千昙心里骂完,嘴里道:“那你去吧,我先”


    “对了,她一直很想见你一面来着,”男孩想起这件事:“但是上次好像被你骂了,所以没敢动那个心思。”


    慕千昙道:“这不是动了吗?”她蹙眉:“这人有什么毛病,好几次了,她到底要见我干什么?”


    男孩道:“她看了很多你屋子里留下的东西,说很喜欢你的性格。我也这么和她说的,你是可敬也可怕的对手,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她对你很好奇。”


    慕千昙:“神经病。”


    “”男孩笑道:“果然你还是你。”


    与他道别,慕千昙先把秘密保守,没告诉小妹。等到男孩传来夫妻要求见面的消息,她才把这事说了。小妹听完大闹一场,坚决不愿意,被她以“有福不享你是蠢狗吗?”这个理由一巴掌甩了过去。


    小妹被送到夫妻家,经历了为期两个月的考察和共同生活,并最终通过考验。


    夫妻对她相当满意,要求短时间内处理好之前的所有关系,这里面就包括姐姐与妈妈。他们不想让小妹再与之前的亲人有任何联系。


    慕千昙表示理解,并开始给她收拾行李。


    小妹的信息是最容易纳入新家庭的,因为她出生的比慕千昙还悲惨,不是在医院,甚至没有户口也没有出生证明,是个妥妥的黑户,非常适合收养。


    也许出生以来所有的霉运,都在为今天做准备吧。


    那天又是个阴雨天,小妹回来拿行李。等回去之后,那之后小妹的所有安排都不是依旧身处贫民窟的慕千昙能决定的了。不出意外的话,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


    她要拿的东西很简单,这段时间两人一起做的小手工,几件破衣服,慕千昙之前给她买的生日礼物,抱枕,玩具。行李箱只到膝盖,装着小女孩所有重要的东西,姐妹俩并肩走出小巷,影子一长一短。


    临走时,慕千昙抓了抓她的长发,突发奇想带她去剪头。理发师的剪子在小妹头顶穿梭时,碎发和小妹的眼泪一起往下掉:“我觉得和你一起生活也很幸福啊。”


    慕千昙挠她:“你傻啊,心疼心疼我吧,养包茵陈就够麻烦了还要养你,我才多大就上有老下有小了,我难道不累吗?”


    小妹也知道这个道理,可是知道归知道,她不想就这么和刚认识几年的新家人结束:“那我以后想你怎么办呢?”


    慕千昙道:“有好吃的好玩的还要想我吗?”


    “就是想啊。”


    “别想了,”慕千昙给她出主意:“你就专心成长,以后继承巨额家产,再来养我,那个时候拿钱来说想念,更动听点。”


    “那得多少年以后啊。”


    “大概是很多年以后了,你到时候要是不认我的话你死定了,我要把你多大还尿床的事张贴出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


    小妹眼泪瞬间停了:“你怎么又提这个。”


    慕千昙大笑,然后抱了抱她。


    那个时候,慕千昙对于未来生活的想象,还是乐观的。她有手有脚,就算不花那个时间去上学,专学一门技能,也能得到不错的成绩。不用担心妹妹,只需要少量担心包茵陈,她算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怎么都不愁前路。


    可最后怎么闹成那样呢?


    她怎么就一身血倒进雪地,注定走向死路了呢?


    穿越之前的最后一幕场景,就是不断飘飞的雪,以及身下溢出的血液。和现在的情景,如出一辙。


    目标一点点靠近,慕千昙浑身发烫,近乎自虐般地往前爬。


    她的身体在雪地里拖出长长一条血线,耳朵里充满了失血过多的杂音,那其中,李碧鸢的嗓音格外突出:‘具体的解决方式不能告诉你,但你的任务,也就是恶毒女配的扮演,已经结束了,所以才说让你放弃。’


    ‘别让自己那么难受,停下吧,你先回去,我会想办法给你补偿好吗?’


    ‘不管是魔物还是那个反派,现在都不重要了,女主都没了,你坚持要到的那个终点是没有意义的。’


    ‘唉,你怎么那么犟。’


    慕千昙无视她所有的话,只专注眼前。她早已到了极限,重影越来越深,连呼吸都快麻痹了,支撑她的所有动力就是幻想那帮恶心东西的惨状。


    不过是一帮角色而已,还真把自己看多重要了,等她赢了这个破赌约回去,这些万一都只是一翻书就能控制的家伙而已,在那里得意什么?


    就算她在现实多么垃圾,也比这帮人要好。


    ‘昙姐,不管你赢不赢,今天肯定都是走不了的,真的别挣扎了。’


    看她还执着那点虚妄,李碧鸢叹息道:‘既然如此,我直接告诉你吧。’


    强烈的不安感袭来,已经很糟了,慕千昙甚至想不到再糟还能怎样,可她却在恐惧,她就是想让李碧鸢闭嘴,最好把嘴封上,把该说的不该说的消息都封死在肚子里。


    ‘你会觉得你经历的很多事都不合理对吧,好像都是设定好的那样,很狗血,很套路,又好像你总是翻不了身,不管做什么最后都会失败,你知道为什么吗?’


    慕千昙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疼还是冷发抖,她在火烧得灼痛幻觉中,似乎看到了泛着金光的终点,那幻象变得触手可及。


    很近了,只有一步了啊,只要再向前一步,她就能摸到那条线!


    ‘因为你并非来自现世,你一直都是小世界的其中一位角色。’


    ‘你之前生活的那个世界,也是一本小说,并且要比现在这本狗血多了,但看得人多,所以小世界也很完善。’


    ‘那本书的主要卖点就是真假千金,你就是那位假千金,也是恶毒女配。’


    ‘本来你的任务是出于嫉妒想去杀了真千金,破坏她与男主和家庭之间的关系,并最终惨死于女主手中。但你好像出了点问题,你没有按照原剧情来行事,你有了自我意识。’


    ‘两个世界同时出事的概率很小,而巧合的是,两个世界的恶毒女配都叫慕千昙,所以我选了你来解决问题。你没有和我签订契约的记忆,是因为根本就没有这段记忆,是我单向把你找过来的,不过我倒是也没想到事情最后闹成这样。’


    ‘所以啊,放弃吧昙姐,其实没意义的。’


    眼眶逐渐泛红,冰层一点点碎裂,慕千昙听见城墙或者其他什么东西崩裂压倒的声响。她还差最后一步就能摸到大门,只要伸伸手就能到了,可触手可及的目标却再次无限拉远。


    想多了,她哪里有那个终点。


    她没发出声音,眼泪一滴滴往下滑。她抱住头,蜷起身体,泪流满面。


    就走到这吧,真的太累了。


    只要再努力一步就能抵达自由吗?


    不,苦难永无止境。


    第224章 你该不会真以为是什么命定吧


    只是送走了那么小的小妹,屋子却好像空了一大块,声音,画面,所有带颜色的填充物都被扯出去,只剩下了破旧出租屋原有的灰旧。


    屋里还剩个包茵陈,但这人除了要钱吃饭时,其他时间都像个鬼一样游荡。即使两人少有的同桌进食,也基本不讲一句话,一点都不像是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习惯这种颜色和安静,也用了慕千昙不短的时间。


    也许是太多事磋磨,她已经没有再做学生的精气神了,甚至觉得再穿校服都刺挠,于是放弃去挤一年复读的高四,也放弃上大学,而是利用业余时间自考来换了个能用的学历,同时自学翻译,接些零碎活。


    当她沉下心去做一件事时,克服困难就显得容易许多。头两年她零碎接单攒了点钱,考完试拿到学历也磨练技术后,便找了家公司开始正规上班。


    生活步入正轨,还住在垃圾堆就不合适了。她找了个周末,跑了两天,在公司两公里外找到间干净房子,检查完地段水压门锁等零零碎碎,便干脆交了房租,总算摆脱了那一滩污泥般的小巷。


    她要出来,自然不可能自己出来,而是带了包茵陈一起。


    沾毒,懒惰,阴郁,托她的福,还“享”了那么多年她一点都不想享的福,慕千昙对这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恐怕沾了都嫌被赖上。


    可小妹不一样,她自出生起能接触的可称为“家人”的存在,只有一个妈妈,所以不管遭受怎样的对待,都还是觉得不能失去,要有才安心。


    考虑到离开自己这人不知道就死在哪里了,慕千昙还是将她带上,预想过的最糟状况也就是再被偷钱,可她显然低估了疯子的伤害性。更没想到,这一时的恻隐之心,会给自己带来毁灭性的打击。


    小妹走后,虽然说明面上要求和曾经的家庭断联,但在她锲而不舍的撒娇要求下,被网开一面,可以给慕千昙发短信。


    不过比起冷冰冰的网络交流,她更喜欢手写信。生活中有数不清的新鲜事要分享,在学校交的新朋友,学会了某种新乐器,新的家人给买了新的衣服,她居然有了自己的卧室等。


    新奇体验变成歪歪扭扭的儿童字体呈现在信纸上,每次呼啦啦写完就用好看的信封装起来,贴上贴纸,托人寄给慕千昙,偶尔还会拿攒来的零花钱给她买水果或其他零食。


    对于这些东西,慕千昙全部收下,但从没有回应过,不管是短信,还是信件。


    也不知道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她觉得看信很满足,却提不起什么回复的劲,比起对面人所分享的生活,好像她单调的日常也给不出同样的情绪。好在小妹的热情永远不会消退,每周一封从不断绝。


    慕千昙把那些不同装饰的信都收了起来,有空就随便看看,某天大扫除重新翻出来时,她一路翻到第一张,看到最后,目光久久停留在某一句话上。


    那句话是说,小妹有了新的姓氏和名字,叫做穆花明。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浅显来看,取自几乎所有人都知道的大众诗句,表示未来豁然开朗。不过其实更多的意义,应当是觉得小妹像路边小花一样纤弱又坚韧,而头顶从此都是明朗宽阔的天。这是最简单的期望与祝愿。


    妹妹很幸运,既不用为生活所愁,也不承载着超出能力的期待,还能过得幸福,挺好。


    只是慕千昙适应那个新名字适应了好久,怎么看怎么觉得陌生,后来在心里还是叫她臭屁妹,舒服多了。


    确定妹妹没糟欺负后,她心里好似也卸下一块大石头。


    她这才发现,不止拯救自己,原来拯救她人也是快乐的。


    而现在,她得过自己的日子了。


    就算早就告诫自己要适可而止,但慕千昙终究还是耐不住骨子里的冲劲,也不甘心平凡着生活。所以她专研翻译那一条路,精进技术,积累经验,不断用成功事例包装自己,弥补起点的平庸,一步步向上爬。


    她忍耐,她成长,咬碎寂寞,咀嚼出酸涩的苦水,当做夜里振奋精神的咖啡。


    过多把自己投入忙碌工作中,就不可避免的忽略了生活中的其他事,等慕千昙发现包茵陈花钱很不对劲时,那女人已比印象里的上一次见面还要消瘦百倍了。


    特地找了一天空,她把人扣下,严厉询问了怎么回事,还强行拉着她要去做检查。


    包茵陈坚决抵抗,抱桌子抱床柱,态度激烈,拒绝去医院,但也明确说自己没有复吸,只是最近沉迷麻将馆,钱都赌输了,不怎么吃饭才这样。


    怎么还染上了赌


    慕千昙心里极累,她对这满身恶习的家伙耐心几乎要耗尽,可最后还是把人留下,并断了她所有的生活费。勒令她不许闲着,去买菜做饭,只要在家里就得干活,不要像个混混天天消磨时间,还要祸害别人。


    经济大权掌握在慕千昙手里,她不敢提异议。


    前期还好,包茵陈会老老实实买菜,做饭,还会弄点家务,表面上一切都很平静。


    可慕千昙很快发现问题,她瞒报菜的价格,两斤土豆的钱居然买一斤排骨,肉价更是离谱到要上天。这其中私自留下的部分,又不知道用到哪里去了。


    于是她想了其他办法,再次收紧条件,要求包茵陈必须去超市里买菜,要拿到具体的小票,才愿意给第二天的钱。


    这样做效果显著了许多,可慕千昙没能舒心多久,某天上班时,便在玻璃门外看到了摸到她公司的包茵陈。


    由于长久不出远门,只在小区超市和公园活动,所以包茵陈穿的衣服都很休闲且简单,与气氛严肃的公司格格不入。她一出现在门口,引来了众多视线。


    人们奇怪她的来意,而更令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的是她异常消瘦的体型的脸颊,黄绿的气色,以及干枯毛躁的头发,让人怀疑是不是遭受了虐待。


    有人想去问问,被脸色极其怪异的慕千昙拦下。


    在公司里,她给同事留下的印象始终是干练,冷漠,说一不二,永不会出纰漏等等,很是正面。加之外形在线,就穿个普通职业装也挺吸引人,所以人气不算低,几乎都知道她的名字。


    闲来无事时,同事们根据对她的了解,幻想过她的身世。认为那应该是一个健全且殷实的家庭,能给她最好的教育,支持她追寻梦想,并培养她到如今的地位。


    把包茵陈剔除,慕千昙自认为是个无父无母的独居青年,倒是不介意被同事知道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可总不能有一个有吸。毒历史还爱上赌的亲娘。这完全是两码事。


    方才看到人时,她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整个大脑都清醒了,悬在键盘上的手指麻痹到抽搐。


    她的情绪逼近在突破理智的危险线上,把手掌掐出几道印子,才能做到平静走出公司,去看那个人要作什么妖。


    包茵陈身体不太正常的颤抖,眼珠乱转,目光闪躲,开口就是要钱。


    慕千昙一眼就看出她这是又犯病了,于是一言不发,把钱给她转了过去。


    将人送走,她转身回公司,请了半天假赶回家,果不其然看见自己屋里的所有东西都被翻乱了,小妹给她写的信乱七八糟扔在地上,被打翻的水瓶染湿。


    好在她吃了被偷钱的教训,家里能摸到的地方,根本不放任何高额价值的东西和现金,所以那家伙既然发疯了得偷,也颗粒无收。


    却没想到居然有胆子找到公司来。


    心中不断膨胀着冷怒,慕千昙弯腰把信都捡了起来,晒在阳台上晾干。随便收拾下屋子,而后找到房东要求退房,并写了份辞职信,递交给领导。


    相处了好几年,她始终心里留有一丝期待,希望那位血缘上最亲之人,能够改掉坏毛病,做个正常人,所以才养着那废物这么久。


    可今天这事把她打醒了,她无比深刻认识到,这是一个死不悔改的烂臭无底洞,会趴在她身上不断吸血,甚至毁掉她的人生。绝对不能碰,为求平安,要离得越远越好。


    辞职需要几天交接工作,找房子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完成的。慕千昙坐在办公室里,公司里温度偏低的中央空调不断打出冷风,就算她肩头还披着小毛毯,都还是控制不住后怕而一阵阵发抖。


    不惜成本,用了最快的方式找到新房,她找来搬家公司,在包茵陈和人鬼混完回来之前,把整个家清空运走,没有留下任何消息。


    她要和那个人切割。


    在她过来之前,那人一直活在烂泥潭里,不也算活着吗?也许这种人就是有自己的存活方式,根本用不着她在那里操心。


    小妹会理解她的心情,她一开始诉求就是不要报警,包茵陈那条极端的烂命一旦被抓走,绝对会死在监狱里。考虑到这点,慕千昙还是没报警,小妹大概不能接受是这种结局。


    反正无论如何,慕千昙不叫人抓她已是仁至义尽,她要保全自己,不会再管那家伙,任由她自生自灭。


    这场决绝又干脆的离开,让慕千昙获得了两三年安全又自在的生活。


    年龄迈过二十七岁后,公司里的熟人要给她介绍对象,说她虽然条件不错,但年龄再上去,想挑可就难了。慕千昙含糊看过介绍表,便全部拒绝,并表示暂时没那个想法。


    爱情本身绝对是美好的,准确来说,任何一种纯粹的感情都很好。可那些分明夹杂了太多私心结束的情感,却反过来污蔑感情本身不可信,显得好像感情就不值得追求了一样。熟人以为是这个原因。


    慕千昙并不认同这种看法,可她的拒绝,也不是出于这份考虑。


    她觉得认识新的人很累,也不能确定自己的眼光能够识别出伪装。她实在想象不到自己这一步不让的臭性子要怎么和人步入需要算计的婚姻,也一点都不想要孩子。


    怎么看,都没有刻意去思考婚恋的必要。


    她对目前的生活已经算是满意,唯一想做的就是攒钱买房子,有个真正由她自己构建的家,放她的东西,老死在那里。如果小妹以后万一又遇到什么不好的事,至少还有个地方可以去。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开心了些。


    因为小妹带来了好消息。


    经过了前两年的出国上学后,小妹向家里表示自己已绝对成熟,不会再被环境影响而改变。那对夫妻见那么多年过去,也差不多了,便终于松了口,愿意让小妹去见想见的人。


    所以今年等小妹回国,她们就能见面。时间定在小妹生日那天,将近年底的时候,地点在那对夫妻家,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过年。


    阔别多年,慕千昙何尝不想看看那小屁孩什么样了?长高了多少?所以她早早为这次见面做了准备,花大钱买了身新衣服,也准备了几样能拿出手的生日礼物,以及对夫妻俩的见面礼。


    她心里还是有股气,想要多少展示一下,自己离开了那个富贵家庭后,也依然能混得风生水起。小妹在电话里听了她的想法,还哈哈大笑说要去鄙视一下那家人,让他们后悔,看看自己丢掉了什么样的宝贝。


    时间一点点逼近,眼看着就要到生日那天,和数百人竞争同一岗位都面不改色的慕千昙少有的紧张了,睡眠质量都在下滑。


    到最后一天晚上,她在系统上传了请假条后,迟迟睡不着,只好扭开小夜灯,反反复复拿出新买的冬衣整理好。


    眼看时针滚到第二天,为了状态,她躺回床头,把信件又拿出来看,希望能唤醒睡意。


    第一封信已经起了毛边,表面是一种长时间触碰而后天形成的绒感。慕千昙也不知道为何喜欢重复看这一张,也许是因为那个新的名字,就代表着一切的转折。


    穆花明。


    她的挑衅性子又显露出来。


    啧,其实有点拗口,但明天见到人的时候,可不能叫错了。


    多练几遍。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梦见了那个小巷里的出租屋。结束疲惫的一天回去,小妹说要给她展示一下自己新学的按摩神功。


    慕千昙累得话都不想说,歪在床上不说话,小妹殷切搬来小板凳,坐在床边,帮她脱了鞋,这才发现脚后跟磨得出了血。


    梦境莫名是第三视角的,她站在屋子角落,看小妹想说话,抬头看见床上人已累得睡着了。小妹帮她脱衣服,打了盆水,简单擦身,又按了按腿,这才钻进床铺一起睡觉。


    画面突然暗下来,慕千昙看着她们依偎在床上,颜色在流逝,脚后跟那点血却越来越鲜明,甚至刺目。


    她忽而觉得不安,仿佛被什么人死死盯着,而她找不到目光来源。屋子很热,整个房间都要融化。她下意识想逃,但是还要叫那两个人一起才行。


    她试图呐喊,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她想要走到床边,可她们之间隔了层毛玻璃。她使劲拍打玻璃,所有声音都被挡在外面。


    这噩梦实在胶着难受,慕千昙挣扎良久,惊醒过来,意识还没醒来,朦胧的恐惧已霎时控摄住心脏。


    小夜灯没关,明暗分界处,站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一只浑浊眼透过乱发正盯着她。


    慕千昙脑子里嗡鸣一声。


    巨大的惊恐在她脑中爆炸,她发根几乎倒竖,尖声尖叫,弹起身拼命往后退。


    她抓起手边能抓到的一切东西砸向那人,浑身抖得像是害了什么病。床铺被她踢得乱七八糟,她砸完了手边的所有东西,也看出了那是包茵陈,可她的神经还是断了,她崩溃叫道:“你又来找我!你是鬼吗阴魂不散!”


    包茵陈脖间有明显的腐烂,这显然是复吸给她带来的影响。她张开嘴,牙齿黄黑,掉得差不多了,嘴咧出一个瘆人的笑:“再给我点钱,就一点啊。”


    她的嗓音含糊到听不出是人声,由于过瘦而眼球微微突出,俨然一副恶鬼。


    眼前绽开一圈圈黑晕,慕千昙真是受不了了!恐惧极速转化为愤怒,她胸中充斥着滚烫的憎恨,想冲上去掐死那个人。而她刚靠近一点,手心就猛地一痛。


    她的愤怒像是被戳了个洞,呼啦啦全部放飞。低头看向手心,那里有一道血线,珍珠般的血球冒出,连成一线,从手掌两侧与指缝滚落。


    她懵然抬头,看到女人手里的刀。


    “给我钱。”包茵陈唇角抽搐着,上唇翻上来,露出血红的牙龈。她已经不是人了,两眼燃烧着恶鬼般的火,只能看到那些换来舒爽的红票子,于是她胡乱挥舞手里的水果刀,举着手机威胁自己的女儿:“密码是什么?”


    慕千昙头晕得厉害,精神迷乱,好似要昏迷,但求生本能盖过一切。


    在女人挥刀扑过来时,她挨了一刀,仗着个高一把将人推倒,而后快速打开房门逃跑。


    外面正下着雪,寒风刺骨,可她感受不到一丝寒冷,只像是逃荒般朝外跑。


    她到底为什么要经历这些啊?那人怎么就不愿意放过她啊!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吗?有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啊?


    她一路跑出小区,没过多久,小腹处晕开一团热意。她伸手摸了把,满手是血。意识到受伤的她突然就没了力气,脚一歪差点倒下。被一位过路人扶住:“你怎么了?”


    大半夜的,还是下雪天,她只穿着一身单薄的睡衣出来,还是这副惊恐过头的样子,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报警,快报警,”慕千昙抓住她胳膊,嗓音虚哑得厉害:“我手机没带,请帮我报警。”


    过路人这才发现她身上源源不断溢出的血,惊得松开了手。这时,慕千昙又看见那道鬼影出现在小区门口,她啊了声*,再次转身逃跑,不知不觉中跑进一个覆满白雪的巷子。她看不清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摔倒在地。


    耳边是放大无数倍的心跳声,身体又冷又疼,几近僵硬。慕千昙努力爬起来,四肢一阵阵痉挛。她没有受过伤,看到腹部染开大片血,以为自己要死了,慌慌张张把染红的雪盖上伤口。


    不要,她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的,不能就这么莫名其妙结束。


    难道她获得那些很简单吗?她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挣来的,就因为那个毫无恩情的血缘关系,她就要被纠缠到命都要没了?


    怎么总是这样啊,她真的好累为何总是有不幸降临啊,到底要怎么办到底让她做什么到底怎么摆脱那个人到底什么时候结束啊那帮混球那个疯子全都该死都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失血让她神经质幻想着,脑中病毒般快速滚动一行行字。


    在幻觉中她杀了那个女人,把她按在地上活活掐死,胳膊被挠出数道痕迹也不撒开。杀人的畅快让人目眩神迷,手指隔着皮肉摸到颈骨,扼住呼吸,绞杀一条生命。她在为自己争取,这是正义的执行。


    等她恢复意识,热血褪去时。她发现那好像不是幻觉。


    她坐在一具尸体身上,手还掐着尸体的喉咙,下方人一双眼珠几乎暴突,舌头吐出来,脸色青紫,已经没有温度了。


    四周一片死寂,慕千昙张了张嘴,茫然发呆。


    叮咚一声,她吓得抖了下。是摔落在旁边的手机亮了屏,有人给她发消息。


    慕千昙迷蒙着眼,伸手过去,指尖太冷,点在屏幕上甚至没有响应。


    她把沾着血的手指放在口中捂了捂,再输入包茵陈追到这里也想知道的手机密码,弹出来的消息是小妹的。


    【姐姐,我激动得睡不着了,你呢?明天你要按时来啊。】


    【对了,妈妈现在还和你住吗?】


    【我现在的妈妈说可以给她安排个正经工作,你回头帮我跟她说一声好吗?】


    【我想你了,其实也有那么一点想她,这些年真是辛苦你啦。】


    【你也是,嘿嘿,我和妈妈爸爸说你其实也是乖孩子,他们说以后你都可以经常来玩,所以你明天要好好表现啊,知道不。】


    雪花落在手机屏幕上,时间太久,手机自动息屏,只余黑暗。


    慕千昙放下手机,听不见任何声音。


    四周又是一片浓黑,仿佛掉进黑芝麻糊里,身体腾挪不动,意识也含混。但由于已经习惯了,慕千昙很快意识这是昏迷将要醒来的征兆。


    她的记忆有点混乱,不知道这是从原本的小世界醒来,还是从伏家醒来,亦或者在伏家已经死了,又从小世界醒来。她脑子里太多画面融在一起,相互交叠。分明是两段人生,居然还有那么多重合的部分,真是堪称悲哀。


    她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但什么都无所谓了。


    鼻尖先闻到一股极为浓郁的莲花香,像是躺在花蕊中似的,气味从四面八方传来,把她紧紧包在其中。身下柔软沉浮,有细微的哗哗水声倒进耳朵。


    意识渐渐清醒,她听到一道声音:“药好了,你把她叫醒喝吧。”


    “嗯,多谢。”这道声音很陌生,从没听过。


    脚步声靠近,很轻微,来人在床边站了会,久久没有开口叫人。


    慕千昙索性自己睁开眼,想看看是不是伏郁珠那混账又找了什么人来。


    头顶是一大片巨大到遮住所有视线的翠绿色莲叶,粗壮的经络遍布叶片下方,撑起屋檐。而她躺在一朵足有一栋屋子大小的荷花中,身下是鹅黄色花蕊,大片浅粉色的花瓣以花蕊为中心向四周盛开。


    香气盈裹,静谧幽深


    伏家有这种地方?


    慕千昙晕了半晌,这才把目光转向旁边那位不说话的。


    女人一头漆黑的长卷发及腰,穿着身布衣黑袍,个子极高,盘条亮顺,一张脸如白玉雕琢。高挺鼻梁边各嵌着一只宝石般的晶蓝色眼眸,上下睫毛都长得出奇,分别像两把羽黑的扇子,呵护着那两颗珍宝。


    粗布衣服穿在身,却像是九天之上裁下来的一段夜色,收拢肩处,腰腿,裹着颀长的身子。她神情间自有几分天真,唇微抿,啄一点红,唇珠温润,弧线清晰美好。


    她端着一碗药,正出着神,不知在思索什么。执着药碗的手指也如精雕细琢的大师作品,骨长琢润,似象牙制成。


    “”搞那么精细,漂亮到都不像个人,不用问都知道是谁。


    不是说女主不在了吗?


    这怎么换了个成熟的样子又来了?


    李碧鸢正好说道:‘你醒了?哇去,你昏迷了整整小半个月,我还以为你绝对撑不过来,没想到还是醒了。’


    ‘事情有变你暂时又不用回来了。女主她突然又出现了,搞不清怎么回事,那目前来看这个世界暂时还不用放弃,任务有所改变’


    她说的话慕千昙一句都没听,只当屁放,自己则勉力撑着身子起来。刚有动作,那站着的人回过神,来扶她:“你醒了。”


    声音清清泠泠的,稳而磁,也和之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没去岩浆,那是去哪了?弄出这种效果。


    算了,和她也没关系。


    挡开她的手,慕千昙坐直身子,忍住了各处传来的不适,先缓了几口气,才道:“从哪回来的?”


    床边人明显一怔,过了好一会,才接道:“师尊先喝药吧。”


    慕千昙看向她,笑道:“怎么还是那么没种啊。”


    裳熵脸上显然划过一抹隐怒,但很快压下:“喝药吧。”


    “你对想要杀你的人还要护着吗?”慕千昙盯着她错开的眼:“能从伏家逃出来,你有点本事啊。强大之后却不知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还在这关心仇人死活,你贱不贱?”


    听到这难听至极的话,裳熵陡然握紧了药碗,颈侧迅速爬上几条金色血管。她体内灵力似乎不稳,经历了一场翻涌,又被她熟练调整下去,直到气息也平稳。


    半晌后,她才道:“我不够强大,如今依然是在逃命。”


    “外界正在抓捕我们,这里是青蛙村,谭雀她老家玉米村就在山下,我们之前来过这里。”


    谭蓉曾说过,青蛙会一直帮助她,所以这次自然也提供了住所和休息之处,并把她们安置在莲塘。要不是铃铛公主与青蛙村的人都擅长医疗,慕千昙这条命还真不一定能保下来。


    慕千昙嗤笑:“还逃?拉倒吧裳熵,猫官大人,您自己逃吧,别带我了,随便我死哪个角落里算了,这才是你该干的事。”


    裳熵凝眉:“为何?”


    慕千昙抬手,打翻了药碗,一碗黑泼上鹅绒。她冷冷说:“我不是说了原因?”


    “很像,但不是你,气味不一样,”裳熵瞳孔微颤,还是转过来与她对上:“我记得你”


    慕千昙打断她:“是我带你去封家找钟明琴画阵,也是我带你去的买的画阵材料,你见证了我想献祭你的全过程,就因为一个气味你就否决了,你是在自欺欺人?”


    “你心里清楚,不是我还能有谁?”


    是啊,不是她还能有谁?那天除了是双月之夜,就是个平静无奇的夜晚,她那个阴晴不定的师尊莫名让她一起睡,又否决,把她赶走,却又把她叫回去。


    这段过程里,只有那点气味有异议,可之前一起准备献祭材料,叠五角星传送符,多次找巫女了解阵法,这都是比气味要更为关键的铁证。


    “好,好,”裳熵眼圈逐渐泛红,嗓音咬在齿间:“是你干的,那你倒是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你当年带我回去难道就是为了这个?”


    慕千昙望着她,轻飘飘道:“你该不会真以为是什么命定吧。”


    第225章 保住你


    即使对师尊的本性早已了如指掌,甚至都能猜到她要说什么,可心还是因为那句话而不断下沉着,触到了底,就像是在挤压的火药库里擦燃一根火柴。裳熵怒极,刚压下去的不忿又喷涌而出,身躯周遭的灵力似乎都扭曲起来。


    她颈间再次爬上耀金色脉络,一直蔓延到脸颊边缘,衬得她蓝色眼底弥漫开晦暗的微光。


    因为运气不顺,她胸膛起伏的频率很不寻常,那副濒临暴走与虚弱之间的状态,显然不太对劲。


    “师尊,”裳熵嗓音有些哑,一点点溶解心脏来吐露只言片语:“在掌门面前,你不是否认了吗?即使所有殿主都不相信你,就算挨了三鞭子,你不还是坚持说不是自己吗?怎么到我这就改口了?”


    听见这话,慕千昙先是疑惑了下为何她会知道这些,随即便想到,这里是青蛙村,山下就是玉米村,是谭雀的老家。那么很有可能就是谭雀告诉她的,毕竟这小孩还和秦河一起来给她换过药,知道的多点也正常。


    眸色微动,她敛了神情,只轻声道:“谁知道你还能活过来啊。”


    好似在开脱,又好似无所谓结果。被认为是凶手与否她不在意了,她那位徒弟的心情会怎样更不重要。


    裳熵只看出了这些。


    察觉到她愈发涨大的怒火,慕千昙几乎以为她要暴起,毕竟这人从不会忍耐脾气,没想到那人只是冷冷看她一眼,转身甩袖离开。


    人影于花瓣间隐没,过了一会,屋里静谧无声,慕千昙才意识到她走了。目光在浅粉花瓣上飘了会,收回到掌心。李碧鸢这时又道:‘昙姐?噗呲噗呲,你能听到我说话吧。’


    ‘听到不听到有区别吗?反正都是些没个准头的屁话。’慕千昙撑着膝盖起身,环顾莲花之中,似乎要找出什么。


    ‘不是没个准头,我们可以确定当时扫描不到女主的信息了,’李碧鸢也觉得荒谬:‘但就在那天和你说完之后,在你昏迷之前,那边小世界突然传来一阵奇异波动,紧接着好多人都在尖叫,在屏幕模糊的前一刻,我看到一条龙冲过来了,这才注意到女主来了,真是吓人啊’


    “不知道,不重要。”


    慕千昙没有耐心听那些,随意摆摆手:“随便你们怎么说,女主在不在,任务怎么做,剧情又怎么样了,这种事不要再烦我,我不会再听你们说得任何一句话,也不会为你们做任何事。你要是觉得不服就把我捏死,不动手就忍着,我当你不存在。”


    ‘啊,啊?等下,你不想知道那个世界怎么了吗?喂,昙姐,真不理我啊?’


    视耳边人声为杂音,慕千昙屏蔽干净,全当没听见。本以为那边会有所反应,捏心脏惩罚或者直接把她弄死,没想到李碧鸢说了句好吧,便不再吭声了,也没有后续行动。


    管她有没有行动,有就死掉,等回到小世界,再死一次,就差不多完了。不死就先活着,活到什么时候看心情。


    兀自沿着花瓣走了一圈,慕千昙摊开双手道:“羊头老怪呢?你还在吧。”


    那怪物趴在她身上,在伏家看足了好戏,现在肯定笑到满足。她说合适的观赏对象不太容易遇到,那么不可能轻易放过她,势必要吸血到吸死为止,此刻肯定还蛰伏在某处黑暗之地。


    可出乎意料的是,不管慕千昙说多么出格的话,甚至对外喊到魔物就在这里,也没见那羊头现身。之前总是被暗处的眼睛窥视的感觉也没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有能力摸到大门却自己放弃,在魔物眼里被视作了挑战成功,又看见裳熵出现,所以兑现了最原始的诺言,真放过她了?


    那东西有那么好心?


    正思索时,身后又传来脚步声。慕千昙回眸望去,发现是去而复返的裳熵,她手里拿着一滩黑色东西,像一张纸。


    没等说话,就见裳熵大跨步走近,像是发泄,将手中的黑东西隔空甩过来,正拍在慕千昙侧颈,啪叽一声,仿佛是把一张湿纸巾摔贴在墙面上。


    慕千昙愣了会,才抬手去摸。


    黏在颈间的东西是一块方形凉布,里头是某种黏腻的膏体,被贴住的肌肤微微发热。


    裳熵意有所指:“有些孩子们调皮,总是不愿意喝药,还打翻药碗,所以谭村长准备了这个药贴,专门给不老实喝药的孩子用。”


    这言下之意就是谴责她行为幼稚了。


    “”慕千昙想把那药贴撕下来,谁知像是胶水一样粘得格外紧,若是强行撕脱没准会扯掉一层皮。她撒开手,深吸一口气,侧过脸,竟一时间没想出要说什么话来。


    半晌,才呢喃:“神经。”


    其实睁眼看到人时,慕千昙心里知道这是谁,但和记忆里差别太大,她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不过现在看来,还是那死劲,灵活了一点,但也不是很多。


    “该吃饭了。”裳熵拂开花瓣:“走吧,下山。”


    莲床所在的河滩是个堪比原始森林规模的庞大河流,它们依托青蛙们与自然界交换的灵力而生长,每一朵莲花都是间小屋,密集拥簇的莲叶托起一大片茫茫绿野,无数青蛙潜藏在水面以下,各司其职,其乐融融。


    上一次看到那么多的青蛙,还是在去年,那会的群蛙下山给她带来了非常不好的印象,连做了几天猛兽噩梦。所以这会她为了自己的眼睛,明智选择了不看,专注前方。


    两人乘坐白瞳飞离青蛙村,到山下,直奔谭蓉的屋子去。刚在院里落地,正弯腰采摘红辣椒的谭雀直起腰,嘿笑:“诶!来啦,真醒了,好得很!饭这就好啊。”


    她们进村的动静引来不少村民,都聚在门口露个脑袋看,手里一个个捧着玉米啃得带劲。


    收起白瞳,慕千昙落地,身体太虚,没能站稳,腿一软就要倒。身前闪来黑影,一双手扶住她手臂,轻柔将她推起。她抬头,就看到那双过于清澈的蓝色眼睛。


    “哦呦!”看戏的村民们叫道。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么,但两个颇有仙姿的女人靠在一起,就是很有美感。


    裳熵见她站稳了,抽回手,走前面带她进屋。屋里有一张大床,床上铺着凉席,摆有一张桌子,置几样清淡小菜。让人匪夷所思的是,每道菜里都有玉米。


    谭蓉端来了汤,满满一盆汤,还滚着热气。她布满老茧的铁砂掌直接炒盆底端过来,丝毫不嫌烫:“来来来,大补之物!”


    把盆塞进几个盘子围起的空当中,慕千昙低头一看,盆里是羊肉排骨粉丝汤,顶上黄灿灿的,铺了一排玉米。


    “咱们上仙单独还有一碗,”谭蓉拐去厨房一趟,五指叉开,捏了个碗出来:“这是铃铛大师开的药膳,上仙要一滴不剩的喝掉啊。”


    慕千昙轻声道谢,接过碗,里头红红绿绿青青紫紫飘了一堆不认识的药草,闻起来味道有点怪。她似有所感,拿筷子往碗里一插,扒开一看,果然底下藏着玉米。


    她不信铃铛开的药膳里有玉米这味药。


    这个村子肯定中了玉米邪。


    裳熵已端起碗开吃,吃相比之前优雅了不知几个度,没想到献祭一场还有纠正礼仪的功能。


    慕千昙看了会,也慢慢吃起菜。其实她胃不太舒服,哪里都不舒服,未愈的伤累及到全身,她自己还没看过,不知道体内现在烂成了什么样。但的确到了该吃饭的时候,硬塞也不是塞不下。


    谭蓉也盘腿坐上床,拿个大馍就开吃。她速度很快,风卷残云,一筷子菜下去一小半,一口馒头上就多了个缺,脸颊鼓一块,嚼两下就吞,有种劳动人民的扎实。


    嗓音也响亮:“上仙吃点菜啊,生病了就得吃点好的补身体。”


    桌上的菜色花样繁多,有素有荤,都炖得入味。谭雀已经干完了两个大馍,胡乱指菜:“吃,瑶娥上仙,你躺那么久不饿吗?”


    她怀里的腮红娃铃铛公主歪着脑袋看过来,乌黑眼珠里倒映着苍白的一张脸。


    “吃着呢。”慕千昙应了。


    裳熵换了个干净的筷子,夹了几样菜过来:“这些比较好消化。”


    慕千昙看着她雪白的侧脸,眯了眯眼。


    她真是摸不准这人的想法。


    以裳熵的视角来看,就算再怎么欺骗自己,也得承认昔日爱慕的师尊就是推她入火海的凶手。她那副愤怒的样子也证明了她相信这点,那这态度又是怎么回事?


    就算不像原著那样干脆把她吃了,但依照大傻龙那刨根问底的性子,也一定不会逃避问题,而是控诉,重复表达难过,不放弃地询问原因,指责她不厚道,自私,坏等等,怎么想都不会是这副啥事都没有的样子。


    她本来还想做个善事,像原著那样给女主当个踏脚石,送她一份肉。身养料呢,本来被吃不就是她的命?只是现在看来好像不太行。


    还是说,发泄方式有,只是藏在后面?


    她想不通,于是直接问了:“接下来你怎么安排的?”


    裳熵直言:“等你养好伤,我们去盘龙窟。”


    盘龙窟,是书海阁那片沙海里传闻中有龙盘卧的地方。


    “为何要去?”


    裳熵道:“那里有我娘留给我的一副龙骨,我需要它来精进我的修为。”


    “然后呢?”


    “然后,”裳熵顿了顿,才抬眸道:“然后我便可以保住你,不再被那些追杀的人威胁性命。”


    第226章 一笔描述


    根据李碧鸢方才说的那几段话,慕千昙大概能猜到半个月之前发生了什么。


    无非是女主从天而降,且是以龙形姿态闯入伏家,并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把她捞走,而后引起仙界喧哗。


    如果是这样,会被追杀也就不奇怪了。


    她们俩人是师徒,一个是不惜谋害弟子来换取高升之路,一个是未来可能会祸害众生的祸龙,不管众人怎么猜测龙对她的态度,两人之间会不会厮杀,都不能改变这一对师徒罪恶的象征,必须除之而后快。


    那么可想而知,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精彩的情景。


    所以即便是一向对自己自信满满的裳熵,才会觉得需要外物来辅助,才能抵挡来势汹汹的追杀。


    那日去书海阁找东西,两人虽说在那附近玩过几天,也知道盘龙窟的存在,但从没过去看过。


    裳熵此刻却能准确说出那里藏着一份龙骨,还是她娘留下的,难不成献祭消失的这段时间,她是去见她娘了?


    越想越是迷雾重重,有些问题也许出口问询就能得到解答,可慕千昙不想问了,也不太感兴趣。裳熵说要护那就护吧,女主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就让她去做,看看她是否能赢吧。


    “嗯。”


    听见她无所谓似的应声,裳熵看了她一眼。


    按照以前师尊的暴脾气,怕不是会给她一巴掌,然后再贬低她几句不自量力,自我保护都做不到还放大话要护着别人呢,也不怕人家觉不觉得晦气。


    她都能想象到女人的嫌恶语气,可实际却与惯性的想象相反。


    只从女人脸色上看不出别的,除了重伤未愈苍白消瘦外,她神情很平静,之前经历的事没给她留下表浅的创伤,而深入其间,能看到的只有一颗早就布满裂痕的心脏。


    裳熵看了她好一会,才低垂视线,又夹了几筷子菜,便回身坐好,两厢沉默。


    刚刚在院门外看热闹的一帮人不满足视野被挡,又溜进屋门外看,还是露个两排脑袋,各个都在啃玉米。谭蓉朝他们招手:“一起吃点?”


    村民纷纷回应:“待家吃过了。”“家里正做着。”“不打扰你们。”


    说是不打扰,但那一双双好奇的眼睛直往这里盯,可还让人怎么正常吃饭。


    不过也不怪他们,倒不是故意来扰人,只是平静已久的村子来了传说中才有的龙妖,且这妖之前还帮忙剿过匪,如今全仙界妖界都在关注的重点与她们这个小村产生了关系链接,这般缘分与奇妙感可不得勾得村民们过来看看。


    比他们更夸张的是村里的孩子,串门串习惯了,从不怕生,也不觉得羞,此刻都闯进屋里,拥在木床前,七嘴八舌吵着想看表演。


    贴在颈间的药膏还在发热,药物渗透进皮肤,药贴边缘处红了一块,里头也在发痒。慕千昙放下碗筷,用掌心揉了揉。


    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是有些吵,裳熵也放了碗,撑着床滑下去,坐在床边,长长的小腿抵在床沿。


    她微微弯腰,展开两手,一圈萝卜头立刻凑过来,蹲挤在一起,又笑又闹着想去摸摸那双手。


    一个孩子胆大,伸出食指戳了戳那手背突出圆润的骨头,谁知一条金色小龙从指缝间钻出来,喷了口火。孩子们吓了一跳,反应过来都哈哈大笑。


    外面人也伸长脖子往里看,只见那仙人漂亮的手指微抖,那小龙便爬着她手指向上,昂着头,张嘴尖啸,活灵活现,最后朝天花板飞去,炸成一小团烟花,洒下金红色辉光。


    孩子们看了仙法,纷纷哇个不停。那只被触碰过的手探出,拍了拍最近那位孩子的头,裳熵低声道:“好多人睡午觉呢,别吵着人了,都回家吧。”


    看了想看的东西,孩子们心满意足,愿意听话,结伴走了。守在门外的也觉得看了个差不多,再多不就不太礼貌,于是也跟着孩子们离开。一时间,屋内外都恢复了寂静,只有桌边碗筷碰瓷盘的细碎响动。


    由于自家女儿就变成了个不可捉摸的存在,谭蓉已习惯世间诸多不同仙法,表情较为寻常,见那黑衣女人回桌,便问起之后的安排。


    裳熵把想法又说了一遍。谭蓉问道:“上仙还要多久康复?”


    “有点难喔。”谭雀用筷子把一坨菜夹远,铃铛吐舌头吃进胃里。


    她之前随秦河一同去狭海给人换药,看过瑶娥上仙背后的伤,三道鞭痕道道深可见骨,血肉缺失,会让人怀疑是否能愈合的程度。


    而不久之前裳熵带人回来,那么长时间过去,瑶娥上仙不仅之前的伤没好,又添了新伤,浑身是血,脸色如鬼,比离开那会还要惨不忍睹。


    就算有铃铛帮忙,也只是勉强保命,要完全康复,没有大几个月,恐怕不行。


    谭蓉大掌摩擦着桌沿,老茧刮过木板,发出沙沙的声音:“那就有点难办了。”


    “外面追得紧吗?”


    慕千昙吃了天半,碗里菜没怎么下去。裳熵问完一句,摸了摸她的碗边,试探饭是不是太烫。那边谭蓉道:“搜到这边只是时间问题。”


    如果是应付民间的官员,要隐藏的也只是凡人,那么事情就好办了。可如今是上上下下几乎所有仙家都在派人寻找逃脱的“祸龙”与“恶仙”的踪迹,要在那么大规模的地毯式排查下将人藏住,对于凡人而言太困难。


    谭蓉只沉默了一会,便又恢复精神,大嗓门道:“也别太担心,逃跑这事我擅长,可以给你们分享点经验。”


    一听这话,谭雀满脸骄傲道:“是的!俺娘可牛了。”


    裳熵道:“逃跑?谭村长还有这种经历。”


    “我们整个村的人都有啊,出去问问,年龄大点的基本都知道,”谭蓉把最后一口馒头填嘴里,嚼两下咽了,一支胳膊肘撑桌面,另一手扶着放平的膝盖:“要说起来,我们村以前可不是住这片山的。”


    原来,玉米村是整体搬迁过来的,而原址居然是在封家地界。


    是十来年前,还是二十多年前,谭蓉那会还是个小姑娘,瘦弱,干不了活,无父无母,就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平平无奇,几乎没人会注意。


    她们村子建在封家麦田圈外的阴铅山脉后方,不和外界连通,走最近的山道都歪歪扭扭,诸多不方便。


    有年轻些的心不定,提过要不要搬迁,毕竟有个搞诅咒的家族在旁边实在是吓人,但老一辈觉得祖坟在此,不存在的基业也在此,实在迁不动,些许沸腾异议很快被大局压下去,大家只能与毒家族在一片山区里关着。


    由于土地与水源早被封家污染,种不了地,就连封家外围那圈麦田也只是摆设,所以村民基本都是靠打猎过活,山上猎物多,就是长相奇怪,但三只眼还是两只眼又有什么关系呢?能吃就行了。


    虽然日子有点苦,但那时的村长是个热爱生活的,在大事上没什么话语权,却教会了大家要苦中作乐,加之村民团结,邻里之间关系好,生活还是有所盼头。


    可后来某天,那潜藏的大雷——封家,终于发病爆破了。


    大晚上,封家差了许许多多的人举火把上山,说搜查两个从家里逃走的人,也不说是谁,进村子便把里头搅得翻天覆地,把所有人都闹腾起来,弄得乱七八糟。之后确定不在,也不说道歉,直接甩袖走人,异常傲慢。


    村里人气不过,想去要说法。村长便带人去封家,结果半路上就被稻草人吓个半死,好不容易到了门前,还被墙上的鬼面威胁,说要将他们灭村,甚至发出了倒计时,害得村民们好久睡不着觉。


    没过多久,一位侍从来到村子里,说自己传家主天齐的命令,说封家要征用这片地,让村里人抓紧时间搬走。那片山区那么大,村子才占了多少地?就是赶人而已,这就纯粹是欺负人了!


    一言不合,村长与侍从争吵起来。口角摩擦之下,村长失手将侍从推倒,竟是让人碰了头,丧了命。


    这下麻烦可大了,就算只是个不起眼的侍从,可也算是伏家的人。如今被村长弄死,招惹到封家,万一他们家随便派一位仙家出来,起手间数条人命,整个村子都难保住啊。


    所有能说得上话的人,都聚在村长家商议怎么办,整个屋里都是愁云惨淡,有人说趁现在搬吧,反正老早就有这个想法。有人说不能搬,祖坟云云。商量到天亮也求不出一个答案。


    这时,所有人都闻到一股焦糊味,外头有人过来说大事不好了。村长等人吓得要坐到地上,以为封家打过来。


    谁知出去一看,原来只是那个叫谭蓉的小姑娘组织了一批年轻人,连夜把祖宗们挖出来一把火烧了啊。


    村长差点当场厥过去。


    谭蓉拎着把铲子,小小的身体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大嗓门吆喝道:“现在没有祖宗了,走吧。”


    村民里晕了一半。


    挖坟烧尸是谭蓉提的意见,反正她野惯了,对这方面没有概念。而跟她一起落实这件事的是村里其他早就想走的年轻人,生死存亡之际,终于能借此理由离开这鬼地方。


    长辈们的尸体与白骨被安放在高高的柴火上,用了一天一夜的时间燃烧成灰,整个村子被赤红色烟雾充满,空气中飘飞着细小草木灰,屋檐床铺都落满了黑色粉尘。


    这段时间内,村里的人收拾好行李,谭蓉则带人上山抓了两只野猪,并把那侍从的尸体也做成了个稻草人,绑在野猪身上,再用绳子系了块吊在猪面前,让它们背着稻草人尸体跑向封家大门。


    挑衅完,撒了被半夜翻家的气,一行人就这么背着粮食与亲人骨灰离开了家园。


    想走出大山并不容易,尤其在自然条件如此贫瘠的阴铅山脉。村里人很快吃完了带出来的粮食,在看不清终点的山路上走到双腿肿胀,口渴难耐。有不少人嘴里说想放弃,要么回去吧,都被谭蓉用挖坟的铲子敲到头破血流。


    人们这才发现,那个不起眼又瘦弱的小姑娘,居然一直是走在前面带路的那个。


    后来,他们为了减轻负担,不断丢下行李,到最后什么都不剩,只有光杆一群人,几乎是靠吃土才勉强走出了阴铅山脉。


    遇到的第一个小村子,很穷,没啥新鲜物,但玉米管够,当地村民们端上了一大缸黄澄澄饱满如金的大玉米,吃得他们泪流满面。


    再一详细问,原来他们走歪了路,硬生生多绕了一大圈子,更加流泪了。


    这之后,村民们便开始寻找合适的宜居点,路途中果真听到了封家派人剿杀村子的事,都庆幸好在先行离开了,而后寻家的趋向就变成了避开人群,这才到了今日的飞龙崖山下。


    由于出山时吃得那顿玉米太甜,所有村民都美滋滋的把重建的村子取名为玉米村,并在翻开的肥沃土壤里洒下了第一把玉米种子。


    “好些年前那村里的,还有看不惯封家的,说要跟人家拼命,还说人不蒸馒头争口气,诶呦,”谭蓉摆摆手:“明知是鸡蛋,还要故意碰那石头,缺心眼吗?那口气值钱吗?不值,命才值。”


    裳熵道:“谭村长说得有理。”


    “苟活也是活啊,逃跑也只是跑,没啥丢面子又断脊梁骨的。大家都说我喜欢讲歪理,那有啥的,我大字不识一个,能讲出理就不错了!管她歪不歪呢。”


    至今,提到当年挖坟的惊世壮举,村里有老人评价道:大逆不道,但绝处逢生。


    经历过迁徙之事后,谭蓉势要变得强壮,就练成了如今的敦实样子,人壮起来,说话都有底气了:“总拿祖坟说事,要是祖宗真在这,看我们为了争一口气去封家送死,这才要气得冒青烟吧,找个理由让自个停在过去,不知变通,我早就看不惯了。”


    谭雀道:“娘说得对,可你说偏了。”


    “哦,”谭蓉反应过来:“瞧我这,一说起那事就歪了,来我告诉你该怎么悄悄逃跑”


    那两人交流其间,慕千昙回想着谭蓉的话,算算封家说失踪两人的时间点,再联想下江舟摇的年龄,很有可能就是江氏母女两人潜逃封家的时间。


    如果猜测无误,那两人的逃亡便间接引发了另一场逃亡,而寻找那母女两人的江缘*祈又在机缘巧合下帮助了玉米村剿匪,这一家人都与这个村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真是无巧不成书。


    再一细想谭蓉的经历,挺励志。可不晓得为此而骄傲的谭蓉,知不知道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却连书上的一笔描述都换不来呢?


    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也挺好的。


    一顿饭吃到最后,谭蓉把经验全分享了,裳熵这边刚谢过,外头有人匆忙来报。


    “不好了!村长,有仙家找过来了!”


    第227章 三天脚程


    裳熵先一步反应:“谁?”


    来人道:“不认得,进来就要搜刮我们村!”


    谭蓉登时拍桌而起:“哼,当我们还是之前那样随意挨仙人欺负吗?”


    住在封家旁边时,被人随意入村搜家,如今搬了那么远,还有仙人来看,真是抓着玉米村不放了。谭雀已亮出尖尖牙齿,龇牙道:“娘,我咬死他们。”


    “不行,也不能这样惹事,”谭蓉拐去厨房拿了一兜白饼子,又指挥谭雀去拿药包,将饼子与药全装布兜,塞进裳熵怀里:“你们快些走吧,我们尽量拖得久一点。”


    还不清楚来人实力怎样,万一谭雀拦不住,叫他们闯进来,免不了动手。龙吟一出,只怕是要招来更多人,一时间难安了。裳熵收下东西,时间紧迫,长话短说:“多谢。”


    谭雀道:“来日再见!”


    裳熵颔首示意,不再多说,大步走至慕千昙身前,一手握住她右侧手腕,把她胳膊越过肩膀扛住,另一手掌住左侧膝弯,将人拽到自己背上。把人背稳了,她快步从另一个方向跑出村子。


    当仙人要搜寻一个地方是否有某种妖怪时,势必会释放灵力,像是蜘蛛吐丝般逐步向前探索。


    所以在这时不能图快而化原身赶路,否则在泄露灵力的那一瞬间就会被盯住,就算是白瞳也不行,一样的后果。只能靠双腿,先跑出探查距离再说。


    裳熵速度很快,但跑得也稳,很快上了山。慕千昙伏在她背上,眼看着下方山路崎岖不平,却感受不到多少颠簸。


    到了半山腰时,她回眸望了眼,浓密树影之外的村落,有几道白影悬于其上,灵光湛湛,与地上人对峙着。


    “你倒不如把我扔出去,”她微微低下头,在身下女人耳边道:“她们抓了一个人,一时得意,也许会松懈点,不追那么紧了。给你留一口气,能跑得更远。”


    微弱的气流抚上耳朵,肌肤表面荡开痒意,像是被狗尾巴草挠了。裳熵睫毛抖了抖,偏过头拉开点距离,才道:“师尊当他们是傻子,还是当我是傻子。”


    “抓到一个人,他们只会觉得同伙在附近,会扩大搜索圈,不让我跑了,哪里会松懈。”


    “你说得对。”慕千昙按了按她头顶:“真变聪明了啊,和书里写的一样,就是过程不同。”


    “什么书?”这次裳熵没躲开。


    慕千昙抬起头,不断掠过头顶的树影让她面容明暗交织:“非要描述的话只为你一人存在的生死簿?”


    裳熵抿紧唇,把人往上背了点,沉默奔跑。


    “你以前话那么多,怎么现在不说了?”树林里四处充满了喧闹的虫鸣,慕千昙嫌吵,没话找话:“你是觉得我疯了吗?”


    裳熵道:“师尊先歇歇吧,等我找到地方再叫醒你。”


    慕千昙问:“到哪去?书海阁很远很远,你要靠双腿过去吗?”


    “等离开了飞龙崖,就不用这样赶路了。”


    “外面的监视也很多。”


    “那就靠双腿。”


    “要走一年吧。”


    “那就走一年。”


    慕千昙笑了声,摇摇头,不再说话。


    裳熵一口气翻越了三座山,气有些喘不匀了,便站在树荫里歇息片刻。看着时候差不多,把人放到树下,她掏出包裹,拿出需要换的药和纱布,迟疑着看了女人一眼:“我来吗?”


    在慕千昙昏迷期间,当然都是由她来换药,那时光看着那满身严重的创伤就已经心绪难平了,怎可能会有其他想法。


    可现在不一样,虽说也不至于态度不同,但为一个意识清醒的人脱衣换药,且还是一个很注重隐私与肢体接触的人,那需要注意的就多了。以防万一,她还是先问一句。


    慕千昙没看她,侧过脸望着山下的小村落:“逃亡路上哪有那么多讲究,有药就留着吧,最后还不知道要给谁用。”


    仙家比预想中的更快摸到了青蛙村,所以谭雀准备的药物并不多,正常使用的话,只能坚持一周左右。而她们这一趟去盘龙窟,乐观估计都得要个把月。


    现在伤口状况都还好,药物省着点用也行,以免用完之后赶路途中恶化,旁边又找不个医馆就难办了。且铃铛给开的药都较为昂贵,她这会也没有钱去其他城镇做补充,这样的话


    边想边收拾包裹,裳熵忽而看见药包下面压着两张银票。她将之拿出来,仔细端详后,又小心放回去,哗啦一声把包裹系紧收好。


    就算是村长,也只是靠那片土地挣钱罢了,家底肯定算不得多殷实,可给她这个不是那么熟的女儿朋友却如此大方。裳熵一时心酸,叹了口气。


    慕千昙看出她心思,说着:“怎么说你也算是当年救了她孩子和村子的恩人,加上人老实,会这样做不奇怪吧。”


    “每一份善意都是珍贵的,”裳熵站起身:“在这种时候更是。”


    她看向山下的村落,再放远视线,能猜测到这一大片山区也许都有人零零散散的生活着。而远方更不必提,只要有一双视线存在,就是危险的。


    毕竟龙实在是太少见又突出了。


    化为龙形赶路可以,但只能缩小到不起眼的地步,可那样就不能带着师尊走,这条只能放弃。


    还有一种缩短行程的方法,就是传送阵。她之前从师尊那些仙法书里看过这个法阵,凭着记忆也能够画出来,可沙海那边没有与之相对应的另一道阵法,就很容易导致终点不明确。


    如果恰好对面无人,那是幸运。可万一不小心传到了人堆里,会比现在的状态更糟。


    因为画完阵使用完阵会消耗大量灵力,到时候一旦落入被仙人围攻的境地,很可能两人都保不住。更别提住满了沙海下方多处洞穴的大量老鼠与蝙蝠,除了之前那两位,都是暗藏的眼线。


    难道只剩下依靠白瞳了吗?


    可先不说如果是靠白瞳来,行程就得拉到至少两三个月,光是召唤白瞳以及操纵白瞳需要的灵力,都不是现在的师尊能够承担的。


    裳熵先升了团火,把白饼热一热递给师尊,而后盯着火光发呆。


    思索时,她随手捡起一片落叶含在口中,慢慢咬碎,重复这个动作。如此吃了几片后,她想到了方法。


    “我去下山问问。”


    忙了一天,夜色染黑了天幕,视野灰暗。裳熵捡了几根柴丢进火堆,让火势更大些:“师尊在这等我。”


    她随手放出几条金色小龙,避免猛兽靠近,把脸蒙上下半,兀自下山去了。


    慕千昙拿着温热的白饼,咬了一口,能充当赶路粮的食物都又干又瓷实,吃起来像是糊了把粉噎嗓子。她刚想找找水在哪,就见那几条灵力化作的金色小龙凑到她左手边,缠在葫芦上晃脑袋。


    原来水壶也被放在这里了,她拿起葫芦,小龙们散去,在她面前翻滚。还是刚开始那个样子,大眼睛占了半个脑袋,身子小小长长一条,四只爪子胡乱扑腾,简直是复刻版。


    不过稍微用手扫过去,都直接穿体而过,再如何传神,也只是刻意塑造的虚影。


    依然没胃口,刚刚那一下已经是极限了,但若是就吃那么点,搞不好裳熵回来还得啰嗦。


    慕千昙把饼子掰两半,将自己咬过的那一半扔进草丛,而后把剩下的那半又费劲放回去。


    坐回原位,后仰靠着树干,她仰头望向星空。


    困意已然袭来,但她不想睡。


    不知道噩梦有没有结束,一阖眼就要被迫拉回到过去,那种感觉她也受够了。


    既然都是假的,何必还沉溺其中呢?


    一道黑影自下方闪上来,除去遮掩,露出那张皙白面容:“师尊,三日脚程外,有一座灯城。听闻那座城五日后就要开放传送阵,我们可以弄出点乱子,趁机使用那道阵法。”


    规模比较大且会有仙人来往频繁的地方,城主会下令建设一道方便的传送阵法,以促进各个城镇与宗门之间的交流。


    裳熵打听到的灯城是第一次开启,相当于某个新建筑落成,肯定没有通往书海阁的通路。但按照书海阁那到处抄书到处设阵的性子,只要从灯城随便去某个更大的城,就不愁终点了。


    慕千昙听罢,问道:“你怎么知道城镇里常设有传送阵的?”


    搁在以前,裳熵每到一座新城都是肆意玩乐,从不会了解这座城有什么。若只是知道宗门有阵,很正常,毕竟在天虞门生活了两年。


    可她从小在乡村长大,与自己一同走主线时也从没走过城镇的阵法,这种没有经历过的细节是从何而知呢?


    从离开到归来,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样貌突然成熟就已经很奇怪了,性格和阅历似乎也有所不同,这是李碧鸢都无法解释的。


    裳熵显然听懂了她的弦外之音,但并不打算作答,只是弯腰拨开草丛,把半块饼子捡起来,拍掉了上面沾的尘灰,塞入自己嘴里。而后把另半块又拿出来放火上烤到微焦,重递过去:“比刚刚更软,好下咽一点。”


    慕千昙转头看了看那几只装瞎的金色小龙,还是接过了饼。


    “我们不能在这停留,所以等师尊吃完就出发。”裳熵踩熄火堆:“师尊待会就在我背后歇息吧。”


    慕千昙道:“三日脚程,需要着急那一时半会吗?”


    裳熵道:“这个三日指的是我一刻不停跑三日。”


    慕千昙正要说什么,又听她道:“师尊不必担心,我的灵力储备还算丰厚。”


    裳熵整理袖口,动作起来更方便些:“你不用再为逃跑的事伤神了,这些都交给我吧。”


    “”


    自醒来就不怎么能提得起精神,好似都没有情绪可产生了,但听到这种话,慕千昙还是不自在。


    她是在逃啊,也不知道什么开始的,一直在逃亡了,且每一次都宣告失败。尽管她心里清楚裳熵肯定没那个意思,但那句话就像是在说,你做不到的事情让我来做就好了。


    在这人面前,她总是提防那个女主身份,可又因为无时无刻近乎贴身的相处,便不自觉露出外人面前鲜少露出的样子,可控的不可控的情绪被窥探了太多。夜深人静时回想起来,都会觉得诡异,她竟然在裳熵眼里是那个怪样子。


    这些倒也罢了,都是过去式,可没想到故事没能结束在该结束的时候,而是被裳熵以这种方式强行续命了。袒露伤口还是怎样,她并非有意,也不想因此获得任何怜悯,弄得自己有多惨似的,这只会让她更倒霉。


    “你何必呢?”她把那半块饼子又扔回去:“你明知道我是累赘吧,也知道我们之间算是有仇的,你为何要这样做?”


    裳熵把饼收起:“那就等你饿了再吃。”


    总得不到正面回答,慕千昙竟多少理解了她之前随口敷衍这大傻龙,现在是大聪明龙时她那会的气愤了,可还隐隐有一种她自己都没能发现的潜藏情绪。那就是:我能这么敷衍你,但你怎么能这样敷衍我?


    “你想让我感激你吗?”扶着树干,慕千昙颤巍巍站起,嗓音却是一句比一句锐利:“连那种杀身之仇你都可以原谅,你对我真是一往情深,既往不咎,我肯定会特别感动吧,你抱的是这种心思吗?还是你真是就一点骨气都没有,连”


    她顿了顿,才惊叫道:“裳熵!”


    原来是图方便,裳熵把她直接打横抱起来了:“现在就走。”


    慕千昙冷怒:“你放我下去。”


    裳熵歪了下头,耳后爬出一条小金龙,迈动四条小腿窜到慕千昙眉心,方才还怒音挣扎的女人瞬间失去意识,昏倒过去。


    “三天脚程。”裳熵把人抱紧,脚尖抵地,活动脚腕:“可以抱三天。”


    第228章 我不懂


    晕晕乎乎醒来时,眼前是一丛火堆,对面女人在热饼,周遭是虫鸣遍地的深山草丛。这熟悉感让慕千昙有点怀疑方才那一幕是不是梦。正疑心间,半块饼子和葫芦递过来,饼里夹了切碎的熟猪肉。


    有肉,和之前不一样,不是梦。


    “你”慕千昙嗓音生寒:“谁教你的转移话题。”


    准确来说是强行眩晕来逃避回答,都不提这行为本身多恶劣了,受制于人的时候她可以不介意这些,但这绝对不是裳熵的作风。


    以往不管是说出来多么欠打的话,她都是直言不讳,现在却懂得掩饰,这就多了几分危险。


    裳熵还是那副平淡神情:“路上遇到仙人,绕路耽搁了点时间,明天晚上之前我们必须到灯城,师尊快些吃。”


    慕千昙挥手拂开:“滚,回话。”


    裳熵直起了腰,收回饼:“不吃就赶路。”


    又是这样,慕千昙脸上隐约爬上黑气,看到利索收拾包裹熄了火堆的人朝这边走来,阴影越近,她抬手想阻止人,最起码把话说清,声音还没出,一抹金光袭来,熟悉的晕眩感剥夺了意识。


    等再次醒来时,她晕得格外厉害,胃部痉挛压过所有知觉直冲大脑,迫使她半死不活地翻过身,趴在冰凉地面捂着胃干呕。


    眼前黑蒙蒙一片,夹杂着飞来飞去的繁杂色带。她头晕眼花,皮肤由内而外滚烫,可身体却冷得发抖,五脏六腑哪哪都不对劲,像是零件出了问题。


    喉咙到肺部遍布痒意,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咳嗽,她肩膀抖个不停,喘息重而断续。


    清凉的水汽从下面浮上来,她下意识想去捞水洗洗脸清醒,手腕突然被扣住拉回,后背传来稳定地轻拍安抚。


    “你起烧了。”那声音又远又近,既朦胧又清冽,隐含磁性:“我给你拿了药,现在要用。”


    用用用,用他大爷的。慕千昙难受得不想说话,只想骂人。


    本来就不舒服,手腕还被强行按住,迫使她愤怒到顶,想死命挣扎开那只手。


    痛苦旋即催发了意识清醒,她终于睁开眼,撕开黑暗后,光芒摄入眸中,她看到了满河花灯静静漂流。


    水源砸击青石声清幽,搅浑她脑海的杂质逐渐沉淀在水清河畔。


    两人置身于一处拱形桥洞中,宽大河流躺在石板下方,水面则飘满了河灯。


    灯的样式繁多,有荷花,有金鸡,有游船画舫等,都是彩纸糊成的。里头要么点着蜡烛,要么放上某种发亮的小石头,发出或蓝或橙的光芒,铺满江面。


    水上是火,水面映着火,水下波光敛金,如同柔水造就的横陈幻梦。


    “灯城,处处都是灯。”见她冷静了,不会冲动到捞河水喝,裳熵也松开了手:“城里有很多人,我找了好多地方都不合适歇下,只好来这了。”


    这儿,指得就是桥洞。


    本来还以为实在没钱以后就睡桥洞是个笑话呢。


    虽然现在她已经变得比笑话还笑话。


    慕千昙极慢地撑起身子,倚靠墙壁:“我睡多久了?”


    裳熵盯着炉子里的药有没有煮好——她居然不知从哪里找来了炉子,在桥洞里煮药。


    “明天中午灯城开阵大典,我会想办法带你溜进去。”


    那就是一路都在睡呗,慕千昙气得笑出声来,吸入肺里的空气又压缩着吐出。她偏过头,问道:“如果我现在问你献祭的事,你怕是又要弄晕我吧。”


    “不会。”裳熵双手笼袖,眼神错也不错地盯着药炉:“你想问什么,说吧。”


    慕千昙才不信这话:“你骗鬼呢?”


    “没,骗的是师尊。”


    “”慕千昙道:“神经病。”


    “你一定要知道?”裳熵直接用手把烧到红热的药炉拿下来,搁在地上放凉。


    前几日提到这事,明显很生气,可现在非要装云淡风轻,好似不在乎被献祭了似的。慕千昙偏要将这事翻来覆去扯出来说:“是我一定要知道,还是你装死只想逃避?”


    “我不想面对有错吗?”裳熵终于看过来,一双蓝眼睛深邃透明:“我就活该被你拿刀活剐?”


    重临世间,她本来也想要个说法,可看到的第一幕场景就是那人在雪地里缩成一团千疮百孔的模样,所有苦求答案的心思都被抛到九霄云外,只想先把人救下来再说。


    伏家大本营,仙人妖兽无数,要在那样的围猎下杀出来,费了她不知道多少力气,到现在也只是苟延残喘。她没指望得到那无心女人的一声感激,可刚睁眼就是轮番指责,也不是她能接受的。


    “我知道你想说又没要求我救你,对,是我贱,被踹了一脚还要像条狗一样巴巴跟在你后面,但我没有强求你给我什么吧。我有吗?”


    “我什么都不求,但至少对于救命恩人,不要疾言厉色,你做不到吗?”


    裳熵颈间又碰上那金色脉络,由于熬药,她稍微松了衣领,锁骨与稍下部分的雪白肌肤上也布满金色,似乎整个血管里流动的都是那奇异的金色液体。


    她注视着人,仙气十足的面容不是恶狠狠的,却也藏着一股不知该向谁发的狠劲。


    “师尊,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能对秦河温柔,能对掌门顺从,能与封灵上仙相谈甚欢,可唯独看我百般不顺眼。你到底为什么讨厌我?”


    “因为你没能献祭成功?还是你羡慕我拥有龙族血统?”


    她摊开一只手,向身侧滑动,仿佛在展示如今两人奔逃的生活。


    “我还是那句话,我从出生到现在,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也没对不起谁。可在你这里,我要被你针对。到这世间,背上莫须有的罪名被所有人视为必须清除的孽龙祸害。”


    “你羡慕我什么呢?就算是龙,现在不也被喊打喊杀?我身上的一片鳞能卖的价钱,已经比之前的那个小裳熵还要高了。我应该觉得开心吗?”


    这一连串责问打过来,着实让慕千昙怔愣片刻。


    醒来之后,早已看出这人与从前大不相同,可乍一听到这些话,比起被质问的愤怒,还是茫然与不适应更多。


    这不像是裳熵能说出来的话,更不像是原著里大爱天下的女主能说出来的。此人是成长了,但貌似也不完全按照原著生长,而是走向了另一条路,不能以过去和已知未来做参考的路。


    桥洞内格外静谧,水面倒映着粼粼波光投上墙壁与两人,像是华美的罗网。


    过了良久,慕千昙才翕动着唇:“既然相看两厌,你还坚持什么呢?”


    裳熵弯下腰,双手十指交握,拇指抵住额头。


    好一会,她才深深抽了口气,抬眼时已换了神色,严肃道:“那我现在问你,师尊要如实回答我。”


    慕千昙已经从她眼中看到了问题,提前回道:“是我,不用再问了。”


    拇指捏了捏食指骨节,发出脆响,裳熵眼里逐渐烧起火。


    “双月之夜的前几天,你一直在我身边,帮我捣药,你忘了吗?”慕千昙轻笑,好似真在怀念:“你好蠢啊,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准备完材料后,后面几天我一直在画阵,是因为我不知道哪个阵才是正确的,所以都试试。为了不失败,我可废了好大功夫。”


    “对了,”慕千昙状似好奇:“所以到底是哪张阵法起了效果呢?”


    裳熵盯着她,犹如盯住猎物。


    慕千昙露出讥讽的笑:“你前几天问我,如果真是我做的,为什么还要和掌门她们说不是。”


    “你傻啊,我得活下来啊,那可是弑徒的罪名,天虞门无法容忍的,我不否认难道还要干脆认下来吗?”


    “那你现在怎么不想活下来了?”裳熵问。


    她的嗓音格外冷淡,犹如一条冰冷的蛇,游走在冰块漂浮的极地,推开所有情绪只专注寻求一个目标。


    这副样子莫名让慕千昙想到了伏郁珠,背后伤口之外的肌肤浮出冷汗,脊椎发紧:“和你有什么关系,多管闲事。”


    裳熵默默抿唇,而后突然发难,向她猛冲过来。


    桥洞本就窄小,勉强容纳两人躺开,她突然靠近,距离一下子拉近到危险范围内。慕千昙脑中空白,来不及多想,抬脚想去踹人。却被顺势抓住脚腕,女人偏头一口咬下去。


    “啊。”没料到有这一咬,慕千昙惊叫出声。


    裳熵一手握住她脚踝,一手握在她膝弯。最先咬的一下搁着靴子,虽然这点皮革挡不住她,她还是顺手把靴子给除了,复又咬上去,隔着薄薄的衣裙咬入肉中。像是破开了番茄,红色晕染开来。


    身上的伤已经够多,但大多集中在上半身,比较庆幸用来逃跑的双腿还健在。然而又有点不幸,一道新鲜的咬伤刚烙上去,还是靠近脚踝的位置,疼得她小腿细细痉挛着。


    “裳熵!”慕千昙只能发出气音,她本来就在发烧,一点余力都没,别说挣脱了,想起来抽她一巴掌都做不到,整个人压不住得抖。


    “你干什么。”


    她勉强撑地,气喘吁吁,质问都显得不够有力。


    裳熵拔出牙齿,伤口并不深,血都没流多少,残留一点在她唇上,血红与白肤的对比,多了一份昳丽:“你不是有心理准备了吗?还问什么。”


    “你放狗屁!我准备什么了?”


    裳熵弯下腰,逼近她,一手撑在她腰边,另一手依然握着脚踝,把整个小腿都搭在自己肩膀上,蓝眸子居高临下望着。


    “你献祭我失败,相当于杀了我一次但没成功,现在落到我手里,你说你该准备什么?”


    恰好是桥洞夹角位置,慕千昙退无可退,便只是冷笑:“还是那副狗样子,喜欢咬人。你想咬就咬想吃就吃,但你不是自诩善良吗?看在昔日恩师的份上,给个痛快不难吧。”


    “难,”裳熵说:“你为了杀我筹备了两年,我不回敬你两年怎么对得起你。”


    非常不妙的姿势让慕千昙仿佛回到了伏郁珠的寝殿,她似乎都能看到那床边飘荡的薄纱了。这份压迫感让她额头胀痛,反胃感涌上来,嘴里说出的话依然凶狠。


    “你还给我两年时间?你是不是搞错什么了啊裳熵,要不是在那杀千刀的伏家受伤我何至于落到这份田地?我只是暂时输你一头,又不是永远都比你弱了。”


    “你趁人之危,等我恢复过来,还有你在这叫的机会吗?”


    这无敌脑残白痴蠢龙仗着刚出锅压她一头,可毕竟中间只过去了几个月的时光,只要不是突然外挂上身,她实力不可能得到多么恐怖的增强,能逃出估计只是龙身现世出其不意罢了。


    那么,哪怕慕千昙只要恢复到寻常实力,也能和她打个有来有回。


    “趁人之危?可明明是师尊教我的,只要能赢,用什么手段赢并不重要,得失才是我最该在意的。这是你去年在掌门的小山殿里告诉我的话,我铭记于心。”


    裳熵按住她膝盖,制止她挣动:“你的伤能康复,你的灵力也能重修回来,可我给你的伤,只有我能治,你忘了吗?”


    慕千昙挣扎的动作微顿。


    她差点忘了,这毒龙的咬伤只能靠她来治!


    没等开骂,那人又一咬下来,这次落在了腰侧。


    裳熵埋下。身子,她个高,手掌也大,手指足够长,一只手便钳住身下人半个腰,牙齿便落到了另一边腰侧。尖锐刺破群衣和纱布,贴着苍白细腻如豆腐的肌肤,稍微一磨,轻易划开血色。


    掌心感受到身下人腰部立即绷紧,细弱疼吟从上方飘过来,但很快那声音消失,只有腰间的僵硬还残留,伴随着颤抖。


    鼻尖则盈满了独属于那人的冷香。


    那份感觉太奇怪了,根本也不算是噬咬的纯粹疼痛,因为她咬得并不狠,也不算深,可也的的确确是见了血,仿佛牙齿从脊椎线上磨了一遍,引起战栗,以及比疼要更痛苦难忍的触觉。


    慕千昙喘得肺都要吐出来了,体温失控着升高。


    她双手都用力推向腰间人,手掌不断划过她肩膀,连衣服都抓不起来。这家伙像是钳在她身上的锁,又如铁铸,丝毫推不动。刚碰着人的手也被一条小金龙咬住,立即失了力气。


    后背磨着地面,她被那抹黑按在角落里,终于忍无可忍大骂道:“裳熵我去你大爷的!”


    她骂得太快,呛着自己,躺回去咳起来,脸憋得通红。


    这时,一只手伸上来,盖在她唇前,阻止她继续发出声音。


    与此同时,两人正上方的桥面上传来脚步声,似乎有人经过,在交谈明日大典的事。来来往往几次后,再次恢复寂静。


    而在这段时间内,慕千昙被捂住嘴不能出声,手也不能动,只能微微睁大眼睛感受到身上某种奇异的感觉在游走。


    那是一种更令人畏惧的触感,凉而滑,鳞片剐蹭,盘向了她双腿。


    裳熵终于放过了腰间那处咬痕,顶着一张吸饱了血的吸血鬼样攀上来,按住女人嘴巴的手不动,另一只手从女人腰侧下方抄去,直到越过整个后背,手掌结结实实反勾住肩膀,身躯则贴过来,紧紧压上去。


    往常都是裳熵的体温较烫,今日由于生病,却是慕千昙更为灼热些。


    刚刚喊那一嗓子,以及无用的挣扎,都耗尽了她的力量。即使那只手撤掉,她也没说话,而是看着波光在拱形桥洞顶部波动。


    这份沉静让她辨别出缠绕在腿上的触感来自什么,那是裳熵的尾巴。


    慕千昙挣了两下,动弹不得,干脆也不动了。


    “你现在若是不杀我,以后还真不一定有机会。”她摆事实讲道理:“这会可不止一个人盯着我,不是人的也有,你们意见不同,到底想看什么样的我呢?”


    “要不然把我分一分吧,很可惜没办法公平起见了,因为我长那么大,就没见过公平。”


    裳熵脸贴着她颈窝,声音略有些被衣服闷住:“不分,我要独吞。”


    “那就快点吃吧。”


    “不着急。”


    由于人很近,她的黑发甚至就铺在自己身上,所以慕千昙说话的嗓音也很低,竟显得有几分温柔。


    “别那么小气,你就干脆一下,当个好人,一口了结我。你之前喜欢我,现在恨我,两两相抵,何必多一场折磨?”


    原著里女主杀师尊时那可是很利索的,化为龙形一口嚼个嘎嘣脆,哪里会像这样一下一下又磨又咬的。


    她曾经与李碧鸢对话,闭眼让她注意点,否则小心被女主报复。她那时的回答是既然无论怎样都会被报复,那就无所谓了。可现在看,有所谓,能不太痛苦的死亡也挺重要的。


    裳熵道:“师尊在说什么,饭本来就是一口一口吃的。”


    慕千昙跟她有商有量:“你很珍贵,没必要在我这里浪费那么多时间。”


    裳熵道:“师尊真心觉得我很珍贵吗?”


    她微微抬起头,在极近的距离与女人对视。


    可还没看出什么,就被女人按着后脑勺又按回去。


    “你再咬我一下吧,”慕千昙揉着她后脑的黑发,将她压向自己脖颈:“你知道颈动脉在哪里吗?”


    她的头发黑而亮,手感类似绸滑的布。唇则极其柔软,像两片花瓣,在她颈间停留,却也没有更进一步了。


    “快点,我得完成使命啊。”


    完成我恶毒女配被女主正义消灭的使命。


    面前就是曾经那无数次梦境里出现过的粉白脖颈,上面血管清晰,传递着略高的温度,甜蜜的血就流淌其下。光是嗅到那女人的气息,饥饿感就能将她反向吞噬。


    裳熵不具有自制力,可此刻却没有下齿的欲望。她想咬这里,但给与的应该是快乐,而不是绝命。


    她努力存下那诸多美好记忆,不是为了,这样一个结局。


    “师尊,你现在是不是很讨厌我?”裳熵问。


    到了这时候,慕千昙也很难说谎:“我一直很讨厌你。”


    裳熵似乎轻微抖了下,那尾巴缠得更紧,在腰间又加了一圈,但避开了伤口:“我刚刚凶你,还咬你,应该不止讨厌了吧。”


    “如果能让你活下去,你就恨我吧。”裳熵说:“我最恨你的时候,也是我最想活下去的时候。”


    她骗不了自己,就算最后不是师尊将她献祭,至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甚至把她从那个小乡村开始,师尊的目的都是为了献祭。


    她对过去无比清晰的记忆,也一同见证了这份她渴望逃避却避无可避的罪行。


    即使只有一瞬,也实实在在产生过恨意。


    她要回去,她要质问,她需要一句郑重的道歉。


    至少是看着她眼睛,认真一字一句说出来的对不起。


    她说完这句话,一时间,桥洞内陷入了沉默,寂静在夜色中蔓延。


    高烧汹汹袭来,慕千昙眨了眨眼,桥洞在微微旋转,晕眩让她神思混沌,身体麻木,都快感受不到身上的重量,整个人似乎在向上浮去。


    不过也是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尾巴与手臂的过度侵入,勒在她后背与双腿,胸前也紧紧相贴,这不是裳熵作为猎手对猎物的绞缠。


    而是一个拥抱。


    她又想起了过去。


    当年她失手杀了包茵陈后,不敢回家,在尸体旁边徘徊,想要报警,可又不想人生就那么毁了。着急得团团乱转,最后想到要处理尸体。


    于是她蹲在巷子里,只穿着睡衣,冷到嘴唇都紫了,手机都要拿不住,还要上网搜索应该怎么完美隐藏尸体。网*上哪能找到这些,找到了的,她也没办法实行,最后被路过的警车吓掉了魂,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她没有回复小妹的短信,而是劈开行李箱,把所有家当都塞进去,还去银行取了现金。


    站在自助机前,由于脸色太差,被保安人员关心,她一看到那身制服就下意识发抖,等机器吐出红色,握着钱一言不发离去。


    可她没有勇气走入人来人往的火车站,每一道视线似乎都不怀好意,每一个人都怀疑她,都想把她抓起来。行李箱滚动的声音从来没那么沉重,压得她草木皆兵,她还是逃跑了。


    不敢买吃的,手机没电也不去问路,不回家,不接电话,不去医院处理伤口,短短一天一夜,她脸色差得像鬼,不知是雪还是愁,害得她竟多了几根白发。


    她没办法和任何人交流,听到路过的汽车鸣笛声都会害怕,晃过的霓虹灯仿佛是追击的警车。


    她神经越来越紧绷,只能往小巷子里钻,踩着越来越厚的雪,最终摔倒在地。


    醒来之后就来到了一片全新的天地。


    对于穿书这事,她本来也有些许庆幸,至少不用害怕被抓起来,也可以暂时避开应对小妹可能的反应,没准还能拼一拼得到一个不被支配的人生,结果还是这种结局。


    刚刚与裳熵争吵,她短暂的遗忘了这些。


    不管是抱着整治还是报复的目的,她竟然真的想到以后。康复之后要怎么办,有能力之后要去哪里,要怎么打伏郁珠的脸,上十八种酷刑。要怎么拔掉裳熵咬人的牙,抽她十来个巴掌。


    可随即现实又打过来,她心里总是绝望。


    她寻求帮助给妹妹联系收养家族的那个男孩,是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男主。换回她的身份去往富贵家庭享福的,是未来注定一片光明的女主。他们天造地设,光芒万丈。


    而她不说她,光说她妹妹,都是个名字作者都懒得起的炮灰。


    或许失败两个字,是和女配一起写在她名字上的前缀,所以才会在换了个世界后,也依然发挥着不可逆转的效力。


    讨厌也好,憎恨也罢,差点让裳熵给绕进去。


    她根本没必要去争取那种以后,就死于女主手中又怎样呢?


    “好吗?”裳熵还在问:“恨我吧,为了杀掉憎恨的人活下去。你区区裳熵怎么敢欺师灭祖啊,谁给她的胆子,我以后绝对要教训她。”


    她轻轻蹭着女人的衣领:“对不对。”


    慕千昙不想回答。


    她还想起了一件事,但记忆已经模糊了,因为那是很早很早之前的过去,写在笔记本上小小的愿望。


    她一开始,根本就没有那么远大的志向。只是想离开那个水族馆而已。


    可后来,太多时候被推着向前,逼得她不得不把目光放到高处,来博取认同,和那个不属于她的家的归属感。


    再到后面,则是因为被抛弃而不甘心,不服气,为了给那些人好看,证明自己值得,有多厉害。还得养活妹妹和妈妈,所以努力往上爬。


    好像也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过。


    挤压的酸涩弥漫在胸腔,慕千昙喘不过气,声音很轻:“没意义。”


    “有意义,”裳熵很快回答:“除了你自己,哪里还有人有资格评判你做事的意义。”


    手背抵在眼前,慕千昙道:“你懂什么。”


    身上压迫感突然离开。裳熵坐了起来:“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跟我走”


    她说完就意识到,以师尊的性子怕是最烦听这种话,便改口道:“我修正我的选项,我们并肩一起走。”


    “第二,”裳熵伸出食指,擦了下唇上的血,而后握住慕千昙手腕,把她手掌翻过来,用血画下一个符号:“第八张。”


    慕千昙微怔:“什么?”


    裳熵垂着眼睫,神色如常:“你叠在祭坛上的二十五张符咒里,第八张是真正的献祭阵法。”


    慕千昙收回手,掌心画着阵法的其中一道纹路,正是原始阵法错漏的那一笔。


    “不用祭坛,也不用双月之夜,随便找个地方,用我的血,画这个阵法,”裳熵给出意见:“再献祭我一次,我送你飞升。这就是第二个选择。”


    “你怎么”慕千昙想问你怎么知道哪个是对的,随即意识到,裳熵归来以后的所有不对劲,大概都和这个有关。


    “我的确不懂你。”裳熵凝望着她,那头庞然巨物似乎再次于无人的翠绿田埂上低下了头。


    “就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所以只能什么都给你。”


    第229章 要防备着爱你


    手心里的血冰凉,桥洞里也灌满冷风。那个人骤然抽离,所有温度都泯然离散于距离拉开的空档中。


    两双眼眸对视着,目光交杂,随意摩擦就火花四溅。


    若是旁人来看,一定丝毫不怀疑这俩人下一刻就要大打出手。她们彼此也都清楚这般激荡的情绪会燃烧,却又默契不躲开,由着那一锅乱炸。


    以她的血,献祭她。


    我送你飞升。


    她敢那么笃定去说,就是确定这件事做得到,不知是否完成的献祭又蒙了一层迷云。


    所以要选择这个吗?


    狗屁,什么时候轮到裳熵给她做选择了。


    真把自己当救命恩人?还安排起别人的后路了。


    “你少提这些,没见过徒弟给师尊出主意的。”慕千昙合拢五指,望向布满河灯的水面。方才闹腾间出了汗,细碎发丝黏在她脸侧颈间,仿佛给瓷器勾出几丝裂纹。


    她吐出那句谴责的话,又觉得疲惫,眼皮恹恹耷拉下来,良久才道:“这世间真有神吗?”


    连盘香饮那么厉害的人,距离成神也还有十万八千里。而在女主跃上云端之前,世间真有神存在吗?


    “有。”裳熵也坐下来,背靠桥洞另一边墙壁,把女人受伤的那条腿搬到自己腿上放着:“我娘就是神。”


    慕千昙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所以盘龙窟真的盘卧过一条神龙,而那条龙就是你生母。”


    “不是生母,”裳熵摇头:“照她的话来说,其实我也并非纯血龙族,我是被另一位母亲生下来的。”


    慕千昙有点晕:“另一位?你有几个母亲?”


    裳熵道:“两个。”


    “”慕千昙脑中闪过了种种先进的现代技术:“那要怎么生?不对怎么怀上的?”


    她没了解过这个,难不成古代也会有某种神奇秘法,可让两个雌性也生育?或者说妖兽体质就是不一样?


    裳熵低头笑笑,左手掌心托在女人小腿下,另一手想把她裙袜剥开。这一举动果不其然受到了排斥,她及时捏住那条想要抽离的腿,下手按住膝盖:“我看看伤而已,师尊不要躲。”


    到最后咬伤还是逃不开被她治疗,慕千昙索性也不躲了,可还是晃了下视线,不是很想看到自己的腿被那人控住的画面,转向地上的药炉:“故意的吧。”


    明明让自己产生恨意的方式有很多,非得用咬这种,虽然也挺符合她的作风。


    “的确是故意的,我有私心。”裳熵抬眼笑笑:“等师尊好了再揍我吧。”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她不由得想到之前那个傻不愣登的裳熵会用什么方式劝她活着,大概是给她展示这个世界有多美好吧,翩翩飞的蝴蝶,绽开正艳的花朵,与无数想想就要流口水的美食。确实都美,但也毫无用处。


    而现在,居然用了恨。


    这是终于意识到了,恨是比爱要更加强大的力量了吗?


    只是啊只是。


    只是混到如今,她心里早已有了无数个憎恨到骨子里的人,伏郁珠,魔物,江舟摇等等。可这些恨,不也没能支撑她想要延续这个破烂人生吗?


    太糟了,已经烂透了。


    狭窄过头的时间内,发生那么多事,她真的受不了。


    那两口噬咬放在以前,她必定火冒三丈,撸袖子把裳熵揍到哭爹喊娘。可现在来看,对比身前身后那些伤,这根本不算什么,看都不够看。


    甚至那份噬咬伤害的前提,还是想要她留下。


    她心里排队去恨的人,无论是之前还是以后,裳熵都挤不到前排。


    “具体怎么怀上的”裳熵把没说完的话题捡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娘没说。我跟她交流不多,她整天在那画山水画,整个苍白世界都是画,还让我给她磨墨,不然就把我赶走。”


    “所以你消失的这段时间,是在你娘身边吗?”慕千昙微微蹙眉,心里冒着不知名的火气。


    “是的。”


    “那是哪里?”慕千昙磨牙。


    连李碧鸢的扫描都找不到,势必是个特殊的地方。


    裳熵回想道:“就像我刚刚说的,苍白世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娘一条龙在那里画画,地上,墙上,天花板上,甚至她自己身上,到处都是。我娘说,这就是飞升后会来的地方。”


    “只有你娘一个神吗?”


    “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的。”


    那是区别于小世界的空间,独属于飞升之人。可即使上去了,也知之甚少,连神自己都弄不清楚,那里都存在着什么。


    慕千昙越发搞不懂这个世界的修仙机制,但比起这个,她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过来。”


    裳熵不明所以,倾身靠近她。刚爬了两步,衣领被拉住,她往下栽倒,锁骨处猛一疼。


    她僵住不动了


    慕千昙想咬个狠得,最好撕下来一块肉,可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发烧中的手指连东西都费事,牙齿磕磕碰碰,叼着那块平直的锁骨,好不容易才磨出了血印子,还是在受害者非常配合的情况下。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见血了。她心中终于畅快了些,将人松开,自己躺倒回去,唇角还有一抹血腥:“真是惯着你了。你咬人的时候就该知道,不是只有你自己长了牙齿。”


    一次两次三次,数不清被这属狗的玩意咬多少次了,真当她没脾气的?


    就算她这会病的头都抬不起来,也不是完全没能力反击。咬人怎么了,失态就失态,至少要让心里痛快点。


    反正也没外人看见。


    她这火气也不是突如其来的,而是在听到刚刚那句话之后。


    她在伏家累个半死逃跑的时候,还以为某龙在岩浆里泡着,两人一般惨,她还跟魔物做了约定,把人捞出来。谁能想到,原来只有自己惨啊,这大傻龙享福着呢!


    气死个人。


    比起裳熵,她咬人的功力差多了,那条清晰突出的锁骨上,只多了两片血色,伤口并不深,牙印边缘有点青紫。裳熵好似丝毫不介意伤口,只评价道:“等下次你好些了,再来吧,这怎么解气?”


    慕千昙道:“等我好了,有的是方法治你,哪里需要这个。”


    裳熵伸手轻轻用指节勾去女人唇边的血:“别喝下去,你身体受不了。”


    慕千昙:“龙血不是大补之物吗?”


    “前提是你得能补,你太虚弱了,至少这会不行,以后你想喝多少喝多少。”


    “呸,”慕千昙拍开她手,手背抹去了血:“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是个吸血鬼。”


    裳熵道:“我不是,我是想吃肉的,可惜没机会。”


    “滚。”


    妖族就是烦人。


    发泄完了,慕千昙思绪也回到被自己打断的话题上。


    神所在的空间到底是哪里?修仙的尽头又是什么?一头雾水间,她忽而想到一件事,问道:“你刚刚说让我再献祭你一次,就是想把我送到你娘身边吗?”


    由于意识混乱,所以她说话也是这样,几个话题来回穿插,杂乱无章,颠三倒四,想到哪说到哪。裳熵一一听了,都顺着她进行,手下也不闲着。


    向上掀了点裙子,向下拨开染血的袜子,一截纤细小腿就落在掌中。红生生的牙印伤烙在脚踝内侧,青蓝血管被冰蓝色衣裙盖了点,显出冰冷色调,又被血印打破。


    比起关注自己的伤口,显然这个更合她意。


    “是,她老人家缺一个磨墨的。”裳熵说着,喉咙微不可查地动了动。


    原本因为没劲斜斜倚着,听见这话,慕千昙顿时来气,支起了半个身子,冷冷道:“谁飞升是为了给你娘磨墨,真有病,还真以为多好的差事呢,仙界诸位修仙修到死就是为了上去当个仆人?”


    若是外头卷生卷死的修者知道天上什么都没有,只住着个爱画画的疯龙,且自己努力得要死要活成就大道后也只能当个磨墨书童,三观都要碎成渣了吧。


    裳熵格外喜欢看她有精力骂人的样子,笑着解释道:“因为走得是献祭的邪道飞升,如果是正常修炼,当然不会这样。”


    慕千昙了然,回过味来。


    献祭说到底,是付出一定的代价,或者给与某种珍贵东西,而后向神许愿,以实现这份愿望。那么愿望实现的具体形式,可不就是由那个神来决定吗?


    就好比说,许愿飞升,那么飞是飞了,但飞了之后要做什么,是个什么身份,还不是那个神说了算。就像食物包装袋上的“图片仅供参考”。反正你上来了,货不对板?那也没用,天上不讲这个,什么大道什么传说可不都没了。


    而就算不磨墨,也会扫地,擦桌,干其他家务。说白了,别人点你上去,本质上就是给自己干杂活的。


    这就是邪道的风险,若是靠着自己悟道,飞升上仙,就和之前的神都平级,自然也就没有这方面的忧虑了。


    这么想想,慕千昙还是觉得,别追求那个顶端,只在人间做个最厉害的上仙就可以了。


    虽然她物欲也不是很高,但也不至于干巴到天天画画看书写字去,这些事随便一个人正常人在家都能做。苦苦修炼出来的实力,不用来秀,不用来告诉所有人自己最牛,那还追求高度做什么。


    琢磨着琢磨着,慕千昙反应过来,她居然又在想象“以后”。


    本来都要结束了,没打算考虑这些啊。


    大聪明龙转移话题是有一手的。


    “那个时候,我是打算留在我娘身边的,只是很快又放弃了。”裳熵说。


    慕千昙掀掀眼皮:“为什么。”


    “因为,”裳熵望过来:“我听见你叫了我的名字。”


    心灰意冷握着墨坐在书桌前时,她听见那声极轻的呼唤,来自她还想念的人间。


    慕千昙:“没有。”


    裳熵道:“真的叫了”


    “没有。”


    “叫了。”


    “没有。”


    碰瓷呢,隔那么老远,都不在一个世界了,什么千里耳听得到她的声音。


    裳熵抿了抿唇,耸肩:“好吧,那就没有,反正有人叫了,不知道是谁。”


    慕千昙放下那份不自在:“就因为这个你就回来了?”


    “想回来看看,”裳熵把正好放凉的药碗端给她:“还是有点不甘心啊。”


    慕千昙接过药,光闻味道都苦得呛人,抿了一口,更是要把灵魂给熏跑,她强忍着反胃一点点喝了。


    “看看?你在天上看不到?”


    “看不到,那里和人间是隔绝的。”


    “你娘同意让你回来?”


    裳熵道:“她本来就不爱搭理我,我走了她更开心。”


    “那愿望呢?”慕千昙依稀记得魔物是许了愿望的。


    提到这个,裳熵脸色肉眼可见变差了,脸颊鼓了一下,咬着闷气,仿佛一想起来就还耿耿于怀。


    她还没回答,先俯身露出舌尖扫过伤口,在那小腿绷紧的瞬间压住,舌尖横扫过第二下,尝到了血腥气。


    措不及防之下脚踝划过凉湿的触感,慕千昙浑身一激灵,手一抖,差点没端稳药碗,漆黑药水在碗里晃荡出波纹,久久不散。


    伤口带来的感觉本来只有疼,对于强行撕裂的咬伤更是这样,疼得人那一整块地方都麻痹。而被安抚后的伤处,混入了其他感觉,就算疼痛有所缓解,也只是更添了几分难熬。


    潮湿麻痒,软热过了头。


    慕千昙手肘撑着地面,背过脸去,忍耐地咬了下唇,还是有点受不了那奇怪感觉。


    她的手一直抖,碗里的药也抖,看得人非常忧心。她闷闷喘了几口气,只好先把药碗放下,免得待会撒了。


    “怎么了?”裳熵明知故问。


    慕千昙想说端不稳,但她不可能承认,改口想说太苦了,那不是在示弱了?于是闭了嘴,半晌才颤声道:“废话真多,要治就快点。”


    裳熵又直起身:“还是等会吧,等你睡着了。”


    这句话听起来其实有点惊悚,解读一下,就相当于,等你睡着了我再去舔你,怎么想都是一阵恐怖的恶寒。不过考虑到醒着承受这些确实更难熬,慕千昙还是默认了。


    看吧,总是这样,命运还是什么的,只给两个选项,一个糟糕,一个更糟糕。


    她上半身往下跌去,额头枕着小臂,把腿抽了回来,往回缩。奈何桥洞实在太小,怎么收回都得碰着那点热度,她也无心力爬到更远的地方去了,索性就这样。


    “得寸进尺。”她喃喃。


    虎落平原被犬欺。


    裳熵耳尖动动,听见了,低声笑笑,也不知道笑什么。


    “那个愿望是复活秦霜,”刚刚使过坏,她提起这个脸色终于好些了:“是秦河的姐姐吗?”


    慕千昙嗯了声,身子好像又在发热,头晕得人都要死了。


    “你人已经上天了,秦霜也没回来啊,献祭不还是失败了。”她微微撑起身子,拿药碗来,一口气干完,猛地把脸埋下去,藏起了被苦到龇牙咧嘴的脸。


    裳熵剥了一颗糖球,连着纸一起放在她脸颊边:“因为我娘亲做不到,她说不认识秦霜是谁,懒得出手。”


    “不认识?”


    慕千昙侧过冷汗涔涔的脸,眼眶烧得微红:“不管认不认识,这个愿望本身只是想要复活一个人,堂堂的神做不到吗?”


    裳熵道:“堂堂的神也做不到,人死不能复生。”


    说到这里,她用力握了下那脚踝,意识到伤口后松开,可也虚虚抓着,眼中闪过一丝后怕。


    但凡她晚来一会,师尊就


    她不能接受。


    须臾,慕千昙才低声道:“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的愿望固然实现不了,那仰头老怪也休想如愿,真活该。


    “献祭阵法的第一步是杀死祭品,按理说你不是”慕千昙又问,话只说一半。


    裳熵懂她的意思,解释道:“第一步不是杀祭品,是许愿,所以要先向神敲门。我娘听见有人敲门的时候,直接把我的肉身毁了,带我进了她的世界。”


    按照这个说法,那献祭其实启动了之后也就瞬间结束了,可慕千昙分明记得,魔物数过什么“她临死前的眼神啊”什么的话,怕不是假的吧。


    慕千昙道:“我们不是对视了吗?”


    裳熵道:“我根本没出那个棺材就死了,是什么时候与师尊对视的?”


    慕千昙沉默,裳熵眼睛却缓慢亮起来,语气里压着兴奋:“师尊连这个都能忘啊。”


    片刻后,慕千昙还是那套说辞:“我把你献了,你娘倒是没下来锤死我。”


    “我说了,她根本不在乎。”说完这话,裳熵手指颤了颤,掩住了眼底的神思,状似无意道:“师尊那天说,要送我一个礼物,你想好送什么了吗?”


    慕千昙反应被病体拖累了很多,下意识接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屁话。”


    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下来,少顷,裳熵的眼彻底亮起,闪耀夺目,真如宝石璀璨。她嗓音颤抖,笃定道:“那个人根本就不是你。”


    慕千昙知道了,这是试探她呢。送礼物这事恐怕是魔物变成她的样子后,哄骗人时说的。


    “我就说啊,你怎么可能突然送我礼物,没打我一顿都算好的了。”裳熵兴奋道。


    “就算不是”


    “就算最后不是你,之前也是你准备的,我知道。”裳熵只抓住结果:“但你最后选择了我。”


    她忍不住握住了女人的裙摆:“所以我再次选择你。”


    她眼睛实在是太亮了,本来就是蓝色,还像是点了什么灯似的,根本无法直视。慕千昙侧首望向河流,目光凝在飘动的河灯上,生硬道:“你被你娘杀了,那你现在是”


    裳熵笑道:“其实也不是杀了,而是让我现原形了,是听我要回来,才给我重塑的肉。体,用了她的一根肋骨。”


    “肋骨?”慕千昙有些错愕:“所以你现在只是一根骨骼。”


    “是神骨,不过来到人间后,神力也没什么用了,只能充当我的躯壳而已。”


    裳熵握了握手掌:“人身没有龙身自在,不过在人间,还是这样更方便。”


    怨不得短短时间内外貌经历了那么大的变化,原来是从根本上重新捏了。可改变的也不止外貌,慕千昙又问:“你除了见你娘,没再经历其他事了?”


    裳熵道:“我复苏了一段记忆。”


    “在我还是龙蛋的时候,我被岩浆冲出了火山,冷却之后,被一堆寻宝人带走,作为收藏品辗转经过了很多人手,染上了太多人气,所以我是以人类的模样出壳的。”


    “我流浪的时间,太久了,约莫有数百年。我重塑肉身后,也顺带记起了这些。”


    盘香饮曾经追查祸龙踪迹的时候也说过,那个龙蛋曾经被很多人收藏过,也经历了许多波折,她还想以这条路搜查龙的下落,可惜没有结果。


    龙是极具灵性的生物,很容易被所处的环境影响,来来去去被人把玩观赏,就染上了人之气。当生命出生时,会选择与环境相融的,不那么突出的方式,来保全自己,不因为怪异而被清除。


    这是刻在她基因里的避难方式。如果是鸟巢,那就会变成鸟,如果是鸡群,那就是鸡。如果只有自然,那就是龙。


    这也就解释了,明明一点人类血统都没有的裳熵,为何是以人类形态度过幼年时期的。


    弄懂了这些,慕千昙有种一次性解答多题的酣畅淋漓。


    可同时,也觉得荒谬。她之前认为与她分开的这几个月里,裳熵想要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时间有点太短了。可现在知道,其实中间隔了数百年,又觉得,太长了。


    所以那个十六岁的小孩,其实这会算得上几百岁了?


    这时,她听到一身极冷的:“魔物。”


    过去一个月,她被这玩意深深纠缠,甩都甩不脱,那份恶心感与恐惧已经刻进骨子里了。所以她听到那两个字,立即出了些冷汗,警惕地绷起身体,望向声源。


    结果对上的是裳熵了然的视线:“果然是这样。”


    “魔物会变形,会假装,所以是魔物献祭了我,而且她也一直在纠缠你吧。”裳熵推导。


    还是被她知道了,算了,知道就知道,那刨根问底的架势,早晚都得知道的。


    慕千昙阖上眼:“没准她现在就看着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魔物也没出来,还没捂住她的嘴,难道是真的走了?


    不太可能啊,她会放过死掉后“重生”归来的裳熵吗?


    “我明白了,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是相互仇视的关系。”裳熵放下了心中最大的石头,整个人的神采都飞扬起来,仿佛所有的重压都祛除了。她弯下。身子,向那道脚踝上的伤口道歉:“对不起,不要讨厌我。”


    这副样子真够奇怪的,慕千昙很想踹开她,然而犹豫片刻,还是不要轻易动腿了,便只是道:“不是想让我恨你吗?不过你的招数真够垃圾的,咬两口?你对恨的想象就只到这里吗?”


    裳熵温声道:“我只能对你做到这里了。”


    这个大傻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搞不清形式吗?


    “虽然已经说了很多遍了,但你再听一次。”慕千昙撑起身子,坐直,双手捧着女人的脑袋,直视她眼睛道:“我真心想要献祭你,没有做的理由,也是因为后果很严重,而不是我不想。”


    她以为献祭完了小世界就毁了,这的确是她放弃献祭的最重要原因。就算现在跟裳熵说点好话显然更有利于自己,但她不屑于伪装自己的真实想法,也不介意被知道。


    “哦。”裳熵点点头。


    见她一副无所谓的样,慕千昙也提及风险:“我被魔物盯上了,现在你回来了,肯定也被盯上,后悔大概率已经来不及,她非常不好对付,连具体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好。”


    就像是块石头,看似点头应得好,其实根本没听,左耳进右耳出。或者说因为关注着更重要的东西,那些都不在乎了。


    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慕千昙往后躺回去。


    谁知道。


    安静休息了一会,她又动起朦胧的思绪,在跳来跳去的片段话题间,她想到裳熵两位母亲的情况,以及可能的关系。


    她本来想说,怪不得你会喜欢我,原来是这方面基因自带的,仔细想想,还是没说。


    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她也差不多。


    “挺巧的,我也有两个母亲。”


    裳熵还沉浸在真相大白的喜悦里,闻言诶了声:“师尊为何这么说?”


    “跟你不太一样。”


    “是什么意思呢?”裳熵对这女人的过去极为好奇,已经做好了倾听的姿态。


    可慕千昙看着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况且那也是老黄历了,故事太长,根本无从下手。


    而且她的头很痛。


    “过去式了。”


    “啊”知道她不想说,裳熵也不失望,只是猜测道:“师尊肯定是在哪里受了委屈,才会天天对我撒气。”


    她说得有道理,慕千昙承认迄今为止对她的所有不满,极大部分原因来自过去。由于对天之骄子的憎恨,她才对揪着女主身份不放,肆意释放自己的愤怒。


    是了,她是在撒气,迁怒,一直都是。


    她是个恶劣的人,这样不奇怪。


    怪的是,那个承载她怒气的家伙。在这么贫瘠的情感土地里,竟然还种下了喜欢的种子。甚至生根发芽,生长到遮天蔽日的程度。


    她们两个都是怪人。


    也都偏离了原著十万八千里。


    “我想要那个灯。”裳熵也看向河面,眼里有所动容:“听说可以许愿的,我也想许。”


    她老早就想这么说了,只是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存不下一盏过于浪漫的灯。然而,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间,她直觉师尊不会拒绝。


    慕千昙看了眼:“我上哪给你弄。”


    人都在桥洞里了,还灯灯灯。


    裳熵道:“冰做的也行。”


    慕千昙真想一巴掌给她脸拍开:“我的灵力本来就少”


    “我想要,师尊。”裳熵挪近了点,长卷发垂落,那张脸蛋如雪砌成:“给我一个,这个不难的。”


    仿佛又看到她之前牙齿痒,想吃磨牙棒所以要冰昙花的样子。慕千昙沉默须臾,伸出手:“付钱。”


    裳熵道:“先欠着啦。”


    慕千昙指了指包裹:“那么多买药钱,凑不出一盏灯吗?”


    裳熵道:“咱们是逃跑啊,钱是给你用的,万一就差那一盏灯呢?”


    “冰会融化的。”


    “师尊尽管给我就好了。”


    “可以先欠着,以后要还,一盏灯一千两。”


    “啊!太贵了。”


    “要不要。”


    “要。”


    “冤大头。”


    “昂。”


    两人一来一回,一句不断,又突然同时安静。


    头顶的桥面再次有人行走,脚步声从一头到另一头,像是个进度条,对视从开始到结束。


    声音远去,慕千昙用口型说了句蠢货,要钱的手翻过来,手指缓慢展开,手心中央放着个镂空的冰昙花,正冒着森森寒气。


    “谢谢师尊。”许久没说这个词语了,裳熵多说了几遍,谢谢,谢谢,谢谢,不嫌烦。而后才小心把花喷下来,催一条小金龙钻进冰昙花内部,转身团成豆大的烛火。


    “有我在,我会吸收所有的热量,我不会让你融化。”她笑嘻嘻的,脸上跨越数百年重新有了曾经十六岁的影子。


    她将含着火的冰昙放入河水,轻轻推远。


    一点光汇入万千光之中,好似没什么差别,但又是如此的独一无二。


    “你许了什么愿望?”慕千昙问。


    裳熵道:“我的真心对师尊总是一览无余。”


    那就是和她有关了。


    饶是习惯于接受她种种好意的慕千昙,也不由得叫了她的名字:“裳熵。”


    她说:“没有必要这样。”


    那是你自己的愿望。


    裳熵则是道:“我刚刚说没人有资格评判你做事的意义,我现在也这样认为。”


    但这就是我的选择。


    慕千昙望着她,良久,错开视线,追逐着冰昙远去。


    “师尊,就算知道你曾经想杀我,我也无法坦率的伤害你。”


    满河灯火灌满小小的桥洞,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记录永恒的铜板般深刻。裳熵缓慢说着:“而就像不能伤害你一样,我也不能再毫无防备的爱你了。”


    慕千昙觉得好笑。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这里面哪有第三种选项:“所以呢,要防备着爱我吗?”


    “是啊。”裳熵说:“要防备着爱你。”


    第230章 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


    那天不知道怎么结束的,随着话题的持续,慕千昙渐渐撑不住,被困意笼罩,最后睡着了。


    带病入睡并不能让人放松,反而像是在火上煎熬。无数盏灯翻了,冰昙融化,水变成了油,梦里全是燃烧的大火。她胶着翻腾了一整夜,休息得并不安稳,再睁开眼时,头顶是小巷的屋檐,天光已大亮。


    她伏在裳熵背上,身体依然是透支后的寸寸倦怠,过亮的日光刺到她有些睁不开眼。


    两人站上倾斜的屋顶,裳熵一手扶着她,一手撑着烟囱,略微矮下。身子观察远方。


    灯城不算很大,视线所及都是平头小楼,唯一扎眼的是城中心一栋圆形大宅,宅里宅外张灯结彩,


    簇拥了黑压压的人群,都在*庆贺即将开放的法阵。


    察觉到她醒来,裳熵低声道:“等阵法激活,我们就过去。”


    反正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慕千昙只嗯了声。


    她松开原本于女人脖间交握的手,指尖向下滑去,摸到了腰间。衣服上还有个撕咬出来的小洞,破损的纱布换了新的,下面的咬伤已经不见了,皮肤光洁。


    那么脚踝上的伤也不用看,必然也愈合了。


    就算拼命遏制思绪,脑海中还是浮现出一副画面。那就是灯火昏暗的桥洞内,她躺在地上,这女人


    趁着不正常的热度爬上脸颊前,慕千昙赶紧拿把大白刷子覆盖所有记忆。


    这种东西不能去想,一旦联想,那马上就会发疯,拳头发痒想要揍穿整个小世界。


    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这样吧,略过略过。


    灯城开阵在即,人潮涌动起来。慕千昙心头并不安宁,她终于捡起了自己单方面搁置的通讯:‘李闭眼,魔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的老天,’李碧鸢差点喷出泡面,哭天喊地:‘你愿意跟我说话了啊昙姐?真不容易啊!’


    ‘回答。’


    ‘具体是什么我们还在研究中,暂且把她称之为BUG,就像运行系统里会出现的漏洞。’


    就算平时不怎么涉及相关概念,也能听懂这个是危险的信号。既然是系统诞生的问题,慕千昙直接搬出设定里的最强:‘她会比女主还强吗?’


    李碧鸢嘶了声,斟酌道:‘与其说强,不如说是神秘莫测吧。’


    ‘就算是再厉害的反派,只要在我们认知里,那就可以干掉。而缠着你的那东西,我们还不了解,是个什么构造,什么来源,目的是什么,都难以捉摸,所以显得很强。’


    换了个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像是一种首次出现的疾病,还是个有自我意识的,完全琢磨不透她想做什么,还没有特效药,所以无从下手,差不多意思。’


    慕千昙道:‘那先不提消灭的事,现在能做到监测吗?’


    那东西神出鬼没,第一次见面是在挂满黑布的屋子里,地上摆了蜡烛,那时还以为她是需要借助这种特殊条件才可以出现。


    可是就在她接下赌约,走向雪中白蛇大桥时,魔物出现在了所有人头顶。就这么凭空浮现,除了慕千昙,没有一个人能看见她。


    这之后,她跟在慕千昙左右,在她说错话时出现,捂住她的嘴。那时甚至伏家人就在自己面前,可无人察觉。


    太过于难以理解了,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仙人也做不到。


    ‘很遗憾,这个也不行,’李碧鸢叹息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又要怎么监测呢?’


    估计再问什么得到的都是否定回答,慕千昙干脆直接问道:‘你们现在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李碧鸢道:‘我们正在开发一种机器,争取能够送现世的东西去小世界。’


    想到自己是怎么过来的,慕千昙冷笑一声,才道:‘你们要送人过来?其他小世界的难道不行吗?’


    按照她之前的话说,这世上应当同时存在许多小世界,有无数人可以拿来使用,这已经是现在就能实现的技术,何必舍近求远要求现世呢。


    李碧鸢道:‘昙姐,我这句话可能有些难听,但是你知道我不是说你就好了。’


    ‘其实,大部分角色本身的智商是不够的,她们被作者设定好行为逻辑和性格,基本就不能做这些事以外的事情了。像你这种是少之又少的存在,啧,严格意义上来说,你也算是一种BUG。’


    想想也是,思维逻辑已经定轨的人,突然给她丢到不同的环境,不崩溃就好了,怎么可能还要去思考如何做任务。


    慕千昙道:‘小世界的不行,那现世的人来又有什么用?难道你们过来之后身体会不一样?’


    ‘传送装置不止是对人的,更重要的是还有武器。’李碧鸢把重音放在了最后。


    慕千昙顿了顿:‘枪?’


    她能想到的现代热武器只有枪械类,以及各种核平世界的大型玩具了。


    可这是修仙世界,若是拿枪过来,对那些民百姓肯定是好用的,但对于能够翻山倒海的上仙,以及目前还不知成分的魔物,那东西会有效吗?


    ‘武器当然也要单独研发,’李碧鸢又开始吸泡面:‘核武器就别想了,传送物质去小世界需要极大的能量,还要考虑回来的,那太复杂了,武器肯定也要尽可能简便。反正到时候再看吧,这就不是我的领域了。’


    听起来是好消息,至少那帮穿书局的人的确在做事,可仔细一想,分明都是些看不到尽头的计划。慕千昙问了个扎实的。


    “你们给出的办法都是在研究之后,那得多少年过去了,没有能眼下就立刻用到的应急计划吗?”


    李碧鸢道:‘目前还没有,因为我们是第一次遭遇这种bug。’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那就这么等?之前不是说要放弃这个小世界了吗?怎么还要派你来观测呢?也不怕魔物到时候顺着这个观测爬到现世去。’


    ‘那玩意暂且应该还意识不到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小世界,想要认知觉醒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李碧鸢喝了口可乐,气泡水发出滋滋声响:‘而且吧,当时会说放弃,是因为女主不见了,我们认为这个世界早晚都会崩塌,没有继续观测的价值,但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嘛。’


    ‘只是观测,到底会有什么价值?’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研究,我只说两个字你就明白了,资源。’


    慕千昙果真明白了。


    现世的种种资源是有限的,不管是哪一种,都有用尽的那一天。若是那时技术发展跟不上,没有清洁的新能源补充,或者环境污染太严重,未来可怎么办?


    所以他们自然而然的,会眼馋起小世界的资源。


    如果能做到两个世界互通,能把外面的东西搬到家里,可不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了吗?


    ‘别看你现在这个世界,那是又大又全,什么都有啊,就以为所有小世界都是这样的,其实不然!’


    ‘更多的世界,是那种只有两个主角周边的设施比较完善,而其他地方只有空白的状况。’


    ‘就比如说你那里,你在男女主所在的城市,所以那个城市很完整。你可能去过其他城市,甚至国家,也很完整,但离女主越远,细节丢失的就越多,可能更远的地方,就会直接不显示了,还有可能干脆刷新不出来。’


    ‘不过即使如此,你所在的那个世界与裳熵这个,也是极其少有的,又大又完整的世界了。而这里面,又以裳熵这个更甚。’


    ‘只要还有一丝可以继续研究的机会,大家都不会放弃的,所以在女主重新出现后,我们的研究计划重新提起来了,这才变得不一样的。’


    李碧鸢说这些时,声音有点哑,含着一种长时间不歇息的干涩。慕千昙听地直皱眉头,问了句:‘你多久没睡了,可别死在我前头。’


    ‘啊哈哈,啊哈哈。’李碧鸢干巴笑了笑。


    她似在边吐游魂边开口说话:‘熬了好几个大夜了,我现在眼皮叠四层,能夹断蚊子的吸管,黑眼圈已经变成黑脸圈了,勉强活着,什么时候死不好说。’


    ‘你不是只监管,还忙什么?’


    ‘哪里啊,我要做的事情很多的,就不提每天都要写一卷日报吧,就光是观察小世界的各种成分,各种自然规律,与现世的差别等等,那工作量都不是闹着玩的。哎呦,不想提。’


    ‘对了,你可能忘记了,我的职位是研究员,而不止是观测员,我也是需要建模型跑数据的。总之,难得我头发都要掉完了’


    听着她在那边细碎抱怨,慕千昙的意识逐渐飘远。


    现世穿书局暂时不会放弃这个世界,也就不会切断联系,那么多少还是比没有的好。可她们现阶段除了提供个搜索引擎,也根本帮不上什么忙,怎么渡过困难,还是要靠自己。


    可她们对魔物何尝不是一知半解呢


    更别提,还有一件更可怕的事。


    “时机到了。”


    传送阵的炫光冲天而起,裳熵额角蜿蜒而下一滴汗,翻过手掌,将一把新换来的金子塞进嘴里。


    她转身跳下屋檐,在小巷子里左右奔跑,直到来到一处空置的大仓前。她嚼碎金子,含了满喉咙的火,先进去拐了一圈,确定没人后,再从各处点燃,直到大火吞噬整个货仓,发出刺眼的耀白色。


    热浪席卷而来,火中飘出雪花般的黑色尘灰,空气被热量扭曲到似要融化。


    裳熵后退几步,看向四周,确定火势不会蔓延后,再次转身钻入小巷。


    提供给城镇的新传送阵,往往都需要经过几天的检查,还需要复杂的登记,才可以对外开放使用,而裳熵等不及了,只好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这是她昨晚上精心挑选的地方,与城镇和森林隔绝,火烧不过来,但表面看起来很有威胁。龙焰烧完了大仓所有能烧的东西就会熄灭,足够拖延很长时间,也足够吸引视线了。


    她向城中央奔去,逐渐看见了人,纷纷大喊着火了,向大仓的方向跑。裳熵逆着人流,低头自边角落跑,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这样,终于跑到了圆形大宅跟前。


    这时,大宅前的广场还站着不少人,他们虽然没有被大火引走,可注意力显然已不在传送阵上了。所有人都站在广场边缘,看向远方冲天的火光,七嘴八舌,窃窃私语。


    裳熵绕到大宅后方,眼前四方无人,她低声说了句抓紧我。


    感受到身后人紧抓的力道后,她脚踩上墙面,用力借着突出的窗户飘上房顶。脚踩瓦片,她小心前进,越过屋檐,看到宅子中央略高的平面上,一圈阵法的微光。


    下面原本有几个人看守,可由于外面的动静太大,也不得不出去维持秩序了。此刻恰好无人,裳熵勾紧身上人的双腿膝窝,边向下跳边催动灵力,在着地前,传送阵光芒大涨,将她吞没。


    短暂的扭曲后,她在另一座城镇的传送阵现身。这里人也很多,好在她提前告知师尊要把脸遮上,而她自己,还没有用这张脸以裳熵的身份出现过,所以就算恰好在人堆里,也没关系,不怕被认出。


    这座城应当是灯城唯一连通的城镇,也不知道会不会通往书海阁。裳熵先去对面记录终点的石碑上看了眼,惊喜发现,书海阁正是其中一个目的地。


    她正要再冲往阵法内,有一个看守走过来,想问她有没有补票付钱。


    从其他城镇过来,还想从这里离开,是需要另外再买票的。裳熵不想用钱,自然不理,反身绕过他,加快了脚步,在那个人找其他看守过来时,再次没入光晕。


    慕千昙在她背上,看到了全程,不由心道:真不像她的作风,干起坏事来得心应手了。


    她作为龙蛋的时间有数百年,但这段时间不可能全部都和人在一起,大部分,应该都被放在仓库之中,但就算如此,也不容小觑,辗转那么多手,经历那么多事,带来的影响,还是让她变得不同了。


    只是慕千昙老是不习惯罢了。


    “我后面会补的,”裳熵道:“等我们情况好一点了,那个大仓,还有使用传送阵的钱,我都会还给他们的。”


    慕千昙道:“跟我解释什么。”


    裳熵平视前方:“担心师尊觉得我变坏了。”


    差点疑心她能读懂心声了,可最终只是担心自己在师尊心中的形象变化,引起反感而已。


    “距离变坏还差得远。”慕千昙说。


    裳熵道:“好,那我多跟师尊学学。”


    光芒骤然散去,可阳光突然毒辣多倍。天上的圆太阳像是在着火,把火种无时无刻洒向大地,远处的沙丘连绵起伏,传送阵周边种着火红的红棘,空气中漂浮着熟悉的酒香。


    这里是书海阁,外头就是大沙海,盘龙窟就在其中。


    裳熵背着人迅速离开人群,往沙中城镇的方向赶,要去盘龙窟需要做些准备,师尊身上的药也需要换。


    昨晚上她看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已经用了能用到的最好的药,那些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格外慢,甚至根本不怎么恢复,而体温也迟迟降不下去,维持着低烧的状态。


    这很明显不对,裳熵试了一晚上,用灵力还是用其他的,都无法让伤口好转。她心中升起不安,而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师尊。


    可即使她没说,慕千昙现在的心也很沉。


    她再次想起了那件比魔物还要糟糕可怕的事。


    她展开手掌,看向手心的纹路,丝丝缕缕的灵力缠绕在手指间,异常微弱。


    这两年来,她对于修者身躯的陌生操作,使得她数次跌落险境,像现在这样灵力透支的情况,不是没有过。但只要解决了那时的困难,体内灵力都会逐渐爬升,到最后恢复到正常水平。


    这个过程里,就算是速度慢,也不会出现一动不动,甚至倒退的情况。


    而现在,自离开伏家已经过去了挺久,可她的灵力,完全没有恢复的迹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