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她要正大光明的走上康庄大道
去年文武试炼,裳熵没有基础,为了速成,借过她的笔记。
那会慕千昙也想要多学点知识,便拿过来看了几页,记得里面有记载关于魔物的信息。并且秦河一直试图寻找害死姐姐的真正凶手,对此道了解比她要深。
虽说到目前为止,是否是魔物干的,还是慕千昙单方面的猜测,但纵观此地世界观,结合原著与这两年发生的所有事,她找不到一个比魔物更合适的答案,就姑且当做真是它下的手。
秦河背影未动,慕千昙看着她,又想起一件事。
她好像还把这孩子的笔记扔进火堆给烧了一部分,导致裳熵被她气得俩月不肯回狭海。她那时觉得无所谓,现在需要别人帮忙,不免尴尬起来。
“她自己咋涂啊,”谭雀拨弄地上的瓶瓶罐罐:“她不是伤在后背吗?嘶,怪吓人的。”
秦河肩膀紧绷,垂下的手松了又握。没费多长时间,她就完成了心理交战,转身过来又盘腿坐在药瓶前,但是眼神不看人,还是垂着:“我帮您换完再回去吧。”
谭雀很自然地点头:“还是得你来,俺笨手笨脚的,干不了细致活。”
慕千昙看了秦河半天,愣是没对上一次视线。加之少女总是对着药瓶标签发呆,不难看出,她是不想过来的。
这种情况能够理解,慕千昙放下筷子。
盘香饮信任她不会做出献祭龙族一事,不代表其他人都信任,例如那位恨不得将她除之而后快的谢眉,就持完全相反的观念。
至于江舟摇,她们默契地经历过封家与伏家几事,对彼此的底多少摸到些。
她很有可能认同谢眉的观念,认为这事是慕千昙干的,但她不会和谢眉持有同样态度,看她到这会还会给自己下厨做饭就知道,也许她并没有把这事放心上。
但秦河不一样,她们之间本来就有一个姐姐的仇怨横着,这两年来的相处,虽然冲淡了一些,但裳熵这件事的爆发,又使关系降回到冰点。
原因很简单,慕千昙所用的“推脱”理由,都是魔物。
姐姐与挚友都因为同一个人的同一个缘由消失,这一定让秦河想起了曾经的无奈,纠结,憎恨,怀疑和痛苦。不管是胃之塔一事,还是其他方面,慕千昙在她眼里,早就是个不择手段的家伙了,她根本无法说服自己凶手另有其人。
光是看到那张脸,都能想象到她的复杂心情。这孩子被安排来给自己换药,由于是掌门所托,她肯定不会拒绝,但心理是怎么想的,真不好说。
可明明心里很讨厌,还是会听话来给她换药送饭,被抓伤也兢兢业业,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孩子。
已经是这种时候,慕千昙没得选,且背后的伤她自己确实没法处理,便不多说,背过身去。把衣服扯到臂弯处,开始低头拆绷带。
身后多了一双帮忙的手,但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不管是上药还是后面的重缠绷带,都动作温柔又熟练。背后有凉意蔓延,缓解伤口的痒痛。
谭雀还在不老实,好奇打听:“上仙,你真把她献祭了?”
上药的动作猛一重,又立即轻了许多。慕千昙忍住没吭声,回道:“你觉得呢?”
谭雀摇头:“俺不晓得。如果真是你干的,那掌门怎么没把你赶走?听说这件事很严重的。但如果不是你,那你不就被冤枉了?你咋不闹呢?”
没怎么和这个小孩相处,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的态度是最通透的。慕千昙问:“我跟谁闹?”
虽然在天虞门生活良久,但几乎没怎么出过崖山,谭雀还是村里那套观念。如果被冤枉,那就把事情闹大,把证据都摆出来,让大家来评理。
她刚想这么说,又想起这里可是仙界,就算是骂街般的吵架也得讲规矩。瑶娥上仙这种身份,就没法撕扯着满地打滚叫人给自己做主了。
委屈时还要让人体*面,这仙界还不如她们村人性化。谭雀甩开辫子,问道:“好吧,那你咋办啊?”
慕千昙轻轻耸肩:“凉拌。”
“看你现在好多了,前两天真是吓死人,脸白的跟鬼样,半死不活。但你抓秦河的时候很有力气,俺就是因为她自己弄不过你,又怕把你又弄伤了,才被叫来的。”
所以本来只有秦河给她换药,但单独一个人实现不了,所以才叫了另一个。慕千昙忍住复又涌上来的尴尬,刻意忽略这个话题:“你被抽几鞭子试试,看看能不能活蹦乱跳。”
“俺才不会,俺要是知道自己做错事了,直接就溜。俺娘会带俺跑掉,有多远跑多远,神仙都追不上!谁会傻乎乎的去受罚啊?”
谭雀挪过来些,指指点点:“上仙,你这后面肯定会留疤的,而且得不少,但是别担心,很酷的。等裳熵回来,你给她看看。”
“给她看?算了吧。”慕千昙还记得之前在封家时候,她把那小蓝龙捂在手里,结果某龙看着她手心伤口大颗掉眼泪的样子。
这要是给她看,不知道得是什么反应。
她摊开掌心,那道伤只剩下一道疤痕,在略显苍白的肤色上,像一条狭窄深刻的峡谷,轻轻一握就能留住眼泪。
来到这世界,她也算是有几个说得上话的,也有算是知己的朋友,以及危难时刻帮助她的长辈。可真正愿意为她流泪的,大概也只有那条蠢龙了。
慕千昙侧过脸:“你就那么坚信她会回来?”
谭雀道:“昂,你忘了吗?黑龙裂天的预言啊!她不仅会回来,而且会很厉害,反正我是那么想的。”
如今外边的人认为慕千昙罪孽深重,有一个原因,就是她无视裂天预言,私藏龙族,置整个仙界于危难中。
可这在谭雀眼中都不是事,说她是没有大局观也好,说她单纯没心没肺也好,慕千昙并不排斥这份钝感,觉得轻松不少:“她要是真变成预言里那条大黑龙,你怎么办?”
谭雀笃定道:“俺觉得她不会。”
慕千昙道:“可预言的确是那样显示。”
谭雀道:“切,反正俺就是不信。万一不是她在毁灭,而是她阻止谁在毁灭呢?预言只是一个小片段,怎么解读不是看个人吗?”
听完这平平无奇的话,慕千昙心中掀起细微的波浪,而后豁然开朗。
她忽然发现,她和盘香饮,李碧鸢,其他殿主,甚至仙界无数人一样,都是以一种不看好裳熵的目光看待预言。因为黑龙和天裂同时出现,所以天裂一定是黑龙干的,但这属实没道理啊。
那份预言里,没有任何一个动作表明了黑龙在进行毁灭,她只是存在于灾难之中,又恰好是个强大到无可比拟的存在而已,就背上罪名。这可经过火场就是纵火者有什么区别?
放到现代看,这预言不就是掐头去尾断章取义的监控视频了吗?
慕千昙其实老早也在疑惑,到底是什么变故让那有点圣母的蠢龙走上灭世之路了,这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可分明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根本不是裳熵干的啊!
这个想法的出现,仿佛前面所提防的一切都被推翻。如果不是裳熵黑化了让世界走上BE结局,那就是有其他东西在搞破坏。且那玩意也异常强大,足以和天道之女相抗衡。
想到那个假扮成自己的样子弄毁祭坛的未知存在,慕千昙眸光凛冽,在心中问道:‘李碧鸢,你那边领导给回复了吗?’
‘没呢,’李碧鸢打开报告,查看进度:‘甚至还没审核到领导那里。’
就知道会是这样,那就只能靠自己了。
“好了。”秦河有些低弱的嗓音响起。
慕千昙回过神,把衣服套回去,转过半个身子看向她。少女低头收拾药瓶,嘴唇微微抿着,眼睛一眨一眨的。脸上那三道红痕没有滴血,但也红得有些刺眼。
毕竟是自己弄伤的,老是装傻不去看也不好,何况还指望她给自己送魔物相关的笔记呢,礼尚往来,慕千昙也伸手从药瓶里捡了一瓶出来,看了标签后,倒在手心一些,轻柔地覆上她脸颊。
刚碰到那片肌肤,女孩的眼泪就滚出来,砸进药液里。慕千昙微怔,听见少女开口:“其实我也觉得不是您做的。”
“嗯。”
“因为,”秦河哽咽着认真分析:“因为我听师尊说,您是自己闯进小山殿的,然后才被抓住。如果真是您做的,在献祭失败的时候,您就该从伏家跑了,而不是还要回来,这不合常理。”
“嗯。”
“可是”秦河呼吸急促,手肘擦去眼泪,还是糊了半张脸。
“可是,掌门从您身上搜到了一本书,那书上全是献祭阵法。您的寝殿里还有传送阵,你身上还有制作阵法符咒的材料,还有人亲眼看到您接裳熵回去,那天晚上,我在山上的时候,好像也看到过您,这些都是太过坚实的证据了”
下意识摸身上,钟明琴给她的那本阵法书果然没了。听到后面的部分,慕千昙眉头微皱,问道:“我去崖山接人,有和你们说过话吗?”
没察觉到这个问法奇怪,秦河摇头:“没,您都没和我师尊说您来了,是尘梦村的人看到后才说的。”
把手心的药在她脸上揉开,拇指抹去眼泪,慕千昙又问:“她们说看到了我,那个时候的我是什么表情?裳熵看起来是自愿跟我走的吗?”
秦河回忆着,不太确定道:“好像是,说你们当时都抱着花,熵熵跟在你后面,一直在说话,但是距离很远,听不清说得是什么。”
那玩意搬来的花现在还在院子里放着,十来多夜昙,要是开放不知道多漂亮,好好的花硬生生因为那东西而变得晦气了。
药抹完了,慕千昙收回手,轻叹口气,彻底转过来面对秦河,低声道:“我很难向你解释我的处境,我也承认,我动过那种心思。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双月之夜献祭她的人不是我。”
“你现在可以不相信,没关系,我只是说明我的态度。我不能保证我一定能查明那个人是谁,但你知道我脾气不好,给我泼脏水的东西,无论是魔还是其他什么,只要找到了,我一定会让它比我还‘出名’。”
眼泪还在掉,眼眶都肿起来了。慕千昙轻笑:“你要这样回去的话,你师尊该以为我又作恶,欺负你了。”
秦河赶紧屏住呼吸,却还是忍不住:“不止是你的事,我我不知道该跟谁说。”
慕千昙道:“什么?”
秦河欲言又止,不断抿着唇,嘴唇都因为过度舔舐而起了皮。她眼神闪躲,很显然有话要说,可阻止她说话的妨碍也相当显著。她又开始深呼吸,凉气灌进肺腑,再慢慢吐出。
她渐渐冷静下来,忍住了哭腔,也忍住了没说出口的话,转而装作没事道:“您快些吃饭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谭雀道:“吃不快吧,到时候还难受。要不然你慢慢吃,等你吃完俺们再来拿碗。”
秦河道:“那我先顺便去给你拿书。”
俩小孩就这么自顾自商量好,立即行动,结伴离去。
慕千昙重拿起筷子开始吃菜,另一手摘下储物袋,单手有些费力的把袋子扯开,捏住袋子底端,整个倒过来,里头顿时滚出数个圆鼓鼓的小瓷瓶,还有一些她个人零碎的物品。
那些法器,武器,伤害性符咒,孤鸿,长剑,匕首等等,都与阵法书一起,全部被拿走了。应当是谢眉要求的,掌门也赞成,所以照做,不过刑罚结束后,又给了点东西,免得她两手空空去闯关。
她检查了一下掌门准备的东西,有短时间内大幅度提升灵力的,有藏匿身息可用的,还有传送符等等,都是些价值不菲且适合逃命的宝物。
慕千昙放下储物袋,心情复杂。
虽然掌门说相信她的无辜,说知道她没有做那件事,甚至还支持她去查明真相,但掌门准备的这些东西,都已经说明了她其实和谢眉一样,认为就是她做的。
那些太过有针对性的证据,不是靠查案就能推翻,且也没有推翻的必要,这根本就只是慕千昙鬼迷心窍后抵赖的言论而已,凶手其实就是她。
所以,从一开始,盘香饮就没打算让她去查,而是让她逃命。
从此以后,不要再叫她干娘,缘分已尽,她要抛弃瑶娥上仙的身份躲藏着生活。
咀嚼的速度慢下来,慕千昙又夹了点菜,吃不出味道。
把东西装回去,一枚枚捡起扣在地上的铜板,在掌心里抖动。细碎哗啦声中,她望向窗外的景色,咽下那口苦饭。
她不可能再去过那种朝不保夕,隐姓埋名的生活,也不想永远背着罪名被通缉。
她不想逃,她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她要给仇人千百倍于自己的打击,她要正大光明的走上康庄大道。
铜板被她丢进储物袋,重新装好系回去。慕千昙吃完饭,秦河正好也来了,手里是两本厚实的笔记,都是她自己收集的,基本囊括了所有魔物出现的记录,和个人的分析。
“掌门现在在哪?”慕千昙接过书,这次态度很庄重。
秦河道:“她去神山查魔物封印了。”
“神山?”
秦河拿起上面那本笔记,翻到其中一页,展示给她看:“曾经魔物肆虐时,那时的第一仙门北斗七星宫,曾合力把魔物分批次镇压在九座神山下。掌门是去查看封印有没有松动,因为”
慕千昙补充:“因为我说,可能是魔物在作怪。”
秦河道:“是,不止掌门,其他几个殿主也去了。”
笔记上写得很清楚,九座大山,分别压着九个不同名字的魔物碎片。这些封印已经有几百年了,有所松动不是没可能。
慕千昙阅读那一行行文字,有个疑问:“瑶娥上仙我之所以成为殿主,是因为我曾经猎杀过一只魔物,对吗?”
怎么自己的事还要问别人?秦河神色奇怪地看她一眼,不过又很快反应过来:“对了,您失忆过。”
慕千昙含混道:“有时记得有时不记得。”
秦河没有怀疑:“没错,您猎杀过一只小型的魔物,掌门是这么说的。”
慕千昙道:“那只魔物是从封印里泄露的吗?”
秦河道:“不好说,但应该不是。魔物只要出现就有十分强大的毁灭能力,被封印的那些就穷凶极恶,但您遇到的那只好像还没做多少恶事。”
“是没来得及做,还是单纯的弱小?”
“应该是没来得及。”
“魔物有弱点吗?”
“目前来看,是没有的,”秦河翻动着书页:“我们对魔物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慕千昙了然:“毕竟样本量不多。”
“不过可以确定的事,魔物会变换样貌,对吧。”她问出自己最关心的点。
秦河动作微顿,下巴往衣领里戳,嗯了声。
她这会可以确定,那日梦中看到的那个,对她放狠话挑衅的东西,十有八。九就是魔物。慕千昙点点头,又问:“你师尊也去查看魔物封印了?”
秦河道:“掌门安排我师尊去了伏家,配合伏家人重修祭坛,并且查案。”
慕千昙默然。
让江舟摇去伏家,自己人查自己人,那能查出个什么鬼。
“好,多谢你。”慕千昙把书收起:“辛苦你了。”
像是不太习惯收到她的感谢,秦河微微歪了下头,唔了声,弯腰把吃完的餐盘抱起来,又说:“没事。”
送她离开,慕千昙把毛毯卷了卷,堆在旁边,后背靠上去,消着食。
秦河第一趟过来的时候,那副表情肯定是有话要说,而且是让她很困惑痛苦的问题。这个问题不向她自己的师尊倾诉,反而憋着,很大可能就是她师尊有关。
她最后没说出来也好,慕千昙也没有余力去管自己以外的其他事了。
争春飞进来,站在四角方桌上。
自从前两天播报完裳某人的遗书,她就接受了主人已死的事实,不再重复那个名字。但接下来的行为,还是让人看不太懂。
她什么也不做,就站在高处,低头看着慕千昙,一看就是一天,等晚上了再吃食飞走。
起初慕千昙没懂什么意思,多看几次就发现了,鹦鹉所学习的不止是说话,还有动作,因为裳熵总是这样看着她,所以她学会了,也总是这样看她。
慕千昙默默与那只鸟对视,从去年的杀生课堂上幸存的生命,如今以她主人的目光重又看回来,真有种奇妙的感觉。
看了片刻,她垂下头,掂了掂储物袋,而后站起身,走出木屋。
好几天憋在窄小屋子里,乍一看辽阔的天地,差点没能习惯。慕千昙适应了片刻,跳下院子,摸了两下昙花,往苍青殿走去。
事情发生在伏家,想要看看裳熵是不是真在岩浆里泡着,就必须要亲自过去一趟。魔物在那施行阵法,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
况且,没准就是现在,那魔物还在她旁边偷看呢。无论如何,伏家都必须要去。
距离太远,乘坐白瞳过去很费时间,而传送符已经用完,盘香饮给的还没设置好终点,用不了。
宗门内倒是有公用的传送阵,伏郁珠就是靠那个阵法才一夜之间就过来的,但显然意见,慕千昙不可能自投罗网,去那人最多的地方冒险。
那么还剩下最后一种方式。
就在殿内的地面上,还有那魔物为了把人运走,所画下的传送阵法。
第212章 我们聊聊吧
走入殿中,那阵法果然还在,血迹已结成黑褐色硬块,没人收拾的两具牛尸已绕满了苍蝇,散发阵阵腐臭味。
殿内空气不太流通,这味道充斥了每一处角落,呼吸艰涩。
慕千昙抬起一手捂住下半张脸,来到阵法前。绕着最外侧的圆阵踱步,走了一圈,检查阵法是否残缺。
由于她去年看了不少阵法书,就算没弄懂原理,也死记硬背下不少,这比较实用的传送阵自然在其中。那时只是为了提高知识量尽可能多看的,没想到这会派上用场。
阵法被魔物用过一次,后续也没被修改,整体看没出问题,只要灵力到位,还可以再次启用。
检查完,她又走回正对面,蹲下。身来,再次倒出储物袋里的瓶子,挑出其中几个,剥开瓶塞把药嘴里倒。
想要催动阵法,需要大量甚至海量的灵力,她现在当然没有,只能靠嗑。药弥补。
而这道阵法的对面,很有可能是已经碎掉的祭坛,一过去就是半空之中,不做一些准备很有可能还得掉进岩浆,在裳熵旁边加一个泡澡位,所以召唤白瞳是必须的。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盘香饮给她的隐身符咒。
阵法那边可能是空的,也有可能守着很多人,如果她穿过去时,恰好掉到一堆人中间,那真是闯贼窝里找死,不如直接向伏郁珠自首。
隐身符咒是和传送符咒差不多昂贵的存在,所以储物袋里只有一张,干娘本意应该是让她用来逃出天虞门的,却被用在躲开伏家耳目。要是被知道了,该是会哭笑不得,要赞她一句“无畏生死”。
把隐身符握在手心里,准备好随时召唤白瞳,想到了过去后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以及应对方式后,慕千昙把手贴在阵法边缘,开始灌输灵力。
盛大光晕之后,她眼前还蒙着白光,耳边已听到了嘈杂声响。她以为下方有很多人,正要使用隐身符,可又察觉到不对劲的一点,把符咒按住了。
光芒散去,慕千昙睁开眼,什么都没看到,身前是一片漆黑。
仔细算算,她去火山内部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环境与触感完全挂钩,已经形成了默认感官。只要靠近祭坛,她就会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
可传送过来时,她并没有感受到热,甚至察觉到一丝丝凉意缠绕周身,于是她敏锐发觉这里不是火山内部,便没有按原计划做出反应。
慕千昙将隐身符装回去,抬手放出一枚灵力光晕,照亮前方。
入目的依然是黑,但可以看出表面沟壑,应当是某种布料。转头往旁边看,周遭的三面墙以及天花板和地面同样被布覆盖,层层叠叠如同裙摆,遮得严实,一丝光线都没漏进来。
她并不在火山洞穴内,而是坐在一间堆满黑布的屋子里。
传送阵的终点万万不可能是这种地方,恐怕是被人修改了。
嘈杂声响来自外部,一群人不知在高喊着什么,吵吵嚷嚷的。慕千昙细细分辨,隐约听到“瑶娥上仙”,“血祭”,“龙族”等词语,不消说,定是在讨论她的那些事。
看这般言辞激烈的程度,恐怕这里就是献祭一事最大的苦主之地——失去祭坛与信仰的伏家。
可为何是在这间屋子里呢?
还没等慕千昙想明白原因,前方的黑暗中传来金属滚动的声响。她神色微凛,疑心有人,让光芒更大些,接着就看到原本佩戴在裳熵脖颈间的那条锁龙环,从黑暗深处滚了出来。
咕噜噜,金环滚到面前,撞到慕千昙盘起的双腿,啪嗒倒下。
灵力光晕像是被风吹了,波动几瞬。
慕千昙盯着那点金腻色,捡起锁龙环,操纵自己手指上对应的金戒,锁龙环随之变大变小,的确是裳熵的那只。
伪装她献祭裳熵的凶手就藏在黑布之中,且这间屋子,也是她的手笔。
“看来你失败了。”慕千昙将锁龙环扣在自己手腕上,熄灭灵力光晕,抬头直视黑暗:“像条老鼠一样跟在别人后面,只会捡别人的劳动成果来钻空子。如愿以偿了吗?还是沦为笑话了?”
黑布沉默着,屋子两侧点起一排蜡烛,红蜡白火,在屋里浓稠的黑里抹开一抹惨白,更显那扭曲如裙摆的黑布奇形怪状。
“唉。”
有人在叹息。
这声音与胃之塔里那个一模一样,似悲悯又似嘲笑,低沉而共鸣感强,回声空旷,仿佛从遥远天边传来。
就听见这么一声,慕千昙已经明白了,就是这东西从封家开始就搞事情。黑泉是她弄来的,胃之塔是她的,让伏璃看清真相是她授意的,莫名出现的伙计是她的,欺骗裳熵与修改阵法终点的人都是她。
本来还以为要花费很大精力去找,没想到主动送上门来。以这种姿态出现,必然是想要交流。慕千昙知道自己面对的绝非善类,提高警惕,开口问道:“你的目的是什么?”
黑布沉默。
慕千昙道:“你是谁?”
藏在黑暗中的生命不言不语,却有四面八方的窥视感挤压而来,仿佛无数双情绪各异的眼盯着不放。慕千昙握住手腕间的锁龙环,固定在金环上的铃铛发出细小的叮铃声。
屋里太安静了,这一点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出。
她低下头,默默看了会,发觉哪里不对,翻来覆去多看几圈后,她意识到,锁龙环上的铃铛似乎少了一个。
之前她让裳熵拿着金环的设计图给伏家工人,恰好那蠢龙手里一把铃铛不知道用在哪里,便一齐交上去,在金环上,以均匀的比例勾出小圈,而后挂上了一圈铃铛。
看起来效果还挺不错,走起路来也能听到叮铃响,反正不是给自己用,慕千昙没意见。
而此刻,其中一个角落的铃铛不见了。
用来勾住铃铛的圈还完好无损,总不可能只有铃铛不翼而飞。慕千昙联想到魔物特征,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
她抬眸问道:“你一直伪装成铃铛的样子,跟在我们身边吗?”
这次,黑暗中传来又一声叹息:“唉。”
慕千昙似乎听懂了。这魔物大概不能说人话,只能发出“唉”这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无论回答是“是”,还是“否”,不管说什么内容,都用一个音节代替。唉,唉!
前面的问题不回答,在这里回了,应当是承认的意思。
一想到那种可能,慕千昙头脑微微发白,后颈立刻爬起一片鸡皮疙瘩。
她脑中中毒般重播着一句话。
有人在偷看。
她要干什么?她是什么东西?
从制作锁龙环到现在,这是多长时间了?
中间发生了那么多事,全在这魔物的观察之中吗?
原来很多只有她与裳熵两人,甚至只有裳熵单独存在的场景内,都存在着另外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吗?
屋子里似乎变得更冷了,肉眼可见的冷雾沉淀在地板上,红烛散发着惨白的烛火。
四周的场景骤然拉远,慕千昙喉间发紧,握住锁龙环的手用力。
她还没能消化这么长时间被监视的信息,就意识到另一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那些铃铛,是秦河送给裳熵的。
两年的相处已足够让慕千昙了解秦河那孩子,她肯定不知道自己送出的那把铃铛小礼物里藏着魔物这东西,那么很有可能,她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自己也在被魔物监视,并且比慕裳两人还早得多!
这种可能性如一条蛰伏的毒蛇,已经悄悄毒死了数人,却刚开始从阴暗潮湿的洞穴里爬出,露出那阴光惨惨的獠牙与鳞片。
如果秦河一直被魔物纠缠,那么她的姐姐秦霜也不可能逃开。这瞬间,所有蒙在雾里看不清的线索被一下子串起来。拨开瑶娥上仙身上丑闻迷雾,露出真相:定是那魔物变作了瑶娥的样子害死了秦霜!
若要承认这样的现实,那么就还得承认,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魔物就始终陪伴她们左右了。
面对这种非人存在与后知后觉的长久窥视,说完全不怕不可能,但慕千昙很快说服自己冷静。虚拟的幸福不是真的幸福,虚拟的恐惧也只是心潮细微的波动而已。她恢复沉静,片刻后,又问了几个问题。
这一回,无论她的问题多么简单,多么容易回答,都没有再得到哪怕一声回应。
要不是那种无孔不入的窥探感还在,慕千昙都要疑心她已经离开了。
“你如果没有想说的,那我就去做我自己的事了。”慕千昙试探。
黑布依然堆积着,毫无动作。
慕千昙也不客气,直接起身,走到屋子侧边,掀开滑腻凉手的黑布,下方恰好是屋门。
她拔去锁,推开门,门扇结合处传来漫长而尖锐的吱呀声。从门开一缝,到扩张至能容纳一人通过的大小,屋子里都没有声音回应,似乎并不打算阻止她。
不知道她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慕千昙走出去,反手把门关上。
她所处的地方是一处走廊,全是深木色,表面横布着曲曲折折弯弯扭扭的木色花纹,看久了会头晕,上下左右不分。她阖上眼,静了静心,复又睁开。
这一整层格外空旷,只有她身后那一间屋子,其他地方全是墙壁。走廊尽头有扇窗户,没关上,能看到外头四角的天空,以及被剪裁到破烂的云朵。
她走到窗边,看向外面。窗外是稀薄日光下的塞顿城,城内气氛异常高亢。无数人挤在街道上,高声抗议,喊着口号。人群中支起数道旗帜,上面写着血祭瑶娥等等标语。
看来是得知祭坛崩塌后,城民暴怒了,要求伏家处置罪魁祸首,以向白蛇谢罪。
慕千昙面无表情,低头翻了翻储物袋,意料之外的,找到了一副假面。
这还是之前去壶城用的那张,只能用来遮住脸,没有隐藏气息的效果。可能是因为太过鸡肋,所以没被收走。这种小把戏放在与她同等级的修士面前没得看,但在下面那群凡人里隐藏可是很有用的。
她立即将面具扣在脸上,手指抹平边缘,脚步则向楼梯口走去。
这栋楼共有三层,她所处的位置就是最顶层,二楼显得比较正常,走廊两边有两排房子,但都紧闭房门,没人出来。
到了一楼大厅,就稍微热闹些。下面摆着十来张桌子,零零散散坐了些人,都在伸脖子看外面的热闹。
慕千昙走下最后一层台阶,看了眼柜台。老板正在拨算盘,时不时瞟门外一眼。看见她下来,没什么表情,也没招呼,继续低头做自己的事。
正常客栈都不会把三楼装修成那个鬼样子,她不确定那是魔物给自己造就的幻觉,还是单纯就是为了特殊用途,于是上前问道:“老板,三楼只有一个住户?”
老板道:“就一个,其他都没住人。”
慕千昙了然。三楼应该是和二楼一样的户型,只是经过了魔物的改造,才是那样。
“我方才不小心打翻了水,你找个伙计等会给我收拾一下。”慕千昙吩咐。
老板冲旁边招了招手:“小子,听到吗?”
一个伙计弓腰过来:“您是三楼的客官?”
慕千昙道:“嗯。”
“好嘞,等晓小的上完菜就去。”
是幻觉还是真实,找一个路人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慕千昙转身往外走,看了眼方向,抬脚往光明宫去。
李碧鸢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是啥东西啊,好诡异,我一句话都不敢说,那伙计上去不会被杀吧。’
慕千昙:‘谁知道。’
‘应该不会应该不会。’李碧鸢摆弄着手机:‘刚刚那幕我都拍下来发给我直系上司了,事关重大,应该很快就会给我回复,不走流程了。’
好像所有建筑里的人全都出来了,越靠近光明宫方向的街道越拥挤,直到后面寸步难行,连呼吸都困难。
许多店铺直接闭店,不再对外营业。花墙被人挤倒,旗帜太多以至于掉在地上快变成地毯。人们穿上特质的衣服,群情激愤着声讨瑶娥上仙,以及事到如今依然包庇犯人的天虞门。
所有人都吵得脸红脖子粗,分歧主要体现在如何处置罪人,街道的地砖似乎都承受不住这样的讨论重量。
慕千昙口中说着借过,用手拨开人群,挤到了最前方。在无数辱骂声中,她看到了被称为雪中白蛇的大桥,以及“插翅难飞”的深山峡谷。
桥面上站了几排白甲精锐,高大如墙,个个手执利器,阻挡义愤填膺的人群闯入光明宫。指望悄无声息的从桥面过去,必须要使用隐身符。而若是从峡谷
她看了眼峡谷的宽度与肆虐的风雪,打消了这个念头。
被人群推挤着,慕千昙思量对策。
她来伏家,一方面是想要看崩塌的祭坛,以及抱着尝试性的心态去找一找裳熵。另一方面,就是想寻找一下魔物的线索,看看能不能把这东西揪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而如今,她还没找,幕后凶手已经自己跳出来了,且摆明要搞事情,她还要冒着风险去闯这龙潭虎穴吗?
就算再小心翼翼,只要失误一次,被伏家人抓住,她就很难有命再出来了。
至于洗刷罪名这事,也只能往后放放。在与那玩意面对面对峙一次后,慕千昙不是很有信心玩得过她。
毕竟,她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本体长什么样,行事风格,目的,攻击方式与弱点,这些慕千昙统统不知晓。就算再怎么不服气,她也不会硬碰硬,保命更重要。
光明宫里都是些惹不起的,客栈三楼那位更是惹不起。目前摆在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那就是盘香饮为她准备的那条——逃。
逃出塞顿城,避开人群聚集地,跑山里去隐居三年。裳熵也许会按照原著所描述的时间出山,到那时,至少多一份能站在自己身边的力量,能够帮助她抵抗四面而来的敌人。
虽然窝囊,但至少是有把握的方法。
可不能在这种时候全凭脾气来冲动行事。
身随意动,慕千昙退出人群,转身逆着人流往城外的方向跑。
起初很顺利,可在远远靠近城门时,她浑身突然被抽干了力气,虚弱起来。
迈出去的腿软成面条,喘息像是泡在水里般困难。塞顿城大门就在前方,视野却骤然扭曲成片段的杂色画面。慕千昙扶着墙面,艰难向前走,可还是支撑不住力量流失的躯体,她跪趴下去,捂住胸大口喘气。
两条手臂像是被什么东西裹住,那玩意还在收紧。慕千昙咬着牙,捋开袖子一看,手臂上缠满了诅咒般的黑布,一眼便能看出,是三楼魔物在阻止她离开这里。
那混账到底想干什么?
这两天积攒的恨意与愤怒瞬间爆发,她们之间分明没有仇恨,也没有恩怨,却几次相逼,游玩一般的态度,谁能忍受?偏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实力还悬殊,她根本没有能拿来抵抗的力量。
又是这种,又是这种任人宰割的感觉!
憎恨之下,慕千昙一只手恶狠狠抓向手臂,直到黑布那块血肉淋漓,仿佛那是魔物本身。这是纯粹的发泄,尖锐痛意直戳大脑深处,她却觉得爽,不断哈气,全身都在颤抖。
鲜红色与时间一同流逝着,她满胸腔的极端情绪也在释放。
有一个人过来扶她,担忧道:“你还好吗?”
慕千昙还未回话,正在这时,李碧鸢忽而着急说道:‘昙姐,我要和你断联了!’
‘什么?’
李碧鸢焦急万分:‘我上司看了我的消息,直接拿去给更大的BOSS看了,现在她们评价这个世界有危险,所以要竖起防火墙,而后再开会决定怎么处理。竖墙的这段时间,我没法和你再联系!’
就算总是吐槽李碧鸢没用,但要真的失去和现世的唯一链接,孤身在这陌生世界里,还是有种不安定感。慕千昙重复道:‘防火墙?’
‘对,就是应对角色出逃的一种预案方式,会直接把那个世界隔离了。我们这边会完全失去对你那边的控制,但同时,小世界也*很难再感知到主世界。’
慕千昙道:‘有这种东西怎么不早点拿出来用?只要墙了,哪怕裳熵变成黑龙,也奈何不了你们啊。’
李碧鸢道:‘再厉害的墙也抵不住硬撕啊,况且防火墙只是迷惑作用,不具有百分百阻拦的效果,女主还是很危险的啊,我听到了,我在处理!’
那边电话铃声响起,该是上司在催促。慕千昙知道时间紧迫,问道:‘已经确定了吗?’
‘确定了!’李碧鸢疯狂敲键盘:‘我不能和你说了,我知道很突然,但昙姐,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撑住啊,我会催他们快点想办法的,你千万记得要撑住!’
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像是电视被关闭。
心头格外安静,慕千昙内视身体,看见心脏上那只黑手紧闭的眼睛,试探着叫了两声,都是石沉大海。
联系真的切断了,心也沉了下去。
她梦寐以求的脱离掌控,却是在这么不合适的时间实现了。
“你还好吗?”前面那个人还在问。
慕千昙一抬头,就看到那人衣服上写着血祭瑶娥四个大字。她面色冷淡,推开那个人,放任伤口不管,快步回到酒馆。
老板还未发话,一伙计过来:“客官,小的去三楼看了,没瞧见哪里湿,可否请您说得明确些?”
慕千昙道:“我的屋里有什么东西?”
伙计愣了愣,紧张了些:“小的在这做十来年了,手脚干净,从没摸过客人一样东西,不信你问老板。”
慕千昙没有追问,而是挥手:“去给我拿一坛酒来。”
看这人满手鲜血,脸色怪异,还以为要闹事,没想到那么轻飘飘带过。伙计松了口气,转身去拿酒。
老板见状,疑问:“客官这是碰着什么事了?脸色那么差?”
慕千昙道:“三楼的房间,之前是谁来开的?”
这问题可真够奇怪,房主不就是她自己?老板目光里带了些怀疑:“那不就是您吗?”
慕千昙眸光冷凝:“你看清楚了,确定是我?”
这位客官长着一张不那么起眼的脸,就好像是个人皮面具批量制作的一样,全无特色。可那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此刻冷如冬日飞雪,气势颇足,加上那半身血,显然是个不好招惹的,老板也不敢敷衍了。
他翻出记录本,寻到三楼的房间,发现开放时间已是一个月之前,而他竟然怎么都想不起来那时客人的脸,不由得奇道:“嘶,我记性一向特好,怎么会想不起来呢?你记得吗?”
他转头问刚好过来的伙计,伙计也摇头:“不记得,小的都没怎么见过房主,说起来,这位姑娘也是第一次见呢。”
这肯定是魔物弄出的手脚。慕千昙冷哼,抬手接过伙计递过来的酒坛和酒盏,低头看了眼记录本,往楼上走:“我不叫人不要上来,三楼不需要服务。”
回到三楼,还是离开前那副样子,满目卷曲的木纹,以及唯一一间房。只不过这次,走廊尽头的窗户被关上了。白日正式需要通气的时候,伙计不可能顺手带上,所以这是魔物关的。
为得是隔绝最后的阳光。
一个月前就开房了,捕捉她这件事是蓄谋已久,她逃不开的,那不如回来面对。
慕千昙撕去假皮面具,随手扔在地上,抬脚走到门前,开门,进屋,关门,放下黑布,一气呵成。
屋里依然黑洞洞的,两排蜡烛燃烧着,过去了时间,却没有缩小蜡烛的长度,像是时间被凝固在了此刻。
火焰湿冷,稀薄雾气浮动。
慕千昙走到屋子中间,抱着酒坛坐下。
她掀开酒封,倾倒酒坛,让酒液淋在受伤的手臂上,以剧烈到破开脑仁的疼压过了其他所有情绪,换来极端的清醒与冷静。
给伤口消毒完,她又给酒盏倒了杯酒,而后把酒盏推出去,向前方的黑暗道:“我们聊聊吧。”
第213章 你好漂亮
“唉。”
悠久的叹息,如一阵轻纱,飘落而下。
酒盏倒映着惨白烛火,忽而风动,烛火微摇,酒水漾起波纹。
就在慕千昙正对面的墙壁,层叠的黑布里涌出黑雾,那雾气如有意识,推进到酒盏稍后方的位置停下。
酒味沁人,慕千昙端坐不动。
雾里显出一点白色,有什么东西缓慢从中浮出。暗色光晕里,先探出两窝空荡荡的眼窝,接着是长而窄瘦的面颊,以及头顶卷曲黑沉的一对角。
这是一具显而易见的,羊的头骨。
四只又长又细,明显不属于人类的黑色手掌,分别掌控着羊骨的上下左右,连接手掌的部分是四条锁链。它们扶着羊骨,以微醺般的姿态浮出黑雾,空洞眼窝朝向屋子中间的女人。
慕千昙按住澎湃的心情。那藏在暗处的怪物,终于出现了。
羊的嘴在动。
“瑶娥。”
那是一道苍老女人的声音,仿佛来自某个古老部族里最为年迈且智慧的大家长,又如轻哄摇篮里的婴孩时的母亲,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信任感。
凡是被对方轻易调动的部分,都一定是对自己不利的。慕千昙谨记伤口残留酒水的辛辣,克制道:“你是谁?”
“用你们的话来说,奴家是魔物。”她的语气异常谦卑,好像不觉得自己有多特殊。
还以为会像上回一样得不到回答,谁知那么干脆就承认了,这才是想要交流的态度
看来这东西是故意的,方才故意不理慕千昙,就是要让她先出去走一圈,看看塞顿城对她的喊杀喊打,让她自己发现所有的路都走不通后,再回来找她。
“你跟踪我?”
“是。”
“为什么?”
“很有趣。”羊骨似在笑,但那骨骼之上已没有皮肉附着,已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了:“你很会挣扎,没那么容易死去,所以有趣。”
慕千昙冷笑:“难道所有人都不这样?谁会挣扎都不挣扎就放弃?”
“你确定是这个理由吗?”她盯着那空洞眼窝:“那你为何对裳熵出手?贪心就是贪心,你诚实一点,明白说出来不丢人。”
酒盏表面倒映着浮空的羊骨,四条锁链犹如从地狱里伸出,冰冷沉沉:“贪心?”
这次的确在笑,那共鸣感强烈的低沉笑意回荡在屋中,笑声还未结束时,她道:“日子漫长又无聊,奴家不过是追寻点趣味,便成了贪心。那瑶娥你至今所做的一切,都出自何种心理呢?”
慕千昙道:“我心思恶劣,我从未否认过。”
“好,好,”羊骨低垂下来:“那奴家也诚实一回。献祭你徒弟,是为了复活秦霜。”
“复活秦霜?秦河的姐姐?”这个答案真是出乎意料。
在发觉献祭者是魔物之前,慕千昙本来的预想,是认为那家伙和自己一样,有着想要变强或者成神的目的,称霸天下,做那独一人。
发现可能是魔物后,这个预想就变成了,也许魔物想要祛除那九座神山的封印,找同伴一起出来毁灭世界,或者至少也是其他什么黑龙裂天级别的可怕愿望。
可现如今,她居然说她的愿望是复活秦霜。
匪夷所思!
慕千昙疑惑:“那人不是你杀的吗?”
“是奴家。”羊骨露出伤怀的神情:“杀得太早了,那么多年,竟再也没遇到过同样有趣的人,所以想要复活,再杀一次。”
以那样慈悲宽厚的嗓音,说着无情的话语。雾内越来越冷,疑心身处地狱。
“”慕千昙道:“就这样?”
就为了这个,把裳熵送上了献祭台?
羊骨轻声道:“奴家怀念她的死亡。”
她原本悬浮的位置有些高,慕千昙盘坐着,有些看不清她的脸。而她这么一低一垂间,便承了点白色火光。
借着那片光,慕千昙看清了她骨面两边刻上的字体。瘦长骨骼上的伤口,凑成很漂亮的瘦金,两边各两个字,连起来是:
灾厄圆满。
世人皆求幸福圆满,只有恶意本身才会追寻恶意,并散播苦难,自以为福音。
慕千昙道:“你跟着我们之前,都是跟着秦河吗?”
秦霜死去到现在,已经是个比较漫长的时间了,如果魔物始终跟着秦河,不知道前因的话,很难想象是为了哪种目的。
毕竟秦河几乎从未察觉,说明魔物并没有下手,或者说没有做出明显的捣乱行为。
而此刻听到羊骨诉说的愿望,突然就能够理解,她为何要跟随秦河,还什么都不做了。
“她们是血缘姐妹,总归有相似之处。”羊骨仿佛说起自己得意的作品:“秦河是好孩子,奴家念她年幼,暂且还未设置难题。本以为要养个十来年才会有趣,没想到遇到了你们,倒也不错。”
她怀念曾死在手心里的弱小生命,享受那份垂死的挣扎,却玩过了头,再找不到合适的玩具。
这时心中产生了怜悯,试图从那人的亲妹妹身上找到同样的趣味,饥饿但并不着急,她拥有着令人畏惧的可怕耐性。而这份专注,也同时放到了慕千昙的身上。
虽然原著并没说瑶娥上仙献祭女主为了什么,读者们的推想都偏向于瑶娥想要成神。但根据之前的几次简短对话,以及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来看,可以十拿九稳地猜测,瑶娥上仙约莫是为了复活秦霜才走岔了路。
这么来看的话,魔物的愿望竟然和原著中瑶娥的愿望诡异统一了,只不过目的截然不同。
罪魁祸首就在面前,献祭一事是彻底板上钉钉了。慕千昙低下头,看了看波纹遍布的酒盏,咬住唇又抬起,握住锁龙环道:“所以裳熵呢?”
羊骨道:“也许活着,也许死了。阵法成形,她化为龙体,嘶喊嚎叫,很快就消失了,奴家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你见到秦霜了?”
“很可惜,并未。”
慕千昙嗤笑:“像个偷窥狂一样等待了那么久,结果什么都没得到,呵呵。”
“总要尝试一次,反正奴家没有损失,不是吗?”
阵法是慕千昙千辛万苦跑去伏家找了原件,摸索出作者,又去封家找人修复的。能够三言两语就欺骗龙族的信任感也是她建立的,到最后种种罪名也落在了她身上。
对于这魔物而言,不但没有损失,也同时一丁点都没出力。失败就失败,本来也只是试试而已,连遗憾都不觉得。
“她最后知道”慕千昙指腹摩挲着金戒:“你是假的了吗?”
羊骨道:“她当然不知道,还以为是自己的心上人推她入火海呢,那个眼神啊”
仿佛抑制不住感情,她的语调忽而高昂起来,尾音微微颤动,因回忆某个画面而压抑兴奋:“就算没能复活秦霜,那样的眼神也足够令奴家愉悦了。”
“”慕千昙哼道:“那她真是有够蠢的。”
羊头像是长辈在苦口婆心的教育:“你对奴家的能力太过低估了,瑶娥。”
话音刚落,羊骨与锁链一同没入黑雾,接着走出一个穿着冰蓝色长裙的女人。
那女人走到酒盏前,与慕千昙面对面坐下,坐姿仿佛重刻般一模一样,就连脊背绷直的弧度都一丝不差:“奴家变换的样子,就如同镜中的人,若是你自己来,都尚且难分辨,更何况那个傻孩子了。”
对面的人长着张天生薄情的脸,不知为何所困,脸色微白,眉头也蹙着。手臂上绽开大片血污,被酒水濡湿,贴在手臂上。她以同样的警惕目光看来,好像在怀疑,又试图侦破,在些微不安下,牙齿轻轻咬了下唇。
与此同时,慕千昙发现自己也在咬唇。
她浑身传过阵阵冷意。
这是她自己都没发觉的小习惯,却与那魔物同步了。
魔物能够以极高的精确度仿照人样,对比仙界流通的那几种变身和易容方式,无实体的先天条件致使她们要高明出一大截。而她跟随在慕千昙身边两年,看着她所有的衣食住行与小习惯,哪怕是一比一的模仿,也足够瞒骗了。
“看得出来吗?像不像?”嗓音和语气都与她分毫不差。
看到和自己相同的人与自己说话,不免有些诡异。慕千昙沉默,少顷,问道:“迄今为止,你跟过多少个人?”
五官忽而移动,身上服饰也在变化,魔物变换成了秦河的模样,端正严明的少女道:“瑶娥上仙,那是个庞大的数字。”
慕千昙问:“你都干了什么?是说你跟着我之后。”
那魔物又变成了裳熵,伸开两腿晃啊晃,破烂衣裳,一副天真笑样:“你问我吗?师尊,我也不是总是搞破坏啦,只是偶尔掺和一脚,比如去年的鑫乐城吧,那只想要搞事情的琵琶,就是被我赐予妖性的喔。”
鑫乐城的琵琶妖提前妖怪,可以算是剧情歪曲的第一个点,那时慕千昙还以为是自己的到来引发了某种蝴蝶效应,可实际上却是这玩意在做手脚。
从那么早的时候
就算提前打了预防针,慕千昙也几乎心神动摇。这是一种令人后知后觉恶心的监视,她忍着脾气,问道:“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我的?”
魔物笑道:“大概是从你死去了,又再次活过来开始吧。”
慕千昙心头咯噔一声。
还以为从锁龙环那会开始的,已经够早了,可实际上从她刚穿过来那会,竟然就已经被盯上了!
化作裳熵模样的魔物双手撑地,慢慢挪过来,面容狡黠:“狭海之上,你噩梦缠身,苦求解脱,心脏碎裂而亡。没有谁受了那样的伤还能活下来,你是个例外。”
“你好像知道很多事,对许多人了如指掌。可你分明没去过那些地方,没见过那些人,你从哪里得知的?是故事?还是传闻?”
“不要反驳,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慕千昙静坐不动。魔物歪着脑袋,眼眸天真无邪:“瑶娥的残魂沉睡在那把锈剑之中,你不是瑶娥,你是谁?”
“你来自何处?”
“你想做什么?”
每问一个问题,就更靠近一些。直到最后,两张脸颊只隔着半个手掌的距离。魔物的吐息几乎触到那片肌肤,近在咫尺的眼中藏满了毫不掩饰的仰慕。
她说着梦境般的呓语:“师尊,你好漂亮。”
第214章 请你自坠牢笼
真有那么一瞬间,慕千昙以为她是真的。
过往两年岁月里,生着那般样貌的少女,无数次在她耳边告白,就是这般语气与神态,甚至更满,像是个果汁饱胀的蜜桃,源源不断说着甜腻过头却不自知的情话。
若不是心里明明白白知道这是假的,慕千昙也没有把握,能在某个普通且不设防的日子里戳破这来到面前的鬼。
少女的头发很长,卷曲,纯黑,一看就是属于健康又充满活力的人。落在手背上,像是盖了块凉滑透气的软布,拂动间有些痒。
慕千昙斜过视线,望着她,手掌翻过来,手指与长发交缠。她向上抚摸,发丝穿过她的指缝,掌心挨上头顶。
魔物的神情越发沉溺,仿佛真的沉浸在这难得的温情时光中,似要克制不住亲吻而来。可刚往前俯身,便脸色突变,整个人都矮下去,长发绷直,末端收束在那紧扣的五指中。
慕千昙拽住她头发用力往下扯,低头看进她错愕的眼:“为何惊讶,师尊不是一直都这么对你的吗?”
紧抓头发的手猛一松,趁魔物还没反应过来,她腾转全身蛮力,一掌重重拍在少女天灵盖上。
脑瓜受力,数道裂缝从头顶往下胀开,而后像个西瓜般爆裂,脓血炸飞,却在溅射到女人与墙壁上的黑布时烟消云散。
极端时间内,慕千昙已改坐姿为单膝跪地,悬在酒盏上的手掌还有残烟流动。
虽然把魔物打碎了,可掌心与她头顶接触时,却没有摸到真实存在的触感。眼看她化为一阵烟气消失,也可以得出结论——刚刚那个只是她无数虚影中的其中一个,打了也没用,毫无真实伤害。
秦河的笔记中提到说没有实体,解读这句话的可能表现方式有两种。
第一,就是像烟雾一样的,看得见却摸不着碰不着,真正意义上的无实体。第二,就是魔物日常在人间使用的人体是假的,其他地方还有一个本体是真的,本体操纵虚体,类似于心脏。
如果是第一种,很难解释她能攻击到其他人,其他人却摸不到她的情况,这不符合常理。若是第二种,那就要想办法问出她的本体在哪里了,但这种近似弱点的东西,定会守口如瓶,想问出来恐怕困难。
黑雾之中,飘来幽幽抱怨:“师尊真讨厌,总是那么不解风情。”
慕千昙站直身子,甩了甩揍人的手:“不解风情?可笑,我只是不喜欢你而已。那些小把戏和你的心意,我早就看出来了,但我连敷衍你的想法都没有。在我身边待久了你就产生妄念了?以为自己能近水楼台先得月?痴心妄想。”
“你以为你是谁?得了上天的偏爱还那么贪心。如果我有选择,早在第一天就宰了你,不仅要杀,还得踩着你的尸体上天,嘲讽那位不长眼的造物主做出了一堆什么破烂,尽在人间丢人现眼。”
黑雾涌动的幅度放缓,魔物似在思索,沉默着。
任由安静充斥了整间屋子,慕千昙等待片刻,冷笑道:“少自以为是了,她听到这种话会难过的,你装得并不像啊。”
变成谁都还好说,变成裳熵?治女主是她最得心应手的事。
少顷,黑雾中又传来一声叹息。
“唉。”
紧接着,雾里走出来一位女人。
此人格外挺拔,扎起利落的高马尾,着鹤纹白衫,烈红马面裙,裙面数只高头大马踏云奔过,气势磅礴。
她身形匀称,肩膀较宽,腰肢劲瘦,身条格外好,只从衣服轮廓都能看到腰间的流畅肌肉走向。那张脸更是清俊,明眸皓齿,风度翩翩。左耳戴着枚银铃,唇下与眉上各一粒痣。眉眼不露笑也有笑意,不解情亦有风情,真是俊俏大气的少年郎!
她一出来,整间黑屋子都亮了许多。
慕千昙可以确定自己是第一次看见这张脸,可目光触到她时,整个心脏都剧烈挛缩了一下,一股电流从胸腔打到全身,扯出滚烫的酸麻瀑布。
这种奇异感让她想要双膝跪下,甚至痛哭流涕,整个人被从内部解离。
“雪娘,”女人抱着剑,热心问询:“你怎得还是这般凶悍?”
雪娘是瑶娥上仙非常古早的称呼了,那个时候她的名声还没有这么恶劣,但实力也不怎么样,整日怯生生的跟在大师姐身后。众人见她不爱说话,又雪白着一张小脸,所以开玩笑一般称她为雪娘子。
这并不是一个正式的称呼,所以天下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秦霜。
原来那位传闻中的大师姐秦霜长这样。
眉眼间的确能看出秦河的影子,不愧是两姐妹。不过很显然,她们的性格差距不小。
秦河端正克制,一板一眼,是师尊眼里最好最乖的学生。而这位秦霜,就算没和她相处过,从面相上也不难看出是为浪情风流,不太正经的性子。这也许是某种程度上的互补吧。
之前光是听到名字就会心痛,现在看到了人,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强烈到近乎要脱离掌控。还好只有一瞬,等那阵心潮澎湃过去,慕千昙紧绷着腰站直,问道:“这就是那位被你玩死的?”
她刚问出这句话,就发现女人肩头还蹲着个东西
那是个圆鼓鼓的肉球,表面光滑,近似剥去毛的兽皮,像是缝补起来的,还打着一些伤疤补丁。她头顶带着一个像是尖塔的帽子,背后则插着两面三角旗帜。
她的手细细小小的,拉住女人的耳朵,不合常理的圆形眼睛大睁,神采奕奕。嘴巴则大张,口腔深红,两排尖牙间伸出一条长舌头,挂在下唇上,像条狗一样急促喘气,眼珠四处乱看。
她的额头刻着一个字:胃。
双旗,塔尖帽,破破烂烂,这副装扮立刻让慕千昙回想起封家洞穴内的遭遇。
胃之塔居然是这玩意变得!
她心里涌出一阵恶寒:“你到底跟着多少人?”
黑雾吐出一把椅子,魔物扶住椅子靠背,挪到自己身下坐了。她翘起二郎腿:“雪娘又有好奇的事了?问我就对了。不过刚刚不是告诉你了嘛,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说出来你也不懂的。”
慕千昙道:“你该不会跟我说,现在那些有名的宗门里,都有你的眼线吧。”
“有一些有,有一些没有。”
“说点有用的。”
“仙凡两界之间,你能叫得上来名字的,都有。”
“那和我说得不是一样?”
不知道这件事还好,知道了以后,简直不能细想这仙家,叫魔物蛀成了什么样!
封天齐知道自己精心藏匿着能够掌控伏家主秘密的地方,实则是魔物的玩具胃里吗?
盘香饮知道就在眼皮子底下,杀害大师姐的凶手还试图谋害其他人吗?
不管是天虞门,白蛇伏家,还是封家,以及许许多多或明或暗的角落,都有魔物的无孔不入。
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爱恋,背叛,怀疑,阴谋,全在她眼中的戏幕里上演,人与人之间相连的线也牵在她手中,任由她点拨,随意颤动手指,曲调便被更改得面具全非。
在刻意的引导下,这世界格局也在悄然变化,那些流传于世的知名事件,有多少背后藏着她的影子?
看出她的所思所想,魔物摇了摇手指:“不是那样,我没那么强,能力有限,多数时候我只是在观察而已。”
慕千昙道:“只是观察,而没有破坏吗?”
魔物道:“你怎能怀疑我的品味,我从没有让一件事完全变糟过,我只是开辟出了另一种可能。”
一面长板子从黑雾中伸出来,另一端下垂,抵着地面,形成一个斜坡。
板子最上面出现一枚圆球,被推了一把,往下滚动。
滚到板子中间时,魔物手指微转,那小球像是被风吹了一下,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没滚多久便从板子上掉了下去。
小球具有弹性,砸到地上便弹起来,撞击着木板发出沉闷声响。在它规律的跳动中,魔物道:“我喜欢观察,用我的触觉,了解我所感知到的一切。在我弄懂一件事后,我就想弄乱它,我迷恋于事物失序的那一瞬间。”
“只需要改变一点点条件,她们会因为那微不足道的偏离,而走那么远那么远的弯路。并在最后明白,自己穷极一生都无法跨越失败。”
“你知道那样的挫败感有多迷人吗?”
慕千昙不是没见过伤害性大的妖物,那些无论怎样强的都好说,只要常规,就能够击败。可这种虚无缥缈,又隐隐透着诡异调调的最为讨厌,她们的行为并不完全遵循**吸食掠夺等等模式,而是更难以理解的东西。
不好琢磨的人也就不好解读,更难寻应对方式。慕千昙飞速思索着逃离之法:“无聊。”
魔物道:“你觉得无聊,是因为你没见过我眼中的世界。没关系,大家本来就是无法相互理解的。”
慕千昙道:“你方才说你能力有限,怎么不去找你那些被封印在神山下的同伴?”
魔物道:“魔物没有同伴。”
慕千昙道:“我以为你们都是一体的。”
魔物抓住还在跳动的小球,随手扔进后方的黑雾中:“雪娘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只是一个很弱小的存在而已。”
“既不能搬山卸岭,也不能为祸一方,我能做的也就是弄些小手脚。大多数时候,我的存在根本不会影响事件进程,她们都感觉不到我来了,所以,不用太担心我做坏事啦。”
就像她说的,她不可能以宏观层面为非作歹,否则那些修仙界大能不可能全然没察觉。所以绝大部分时间里,魔物只是在观察而已,只有非常好奇的,才会多分一些心思。
她的危害性比起盘香饮这种能挥挥手移山倒海的上仙来说,或许不怎么显眼,就像龙卷风和白蚁的区别。比之明面上的强大,她却更加难以琢磨,且总是以不可抗拒的姿态融入他人的生活,就像是
就像是潜伏期格外长,还有自主意识的良性肿瘤。
尽管还是搞不清她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但也比一开始的抓瞎好些。慕千昙问道:“你说琵琶妖是你搞得鬼?”
“嗯。”
“那文武试炼时的斑蝉王是你杀的吗?”
“没错。”
慕千昙把去年遇到的所有不合理之处询问了一遍,果不其然,剧情偏离的大部分原因,都是这玩意在恶作剧。
不过深问了一些,她还真不是故意在扰乱原著进程。
这东西虽然看着很奇怪,不知来路,但还在这个世界的约束范围内,没有逆天到发现这只是千万小世界的其中一个。
她的很多行为,与原著撞上只是巧合。她做的事也远比剧情偏离的部分多,只是没有原著做对比,她们看不出来而已。
就比如,导致钟明琴离开伏家下山的直接原因,就是她通过一件小事,让钟明琴认识到了自己身上的诅咒已经发展到近乎六亲不认的地步,所以才放弃一切下山,试图寻找拯救自己的方法。
魔物似乎热衷于通过某个细节去改变别人的命运,并在上帝视角观看,期待她们的人生自此走向不同的路。
这个想法,本质上还是恶趣味。
快速梳理这两年的经历,重新建设自己的思考路径,慕千昙问出了一好奇点:“胃塔里,你是想让我们四个自相残杀,可你又为何要放那个伙计进来?”
胃之塔里必须牺牲一个人才能打开生路的恶毒设定,一定是为了达到两个作用。一个是让孤身进去的人绝望,另一个就是让结伴而行的好友们反目。
可那个伙计的出现,却轻而易举解决了这个难题,没起到该有的效果。
魔物懒散道:“给你的选项太多了,雪娘的态度不够疯,我不满意。”
除了裳熵的身份特殊,是不能牺牲的之外,伏璃和秦河虽然可惜,但都不至于为此疯狂的地步。她想看慕千昙纠结,痛苦,却计划落空,干脆撤回难题,免得影响了其他计划。
这么看来还是可以交流的。
慕千昙沉思片刻,又盘腿坐回去,抱起酒坛喝了一口,辛辣酒液抖动食管,让她的嗓音更沉些:“我们做个交易吧。”
魔物拆开袖子绑绳,从褶皱的袖口间抖出几枚硬币:“雪娘,叫一声大师姐吧。”
啪的一声,慕千昙掌聚灵力,打碎酒坛,散开的酒水重聚回她掌间,凝聚为一把匕首。
她握住匕首,锋锐处压向脖颈。切出一条血线时,手臂被握住。魔物单腿跪在她面前,一手控制住她,一手向她展开,露出掌心的四枚铜币。
“雪娘怎么不开心了?”魔物眼眸深处似有漩涡:“好多年了,口味变了吗?一文钱的酸辣汤,与三文的豌豆黄,只给你的,可不要告诉秦河。要哄你这个小女孩开心,师姐可倾家荡产啦。”
椅子因为她的动作摔倒,撞到了两根蜡烛,火焰瞬间蔓延。
“我不是瑶娥,还记得吗?这话你才刚刚问过。”
就像她不知道魔物具体是什么,魔物也不知道她是什么,这份好奇可以利用。
任由血从脖颈间的伤口中涌出,慕千昙平静道:“和我做交易吧,并非瑶娥,而是我。”
她不指望靠嘴皮子就能说动这魔物放过她,而魔物弄出这个一间屋子,还改了传送阵终点,肯定也不止是为了和她说几句。
那么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把话挑明了,早些画个终点。
手臂被握住,不能动,慕千昙便用手指敲了敲酒水匕首:“你想看我挣扎吗?我不想。”
随着那手指敲击的频率,魔物的眼皮微微抖动:“你就这么轻易死去,不怕我去找”
“你找谁都没用。”慕千昙死死盯紧她:“我承认我实力不如你,但你也别想用谁来威胁我,你觉得我在乎吗?”
“反正早晚都要死,明知道你是想看我挣扎,我还配合你去演,那不是正中你下怀吗?与其让你快活,不如我给自己个痛快。”
浓烈的酒气中,魔物脸颊涌上醉意般的坨红。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反手把铜币丢回身后的黑雾:“那师姐我就直说吧,其实我早就说过了,我要看你逃。”
“我要让你去伏家自投罗网,找到伏郁珠,告诉她你就是弄塌祭坛的人,然后活着从伏家逃出来。只要你走出了塞顿城的大门,就算你成功。你意下如何?”
怪不得要把见面点设置在塞顿城,而非伏家,原来是想让她自己走入罗网。慕千昙道:“还费什么劲呢?你直接让我从你手里逃,不也一样?”
魔物道:“从我手里逃也是逃,从她手里逃也是逃。比起参与,师姐我更愿意做旁观者。”
“知道了。如果我逃出来了呢?”
“如果你逃出来,我就放你一马。”
“我不要这个,”慕千昙换了个条件:“我不需要你放过我,我要你去把裳熵从岩浆里挖出来。”
书中写得三年,是裳熵在岩浆里发育的三年,这个过程不是不可以缩短,只不过她没有能力下岩浆去捞人罢了。
她会提出这条,是因为她想起一些事。
在去年到今年这段时间,有好几次裳熵都表达过自己有被窥视的感觉,就如天下书海阁,又如伏家,不是个例。
每次她很不自在,还说:感觉很危险,好像有人在看着。甚至能感觉出窥视的方向来源何处。但那种感觉只有一瞬,且那时的慕千昙的确没有查到有谁在,所以*不了了之。
如今看来,裳熵天生就有的某种敏锐感,可能就是她能察觉魔物的关键。
现在修仙界对魔物的了解太过于稀少,而慕千昙没有时间再去查那神山下封印的魔物,且每个魔物可能都不一样,无法总结经验。
虽然大家都说原主瑶娥曾杀过魔物,但知道细节的人少之又少,现在去找盘香饮问也来不及了,只能另找方法。
那么作为天道之女,裳熵应当有能够与魔物抗衡的资本。
慕千昙不相信这魔物口头说放过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赖皮虫,谁知道会不会还藏在身上?只有消灭才能以绝后患,而细数她能使用的武器资源,只有裳熵是最合适的。
现在只能祈祷,她曾痛恨的女主光环,能发挥点作用。
魔物答应得很爽快:“如果她还在岩浆里的话,就可以。”
慕千昙道:“那反过来,如果我没能逃出来的话也不用为你做什么了吧,毕竟如果是这个结果,那我下场应该挺惨的,你差不多就能看个爽了,总归是不亏。”
魔物笑道:“你倒是会说,好,我都答应你。”
慕千昙松开手,匕首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与许多人交易,而最后,终于也走到了和魔鬼交易的地步。
“我能相信你吗?”
“难道你有别的选择吗?这是你唯一的生路,瑶娥,照做吧。”
离开黑屋前,慕千昙想回头再说一句话,看到本来站在她后方的秦霜,又变换了模样。
那是一个占满大半地板的庞大羊头骨,她斜斜歪着,四只手拖在下方,躺在黑布簇拥的浪潮中,骨面上的“灾厄圆满”于烛火中渗出惨白的光。
慕千昙捂住脖颈的伤口:“你到底是什么?”
魔物诚实的可贵:“裂缝。”
“天裂的那个裂缝?”
“是人与人之间的裂缝。”
光明宫外,大雪纷飞。
桥上的白甲兵尽职尽责站在桥梁尽头,阻挡着越来越脸红脖子粗的沸腾城民施行暴力。
要杀戮!要再次献祭!要恶人罪有应得!要正义降临光明宫!
白甲兵再次斥退人群,由于不少人已拿起武器。为了不被伤害,他们也不得举起长剑,口中重复着同样的话,嗓子已沙哑起来。
大家太过于疯狂了,就冷静一下吧。伏家主不会放过罪人,雪山白蛇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我们最尊贵的上神啊!请为茫然的信徒指引方向吧!
一阵风吹过,挤成一锅粥的人群忽而熄了声息。
人群后方裂开一道缝隙,所有人回过头,都往新的目光焦点望去。
只见一位穿着冰蓝色衣裙的女人走过来,她身上到处都是的血色吓退了方才还嚎叫着极刑的人们,雪花妆点她周身,尽是凛冽寒气。
在所有人看不见的上方,羊骨说道:“瑶娥,你总说我躲在暗处,其实不然。只是你们自以为身处阳光之下,在自欺欺人罢了。”
“是这世道黑暗,你才看不清我真正的脸。墨溶于墨,怎能叫藏呢?”
慕千昙道:“闭嘴吧,少传播你那奇葩观点。”
“那就不多说了。”羊骨发出极轻而远的笑意,她的一只手往下垂落,六指修长,犹如缓慢开放的莲花。
“请你自坠牢笼。”
慕千昙跨过安息的人潮峡谷,走到桥头站定。
在无数双错愕的眼神中,她道:“我是瑶娥上仙,我要见你们的家主。”
自坠牢笼?
不,她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天自由过,她早已身处牢笼之中。
第215章 教训她
高大雪山阻挡了愤怒城民的呼喊,唯有风雪日复一日的飘进来。
与外界的嘈杂不同,光明宫内部一片静谧,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依照往常生活。龙族现世,祭坛崩塌,与民众怨声载道,都没能阻止伏郁珠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切开面包,并抹上特质的红椒酱。
她还有心情喝一杯温羊奶,并为对面的人准备一壶她们爱喝的茶水。
塞顿城位于北方,本就是一年四季有三个季度在风雪里泡着的,不知是何原因,今年又格外冷,天都被冻得犹如琉璃明镜。
慕千昙从气温适宜的天虞门传送过来,并没有准备过冬的衣服,方才从客栈走到雪中白蛇大桥,冷得快要冻僵了。走入光明宫里,踩上地毯与下方的地暖,终于舒服些了,被冻僵的手指在回温,血色重聚。
身体舒适了许多,可精神却还紧绷着,甚至比和魔物对峙时还要严重。
如果是一眼能看到头的,到死都不可能有希望冲出重围的困境,那慕千昙愿意很平静的接受死亡。
可一旦还有一线希望,她就想抓住。所以需要谨言慎行,盘算决定未来命运的每一处细节,不能因为自己的小错误而加速赴死的过程。
前者是强者截断了她的生路,符合自然规律,是她倒霉,她觉得没什么。而后者更主要的原因是自己做不到靠智谋脱身,是能力的欠缺,这不一样。
承认自己能力不行,比承认自己纯粹倒霉要难。
胃里也冷,慕千昙端起热茶喝了口,定了定神:“伏家主没什么想说的吗?”
伏郁珠转了下叉子:“我是没想到你会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我这里。”提到形象两字时,她目光不动声色打量了人。
经历那三鞭惩罚时,慕千昙的衣服背面几乎被抽碎完了。在她昏迷后,也不知道是秦河还是盘香饮帮她换了一套差不多的。
等再次醒来,她选择来伏家,干净没多久的衣服被血与酒染脏,斑斑点点。
这也算了,由于步摇上的花瓣有毒,所以连束发的工具也被拿走。她现在头上一丝装饰也没有,微乱的乌黑长发就这么披散下来,再加上伤口未愈,脸色不好,便显得格外素净。与奢华贵气的伏郁珠比起来,真是颇为狼狈。
好在仪表不和,但气质犹在。那份气定神闲倒是弥补了形象过于柔虚的问题,她侧身坐在塌上,又开口:“如果还有下次见面的机会,我会注意下,穿件符合礼数的服饰见您。”
方才第一句是试探,她想看出伏璃究竟有没有把她们一起看到卷轴的事说漏嘴,看伏郁珠的反应是没有,看来那份新制定的灵契还是有用的。
“不用,”伏郁珠轻轻吸了口气,似意有所指,又似随意道:“这样也不错。”
寒暄完了,慕千昙单刀直入:“相信您也很忙,所以我们就别绕弯了。我承认我借用您家的祭坛来实行献祭之法很不道德,但还请伏家主相信我,我本意是没想毁坏它的。”
“借用?”伏郁珠挑出这个字眼:“瑶娥太会给用词了。”
慕千昙道:“您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伏郁珠握着叉子,掌根处抵在圆滑的桌子边缘。她后靠上椅背,咽下那一小口面包,才道:“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你之前可不是这样的,我更喜欢你对我不理不睬的样子。”
什么奇葩,慕千昙在心里喷完,还是较之平常稍微收敛的语气:“毕竟有求于人。”
伏郁珠轻笑:“所以看来从前你拒绝我,的确是对我一点想法都没有啊,哪怕我伏家的邀请函在整个仙界都珍贵到一张难求。”
如若慕千昙是土生土长的人,当然不会拒绝一个古老且有势力的家族抛来的橄榄枝。可怀就坏在她太早掌握上帝视角,认为这个家族的繁盛是暂时的,这种辉煌早晚崩塌,没有接受示好的必要,所以也无视这位大反派的多次接近。
谁能想到还会有个比书中BOSS还变态的玩意逼她以这种方式走进来?
所以现下,慕千昙也只能说一句:“今时不同往日,我要为自己打算。”
这可能是一句很幽默的话,因为伏郁珠听完后就眉目绽开笑意。
她有着类似西方人的,相当立体深刻的五官与一头金发,略高的眉骨笼织的阴影与长睫毛一起,把那双绿眼睛里的情绪遮挡了大半。这副先天条件造就的神秘感和皱眉严肃的神情与大红唇都很搭配,却唯独与笑容格格不入。
一旦出现在她脸上,就好像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难怀好意。
“该说是你天真呢,还是性子就是粗钝。我记得我们之前的很多次对话里,你都明确拒绝过我了吧。把事情说得那么绝,有想过今天吗?”
以往那么多次热脸贴冷屁股,她说这些定然是爽快的,慕千昙也知道她爽快,可事到如今已经不能随心所欲怼回去让她不快乐,只好维持着冷静道:“我若是能料事如神,怎么会落到如今这个境地。”
这话倒是真情实意。
“有意思,”伏郁珠面上残留着笑容的余韵,扔开叉子:“说说吧,有求于人,是求什么?”
慕千昙道:“我需要你的庇佑。”
主动走进别人绝对掌控权力的地盘,告诉她自己做了某件得罪她全家的事,在各种欲将她生吞活剥的恶意里全身而退,这听起来过于天方夜谭,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事情。
想要靠实力冲出重围对现在的慕千昙而言太难实现,她没有那么天真,也不能拿现在这具残躯开玩笑,那就需要另想方法。
把一个看起来不可能的目标拆解,变成一个似乎努努力就能到达的短暂终点,而后分批次实现,这是比较可行的路。
她肯定不能说自己要出去,但如果是先留下来,那就可以争取。
等她稍微能获取一丁点信任,也就有走出塞顿城的可能。
毕竟魔物没给她时间限制,只要她能活着,哪怕在这里住三年也不是不行。
伏郁珠道:“瑶娥啊,你从前一直没把我当成过退路,我也没有迎接你的准备。来得那么突然,是要我怎么办呢?”
她从篮子里拿出一块没有涂上红椒酱的面包,用刀子将之分为两半,刀尖点了点对面那片,抹上鲜红酱汁。
“既然你是从桥对岸过来的,那你也看到我的城民对你是什么态度了,你要我违背民意吗?”
“说得好像你在乎过民意一样”慕千昙实在没忍住还是说了这句,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很多双眼睛,便提议:“让他们退下吧。”
屋内的基本都是些护卫和侍女,伏郁珠吩咐他们,眼神却还看着慕千昙。
“退吧,看我们的瑶娥上仙多可怜,都快拿不起剑了吧。”
“我是用弓的,伏家主。”慕千昙讽刺回去。
屋里的人依次退出,门关上时,慕千昙又道:“其实你根本不信有白蛇上神在吧,你这么做只是想利用民众的信仰巩固你的位置而已,毕竟你是夺权上位的,总要有一些好用的统治武器。”
按照那份卷轴里的内容来看,伏郁珠是杀夫夺位的,这个过程并不算顺利。至少直到今年伏弛死前,家里还有不少的阻力。所以伏郁珠才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收拢民意,用信仰只是其中之一。
这些是靠打听就能得知的信息,不算秘密,整个光明宫的人都知道这事。她们和伏璃混了那么久,了解一点也无可厚非。拿出来用,也不至于被怀疑到知道卷轴存在的那一步。
伏郁珠露出了欣慰的眼神:“我还真想和你聊聊我的过去,我早就说过,我们应该很聊得来,不过场合不对。”
这里是伏家,就是她自己的地盘,还有哪里比这更合适谈论伏家的事?慕千昙问道:“你认为应该是个什么场合?”
突然间,因为她说出了这句话,整个房间的气氛都有所变化,伏郁珠脸上露出了一种势在必得又柔情的暧昧。
慕千昙直觉不妙,果然,就见女人毒蛇般的红唇启合:“不如,床榻之间。”
屋里地暖过于充沛,已经有些烫人,身子在极热极冷间酝酿出骨缝里的酸麻。慕千昙才发现自己出了汗,声音带笑:“伏家主说笑了。”
伏郁珠却像是忽而剥去某个面具,从前那副有气势但温文尔雅的态度消失,变得越发咄咄逼人起来:“我没开玩笑,而是在认真给你建议。你是不是还认为自己是殿主,觉得自己有可利用之处?”
慕千昙绷直脊背:“这次事件对我的影响,顶多就是身份没有了,我齐平一个殿主的实力还是有的,为何不能利用呢?”
“你是通过传送阵来的?”伏郁珠观察她神色,笃定道:“我猜对了,因为你从传送阵来,所以你没听到外面对你的评价。”
她给另外半块面包也涂上了红椒酱,两片刺目的鲜红一次被抹开:“是不是觉得塞顿城的人已经很疯狂了?外界的风声也差不多。”
“瑶娥,你的名声都烂到泥地里去了,谁都可以踩一脚。所有人都想杀你,甚至还有专门想要猎杀你的人在组队,拿你的头当战利品。我就算不在乎民意,也要考虑我家族会承受的道德压力。我这个时候承接你,怎么想都是吃亏比较多吧。”
瑶娥上仙的名声就没好过,这下更是碰到大雷,彻底翻车了。慕千昙并不意外:“离开天虞门我也不是瑶娥了,换个身份对您而言不难。”
“那我该如何平息塞顿城的怨气呢?”
“您自有方法。”
“原来什么都需要我自己来,那我要你做什么?”
慕千昙深吸一口气:“找一个替死鬼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我已经在所有城民面前露了脸,大家已经知道我在你这里了,接下来你只需要‘杀’了我就行。你宫里最不缺不起眼的人,用一个凡人换一个实力不俗的上仙,不亏。”
伏郁珠调笑道:“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有更好的去处呢。”
那神色,分明还是在暗示。
慕千昙紧咬牙关。
自从答应了魔物的交易,她决定要来伏家后,就做好了准备。
她知道自己会面对一些侮辱,甚至更严重的刑罚也都在考虑范围内。这些都没关系,只要忍过去就好了,她又不是没经验。
可这大蛇精病,装作一副人模狗样,其实心里都是些龌龊想法。且看那样子,根本就是一开始就存了心思,就没有想过好好和她谈。慕千昙很想把桌子掀了,再把那块面包糊到她脸上,但手都扶住桌底了,还是僵硬着收回去。
这会要是忍不住,真得会死,并且是以很残忍的方式。
原著里的伏郁珠可不是善茬,而现在她面前的这个,只会更加恶劣。
到时候,她想给自己一个痛快都难。
讲理是没办法了,她除了自己还没恢复的实力,没有任何能够拿出来交易的东西,只能拼命搜刮现在能用到的人脉。一张张脸快速闪过,最后定格在一张温柔面容上。
她想起了秦河说过,江舟摇此刻也在伏家。
还没等慕千昙考虑要怎么找她,另一个想法也如流火般飞速闪过脑海。
看伏郁珠那副轻车熟路且习以为常的态度,她该不会经常干这种事吧。
那江舟摇
慕千昙有一种好像懂了,但完全不想懂,又忍不住去关联的矛盾感。她艰难问道:“你该不会是同样的条件收买江舟摇的吧。”
伏郁珠切了片火腿,透明单薄的肉片优雅叠在面包上:“去年的事了吧。”
得她亲口承认,简直是一道雷劈在头上,慕千昙全身都要被雷焦了。
不管是猜测还是从秦河那里得知,她早就晓得江舟摇可能老早就和伏郁珠有一腿了,但她一直在想的是伏家用了某种昂贵的代价来雇佣她,可不是这种有一腿法啊!
江舟摇疯了吧!她图什么?单身太久看见个还算优质的春心萌动了?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和什么东西混在一起了啊?
仔细想想,越想越离奇。怪不得江舟摇一个动不动就闭关的,仅次于李碧鸢的宅女,明明什么都有,什么都不求,还愿意出门替伏郁珠办事,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啊。
这比慕千昙发现有魔物跟踪自己还要雷人,扯呢吧!
不可能,定然是有猫腻。江舟摇要么是被骗了,要么是被下了蛊之类的东西,不然不能解释。
看来找她没用了,这人是自顾不暇。
她五味杂陈,外焦里嫩中,伏郁珠又看她:“你来这里,盘香饮知道吗?”
慕千昙赶紧收拾心情:“她不知道。”
“想来也是,她满世界收拾你整出的烂摊子,估计是顾及不到你。”
话锋一转:“但你能从天虞门离开,绝对有她的授意。”
切完火腿的刀泛着油光,伏郁珠戴着黑手套的手松松捏着,那光点总是晃眼:“你不选择你干娘而是选择了我,我怎么能辜负你的信任?”
说来说去还是这些,慕千昙实在按耐不住不住喷道:“你不是有女儿了吗?”
伏郁珠不以为意:“那又如何?”
“你女儿知道你做这种事,说这种话吗?”
“她有对我的秘密,难道我要对她全盘托出吗?母女之间,不必事无巨细。”
在这方面慕千昙格外迟缓,她想了一万句拒绝,却只能吐出一个字:“不。”
伏郁珠进一步:“条件不够优厚?还是给你的不足以让你卑躬屈膝?或者你不喜女色。”
说到这方面,仙界的确不像人间那么忌讳。也许是人生格外长,也许是修者心性不同,所以许多人向来荤素不忌,两方通吃。
若是听到同性道侣,多数人不会觉得有悖伦常,顶多就是少见,觉得稀有些。
慕千昙不想说话。伏郁珠道:“如果是最后一点,那条小龙真是可惜啊。”
怎么全天下人都知道裳熵对她有那份心思了,慕千昙不耐:“她一厢情愿。”
伏郁珠轻轻摇头:“好一个一厢情愿,衷情者死于衷情啊。”
慕千昙道:“谁说她死了。”
伏郁珠道:“也是,龙可没那么容易死掉。”
“不过,如果没死的话,经历了这种事,很难不去憎恨你吧。由于这份憎恨太过强烈,所以等她出来后,先杀了你,再杀了其他人,那不就变成预言里的那样了?”
“外面流传的是这种观点吗?”
“外面什么都会流传。”
伏郁珠叠起手帕,擦了擦唇角,好像一副事情已定的模样:“看过太多顺从的,你这种风格的我还从未试过,想来应该会很有滋味。”
屋子里越来越热,慕千昙不得不喝口茶来缓解口干:“你既然和江舟摇在一起了,就好好的,出轨的人不得好死你知道吗?”
伏郁珠道:“你想多了,我们只是纯洁的肉。体关系罢了。”
对面女人的轮廓出现重影,慕千昙眯起眼:“你真是那你身边那个呢?高高的那个,你们不会也是那种关系吧。”
她说得是西尘,总感觉那家伙也顺从的太过了。果然,她听到伏郁珠道:“她才是比较经常的那个。”
慕千昙又不说话了。
过了会,她骂道:“滥交,你也不怕得病。”
伏郁珠说起这些来非常坦然:“只有我碰她们的份,她们碰不到我,得什么病?我不太懂,瑶娥上仙教教我吧。”
万万想不到原书反派还有这种毛病,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残暴冷血的人,再加一个重欲也不算违和,只是书里不方便体现这点罢了。
作为读者,慕千昙可以对此嗤之以鼻,不管不问,毕竟和她无关。但现在她可是直面此人的亲历者,那就有非常严重的问题了,魔物可没和她说过还有这种风险啊!
“你也”一向灵活的思维有些卡壳,慕千昙突然笨口拙言,最后勉强翻出了一句最常用来指责滥交者的话:“你也不怕别人说你”
她说完才反应过来,位置高到伏郁珠这种地步,的确是不在乎的。
“那他们最好到我面前说,省的我还得一一抓过来割舌头,不够浪费精力的。”伏郁珠打了个响指,紧闭的大门被打开,一位侍从走进来,门又关上。
方才谈话中,桌面已多了一份餐食,那是一份夹着火腿肉片与各类蔬菜的面包餐,精致小巧,看着很有食欲。伏郁珠握住盘子,将上面的所有东西倾倒在地,那些食材瞬间于地毯上散开,凌乱破败。
她轻飘飘道:“赏你的。”
侍从连声感谢,立刻重重跪地,两手撑地像条狗一样吃起地上的食材。伏郁珠抬脚踩在侍从后脑勺,黑色长裙将她烘托的真如地狱恶鬼:“你以为权力是摆在那里只用来欣赏的漂亮工艺品吗?”
当然不是,权就是权,杀生权,丢弃权,掌控权,侮辱权。
扭曲事实,金口玉言,做坏人也被拥护的权,行恶事也被称赞的权。
权就是权。
“就算是工艺品,那也是刀剑,不用来杀人实在可惜。”脚尖把人的脸捻到地毯里,果酱糊了满脸,像是血。
伏郁珠教导她:“想要指点我的人,甚至都没有资格登上伏家的门槛,我在意这些反而是给了他们脸。”
“滥交?我只是在玩大人的玩具。瑶娥对此感到陌生吗?别着急,下一个就是你。”
心中不安感在加重,慕千昙意识到她可能是玩真的,破口大骂:“下流,去死吧!”
她几乎想要不管不顾先打再说了,但仅有的一线理智还是拉住了她。
以目前的境况,伏郁珠其实没必要说那么多,好像商量似的,说明这人可能不喜欢强来。那就还有余地,万万不可就这样放弃了,还有还有办法。
她搜肠刮肚,又找出一个勉强可用的,伏璃。
那小孩还没坏到骨子里,只要好好和她说,还是能说通的!
她刚想开口,把话题合理的引到伏璃身上,可身体内部逐渐汹涌的不适感却让她说不出话。
手掌连握成拳头的力量都没了,她迟钝的大脑缓慢转动,这种无力感从她进入屋里就有,只不过现在严重到她有所察觉。
“你”她看向女人的笑意,目光掉进桌上的茶盏中。
那杯茶有问题。
脑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她瞬间失去意识。
昏迷得过沉,慕千昙像是被按下关闭键,五感全失,对外界发生的一切都不知。而她醒来的原因,则是前胸至腹部的一道深而通极的鞭痕。
她是被活活疼醒的,睁开眼时浑身都在冒汗,眼前所有虚影都在漂浮,无法聚拢。她像是个溺水的人,想要挥动手臂,却被牢牢禁锢在身后的墙壁上。她想大喊一声,发出的声音却如同蚊吟。
这种疼她不陌生,前段时间刚挨了三下,现在伤口还没好透呢。
慕千昙呼吸过急,肺腑都疼。她用力眨眼,拼命晃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眼前是一座牢房,光晕不强,伏家母女就站在她面前。
可以看出最近过得很不好,伏璃的表情比她还要狼狈,眼睛下两圈浓重黑眼圈,神色疲倦又挫败,像是大闹一通后什么都没得到的悲哀。看过来时,眉眼里有明显的不忍,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慕千昙尝试动作,发现四肢都被捆住,她身后就是墙壁,随着她的动作锁链声哗啦作响。
“醒了?”伏郁珠甩了下辫子:“在天虞门的时候有幸观赏你受罚,感觉还不错。既然你那么不想,我自然有第二条路给你走。”
慕千昙忍耐着头晕眼花的剧痛,咽下一口血水。
伏郁珠转向伏璃:“一个知道我们家族秘辛的人,一个胆敢羞辱你的人,你就这么放她回去?”
她以指尖摸了摸伏璃被削断的齐肩短发:“我是这么教你的吗?”
伏璃的眼神躲闪,慕千昙心中几乎升起了一丝绝望。
伏郁珠知道她看过卷轴了?怎么知道的?伏璃还好端端的在这站着,那就不可能是她告诉的啊。
她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下产生了恶劣的猜想:该不会是江舟摇?那她自己不也危险了吗?还是秦河?或者说是魔物?真是一帮混账。又这样,怎么又这样?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吗?
所以刚刚伏郁珠说得那些,都只是在耍她而已。无论方才谈得多么好,她也绝不可能放她一条生路,这是必死局。
“她”伏璃嗓音哑得厉害:“她不会说出去的。”
伏郁珠目光冷漠:“你还会为她说话?我们的瑶娥上仙收买人心的本事真强大。”
她斜眼看过来,走到慕千昙面前,拿出一方手帕,并用手帕沾了沾她身上的血,很快那片白净便被血色污染。
她五指合拢,把手帕捏成一团,塞进慕千昙嘴中:“以防万一,你还是别说话了。”
口腔里充满了难受的异物感与血腥味,慕千昙想要干呕,但喉咙好像都被堵死了。她冰冷的目光钻入女人眉心,想把她撕碎。伏郁珠只回报以淡淡的蔑视:“别看我,现在求饶没用。”
她转身踱步,回到伏璃身边:“我确实太惯着你了,有人打你的脸就是在打我的脸。你能容忍别人侮辱你,我不能容忍别人侮辱我。”
被压在身下狂揍,被逼迫到自断长发,欺负到这个地步也不还手,伏郁珠没有那么窝囊的孩子。
她指了指墙上的女人:“来吧,女儿,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教训她。”
第216章 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在喝下有问题的茶水昏迷时,她的意识沉入很深的黑色海洋,仿佛回到了献祭的那一天。
她在冰冷的海水中下坠,在对深海的恐惧中释放所有灵力,把自己关进最讨厌的寒冷牢笼里。
她又在做梦。
梦里的那一天,是她人生中最大的转折点。
在这之前,她照常幻想着未来某天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庭后,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按照她的设想,她能靠自己赚钱生活,不用再参加无止境的“体面”聚会,能在职场或其他地方交上一两个真正的知心朋友,然后和她们一起去水族馆给企鹅拍照。每个月一次,结束后去看展,吃美食,什么都行。
她还想拍个小视频,自己都写好了剧本,中二的年纪,在作业本上写了一行字,《企鹅的小翅膀也能飞翔》。
[对于企鹅而言,水族馆是个生活无忧的地方。
她从来不像那些南北极的同伴一样,每天面对生存和环境的威胁。
她过得很好,吃喝不愁,还能观赏夕阳。
可是,每天都有烦人的表演和应酬,每天都要暴露在成千上万双陌生的眼睛下。
闪光灯很讨厌,和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可星星不会指着她坏笑。
喂!她只是企鹅,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她想逃出水族馆,可外面是城市,她无法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
所以她常常喜欢做梦。
她梦见极地的冰川漂洋过海来接她,就像是一艘大船。
梦醒之后,总是很失落。
后来她知道了,企鹅不能苦苦在城市等待冰川。
想要恢复自由,她要想办法自己逃走。
从现在开始,她将锻炼她孱弱的小翅膀。
她不怕时间长,不怕日子苦。
只想争取在未来某天,飞到水族馆之外的远方]
完全是年幼时不堪回首的黑历史,但某种程度上,也符合她当时的心境。她总是想逃,想离开。
十八岁生日来临前,她的愿望实现了。
却是以几乎毁灭她的方式实现的。
很长时间不见的父亲,与很久没正面搭理她的母亲,都在那一天出现在客厅,以格外冷静的语气,给了她一份亲子鉴定报告。告诉她,原来她不是父母的亲生孩子。
如果只是这样,她顶多觉得原来如此,是这样的原因她才总是被挑剔,得不到关注啊。
可紧接着,她又得知,她是被抱错的,真正的孩子将在两天后接过来,而她要回到她真正的家。
抱错的?
她觉得匪夷所思。
在现在这个时代,连最赔钱的电视台都不会放这种狗血老套剧情了,可居然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的身上。
这下好了,她总是想脱离的家庭,终于彻底不属于她了。
十八岁生日时,她第一次失去了家。
回忆到这里,她被疼痛惊醒,看到的就是监牢里的伏家母女,与染血的蛇骨鞭。
她不禁喃喃,怎么睡着是噩梦,醒来也是噩梦呢。
梦里梦外都不得安生。
已经没有她能喘口气休息的地方了。
听了伏郁珠的话,伏璃并没有能够复仇的喜悦,反而像是听到了某个令人为难的要求,脸色越来越难看。
她紧紧握着从自己手腕延伸出来的蛇骨鞭,像是被伏郁珠的目光钉住一样,僵硬站在原地。
牢房内光源不多,悬挂在天花板上的锁链吊碗里燃烧着松明,植物油脂的焦香味充斥监牢。慕千昙压着剧烈喘息,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思考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为了不被泄密,慕千昙特意把灵契誓约制定成听起来就很恐怖的诅咒,什么烂肚穿心,原地暴毙等等全都填上去,就是为了把年纪尚轻的伏璃吓住。
能把伏郁珠困锁数年的灵契,可想而知有多厉害。而看现在的伏璃,露出来的那截颈子肌肤细腻绒白,根本没有受过诅咒侵袭,说明就算后面她承认了,但至少第一次不是她说的。
至于江舟摇秦河,可以先排除,让伏郁珠知道她们也看见卷轴的事,对她们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
那么最后一种可能是魔物,但魔物是怎么告诉伏郁珠的?
如果是变人形去说,那么只要伏郁珠去问询第二次,或第三次,只要又一次对不上,那她就能发现有人在伪装。而若是以偷偷递纸条的形式告知,那伏郁珠不会追查信息来源吗?毕竟写在纸条上的名字好找,写纸条之人本身可不好找啊。
她正在疯狂排除可能,忽听破空声响起,白影从眼前闪过,她身前又是开裂般的疼痛。
脑中炸开空白,她浑身紧绷,整个后背撞上墙面,眼前爆开一大串金星。
疼痛像是*不断收紧的墙壁,从四面八方向她挤压,榨干氧气。喉头上下不停滚动,她的手脚都在控制不住哆嗦,但这次她以几乎咬断手帕的力量忍住了没有尖叫,甚至还有余力嘲讽地看向伏郁珠,表达不屑。
前段时间被盘香饮抽的时候,她崩溃成那样,实在是丢脸,不过短短十来日,她就有所长进,伏郁珠这种阴险小人是不懂的。
猎食般紧盯着那女人,慕千昙心中生出扭曲的快意。
还有什么招?还能怎么样?快来啊,全使出来!
都在耍她,都想看她挣扎是不是?那就尽全力啊!左右不过是一死,她倒要看看自己还能多不幸!
人总不能倒霉一辈子吧!
只要她福大命大还能活着,哪怕只有一口气,她都要把这帮混球碎尸万段!
一起下地狱吧!
血迅速染红了她上半身衣服,那件冰蓝色长裙已经被染成深红,地上堆积了一滩血。伏璃看着那女人的惨状,睫毛抖动,像是要从中间碎开般撕裂:“是长辈。”
“你现在知道是长辈了?我怎么不清楚我女儿原来是个知礼的?”在光明宫里仗势欺人,为非作歹的时候,可没见过她顾及过年龄。
伏璃道:“她真不会说的,是我强行带着她去”
伏郁珠打断她:“我儿真有本事,能威胁一个上仙陪你行动,那么之前为何娘亲我怎么都请不动瑶娥上仙呢?”
伏璃道:“因为她要保护我我们,要不是她的话,我们可能就死了,她对我而言有救命之恩。”
按当时那个情况,有蚂蚁,有幻觉,有胃塔等等,瑶娥给了不少意见,勉强说她有救命之恩是能够说通的,更别提还有去年文武试炼时,那座黄雀山妖的恩,还正好是她们结交的契机。
伏璃讨厌这个女人,这世界上只有她和裳熵会不顾面子的对她凶,还会动手揍人,可她也说过一些她认同的话。“先把手腕掰赢。”,“要像大人一样承担责任。”,还告诉她握手比碰拳要更有仪式感。
她以自己不喜欢的方式从女人身上学到了很多,她的讨厌,指得是想赢这个女人的讨厌,是想要同等把她头发也给剪了的报复。而不是用鞭子这种绝对会带血的东西折磨,她要怎么对一个对她有两次救恩之恩的人出手?
“伏璃,”伏郁珠走近一步,居高临下望着她:“不要被恩情裹挟,是不是救命之恩,这是你自己一句话就能翻覆的。”
她就是被封家人的救命之恩缠住,为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所以对此深痛恶绝。
没有证据就无法证明罪行,那没有证据要怎么确定恩情呢?
预见需要付出长久的代价,那不如就不要承认,愿意伸手帮助的人,大部分都不会追究没有报答的恩。
“我为封家做的那些事,有多少是为了你?你不能只去享受成果,而不愿承认你才是一切的导火索。”
伏郁珠脸色愈沉:“你有这两天对我发脾气的精力,不如来治治你真正该治的人。什么救命恩人,你把她杀了,这恩还需要报答?你除去了一大恶,到时候整个仙界和塞顿都会为你欢呼。”
从没见过这样教小孩的,简直就是避开了所有优良品格。饶是慕千昙这种厌恶刻板传统教育的随意性子,都觉得荒谬。
这样看来,伏璃在先天缺陷,身体里藏有至少六个魂魄,还有伏郁珠这个奇葩母亲教育的情况下,只是像个纨绔小疯子一样傲慢矜贵爱欺负人,而没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也实属难得。
见伏璃还是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伏郁珠眼睛微眯,蛇骨鞭再次抬头:“我对你要求不高,今天,只要你打她一鞭,我就放过你,也让她休息休息。”
她转头看来:“三鞭,正好是我们瑶娥上仙熟悉的数字,对吧。”
要不是嘴里堵着手帕,慕千昙真想吐她一脸血水。
伏璃颤巍巍抬头,看见瘦弱女人身上两道瘆人的鞭痕,意识到再这样打下去,真得会把人打死。于是她握紧蛇骨鞭,僵着身子上前两步:“好,母亲,我来。”
她像是刚学会走路的人,几乎同手同脚,终于走到女人面前。她不敢看那双眼,释放出缠绕手臂的蛇骨鞭惊煞,而后咬紧牙关,猛地抽了一下。
整个后背都汗湿了,那一鞭用了她所有力气,有甜腻温热的血溅在脸上,她在那样的温度里快要融化。
鼓起勇气抬头,她看见女人紧蹙的眉头,发白的嘴唇和近乎死人的惨白脸色。她个子挺高,可太瘦了,好长时间没好好吃饭,全身哪里都一折就断。她被打的那一瞬间呼吸会停止,身体紧绷,在勉强挨过那阵疼之后才恢复喘息,可也微弱至不可闻。
第三道鞭痕横在那两道之上,坦白来说,骨血里热爱血腥的天性让伏璃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情景让她热血沸腾,可一想到这是谁,便像是兜头浇了盆凉水,她只想往后退。
但这是表演,她不能退。她发觉自己也屏住了气息,回头看向母亲:“好了。”
傻子都看出第三鞭的力道小了不是一星半点,伏郁珠本来并不满意,而这时,西尘从外间走过来,向她行礼,又低声说了些什么。
想要慢慢玩,可惜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伏郁珠听罢,扫了眼伏璃,走到遍体鳞伤的女人面前,把她嘴里的血手帕抽出来:“有反悔吗?”
慕千昙只能靠着锁链的拉扯才能站稳。她费力睁开眼:“我喜欢年轻的。”
这是讽刺她年纪大了,伏郁珠勾着唇:“然后呢,你喜欢她,再把她推入火海吗?”
慕千昙勉力撑着脖颈,从下方看人,眼里竟有点嘲笑:“床上来来往往再多人如何?我再怎么糟糕,也有人愿意为我去死,有人能这样为你吗?”
伏郁珠道:“可惜,那样的人,不也只有一个吗?”
伤口尖锐的痛,仿佛生机都从裂缝中流逝。慕千昙深深喘息几下,才攒起说下一句话的力气:“等你死了她都不会死。”
“我原谅你的冒犯,这样的你才有意思。”伏郁珠轻笑,和伏璃吩咐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等那两道脚步声消失,伏璃才如释重负般变了脸色,赶忙上前把锁链解开,扶住人,让她靠墙滑下:“对不起,那件事不是我说的。”
储物袋里连个武器都没有,全都是些药,伏郁珠看不起这些,都没有兴趣收缴。慕千昙靠坐在墙壁前,先从袋子里摸出止疼药和止血药,囫囵吞下去,这才气喘吁吁道:“不是你还能有谁?”
“我等会给你拿更好的药,现在先忍忍吧,”把她扶稳了,伏璃才后退一步,脸色有些懊悔,说出一个名字:“是南雅音。”
单是这个名字,慕千昙便豁然开朗。
南雅音是与她们三人同行的,但在进入伏家后就晕了过去,所以在她记忆里,只有伏璃和瑶娥上仙一同出来封家办事的片段。
一场高烧,让她错过所有场景。被稀里糊涂带回到伏家后,她不知道伏璃怎么态度大变,突然在和伏郁珠闹什么,也不知道封家和伏家出了些什么事,只知道重要,不能隐瞒。
所以在伏郁珠盘问起时,会毫不设防的说出慕千昙也是同行之人。
而伏璃回家后的那通大吵大闹,是在封家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伏郁珠一看到同行人,很容易联想到瑶娥也知道了一切。
怪不得伏郁珠没找江舟摇和秦河的事,因为南雅音都不知道她们的结伴同伙里还有那两位。
竟然是以这种方式暴露的。
真是千算万算还是有疏漏之处。
慕千昙觉得疲惫。
“还好我告诉她,是你把证据毁了,她才相信你的确没有用这个消息来敲诈的心理。”伏璃叹气:“只不过我娘多疑,总觉得你是隐患,所以才紧抓你不放,谁知你居然自己来了”
说到这个,她疑问道:“裳熵那事真是你干的?”
慕千昙掀起眼皮:“你觉得呢?”
伏璃道:“我觉得不是吧,但很多人都看到是你,怎么解释呢?”
慕千昙想说是魔物,结果一只手从她脸颊后的墙壁伸出来,竖起一根格外长的食指,抵在她唇前,并在耳边发出“嘘—”的声响。
这是警告她不要说出来。
“我有点动不了了,帮我从袋子里拿点东西,”慕千昙指了指腰间:“我的储物袋。”
伏璃赶忙凑过来,伸手到她储物袋中:“拿什么啊?”
慕千昙道:“全拿出来。”
伏璃小心绕开她的伤口,解开储物袋的细绳,把里面所有东西倒出来。瓶瓶罐罐滚落一地,一本书躺在其中。
“这是什么。”伏璃捡起来翻了两页,抬头道:“魔物?”
正是秦河的笔记。慕千昙道:“是有这种可能。”
这总不能算她亲口说出来吧。魔物可能是觉得无语,没有出来阻拦。
伏璃翻书:“我懂了,你又被魔物缠上了是不是?”
秦河会质疑,谭雀不相信,伏璃也会思考。她们的第一反应都是,真是你干的?凶手也许另有其人吧。
那些长辈和同龄人都对她的罪行深信不疑,就连掌门,也觉得就是她做的。可没想到,竟然是常常跟在她屁股后面的这几个小孩,反复怀疑真假,不敢相信。
令人五味杂陈。
慕千昙道:“帮我再把袋子收好。”
“好。”
把收拾好的袋子重新系回去,伏璃道:“魔物这玩意我还真不懂,盘掌门有办法处理吗?”
慕千昙捂着伤口缓慢摇头。伏璃又道:“反正事情也发生了,没办法,就先这样吧。魔物的事以后再说,我先把你救出去。”
听到这句话,慕千昙有些意外:“你?”
“我真是受不了了,”伏璃以掌根捂住眼睛,用力揉了揉:“我整宿都睡不着觉,就算睡着了,也会梦到那十几个孩子,她们本来可以长大的,但是却还有,黑泉地灵现在还在我寝殿里,我没办法当已经发生的事不存在,这太难受了。”
她放下手,长出口气:“所以我准备学习裳熵,做点好事积功德,希望未来能把黑泉们超度了。”
慕千昙张了张唇,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半晌,她道:“你要救我,不怕你娘宰了你?”
伏璃道:“吵都吵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我要是倔起来,我娘也拿我没办法。她付出那么多代价才救活我,不可能再把我杀了。”
说到最后一句,她不由得苦笑两声。
慕千昙道:“说得那么干脆,我看你还是很怕你娘啊。”
还以为她在说刚刚第三鞭那事,伏璃垮了脸,双手合十挡在脸前:“真抱歉,我也是没办法,不顺着她来,她真得会打死你。”
慕千昙当然不计较这个,问了更重要的:“你要怎么把我救出去?”
伏璃道:“我娘明天要去封家处理事情,到时候会有其他人看着你。我会给你留下记号,并开一个小门,你趁机出来,上我给你准备的马车,然后悄悄出塞顿城。”
伏郁珠表面上是淡定,但她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只多不少,不提塞顿城和祭坛,光是和封家藕断丝连都足够掰扯的。
“你出去后,全走小路,不要靠近人,也不要接受帮助,小心是诈,这样能保你一命。你藏起来,车里有药,等你把身体养好了,再考虑之后的事。”伏璃一一叮嘱。
想得到还挺周全,慕千昙还以为来伏家能有一线生机,结果被伏郁珠关进牢里,本以为自己死定了。没想到伏璃又给出一条生路。真是起起伏伏起。
“就这样吧,我也得走了。”伏璃压低声音:“我娘亲最近对我的监视很严厉,我不能再来看你,你要撑住。”
以前关在家里的时候,屁事都没有。放出去一趟,立刻炸了个大的回来,伏郁珠当然会加强对她的看护,估计以后也很难再放出去。
又是撑住,李碧鸢走前也让她撑住。慕千昙能有什么办法?那就咬牙撑住吧。她道:“辛苦了。”
“没事,那我先走了,你要保重。”
“恩。”
匆匆见面匆匆离开,等伏璃也消失,牢房里彻底安静。
监牢是伏家唯一不那么奢华的地方,地面是铺平的土壤,散发血液长久浸泡的闷臭味。慕千昙提起膝盖,靠近胸前,手也捂在胃间。吃下的药发挥作用,血不再流了,可伤口还有些痛。
她额头抵住膝盖,阖上眼。
失血过多使她格外疲惫,就算是想着要提起精神,还是不可控制的昏迷。
一旦睡着,梦境就延续。
她拿着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和为数不多的行李,离开那个金碧辉煌的家,来到了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那是几乎仅容一人通过的楼道间隙,房屋破得像是上世纪战争残留的产物。一个大妈端着脏水盆出来,往她脚下的臭水沟泼水。
而不远处,那个正在绿色垃圾箱里翻东西的女孩,是她的亲妹妹。
第217章 记得摸一摸她
妹妹没有名字,大家都叫她小妹。衣服大概是从垃圾堆里捡的,很符合垃圾的风格。头发被狗啃过,剪得很短,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洗,爬了几只虱子。
她说她八岁,还是九岁?也有可能是十岁。
她不记得具体,因为她妈忘了。
看这女孩一副流浪儿的样子,没想到居然还有一个母亲。慕千昙扶住行李箱,为熟悉又陌生的名词感到紧张。
大妈泼完水,一手夹盆,另一手叉着腰。人站在门廊下,眯着眼打量来人:“哪来又多了个的闺女?”
小妹说:“不知道。”
送走管家,慕千昙不想回那破楼前,却知道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于是鼓起勇气,挺胸抬头走了回去。
她是什么都没了,但她什么都没做错,她才不要像是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的。
走到小妹面前,慕千昙还没开口,听见小女孩说:“你带钱了吗?”
“有一点。”
在那个家住了那么多年,零花钱还是有的,她没有很大花销,除了必要的送礼,其他都存了些。
母亲不,现在应该叫那位阿姨,根本看不起这种小数目,没要回去,所以她也不算是空手出来的。但除了行李箱,还有那点“盘缠”,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那正好,”小妹伸手:“给我。”
连姐姐都还没叫一声,张口就是要钱。慕千昙心感不妙:“干什么?”
小妹扒拉头发:“房租啊,三个月的,再不付就要被赶走了。反正你有钱,付一下呗,等会你也得住。”
慕千昙又看了眼巷子。
她没有很高的物质要求,所以看到破烂楼房,虽说心理落差大,但也能安慰自己没问题,管它是新是旧,能住就行。
可没想到,这房子烂成这样,居然还是租的?
也罢,以后多挣点钱,再买属于自己的小家。
“多少钱?”慕千昙把背后的书包摘下来放上行李箱。
小妹算了下:“一千八。”
慕千昙口算了下:“六百一个月?”
六百连她之前的一件衣服都买不到,竟然能租到房子?难道说外面的物价比她想象中的要低很多?
小妹还伸着个手,耸肩:“找不到更便宜的了。”手指勾勾:“给吗?”
考虑到自己还得住,且她不太擅长找租房,所以这钱当然要给。手指探入钱包,数出两千块,刚从包里拿出来,就被一只小黑手抢走。
小妹扯着衣服,跑到那大妈跟前,把钱塞给她:“别叫了,不是给你了吗?”
大妈把钱团了团装进口袋,眼神还瞅着那边巷子口踌躇的少女:“以后也按时给啊。”
小妹随口道:“看情况。”
慕千昙站在原位微愣。
没想到那位大妈就是房东,那自己刚刚在她面前其实是拖欠者亲戚的形象吗?
被责骂过能力不足,或态度不端正,或不知进取,这也是她之前能听到过的最多否认。虽然让她痛苦过很长一段时间,但至少没让她尴尬过。
还是第一次体验在金钱方面亏欠别人,还要面对那人脸上显著的嫌弃和探究,她还没能调整到合适的状态,第一反应不是生气,而是窘迫到脸颊微红。
小妹领着她走到筒子楼深处,一边撕开纸箱,一边用不太友善又好气的眼神回头盯着她。
慕千昙不喜欢这种视线,就算不欢迎,也没必要敌视,于是抱以同样警惕且冷漠的回视。
房子在巷子倒数第二个单元,大铁门锈成深红色,成捆电线从脚边裸。露穿过。走进门,楼梯口没比巷子宽多少,仅容两人并排。墙面大片掉皮,覆盖一层潮气。
门虚掩着,小妹直接踢开,把纸箱扔地上,跳上去踩扁。慕千昙站在门前,没进去,屋子很小,几乎所有东西都映入眼帘。
堆满塑料瓶,纸箱以及废旧书和酒瓶的角落,爬满黑色蜘蛛网的天花板,以及落满油污和灰尘的挂顶风扇,下方是张边缘斑驳的木桌。桌面挤满了各种杂物,找不到一处空地。
地面没铺瓷砖,是抹平的水泥。一台发黄的旧冰箱靠在桌边,还有两张木头凳子,一个不知道装什么东西的柜子,柜子上不可能再打开的大屁股电视机。这就是客厅里全部的家具。
看出她的犹疑,小妹撇了撇嘴:“嫌弃啊?没事,住几天就习惯了,实在不行你回去呗,看看你那家里还愿意收留你不。”
很明显是讽刺的话,但慕千昙无心反驳。
她一次又一次整理心情,把行李箱搬进门,推到凳子前坐下。
到了一个新地方,应该赶紧适应环境,弄清自己的处境,整理现有的资源。可她的精神和身体都在环境剧烈改变的冲击下麻木,她需要时间来整理。
此后几天,她白天随便去外面吃点,晚上睡在一张可折叠的小铁床上。每一天醒来后看到的布满尘灰的天花板,让她一天天看清自己的现状。
手机好安静。
这段时间,没见过传说中的母亲,听小妹说这样的情况很正常,她娘本来就是爱野着玩的性格。慕千昙不想深问,不见也好,她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新来的家人。
然而,总是抱着逃避心理去害怕的事,总有一天还是会发生。
从门口进来的女人穿了个短袖和黑色长裤,头发不长不短,不怎么打理,略显稀疏,还夹杂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白发。
她整个人格外瘦,靠骨头架子撑起衣服,脸颊凹陷,肤色微黄,黑眼圈重得快要掉下来。摇摇晃晃进门,从乱发里看过来一眼,面对新出现在家的人,没觉得意外,酒瓶顶到嘴边灌了口酒,晃回屋里睡觉。
只对视一眼,慕千昙就知道,那肯定不是什么正常人。
一个说话很冲的妹妹,一个不说话的妈妈,和一个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技能的她。这样的家,她不知道要怎么平稳的继续下去。
可日子还是得过。
三天之后,她认清现实,开始思考未来。
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慕千昙短暂高兴了一下,但随即就为高昂的学费发愁。
她从前一直没为钱忧虑过,从小到大上的都是“贵族”学院,一学期动辄学费十来万,眼眨都不眨就交上去了。所以大学,她也遵循父母的意见和习惯,选了一个都是和她差不多学生水平的好学校。
如果没有遭遇这种突变,那所学校就是完美的,会全方位培养她这样的家族继承人来学习方方面面的知识。
可现在以她的条件,再去上这学校就是一个笑话了,且她也付不起那高昂到以房子为计数方式的学费。
那怎么办?
得上学,不然没有未来。
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她总不能再换一所学校。
苦熬一晚上,她想出的办法是复读一年。
听说那些公立高中学费不贵,一年的话用不了多少钱,她带来的那些就够用。复读后再参加一次高考,以她的成绩,努力死命冲一冲,去全国前几名的学校应该没问题。
到时候她选择住校,寒暑假再用来打工攒生活费,就可以找借口暂时避开家庭了。
思考这些的时候,小妹正好开门进家,手里提了个明黄色的塑料袋。
她若无其事进门,给桌上腾出片空地,放下袋子。那沉沉甸甸的一整袋,光是袋子上的外卖单子就很长,看着价格就不便宜。
慕千昙过去问她:“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她知道这女孩有卖废品的习惯,可卖一次的钱才几块十几,她攒了几天就为了吃一顿外卖?
小妹拆开袋子:“炸鸡,你要吃吗?”
慕千昙不问她,抓起外卖单看,那上面的地址不是家里,联系方式也不是妹妹或妈妈。这是她从人家门前偷来的外卖。
“你”慕千昙脸现韫怒:“你偷东西?”
“不吃拉倒。”
小妹白了她一眼:“不识好歹。”
看她那副没脸没皮的样子,慕千昙心火上涌,想揍她一顿,可打这种小孩有什么意义?
她忍了脾气,冲回屋子里,在方才写下的计划上画了个大大的红圈。
不能陷入泥潭,她要出去上学,然后在外面定居,再不回来。
一定不要回来。
来到这个家的第十二天,热水器坏了。
正好洗到一半,水冷得像冰。慕千昙头上还顶着泡沫,把水关上,想叫人帮自己烧点热水,但张开口,妹妹叫不出,妈妈也叫不出。屋里总没有第四个人,她闭嘴了。
硬着头皮洗完了冷水澡,她边擦头发边回到屋里,坐在吱呀吱呀的铁床上。她打开手机,看着管家给自己发的信息,擦头发的动作逐渐放缓。
刚来没多久,她就好奇这家庭里原本的那个大姐是怎么生活的,问了小妹,却说根本没这号人,她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姐姐。
慕千昙觉得奇怪,就冒昧联系了那位对她还算不错的管家,问起这个事。
而得到的回复,则是这样的。
原来,她亲身母亲叫做包茵陈,年轻时是慕千昙富贵家庭的保姆,恰好与主人家共同产下女儿。
那时,包茵陈眼看着两个孩子哪哪都差不多,刚出手没多久根本看不出差别。早就嫉恨主人家富裕的她,便起了可怕的心思,竟选择了把自己的孩子与主人家调换,让那家人费尽心思养别人的女儿。
把孩子换过来,她倒也没兴趣去养,而是直接丢到了福利院门口。
所以富贵家庭真正的女儿,也没在这个家里生活过,而是在福利院长大,并在某个慕千昙不知道的契机下被生母认出。
把孩子接回来容易,可要怎么送走已经养了十八年的那个,就不太简单了,总不会把那么大的孩子还送进福利院吧。
所以他们花了大价钱,几经排查,找到了那位早就逃走的包茵陈,并把孩子还给了她。
听完这些事,慕千昙刻意忽略一些文字,只把精力集中在一些细节上。
比如,现在的医院还能做到故意换孩子吗?没护士医生看着?孩子不对,这么长时间察觉不出来?
她之前的那对父母不会追究包茵陈的责任吗?孩子被偷走,养了保姆女儿十八年,他们不会憎恨生气吗?就这么轻易放过了?不用坐牢?
不间断按灭手机又按亮,慕千昙一遍遍去思考这些问题的合理性,直到头发自己干了,手机也没电息屏。
她脑子里重播那几个问题,用膨胀的文字充盈大脑,直到麻木。可夜深人静,她意识到还是没法欺骗自己。
给手机充上电,她点开短信与通话记录,还有社交软件聊天框,都是空空如也。
十几天过去了,曾经好歹做了她十几年亲人的父母,没有一个联系过她。
连一句寒暄都没有。
慕千昙躺上床,手机扣在胸前。
管家给她发来了消息,问她没有带走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
她的屋子里,还有她用过的本子,写得乱七八糟的日记,做的小手工,笔记本电脑,无数套衣服,玩具,给她未来准备的还没拆封的化妆品等等。她全都没有带走,因为新的家庭根本没有地方给她放这些东西。
于是她回:[丢了吧,辛苦。]
管家又说,刚来的那位千金真是个漂亮的小孩,虽然在福利院受了很多苦,但还是很开朗健谈,活泼可爱。嘴还甜,逢人就喊姐姐,大家都很喜欢她。
屋里没开灯,手机刺眼的光打在慕千昙脸上。她的眼睛似乎被最后一句话刺痛了,回了一个字:[哦。]
管家还说,千金看了她留在屋子里的笔记本,感觉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姐姐,所以想见她一面。
慕千昙打字:[让她去死。]
点下删除好友的按钮,把手机扔上床头柜,她猛地掀被子兜住自己。
她们去享受她们的热闹和欢喜,为什么还要把这些分享给她。
嘀咕完这句,她心里也忍不住冒出酸泡泡。
她很清楚,以那个家庭的财力和精力,根本不缺再养一个女儿的资源,但他们竟然没有一刻想过要把她留下,而是毅然决然送走了,还“贴心”地送到了现在的家。
就好像终于有机会甩掉一个累赘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浑身泛冷。
头又晕又疼,身体在细细地打摆子,慕千昙睁不开眼,前身湿哒哒的捂着很难受。
药效过去,疼痛比任何时候都尖锐,她蜷缩着,几乎无法动弹。
微弱的进气出气间,她费劲从储物袋又扣出一颗止疼药,颤抖着双手塞进嘴里。药丸划过喉咙的熟悉感后,她翻身躺平。
每次状态变差时,就会陷入无休无止的噩梦。可以往也都是大开大合的虚幻梦境,最近这两天的却如此真实,好像又经历了一遍似的。
真令人厌恶。
等疼痛稍微平息,她这才强撑着坐起身,背靠墙壁。
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地上流开一片凝固的深红。她惊讶于自己伤成这鬼样子还活着,感慨干娘给的药真是好东西,而后又摸了几颗止血药吃,并费劲贴了层纱布。
看到狰狞可怖的伤口时,她自嘲笑笑。被六道鞭痕夹在中间,以后如果留疤了那真是精彩。
算了,先争取到那个以后吧。
牢门前有人看着,距离伏璃说的时间应该还没到,慕千昙得空观察自己的状态。
可能是地上躺了一夜的缘故,她有点起烧,身体发烫,绵软无力,但还能忍受,咬咬牙可以跑一跑。可手腕和脚腕上捆绑的绳子是个问题,很结实,比较难弄开。
这监牢里应当是设定了某种法术,就算她用了补充灵力的药,也无法操纵灵力来挣脱。
她环顾四周,找不到一丁点趁手工具,想尝试靠墙壁把绳子磨断,但只试了两下就放弃。等她磨完,伏郁珠都该办完事回家了。
这时,门前过来一人,给守在门前的两个守卫说了什么,于是三人一同急急离开,此地只剩下了牢里的那一个。
是伏璃说得时间到了。
伏璃被伏郁珠安排的人紧紧看着,现在没办法过来,只能暗中提供条件。这离开应当就是提示,现在只要慕千昙把绳索挣开,走出牢笼,并找到她留下的痕迹去寻找马车就好了。
她能做到。
把储物袋弄翻,里头滚出一个吃空的药瓶。慕千昙握住瓶子一端,将另一端送入口中,底部硌住牙齿。她闭上眼,呼吸加重,试图唤醒勇气。
去年她刚来这里时,有在小山殿里清点自己的武器,除了孤鸿长剑步摇和一堆法器外,还有一个最为隐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搜查出来的小刀,藏在她的牙齿里。
那时她还吐槽,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武装到牙齿吗?没想到,还真用上了。
想要取出牙下的东西,最简单的方式是拔牙,但她找不来拔牙工具,也没人能帮忙,索性她就干脆点,直接把牙弄碎就好了。
这对于从小就讨厌看牙医的她来说,不是件容易事。
深呼吸几下,身体都在即将到来的恐惧中颤抖着。她几次都下定决心要咬下时,都在关键时候退缩。
她抽出药瓶,揉了揉泛酸的眼睛,把剩下所有的止疼药一次性吃完,到指尖都麻木到像是打了麻药时,这才一鼓作气狠咬下去!
这次用了全部的力气,她听见自己口腔里传来咯哒一声清脆的碎裂,血像是呕吐般溢出口腔,瞬间打湿了她的下巴,一串串往下滴。
搅碎下颚的痛感让她伏倒在地,捂住嘴巴,指缝里渗出冒着血泡的鲜红。她翻滚两圈,面向墙壁,额头用力撞上墙面,手臂盖在眼前,压抑住喉咙里的哽咽。
应该庆幸,伏郁珠那变态不在,她不会挨鞭子抽,也不会锁链吊起来,只需要弄断绳子就可以。
哈哈,庆幸!
不知过了多久,她平静下来,手指探进口腔,夹出了一枚三角头的染血小刀片。
她用刀割开了手和脚腕的绳索,扶着墙面起身。
刚起来那下有些晃荡,她赶忙站稳了,袖子擦过下巴,抹去血瀑,再抹去眼角的液体。她走到门边,观察着门上的锁。
昨晚伏璃离开时,当着其他人的面,看着是把锁扣上了,但其实并没有按进去,只是孔眼对上而已,所以现在只需要扭开就可以拿下锁,从这里走出去。
“一点都不困难,”慕千昙握住锁,自言自语:“这不是出来了吗。”
她的嘴里都是血,除了她自己,应该没人能听懂她在说什么。
走出牢房,外面天还没亮,夜色之下是一片冰天雪地。慕千昙被闷了一天一夜,此下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没沉溺太久,她接着寻找前路,很快找到伏璃给她*留的记号——地上的红点子。
按照规划好的路线去走,全是陌生的小路。若是放以前,慕千昙一定会怀疑伏璃的真心,在想她是不是欺骗自己,但她现在额头一抽一抽,没精力再去思考,同时她也别无选择。
经由指引来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里,那里果真停着一辆马车。在车前的是一位穿着布衣的马夫,与光明宫格格不入的朴素画风,约莫是为了让这辆车没那么突出。
她看到人过来,也装作没看到,只看了眼天色,说待会就走。
慕千昙扶住胸前,弯腰吐出一口血,而后爬上马车。
车上准备了不少东西,有衣服有吃食还有药品,甚至还有伪造的新身份和一些城市的通关文牒。慕千昙换上一身黑衣,再用大氅裹住自己,没地方洗手,便直接去抓包里的包子吃。
包子还温热,是肉馅的,简单咀嚼之后,连着腥气一同往下咽。
若不是嘴里的伤口太疼,这真是一顿完美的早餐。
车子晃动,开始往前走。
有车帘的阻挡,慕千昙看不见外面是个什么情景,只能听着自己的心跳声思索未来。
如果她出去了,如果魔物当真兑现承诺,把裳熵挖出来,那她们要怎么摆脱魔物呢?
是不是应该先证明魔物的存在,为自己清除罪名,而后寻求盘香饮的帮助?
她不能再孤身或者两人一同面对那危险了,未知让她们成为了随意拿捏的砧板鱼肉。想保全性命,就必须要集结其他力量,大家集思广益,共谋对策。
想着想着,车外逐渐嘈杂起来。
慕千昙凑到门边,从缝隙中向外看。车子刚好驶出大桥,前方还有不少城民在等待结果,不愿散去,更远的道路前方,则停着很多辆马车。
瞳孔骤然缩小,她看见有白甲兵在挨个搜查前方的车辆。
旁边有人经过:“怎么出城的要求突然变严格了?”
另一人回:“这不是因为宫里关着那谁吗,害怕她跑了,所以一个人都不能放过。”
伏璃有救她的想法,伏郁珠不可能傻到看不出来。母亲最了解女儿心思,也猜到她会趁自己不在的时候动手脚,但她没有直接阻止,而是默默增加了防哨。
按照她那不同寻常的思维模式,可能是想在伏璃以为自己成功救人的时候,抓到逃离的慕千昙,并打脸伏璃,顺带嘲讽教育一番。
那几个白甲兵很快会搜到这辆车,慕千昙脸色冷静到僵硬。她迅速撤回身,把药和吃的全部倒进储物袋,而后翻捡了几样可能有用的东西,撕开一件衣物做了个面纱蒙在脸上,而后堂而皇之地走下车。
有人经过,但仅仅是看了她两眼,没有认出这是谁。慕千昙以正常的步速走进主街旁边的巷子里,一直深入,到了没人的地方,才撒腿狂奔起来。
跑了不知多远,她双腿几近麻痹,且身前的伤再次崩裂,能感受到血在慢慢溢出。
她面色不改,继续嗑。药。
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她这才想起查看自己的位置。
四周全是差不多的建筑,每条路通向的地方长得也很相似。她辨认不出自己过来的方向,在复制粘贴的红砖房和学地间,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迷路了。
隐约之间,她想起那次跟踪那三个小孩时,有听到过,塞顿城的设计其实是迷宫。外人进来,如果不小心跑丢了,不询问当地民众的话,是很难找到出路的。
慕千昙踉跄一下,手臂横在身前,捂住伤处。
塞顿又开始下雪,盐粒子漫天撒下来,逐渐染白她的发丝,也落在她睫毛上融化。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手脚都冻得冰凉。
身后似有人过来,她如梦初醒,先随便挑了一个巷子走进去。没过多久,看见一家还开着的面馆。
面条与汤底的香味传来,慕千昙被冻住的思绪缓慢思考着能不能找家店藏一藏,抬头看招牌,眨了眨眼。
忽然间,她眼眸微微放大。
欣喜在她脸上轻轻绽放,她立即低头,从储物袋中摸出一张地图,唰得一声展开来。
这是她们第一回来塞顿城时,裳熵嫌她懒,给她画的塞顿城吃喝玩乐地图,图上直接告诉她哪里好玩,哪里值得去。这张图一直没用过,上回拿出来还是在万药仙岛上当废纸用,可未曾想到未曾想到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裳熵花了好几天时间,以她超强的记路能力,记下了塞顿城的每一个路线,以卡通的画风绘制在地图上,并点出了相当多类似地标的建筑,还会用小字在下面注释。
慕千昙握紧地图,目光黏连在纸面,扫动之间,找到了自己面前的这家面馆,下方小字是这么写的。
【虽然闻着香,但是不好吃!不推荐师尊尝试!】
好,那就不吃。
她快速在地图上找到了距离最近,且避开人群又直达大门的路线,而后飞奔而去,寻找着一个个地标,来确认自己的路线是否有误。
【这一家的汤没有另一家好喝,师尊想知道是哪一家吗?你再往前走一条街就知道啦!】
【这边的路很绕喔,我走了三次才分清楚,也不知道她们家干嘛修成这样。秦河也说很绕,但是她三次都没记住,哈哈哈哈!没有嘲笑,只是觉得好玩。】
【啊这个位置要停一下,可以看到主街上的风景,那里有一大片花墙,我觉得很好看诶,你觉得呢?】
慕千昙驻足,站在阶梯上遥看主街上的花墙,那里此刻被无数来往的人堵住,雪很大,纷纷扬扬。
我觉得不怎么样。
【他们家的牛肉汤不错,羊肉汤不错,猪肉炖茄子不错,白菜粉丝也不错】
【在这里付钱可以体验画画,我给秦河画了,她说不好看。秦河给我画了,我也说不好看。】
走到腿脚酸软,才走了差不多一半路。天渐渐亮起来,慕千昙扶着墙,逐渐有些站不稳了。
她折好地图,挨着墙滑下,坐着歇息。
就休息一下吧,实在走不动。
已经不想去看身体状态,反正哪哪都糟糕,就没有舒服的地方。她想再吃点止疼药,但刚刚已经吃完了,伏璃准备了很多药,唯独没有准备这个。
她随意翻了翻,又咽了几颗催着伤口愈合的药。
是药三分毒,但她需要这毒。
赶路时头脑被占满,什么都想不起来,现在闲下,慕千昙不免回忆起自己最近的遭遇。
很难想象从献祭开始一系列事,都是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发生的。
她根本来不及对接二连三的挫折和重击感到悲痛,紧绷到极致的精神只用来应付难题,排除障碍。她走啊走,跑啊跑,用尽全力,像狗一样死死咬住每一个机会,然后回过神来,就来到这里。
来到了雪幕之下。
“喵。”
慕千昙眉尖微动,低头望去,一只肥肥的三花小猫踮着脚走过来,碰瓷般到她身边倒下,露出柔软的肚皮。
“干什么。”她抖抖储物袋:“我比你饿,这点东西还要吃很久,不能给你。”
三花尾巴甩啊甩,慕千昙抬头看天,雪倒映在她眼中:“你去跟别人撒娇吧,这里只有我一个坏人,你在我这要不到吃的。”
她想起了什么,揉开地图,看见现在的位置下有一行字。
【这里经常会有一只三花小猫过来,她胖胖的,主人说不能再给她吃了,但是可以随便摸。】
【她很喜欢被人摸,如果师尊经过的话,记得摸一摸她。】
“喵。”尾巴勾上那细瘦的手腕。
收起地图,慕千昙后脑抵上门扇。
良久,她伸手摸了摸三花的脑袋。
第218章 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从那个家里出来前,慕千昙看着守在自己旁边看她收拾东西的管家,心中多少有些赌气,所以偌大的行李箱,只装了自己常穿的几件当季衣服,一些基本的生活用品,和路上怕口渴要喝的几杯饮料,以及少量的钱。
她本来觉得只有这些就足够了,在生活条件改变造成的不适显著前,她可以靠自己的能力换取一个新的,安稳且什么都有的环境。
这种想法在坐进闷臭的计程车时被磋磨一半,在看见那贫民窟般的楼房时,剩下一半也碎成一滩尘灰。而当她走进那个家中,曾经关于未来的所有构想都在跨过门槛的那一刻灰飞烟灭。
现实与想象的一念之间,就在于眼见为实的那一瞬间。
她手里掌握的钱,足以让她短时间内察觉不出困难,可只要天气开始降温,需要制备的东西增多时,很快就会捉襟见肘。
盘点手头现有的资源,她有点后悔收拾东西时过于好强的自己,但凡那个时候脸皮厚一点,其实很多价值高的东西也是可以被带出来的,她的日子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困难起来。
那家人都没有为她着想过,她何必替她们省钱。
慕千昙蹲在床边,拿来手机看。
前几天晚上她亲自删除了管家的联系方式,现在彻底没人找她了,清净得她还以为是自己交不起话费停机了。
把手机扔进空荡荡的行李箱,她撑着下巴思索片刻,扯了张废纸开始点钱。
将最后得出的数字画了个圈,她的心一如那天发觉曾经的父完全不联系她时相似,都是空洞且茫然的。只是经过了十来天的现实洗礼,她已经知道不会把这种情绪无限延长,而是要及时止损。
把自己摔上床,她打算明天出去找学校,接着再去找工作。
第二天起来,还是没见那位妈妈。
慕千昙算了日期,自从第一回在客厅短暂见到,如今已有整整十六天没有再碰面了。
屋里各种复杂的气味之间,还残留着女人留下的不散酒气,若不是总能捕捉到这种味道,她都要怀疑那天看见的女人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么早出去?”也不知道小妹到底为她有什么不满,每次看她都是那种警惕且怀疑,还有点轻视的神情。
慕千昙一向是别人怎么对她,她就怎么对别人,哪怕这位是她真正流着同样血的亲妹妹,她也不想有任何容忍:“关你什么事?”
小妹耸肩:“出去吧,正好,我不想看到你。”
本来已经背紧书包打算出门了,闻言,慕千昙又停住脚步:“你当我想看见你?”
回来的这段时间,虽然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甚至还常常见面,但她们俩之间说的话还没有第一天多。一种无形的隔阂与气场横在她们之间,就像是同极磁铁,靠近就会斥退。
如果在屋里不小心眼神对视了,也会快速移开,谁也不去看谁,仿佛是另一种默契。
小妹推开碗盘:“你不想看你就出去啊,这里是我家!”
慕千昙冷笑:“你家?房租谁交的?要出去也是你出去。”
“你懂个屁!”小妹彻底火了,从凳子上跳下来:“你以为这个价位的房子哪里都是吗?这是我辛辛苦苦找来的,都住好长时间了,你就付了那几个月的房租,就是你的了?我告诉你和你屁关系都没有!”
她说完这句话,后面还跟了某种方言里的脏话,光是听声调都不干净,但慕千昙没听懂,便暂且忍了,只是平淡道:“那你倒是付啊,该不会这点钱都拿不出来吧。”
虽然她也想不到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要如何在长辈不给钱的情况下谋生,但她本质还是排斥偷窃的行为,所以表情里也许掺杂了嫌弃。
小女孩正是最敏感的年纪,又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当然不会错过那丝神情。于是她所有外放的情绪瞬间收起来,转为一种阴郁的怒视,嘴里嘀咕道:“草**,草。死你。”
“”这下慕千昙可听懂了,但她之前能接触到的人里,就算骂人也得讲究迂回,没点弯弯绕绕的心思甚至都听不出来是在骂,她的人生中何尝出现过这么粗俗且直接的脏话?
她一下愣了,半晌才喃喃道:“你跟谁学的脏话?”
小妹继续输出,那副吊儿郎当又手到擒来的熟练,报菜名般把各路脏话如数家珍。慕千昙听得发怔,好像在面对一个嘴皮格外利索的相声演员,她是被调侃和嘲笑的中心,却没有一丝见缝插针的机会。
“你”她整张脸到脖子都通红:“闭嘴!”
自小就混麻将馆和垃圾场以及各种娱乐场所的小妹,视脏话为第一母语,精通输出下三路笑话和多方位猎杀对方的爹娘。见自己的话有效,她更是以创造新语言的翻新花样去骂,于是那面前的少女脸越来越红,表情越来越难看,正待爆发时,门被人推开。
屋内瞬间安静下来,两双眼睛看过去,包茵陈苦着一张白里泛绿的麻木脸,问她们大清早吵什么。
这人比刚见面那会还要消瘦,让人怀疑她根本不会吃饭。脸颊下的骨头突出来,似乎要撑破皮逃走,手臂也是麻杆,身上穿着不符合季节的高领长袖。
慕千昙直觉这女人身上的某种气场不对,好像经历过情绪过度起伏的跳楼差距,且她闻到一股区别于酒味的,另一种不太常见的苦骚味,让人内心不安,分外奇怪。
察觉到她的目光,女人把裤腿拽了拽,好似遮住了脚背上的一处腐烂伤。
“别烦我。”她晃进了屋。
争吵被打断,情绪衔接不上,小妹又转头吃饭去了,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方才一直被骂,慕千昙都来不及还嘴,现在不是个吵架的氛围,她难道要吃闷气憋着?
站在原地隐忍了半天,她想学小妹的骂人话怼回去,最起码她心理得过得去吧。可张了张嘴,她发现自己不能坦然说出那些,于是最后只憋出了一句神经病,便匆匆离开。
经过几家对比,她找了家价格便宜的网吧,要了盒泡面,在最角落开机子。
在一声声轰炸般的游戏语音与熏人的烟味中,她戴上耳机,点开了教育官网,找本地的公立高中,查询复读的条件。
成绩单,奖状,高考成绩和准考证等等,都是些费点时间就能准备齐全的,可是户口让她犯了难。
她原本的身份是被违法换过去的,现在一切归零,自然要重新选归处,但看包茵陈那个样,有没有一个完整的户口本都难说,那她的户口要怎么处理呢?迁回她不知道在何处的老家,还是出生地?
之前所有事情都是被家里安排妥当的,慕千昙从未自己去处理过,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她只好从最基本的概念开始理解,在笔记本上写下一串串注释。
为了营造氛围,网吧内没有开灯,惨白的光线打在她脸上,像一张不知如何描摹表情的白纸。
从网吧里出来,她又去了当地的人才市场。
在种种交通中,她选择了最便宜的公交车。靠在被烤热的窗玻璃上,她憋着气忍耐夏天封闭空间里的种种异味,看见黑压压的人群或站或蹲等在市场前,像是等待投喂的蚁群。
慕千昙没有为工作这种事发愁过。
同时,她也理所当然的认为,社会上的工种那么多,且众人都那么自由,所以想找到合适的工作,并不困难。
可显然事与愿违。
那些人脸上的焦急,无望的等待,麻木的神情,多人苦求一个岗位的疯狂,与密集且统一的深色,构成了一副格外深沉的画卷。慕千昙甚至没有下车的勇气,被炽热的公交车兜往下一个站台。
来来回回忙忙碌碌跑了一个下午,在点一杯最低额的饮品就可以充电的店铺蹲了会,她又投身于大太阳下,汗水湿了衣领,显出明显的颜色区别。
她看到商店透明玻璃反射出来满头大汗的自己,居然觉得很难为情。
原来城市的夏天是会让人感到尴尬的。
不去人才市场和别人竞争,也多得是找工作的机会。她年纪虽然小,但个子高,只要稍微把自己捣腾得成熟点,再找不需要提供身份证就能做的工作,就能够瞒天过海。
可能找到工作,不代表这个工作就合适。不管是美食店,还是衣服店,当询问到工资时,她总怀疑自己是耳朵出了问题,才老是听到那极为廉价的数字。
一旦开学,以高四的忙碌程度,她就不能再出去打工。所以她要确保这两个月内挣到的钱,可以至少保证一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但那些在路边店铺找到的不需要门槛的工作,显然不能满足要求。
晚饭是两个烧饼,夹一点咸菜,巨大的挣钱挫折让她花销更为谨慎。
去地铁站拍了张城市全景图,她边走回家边思索明天要去哪里看工作,而这份心情很快在进家门后快速消散了。
“干什么?”她问。
一进门,她就看见小妹跪在桌子边,满脸青肿。而包茵陈蹲在电视柜下方,正扣着光碟,试图放进坏掉的DVD里。
地上放着个玻璃烟灰缸,里头倒栽数只烟头,落了一地烟灰。慕千昙挥了挥手,驱散气味,不满道:“搞什么”
小妹转头看她,默不作声。
白天分开时撕得那么难看,就算现在看见她被打了,慕千昙也难有同情心。她没理那两人,兀自进了屋,可刚推开门,她就发现哪里不对。
她的行李箱被打开了。
晴天劈下一道霹雳,慕千昙浑身发麻,扔下包,迅速跑去行李箱跟前,手顺着缝隙滑进去,摸到钱包。掏出来看,里面的钱全都不见了!
她哆嗦着手,不敢置信地翻看,确定不管是零零整整,所有钱都不见了,血瞬间冲上脑门。
慕千昙冲出屋子,把钱包甩地上,质问道:“你偷我钱?”
包茵陈瞄了眼,无所谓道:“我是你妈,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
“你放屁!”慕千昙不知不觉学了小妹的语气:“你养过我一天吗你就是我妈了?这是我的钱,我自己攒的,你凭什么偷我的,还给我!”
面对她的暴怒,包茵陈道:“用完了。”
慕千昙一阵阵发晕:“你你干什么去了?你别跟我说你拿我的钱买烟抽,那是我要吃饭的!”
她冲过去想摸索女人身上还有没有钱,可女人今天穿着的是短袖,她先看见了女人手臂窝上青紫的针眼,登时从脚底升起一股凉意。
曾经在学校里,有警察来为她们讲解各类违禁品,其中一项就是毒。品。
那时,警察站在讲台上,高举着手,展示了一小袋白色粉末,并在ppt里放出了许多张照片,告诉大家吸毒者常常会表现出来的各种状态。
刚来的时候慕千昙没想起这事,可就在刚刚,她看到那处深深扎进肉里的,甚至没能力自己愈合的针眼伤口,再结合其他诸如消瘦,怪味,沙哑的嗓音,多余又密集的小动作,一个极为恐怖的可能浮上她脑海。
她的心瞬间摔落,四分五裂,怪异的毛骨悚然让她后退数步,掉头就往外跑。
外面已经黑了,街道上人很多,都是出来遛弯的,神态轻松。只有她一个人苍白着脸,像是被吓过头了一样,急匆匆从人群中穿过。
大脑一片空白,她疯狂跑到一处没人的角落,站在气味浓烈的玉兰树下,久久回不过神。
已经够糟糕了,怎么还能再一落千丈呢?
简直没有底线。
耳边长久穿刺着耳鸣时的锐声,她站到身体都冷了,这才想起要有所行动。
她转过身,想去警察局,可谁知小妹就站在她身后,好像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见她有动作,小妹问:“你要去哪里。”
慕千昙不理她,木着脸往前走,被小妹拦下:“你去哪里啊。”
“警察局,”慕千昙道:“我要报警。”
小妹紧张起来:“不行。”
慕千昙道:“让开。”
“你不能去。”
“我叫你让开。”
“不行。”谁知,小妹噗通一声跪下,仰头看她:“姐姐,别去。”
这还是头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姐姐这个称呼,没有任何亲近感,只是让慕千昙深刻认识到了自己这帮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她面无表情,问道:“你知道你妈在干什么吗?”
小妹膝行向前,拉住她的手:“我知道,但是我就那一个亲人了,求求你了姐姐,你不要去。”
怎么就一个亲人了呢?
你不是还叫我姐姐吗?
“我跟你道歉,我不该骂你的,”小妹开始磕头,咚咚作响,分外熟练,仿佛已经习惯了求人姿态:“你别去报警好不好,我就那一个妈妈,她被抓走我就一个人了,我不想一个人。”
夜晚的风穿过胸腔,呼呼刮过,慕千昙察觉不到外界和自身的温度,机械吐字:“你先别求我,难道我是什么破坏你家庭的罪人吗?我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
小妹点头:“我知道,姐姐,妈妈她在改了,她最近好长时间都没去了。偷你的钱是因为以前的钱没供上,就是还债而已,她最近没去的。”
慕千昙嗤笑:“她改了?你信毒虫的话?”
“哦,不止是毒虫,还是个小偷。你也是小偷,你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她说得痛快,好像终于报了白日被骂的仇,好像也抒发了这段时间的不满,但她并不觉得开心,只有一阵阵涌上的悲凉,让她眼眶泛酸。
曾经在某场酒宴上,有一位宾客与她那时的父母交谈时,有说过你们的女儿和你们真不像。
这样说的人不止一个,的确,相比较她那对堪称人生赢家的过去式父母,她的各方面条件看起来都太过普通。就是因为这份差距,让她整个童年都充斥着对比以及揠苗助长的痛苦。
但那时候,她还只是觉得自己不够努力,从来没有怀疑过可能是基因问题。
那现在呢?
她回到了真正属于她的家,不知道死哪里去的野爹,又吸。毒又抽烟酗酒的妈,从小就偷东西满口污言秽语的妹妹。
那么,自然有一个不受欢迎,脾气又臭又倔,天赋寻常的姐姐。
我们真不愧是一家人。
惊醒时,雪已经快埋到脚踝,大氅拦不住寒风,身体从内到外透着冷。
不知道该从哪里取暖,慕千昙索性不动,背靠坚硬门板,目光落在面前的苍白雪地上,出着神。
其实她并不怀念曾经的那个家,也并非依恋那衣食无忧高人一等的生活,她只是觉得不甘心。
哪怕冷血薄情如她,去养一条不喜欢的狗十八年,她都做不到说放手就放手,怎么那些人就可以轻易把她抛弃呢?
就算积攒了那么多年的不满,不也有那样短暂的温馨时光吗?
还是说,只有她觉得温馨呢?
雪地上原本还有那只三花的脚印——这只贼猫抢了她两个肉包子,强行让她摸头,之后就消失无踪了。现在被大雪覆盖,只剩下平坦厚重的雪,看这架势,要把人淹没似的。
慕千昙知道自己应该站起来,继续往外跑,否则拖的时间时间越久越容易出问题。
可心里的渴望却无法催动疲惫的身体,她不知道伤口还在不在流血,可能有吧,毕竟还很疼。
神经末端都被都冻住,她反应变慢,也认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看着眼前的景色,然后发呆。
她不能再吃那些药了,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这是除了休息以外任何药物都无法填满的亏空。
那怎么办?
要站起来。要重新包扎伤口,在这下着大雪的野外。要填饱肚子。要看地图。要找出路。要想办法突出守卫,走到那扇大门以外。
真是想一想都让人疲倦的,好远的路。
忽然,就在她神思麻痹时,一道踩雪的脆声从身侧传来。
她立刻清醒,起身扶门,没来得及逃跑,就看见一袭水红色自拐弯处走出。
两厢面对,彼此无言。
“封灵上仙。”还是慕千昙先开口。
来者正是江舟摇,此刻没戴面纱,露出一张温柔缱绻的面容。她站在雪中,举着把竹骨伞,眉眼清隽:“瑶娥上仙怎么来这里了?”
由于不久前刚得知了她与伏郁珠的关系,慕千昙现在面对她有诸多变扭,但这又不是能别扭的时候,她应该质疑江舟摇的立场并怀疑她过来的目的才对,还没开口,又听到一阵脚步声。
这次的比较密集,且有呼喊声夹杂其中,听着像是在搜查的白甲兵。江舟摇显然也听见了,她回眸看了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又转回来道:“是来找您的?”
慕千昙道:“很显然。”
江舟摇露出一个思索的表情,点头道:“我明白了。”
她将伞收起:“先躲躲吧,你还能走吗?”
慕千昙没有放下戒心,毕竟她突然出现在这,很是奇怪:“我还行。”
“那就跟我来,前方有家客栈,是我常住的。”
你常住?你不是住在光明宫吗?不然怎么和伏郁珠那啥?
慕千昙没问这种不合时宜的问题,考虑到现在的身体状况,她就算想反抗都困难,便打算先跟上去。可刚迈出一步,就被迫停下。
她的身体冻僵了。
没听见身后跟来的声音,江舟摇回眸,见她那副样子,了然道:“动不了了?”
那群白甲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再耽误下去,绝对会被正面抓个正着。江舟摇思索须臾,大步回来,一手在她后背,一手放在她膝弯,用力一抄,把人整个抱起来:“在下冒犯了。”
“”身体突然腾空,骤然拉近的距离,以及陌生又熟悉的女香,让慕千昙一时间感慨万千。
这要是搁之前,她顶多不喜欢和其他人接触,不会多想。但是现在,经过了裳熵和伏郁珠的洗礼,她开始觉得女女之间也该授受不亲了,都怪这一个两个的。
江舟摇身量和她差不多,但身体素质明显好了不止一点两点。她流畅地转身,纵着步子飞速向前,多带一个人完全没给她带来压力,依然“轻装上阵”。
她步履飞快,没过一会,就彻底听不到白甲兵的声音。
她来到一家客栈前,没从正门走,而是直接纵灵力飞到了顶楼,从敞开的窗户跳进去,并一路走到床前,才将人放下来。
“先在这里休息吧。”江舟摇捻起袖子:“你受伤了?”
慕千昙扯了扯衣领:“嗯,用过药了,多谢。”
江舟摇点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特殊的时间,特殊的机遇,特殊的立场,说什么都有点不太对,干脆就不说。
屋内很简洁,虽说常住,却还是普通客栈的房间样式,没留下痕迹,也没多少改动。慕千昙坐在床边,努力观赏每一样家具,来唤醒自己昏昏欲睡的意识。
她可以修养精神,但不能在这种时候睡着,否则就是把自己暴露在一个不知是否危险的视线下。
她还拿不准江舟摇的态度,可她迟钝的精神已无法去分析思考。
看出她精神不济,江舟摇去桌边倒了杯热水,正要递过来,门前有人敲门:“上仙在吗?”
慕千昙登时提高警惕。江舟摇微微侧首,放下茶盏,走到门边问道:“有什么事?”
门外人道:“刚刚我们发现被掌门关起来的瑶娥上仙不见了,特来城内搜寻,想问问您有没有看到。”
慕千昙看向窗口,又看了看江舟摇的背影。她拿出一粒新的药握在掌心,只要回答不对,她就豁出去,时刻准备嗑。药逃跑。
江舟摇默立着,慕千昙的心越提越高。就在她打算不管不顾出走时,听见女人回应:“并未。”
“好,打扰了。”白甲兵就要离去,又被江舟摇叫住:“等等,伏家主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属下不知。”
“了解,你们去忙吧。”
“是!”
脚步声依次远去,慕千昙骤然放松。
本来她一口气提着,尚且还能保持点精神,一旦放松下来,就立刻过了头,所有疲倦感瞬间涌来,将她淹没。
她根本控制不住滑坡的精神,眼前一黑,失去意识。
多日的噩梦纠缠与伤痛让她无法深眠,这一回,她睡得格外沉,可谓是昏天黑地,跟死了差不多。
等她睁开眼时,有种分不清现代古代的错乱感,头脑还有睡太久的迷糊,像蒙了层雾。
不过,所有含混都在她睁眼看到一个人时,顷刻破碎。
金尊玉贵的天花板,与那张拥有着深邃五官的面容,让她以为这还是梦。
可下一秒,她就听到了伏郁珠开口:“瑶娥,又落到我手里了啊。”
第219章 谁输了谁死,谁赢了谁活
慕千昙买了张火车票,在绿皮车厢里闷了六个小时,又转乘大巴,赶在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前抵达小镇。
非节假日非过年的时间,车里没什么人,把手晃晃悠悠,在停车时集体往前扑。她松开捂着鼻尖的橘子皮,在大巴门打开后冲下去,扶着石刻吐了个昏天黑地。
晕车,绝对是现代十大酷刑之一。
吐完了,慕千昙漱了口,擦擦嘴,脚步虚浮往镇子里走。
那天晚上到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报警。一方面由于害怕影响到自己,另一方面,小妹扒着她怎么都不愿放手。考虑到一旦包茵陈被抓进去,那这小孩真是没人养了,总不能落到她身上,索性放弃。
但她依然不相信一只毒虫的鬼话,慕千昙没遇到过这种事,她不相信那个人会改,最起码不会那么轻易就改,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办。
慢吞吞走回去的路上,她格外迷茫,又想到了白天困扰自己的户口问题。在家门口站了会,她进屋问了包茵陈老家在哪,隔天买票坐车回去看一趟。
这段时间心情太闷,出趟远门就当散心。
那是个地图上都不太能找到的小镇,建筑大面积荒废,只有一个类似超市的中心。人口流失严重,基本只有老人带着小孩*生活。学校开着门,门前居然没有小贩。即使在清晨,也有一股朽气弥漫在镇里。
听那个女人说,她就出生在这里,那个如今已经没多少人在的二楼小医院。
慕千昙走进镇子,肚子太空了,她在路边早餐店买了个葱油饼吃。
这种食物以及她前段时间吃的那些,在之前都从未尝试过,那会还以为口味都和价位有关,没报多少期待,而实则不然。
大部分不会出现在豪华餐厅桌上的食物也足够美味,不在大舞台上展示的普通食材处理方法也可以拥有另一种精彩。
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来看看奶奶爷爷的?”卖饭的大妈问。
在这从小住到大,连地上的花纹都能默背出来,大妈却不认识这张陌生面容,便好奇问了问。而像这少女一样个高出挑的年轻人已经从镇上绝迹了,会来这里,很大概率是看亲人或者房子的。
慕千昙站在热气缭绕的圆锅前道:“看看我自己,再要一碗汤。”
迷茫了那么久,是该看看她的出生地了,那才是真正的起点。
吃饱喝足,她先去了趟医院。
两层小楼,窗户碎了一些,土黄色外墙爬满绿藤。除了新植,处处显得陈旧。要不是楼下有病人在散步,还以为是某个已经荒废的危险楼房。
她在这里出生,本来应该会被直接丢掉,或者如法炮制扔到福利院门前,但是却在某个邪念的影响下,被强行塞入了那个与自己格格不入的家。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如果包茵陈没有那样做,她可能会像那个小妹一样,像个蟑螂生活在城市角落。
虽然现在看来也没有多好。
在决定来这个小镇之前,她详细询问了包茵陈自己出生时候发生的所有事。
十来年前,那个女人由于怀孕抛下了保姆工作,跟随丈夫回家修养,两个人都不学无术,挣来得那点钱很快败光。
面对势必越来越糟的未来,丈夫连夜跑了,女人因为肚里的血肉被钉在了原地,到最后人财两失,只有一个刚出生只会哭叫的婴儿。
也不对,不能叫做丈夫,毕竟没扯证。
那时她听到主人家孩子出生的事,在朋友圈看到那张皱皱巴巴笑起来的小脸,想到这个孩子以后将得到多少人的宠爱与无限财富,她就忍不住嫉妒到啃咬指甲,想方设法要破坏这一切。
幸福的人们居然能把幸福延续,而她却只能遗传贫穷。
把本来会以苦难开头的女儿扔进了富贵家中,扰乱不止一个人一个家庭的命数,她感到痛快。
她这么做的理由倒也不是让亲生女儿幸福,她只是想看那些人发现白养孩子之后,一切落空后的不幸而已。
到底是被怎样的恶意推动,她才抱着孩子拖着没康复好的身体,坐上大巴,坐上火车,啃咬着指甲,毅然决然去实现那个计划的呢。
把憎恨当做推力的话,做事会更加坚定吗?
慕千昙把整个镇子转了一圈,蹲在唯一一个通往城里的公交站台上,用手揪地上的干草叶。
不得不说,她的性格里有不少与包茵陈重合的部分,善妒,极端,小心眼,在某些时候的神态简直与那人如出一辙。
这是根本无法磨灭的血缘链接。
公交车一个小时一趟,恰好有车过来。慕千昙上了车,准备了两个硬币,塞进收钱箱里。听着硬币碰撞声音,她坐到第一排,靠着窗,看到公交车站后大片青绿色草地。
这里土地干裂,是只有野草能旺盛生长的地方。
她把所有关于未来的幻想留在那里,一片即将死去的城镇,正好承载她同样即将死去的梦想。
既来之,则安之吧。
按照同样的路线回到那座城市中,慕千昙在火车站外数了数身上仅有的七十块,用十块买了碗面吃,十块钱当做回去的车费,二十块留作明天的车费和吃饭费用,剩下三十块,去超市买了把新菜刀。
老房子里久久没开灶,别说菜刀,连袋没过期的调料都没有。
不在外面停留的径直冲进家门,慕千昙再次点了钱。
钱包里零零整整的钱全被包茵陈拿走,这回连下个月的房租都没了,吃不起,住不起,更别提两个月后是否能联系上学校去上学。复读的高四,还是考上的大学,都是泡影。
她把压箱底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翻出来,想从中撕碎,手都捏上顶部了,还是下不去手。
这是她熬了无数个大夜努力出来的成就,就不说为了得到承认感,只是为了她付出的心血,都不想放弃,可到头来一切都这样白费。
实在不甘心啊,她再点开学校官网,查询了学费,那应当已经是她这辈子都难以挣到的数额了。关闭手机时,她的眼泪以及通知书金黄的碎片一起飘进垃圾桶。
这一年,她要搞定户口和学校的事,而后其他什么都不做,只用来挣钱。
明年再去复读,没关系的,这些都难不倒她。
冲出屋门,她掏出刚拆封的菜刀,抵上包茵陈的鼻梁:“戒毒吗?”
小妹看见寒光闪闪的刀,吓了一跳:“姐姐!”
被刀指着,包茵陈并不慌张,仿佛已经丧失了情绪波动的能力。她道:“已经戒了,我之前是在打工,上班呢,夜班,就没回来。”
慕千昙冷着脸:“下次再偷我的钱,我就砍了你的手。要是让我发现你碰毒,我就杀了你,或者把你送局子里。你想拖累我,不可能,我宁愿共沉沦。”
她说得恶狠狠,大有做不到就一起毁灭的架势,没人会怀疑她的极端性。包茵陈越过刀背看着她,沉默片刻,道:“还以为你在那种家里被养废了,其实还是有点气性的。”
再三逼问,得到女人发下的毒誓,慕千昙把菜刀扔去了厨房。
必须要有收入来源,不然很快就要断粮,时间紧迫,工作就不能挑着找了。
她只是个刚刚成年的高中毕业生,能考虑的工种很少。在又一天的搜寻里,她在为数不多的选择中,找了家餐厅后厨洗盘子的活。离家近,包吃不包住,加班有加班费,这家店是少有的良心。
上班第一天,她换上工作服,被关入沾满各种油污的白色地狱,站了整整九个小时。刷碗,打饭,拖地,倒垃圾等等,除了吃饭没有一刻闲时候。
第一次从事服务者的角色,她发觉表面的有条不紊往往是幕后的手忙脚乱,并不是现实体验带来了什么感想,只是她从头到尾大脑都被那一句话填满。
等忙完一天她脱下工作服时,腰疼,脚疼,腿关节肿起来了,脸都是僵硬的。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她洗了个澡便上床睡觉。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时间流逝并没有让她习惯这种生活,而是在繁重的劳动下。身体崩溃。她得了一场重感冒,钱没赚多少,吃药倒是不少花销。
只歇了两天,她便又回到岗位,找到店长,想说服他再去找一个店员。
结果当然是不行的,不仅没有多助力,还多了一项上菜任务。她无法反抗这小小权威,继续埋头干活,拖着近乎浮肿的腿进出厨房。
当一位客人对她言语调戏时,她终于再忍不住,把铁托板砸向了那人的脑袋。
咵嚓一声,店长下巴掉地上。
最终,她被开除,好在钱结清了,且那人没受伤,也就没要赔偿。
她悬着的心放下了。
以前不是没进行过更严重的报复,她从来没担心过被找茬。可现在她发现,曾经对别人肆无忌惮的反击,竟然是因为那个想要逃离的家,对她的纵容和庇佑。
但难道离开了,她就没办法了?
怎么可能。
慕千昙捏着新鲜的红票子回家,在床上昏天黑地睡了两天,醒来踩上体重秤,被那数字惊到。
生病加疲倦,以及不太充足的休息,她像是被抽走了生命源泉,半个月瘦了七斤。
扶着额头下秤,慕千昙发了会呆,准备早饭多吃点。
看吧,总有解决方法。
可能会遇到性。骚扰这事,让慕千昙有一段时间不想去做需要和人打交道的工作,要么躲入后台,要么戴上口罩。
她爱上了做兼职的感觉,一般当日就给结钱,不用被老板限制,遇到事还可以立马说不干,逃之夭夭,就是累了点,但足够自由。她加了很多兼职群,经常坐在共享单车上啃饼干休息,一旦有合适的,就立刻私戳等回应。
在不要脸方面她还还得学习,所以有时候会抢不过别人。不过也没关系,只要看得多,总有些合适的。
那天,她接到一个工作。内容很简单,要穿着快乐熊的玩偶服,站在游乐场内部,为小孩子分发气球。
一大清早就要过去,经历了短暂的培训后,慕千昙去往自己被分配的地点,过山车下方。
那天不是周末,也不是什么节日,所以游乐场里人并不拥挤,气候还合适,没有比这种活还要更轻松的。她一边思考着晚上吃点什么好的慰劳自己,一边把手中成把的气球分给小朋友。
由于个高,她看这些孩子们的脸需要弯腰,视野里便被一堆叽叽喳喳的迷你人类充满。就在她耳朵都快被吵聋时,三个人走过来。
那很显然是一家人,女人穿着旗袍,男人一身黑衣,还有少女的长裙。慕千昙瞳孔颤抖,听见一道陌生而清甜的嗓音:“我也想要这个气球,但都是小孩子拿的,会不会不太好。”
男人道:“没关系,想要就拿,不行就买下来。”
女人道:“气球而已,你想要这家游乐场都行,和妈妈爸爸说话不用那么客气。”
玩偶服有着硕大且厚重的头,扣在脑袋外,空气不流通,呼吸变得很困难。慕千昙被捂在一股凝固的热气里,听出了这是她曾经那对父母的声音。
太阳逐渐刺眼起来,她藏在一身皮中,感受不到阳光的温度,却被热得浑身是汗。
那是十八年从没有带她出门的父亲,那是约她去水族馆都要提前预约的母亲。
时间那么珍贵的他们,竟然会带一个进家门还没有一个月的女儿,在工作日来游乐场。
“如果那个姐姐也能一起来玩就好了。”少女走过来,长裙拂动:“可惜她不愿意见我。”
母亲回答:“她脾气从小就差,你也不要找她了,终归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慕千昙手掌发抖。
对啊,的确不是一个世界的,她就是一个烂透了的倒霉命,哪里能和这些富贵人比。
“那我要两个吧,就当给姐姐一份了,”少女的鞋子闯入慕千昙低矮的视野里:“你好,请问我可以”
“啊!干什么呀!”“你干嘛,把气球还给我。”“怎么那么不小心!”
孩子们在跳着叫着,因为那个快乐熊松开了手,所有的气球都飞上天空。
就算丢掉也不给你。
等慕千昙回过神来的时,她已经坐上公交车了。
周围有指指点点的稀碎讨论和目光,慕千昙意识慢慢恢复,反应迟钝地转头。众人发现她是醒着的,那些奇怪指点又褪去了,隐藏不见。
想把手机摸出来看看几点,她刚动手就是一阵凝滞感,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把服装脱下来还给店家。一身玩偶服来坐公交车,怪不得大家都在看她。
把这个穿回家,要是不小心弄坏了,估计得赔不少钱。车子正好停下,她想下车,可看到站点名字时,又坐了回去。
太远了,明天再去吧。
车子关上门,带着一车人汇入车流。
安静的人群又开始各自闲聊起来,有在谈论孙子出生不知道怎么取名字,有的抱怨同事总是带味道大的食物来公司,有的在考虑多养两只猫,但家里已经快满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车内明明有不少杂音,却掩盖不了他们的谈话,总是滑入玩偶服头套,在寂静的空腔内波动。
只需要为这些事情发愁,竟然会有点羡慕。
回到家里时,手机收入电话,是负责招聘她出来干活的中间人。慕千昙扫了眼名字,把手机关机扔床上,自己一屁股坐在床边的地面上,陷入发呆。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屋里的光越来越暗,天都要黑了。小妹卖完废品从外面回来,拎着外卖袋正要开吃,瞅见屋里的大熊,还以为有怪物入侵,差点吓飞:“我草**,你搞什么鬼?”
大熊低着头,不说话。
外卖扔桌上,小妹慢慢走进屋,一把扯掉了头套:“你想吓唬我”
她说了一半就停,因为她看见头套下的少女泪流满面。
小妹把头套给她装回去。
“起来”慕千昙挥开她的手,自己把头套摘了,头发胡乱黏在脸颊边。她眼眶红肿,鼻尖和耳朵都是红的,满脸都是泪痕。
小妹摸摸脖颈侧面,看看屋外又看看她:“你干啥去了。”
慕千昙把头套扔一边,鼻音浓重:“关你什么事。”
“不关我事啊,”小妹捡回头套,拿大脸对着自己:“这个好可爱,你买的吗?”
“我买得起吗?”
“你不是天天出去打工。”
“光打工有什么用,打了工就有钱了?又不是打水,只要努力点,水壶就不至于是空的。”
“呦呦呦。”
将头套放上床,小妹一脸坏笑凑过来:“瞧瞧你,受打击了?其实我本来以为你刚来那天就会哭的,居然等到了现在才哭,你也超乎我想象了。”
慕千昙瞥她一眼。
想不起上回哭是什么时候,但肯定在很久很久之前。那时母亲的态度一如往常,觉得不合适,不对,不应该,保持情绪稳定处变不惊才对,所以这种情绪释放在她潜意识里,就是需要隐藏,不能见人的。
所以才会下意识把快乐熊也穿出来吧,因为她放飞气球转身的那一瞬间,眼泪就在往下掉了。
但为了这种事哭,就算不被谁来说,慕千昙也觉得丢人。她把脸擦干净,拿过床上的手机准备点外卖,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却发现手机正好没电了。
正发愣时,手机被人抽走,抬头看,小妹正好给手机充上电。
“我拿了炸鸡和可乐。”她手插兜:“你要不要吃。”
说是拿,其实还是偷。慕千昙看了看她:“你不是讨厌我讨厌得狠吗?献什么殷勤。”
其实早在那天她放弃报警后,两人的关系就没那么僵了,除了不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基本都待在一起,说些有的没的。
慕千昙借此了解到她的身世,她是包茵陈跟另一个男人生的,那个男人也不出预料的跑了。她们是同母异父的姐妹,本质上命运相似。
小妹耸肩:“是讨厌你啊,但你饿死了尸体会变臭,屋里够臭了。”
抹了把脸,慕千昙才注意到自己坐一天了,抬脚踢了她一下:“我要换衣服,出去。”
小妹瞪眼:“都是女的看一下怎么了?”
“滚。”
换完衣服,慕千昙给中间人回了消息,表示自己明天会把玩偶服送回去,而后开门走出屋,先去卫生间把脸洗净,再去客厅。
小妹正在等她一起出来拆外卖,她挥了挥手拒绝,检查了外卖单,她抓着小妹出门。
外卖是从旁边那栋楼偷来的,慕千昙把人带到外卖单上的地址,敲了敲门。门后出来个中年女人,正在打电话,手掌把手机下半边扣上:“什么事?”
“我妹妹偷外卖,”慕千昙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把试图逃跑的小妹抓稳:“您看看她的脸,如果下次还来偷东西,直接打她一巴掌。”
中年女人微愣:“哦。”
把外卖放在门边,慕千昙领着人下楼。
“你干啥呀。”小妹甩开她的手,怒视她:“恩将仇报!”
“跟我来。”慕千昙道。
“去哪!”
慕千昙把人强行拽进了快餐店,点了份时下最受欢迎的儿童套餐。小妹站在柜台外,抬头看到荧屏菜单上对她而言恐怖的巨额数字,咧了咧嘴。
饭拿上来,慕千昙端着餐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好,把托盘推过去:“吃吧。”
小妹还在生气,侧过身抱着胳膊,没好气道:“干什么。”
慕千昙下巴微抬:“给你吃。”
托盘里有两个汉堡,一杯可乐,一桶被烤到焦脆的炸鸡,还有蛋挞,土豆泥等等。这么一套下来,没个一两百块拿不下来。小妹戳了戳薯条:“你为啥要这样。”
“吃就行了。”
这些食物小妹从没试过,光是闻到香喷喷的鸡肉味就有些忍不住了。她切了声,也不计较刚刚的行为,而是拆开各袋包装狂吃起来,像头饿久了的老虎。
等她至少吃了一半下去,慕千昙才道:“怎么样?”
小妹抿了口可乐:“啥。”
慕千昙道:“光明正大吃饭的感觉怎么样?”
不用踩着时间点偷偷去别人家门口拿,而是自己花钱买了,坐在店里正当吃着饭。身边人来人往,无需担心谁来把她抓走,这样的轻松感。
小妹嗦骨头,含糊道:“虽然偷地时候悄悄的,但我吃也是正大光明的。”
慕千昙道:“以后不要偷东西。”
小妹干咳几声,手上鸡翅啃完了,才道:“我也不是靠偷东西才活到今天的,但是不偷的话,我都长不大。”
慕千昙转头望向窗外,人群往来,都生活在那片蓝天下,彼此之前命运却截然不同。小妹把所有东西都吃了一半,而后把剩下的推过来:“你也吃吧。”
“我不饿,你吃吧。”
“你别说谎了,你今天都没咋吃。”
“你眼睛看得倒是远,”慕千昙拿起汉堡,其他的又推回去:“真的不饿,我本来食量就小,你吃吧。”
小妹多看了她两眼,也不客气了:“好吧。”她撕开番茄酱:“我以前只见过别人吃这个,还没试过呢。”
慕千昙道:“不要说谎,你明明也偷过炸鸡薯条的外卖。”
小妹指了指窗外:“我是说在这里吃。”
她无数次从窗外经过,这还是第一次坐在店里,以这样的视角看外面的路人。
拆开包装,慕千昙咬了口汉堡,饥饿一天的胃发出哀鸣。她道:“所以付钱吃饭还是很幸福吧,不一样的体验。”
小妹转移话题:“其实你有句话说错了,你刚来那会,我并不是讨厌你。”
在家门口的胡同外第一次见面,那个眼神就算不是讨厌也绝非欢迎。慕千昙以为她是吃到了好吃的所以改口,便道:“别马后炮。”
“不是,”小妹摇头:“真不是讨厌,就是那个时候吧,听说你是从好有钱的人家里来的,我就怕你会嫌弃我们家,就板着个脸,想先看看你的态度再说。”
因为害怕被嫌弃,所以提前表现出攻击性,来表达不欢迎,也不在乎。
小妹又道:“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被惯坏的,但好像不是喔,你能把我妈管住,你真厉害。”
自从那天拿刀威胁,包茵陈彻夜不归的现象明显好了许多,烟酒这种烧钱又不健康的东西也很少碰,每天除了上班,也就是看看DVD,老土电视剧。
慕千昙没有时间管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减少和毒友的接触,但她在电子厂上班的钱确实攒下了一点,也没带回来奇怪的东西,除了一些药物。
当初那位警察在介绍毒。品时,也有说一些人会用特殊的某种药来替代毒,以实现同样的麻痹致。幻效果。
慕千昙知道那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更清楚戒。毒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她愿意给包茵陈时间一点点适应,最后自己戒掉。只要不重蹈覆辙,慢一点也没事。
“别人总喜欢逼你,你也反过来逼别人,这帮人就愿意好好说话了。”慕千昙轻笑,放下汉堡:“答应我,不要偷东西了。”
“但是我”
“如果你听话,我会养你。”
小妹怔住,抬头看她,慢慢直起背。
“如果你养我,我就听话。”
慕千昙道:“成交。”
听见她说这话,小妹想笑,嘴都咧歪了,还是被硬生生压下。她拿薯条戳番茄酱:“说那么好听,你以后没准还得靠我养老呢,草。”
店里人越来越多,都是来买儿童套餐的,一家一家坐一桌,欢笑不断。慕千昙在桌下踢了她一脚:“脏话也不能说。”
小妹道:“这是两个要求。”
慕千昙指向旁边桌孩子手里的冰淇淋:“想吃吗?”
那可是奶油雪糕,又甜又香外皮还脆的雪糕!小妹抹抹嘴:“一般般吧。”
慕千昙问:“套餐,冰淇淋,也是两个要求。你应该怎么做?”
这个暗示太明显了,小妹非常不满地啧了声,这才道:“我以后不偷东西,也不说脏话了,好吧!”
“OK。”
梦里流逝而过的记忆,让她那时的心情也跟着飞扬,可醒来后看到的景象,却让她残留的情绪冻成冰,再次摔了个粉碎。
分明已经用尽全力逃跑了,却还是没能跑出塞顿城。迎面遇上江舟摇,本来能喘口气,却一转脸就被送回了起点。她所付出的没有任何回报,留在她手里的只有疾病与受伤无数的身体,以及一份虚假的友谊。
“怎么在发呆?”伏郁珠眉眼深邃,荡漾着一片阴郁的碧色:“很奇怪自己为什么在这吗?”
慕千昙费力挪开视线,看见站在不远处的江舟摇。她还是那副悲天悯人的神情,眼睛里毫无羞愧或者得意,只余空洞。
是因为被控制住了吗?还是被下药了不得不这样做?
啊,她明白了,会不会这东西也是魔物变得?
她以极度怀疑的目光审视面前的一切,忽然翻身对着江舟摇叫道:“羊头老怪!”
一只手从她背后传来,捂住了她的嘴:“瑶娥,那不是奴家,无需试探。”
话语落下时,手也跟着消散。江舟摇疑惑这奇怪的名字,伏郁珠则是轻笑:“这是疯了吗?”
下巴被扣住,强行扭到女人对面,慕千昙冷冷瞪视她。伏郁珠道:“我本以为你会坚持很久的,可不要那么快让我失望。”
女人松了手,慕千昙立刻捂住嘴,边舒缓僵硬疼痛的肌肉边往后退。
这里应该是伏郁珠的寝殿,床当然也是她的床,床边轻纱曼舞,过暖的地热让整个屋都暖燥出奇,种种微妙的暗示让她精神紧绷。
“那就简单给你解释下吧,”伏郁珠捏住手指,一点点褪去手套。
“我就知道我那个女儿不会老实看着你,所以一开始就在你身上下了定位符咒,并让封灵上仙关注你的动向。你跑了,她抓到你,叫我回来,就是这样,有听懂自己的现状吗?”
慕千昙道:“滚。”
伏璃能想到的,伏郁珠全都能想到,其实她从一开始就跑不掉,但还是去雪地里吃那一阵苦。至于江舟摇,恐怕是被猪油糊了心,才会觉得依附伏郁珠的选择比跟随盘香饮要好。
而这其中,最拎不清的,恐怕是慕千昙自己。
她怎么忘记了自己一向不擅长交朋友啊,不去相处,自然也不具有那识人的慧眼,竟然就在放松之后毫不设防地睡着了,谁的心有她大呢?
要解释江舟摇为何要把她带去屋里,并为她屏退白甲兵的理由很简单,就是想让她放松警惕啊。
慕千昙呼吸急促,微微歪了头,扯唇笑了笑。
就算她伤痕累累,真要拿命拼起来,江舟摇不免会受点伤,并波及到塞顿城其他人。而现在这个方法多好,丝毫不费力就把她抓回来了,又是大功一件。
封灵啊封灵,你真是表里不一。
伏郁珠已脱去手套,向她勾了勾手:“过来。”
慕千昙骂道:“你怎么不去死。”
伏郁珠俯下。身,长手抓住女人脚踝,再直起腰背,轻松将人拖拽过来,另一手扼住她的领子:“要听我讲个故事吗?”
膝盖撞上床板,咚咚两声,长发散在脸边,慕千昙压抑着极怒的面容抬起,伸手抓住她掐着衣领的手:“你要发。情找别人发去!别来烦我!神经病啊!”
眼前黑影一闪,整个人都被摔在床上,后背紧紧抵着床板,脖颈则被掐住,无法进气。慕千昙眼冒金星,憋得满脸通红,挣不开那双铁铸的手,只能看到女人眼中越来越浓的碧色。
“好好听我讲故事。”伏郁珠脸上竟有几分柔情。
“我一直觉得我这辈子很顺利,自小在光明宫出生并长大,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从小到大都是这样,直到婚姻,也顺利的嫁给了那时的心上人。”
女人怀念着过去:“大概十多年前,我和我曾经的丈夫结为夫妻。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婚后恩爱有加,琴瑟和鸣。第二年,我怀孕了。到这里为止,我都幸福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天堂。”
“直到那天晚上,我半夜醒来,摸着空荡荡的床铺,有种奇怪的直觉。”
“我下了床,穿过走廊,去宴会厅。隔着门缝,我看到了我丈夫与十几位男男女女在狂欢。”
“那会的我哪能忍受这些,一气之下,我坐上马车,离开了光明宫,也离开了塞顿城。”
“一个没有灵力,没有独立生活能力,甚至连火都不会生的人,流落到外界,会受到怎样的待遇呢?”
“那时外面很乱,妖祸横行,盗匪遍地,处处都是吃人恶魔,但我侥幸活了下来。可躲过了妖,没躲过人,我被抓了起來。因为我长相特殊,有金色的头发,和绿色眼睛,所以被当做了某种不知名的妖怪,用作奇观展览。”
“后面我遇到了封天齐,他把我买了回去,并安顿我好好修养。在那段时间我生下了伏璃,却没想到是个残缺的孩子,为了以后,我签了那个困住我多年的灵契。”
“我在光明宫长大,所见皆是粉饰后的美好,直到幻想戳破,我才心灰意冷。我以为宫外会不同,可实际上,却是我更大的天真被瓦解。”
“光明宫内无光明,可外界也一样的黑暗。”
伏郁珠唇角溢出一抹笑,她压下。身,指腹摩挲着女人的脖颈:“你看到了那个灵契,就该知道我为什么要和封家合作,但你知道为何伏璃会是那样呢?”
慕千昙勉力挣扎,那人纹丝不动。她的伤口约莫又裂开了,身前晕开暖色,血迹渗透。
“等我回到光明宫后,我问了丈夫三个问题,”伏郁珠不紧不慢:“第一,你爱我吗?第二,你愿意给我你的一切吗?第三,你敢发誓吗?”
“我问了问题,却没有听回答,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你敢相信吗?那个时候的我甚至不认识字,却要想办法从一位老谋深算的家主手里夺权。你明白这其中的有趣吗?”
“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学习时,我发现了一个秘密,并得知了我孩子残缺的真相。”
“因为我们是兄妹,他是我亲哥哥。”
慕千昙挣扎的动作渐缓。
她在为这句话感到吃惊。
伏家讲究血脉,在他们的观念中,哪怕生出畸形的孩子,也得流着最纯的血。古往今来都是这样,所以她们这一代唯一一对兄妹,自然而然结为夫妻,来保障主家血脉的延续。
如果不健康那就接着生,总有一两个正常的。
怪不得伏璃的出生如此奇怪。
于是伏郁珠明白了,原来那些不是对她的宠爱,只是圈养而已。
与其被别人施舍,不如把那些东西直接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用了十年时间学习认字,读书,修炼,经营家族,并按时按量把封天齐给她的毒药下在丈夫的茶杯中,直到第五年,哥哥瘫痪在床,无法在处理家族事务,部分由她接手。
是以,虽然名义上还是哥哥作为家主,但自从他失去能力后,其实默认的家主之名已经是她了。
从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到残忍冷血的家主,伏郁珠用了十年多的时间,外加修仙,这是多么恐怖的成长速度。而直到去年,她不再需要哥哥这个虚名镇场子,便彻底了结他的性命。
他一死,家族里其他人可就蠢蠢欲动起来,但也被伏郁珠借巫女之事除掉,杀鸡儆猴。而唯一的外界威胁封家,如今也不能掌控她了。在这一刻,她才彻底坐稳了这个位置,甚至连过去的罪恶也一并抹消。
“我应该谢谢你的,瑶娥。如果不是你,伏璃可能还没办法自己做到全身而退。所以我对你做的事,是在奖励你,不要那么排斥。”
脖子都快被她掐断了,还在说奖励,慕千昙真想一巴掌扇她脸上。
伏郁珠呵笑一声,去除手套的那只手要往下移,还没挪两步,手心猛一痛。她收手回来,发现手心扎了个铁质小刺,正在呼呼往外冒血。
她松开手,慕千昙咳嗽起来,盯着她道:“那个有毒,你得”
“啧,”伏郁珠把刺拔出,随手扔掉,不顾流血的伤口,把手套重新戴上:“好吧,手脏了,只能戴上去用了,你自找的。”
“”慕千昙冷笑:“你跟你哥有什么区别?下三滥。”
“好聪明,你看出来了,我们可是亲兄妹,当然流着同样的血。”同样纵欲享乐且危险的血,伏郁珠重新把人抓住,这次用了十成十力道,骨头都快掐断。
“你知道这种方法为什么被称之为下三滥吗?因为它最有效,最一针见血,尤其对你这样的人而言,更是不可多得的妙法。因为你在意,所以我要做。”
慕千昙算是明白她为何总是执着于这件事了,因为自己给出的排斥反应很让她满意。假如刚开始她就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伏郁珠也不会抓着她不放。
现在想用这种态度敷衍可没用了,她必须快点想到新的计策才行!
这大神经病不会无*缘无故和她提起过去,随便把秘密告诉别人,是因为觉得听见秘密的人没法活着出去了,这人是下定决心要弄死她!
她刚刚飞出了被她藏在手心里的,牙齿里的那枚小刀,本来是对着心脏位置,却被女人眼疾手快拦下。眼见不成,她还想说谎话骗女人那有毒,拖延时间,可谁想到伏郁珠完全不在乎也不相信,而她现在一丁点武器都没有了。
那双手还是抱过来,慕千昙浑身上下一激灵,看向屋里唯一能提供帮助的人。伏郁珠注意到她目光,回眸道:“你看她干什么,想让她也加入吗?封灵”
“我先出去了。”江舟摇打断她的话,转身走出屋子。
她的背影倒映在慕千昙眼中,她听到门被关闭的沉重声响。
自己还为她想了那么多理由,可实际上,她这么做,只是她想这么做而已。
方才杂乱的思绪瞬间沉淀下来。白瞳不行,一出来就会被伏郁珠打死。储物袋被扯掉,她已经没机会嗑。药冲一把了。用仅剩的灵力搏一搏?她甚至挣不开那双手,没有用,全都没用!
她没有办法,彻底想不出主意了。
伏郁珠正想拆她腰带,余光闪过什么,迅速劈手扼住她下巴:“你要咬舌?”
慕千昙太过虚弱,眼前出现了幻觉,她看到魔物的脸与伏郁珠的脸正在融合,又看见魔物的手搭在女人肩膀上,都在对她不怀好意的笑。
两个都热衷于耍弄她的混账,除非她死否则都不愿意松口,这帮疯狗。她轻笑:“你要是有奸。尸的兴趣就继续吧。”
她的唇角溢出血丝,伏郁珠瞥见那点红色,有些奇怪。
她很确定自己在发觉她咬舌的那一瞬间就控制住了人,难道还是伤着了?
掐着她脸颊,强行打开口腔,伏郁珠看见她偏后方的一颗牙齿不见了,再联想到方才那枚小刺,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轻轻呵笑:“瑶娥啊,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活下去。”
连牙齿都藏着武器,并弄碎牙齿拿了出来,这是多么强烈的求生意志?
走到这一步,实在是太累了,慕千昙咽下血水,默不作声。
真可笑,把她逼到绝路的是这些东西,可不让她去死的也是她们。
伏郁珠似乎找到了新的有趣之处,她沉思片刻,笑道:“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机会。”
“如今秦河正好也在这里,你们俩人去斗兽场比武。就按照我们这的规矩,谁输了谁死,谁赢了谁活,怎么样?”
第220章 我可以救你!
上一次来斗兽场,是在观众席上观看妖兽之间的较量。同样的地方,还残留有那三个小孩共同斩杀白蛇的幻影。如今却是她站在场中,等待那个手拿长剑的女孩从另一道大门里走出来。
命运的确难测。
照常有人绕场三周,再割头献天后,慕千昙被请到武器架前。她没有挑选武器,而是看向高高的观赏台。
伏郁珠等几人全都在席上看着,为首之人不必说,一副瞧热闹的神情。站在她身侧的江舟摇却是脸色沉下来,应当是在为秦河而担忧。而牢牢扒着栏杆,恨不得整个人越过妨碍摔下来的,则是伏璃。
她认为自己考虑了很多,也有提前排查母亲的眼线,可到头来所有的行动还都是在那个女人眼皮子底下。
当听到母亲的想法时,伏璃就知道自己计划败露,还有可能连累了慕千昙,便油然自心中生出了挫败感。
灰溜溜地跟着来到斗兽场,她抱住栏杆,目光在场中两个人之间不停巡回。
她可不想看到任何一个人在这里牺牲,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说一不二的母亲。
对决要过一会才开始,伏郁珠觉得无聊,一把拽过江舟摇,按着人后脑勺往下印,想捕捉一个吻。可距离刚拉近,便被一双手抵在胸前。
“不是爱我吗,为何要拒绝?”她问道。
江舟摇眼神微冷:“你为何要让秦河下场?”
扶住后脑勺的手往下滑,顺畅停留在腰间,按住腰眼往自己这边靠。伏郁珠道:“你明明说愿意为了我放弃现有的一切,可迟迟不愿离开天虞门,投奔我,难道不是因为你还有个小徒弟在那里?”
江舟摇道:“我说了让你给我时间,你也答应了。”
“感觉给你再多时间都考虑不够,不如直接听我安排。”
“伏家主,”腰后那只手越按越紧,江舟摇忍耐着开口:“先放开我。”
伏郁珠起身,借着身高优势俯视女人:“封灵,莫不是在骗我吧。”
阴影笼下来,江舟摇下意识想后退,但旋即站住了,抬眸道:“您何必那么心急。”
“毕竟夜长梦多,不过封灵很听话,我很欣慰,”伏郁珠又换做一副轻松神色:“亲一下,就不问了。”
江舟摇挪开视线,看到女人身后的伏璃正关注这边,发现她看过来,捂住胸做了个呕吐状,翻了个白眼不看她。
与伏璃相对的另一边站着西尘,她被沉重厚实的银甲压住,像是灵魂出窍般低着头,对身边发生的一切都屏蔽在外,置之不理。
眼见江舟摇又在发呆,伏郁珠不再等待,两手都搂住她的腰,低头寻到唇的位置结结实实印上。唇齿厮磨间,熟练掠夺两口香气,这才满意退回,重坐回位上。
她一条腿翘起,搭上另一条腿,手将人拽到身边:“依瑶娥那具差不多废了的身躯,你害怕秦河会输?不过是多看一场有意思的戏剧而已,放心吧。”
过了好一会,江舟摇才回话:“与其有时间在这看剧,不如去管管外头的城民。”
从祭坛崩塌到现在,城里就没有安生过。
支撑他们数百年的信仰没了,百姓们恐惧未来,连生意都做不下去,只想问家主要个说法,甚至还有人不远万里赶赴天虞门找盘香饮算账,十分热闹。
“支撑家族和塞顿城运转的一直是我伏家人,而不是什么白蛇,是他们拎不清。”伏郁珠脱掉手套,把手展开,任由西尘给她擦拭伤口:“难道我流落在外期间,白蛇有保佑过我吗?等我千辛万苦回到家中,争夺权利时,也没见有什么神灵出现。”
“一个从来没有显灵的神那就是不存在,拿祭坛供奉了数百年都视而不见,仅仅是餐盘没了就来找事。这样的神也不会庇佑伏家,来一个就推翻一个,怕她作甚。”
江舟摇道:“可你总要安抚他们,别忘了你是用什么来稳固统治的。”
西尘弯着腰,像是在抚摸某种昂贵的瓷器,极其小心地帮她缠好伤口,戴上手套。手的主人有所察觉,四指挠了挠她的下巴,这才收回。伏郁珠道:“不着急,等对决结束,把瑶娥的尸体扔出去不就行了。”
在她眼里,慕千昙在走向桥头的那一瞬间就注定死亡了,只不过方法不确定而已。江舟摇沉默须臾,嗓音沉沉:“阿河不一定能对她下手。”
伏郁珠意外道:“哪怕是生死决断也不行?她们俩不是有仇吗,就算后面关系好点了,她姐姐那事没那么容易过去吧。”
江舟摇道:“如果只是爱或恨就容易解决,可有爱有恨,就复杂很多。”
说来说去还是害怕秦河输掉对决,自己宝贝徒儿没了,伏郁珠对此并不在意,随口道:“那就不让她死,放心吧,在伏家我说出来的话才是规矩,其他都可以不作数,哪怕是前一刻的我。”
伏璃听在耳中,白眼快飞上天了。
那这不就说明,就算瑶娥上仙赢了,也不一定就能被放过吗?
她又开始担心起来,想到头发都要脱落都琢磨不出主意。
这份无力感很快迁怒到江舟摇身上。
去年第一次在天虞门见面,她瞧着那上仙温温柔柔的,和南雅音有那么点相似,所以为了找了乐子,才主动搭话。后来文武试炼后和秦河与裳熵关系变好,便邀请几人一同来伏家,这才有了更深的交集。
那时她可没想到还有这种展开。如果封灵上仙仅仅是跟了她娘,她没什么好说。可她居然因为这份跟随而背叛了好朋友,这就让重视姐妹情的伏璃很鄙视了,恨不得所有白眼都翻她身上。
若不是封灵太“听话”,瑶娥上仙这会都该出去了!
都怪这人!
伏璃气冲冲的,默默诅咒这厮被她娘抛弃,最好腻了就扔!
此时场中,代表着催促的钟声敲响,慕千昙回过神,注意力再放到身前的武器架上。
为了决斗能更加精彩,所以武器储备相当丰富,从上到下一应俱全,常见的不常见的都有,就是期待会有更多的碰撞,最好的效果。
慕千昙看了看对面的秦河,她手中拿的是她自己的武器,两把长剑,一柄锈剑,应该是为了方便运动,古琴没带来。
思量片刻,慕千昙拿了一把窄瘦的剑,用手试了试锋芒,转身向少女走去。
秦河面色比她还要苍白,只手拿着剑,连起势都没有做好,当个活靶子僵硬站着,神游天外。慕千昙走到她面前五步之外的距离,余光又瞥了眼高台上,隐约有了主意。
两人都做好准备,对决开始的钟声响起。
声音未落,慕千昙大喊一声秦河,在少女惊醒之时,挥舞长剑冲过去。
眼见寒芒迎面而来,秦河也下意识举剑格挡,两剑相击,当的一声,火花四溅。慕千昙欺身过去,压低声音:“我知道杀你姐姐的凶手在哪。”
原本还不在状态的秦河闻言,登时握紧了剑,发根几乎都要倒竖:“你说什么?”
“我不是瑶娥,”魔物会阻止她提起魔物,但没说她不能提自己的事:“真正的瑶娥也被害死了,和杀你姐姐的是同样的凶手。”
就算聚精会神去听,也无法解读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就不是瑶娥了?她不是就在眼前站着吗?
趁她心神慌乱间,慕千昙执剑挑中剑柄处,手腕一抖,使得秦河的剑脱手而出:“拔锈剑!”
她快速下令,秦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会按照她的指令行事,将锈剑拔出。可看到那剑上的锈迹斑斑,她才惊觉自己上当了,用这种钝剑,要怎么和人比拼?
还没后悔,又听女人低声叫道:“瑶娥!”
秦河一阵头晕,这人怎么对她叫她自己的名字?
紧接着,她就看到剑身上的锈迹一点点褪去,露出锋利的剑刃与光华。
再一剑横向劈来,剑锋处溅出火花。秦河被光照到眯了眯眼,抬头看到女人的脸,与此同时,手中的锈剑里也飘出一道女声:“秦河。”
“啊!”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秦河小声尖叫,差点把剑甩出去,脱手而出的前一刻又握稳了。她惊疑不定道:“这这是什么?”
那分明是瑶娥上仙的声音,且那轻飘飘又略带丧气的语气,竟与她记忆里的瑶娥更像!
为了不被台上人发觉奇异,慕千昙又挥舞了几剑,在兵器脆响之间,她尽量加快语速:“瑶娥早就死了,我是从其他地方飘来的残魂,占据了她的身体,以她的身份活着。之前是怕被发现端倪,我才说我失忆,实际上我什么事都没发生。”
“什么”秦河彻底乱了。
慕千昙道:“瑶娥,告诉她我说得没错。”
“”一缕残魂恐怕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被人催促着发声的一天,但时间紧迫,她不能在这种时候犹疑,只好开口道:“阿河,抱歉,我在这里。”
阿河,只有她姐姐,师尊,还有曾经的瑶娥会这样叫她。
所以说,其实她憎恨良久的人,其实早就死了?而与之交往甚久的其实另有其人,恨放错了地方,喜欢也给错了人。秦河难以接受,双目通红:“怎么会有这种事”
慕千昙手下用力,再次把锈剑震飞:“我来伏家就是为了追查当年的凶手,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她在哪,所以我不能死。你也不想杀了我之后,让杀亲之仇的秘密彻底被掩埋吧!”
“可是”秦河摇头,眼泪滚下来:“可是我还想”
慕千昙打断她:“听我的,我有办法让你活!”【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