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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0-24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231章 我们聊聊


    自从献祭那天开始,她就一直处于过量使用灵力的状态,还接连受伤,没有喘口气的机会。这也就罢了,若是好好修养,都不是问题。


    可为了能够逃出伏家,以及战胜伏璃与秦河,她吃下了大量的药物,借此实现了目的,缓解燃眉之急。但是药三分毒,那些东西对身体的损害都是不可见的。


    她半妖之体本就脆弱,瑶娥的身子更是弱于常人,稍有不慎就留下大毛病,强绷过了极限就会断裂。万一这次伤透了,让经脉都废了,无法再修仙,那以后要怎么办呢?


    如果她们成功渡过了这次困难,而她的身体就此停滞在这种状态,不能恢复,她就彻底失去了在这世间立足的能力。


    到那时,已经走到高位的裳熵,当然是愿意给她庇佑。可若是那样只能依仗别人的未来,她不能接受,宁愿立刻去死。


    收起手掌,慕千昙盯着晃眼的金色沙漠,眸色微闪。


    再等等吧,看看之后有没有康复的希望,如果真变成废人了,那时就恰好彻底了结。


    裳熵稳稳背着她,脚踩沙地,一路不停,像条鱼儿游进之前两人游玩过的城镇中。


    此时气温很高,无云遮挡,阳光热烈,晒得建筑都要融化。一扇扇屋檐顶反射日光,灿烂耀眼。


    外面人不多,基本都窝藏在建筑中避暑,每栋房子里都传来高声交谈的笑语,檐下乘凉,推杯换盏。


    路过某一栋建筑,里头挤满了人,暑气都快要溢出来。声音吵嚷,焦灼一处,有人突然拍桌大叫,格外响亮:“我就说那个人早晚会遭报应吧,这不是来了?”


    立即有人附和:“哈哈哈哈,可不是吗?那帮丑闻缠身还能高高在上的上仙,就适合这种人人践踏的下场。”


    “不然呢?干了坏事还想大家捧着,凭什么所有的福气都叫她们给享了。”


    “平时最喜欢骂别人死老鼠,这下到底是谁被全仙界追杀,活成‘过街老鼠’了?真活该!我倒要看看她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这些骂词里面没有主语,可慕千昙就是觉得,大概率是在骂她。果不其然,一阵摔碎盘子的清脆咔嚓声响起,有人踩上桌子:“不许骂瑶娥上仙!”


    裳熵脚步微顿,抬头望向黄土色建筑的三层小窗。


    屋内安静一瞬,接着有人冷冷道:“骂她怎么了,现在是只有我们在骂她吗?还是她干的那些事不该骂?你也稍微懂点事吧,是该分清好坏的年纪了,该为谁说话还弄不明白吗?”


    “我自有判断,用不着你们教!”那声音有几分熟悉,显然只有她有这样的想法,可即使发声者只有一人,还是说出了千万人拦不住的气势。


    “她就是坏怎么了?她不仅坏,她还厉害,只是一时失势,又不是以后都这样了。你们既然听了传闻,不知道是龙把她救走了吗?连神龙都站在她身边,还不够证明她的正确吗?”


    提到龙,众人不由得一阵忌惮,光是想到那杀伤力极强的大妖,就在外面不知道那个角落里发育着,就让人心底悚然。


    不过再怕也只有一瞬。转念一想,世界那么大,那么多上仙都在追杀,那龙不知道在哪躲躲藏藏呢,就算他们在这吵闹到整座城市都听到了,也不能传到那龙耳朵里。


    于是那人胆量又回来些:“龙又如何,那是盘掌门点名要追杀的祸龙,预言里毁灭世界的不就是她?她选择了瑶娥,只能说两个人坏一起去了,证明了谁的正确?”


    “反正在背后这样说别人,不是你们的正确。”


    “她做错了事,有什么不能说的。”


    “她要是真错了,干嘛还要去伏家?去找死吗?如果献祭的人真是她,裳熵也不可能回来后,还要去救她。你们都不想一下合理性的吗?”


    “为什么要我们来想这些啊,大家都在骂她,你不骂显得你很清醒吗?”


    “你们不是总骂我是疯子吗?我哪里清醒了?我不知道。”


    那人铿锵有力道:“但我晓得,一味跟着大众去骂‘坏人’,并不会让你们突变成好人。而你们这样说只是想与罪恶划清界限,显得自己多追求正义似的。殊不知,这种随大流谴责她人来树立自己正向立场的行为!反而最虚伪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一阵低低的乱语,显然很多人都在生气的边缘了,那个人居然还在继续。


    “欺负我最多的明明就是你们,现在却告诉我,最该讨厌的是一个和我没什么关系的上仙,你们怎么好意”


    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停住,似乎有人堵住了她的嘴巴,而那个人还在低声道歉。


    紧接着,窗户打开,两道影子逃也似地从上面跳下来,落到地上,屋里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人在说晦气,倒喝彩。两只爪伸出来,啪嗒一声把窗户关闭,将嘈杂言语都闷在里面。


    落下来的两个人,正好就在裳熵面前。一只毛茸茸的老鼠,一只气急败坏的蝙蝠,正是之前她们两人来书海阁寻书时遇到的寻书蝠和看门鼠,弱水与盼山。


    “他们好讨厌,天天在那里说说说,出来聚会不是玩耍的吗?老是骂人,算什么。”弱水还在气恼,额上的刘海飞来飞去。因为不小心打碎了酒盏,身上飘着一股酒香味。


    盼山给她擦身,叹了口气:“谁说聚会就是出来玩的,那么多人在一起,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你老是和他们犟什么?谁也不会念你一句好。”


    “谁需要那个了,再说”


    她说着说着,感觉到身后的两道视线,不由得抖了抖,回眸望去,看见一个格外漂亮的黑衣女人站在那,背上还背了一个蒙面女子。


    盼山发觉不对,也转头望去。弱水慢慢睁大眼睛,一个字脱口而出:“瑶”


    盼山及时捂住她嘴,瞳孔震颤,一张长满绒毛的鼠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情则跌宕起伏。


    本以为远在天边的人,居然就在楼下站着,这是多么惊悚的画面。好在不是当人面说坏话,不然还要更尴尬一点。


    与她的五味杂陈不同,弱水兴奋得原地起跳,翅膀扑腾扑腾,差点掀起一阵沙雾。她全黑的眼珠子定定落在那蒙面女人脸上,嘴里呜呜作响,而后意识到哪里不对,转向那黑衣女人。


    “这是谁?”由于嘴被捂住,声音有点糊。


    盼山松开她嘴,抬头看了眼楼上,确定窗户关好了,四周也无人,才低声道:“还能是谁,和瑶娥上仙一起的,只可能是裳熵啊。”


    弱水道:“她不长这样。”


    裳熵开口道:“的确是我。”


    弱水诶了声,兴奋之色未减,不过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样,好似下一刻就要撸袖子和人干起来似的:“你怎么变样子了?”


    上一会见面,她就是这样,总是搞反正面情绪的表达方式,高兴与开心体现出来的都是一种阴恻恻的黑暗,现在这毛病还是没变。


    依稀记得从前的事,慕千昙扒开回忆,忆起弱水全家被杀,才导致了她情感异变,变得疯疯癫癫。而这份过往,莫名让她联想到了银蛇身上的那块蝙蝠妖印。


    为了给封家足够的资源来炼制妖印,伏郁珠没少偷偷派人去抓人抓妖,四处端老巢,该不会弱水全家,就是被大伏杀掉的吧?


    这毕竟只是猜测,慕千昙没有提起,也没有深度询问弱水当年的具体情况。


    如果真让她猜对了,那弱水要面对以自己的力量绝不可能撼动的仇人,只会觉得更加绝望而已。


    裳熵解释了自己容貌改变的理由,不过没提起娘亲和苍白世界,只说骨肉消融后重塑了身体。弱水丝毫没有怀疑,表情扭曲到对于一只蝙蝠来说有些吓人。


    “那你们怎么突然来这里啦!”


    盼山则替她做了回答:“是要去盘龙窟吗?”


    弱水恍然大悟:“哦哦!神龙遗物!”


    看到她们这副样子,对面一鼠一蝠已脑补出她们过来的目的,既然是龙,去盘龙窟拿遗物,就再正当不过了。


    盼山还是那副有些别扭的奇怪神情,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及着什么说不出来似的。弱水则直接道:“你们现在就要过去吗?还是先去我们家歇一歇?”


    她说完才意识到,邀请客人回共同的家,是需要另一位家庭成员同意的,赶紧转头看向盼山。赶在她开口前,裳熵道:“多谢,不必了,我们现在可能在被追踪。”


    为了不吓到她们俩,裳熵刻意改变了说辞,把可能被魔物盯住,变成了简单的追踪。


    慕千昙看了眼她的耳朵。


    虽说已告诉这大傻龙数次魔物的存在,但这家伙一直都是不怎么在意的样子,还以为她根本没意识到这件事的可怕,原来还是记住的。


    听到这话,盼山神情警惕,扫了眼她们身后:“那就更不能在这停留了,先回去再说。”


    慕千昙道:“不必了。”


    盼山抽了抽鼻尖,明显面露不满:“都这种时候了,就算瑶娥上仙嫌弃老鼠窝,这也不是挑剔的时候吧。”


    原来刚刚露出那副犹豫神态,是因为愿意同意她们去家里,可还是在意着,或者说介意着慕千昙之前的嫌弃态度,才会有几分奇怪,以及难说出口。


    “”


    慕千昙沉默。


    她会有这种反应,还是因为上次见面所聊的内容,实在是太惨烈了。


    弱水请求她帮忙,面子丢进地里,还被她往下踩了踩,言语中也不乏谈到对鼠类生物的恶心,那样不欢而散。


    平心而论,若是慕千昙被那般轻蔑且冷酷无情的对待,到了如今的场景,她只会嘲笑落难的对方,并且很有可能落井下石,可盼山不计前嫌邀请她们回家避避,这份心胸倒是比她宽广多了。


    如果是往常,慕千昙不会在意这种区别,她一向了解自己性格的缺陷,也并不认为有错,别人心胸宽广那就让他们多吃点亏呗,可现在不一样了。


    自从知道她身上那些糟糕的部分也可能来自设定,就无法再平常面对。


    她总忍不住想,我这样做,不就顺了那该死创作者的意思了吗?


    她追求率性而为,可她的性并不来源自然。身份带来的束缚已经不知不觉缠绕住了她的思想,她试图挣脱,可也同时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反正结果都是一样。


    所以,她没有疾言反驳盼山的误解,而是平静道:“就是现在,我们可能被魔物监视,为了你们的安危着想,还是不用了。”


    魔物两字一出,对面两位果真脸色大变。


    她们的日常生活距离这种生物太远,而那东西的恶名又总是伴随着腥风血雨出现,任谁突然听见,都不能保持冷静,脚底板都要颤几颤。


    盼山畏惧地转动视线,四处看了看,想象着藏在暗处窥视的视线,身上毛毛都炸了一层。弱水则是咬住了爪子,吹起刘海,疑问道:“魔物长什么样子?”


    “先不管这些了”盼山两指撑住脑袋,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粉白的爪子一挥:“如果那东西真的在,我们也已经被看到了,既然这样,该怎样就怎样吧。”


    她说得有道理,按照魔物之前给出的时间线,早在她们俩第一次来书海阁,这一鼠一蝠两位都已经暴露在魔物视野下了。而她们平安无事到今日,应当是没勾起那玩意的兴趣。


    毕竟按照那羊头的口味选择来看,对千篇一律的平民百姓的生活,连转折的乐趣都不存在。


    裳熵还想说什么,被盼山打断:“别说不需要,你们没有直接去盘龙窟,而是来城里,不就是想要个落脚地吗?这里人多眼杂,没有比我们家更合适的地方了。”


    话已至此,裳熵便道:“多谢。”


    随着那两位一同离开城镇,进入漫无边际的沙海之中。


    许是太阳过于猛烈,慕千昙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在升温,头也开始晕眩起来。她忍不住垂下脑袋,虽然没出声,可勾住她双腿的那双手臂用力更紧,奔跑的速度也显然加快了。


    不论多少次,想到如今的处境,慕千昙都有种一了百了的冲动,可那份希望也像是吊在兔子身前的胡萝卜,不至于饿死,总保留着触手可及的距离,认为吃一口就能续命。


    万一她的身体能恢复呢,万一裳熵拿到了她娘留给她的东西,真能摆脱魔物纠缠呢?


    就算是烂命一条,走到现在也不容易啊。慕千昙赌了那么多次,赢得的全是一场空,这一次,就给她真实的成功吧。


    为此,她可以不去介意以往命运给与的所有欺骗了。


    三道影子快速飘在金色沙丘之上,连片大风吹过,蒙上橙黄的雾气。


    不多时,前面两个黑点停在一处沙丘前,掀开了什么,一处向下的洞穴展现在几人面前。


    在沙漠里挖洞,听起来是个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习惯于改变环境的生命自然会找到合适的生存方式。


    她们就像是生活在封家地下的蚂蚁,用了一种特殊工具,将沙子变成了可以支撑起洞穴的坚硬物质,并向下修出了一条通道,连阶梯都有,墙上还挂着纸做的壁灯。


    跟着两位一起走下去,脚踩上阶梯的部分立即簌簌掉了不少沙子,裳熵下脚犹豫了些,弱水道:“没事没事,我每天都会扫地,直接下来吧。”


    她噔噔噔往下走:“瑶娥上仙还是第一次来我们的新家做客。”


    已经到了别人家里,还待在背上就有点不太合适。慕千昙拍了下裳熵肩膀,那人在走到最后一节阶梯后,终于将她放下。


    腿还有点软,慕千昙站稳了,抬眸打量四周。


    说是新房,其实只是用木头和某种沙石简单装修的洞窟,由于深入地下,所以没有窗户,但点着不少灯盏,融融灯火笼罩着许多手工做出的家具上,依照体型而来,比正常都要小一号,显出几分温馨。


    “来这吧。”盼山领人去屋里,花朵与叶子装饰的格子小窗铺得干净整洁:“你是不是受伤了?”


    慕千昙轻压腹部,弯着腰进了屋,鼻尖充盈了某种踏实的花香:“有一点。”


    盼山整了整床:“在这睡会吧。”


    弱水扒着墙壁溜进,兴奋的黑色眼珠盯着人看。裳熵也掀帘子进来:“师尊,该换药了。”


    由于人多,狭小的空间顿时有些拥挤,慕千昙嘴唇微动,半晌,还是嗯了声。


    其实她不太喜欢这种被所有人明摆着照顾的感觉,也没经历过,很不适应。但都这种地步了,还要冷面相对,倒也没不知好歹到这种程度,只得先压下那阵不舒服。


    盼山冲天花板上的弱水道:“走,咱先出去,让上仙休息休息。”


    弱水维持着高兴奋状态,身上毛毛根根直立,迫切想要带瑶娥上仙参观一下自己的小家,但即使再如何心情飞扬,也还记得上仙状态很差,只好一忍再忍,先跟着盼山出去了。


    刚走出屋,她便不舍道:“我想给瑶娥上仙看看我做的东西。”


    盼山搂着她的肩把她往外带:“不是时候,你没看见她脸有多白吗?比纸还白。那个样子,哎呀,根本不是受了一点伤,不知道被怎么折磨过了,她哪来的闲心陪你闹。”


    弱水扣了扣略长的指甲:“那怎么办,我去给她买药!”


    说着就要飞奔去开扒存钱罐,盼山赶紧把她拽住了。这死脑筋上回就把所有的钱用来请瑶娥上仙吃饭,好不容易这段时间攒了点钱,又要全用掉,那可不行!


    “用不着,裳熵那里不缺,你看不出来吗?”盼山叹了又叹:“最起码也不要现在就闷头给出一切,再等等,若是她们真的需要,开了那个口,你再去拿也不迟。”


    她把人带到阶梯上,又勾头看了眼帘子,这才低声道:“其实这样说不太好,但是很有道理,所以你听着。”


    弱水的注意力本来一直在屋里人身上,被揪住耳朵拽回来,这才面对那位朝夕相处十来年的挚友:“我听着呢。”


    盼山道:“这是个好机会,我们收留了她们,神龙和上仙算是欠了我们人情。若她们能过了这关,我们就有提要求的机会了。裳熵那种性子的人,一定不会视这种恩情为无物的。”


    弱水摇摇头:“我没有什么需要她们为我做的呀!”


    “你啊!你真的没有吗?”盼山恨铁不成钢:“你的家仇呢?忘记了吗?”*


    弱水愣了愣。


    盼山道:“我说得难听点,咱们这种普通小妖,根本没有计较仇恨的能力,只能想办法让别人来帮忙。”


    “所以这次,我同意把瑶娥带回来,不是因为我多善良我真的讨厌死她了,又傲慢又凶残的女人,但就算是现在的她,也比我们强,你懂不懂。”


    “以及裳熵,趁着现在,你必须要和她搞好关系。别管她是不是预言里那条祸龙,这对我们来说不重要。”


    “老老实实了那么久,书海阁随便一只妖怪都能踩到我们头上作威作福,那么有一位大妖要毁灭这样的世界,我们就没必要跟着那些上层的大人物一起去谴责她了,我们要站在她身边。”


    “我再一次提醒你,你家的灭门之仇只有依靠裳熵这样的人物才能报,听见了吗?”


    见弱水一脸懵懂,盼山用力晃了晃她肩膀:“总之,你不要傻到什么都不要就付出全部了!活着要为自己考虑啊。”


    弱水微微垂下头,眼珠子往上翻,又是个嫌恶的表情,但嗓音却柔缓:“你总不会让我吃亏的。”


    盼山噎了一下,刚想大吼,又想起有人在,赶紧压低嗓音,手指快戳进她脑袋:“你长点心眼吧!”


    她暗戳戳说完,心里总算舒服多了,推着弱水继续爬台阶:“你现在去城里,关注一下外面的风向,要是有人发觉裳熵她们往这边来了,就赶紧回来报信,听懂吗?”


    这是为好朋友办事的好机会,弱水应了声好,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盼山眼见她飞远,这才折返回去,正好赶上裳熵从屋里出来,还是那句话:“多谢。”


    想起方才还在算计着帮忙报仇的回报,盼山也有些不好意思:“不用。”


    这种时候,说再多都没用,裳熵也不矫情,一一记下恩情,转而问道:“请问这附近有空置的洞穴吗?”


    盼山愣了下,才道:“有,你需要吗?”


    “拜托了。”


    屋里,慕千昙拿着纱布和药,一件件脱去了衣服。


    本来裳熵想要替她上药,但是她不知为何,格外疲倦,只想独自待着,便拒绝了。自己别着手别别扭扭地把药上好,缠上纱布,向后躺跌进柔软被子里。


    天花板是彩绘出来的天空,用笔着不是太细腻,但充满了美好的元素,云朵,小鸟,可爱化的太阳,以及一颗颗树木,还有藏在云彩后的半边月亮。


    有些地方画得很好,有些地方则很糙,看来是那两人一起画的。


    慕千昙抬起手臂,盖在眼前。


    屋子里很香,并且不是刺鼻的香气,而是某一种很淡的,却均匀充斥在屋子每一个角落里的盈香。很容易让人平静,产生困意。


    现在应该可以休息吧。


    可她的眼前却总是闪过盼山,弱水,裳熵的脸。


    不去解读她们的注视是否藏有算计,但表现出来的,的确都是好意。


    从前不是这样的。


    之前,她十八岁生日后就此滑坡的人生里,除了小妹,其她所有注视,几乎都代表着恶意。


    被送回那个小巷子家里的那位大妈的注视,包茵陈的注视,打工时路人的注视,老板的注视。家教撒谎被戳穿时那一家人的注视,以及曾经处理过霸凌事件的同学的注视。


    久而久之,她讨厌视线,厌烦被看见低落状态的感觉,所以不想示弱。


    因为知道自己摔倒后,会有无数双踩上来的脚,她会粉身碎骨,再也没有爬起来的机会。


    但就在不久之前,她以那样濒死的状态,跑过了塞顿城的主干道,在所有城民不怀好意的视线里,满身伤痕跌倒,而后狼狈地爬到了终点。


    这两天她情绪很不对劲,所以没空去回忆自己近段时间经历的种种细节,可一旦脑袋空下来,就总是忍不住回忆。


    就好像那天,她被戳穿学历谎言,从主人家里逃出来,到屋檐下避雨的那段时间。


    那些人在背后该怎么说她呢?


    怎样极能所能的贬低,嘲讽,蔑视,庆祝恶人终得恶报。


    因为展现出被压制的一面,就会面对接二连三的指责,所以她讨厌别人的注视,尽管承受的是善意,也很担心潜在的变质。


    裳熵她心里真没埋怨?盼山乐意让她过来?弱水对恶语当真一点都不在乎?


    她活得真如惊弓之鸟,也是怪可悲的。


    羊头老怪?原作者?李碧鸢?不知道还有哪些观众看爽了。


    她放下手臂,再次睁着眼看天花板。


    别想了吧,她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要细想,不要深究,否则早在十八岁的时候,她就活不下去了。


    微微偏过头,慕千昙看到穿透书架上满满的图书。


    盼山也挺努力的,学习那么多知识,自己修建新房,一步步站稳了,作为一只老鼠,活得挺精彩。


    所以还是事在人为吧书上的字扭曲成复杂的花纹,眼里所有东西都在扭转,慕千昙被困意俘获,阖上眼沉入深眠。


    片刻后,盼山进了屋,见她打横睡在床上,嘀咕道:“什么睡相。”


    嘴里骂骂咧咧,还是上前把人给搬正了。确定她睡着了,盼山才低声道:“要不是为了弱水,我才不会收留你。”


    她愤愤骂完,就要出去,可脚步没能迈开。她哼了几声,回头去摸了摸女人额头,感受到一片滚烫的温度,不禁咂舌:“这是晕了还是睡了。”


    从柜子里搬出厚被,给人盖上,又摸了某种特制土方药在她头上,盼山这才道:“发点汗吧,要不是为了弱水,要不是”她拎着一块钱袋出门:“生病的人得吃点有营养的。”


    另一边,裳熵走入一条只有些微光芒的空洞穴,随手清扫出一部分,而后盘腿坐下。


    抬头看向面前的无边黑暗,她道:‘魔物,出来,我们聊聊。’


    第232章 小心


    慕千昙睡得很不安生。


    梦里很黑,大片夜幕压下,盖在身上,重得人翻不了身,挣扎着怎么都起不来。


    习惯与噩梦相对,慕千昙知道该怎么快速脱离,便不再无谓跑动,紧紧闭上眼,找到梦与现实的突破口,并不断放松肢体,往下坠去。


    风刮过耳朵,她却跌进一片燥热的柔软中。


    最后梦醒时,撕开胶着的黑暗,书架摇摇晃晃在她眼中定了形。她逐渐恢复意识,大汗淋漓,热得心燥。勉力往下看,瞧见自己身上盖着至少四层被子。


    “”什么鬼。


    在四层被子密不透风的保护下,慕千昙衣服湿透了,贴着身体,碎发都黏在脸颊脖颈间,像是一道道裂开的纹路。


    她难受到不行,无语着坐起身子,一层层推开被,汗水往下滑,被窝里热气直往上飘。


    衣服全部湿透,变得微微透明,绞缠着她,让她像是被绳子缠住的水鬼,被床铺咬在嘴里。额头还贴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在隐隐发烫。


    一条腿滑下床沿,慕千昙撕下额头那玩意,发现是种黑色固体药剂。


    帘外传来足音:“醒了吗?”


    是盼山。


    慕千昙把那东西放在一边桌上:“嗯。”


    “要不要洗个澡?”


    就算时间不合适,就算上半身有大面积伤口,慕千昙也容忍不得了,立即答应。


    她拿上换药工具出了屋,接过盼山递来的洗漱用品,和一件宽大的黑色长袍,跟着她走进一个圆形的房间。


    盼山指了指屋里:“就在这洗吧。”


    还有别扭在,只有两人的情况下,总归是不对劲的,所以她说话时不看人,说完就出去,也不多言。


    慕千昙还挺喜欢这种相处方式,把竹帘子放下,隔绝屋内外。


    这间房比其他屋在顶部多了个洞,应当是透气的地方。屋中放着一个大木桶,桶里装着半桶清透温热的水。地板微潮,蒸腾着暑气。


    板凳有点远,慕千昙懒得过去,脚尖穿过木板下方,绷直脚背,将小板凳勾拉到自己面前。


    放下换洗衣物与洗漱用品,她边拎着毛巾走向水桶,边动着手指拆掉衣服。


    到了桶边时,散发着潮气的衣物坠地。慕千昙垂眸望向水面,纱布也一圈一圈的拆出,药液与伤口粘合,她咬着下唇,用力一扯,轻轻嘶了声,把纱布也扔到一边。


    这桶看起来用了很久,表面有一种均匀的木色,躺进去肯定很舒服。但考虑到她整个上半身几乎都遍布伤口的情况下,她还是选择了沾湿毛巾一点点擦。


    湿毛巾游走全身,擦去所有潮湿,总算是把鬼打墙的噩梦残留也给抹去了。


    她如释重负般的呼出口气,又将头发洗了洗,最后擦干身体,用毛巾包住湿发,侧着身子朝向屋顶漏下的光。


    在偏白的日光下,她的肤色更显白,几乎与地面上的纱布同色。腰腹间有一处贯穿伤,此刻略微弥合,鞭痕则依然可怖,犹如鲜红的烙印贴在她身上。


    她将手掌贴上胸腹部,随着呼吸一同起伏。


    良久,那只手掌滑到了腰间。视线也向下滑去。消瘦腰肢与脚踝上的牙印,是真的不见了。


    慕千昙气息哽了哽,一手撑在木桶边。


    水还热着,雾气缥缈。过了好一会,她才慢吞吞地捡起衣服穿上,走出门。


    盼山正迎过来:“上仙洗好了?”


    长发全拢到胸前一侧,慕千昙擦拭着头发:“嗯。”


    她其实有点想说谢谢,但不知怎么回事,那话卡在喉咙里,就是说不出口。


    盼山自然没指望从这位上仙嘴里听到好听的,只是掀开衣服,摸出一封信件,递了过来:“这是之前你刚出事的时候,弱水那孩子写的。”


    慕千昙微怔,伸手接过。米白色信封手感磨砂,很薄,表面用一种金黄色贴纸封起。


    “就算你讨厌我,应该也知道弱水那孩子对你是真心的”


    “我并没有讨厌你,”慕千昙将毛巾搭上肩膀,手指下意识穿过湿发往下滑:“应该这么说,我没有针对性的讨厌你,我是谁都讨厌,所以”


    她顿了顿,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稀有的语言内容从她嘴里流淌出来,根本找不到节奏,刚一开头就陷入了卡壳中。


    盼山也没料到她会说这种话,没有被针对的感觉是挺好,可是面前这位一视同仁厌恶所有人的观念,也让人有些难以评价。两人间没人说话,一时气氛僵硬起来。


    少顷,还是盼山打破沉默:“这样啊,不过,每个人还是不一样,就像你可以对弱水不友善,但这不会改变她对你的态度,所以我说她是真心。”


    深深吸气,她又道:“我说这个不是替她表白,只是我晓得她根本不敢把心意送给你,所以帮帮忙而已,就看在我给你准备洗澡水的份上,至少把这个看完吧。”


    慕千昙捏着信,点点头。


    “有一些”盼山斟酌着词句:“你看她的样子,就知道她的表达能力不会很好,所以这封信是我给她写的,里面一些句子也是我听了她的意思后,帮她整理的。总之”


    “也算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意思吧。”她说完这句,便摆摆手,像是想要拂开什么似的,去浴室收拾去了。


    所以别扭说着半天,就是指信里的话也是她想说的?


    慕千昙轻笑一声,兀自进了屋,坐到床边,先把头发擦了个半干,而后梳好。墨发随意垂落,铺上床面,清新的香气散开。


    她将信封翻来覆去的看,没找到署名或者其他小字,便干脆拆了。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展开来,是用不怎么好看的字体写成的一页文字。


    {他们又在笑了,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如果听到了,希望你不要在意啊!


    你看那些人拍手称快,好像多见不得罪恶似的,可他们并非出于正义而去谴责,只是乐于见曾经嫉恨的人失去一切,且不愿思考,极尽可能的歪曲事实,以表达自己好人没好报而已。


    不仅如此,还要叹一句天道不公,世风日下,把自己人生的失败与无能全归结于所谓的不公平。


    毕竟,错不可能在我,那总要有什么东西出来承担骂名。


    他们都在指责你,说你恶有恶报,但那根本不是仗义执言,只是借题发挥。


    你看,已经不会有人支持你了,所以,你要继续精明,还要接着做他们眼里冷血无情不择手段的坏人。被愚钝者抛弃是好事一桩,不用怕逆风而行,走他们唾弃又不敢走上的那条路,才能抵达你所追求的真理。


    你逃吧,我等你,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歌颂您罪行的歌谣不会只停留在我家乡的山谷中,而会传遍仙人两界的所有角落。掌握力量的人总有颠倒黑白的能力,您身上的恶名会在您飞升时全部消失不见,他们对你的畏惧早晚会变成崇敬。


    该清算的那些家伙,不用刻意去记名字,早在你出事的那天,他们就已经与您划清界限,站在您的对立面,山脚下,您低头就能看见。


    等他们笑完的时候,才能真正看到您为了走到那个顶点付出了多少努力。}


    其实大部分内容,方才在楼下她就听到过了。不过再一次呈现,避无可避,说实话,慕千昙看到一半,就因为不自在而遮住了一半眼睛,勉强看到了最后,差点把纸张给揉了。


    又是这种感觉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股酸涩文艺风充斥校园,莫名奇妙所有人都开始不说人话了,沉浸在各种象征与抒情中,什么仰望天空,伤感,流泪,夕阳等等,像是病毒一样传播。


    而那时,只有她格格不入,无法共情,并把这类文学全部打入矫情的范畴。班里有人放电影,一到煽情桥段,她也会起鸡皮疙瘩,浑身不适,好似天然就对类似情节过敏。


    大部分时间遇到这种情况,她都可以完美避开。在那大傻龙老是说点有的没的时,她也许一巴掌打过去,然而此刻,她面对这封已经进入脑子的信,却没办法当没看过。


    从这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至少那位弱水是满心的憧憬,这份情真到足以撑过火炼。可这种略显中二与幼稚的表达方式,实在让慕千昙有点接受不能,手指都要蜷缩了。


    瑶娥上仙名声确实不好,且以外界的角度看来,在秦霜姐姐那件事后,很容易联想到她是故态复萌,所以没法轻易相信魔物的解释。


    不管那些人出于什么目的去骂,这份骂名都在情理之中,是一种能预料到的正常表现。


    而慕千昙这会,也确实是在逃,且还是全程由裳熵帮助下的逃。到她这个地步,属实称不上一句体面,说出去都丢人。


    可这些内容,在那份信里,都换了种剧本。


    好似她才是被迫害的正义主角,一朝落难,早晚会拿到力量,重回王座什么的


    慕千昙没想到在这遥远的沙洞里被一只蝙蝠写的信拉回到中学时期,她被这种密集的论调尬到头皮发麻,双腿并拢,指甲快要扣掉。


    一场逃命,搞得那么热血。


    她今年二十八岁了,还要忍受这熟悉的尴尬。


    忍了好久,才忍下这股子奇异感。她缓慢呼吸,重把信展开,又粗略扫了一遍。


    这份信里是不论对错完全的偏颇,在之前,她不会在意一个小角色多余的情感,可如今,她自己的创作来源都是虚假的,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把信折起来塞回去,虽然不排斥,但未免太过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慕千昙坐了会,给自己重新上了药,默默等待。


    也不知道裳熵死哪去了。


    闲来无事,她又把信拆开,翻过来瞧瞧。


    话说,这个字太丑了吧,老鼠爬


    另一边,洞穴之中,裳熵端坐着。


    这片地方也是被老鼠挖出来的,用特殊黏液固定过,不像沙窟,更像是与一种黄土色窑洞。里面长久凝滞着土腥气,还有一股略显干燥的泥土气味。


    而除了裳熵所坐的位置,其他都是成片的幽深黑暗,说话时会有回音飘荡,寂静中又显出几分诡异。


    往上一层就是炽热的沙海与日光,下方却如同坠入地狱,森冷沉沉。


    在她说出那句话,邀请魔物出来聊聊后,前方洞穴里似乎无甚变化,抛出的质问没得到回应。


    裳熵神色不变,目光焦点始终凝固在某一点,分毫不挪:“出来吧,我已经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话音刚落,一声叹息从黑暗里飘出。


    “唉。”


    裳熵微微直起腰,心道:来了。


    面前的洞穴空腔似乎扭曲一阵,一张苍白的羊骨面颊浮出墨汁般的黑暗,一点点显露出细节。


    卷曲黝黑的羊角盘复着突出的花纹,光泽流转,自头骨伸出生长。四只细长到变形的手掌连接着锁链从后方延长,边发出铁器摩擦的声响,边扶住那具头骨,慢慢飘荡出来。


    那略显细长的眼窝处空空荡荡,本不该存在什么,可却有一种强烈的注视感。好像什么伪装都无法阻挡她目光的穿透,又似乎世间发生的所有事都逃不过她监视似的。


    她的下颌偏窄,头颅形如一柄剑,邪气非常,嗓音则深醇:“奴家可不记得,曾留下过什么味道。”


    其实裳熵并没有闻到味道,但方才那句感受也不是说谎,只是并非通过嗅觉,而是一种第六感。


    在献祭这事出来前,她在极偶尔的情况下,才能够察觉到不对劲,有时是压制,有时是窥视,那时根本不知道魔物是什么东西,也就无法把那细微的不适与魔物挂钩。


    而到了现在,她肉。体的重塑似乎带来了更加敏锐的感官,始终有一种让人不太舒适的围绕着她。


    在师尊说出魔物这件事之前,她本来以为这种不适来源于对新身体的不适应,可得知有那种东西可能跟在身后,再仔细想想曾经有过的感觉,两厢对比,她得出了魔物还在的结论。


    不过,她也是在赌,没想到赌对了。


    “长话短说吧,你到底要做什么?”


    魔物轻笑:“每个人都要问奴家做事的目的,为何呢?”


    裳熵道:“莫名其妙被盯上,正常人不都是先问问被盯的理由?”


    魔物轻笑,如此温润沉醉的嗓音却说着令人愤怒的话语:“因为你们没有能力直接打败奴家,所以都从言语交流开始尝试吗?”


    这是挑衅,而裳熵坐定不动,只是道:“我们还年轻。”


    魔物歪曲着头骨:“虽然年轻,但你的强大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说得好像我有多厉害,不还是被追杀逃窜到这里?”裳熵说。


    “能从伏郁珠手中逃脱,已经证明了你的能力,何必谦虚。”


    又想起那日场景,裳熵坐在苍白世界中,日复一复磨着一块墨,手下是越来越宽大的黑色。那时,她忽而听到一声极轻的呼唤,墨掉落在地,她转过头。


    她向沉溺于山水画间的母亲说,我要回去。


    母亲说:如果留在这里,可以得到永生。若是回去,死了就是死了,没有再来的机会。


    她说:我不要永生。


    由一根神骨重塑肉身,她回到那个世界中,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无数人冲出屋子,向地上那个人扑去的画面。


    震怒之下,她仰天长啸,塞顿城屋檐上的雪成片滑落。所有人的目光投向天幕,那个翱翔于云层间的巨大身影。


    已经上百年未出现的龙族降临在塞顿城,救走了那位罪孽深重的罪人。


    想到了持续至今日的疯狂追杀,裳熵轻轻摇头:“不够。”


    她还不够强,应该说差得远了了,否则也不会藏在这里,小心提防他人的视线。


    魔物凝视着她:“你想保护那个女人。”


    裳熵道:“是,你想说什么?不值得?还是什么一片真心被辜负?如果是这些,我听过了,你不用再重复。反正无论我做什么,像你这样的人都一定是无法理解的。”


    魔物道:“你多虑了,奴家只是想问,假如她再一次背叛了你”


    裳熵打断她:“纠正一下你的措辞,没有什么‘再一次’。”


    献祭那会明明就是魔物在假扮,至于之前的那些准备先不提那些,她们两人之间的事,要等都平安之后再去讨论。


    魔物道:“那就没有再一次。那么假如她背叛了你,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和那位伏家主滚到了一起,你会作何感想?”


    她说这话时,很显然在等某种激烈的反应,是愤怒还是憎恨都好,期待那崩裂的瞬间。可惜那女人没受影响,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首先,”裳熵举起手指:“我和她只是师徒关系,别说是为了求生和谁滚,就算是正常情况下,她想和谁就和谁,我喜欢她不代表我就有资格管她了。”


    “其次,你说的这种话必定是假,师尊不会这样做,她宁可去死,也不会屈居人下。”


    魔物问道:“你就这么信任她?”


    裳熵顶回去:“不然相信你吗?”


    “但如果是伏家主强行要求呢?你以为那时的她还有反抗的能力吗?”


    “你想问我的感想吗?”裳熵摇头:“无非是铲除伏家主的理由多了一条而已。”


    魔物沉默下来。


    片刻,她又道:“你是否好奇,为何除了你之外的人,都无法感知到奴家呢?”


    裳熵道:“如果你知道答案的话不妨直说。”


    魔物道:“因为我们本质相同。”


    不知怎么的,明明师尊不在这里,可裳熵却想象出了师尊听到这话时可能会有的反应,于是她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羊骨轻笑道骨骼响动。


    裳熵站起身:“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奴家已经回答过你师尊了,只是为了有趣。”


    “那就来纠缠我吧,我命硬,玩起来不是更有趣?”


    “奴家为你提供的难题,还在撰写中,请不要着急。”


    这几乎就是在预告,我未来等着害你了。裳熵道:“可别又是那老一套了。”


    魔物道:“法子是新是旧,好用不就行了?”


    裳熵转头看向来处,轻哼一声,又转回来:“既然我能感觉到你,就说明你的无敌对我而言无效,你大可以多嘚瑟一段时间,只是希望当我们真的面对面时,你不要因为害怕逃个没影。”


    她将方才摘下的锁龙环拿在手中,魔物曾装成一枚铃铛带在她脖间将近两年,如今她把这小窝随意揉捏成球,放入口中嚼碎咽下:“我会用我最擅长的方式解决你。”


    似乎能听见锁龙环被嚼碎后咕咚咽进胃里的声音,魔物发出了一声叹息,隐退入黑暗:“那就在胃里再见吧。”


    第233章 我很羡慕你


    门外走进来一人,动静不小,慕千昙本在嫌弃那封信稀烂的笔迹,听见声音,稍微被吓了下,信件抖了抖:“谁。”


    进来的是裳熵,脱去外袍随意搭上衣架,脚步不停奔到床边,半蹲下,搂住她双腿,把脸埋进去,一气呵成。


    低头就能看见女人铺开的长卷发,以及牢牢盖住她双腿的脊背。慕千昙抬手撑住她肩膀,想把腿抽出来,奈何她抱得太紧,死不撒手。她只好劝道:“你找死吗?”


    裳熵收紧双臂,又用力抱了下,这才松懈些,但还虚虚搂着。她缓慢昂起脑袋,高挺鼻梁擦过腿面,露出来的一双蓝眼睛深邃莹亮。她小声叫:“师尊。”


    慕千昙把信折好塞回去:“松开我。”


    裳熵原本抱住她小腿的双手展开,撑在床沿,她眼神盯在女人手指根部的那枚金戒上:“如果未来师尊有需求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


    这么一开口,突然之间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慕千昙抬高一点腿想把她踹开:“胡言乱语。”


    “师尊不容易信任其他人,那自己养大的,用起来不是更放心吗?”


    面对魔物时尽可以随意说,好似不在乎,这会虽然也在监视下,但真看到了人,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求取点名分,最起码想要成为师尊首次考虑时的优选项。


    裳熵自下方盯着人,眸中蓝光悠悠转动。


    慕千昙听懂了点,向后退至床上,眼神带了点嫌弃:“你一天到晚都想什么呢?”


    不过是紧张气氛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安宁时刻,出去了一趟,这么短的时间内,回来又想歪了,真是佩服。


    裳熵没有提起魔物,虽说师尊也知道有东西跟着,但见面的事能藏还是藏。


    她手掌向前探,也顺势爬上了床,坐在边缘处。保持了一段距离,撑在床上的手最近,与那双腿只有半掌,再一探身就能将之掌握其间。


    黄土洞穴不大不小刚好,放了不少手工家具,整体都是暖色调,气氛自然而然滑向温馨。慕千昙拿枕头垫在腰后,身子靠在床头,微微斜着头看人:“你干什么去了?”


    裳熵道:“去买了点吃的。”她指了指屋门方向:“都在外面放着呢。”


    见完魔物她就赶往城里了,这不算说谎。


    “买吃的?”


    裳熵解释:“要下盘龙窟,不知道要在那里待多久。”


    慕千昙看了眼门帘:“如果只是为了储备粮食,那为何还要来这边,买完吃的直接过去不就行了?”


    “原本”裳熵抿了下唇:“我是想把你留在这里,自己下去的。”


    沉寂了数百年的盘龙窟里出现什么东西都有可能,她担心自己到时要御敌,难以保护师尊,所以原本的想法,是先把她放在一个安全的,自己也能够着的地方,便往城里赶去。


    不过,路上碰到了弱水和盼山,计划发生了变化。


    到这里,她还坚持安顿师尊的想法,可她始终放不下心里那点不对劲,便想要试探一下那个未曾谋面过的魔物。谁能想到,竟然真的就藏在她们身边的黑暗里。


    那么无论如何,也不能放师尊一个人在这。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等师尊歇好一口气,她们必须要快点离开,以免魔物对那盼山她们也产生了兴趣。


    “但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裳熵道:“我要带你一起去。”


    尽管她没有解释,可慕千昙全看懂了她的言下之意。


    她现在这个样子,是需要单独考虑如何安放的累赘,就像是个玻璃物件,带走赶路的时候总要先思考会不会被弄碎,以此拖慢她人的步伐。


    身下床铺很软,身子能恰到好处的陷入,再盖一层薄被,像是被包裹。慕千昙沉在柔和之中,心也似被裹挟,不在原地,胸腔里有一种不详的空。


    她看着薄被表面的绒毛,微微出神。


    裳熵向前倾身,侧躺在她身边,小小的床其实有点挤不下两个人,于是她动了动喉咙,又靠近一点。


    突然,她听见女人说道:“手。”


    “嗯?”


    慕千昙向她展开手掌:“把手给我。”


    裳熵把手送出去:“怎么了?”


    慕千昙牵着那只手,手的主人被吓,想把手抽回去,她按紧了,牵拉着手指,将女人手掌翻转过来,让她掌心向下,而后隔着被子贴在了自己小腹上。


    “试试,看看我还有多少灵力。”


    她的手有些干燥,冰凉无骨,是师尊常有的略低体温。裳熵没料到这触碰,浑身抖了下,又被那轻柔的力道扯着覆上女人身体。


    一想到手下是什么,她全身犹如过电般酥麻,手指都颤抖起来,嗓音紧得有些可怜:“师尊”


    慕千昙只是平静重复着:“试试。”


    她的表情一如既往淡定,裳熵压抑呼吸,强压下激荡的心情,十分小心控制着力道,轻微向下按,掌下的小腹传来柔韧的回弹。她手心快要出汗,指尖发麻,将灵力注入女人体内。


    当她看清内部的情况后,所有飘飞的思绪都坠地了。


    师尊的灵力还有,但已所剩不多,非要量化的话,可能只够白瞳飞出狭海几个来回。


    这就算了,而游走灵力必要的经脉也又细又窄,和普通的灵力耗尽还不同,如同从根部枯竭。


    见她一副难言震惊的样子,慕千昙挑破了她不想说的现实:“我的灵力好像恢复不了了。”


    她食指中指并拢,将腰带一端绕上,卷啊卷,缓慢抽出腰带。她扯开衣领,展露出重贴上纱布的伤口:“不仅如此,伤势也没怎么变化,就算用了药也一样。”


    裳熵瞳孔颤动。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也早就发现了,只是不想告诉师尊,可终究还是被她给察觉了。


    也是,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还有谁会比她更了解呢。


    慕千昙眼看着她的表情从震惊到担忧,这才轻飘飘道:“我挺羡慕你的。”


    她一直羞耻于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由于抱着憎恨上天偏爱的冲动所以总是对裳熵辱骂,贬低,这些都出自嫉妒与羡慕。她也恨自己总是心绪难平,不想面对丑陋的想法,可现在却能把这句话就这么说出来。


    她不想遮掩什么了,反正她的魂骨与形都来自既定的笔尖之下。


    裳熵动了动唇,良久没能出声。


    从前的她没心没肺,体会不到师尊的针对到底来源何处,可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困扰她两年的原因早已水落石出,而今再由女人亲口承认,一切的一切都能重新解读。


    “我的确幸运,”搁在女人小腹上的手微微卷曲,裳熵眉目柔和:“能遇到”


    慕千昙抬手,盖住了她的嘴,阻止她后续的所有发言。


    “我不想听命运宠儿的获奖感言。”她低垂着长睫,稍一眨,眸色流转。


    “我只是抱怨一下,总归还有这个权利吧。”


    裳熵安静下来。


    女人刚洗完澡,袖间与手心都是皂角香气。她呼吸受阻,眼前是一截显露出青蓝血管的手腕,她喉中升起了熟悉的渴。


    慕千昙没能察觉身边人逐渐升高的体温,只是兀自想着事。


    这两天,她心情像是过山车似的,时而想不管不顾杀去*伏家和所有人一起死,时不时想就这么算了。时不时信心爆棚,想在未来拼搏出新的希望。时不时又觉得完蛋了,不管怎么挣扎都一样。


    她开始摇摆不定,反复无常,做不到不停设立目标并不管不顾的向前。似乎曾经支撑她最为坚固的那根柱子,不知何时被拆去了。


    她如此迷茫,而裳熵,只需要拿到娘亲百年前就准备好的遗物,就跳过了人生里最大的磨难。


    “师尊”裳熵的声音有些哑:“你的手好冷。”


    羡慕也说出去了,还能怎样呢,也不能了。慕千昙嗯了声,眉宇间压了倦色:“刚洗完澡。”


    手指忽而传来极为陌生的潮热触感,她一惊,想要抽回手。


    女人翻过身子,趴在床上,整个床都因为她的动作晃了晃。


    她俯下。身,双手握住慕千昙手腕,将她欲逃的手拽回来,舌尖探出,张口含住她的手指,带着湿热气息一直含到根部。舌头一卷,再吐出来,原本锢在指根处的金戒被咬了下来。


    “”慕千昙脊背发紧。


    实话实说,裳熵这副新皮囊漂亮得根本不似人类,尤其是那双蓝眼睛,真像会蛊惑人心的妖魔,所以她做这种动作,就算慕千昙不怎么喜好美色,也能觉出极强的冲击感。


    裳熵晃了下脑袋,弄开散落颈间的长卷发,露出那张精致的脸蛋。她红唇微张,齿间咬着金环,眼里蓝光一闪,舌尖勾着金色滑进口腔,简单嚼几下就咽了下去,喉头滑动。


    她自己搓热了手掌,又吐出了火星把手烤热,这才合拢包裹住慕千昙的手,恰好大了一圈,正正好好握在其中。


    也不是第一次拿她取暖,之前就有踩肚皮当热水袋的过去,慕千昙对她的行为倒也不是很排斥,只是略有些无语:“你有那么馋吗?”


    裳熵轻轻搓着她的手掌,把热量恒久的传递过去:“那里曾经不是藏着魔物吗?我看着就烦,所以吃掉了,锁龙环也是。”


    慕千昙道:“什么都要吃掉,你不是长大了吗?怎么还一副狗性子。”


    裳熵舔了下唇,眼神望过来:“可我始终没吃饱啊。”


    说了半天话,小小的房间内温度逐渐升高,慕千昙还有点起烧,几乎要出汗了。她抬起另一只手,手背沾了沾自己的唇:“都是女人,我不知道你天天哪来那么大欲望。”


    裳熵被戳破,垂下眸子吹了吹手:“没呀。”


    慕千昙鄙夷地看着她:“是吗。”


    可能是因为之前就没喜欢过谁,所以直到穿书之前,那个所有人眼里都该去结婚的年纪,她连恋爱都没谈过,对此也没兴趣,更别提那种事了。


    在原本的计划里,慕千昙是绝对不会考虑这个的,但她内心的冷淡与这大傻龙眼里几乎烧火的热情差距,也让她发自内心产生了疑惑。


    有那么吸引人吗?怎么会这么喜欢。


    难道是因为年轻气盛吗?但现在也不年轻了吧。


    最后只能归结为精力旺盛。


    慕千昙可没这份精力,说实话,也不太能接受,又要失态又要失控的,不知道会变成什么鬼样子,还要被掌握节奏,简直比众目睽睽下的逃亡还要狼狈


    等下,是不是也不一定就是被掌握,作为把握节奏的主动方其实也挺不错的?


    话说她之前还从没了解过,两个女人也可以做吗?这怎么弄?


    裳熵那一副了如指掌的样子,想必其实是有一些她暂时还不知道,但很通用的方法吧。


    但这大傻龙也是之前从春宫里学的,书上的知识和实际中肯定还是有差距的


    这个想法一出,慕千昙立刻闭了闭眼。


    她暗恼自己怎么顺着往下想了,不管是哪一种,她都不会碰,也不想去玷污自己的大脑。


    不去排斥女主的喜欢就已经很难,更别提还要肌肤相亲,难以想象


    就算是女配也不至于那么惨。


    为了不被师尊赶走,保留住这难得的“温情时刻”,裳熵迫切转移话题,视线轻滑,落到床上那封信,问道:“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这才想起那信还没收起来,现在当然来不及了,好在把信件塞了回去,还可以伪装成没看过。


    “盼山给的。”


    裳熵眸光微亮,好奇不已:“我能看看吗?”


    慕千昙揉了下眉尾:“随便。”


    裳熵撑起身体,盘腿坐好,床又晃了晃。她清了清嗓子,郑重把信抽出,开始阅读。


    读完之后,她双目发光,似乎被感动了,握着信不停感叹道:“好漂亮的字,写得好有文采!”


    慕千昙无语。


    “师尊看过信了吗?”


    “没呢。”


    “那我读给你听。”


    在她慷慨且富有激情的朗读中,慕千昙偏过头,揉动耳垂,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怎么矫情文学还要给她加一层声音记忆啊,这下她真是要被尴尬到久久难忘了。


    好不容易听完了,她梗着红透的脖颈,要收回信:“行了”


    “还有一句!”裳熵盯着信。


    慕千昙伸出去的手微顿。


    那封信她看了挺多遍,可以确定裳熵方才读完的话到那就结束了,哪里还有?


    裳熵轻轻吸了口气,目光凝固在信件上,好半天之后,她才读出那“最后一句”,嗓音略微颤抖。


    “我仍旧憧憬着你,并感激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就算不单纯出自善意,就算过往并不全然美好,但我依然想再看见你。”


    “我爱你。”她说。


    这不是信件的内容,这是她自己想说的话。且慕千昙听出了,这是她对过往那两年算计着献祭的回应。


    要怎样应对仇恨与亲近之人的艳羡呢,她给出的回答是千篇一律但又别出心裁的我爱你。


    因为在那波光闪动的桥洞中,她说过,因为你最后选择了我,所以我也会选择你。


    慕千昙抖了下长睫,良久,才道:“信上是这么写的吗?”


    裳熵火速把信折好放回去:“我认的字不多。”


    信件终于离开了床,飘到床头的柜子上。裳熵顺势侧躺下,看向靠坐着床头的女人:“师尊,你还记得我带你逃出伏家那天,我对你说的话吗?”


    慕千昙连有人来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可能记得这个,便否认了:“不知。”


    “哦。”


    “骂我了?”


    “没有。”


    裳熵枕着手臂:“总是把我想那么坏?”


    慕千昙阴阳怪气:“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裳熵道:“我算不得君子,我对你,心有邪念。”


    “那你真是贼心不死。”


    “所以如果你以后想要的话,一定要先考虑我,我发誓其他人都没我懂得多。”


    那还不是春宫上的,谁不会看书啊,这算什么。慕千昙冷眼扫过她,故意拿话刺她:“不必,我不好你这口。”


    “啊?”裳熵大受打击,两手搓脸:“这个脸不好看吗?”


    慕千昙道:“你觉得好看?”


    裳熵指着自己:“我娘说挺有人样的,如果我肉身没被毁的话,应该就长这样。”


    她挥了下手:“全天下你找不到比我更好看的人。”


    这副争辩情态,倒是有十六岁时的样子了。慕千昙不回应。


    见她沉默,裳熵咬了咬牙:“回头我跟我娘再要一根肋骨,让她给我重新捏一张脸。”


    慕千昙问:“不是上不去了吗?”


    是啊,就算是再一次献祭也上不去了,她娘亲明确说过不会再管她。于是裳熵绝了这份心思,转而道:“师尊,其实我觉得内心美比外表美要更加重要。”


    她拍拍胸脯:“我不敢说我是最好看的”


    “你刚刚才说过。”


    “我可能不是最好看的,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是全天下最喜欢你的人。”


    慕千昙抬眼看她:“世上最后一条龙的最后一颗真心,稀奇。”


    裳熵知道师尊根本不信,也不着急去证明,本来这种心意就是需要时间来验证的。她再次倒下去,玩了会女人散落的腰带,又提起话头。


    “师尊,你为什么要去伏家?”


    第二个问题紧跟上来:“是为了我吗?”


    慕千昙道:“你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句话和自己方才回应魔物的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果然让她猜到了吧!


    她已经熟练摸透师尊说话的规律和风格了!但是还不够,她还要再熟一点!


    以后就不会再被魔物欺骗了。


    虽然误会很快就解开,但是她也真实委屈了很久,她绝不愿再体会那种感觉。


    慕千昙蹙眉:“笑什么?”


    “没。”裳熵收了笑。


    慕千昙冷哼一声:“我没做的事凭什么赖我头上,当我是冤大头呢,我可不愿意吃这个瘪。我是为了我的清白去伏家,只是那位大神经病做事太绝,比我想象中疯太多了”


    大伏式疯子,魔物也是,可按照约定来说,慕千昙其实爬到了大门边,是她最后心灰意冷放弃了,才没有在最后伸出手。


    所以本质上,她还是有那个能力到达终点,不管是魔物还是伏郁珠,赢得人都是她。


    裳熵眼中含着笑意:“师尊如此重视清白,可缠在你身上的那三道丑闻,你没有一个向外界解释过。”


    慕千昙看她:“你想说什么。”


    裳熵靠近了一些,认真凝视着人,一字一句用气音道:“我想说,师尊在说谎,明明就是为了我。”


    没等慕千昙回答,她就捂住耳朵,闭上眼兀自道:“我真得好开心。”


    一条覆盖鳞片的蓝金色龙尾突然窜上床,流淌在慕千昙腿间。她终于看清了那天晚上纠缠自己的东西,表面犹如泛着水波的尾巴,尾端点缀着异常漂亮优雅的银色尾须,像一条匀称发光的蓝色蟒蛇。


    “收起来”慕千昙对蛇可称不上喜欢,再一抬头,发现女人头上还多了一对同色的龙角。


    尾巴在被面上扫动着,裳熵抿了抿唇:“对不起,我开心的时候就有点控制不住。”


    慕千昙道:“你到底在开心什么。”


    裳熵道:“反正就是开心,我想和你一起幸福。”


    她认定的事情她人难以更改,慕千昙也不费那个劲再去解释,只是提醒道:“说出来的愿望总是很难实现,烂在心里的恨反而会发扬光大。”


    “很深奥,我记住了,谢谢师尊。”裳熵很恭敬,仿佛这个时候突然撇去了大逆不道,又想起了两人间的身份似的。


    “可别什么东西都往脑子里装。”


    “和你有关的事太多,不差这一句话。”


    慕千昙很想说你不要老是讲那么直白的情话,可一旦说出来,一定会得到“可我只是正常回答,这就是我的心”之类的回答,她还是憋住了,最后只是道:“随你吧。”


    裳熵摇了摇尾巴尖。


    她注意到女人衣襟敞开,锁骨和一小片前胸都露在外面,怕她着凉,赶忙要帮她把衣服拉好,手刚碰上腰带,门外闯进来一人:“上仙!”


    慕千昙还未有所反应,就看到方才还对自己笑容温顺的女人,眨眼间变了脸色,所有笑意与温馨气氛都被塞进匣子里咔吧一声锁好。


    她眉线锋利,身体瞬间紧绷,眼中多出警惕,看清来人后才缓和:“弱水?”


    原本悬在脸颊边变得坚硬锐利的尾巴尖,也重新柔软下来,搭在女人双腿上。


    若不是一切发生在面前,慕千昙还真不知道她如今的变脸功夫练就得那么炉火纯青。


    而弱水那边则卡了壳,她还掀着帘子,看到的是两人在床上,裳熵拆着上仙腰带,尾巴还扫动来扫动去的画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难以消化。还是后进来的盼山补充道:“城里消息传开了,大家都知道你在这了。”


    和青蛙村时一样,在师尊醒来后,很快就被追击者发现了位置。之前还能说不知道,现在已经可以明确猜测,是魔物在提醒她们赶快往下一站走。


    裳熵面容稍冷,却依然温柔地帮她系好腰带,而后翻身下了床:“好,我们这就下盘龙窟。”


    第234章 瀑布


    辞别弱水与盼山,尽管慕千昙自己走路没问题,但为了速度着想,裳熵还是选择背着她上路。


    离开那件沙土屋,两人穿过沙漠,顶着烈阳飞奔。


    沙海相当空旷,前后左右的景色都一模一样,只要稍微晕一下,晃了视线,就会立即迷失。裳熵要时不时看着太阳的方向,来确认自己没错。


    数个时辰后,日光渐退,大面积橘色铺满天空,垂下烈阳似的光幕。


    裳熵稳步跑到天黑,连口水都没喝,在翻越又一道沙丘后,终于看见莽莽沙海上一个深渊巨口般的洞穴。


    那是浅金色沙漠中唯一的纯黑,躺在沙地之中,仿佛那一大块地面都陷了下去,突兀又神秘,引人前往又令人恐惧。


    洞口边缘零星点缀着什么,偶尔有光点闪耀,再靠近一些,较为清晰的画面倒映在眼中。


    那是一顶顶兽皮帐篷,扎在洞口边。有不少人在野营,点起一簇簇火焰,或支着锅熬饭食,或收拾下洞要用的工具。


    神龙遗物的名头太大,每天都有来洞里探险寻宝的,基本上前一天晚上都会现在洞口歇息。


    裳熵将人放下,慕千昙戴上了面纱。


    两人走进野营地,不少人投来目光。来探险的基本都是七八人小队,这样仅有两人相伴,且看似基本没带什么东西的,少之又少。


    不过,好奇归好奇,彼此之间是竞争关系,也没人上来搭话。两人顺利走到了边缘处,往下看去,一道螺旋阶梯盘在洞壁上,延伸到深不见底的黑暗。


    不知怎的,忽而叫人想起第一次在乡村见面,为刘家人寻人的时候,在他屋柜子里看到的那个底下洞穴。


    那时处理的只是凡人之间的闹鬼事,现在要面对的却是大妖界最传奇的洞窟,两年过去,心态真是大不相同。


    裳熵看向身边人:“走吧。”


    慕千昙道:“嗯。”


    这时,有另一只五个人的探险小队也预备下洞,走到了坑边,发现了她们两人,为首者问道:“你们就两个人?”


    主动搭话的队伍准备齐全,每人都背着木箱,里头装满了食物和水源,还有休息用的卷被,堆在箱子上方。


    他们腰间都挂着匕首与各类武器,正在甩开绳子,以手腕系结的方式连接每个成员,以防止下洞后由于摸黑而有队员悄无声息的消失。


    裳熵道:“两人足以。”


    为首者点燃火把,火光烈烈:“小姑娘,你还是年轻,出来冒险可不能光凭一腔热血,太冲动。”


    裳熵没有解释,而是望向身后,看向等待休息的人群:“大家都准备天明再下洞,为何你们要摸黑?”


    为首者道:“也许我们的原因相同?”


    她是在反问为何她们两人怎么选在这个时间点,裳熵如实道:“我是来拿点东西,有点着急,等不及天亮了。”


    “大家都是来拿点东西的。”为首者甩动火把,往下看了眼:“希望里面真有东西吧。”


    这种疑问,好似拿不准下面有什么似的。慕千昙问了一句:“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成功下去过吗?”


    那为首者看似不像仙家中人,对这个声音也没什么反应,回道:“当然没有,否则这洞窟的里的传说就不会传得那样广泛了。”


    言下之意,就是因为没人成功探索过,所以与此相关的传说没能弄清是真是假,关于盘龙窟的猜想才能长久流传,恒久得吸引一批又一批人。


    只是,作为神龙曾栖息过的地方,还有那么多故事相伴,如此圣地,仅有目前这些人过来扎营,似乎又显得太稀少了,没多少人关注一样。


    看出她的疑惑,为首者道:“因为这盘龙窟里杀人啊。”


    裳熵眉头微动:“杀人?”


    “没错,哪怕是潜入最深的,也不过是数百米,且什么都没摸着。她最后上来,本想下次再战,却没想到七窍流血而亡,后面下去的,也有很大部分是类似的结局。”


    还有这种前情,怪不得人那么少。但转念一看,这里的人又不是少,而是多了,即使有那么恐怖的事在前,还有人愿意过来送死?


    裳熵不懂他们为何还会动往下走的心思,问起后,那人回答。


    “和龙相关的东西都太贵重了,只要能摸到一点,拿出来卖那都是天价的,况且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死,看运气,也看谁命硬喽。”


    慕千昙道:“在传闻里,神龙遗物是神龙留给自己孩子的宝物,为何你们作为凡夫俗子,会敢动这种注定是天之骄子的东西呢?”


    她也不是没做过这种蠢事,曾经不就想抢夺女主的命格吗?结果现在搞到那么惨,逾越的代价吧。


    裳熵看向她。


    为首者道:“谁不知道呢,可曾经有个摸金者捡到了山里冲出来的龙蛋,转手一卖,泼天财富!那可是世代荣华富贵啊,谁能抗拒这种诱惑。”


    这套形容里的那个龙蛋,明显说得是裳熵。她就是从那里开始她在人间数百年的展览游历生活,最后被埋入某个富人的金银宝库中,破壳而出。


    感受到目光,慕千昙回看过去。


    两人莫名对视,谁也没挪开视线。


    “我这可是警告你们了啊,什么准备都不做就一头热进来,是很有可能死得灰都不剩的。”


    裳熵道:“多谢提醒。”


    那边队伍已经做好了下洞准备,不再多言,排成一条长队,依次踩上向下的阶梯,很快化为一个个执着火把的小点,飘向下方。


    趁着所有人都在睡觉,这些人先行一步,是想最快到达最底端,以免被其他人抢走。这种行为,又何尝不是一种过于自信?


    各人有各人的命,现在劝她们别去也不会有人信。裳熵放弃了,不过还有点在意那个七窍流血的事,正犹豫不定,慕千昙道:“下去吧。”


    “等下”见她已经走下去,裳熵紧跟上:“如果等会你有哪里不舒服,要立刻告诉我。”


    慕千昙道:“到时再说。”


    洞穴内没有照明,上半部分还好,敞口大,沙海中极亮的星子挂在天空,洒下柔和的光辉,照亮一部分视野,不至于在阶梯上摔倒。


    两人并肩往下,相对沉默,两道几近重叠的脚步声回响在洞中。


    前一段路很轻松,连灯都不需要打一个,可随着深度增加,光线逐渐熹微。要靠打出来的灵力光晕才可以照亮。


    而阶梯似乎也在变陡,变窄,两人从并肩逐渐到一前一后。稍一转头,向下就是无边深黑,向上就是越缩越小的圆形天空,而阶梯正对面的另一边,则有些看不清了。


    越往下走,裳熵看过来的频率就越频繁,慕千昙有点忍无可忍,抬手挡住她脸:“别看了。”


    裳熵道:“我有点担心你。”


    慕千昙道:“不至于。”


    正拉扯间,前方忽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裳熵立即挡在前方,就见方才那一小队人,连滚带爬赶来,每个人都满脸是血,形容凄惨。为首者看到她们,叫道:“别下去了。”


    裳熵问:“你们遇到什么了?”


    有一位队员道:“什么也没有。”


    裳熵道:“那为何是这副样子?”


    为首者表情怪异:“这地邪,闹鬼一样,那闪着光的地方,一靠近就头晕,还流鼻血,再往下走就更难受了,不对劲。”


    她擦着脸上的血,带领队伍错开她们两人往上走:“若是不死心,你们就继续吧,我们得再去查查缘由再下来。”


    准备齐全的冒险在那么短的时间结束了,估计是备受打击,队员都格外沉默,只有行李相互摩擦的赫赫声,逐渐远去。


    慕千昙心道:就知道是这种结果,神龙遗物,凡人觊觎不得啊。


    她正想着什么,身子忽而一轻,定睛一看,已经到了女人的背上。


    “放我下来。”


    “就先这样吧,”裳熵把她往上颠了颠:“你嫌我老是看你,这样就不用看了,你有什么不舒服,我立刻就能感受到。”


    说完,就继续往下走,只展示给她一个不容抗拒的后脑勺。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这几天来,她睡在裳熵背上的时间比睡在床上的还要多,已经习惯于那份触感和姿势了。为了效率着想,这样的确更快,她也就没挣扎。


    只是,看到那一阶阶向下的阶梯,她忽而想到去年几个殿主要对她体能训练时,在谢眉那里,她为了逃避爬山,让裳熵把自己背上去。


    之前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回头想想,她的某些行为简直有些明目张胆的欺负人了。所以即使得到过解释,她至今也都无法理解,女主这份喜欢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裳熵突然笑了笑:“我想起了去年的事。”


    还以为两人想到了一起,慕千昙问了句:“爬通明山?”


    “不,”裳熵说道:“在沈仙师那里的时候,我忘记祝福的福字怎么写,结果写成了囍。”


    好像是有这么个事,那字还被贴在了巨大头骨的脑门中间。


    刚看到那会,真是两眼一黑,想杀人的心都有了。慕千昙道:“感激我足够善良吧,否则早把你碎尸万段了。”


    裳熵笑道:“是,师尊很善良。”


    她承认的态度还挺认真,反倒整得慕千昙不是人了:“讽刺我呢?”


    裳熵道:“没有,我对你说的话都可以只听表意,我没藏起任何感情。”


    又来了,又搞这套。


    慕千昙卷着她一缕头发:“你说话小心点,我们现在的距离,最适合暗杀。”


    只要抬一下手,横过女人脖颈,就能取命。就算再怎么灵活的人,也很难躲过。


    “你错了,师尊,”裳熵没回头:“这个距离最适合亲吻。”


    慕千昙勒住她脖子:“是吗。”


    她只勒了一下,听见女人的笑声后就停下。她反应过来这个不致死,甚至不太能用力的动作,比起威胁或惩罚,更像是打闹,这个既视感让她起了身鸡皮疙瘩。


    可每次都这样,被这女人不知收敛的攻势逼到节节败退,慕千昙不服输的性格也在发挥作用,多少想要报复回去。


    她是承载感情的那位,也是手里握着绳子的人,怎么可能还是被动方?


    由着那点不满扩大,想到就去做,慕千昙压低了身形,在女人耳朵边低声道:“真的吗?”


    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可伴随着独有的香气与凉风一同吹在耳廓,裳熵像是被打了下,脊椎尾部上窜一股电流,害得她差点腿软,歪着头稍微躲开,可怜兮兮道:“师尊。”


    “认输?”


    “我们的步伐需要更稳一点,所以我认输。”


    慕千昙大人有大量,饶她一命。


    星空依然在不停拉远,两人越走越深,而下方居然还有光透出来。


    再走一段距离,光芒变得盛大,几乎充盈整个洞穴。仔细一看,原来是因为镶嵌在墙壁上的成片晶石,在发出几乎扭曲人视线的光。


    这应该就是刚刚那支队伍提到的。


    裳熵步入光中,还没来得及问,就感受到背上女人抖了下,抱着她肩的那只手更紧了。


    “师尊?”


    那光如同具有实质的压力,压在肩头骨缝,似要消融身体,慕千昙有些抬不起头,正要强撑着说没什么,刚开口,忽而,嘴里多了一股腥甜。


    “师尊喝点我的血吧,应该能好点。”


    也许是光芒认主人,随着血气在唇齿间逸散开,那股难受果真被压下些许。慕千昙费力睁开眼,看到自己面前那只掌心多了道口子,正不断滴血的手。


    见她有点说不出话,裳熵又喂了口血,而后抬头向上看,确定那一队已走远,便改背为抱,走到阶梯边缘,径直跳下去。


    失重感突然袭来,慕千昙下意识扒住最近的人,裳熵以更强的力道回抱她。


    下降速度极快,衣袂翩飞,一道黑影迅速划向布满白色晶石的洞窟底部,狂风刮过周身,隆起宽袍大袖。


    不知过去了多久,洞穴骤然扩大数倍,高高的穹顶如天,宽阔的洞底如地。裳熵悬于其间,忽而扭身变化,蓝金色大龙翱翔于盛烈的光芒中,稳稳落地。


    她找了个地方放下慕千昙,抬眸望向洞窟中央。


    那里盘着一具宏伟庞大的蛇类骨架,仿佛一座苍白的小山,褪去血肉,颇具刀骨的神性。躺在水晶洞穴中,再加注堪比白日的光,犹如殿堂。


    看到极具震撼的画面时,人是很难说出话来的。两人都瞠目结舌,片刻,裳熵才嗓音微哑道:“这是”


    她喉头反复滚动。


    一种原始的熟悉感从心中升起,让她不受控制着,自口中挤出一个称呼:“母亲?”


    慕千昙有些惊讶地抬头:“你另一个娘?”


    裳熵捂住胸口,茫然道:“我感觉是。”


    慕千昙道:“那这就是你的生母了?”


    裳熵抿紧唇。


    是两个雌性生下的孩子就不说了,现在居然还是一龙一蛇,且一个是九天之上的仙,一个被埋在沙海深处,化为一具白骨。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问题重重,可慕千昙没法思考。


    即使有龙血相助,那些光芒对她的侵害依然存在。


    怪不得除了裳熵以外的其他人都下不来,这些晶石估计是她那位龙妈下的禁制,为了保留住这具大蛇的骨架。


    不对,也不一定是骨架,可能在神龙离开前,她还是个活生生的大蛇,只是等了太久,才变成这副样子。


    那龙妈是什么意思呢?


    裳熵脸上隐隐爬上怒气。


    神龙告诉她,在盘龙窟里留下了足以让她提升实力的遗物,是她早就准备好送给女儿的礼物。


    本来,她以为会是什么千年灵药之类的,可没想到,居然是自己生母的枯骨。


    诚然,一条蛇能长到这般大小,一定非俗物,还能和龙勾搭在一起,可能距离飞升也没差多远。


    那具枯骨所蕴含的力量,若是能够被她消化,的确可以达到母亲说的效果。


    可是消化的前提,是吃掉啊。


    她另一个母亲,让她吃下自己生母的尸体吗?


    慕千昙也想到了这一层,不由得猜测起两人的具体关系。


    然而,刚一动神思,脑中便炸开白芒,她仿佛被一拳击中胸口,五脏都抽搐一下。


    冲击之下,她没能忍住,张口吐出一口血,染红了前襟。


    裳熵被她的动静惊到回神,刚要冲回去,慕千昙抬起手:“你快些做决定吧,不要管我。”


    裳熵双拳紧握,停住步伐,又回头望向那巨型骨架。


    已经走到了这里,魔物就虎视眈眈着,她根本没有多余的选择。


    掌心的伤口被大力掐出了血,一滴滴红色从指缝间溢出。


    等未来她也飞升之后,一定要去质问那个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时间紧迫,裳熵不能再犹豫不决。她甩去手中血迹,翻身扭转化龙,冲天而起!


    一声龙吟穿透洞穴,悲凄的嘶吼震碎了部分水晶,于洞穴中下了一场幻梦般的碎光雨。


    在那光芒中,庞然大物翻卷着,又极其温柔地落下,像是注视着最亲密的人一般望着那具骨头。


    接着,又如同捕猎,大龙蜷缩起来,将枯骨包住,撕开大口,缓慢从头部吞下。


    慕千昙顶着要命的头晕,看向洞穴中央。


    模糊视线中,矿石雨水打在地面,发出清脆连片的啪嗒声。光点四处飘飞,如一条银河。枯骨似与蓝龙相互缠绕,鳞片摩擦地面与骨骼,吞噬与被吞噬,构成了一幕极为野性又神圣的图景。


    目光忽暗,慕千昙掐住手掌,以疼痛唤醒自己,然而眼里的画面却仍旧时明时灭,像是抽帧的影片。


    上一幕,还是蓝龙彻底吃下枯骨。下一幕,便是龙身飞卷。再下一次看到的,就是一位浑身散发着金色炫光的女人朝自己走来。


    “师尊。”


    女人俯下。身,慕千昙看到她张开的口唇,就要说什么,可忽然间,一声极为可怕的崩裂声从上方传来。


    这声音太大,会让人疑心是不是洞穴塌了,慕千昙浑身一颤,在天崩地裂的动静里,意识回归了些。


    接着,她看到了比噩梦还要惊悚的场景——只见一道宽大的瀑布从洞穴顶部倾泻而下,千顷水源就这么携着恐怖的力道砸向地面!


    裳熵抬头看向顶部,她的外形无甚变化,只是眼眸里多了些金色,且龙角与龙尾都释放出来,无法收回。分明还是人形,可气质却莫名比之前更贴合兽性。


    她盯着洞穴处。


    有人在给洞内灌水,目的是想要把她们逼出来。


    能在沙海之中,操纵这样庞大的水源,来人相当厉害。


    水强势漫过来,白花花的浪冲击着洞壁,卷走大部分碎晶。洞内不断传来崩裂声,裂缝在扩大,哗啦啦窜出大面积巨量的水花。


    再待下去,整个洞穴都会被淹没,顷刻间的犹豫都会增加数倍逃脱困难。裳熵看清现状,立即拉起女人到自己背上,而后低声道:“抓紧我。”


    她化为龙身,一头扎入水中,以灵力在周身塑造出一层避水的壳,而后瞄准洞穴方向,犹如离弦的箭,逆着水瀑向上猛冲而去!


    竭尽全力的飞逃下,她终于破水而出,得见已透出熹微日光的清晨天空。


    洞穴再宽大,也无法与这广阔的天地比拟,她的视野中沙海与青灰色的天不停翻转,最后停留在不远处一个悬空的人影上。


    那个把海洋搬来沙漠中的人,是盘香饮。


    第235章 至死不休


    洞口边缘的人与帐篷都早就撤走了,只有盘香饮在,一身白袍鹤纹,立于天地间,压迫感极强。


    本以为追击而来的仙人会是乌泱泱一大片,没想到只有掌门一个。但即使只有一个,也足以令人恐惧胆寒。


    这是因为,以往所有宗门行动,都基本需要好几个仙子组成队伍,一同出发,是为了能够相互配合,在需要的*时候提供一臂之力,以提高灭妖的几率。


    而掌门不同,由她来主导的讨伐,从来都不需要第二个人在。仅有她一位,就足以解决所有困难,所以她往往独自行动,也被称之为“独行仙”。


    若是被她保护的人,自然大可以高枕无忧,但若是站在了她的对立面,那恐怕比同时面对几大宗门还要恐怖。


    裳熵放弃了在她眼皮子底下逃跑,沙海连个能隐藏的地方都没,这是给人靶子打。她谨慎问道:“掌门是冲我来的吗?”


    盘香饮会追赶至此的理由,除了那个黑龙裂天的谣言,她想不到更合适的了。


    洞穴上方,千吨海水还在翻卷,彼此撞出浑浊的泡沫,空气中散发着潮气,巨大影子倒映在沙地上,隐约是个海豚的形状。


    盘香饮站在半空中,隐隐约约可见她脚下踩着东西,似是由风构成的大蛇,让寻常人来几乎是灵力耗空才能塑出的灵物,却仅是她浩瀚如海的灵力里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她的神情不算严肃,轻轻抬手,所有海水掉进洞中,恰好将那个洞穴填充成湖泊,波光粼粼,仿佛一直如此。


    须臾,她开口:“祸龙伏诛。”


    用这般称呼,看来就是冲着预言来的。裳熵道:“我不认。”


    盘香饮道:“预言在前,你怎能不认?”


    裳熵道:“掌门,我们并非第一次见面,我是什么样的人,您不明白吗?”


    盘香饮道:“世事难料,我也未曾想到未来有一天,我们会以这种形式相对。”


    双月之夜前,裳熵只是天虞门殿主名下的一名弟子,可发生那件事后,她成了所有人都喊杀喊打誓要除去的恶龙,一夜之间,可谓是翻天覆地。


    那么不知具体时间的未来,再以祸龙的身份相见,似乎也不奇怪了。


    慕千昙趴在龙首稍后方,撑起了身子,暴露在对方视野下。


    盘香饮微微昂首:“瑶娥,为何不走呢?”


    当初给她机会离开,就是让她远走高飞,却没想到她居然跑去了伏家。坐在小山殿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掌门,动过去找人的心思,可紧接着,神龙出世的信息更是炸的人错不及防。


    高处的风相当凛冽,慕千昙轻轻眯起眼:“有要做的事。”


    裳熵道:“是!”


    慕千昙拍了下她的鳞片:“你是什么。”


    裳熵道:“我师尊想要救我才去的伏家,将我献祭的人并不是她,而是一直跟随着我们的魔物!”


    “我与魔物见过面,掌门,你与其让我为我没做过的事赎罪,不如去查查魔物的下落。哪怕就是现在,她还跟着我们!”


    慕千昙蹙眉:“你什么时候见过魔物。”


    裳熵顿了顿,小声道:“回头再告诉师尊。”


    盘香饮身形未动,那海水却又从洞穴中拔地而起,爆射出数条又长又锋利的细线,在一人一龙之间的空间内挥舞,仿佛一把把挥舞着的利刃,又如同琴弦,在扫动过程中,被风吹出切割般的轻吟。


    铺天盖地的水线几乎扫过了方圆一里内的所有空间,没有遇到任何阻碍,盘香饮终于抬起头,指尖点了下面前的水弦,铮然一声响彻四野,所有水线化为水珠,如雨倾泻。


    方才那样密集的扫动,如果被碰到,不敢想是个什么下场,慕千昙咬了咬下唇。


    “我会增加更多的人手查看魔物下落,”盘香饮双手负后:“可一码归一码。”


    看来即使强悍如掌门,也无法主动探查到魔物所在。她可以将献祭一事略过,但预言却必须给个交代。


    慕千昙道:“我也不认同。”


    盘香饮道:“瑶娥。”


    慕千昙道:“预言所展示的只是一幕画面,仅仅是把龙放在了灾难场景之中,不能代表那就是她干的。人们如此笃定,仅仅是因为惧怕龙族的力量而已。”


    “那天裂真是她导致的吗?现在已经知道了魔物再次现世,且不停捣乱,怎还能轻易相信一面之词的预言?”


    “要我看,没准她反而是那个拯救者。掌门若是中了招,早早就要铲除她,万一正是中了魔物的奸计,那还能补天吗?”


    这是她早就有的想法,在这次离开伏家后,更是愈演愈烈。她越发觉得,弄出末日场景的那玩意是魔物,而裳熵只是被迫扯入的。


    她是整本小说的中心,不管是灾难还是其他什么,都会围着她转,所以才身陷其中,成了预言中被怀疑的那部分。


    归根结底,就算她就此死掉,也不相信裳熵会灭世。


    她说的有道理,盘香饮轻轻颔首。


    她做出抉择往往相当快,一念之间,从不犹豫。仅仅是思索了极短的时间,便冲裳熵道:“七日,你安顿好你师尊,然后来天虞门见我。”


    这个意思,约莫是愿意暂时放过她们,至少不会追杀,但要裳熵七天后过去。关于预言的事,不可能就那么轻轻放下。事关重大,还要在评判评判。


    就算不是彻底放过,有了七天时间缓冲,也可以做很多事了,且盘香饮说出了裳熵目前最担心的问题,那就是慕千昙。能安顿好她,让她的伤好些,裳熵不介意再去面对一次。


    到那时,她可以把魔物的存在详细说明。


    “好!”她答应:“七日后我会如约找您。”


    盘香饮道:“若你失约,下一次见面,我会格杀勿论。”


    她的话语中甚至没有杀气,可没人会怀疑她的话是假。


    裳熵再一次应道:“我知道了。”


    语毕,盘香饮不再多言,最后看了眼龙背上的慕千昙,转身飞离。


    几乎是眨眼之间,那个人便消失不见。只有盛满海水的盘龙窟与潮湿的沙漠,证明她曾经来过。


    慕千昙手心出了点冷汗。


    不管是设定,还是她在书里的地位,盘香饮都强到失去概念,且看她方才的状态,根本没怎么动手,估计连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的力量都没使出来。


    听到确切消息,直接打到门口。为了逼洞中人出来,直接搬海倒灌。想找出魔物,便用水线一寸寸切割。行事极快且彻底,奔着斩草除根去。且由于知道自己的强大,所以能轻易放过龙族,并立下七日约定。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怪不得被称为独行仙,慕千昙也算是稍微见识到了,理论上的人界战力天花板是个什么样子。


    真令人羡慕啊。


    不过,盘香饮的强大,也反衬出魔物的诡谲。


    这东西方才绝对在看戏,可却没有被掌门感知到。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李碧鸢说的bug,又是怎么回事?


    慕千昙之前猜测魔物很强,所以才能做到悄无声息的跟踪众人。可现在改变了主意,她认为与其说强,不如说是独特。


    就像是纸张的正反面,两道同样的黑色笔迹,一道在正面,一道在反面,橡皮可以擦去正面的笔迹,但在同一平面上,却很难擦除反面上的,除非把纸张弄破。


    如果魔物在纸张的反面,要如何捅破那层纸呢?


    在她思索间,裳熵已带她飞出老远,中午日头正盛时,落在了沙海之外的一座小镇上。


    为了不那么显眼,还有一座山时,裳熵便化为人身,背着慕千昙进了城。


    她找到一家较为偏僻的客栈,要了间房,刚一走进去,她用脚踢上门,咚咚咚冲到床边,把人放下,而后大力拥抱上去。


    “师尊!”


    慕千昙还在琢磨事,突然被她环抱住,愣了愣:“搞什么?”


    裳熵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我好开心!”


    她抱得太紧,慕千昙快要呼吸不畅,扭她腰间肉:“先松开。”


    裳熵松开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仰脸笑道:“你帮我说话了!”


    仔细回想一下,原来是慕千昙解释预言那段,她无语道:“我那是帮你说话吗?”


    裳熵道:“你相信我!只有你相信我,不会做出预言里那种事。”


    “因为当着掌门的面,我总得找理由给你开脱啊,不然我们一起死。”


    “我好开心啊,你说得都对,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是逢场作戏的话”


    “补天,补天!到时候我肯定要把作乱的人抓住,还我一个清白!”


    慕千昙闭嘴了,简直是对牛弹琴。


    面前那满脸笑意的女人还在不断诉说自己的兴奋,到最后,抓住她两只手,连连道:“我也要替你找回清白!那些事不是你做的,早晚有一天,我会告诉全天下人!瑶娥上仙是最好的。”


    “别弄那么尴尬的。”慕千昙有些无语,抬手抵着她过于热情的脑袋。


    虽说裳熵成功拿到了遗物,盘香饮也没有立即下死手,但她心里还是不踏实,因为最大的威胁还未除去,那魔物


    想到这三个字的时候,慕千昙看到了什么,眼睛微微放大。


    那屋里紧闭的两扇门,忽而相互融合,显露出一副羊骨的样子来。


    第236章 像一场梦


    心脏骤然沉底,慕千昙抓紧裳熵肩头的衣料,表情骤变。


    裳熵看见她面色,脸上的笑一点点消融:“怎么了?”


    慕千昙抖着长睫,压抑着低声道:“又来了。”


    话音刚落,大敞的窗突然关闭,撞击得窗棱巨响。流水般的暗色从门缝渗透,迅速爬过天花板,墙壁,与地面,眨眼间吞噬了整间屋子。


    床铺骤然消失,慕千昙跌坐下去,墨发散落一地。裳熵赶忙捞住她,瞬间发红的眼眸挑高,看见了屋子中央向上蔓延的粗壮红藤。


    三根镶嵌着牙齿的柱子,铺在红藤下方的铁板上,放着一条鱼,一只熊掌。


    瞳孔瞬间缩小,裳熵紧抿住唇,僵硬着脖子仰头。


    天花板不断升高,花纹曲折,眼花缭乱,逐渐扭成塔的内部形状,一层层相叠,将屋子笼成不太规则的圆形,叹息从天而降。


    “唉。”


    这里是胃之塔!


    裳熵急速转身,轰出一拳,无数条灵力光龙绕着手臂炸出,嚎叫着撞上墙壁。能轰碎一座小山的力量,却像是打入了棉花,没激起任何反应。


    眼见一击落空,她如同豹子窜出,接连几拳重击在墙壁上,但每一击,都像是在打一种介于柔软与坚硬之间的物质,力道给出,却被绵柔化解,感受不到回过来的力。与上次一致。


    裳熵发泄般强击几下,拳头渗出了血,拧在深色之中,犹如扭曲的图腾。


    她撑着墙面,死死盯着墙体与地板衔接的地方,疯了般地深深喘息。


    她现在明白魔物所说的那句胃里相见,与选择题是什么意思了。


    那东西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吧,等猎物逃离,自以为可以有一战之力时,再从根本上扼杀。她想看的趣味就是猎物崩溃绝望的那一瞬,为此,可以付出超乎想象的耐心。


    上一次在胃塔之中,是那个跟踪她们的伙计突然出现,才在关键时候给与了逃出的钥匙,可现在只有她与师尊两人,不会再幸运到能借助外力逃过一劫了。


    她活,师尊死。她死,师尊活。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裳熵眼角漫开大片血丝,烈火般的愤怒如同岩浆流遍四肢百髓,逼得她浑身像是害了病般颤抖,肉。体几乎烧灼。


    那魔物那杀千刀的魔物


    铁板上的鱼还活着,圆睁着眼,倒映着形变的高塔。空气无法穿过腮部,窒息的痛苦让它身体鼓胀,鳞片下渗出血丝。它用尾巴快速拍打铁板,做最后的努力,啪啪击打声回荡在塔内。


    慕千昙望向墙边的裳熵,那女人的肩头快速起伏,似是被这突然间的转折打击得不轻。这才是面对这种情况时该有的反应,而她自己,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以为能逃生,解决了一个问题,结果下一道是更难以逾越的困难。


    按理说,她这会也该稍微绝望一下,可这种类似的感觉,早在伏家她就经历过好几次了,这会实在提不起什么情绪。


    就只觉得,又来了。


    没完没了。


    捞着裙摆起身,她走向铁板中央,用脚拨弄一下那条鱼,还有那血淋淋漆黑的熊掌。下方是之前曾看到的那两行字。


    独身难走回头路,希望您与好友同行。


    献祭一条生命,大门自会开启。


    这两句下面,还多了一行。


    慕千昙蹲下。身,用手拂开字体上的血丝,认真看了下。


    片刻,她拎着熊爪的指甲拖回原位,回头望去。


    裳熵已冷静下来,转身冲到塔中央,找了片大点的空地,一甩袍边,展开左手,右手指甲一划,手臂立即破了口,成片鲜红迸溅而出。


    随意撕下一截衣服,紧紧缠绕在伤口上半部分,控制着血液流出的速度。而后她沉下眉目,右手两指并拢,开始在地面画阵。


    她本身记性就好,重塑肉身之后,发生过的事更是在脑中清晰如印。


    之前蹭在师尊边时,她也有看那么几个阵的画法,并记得传送阵,还没有尝试过,不知是否能克制这胃之塔。虽说此过程极烧灵力,但事到如今,也不得不试试了。


    慕千昙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做这一切。


    李碧鸢在耳机那头已经炸了,她也是刚松口气没多久,结果又起异变,这魔物实在是太过强大,整个穿书局又是一阵叮叮咣咣。


    两指在地面上狂舞,画下一道道腥气十足的血印,逐渐构成一道散发着血气的阵法。由于着急,阵法显得格外混乱,仿佛狂草,无不彰显主人的心焦。


    最后一笔停下,裳熵挪到正中,手掌撑着地面,一滴汗自额头蜿蜒而下,砸在地面,混入血中。


    她催动灵力,阵法无效。


    又一滴汗下来,裳熵开始检查阵法是否画错了,每条线都不错过。由于她爬来爬去,膝盖与衣摆很快把血迹弄得乱七八糟。


    见状,她干脆抛弃,到另一边重画一副,这次平心静气,极为认真,确保每一笔都标准。完工时,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去测验,可依然无效。


    她双手撑地,瞳孔颤动着。


    按下李碧鸢的呼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裳熵?”


    裳熵异常缓慢地抬起头:“对不起。”


    “如果,”她说得有些艰难,眼珠微微滑动,似在懊恼:“刚刚跟着掌门走了,也许就不会有这种事。”


    慕千昙蹲下。身,帮她把伤口上方的那根系绳系得更紧一些:“没有用,只要那羊头老怪想,就算是在掌门的小山殿,她也有办法把我们扔进胃袋里。”


    整座塔的地面上几乎涂满了她的血,裳熵脸色呈现出失血过多与备受打击的苍白。她颤抖着手握住慕千昙的手腕,怆然道:“我可以死,但出去之后,师尊怎么办呢?”


    如果把自己喂给胃袋就能换来魔物的彻底消失,那么她也不会这么痛苦犹豫。


    可现实是,那个鬼东西在自己死后,一定还会纠缠着师尊,如影随形,而到那时,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站在师尊身边。


    慕千昙由着她握住,淡淡道:“我有办法。”


    裳熵脱口而出:“不。”


    她的师尊一向有主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临危不惧,想到解决方法。可在这胃之塔,紧绷到极致的裳熵已想不到牺牲以外的其他法子。


    像是唯恐她要走入那复齿柱中,裳熵膝行向前,双手都握住她,再次重复:“我不愿意!”


    她用的力气太大,慕千昙感觉手臂要断了,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身后蓝光微闪,一只白鹤自她后颈飞出,轻盈如羽,飘飘落在地上,雪白的羽毛染上斑斑点点的血红。


    看见白瞳,裳熵才想起来,除了她与师尊,的确还有第三个生命在场。


    她的大脑似乎被清空了一瞬,而后才断断续续整理着现状。


    “她”裳熵口干舌燥,眼神闪烁:“如果我们出去,我会想办法救”


    她说不下去了。


    母亲亲口告诉过她,人死不能复生,妖物也是一样的。


    说什么现在先献祭白瞳,以后再想办法,都是空话。


    “她是我的妹妹。”慕千昙道:“我这具身体的血亲妹妹,我是半妖。”


    实在挣不开那双手,她索性放弃,抬手推着人肩膀,把流血过多筋肉都在抽筋的裳熵推倒,让她后背撞上地板。


    顺势往前挪了挪,坐在她腰间,慕千昙轻声道:“你对我很好奇吗?”


    突然之间,眼前天旋地转,师尊在她身上,近在眼前,仿佛回到了壶城那晚似的。裳熵两手不知道放哪里好,有些磕巴道:“师尊?”


    慕千昙随手扯开她衣服,手指在地上一划,沾了点血,抹上那片雪白:“你好奇的那些事,我现在告诉你。”


    “什么?”胸前不断传来痒意,裳熵语气有点不稳,想去抓她手,但被轻轻拂开,只好搁在一边。


    “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嫉妒你。”


    慕千昙再沾了沾血:“我小时候过得很惨,长大以后更惨,结果某一天遇到了你。你那么幸运,什么都是最好的,连未来都是,所以我受不了,看你就不顺眼。”


    过往的种种不甘与愤恨都被消磨到干瘪无情,燃不起怒火,说起这些,她也难得平静了。


    没有就是没有,她知道自己的脊椎也许被打断,失去了争取的欲望,但改不了命,至少还能做到洒脱。


    如果换一个场合,裳熵绝对很乐意听这些,并不断追问详情,可她方才经历了大起大落,精神与身体都紧绷且疲惫不堪,在脱离险境前,她不敢让自己有丝毫松懈。


    但看到那女人气定神闲的样子,感受到她不断在身前触碰的温度,裳熵又不舍得拒绝,便只是问:“师尊怎么突然说这些。”


    慕千昙轻轻摇头:“其实早就想说了,只是时间不合适。”


    不知为何,裳熵隐约不安:“为何师尊觉得现在合适?”


    难道这会不才是最艰难的时刻吗?


    “并非现在最合适,只是以后没机会再说了。”


    大功告成,慕千昙收回手,垂眸望着自己的杰作,交代道:“照顾好白瞳。”


    裳熵彻底愣了:“师尊?”


    慕千昙本想直接起身,想了想,还是俯下。身子,两手抄进女人背后,轻轻抱了下她:“谢谢”


    她动了动喉咙:“谢谢你喜欢我。”


    两个世界,除了那位小妹,也只有这人一根筋,傻不愣登,吃了那么大的亏还觉得赚了。


    她本来是到死都说不出这种话的。


    不过没关系,恰好也要死了。


    拥抱转瞬即逝,她说完那句耳语,旋即抽身。裳熵喉咙发干,身体倏而沉重起来,发现她离开,想要留住什么似的,侧过身子抓住她脚踝,茫然道:“师尊?”


    这一系列行为都太过离奇了,导致她懵懂的孩子一样,只会轻叫着师尊,期望得到熟悉的教导和解答。


    慕千昙低头看她,弯腰拨开她的手指,兀自往前走去。自受伤以来格外瘦削的肩膀,犹如蝴蝶的翅膀,飞向烛火。


    裳熵手里一空,那个被她咬过,又被她治愈的纤细脚踝,就这么越走越远。


    她震惊地看向空荡荡的掌心,明白了那人要做什么,前所未有的恐惧将她笼罩:“师尊!”


    她想爬起来,可身体被牢牢吸附在地,竟像是被一只大手摁住一样。她意识到什么,低头往下看,那敞开的半边胸膛上,用龙血画着一张符咒。


    在深夜寂静的灯火中,那个符咒曾两次画在她手心,叫做泰山压顶之符。


    明明是玩笑话啊。


    “师师尊。”裳熵仿佛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喉咙干痛,肺腑冰冷。


    她搞不清现状,头晕目眩,分不清现实与幻想。她疑心自己看错了,可随着那个人离复齿柱越来越近,她明白了某个糟糕透顶的事正在无法阻挡的推进。


    那想法将她撞碎,她像是突然被扯出水源的鱼类,在阳光暴晒,眨眼间遍体鳞伤,濒临死亡。


    她伸出手,扒着地板,指甲都快要掀起,也无法挪动一步。


    她看着那人决绝地走到尽头,直到站在红藤前方,柱上的牙齿开始排列,向中间推挤,要把人咬碎吃掉。


    “等下,等一下!”


    裳熵终于喊出来,第一个音就哑了。她双眼不正常的放大,死活喘不过气,指甲在地板上发出无用的剐吟。


    她亲眼见证着一切,可她怎么都无法理解。


    那不是她的师尊吗?她想要推出来献祭的不是白瞳吗?那不是宁愿献祭所有人,也不会让自己利益受损的她吗,怎么自己走向死路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我不是把你救回来了吗?


    逃离伏家后,她逐渐感受不到那人的心跳,还以为一切都晚了。惊恐之下,她落在雪地里,抱着那人,一遍遍重复着不要走,请不要走。


    我爱你,不要走。


    “师尊!”


    裳熵的嗓子中咳出了血,她尖叫,她怒吼,她破口大骂,她哀哀哭求,但她的所有举动都换不回那人的回眸。


    时间仿佛拉回到万药仙岛上的荒野,雷声之中,女人冷冷说:我不会为你停留。


    不论走向生,还是死,都不会为了她而停下。


    牙齿逐渐咬合时,还有一线缝隙,慕千昙终于回头看了看她。


    接着,一切泯灭在随即而来的咀嚼声里。


    裳熵趴在地上,久久没有眨眼。


    泰山压顶之符的效用短暂,不过是用了龙血才能将她压制。等她跳起来时,刚好胃袋也消化完毕,复齿柱退去,露出空空如也的铁板。


    裳熵扑过去,跪在地上,用手摸索着,试图找出那个人还存在的一丝痕迹。但没有了,连一块皮肤都没有剩下,铁板干净光洁,写着那两行告知献祭的文字。


    而下面,多了一行。


    胃袋口味挑剔,献妖无用,还请奉上人命。


    裳熵跌坐在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人推开,小二拎着茶壶走进来,见窗户关着,先帮忙去开了窗,而后才来倒茶:“另一位客官出去了吗?”


    坐在床上的客官没有回应,像是落满了擦不干净的灰尘,灰扑扑的。


    小二最终还是倒了两杯茶:“那先给您倒上,天热,等她回来再喝也不会冷。”


    床上人终于动弹了,床铺发出长长的吱呀声。她从床面滑下,差点被门槛绊倒,跌跌撞撞往外走。


    跨出客栈大门,裳熵站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茫然环顾四周。


    午后的日光晒得人眩晕,像做了一场梦。


    第237章 这就是你爱上我的报应


    上一次在胃之塔中,慕千昙亲耳听到那伙计被嚼碎的声音,虽然没看见画面,但多少也可以想象出来,那血肉横飞带来的,绝对不是一种美好的体验。


    所以,为了给自己个痛快,在三排牙齿闭合后,她便动手了结性命。


    曾经在谢眉那里学习的掌中利器,使得她将最后所剩无几的灵力,凝聚出一把锋利匕首,切断了喉咙。


    鲜血溅上红藤,舌快速卷过来。意识很快消失,她最后的想法是,还是被吃了啊。


    她自己的命运没能更改,原著里的瑶娥上仙,也终于是死在胃里了。


    但她不后悔这个举动。


    会选择这样做,一方面,面对魔物一而再而三永无止境的折磨,慕千昙确实不想再继续下去。另一方面,也担心身体再不能修仙,变成只能依赖裳熵过活的废物。


    而还有一点,就比较难言了。


    她要裳熵记住自己。  :


    就发生在眼前,还是情感最深厚时,爱人为了自己而死。这样的剧情,依那大傻龙的性格,估计会镌刻在心间,这辈子都忘不了。


    比起以后可能会面对的困境,这是慕千昙愿意接受的死亡剧本。


    她留下与之前不同的那一面,包括那个拥抱,说的一声谢谢,都只掺了一点真心,主要还是在加深裳熵的记忆。


    影视剧里,白月光死前,往往会让恋人忘记自己,去找其他良人,但慕千昙不这么想。


    她的想法是:


    虽然我活着也不一定和你在一起,但我死了,你也别想找其他人。就抱着我留给你的记忆过到死吧,这就是你爱上我的报应。


    她承认自己就是自私,双标,恶劣,还有点微妙的洁癖。她就要裳熵被回忆折磨,看到什么都会想到她,而后觉得可惜,怨恨,后悔,痛苦。就算单一辈子,也别想再和其他人发展正常的关系。


    否则慕千昙会犯恶心。


    行了,回忆到此为止,反正以后也见不着了。


    死亡之后,身体很轻,像是被放置在柔软棉花里,慕千昙庆幸完,便纵容着温暖将自己包裹,不断下沉。


    什么都不用思考的状态挺舒服,可她明白,这种下沉一定会有个终点,且她能猜到,应当是那场巷子里的大雪。


    如果回去之后,侥幸没死,估计会面对杀人指控,就算是正当防卫,也很难说一点惩罚都不需要受,更何况最让她难以面对的,是小妹还未知的态度,而非牢狱之灾。


    但更有可能的,还是她被冻死在雪地里。只穿着薄衣服在外头晃荡那么久,她还能活到摔倒那天,也算是奇迹了。


    她还真是忙,忙着再死一次,而后去看看地狱长什么模样。


    想着想着,她突然忆起一件事,在自己摔倒后,魂魄被提取前,有一辆车驶进了巷子,车上还下来一个人。看样子,是奔着她来的。


    长靴,皮衣,豪车。慕千昙很确定自己没有那种装束的朋友,那会是谁呢?


    答案约莫很快就会揭晓了。


    飘飘摇摇的魂魄坠入躯体,咣当一声,知觉从指尖开始恢复。心脏重新泵动,血液充盈血管,肌肤微微发麻,脑中噼里啪啦苏醒神经元,像是断电许久的电器重新接上电源。


    脱离了那几道伤口,身体的疼痛不复存在,慕千昙躺在一片温暖之中。


    咦?


    大冬天的雪地里怎么会让她感到温暖,是冻过头了吗?


    她逐渐获取身体各部分的使用权,所有感觉依次涌过来。嗅觉,触觉,听觉。恶臭,土腥气,略疼的额头,潮乎乎的后背,以及不知来源的窸窣响动。


    慕千昙想要摆脱这种状态,可总是卡在要醒不醒之间,就好像泡在水里,想要爬到岸上,却被一层薄薄的冰面阻隔似的。


    她抬手拍上冰面,起初行动不顺,适应之后,一次比一次用力。砰,砰,砰!


    敲击声似与心跳混合,最后一下,冰面咔嚓破碎,无数碎片刮过她的脸颊。她向上游去,深吸一大口气,睁开眼。


    上方是拱形的土壤天花板,被涂上了好几种不同的颜色,隐约能看到被切断的树根。周遭很热,热到出奇,还有种空气不流通的窒闷。


    慕千昙坐起身,发现这是个洞穴,墙上并非涂色,是一种会发光的蘑菇的亮光。而她坐在成堆的松果上,穿着一件明显不属于现代的白色长袍。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她看向手掌,指节纤长,肤色素白,指甲掐上去会留印,还挺疼。


    手抹上额头,一片血红。


    这肯定不是梦。


    在伏家的时候,她以为自己要死。被胃袋吃了后,她也以为自己要死。结果都活下来了,她的命是挺差的,但怎么那么难死。


    正当她莫名其妙时,身侧传来一声咳嗽。


    她迅速转头,看见是谁时,愣在当场。


    蹲在她面前的是个女孩,约莫十五六岁,一张娃娃脸,沾了不少泥灰。黑眼圈极重,消瘦,半长发,黑色喇叭裤,上身套了件大号的深绿色短袖,衣服上印着个巨丑无比的小黄脸表情,被书包带勒变了形。


    见女人望过来,她嘿嘿笑了声,伸手过来:“你好啊。”


    本来还在脑子里搜刮这张脸,以为是陌生人,一听见声音,慕千昙立即咬牙念道:“李闭眼。”


    “啊对,是我”她刚说完,正想认亲,就见女人站起,一脚踹来。她肩头一疼,天旋地转,大头栽倒,连滚了好几圈,撞上墙壁才停。


    这下,她不止脸上有泥,浑身上下都沾着了,脏兮兮的,像一团乱毛仓鼠,颇为可怜。


    慕千昙还想再踹几脚,她可不管自己为何复活,也不管为什么能看到李碧鸢,她只想把这件早就想做的事给做了。


    不是喜欢偷偷吐槽吗?不是觉得有次元壁相隔就在那大放厥词吗?关键时刻总是掉链子,几乎没帮过什么忙的废物,这下可落到她手里了吧。


    她将人直逼到墙角,又踹几下,搞得李碧鸢衣服上全是鞋印,狼狈躲避,杀猪般大叫:“饶命!昙姐!”


    地面忽而一震,慕千昙差点没站稳,扶住墙往声源望去,一个斜向上的洞口里传来沉闷的嗡鸣,洞口还在隐隐震动,地面铺就的一层松果跳来跳去,似乎有什么大型生物在靠近。


    李碧鸢勾头看了眼,猛得跳起,抓着慕千昙袖子就跑:“走走走,穿山甲来了。”


    慕千昙被她带着跑,疑问:“穿山甲?”


    洞穴四通八达,方才躺的大洞中,还有数个通往其他地方的小洞,李碧鸢一头扎进其中一个:“就是妖怪,咱们被抓进来了,现在它要来吃你呢。”


    就仿佛是电影过半才进入电影院,慕千昙对现在发生的情节一头雾水:“你说清楚点。”


    脚上都沾满了湿泥,一路疾跑到尽头,来到另一个大点的洞穴。地上摆着一面足有两米直径宽的龟壳,内部贴着一条脊椎线,腹部由数个多边形拼成,坚实厚重。


    李碧鸢卸下书包,先钻进去:“快来!”


    这乌龟看起来死了很久,因为一丝肉都没留下,骨骼也只剩了壳,但慕千昙还是不太想进去,这怎么说都是另一个生物的内部,她本能排斥。


    而此时,身后洞穴的震动声越发大了,那东西似乎发现了猎物消失,正在追寻着气味追赶,也许很快就会过来。


    慕千昙试图调动灵力,但体内空空如也。震动还在靠近,她知道*等不了,也跟着钻进龟壳,浓重的药味异常刺鼻。


    见她进来,李碧鸢从书包里扣出什么东西,把手探出,将东西塞到龟壳下方,而后捂住耳朵:“昙姐,捂耳朵!”


    不知道她干了什么,但慕千昙还是下意识堵耳。


    一双锋利的白色爪子探出洞口,她看见了那只穿山甲狰狞的脸,正在想法子,突然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爆鸣,龟壳受到了极大的推力,整个起飞,两人都被重力死死压在龟背内部。


    方才那个洞穴有一条几乎直上的通道,由于爆炸的推力,龟壳被炸飞到洞外,余力甚至还将她们还高高抛起,甩出森林。


    从背甲与腹甲的一小块视野中,慕千昙看到不断下滑的土壤墙壁突然亮起来,闯入天空,还在向上,直到异常不妙的高度。冲力最终耗尽,那一瞬间的停留极其短暂,便开始了下降。


    李碧鸢叫道:“完了!要摔死!”


    失重感袭来,但只有短暂的一瞬,慕千昙听到一声高昂的龙吟。随机而来的蓝金色光芒将她们包裹,下坠的趋势立刻放缓,仿佛被一只温柔的大手捧着,直到降落地面。


    到着地前,龟壳停了停,才被极小心地放下,等稳当了,灵力也瞬间消逝,只余龟壳下方的火药味缭绕不散。


    李碧鸢把书包退出去,自己跟着爬出,呼出一口气:“好在她出手了。”


    慕千昙也慢吞吞爬出,扶着腹甲,望向了森林深处。


    捡起地上的书包,李碧鸢拍去身上灰尘,抬头看人:“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懵,让我给你简单介绍下”


    “一句。”


    “啊如果是这么简的话,就是我重新给你找了个身体,把你整活了。”


    慕千昙看她:“目的呢?”


    听说光是传一次就极耗资源了,居然花大力气把她又弄过来,按她们穿书局的尿性,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她做。


    李碧鸢把书包背在前面:“这个嘛,说来话长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吗?”


    慕千昙颔首:“预言里那个人是你?”


    一开始,她询问李碧鸢为何能确定预言里黑龙裂天后,去往的是现世,光凭现代高楼大厦的海市蜃楼,根本站不住脚,因为现代背景的小世界多不胜数,为什么去的不是其他小世界?


    而当她看到李碧鸢那身丑衣服的瞬间,就想通了这一关节。


    为什么能确定?因为李碧鸢自己也在预言里呗。这丑衣服不会有任何古代人有想象力做出来,只能属于她,独一无二。


    就算不能证明裳熵去的一定是现世,但至少明确了一点,这个小世界一定与现世有密切关系。并且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未来,居然把研究员也给派了进来。


    李碧鸢没否认,只是欠揍地笑笑。


    “不是说以目前的技术,不能传送现世的人进来吗?”慕千昙到现在还记得这句话,那会没细想。要是那个时候重视了,她早就该发觉自己的来处不对劲。


    不过这种设想肯定不会成立,那时她傲慢得要命,哪怕李碧鸢露出再多破绽,她也想不到那一块。


    “那个时候当然不行,”李碧鸢举起三根手指:“但昙姐,现在已经是三年之后了。”


    慕千昙微微动唇。


    对她而言只是一觉醒来,但原来,已经三年过去了。


    那么


    “这具身体是我给你精挑细选的,怎么样啊?”


    慕千昙回神,根据龟壳的高度感受了一下。


    她个子和之前差不多高,但体型比瑶娥上仙匀称多了,最起码不会消瘦到肋骨都清晰可见。表面没有哪里残缺,手长腿长,没有旧伤,也都还完整,能感受到是个没生病的健康躯体。


    她摸了摸脸,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虽然没镜子,依稀能感觉出五官标志,是个很不错的躯壳。


    可最大的问题,就是没灵力。


    这可是修仙世界,凡人再如何厉害都不是最普通修者的对手,她要这种躯体有什么用呢?


    “还行吧,健康算是加分,但是没修仙,还是个废物。”


    “这是还行?哎呦,你是没看见自己的样子,和你原世界的身体类似,又高身材又好又漂亮,这是还行?我都羡慕了!”


    慕千昙瞄了眼她的个子,想到她在穿书局工作,那种正规机构不可能用童工,那就至少二三十岁了,长得还跟个没发育的矮个中学生似的,便道:“你是该羡慕。”


    李碧鸢握了握拳头:“昙姐。”


    “唉,算了,”她深知自己说不过人,赶忙转开这个话题:“不过,虽然你感觉不出灵力,但并不代表你这个躯壳不行,相反,她还很强,是个绝佳的”


    说到这,她住了嘴,先躲到龟壳后面,才谨慎道:“绝佳的适合咳咳,就是说,你能够吸收别人的灵力,是最适合走那种道路成仙的。”


    慕千昙不明白她为什么躲那么远才说:“说什么?”


    一看她表情,就知道没听懂这暗示,李碧鸢再次矮下。身,咳嗽几声才慢慢说道:“通俗直白点说,就是非常适合双修。”


    “如果你想短时间内修为大增,找人滚床单就行了,去找盘香饮,去找裳熵,或者随便哪个殿主,强大的修者,都行。你能够采补他人的修为,化为己用,这是你最大的天赋。”


    “”慕千昙缓慢眨了下眼。


    下一秒,她已经跳上龟壳将李碧鸢按倒,一拳砸过去:“你故意的吧。”


    故意选择这种令人尴尬的肉。体,就算她这辈子都不修行了,也干不出这种事啊。


    李碧鸢一边躲闪,一边见缝插针道:“也不是不能走正常修仙路子,我就这么一说嘛,只是给你指明一条捷径而已!”


    慕千昙:“你都能挑了,直接挑个强的不行?非得来这套?”


    “那肯定还是有原因的嘛,而且强者哪能让我近身啊,我可是挑了好久才挑到现在这个,还给她当了好几个月的丫鬟等下,”她眼风往上挑:“好像有人来了。”


    林子里果然传来好几道脚步声,慕千昙松开人,站到一边。李碧鸢快速爬起来,低声道:“来人应该是你这具身体的亲娘,叫李兰,兰花的兰,你叫李福乐。”


    这什么土名字,还李福乐,我服了还差不多。慕千昙无语,又问:“这个壳子本来是个什么性格?”


    “没性格,”李碧鸢背好书包:“原本是个痴呆,你不是撞头了吗?就装自己是撞开了天窍,突然变成正常人就好了。”


    林中来了不止一个,为首那位是个女人,一身差不多的白袍,戴着个不知道什么目的的鸡窝帽子,一看见她,浑身抖了抖,立刻扑上来将人抱住,哭天喊地:“我可怜苦命的女儿啊!”


    慕千昙差点被她扑倒了,下意识就想推人,可女人抱得死紧,骨头都快给她压断,哭得那叫一个惨烈。


    她头发很乱,一身都是尘土,还有刺鼻的火药味,自己都嫌弃自己,却被紧紧的抱住。她实在不习惯,又挣不开,只好听着女人哭,看向她身后。


    那后面还跟着几个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样的衣服,拿着菜刀斧头或锤头,见她们没事的,都松了口气。


    有个年纪稍大的,问李碧鸢道:“你们怎么逃出来的?”


    “大师姐,是那个妖怪突然把我们丢出来的!”李碧鸢说。


    大师姐道:“丢出来?”她不能理解妖物把人抓走后,为何还有这种举动,但还是转身叮嘱道:“你去跟大人说,让她别过来了,去照顾病人吧,这边没事了。”


    那小孩点点头,沿着来路走回去报信。


    哭了好半天,李兰才哭完,握住慕千昙肩膀上上下下,捏来捏去:“没受伤吧,啊!撞了头,这可怎么办呀,真是让我闺女受苦了,是不是吓到了?娘亲带你去吃好吃的,好不?”


    她的眼神太灼热了,慕千昙无法对视,目光挪开,也不回应。李兰没被她的抗拒之态浇灭热情,而是搂着她往家里走。


    “没事就好,回头娘去找穿山甲,给你出气,叫它敢来偷我女儿。刚刚吓死我了啊,那么高的地方,唉,幸好有猫官大人在”


    慕千昙微怔,瞥向李碧鸢,得到了她的点头。


    尽管刚刚那声龙吟灵力就已经心里有点底了,但真的知道她就在不远处,心情还是有点莫名。


    李兰一路啰嗦到回到家,那是个破破烂烂的宅子,孩子们先跳进门,大喊人回来啦。


    到门槛前,慕千昙停住脚步。


    李兰终于住嘴,连连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娘亲背?咋停在这里了?


    看出她的纠结,李碧鸢走上前道:“掌门,让我来看看。”


    她将慕千昙拉开了点,才小声道:“你要是真的不想见,就不见了。我们找个机会跑掉,本来这次的任务,没有女主也可以完成的。”


    “你做决定吧。”


    第238章 又一场辉光乱雨


    不想见的心情是真实的,且成因复杂,可李兰还在身后探头探脑,若是现在跑掉,保不准这人以为自己女儿疯了,还要叫裳熵出来找。


    她这具目前还没灵力的身体,以及背着大书包像龟壳一样的废物李碧鸢,连个穿山甲都打不过,怎可能跑得掉,走了也要被抓回来。


    慕千昙鄙视地看向李碧鸢:“你拉倒吧,看似给我选择,真给了吗?一副慷慨大义的样子,实际早就把路收窄,根本从一开始就只能按特定的路走。”


    跟那个穿书局一个德行。


    被戳穿心思,李碧鸢尬笑一声。


    “还有,”慕千昙冷声道:“你刚刚说不用女主也能完成的任务,就是放屁,如果真是这样,你们根本不会花大成本再把我弄回来。”


    “在你们那帮人眼里,我最大的作用难道不是来拉拢女主?你敢否认吗?”


    李碧鸢耸着肩膀,眼神飘忽,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半晌才道:“安啦,好吧,”竖起手掌:“我承认,叫你来的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女主愿意和我们一起做事”


    她神情严肃了些:“因为我们要做的,是清缴魔物,这个任务仅仅靠我是不可能实现的。”


    对于那两个字,慕千昙可谓是深恶痛绝,光是听到,就一股熟悉的恶寒:“口气不小,清缴?你们弄出什么宝贝了?”


    依稀还记得之前她们说过,会把武器一同传送过来。既然现在人来了,想来是计划周全,能克制魔物的武器必然也存在。


    可三年的时间而已,科技能进展到什么地步?能从无法检测魔物,到能够驱赶的程度?


    李碧鸢拍了拍书包带:“都在这了。”


    方才用来炸龟壳的炸弹就是从里面掏出来的。慕千昙下巴微抬:“打开我看看。”


    把书包挪到前面背着,李碧鸢拉开拉链,撕拉声后,露出泛着金属腻色的书包内部。


    书包容量极大,里面乱七八糟堆放着相当多零碎小物件,只从表面看不出都是什么东西,哪怕是运用其现代经验,也无从辨认。


    “怎么乱成这个鬼样子”慕千昙对这狗窝风格丝毫不掩饰嫌弃。


    每一样工具头碰头尾碰尾,所有东西都巧妙的挤在一起,严丝合缝,一滴水都别想流下去。


    “为了能携带更多东西,他们给我弄得特别齐整,我受不了,就弄乱了,”李碧鸢耸耸肩:“在过于整齐的环境里,我会无法工作的。”


    慕千昙道:“哪个是退魔武器?”


    “咳咳,”李碧鸢手握拳头抵在唇前,先从书包侧边网兜掏出一个铃铛,摇了摇:“你猜这是什么。”


    看到铃铛,慕千昙又是一阵恶寒。不过,这个铃铛发出来的声音和传统的不同,更为低沉,缓慢,听起来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可看外表,又非常朴素,瞧不出问题。


    李碧鸢解释道:“这是退魔铃,摇响的时候,可以发出一种特殊的声波。”


    “在你走之后,我们对魔物不停研究,找到了这个办法。魔物是bug,是规则异变的一部分,所以我们用这种特殊声波,就可以与之形成共振。它可以对魔物进行一定程度的驱赶。”


    慕千昙蹙眉:“你的意思是那东西怕声波?”


    强到连盘香饮都无法察觉,竟然怕声音?


    “并不是怕,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李碧鸢竖起食指。


    “假如说,一条透明的鱼游在水里,与水融为一体,我们看不见它,它却可以看见我们。而这个时候,我在水里搅出固定频率的水波,那么是不是就可以看出鱼的轨迹了?利用这个原理”


    她说起这个来,眼中熠熠生辉,似乎连那极大的黑眼圈都遮住了,兴致勃勃,可由于太过激动,越说原理就越复杂,甚至还想讲一讲这铃铛的构造,慕千昙及时出声:“打住。”


    她不需要知道工具的运作方式,只好能用就好了:“归根结底,这东西就是能让魔物现形。”


    李碧鸢摆摆手:“我刚刚说得那个只是举例,并不完全代表它的原理,不过总结一下,的确就是让魔物现形。”


    慕千昙道:“光现形有什么用,她又不是没在我面前现过,我拿她有办法吗?”


    李碧鸢提起铃铛:“这就要提到这东西的真正原理了。”


    “它发出的那种特殊声波,虽然不能消灭魔物,但可以让魔物感受到不适,能让它从平静状态变成疯狂。”


    “它不是喜欢作为一个观众去窥视吗?这个铃铛不能杀死它,但至少可以确保,站在你面前的那个人不是魔物变得,且你所身处的环境中,没有魔物在监视,这个功能,相当于做到和魔物形成信息差且不会被误导了。”


    “而且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碧鸢脸上露出点骄傲:“虽然我只带了两个过来,但这个东西,即使在这个古代背景的世界,也可以实现量产,只要能找到手工艺品做得极其优秀细致的地方就好了。”


    默然须臾,慕千昙道:“那不是伏家吗。”


    要说工艺品大师,整个修仙界找不到比伏家更出名的地方,但现如今,她们谁都不太可能去找那帮人合作了。


    李碧鸢卡了下:“也不一定啊,世界那么大,没准也有其他家族能做呢。”


    “说了半天,还是没说具体怎么退魔。”


    “那个说来太复杂了,现在时机不合适,等你和女主相认,再把修仙界一些个重要人物都聚起来之后,我会当众宣布的。”


    越是拐弯抹角越是有东西藏着,慕千昙冷眼相待:“既然你的任务是退魔,那你自己去找裳熵不也行?这种能造福众生的事,她一定不会拒绝的。”


    “话是这么说,但你看我的样子,”李碧鸢拉上拉链,把书包重挪到身后,摊开双臂,又展示出自己丑爆的黄豆表情短袖:“你看我,像什么?”


    慕千昙道:“用泡面续命且天天熬夜早晚会猝死的废物宅女。”


    “不是这个啊昙姐!”李碧鸢捏住衣服扯了扯:“是我完全不像个古代人啊,我的着装,我的相貌,我的行为和我的说话方式,根本无法融入这个环境!”


    “别说找裳熵了,连那个,收留我的李兰掌门,就是你娘”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小声嘀咕‘你有好多娘啊’,而后才继续道:“连她都觉得我是和她女儿不同的,另一个品种的痴呆。我要是说我能退魔,这些人能信我吗?不把我当成疯子就好了。”


    慕千昙扫视她全身,认同地点头,这的确不是一个具有说服力的形象。


    “那你换身衣服不就行了。”


    “不行,”李碧鸢两只手臂在胸前比出一个大大的叉:“不穿这身衣服,我无法工作。”


    “要求真多,你其实就是不想工作吧。”


    李碧鸢怒捶胸口:“不,我还是热爱它的。”


    李兰等得有些久,不停往这边看,想要过来,又在踌躇。李碧鸢看见,低声道:“咱先过去”


    “你们怎么确定我一定会愿意配合呢?”慕千昙问。


    从她第一次穿越就是这样,穿书局的人,不管是谁定制定了这个计划,都是高高在上傲慢的认为她一定会配合着去做任务的态度。


    甚至两年之后,这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她与穿书局之间关系几近决裂的情况下,还会安排她来,且明牌说需要她来拉拢女主。


    怎么又三年过去了,这帮人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到底是哪来的自信,认为她一定会一切照做。


    李碧鸢戳戳手指:“啊,我们不指望你为我们做事,但我相信,你不会眼睁睁看着裳熵的世界就这么被毁灭。”


    魔物一日不除,隐患就一直存在,预言里的末日场景,也早晚会到来。


    慕千昙冷笑一声。


    “害,被你说了那么久的废物,是不是真以为我们是废物了?不啊,只是之前没跟上节奏而已。”李碧鸢试图转移话题,用拇指勾了下鼻子,神气十足。


    “进入小世界的研究我也没少下功夫,厉害吧。你现在看我,像什么?有点科学家研究员那味了没?”


    “用泡面续命且天”


    “你倒是换一个答案啊!”


    李碧鸢揉眉心,不指望从这毒舌女嘴里听到好话了。


    李兰试探叫了声:“闺女?”


    这是催促,慕千昙没有回头,而是道:“我们之间顶多能称上一句合作关系,之前是,现在仍是。”


    “我可以帮你们,但我警告你,李碧鸢,你和你背后的穿书局,不是害怕黑龙裂天那样的未来吗?魔物,预言,以及偏离原著的女主,这个世界一切都有可能发生,再敢对我有一句谎言”


    她先卖了个关子,唇角微勾,配上她被额头伤口染红半边的脸,寒气森森。


    “我会告诉裳熵现世的存在,并激励她修仙,以一生为目标,抵达现世,并摧毁一切,你猜她能不能做到?”


    早就知道她的疯状,李碧鸢知道她绝对能干出引女主去现世毁灭世界的举动,那个时候防火墙也不知道撑不撑得住,谁敢赌那种事。


    她瑟瑟发抖,举手发誓:“绝对不会!”


    指尖沾着一点血,抹在李碧鸢脖颈上,一道横,像是自刎之人的伤口。


    “就算不用裳熵,我也可以现在杀了你,不是觉得这个小世界最完整吗?你们想从这获取数据的希望永远别想实现,传送一个,我杀一个。”


    慕千昙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只要让我发现了一丝隐瞒,到时候,我死过几次,你们就死几次,我说到做到。”


    莫名将她拖入这悲催的命运,经历那一系列几乎摧毁她意志的事,那些怨气她不是忘记了,只是暂时没有发泄罢了。


    那根手指像是刀,李碧鸢手举得更高:“绝对绝对不会!”


    慕千昙甩了甩手,冷哼道:“不要自以为是,总认为能轻而易举的操纵别人,非要认清代价才知道尊重。”


    说完,她也不理李碧鸢的反应,兀自转身回到担忧到满头大汗的李兰身边,这女人又开始碎嘴子:“我们家女儿喜欢上看风景了,是不是小李给你带的,这也是好事”


    两人并肩进了宅院,耳朵听着,目光却在打量附近,越看脸色越沉。


    陈旧的木屋,狭小的院子,掉漆的大门,不断穿行的穿着格外劣质白袍的小女孩,无不彰显着这个宗门的财力。


    这也太穷了吧!


    上回作为瑶娥上仙时,她住在最大的仙门天虞门里,也去过最豪奢的伏家,与虽然奇形怪状但极为有钱的封家。五大仙门她去过仨,什么样的奢华没见识过。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连她苍青殿都不如的破败宗门。这顶多算是家宅吧,还是巨寒酸的那种!


    落差感太强,慕千昙有些悲催的想,这次健康身体是有了,怎么钱没了?真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去他大爷的!


    李兰一路唠叨,带她去了一间看起来是厅堂的屋子前,那大嗓门突然小下去:“等会要见你的救命恩人,闺女,你要是能说一句谢谢出来,我就给你晚饭加两只大虾,怎么样。”


    她虽然这么说,但只是自娱自乐,根本没指望女儿给回应。先低头整了整自己的衣装,这才搂着女儿转到大门前,轻轻敲了敲门框:“大人,我来了。”


    慕千昙咬了下唇,先看了眼李兰,才抬眸望去。


    厅堂里光线充足,几乎全落在中间弯着身子的那人身上。


    一袭比墨还深的黑衣,颇有质感,削身而过,腰瘦而有力。长卷发盖住半个臀部,黑色之中,隐隐约约露出成串的红玉背云,随着发丝轻轻晃动,宁柔中暗藏杀机。


    她手中端着一碗药,正轻声哄着一个雪白肤色,连头发也白的孩子喝药。


    那小孩是云彩般蓬蓬的短发,穿着长到拖地的白裙,手脚都掩盖其中,两眼里竟也是白色,只有头顶有一抹红。


    那是


    听到敲门声,女人直起腰,转过身来。


    几乎不能控制的,慕千昙眼前一亮。


    狰狞的恶鬼面具,盖住了女人上半张脸,露出的下巴与嘴唇,无一不是完美造物。


    那恰到好处收窄的弧线,被黑色反衬得更为白皙的肌肤,与一抹艳色的红。还有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眸,星亮纯净,让人对上的那一瞬间,呼吸停滞,言语断层,唯有心头震颤。


    这是对美好事物的本能反应。


    慕千昙想起了曾经在刘家时,恶面猫官被打倒之后,面具掉下来的那一瞬间。她第一次看到那张脸,仿佛是一场沁人心脾的大雨迎面打来。


    而现在,又一场辉光乱雨。


    第239章 你要去我那里吗


    李兰搓搓手,拍拍自家女儿背心:“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裳熵轻轻点头:“无事,举手之劳。”


    分离三年,这把嗓音似乎也更醇了,如同一碗清酒,雨滴敲击在上,清亮动听。


    她站直身子后,影子都拉长了一些。慕千昙和她隔着半个屋子的距离,难以比较身高,可明显能感觉到她好长一人,高一寸身高就高一寸气质,那身姿态,足以担起天道之女的名义了。


    三年前,裳熵在桥洞里说自己绝对是世界第一美,在多种设定的堆砌与血统影响下,她的确有资本说这种话。


    李兰瞄着慕千昙,试图让自家闺女说点啥。她心里还有点自己的小九九,想要让女儿在大人面前露个脸。


    这时,那被喂药的白发小女孩,本来抓着裳熵的袖子,忽然有所感知,扬起了脸,迈着小腿就要往这边走,被裳熵及时捞住小胳膊,叫了回来:“不要吓着人。”


    那小孩长相玉雪可爱,但全白的眼眸和发丝,以及头顶的几缕红色,都在彰显她非人的特征,她才有此言。


    李兰道:“没关系,这小孩可真漂亮,是大人妹妹吗?”


    慕千昙转身走开。


    跟在后头观察的李碧鸢咦了声,跟上去:“你怎么走了?不是相认吗?”


    那边李兰见状,没先追女儿,而是缓和道:“抱歉啊大人,您也知道的,我家孩子这个脑子”她指了指太阳穴,赔笑道:“所以她有点不太礼貌,您莫要见怪。”


    垂眸望向躁动不安的小孩,裳熵又望了眼女人离开的方向,手中的药碗因她的用力,几近碎裂。好一会,她才道:“无事。”


    慕千昙穿过最近的回廊,走到一栋不知道作用的小屋前。


    此处清净幽凉,门前挖了口池塘,种着一排柳树,树影揉动青砖。慕千昙低头望着,听李碧鸢不停问,她听烦了,反问道:“你猜她有没有认出我?”


    李碧鸢抹了把汗:“不能吧,这个难度有点太高了。”


    第一次伪装,只是戴了层假面具。第二次被伪装,是那魔物所做。若说这两者能辨别出不同,那还有细节等理由,可现在是整个壳子都换了,上哪还能找熟悉的标志物?


    更何况还有“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世界观前提在,就算是神情语言觉得相似,估计也会认为是错觉,不敢去承认。


    可就算有种种前因,慕千昙还是觉得,不能一眼认出来,那还挺废的。


    独一无二的价值,就在于独一无二。


    “我有点整不明白了,所以你现在是咋想的?”


    李碧鸢脑子里一根筋,钻研感兴趣的题材,那叫一个入迷顺畅,可对于细腻的情感方面,除非直来直去的土味,其他就很抓瞎了。


    慕千昙道:“也不一定非要以瑶娥上仙的身份接近她。不对,说到底,也不是非得需要她来不可。”


    李碧鸢惊讶:“为啥突然改主意?有更好的方式为啥不用?”


    路口传来匆忙脚步声,慕千昙抬眼看了下,又移开视线:“再说吧。”


    李兰慌慌张张过来,见她只是站在池边,没干什么,才松了口气,手过来搂肩膀:“闺女,来,进屋。”


    “今天真厉害,还能找到自己的屋在哪啊。”李兰将人带进屋里,笑道:“变聪明了。”


    原来慕千昙随意出来溜达的地方,居然恰好是她的屋子。


    一走进去,能闻到某种清新的清洁香气。屋子不大,一眼望到头,家具只有经常用的几样,但都擦拭得很干净,床铺也整齐铺着。李兰拉着她坐到床边。


    由于“丫鬟”身份,李碧鸢不适宜在这种母女情深的场合出现,摇了几下铃铛,就在外头池边溜达。


    慕千昙被李兰扶着坐下,看她去拿了木质的小药箱,摊开在床上。女人弯腰观察她的脸,又去端了盆热水过来,沾湿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结块的血片。


    考虑到原身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痴呆,她这样做符合常理,但换进壳子的新灵魂慕千昙,就非常不能适应了,她又不是几岁小孩,还需要这种细致的照顾。


    刚想抬手去遮,就被李兰柔和按下去。那贴在手背的掌心宽厚又粗粝,烙着一层老茧,是长期辛苦劳作的象征。


    一霎那的恍惚间,脸已经被擦干净了。


    李兰做这些熟练,捏着她下巴左右各转一下,就把毛巾按进水里,几下揉去血丝。把盆先搁在一边,她搓了搓手,坐上床,打开药箱。


    箱子里都是些不知名的土方货,和慕千昙之前从伏家以及盘香饮那里得来的,完全不能比,能否使用,能否有效,都很令人怀疑。


    “给我闺女用最好的。”李兰翻出个小盒,打开来,是个中心一块黑药膏的白布。她将之摊在掌心,捏着展开边缘,对着那道磕出来的伤贴上去。


    手指按平边角后,她抱上来,用力拍拍慕千昙的后背,衣服上发出某种泥土与木屑的朴实气息:“没事真好,吓死娘亲了。”


    良久,慕千昙终于出声:“小伤而已。”


    听见她说话,抱住她的人整个都僵成了一块。李兰以极慢极慢的速度松开她,惊疑不定:“闺女?”


    慕千昙按了按伤处:“就算不用药,估计也很快就能好。”


    李兰似乎被热砂堵住了喉咙,好半天都没能发出声音,而突然之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捅开了,她尖叫一声,抖着手指指过来:“你你你”


    慕千昙无奈,眼神落下,半晌,又迎上来。她叫道:“娘。”


    李兰像是被火燎,猛地窜起身,脸颊通红,手足无措。


    她想冲出门,刚迈出两脚就折回来,撸起袖子,冲她比出三根手指,几乎贴到脸上:“闺女,这是几?”


    慕千昙把她的手往后推了点。或许是觉得三太难,李兰按下一根手指,改成了二:“闺女,这是几?”


    “你冷静点。”慕千昙想控制点局面,可下一瞬,李兰已经风一般消失了。


    再回来时,后面跟着裳熵,还有一堆想看戏的小姑娘,都扒着门框,伸半个脑袋。


    “她刚刚突然跟我讲话了,而且口齿伶俐啊,之前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咿咿呀呀说得很奇怪的,大家都听不懂,但刚刚那句话,我听懂了。大人,您给看看吧。”


    裳熵安抚道:“不必着急,我来看看。”


    她上前一步,低声道:“冒犯了。”说完,她拉起慕千昙的一只手,将她的手臂放在掌门,另一只手去试探脉搏。


    慕千昙没有拒绝,由着她试。三根修长细致的手指在腕间缓慢移动,刺探着体内的状况。


    片刻,裳熵道:“你可知你叫什么?”


    慕千昙不避视线,直直回望:“李福乐。”


    裳熵似微微蹙了下眉,转瞬即逝:“你还记得什么?”


    慕千昙道:“什么都不记得。”


    诊脉的手指力道很轻,不忍触碰似的,只简单滑几个来回,就收了回去,隐在袖中:“身体无大碍。”


    李兰道:“那怎么会”


    裳熵又看了眼床上人,才道:“许是那一撞,淤血通畅了。”


    李兰拍手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我家孩子随我,肯定是个聪明的,以前是脑子不通血,这下好了,以后”


    她兴高采烈想象着未来,感慨宗门多了一员大将,门外冒脑袋偷看的小姑娘们见到掌门女儿恢复神智,也开心起来,个个脸上笑得开花。


    李兰激动的脖子间都有青筋崩出,她又用力抱了下人,单手握着她肩膀,说着说着闲不住了,冲外面喊一声:“今天吃大餐,来迎接我们猫官大人,也庆祝福乐清醒,来来来,宰鸡宰牛宰羊宰猪!能喘气的都宰了!”


    一个少女提着菜刀来,憨憨道:“都宰了?先从大师姐开始!”


    大师姐弹了下她脑门,把人推着走了:“去做饭。”


    李兰也打算大显身手,刚风风火火跨出门槛,又转头道:“乖女儿,你带着大人,你*们俩一起去逛逛咱宗门,好吗?”


    看她那副表情,很明显是像让她和这位猫官大人打好关系。可先不说这破烂宗门有什么好逛的,她自己也根本不知道路啊。慕千昙无语道:“我哪”


    没等她回应,李兰便哄着一堆少女一溜烟跑了。


    屋里瞬间只剩下两人。


    慕千昙咬了咬唇,轻轻啧了声。


    这十分细小的动静,引得那人回眸。


    慕千昙道:“不是对你。”


    裳熵眨了下眼,嗯了声。


    两人相对无话。


    一直坐着不动只会让气氛更尴尬,慕千昙在心里吐槽了李兰,而后起身,往外走:“看看吧。”


    裳熵不发一言,跟了上去。


    与她并肩而行,才能感受到身高差距。这未免也太高了,现实生活中,慕千昙只在秀场见过那么高的模特,或者专业运动员,有这样优越的高度,其他还真是少见。


    默默走了一会,慕千昙想起刚刚见得第一面时,那个白发小女孩。根据外貌特征,她基本可以确定那个孩子是白瞳,没想到三年过去,居然化形了,裳熵应该给她喂了不少天材地宝。


    不过,也顺带想起那碗药,慕千昙问道:“你那个妹妹还好吗?”


    裳熵道:“不是我的妹妹,还好,有点挑食,生病了也不爱吃药。”


    白瞳居然挑食?那小孩这是被宠坏了吧。


    慕千昙嘶了声,准备回头教育教育她,突然,又想到了那双白色眼睛。


    还是白鹤时,那双眼就是一片苍白,导致白瞳目盲,无法视物。而刚刚那一瞥,慕千昙发现她的眼睛还是白色的,难道修为进益到能够化形,也依然无法治愈吗?


    “她看不见吗?”


    两人穿过一排柳树林,纤长柔嫩的柳条垂下来,如同一排青翠的绿帘子,有些遮挡前路。裳熵伸出手臂,越过慕千昙头顶,用手背将两人面前的柳条拂开。


    “很遗憾,看不见。我找了许多医仙给她瞧,包括沈医师,都没有效果。”


    连沈医师都治不好啊,那看来真是好不了了。


    这个念头出现,慕千昙意识到自己不该认识沈心,便想装模作样问问那是谁。还没开口,就听裳熵道:“沈医师是天虞门的殿主,当今世上有名字的医师里,应当没人有比她更高超的医术。”


    慕千昙点点头。


    还真给她解释了,这不就说明,裳熵的确没认出她吗?


    就在进宗门前,慕千昙还以自己让裳熵去毁灭现世作为威胁,连穿书局或李碧鸢都觉得她是能拉拢女主的筹码,更何况这厮自己也说过,不管变成什么样,都能辨认出。


    本来,三年过去,她知道很多事肯定不一样了,但她还是觉得,按照过往来看,裳熵看见她,不说痛哭流涕,最起码也会激动成李兰那个样子。结果,连认都没认出来,这让她有种微妙的丢脸感。


    别到最后,其实她根本就把人忘了。


    慕千昙倒是无所谓她记不记得,把等待推进任务的李碧鸢掐死就行了,只有她一个人知道自己回来了,弄死她就是弄死唯一的知情者,也丢不着人。


    有没有慕千昙没关系,有李福乐也足够了,修修仙过过日子,至于魔物,让她们大人物去操心吧。


    她这么想时,裳熵忽而一手摸到脑后,一手按着面具。手指拨动一个卡扣,咔吧一声,面具有所松懈。


    接着,被她捏着表面摘了下来,细绳与卡扣垂落,划过肩膀。


    面具的褪下,显露出她整张脸。本该是极有攻击性的眉眼,却因为她平淡的神情与湛蓝眼眸而削弱,少了一分锐利,多一份清澈灵动,仿佛能敛着光似的,晶莹剔透。


    那身衣服纯黑,除了背后垂落的红玉背云,几乎没有任何配饰,但极为夺目。归根结底,还是身条气质太优越,裹个麻袋就能上红毯的典型。


    对于自己突然解面具的动作,裳熵简单解释:“透气。”


    只是个半脸面具,也不知道戴着怎么就阻挡她透气了。慕千昙真想骂一句,但想想还是算了,目视前方。


    拐过走廊,前方有一间屋子,裳熵问道:“你知道,那是做什么的吗?”


    慕千昙道:“茅房。”


    这时,有两人各提两只鸡进了屋子:“今天可得好好做,双喜临门啊。”


    原来是厨房。


    慕千昙道:“猜错了。”


    在她没看见的角落,裳熵轻轻勾了下唇角。


    继续往前走,慕千昙想着事,就没注意看路,结果走入了死胡同。她停住脚步,转头望去,看见裳熵站在路口,正望着她。


    慕千昙原路返回:“你怎么不提醒我。”


    裳熵道:“我以为你想去看看。”


    慕千昙道:“那你停这干什么?看笑话?”


    裳熵敛了眉目:“我只是想看你走向我。”


    慕千昙不想理她,找个路口随便走进去逛,裳熵跟上了她。


    对这个宗门,她是一点都不知道,到后面,也不晓得是裳熵带她逛,还是她带裳熵逛。


    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走出了宗门,上了一座小山坡,看山下原野如海,绿意盎然。


    兀自望了会,裳熵问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千昙语气带了点冷哼:“不是猫官大人吗?”


    裳熵没在意她的语气:“只是她们喜欢这样叫。”


    “哦。”


    “现在,我名下也有一个宗门,在飞龙崖,规模不算小,”裳熵看她:“你要去我那里吗?”


    第240章 因为现在不同了


    她居然开办宗门了?


    这似乎也与只朝着登到最高点目标迈进,心无旁骛的女主之路不同,不过事到如今,慕千昙也知道原著早就该抛开了,所以只短暂惊讶一瞬,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其他地方。


    这是向谁发出的邀请?


    “为什么?”她问到。


    裳熵道:“你的体质较为特殊,容易引来非人之物的觊觎,若是无人保护,会很危险。”


    李碧鸢那厮说过,这个躯体有非常不同的功效,她只提到了可以用那种方式增进修为,但按照她那个说话只说一半的性格,肯定还藏着什么没说明。


    而剩下的那些,估计就是裳熵方才所指——对非人之物有吸引力。简单来说就是招怪,具体原因还不详,但肯定不是好的方面。


    也许这就是她刚来就被抓到穿山甲洞穴里的原因。


    寻常人面对这种出于好意的邀请,必定会满心感动,可慕千昙不爽,便是眼怀警惕。


    “你也说了我的体质容易引来非人的觊觎,你也不是人,我要怎么相信你不是冲着我来的?怎么确定你不是贼喊抓贼呢?”


    ‘你也不是人’几个字,好像是在骂人,但其实很贴切。大家伙都知道她是龙了,的确不是人呐。


    裳熵远山般的烟眉微挑,轻轻启唇,似是习惯了这种有些阴阳的说话方式,也没反驳什么。


    “龙的确是最危险的大妖。”她眼中又盈了淡笑:“时间还长,你可以慢慢考虑。”


    绕着宗门又走了几圈,除了树与草之外就是黄土,连野花都找不见几朵,真是生机不勃勃的一片荒地。


    慕千昙更加认清了宗门贫穷的现实,开始琢磨起死之前剩下的那点钱。


    估计也没剩,她连人带衣服都被胃袋吃了,钱哪能幸存。


    没灵力,也没法接活杀妖挣钱。


    顶着这张有亲娘的脸,也很难用瑶娥的身份去问干娘要钱了。


    怎么办,要不然把李碧鸢卖了吧。童工值几个子?


    胡思乱想间,两人已回到宗门大院。


    还没进去,就能闻到一股越过墙头飘来的浓郁香气,是乡野人做饭常有的杂香,什么都有,混在一起。


    进去一看,露天的院子里摆着两长条桌子,桌上果然放满了大盆菜,种类丰富。除了大师姐,方才宰掉的动物都换了种更为令人心动的方式,窝在盆里,等人来享用。


    临进去前,裳熵又把面具戴了回去。


    慕千昙瞥见,暗骂一句好会装。


    李兰正端菜上桌,填满了桌上最后一片空隙,隔着朦胧热气看见门边两人,热情吆喝:“逛完啦,来来,吃饭。”


    桌边稀稀拉拉或站或坐不少人,全都是女孩,年纪有大有小,或直勾勾看着桌上菜,吮吸手指,或悄悄打量着进门的两人,目光好奇。还有一些在打打闹闹,围着桌子乱跑,笑声快把两边屋檐都给敲碎了。


    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衣服,不说多有版型,最起码很合身,不像批量买的。慕千昙想到了李兰手心厚厚的老茧,再看宗门穷成这样,估计不能找人定制,约莫都是李兰一针一线缝出来的。


    在没有丰厚条件的情况下,想要从零去组建宗门,想来还是不太容易。


    李兰拉着两人上了桌,宗门没有主位之类的规矩,所以坐的散漫又混乱。等把人按到位置上,她才意识到贵客应该有不同的待遇,便想让裳熵去坐最前面,被拒绝了,对方说如常就好。


    那边正客套,这边李碧鸢也想坐下吃饭,被慕千昙发配:“丫鬟也想上桌。”


    “啊?”


    这人总是把这种损事记得清楚。


    不受欢迎的李碧鸢被好心的大师姐收留,到了桌角吃饭。


    慕千昙屁股刚挨着板凳,后背一暖,一双小手从两边抱着她的腰。她猜中是谁,回眸望去,一张软白小脸贴在她后背,脸颊肉乎乎的,被白云般的头发盖着。


    李兰正在猛猛给两人夹菜,手速极快,容不得谁拒绝,夸了句小孩真可爱,转脸问道:“大人要喝酒吗?”


    手,嘴与脸各忙各的。


    见她一副要冲出去拿酒的架势,裳熵果断否认:“不必,我不沾酒。”


    李兰大为鼓掌,好像突然卡壳,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人啊,居然不喝酒。”


    大师姐隔老远喊道:“掌门,你也不许喝。”


    慕千昙感受到李兰极为贫瘠的赞美词汇量,悄悄翻了个白眼,伸出一只手把扒在她身上乱蹭的小孩给提到前面来,对上那双全白的眼睛:“干什么。”


    小女孩明明看不见,可脸颊却正对着她,微微歪头,藕节般的手臂朝她抓来,圆嘟嘟的小手指一抓一合,嘴里咿咿呀呀的,能看见粉白的玉米牙齿。


    “她比较调皮。”裳熵解释:“平时不怎么亲人,也许是和你有缘吧。”


    是有缘,上辈子当一体双胞胎的缘分。


    慕千昙松开她衣领,白瞳立刻扑上来,撞进她怀里。小孩身体软,好歹没给她撞翻,独属于孩童的奶香盈满怀中,像是抱着一团刚喝完奶的猫咪。


    感觉不如白鹤状态的她省事。


    但现在也没有躯体供她回去休息了,也许只有怀抱还能让她感到熟悉吧。


    慕千昙面无表情搂着人,看李兰向裳熵献殷勤,有一搭没一搭的吃。除了那忙活的几人,其她的关注点显然都在菜品上。


    叱咤风云的大龙很有意思,但猪蹄也不错啊。掌门女儿居然变聪明了诶,但辣子鸡丁更红彤彤啊。


    半天过去,李兰终于不再和裳熵套近乎,而是坐下,咳嗽几声,维持了一下乱哄哄的秩序。在大家都安静下来后,她一副要宣布大事的样子,向裳熵道:“大人啊,您看我之前跟您说的事”


    这副直白的讨好谄媚模样,让慕千昙有点看不下去,压下了眉头,扫向裳熵。


    是有多厉害,连摆谱都学会了?


    也不过是三年,能从一个路过都要多管闲事的,变成一个需要别人求着拜着才愿意点头的?可别说这样的改变是魔物导致的,魔物都不背这种锅。


    裳熵似乎坐直了一点,放下筷子道:“那件事我没问题,但要问一问”她顿了一下,才道:“福乐姑娘的意见。”


    李兰像是才想起来这件事,拍下了手,转向慕千昙:“对了,闺女啊,娘问你个事。”


    她绕桌子走过来,双手按捏着她的肩膀:“你之后去街道办跟猫官大人一起生活,你愿意不?”


    慕千昙瞥她:“为什么。”


    李兰叹了口气:“你才刚醒,有所不知啊。你打小身体就和常人不同,特别讨妖精的喜欢,抱你去哪里,那小妖就跟去哪里,越长大越厉害。现在的妖怪,都知道进家里偷了,以后会怎么样唉”


    她面露难色:“是娘无能啊,护不住你,力不从心了。就像今日,为娘刚把猫官大人请来,一转头,就看不见你了,要不是有猫官大人在,我真的是”


    怪不得裳熵会出现在这,原来是李兰为了把女儿送走,所以把她请来的。


    若是之前痴痴傻傻不明事理的李福乐,直接让裳熵接走就好了,但现在不行,因为她变得“聪明”,有自己选择,所以要询问她的意见。


    慕千昙看了裳熵一眼,女人端茶抿了口。


    “所以啊,闺女,”李兰望着她的眼睛:“你跟着大人走,好不好?以后娘会经常去看你的,不用想我们。”


    慕千昙掐白瞳的脸蛋:“你怎么确定那猫官大人就是好人呢。”


    李兰笃定道:“她还不是好人?那谁是好人?整个仙界找不到一个比猫官大人还要更好说话的了,闺女,听娘的,娘看人眼光一向特别准,你跟着她,肯定不会吃亏。”


    只是一个小宗门,却能直接把人给请来,也间接证明了裳熵没有摆架子,还没突变成那种令人讨厌的样子。


    慕千昙冷哼一声,保持沉默。


    桌上两排人大眼对小眼,面面相觑,都在等一个回答。


    裳熵又喝了一口茶。


    她倾听着动静,杯子里的茶水都喝光了,还是先按耐不住,又提议道:“福乐姑娘恋家,无妨,不如你们整个宗门都搬到我那去。”


    李兰微微惊讶:“整个宗门?”


    李碧鸢噗嗤一声笑出来,赶紧塞了一把豆芽进嘴。


    裳熵搁下杯子:“山下有诸多村民,还有一个踏实能干的村长,叫谭蓉。那里物产更丰富些,你们过去,应当会比现在的生活更方便。”


    李兰有些动心,看了眼孩子们,又看了圈宗门内部:“会不会太麻烦。”


    裳熵道:“那里本来就常常收留村民,不会觉得麻烦。”


    虽说会对长大的地方有感情,但能从一个连野花都不长的地方,去往人多又热闹,还有宗门坐镇,不用再担心妖怪来侵扰的安乐乡。孩子们还是不淡定了,眨着充满期待的大眼睛望向李兰,暗暗祈求她能同意。


    李兰看了一圈,良久,排桌道:“好!既然猫官大人发话了,那我老李今天就厚个脸皮,都应了!”


    孩子们顿时欢呼起来,裳熵轻抚杯盏,在喧闹之中,望向那个始终不说话的女人。


    “”慕千昙无语地揉着白瞳的耳朵。小女孩很乖,不会有任何异议,也不会搞小算计。


    饭席继续,李兰解决了心头大患,是彻底放开了,自顾自抱着酒坛喝,脸颊通红,手肘撑在桌上,嘴没个把门的,不停打听仙界的八卦。


    “那个叫秦河的引明上仙,好厉害喔。”


    “传闻中的盘掌门长什么样?铁面香仙,是戴面具吗?大人您这样的?”


    “那好几个殿主是不是都特别强,唉,我就不强,没什么本事呦。”


    “大人,你会不会不太适应这样吃饭,大家都在院子里,就这么露天吃的,感觉每个形象,也不正经。哈哈哈,真抱歉,咱们这也给不出更好的条件了。”


    “没什么,我之前也是这样住的,”裳熵道:“从前与我师尊住在一起,连饭桌都没有,也就那么在院子里吃了。”


    此言一出,桌上静了静。


    李兰酒醒了点。


    大师姐筷子都要掉了。李碧鸢左顾右盼,低声询问:“怎么这个氛围。”


    大师姐也低声:“以前谁都不敢在大人面前提到那位啊,就是瑶娥上仙,不然就得倒霉,大人自己一般也不提的,可今天居然说出来了,所以我们吓了一跳”


    李碧鸢听着熟悉的剧本,不知如何吐槽,心道:啊这,看过太多这样的小说我甚至能预知下一步走向,是要走强制爱还是分分合合相互试探的路?


    大妖的听力如何了得,就算她们只用气声,也逃不过猫官的耳朵。那眼眸晶蓝的女人看过来,勾唇道:“因为现在不同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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