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30-14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31章 温泉池边的热雾


    被推到与主人对立的境地,侍女从迷茫转而到深深惶恐,想要躲开却被女人按住肩膀,那只细瘦的手居然如此有力,于是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埋下头不敢动作。


    伏璃则气笑了:“她也配和我比掰手腕?上仙你莫不是疯了?”


    若是没得到允许,这些奴仆多看她一眼都是罪过,还想要与她接触并对抗,长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掌下把人按稳了,慕千昙瞥向少女:“你怕输?”


    她那双眼睛看人总是冷冷的,若是加点挑衅就格外有讽刺意味。伏璃年轻气盛,哪受得了这女人低看,就算知道她使激将法,也登时拍桌道:“来!”


    那一双碧绿色眸子深处激发出毒蛇般阴冷的光:“不管上仙你是想做什么,都做不成的。”


    慕千昙不咸不淡:“你未免也太不见外,好歹我还算客人,衣服穿好再见客吧。”


    “如你所愿。”伏璃招手,叫侍立在旁的另一位侍女送来干净衣衫。单手扯来后她拎着衣领甩至脊背,两边搭上肩头,依然有大片肌肤裸。露。


    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敷衍一挂,就算是穿戴完毕了。


    斜睨女人一眼,伏璃手肘扣上桌面,眼珠划向侍女:“没听上仙说话吗?叫你掰手腕。”


    侍女浑身发抖,颤巍巍抬起手,犹豫不决是否要应下,还未想好,被伏璃一把握住:“发什么愣呢看着啊。”


    从有意识起,她身边就围绕着相当多数量的奴仆,想要什么伸手就必须要立即拿到,迟一秒就要大发雷霆,是以养成了这种完全没耐心的性子,只有在面对想要交际的人才会稍微释放点。


    少主人直接发号施令,侍女已无退路,只得脸色惨白道:“好。”


    口中倒计时三二一,伏璃说了声开始,“砰”的一声,以极快速度秒胜。侍女的手背重重撞上桌面,几个空盘都跳起又落下。


    交握的两手弹开,少女擦擦手心,撇嘴道:“没意思。”


    侍女以为这就结束了,显然放松下来。慕千昙没达到目的,思量片刻,向伏璃道:“刚刚那场不算,你先向雪山白蛇发誓,就算这个侍女赢了你,也不许后面报复她。”


    “切,你认为她是不敢赢我,所以让着我了?”伏璃脸色冷了些,耐心即将耗尽,想要教训这个女人的想法蠢蠢欲动。可转而又想了想,确实有这种可能,毕竟那侍女瞧着快要吓死了。


    她想让这个讨人厌的瑶娥上仙丢脸丢得更明白些,便一手向后撑着身子,另一手握拳头抵在胸前,满副不屑语气随口说了句誓言。不论结果如何,绝不会伤害侍女一分一毫。


    “你应该知道雪山白蛇誓言的重要性,”慕千昙望向侍女:“所以你无需担忧,尽管拿出你的实力即可,伏璃不能拿你怎么样,而你只需要记住一点”


    听到前面的誓言内容,侍女脸上焕发出生机,唇角也不受控制咧开,认为自己今晚的倒霉已到此为止。可紧接着女人的最后一句话,瞬间将她打入炼狱,整张脸血色尽褪。


    慕千昙道:“那一点就是,如果你赢不了,我会杀了你。”


    秦河抬眸望来,眼神复杂。裳熵从水里冒出个脑袋。


    “哈?”伏璃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笑了:“你在开玩笑?你让我不要杀她,但是你自己要出手?”


    侍女嘴唇发紫,心中刚刚产生的一点对女人的感激,顷刻化为泡沫消散。慕千昙也轻笑:“怎么,我又没发誓。”


    让伏璃说那些话,只是为了打消侍女心里对于是否会被报复的担忧。用杀人来威胁,则是给与她足够强大赢下的动力,否则骨子里的奴性会让她不敢用全力。这两点目的并不相同。


    听了前者之人,会以为慕千昙是为了侍女生命着想,听完后面才知道这只是错觉罢了。


    伏璃眸中跳起兴奋的火焰,缓慢点头:“我母亲说得没错,你这个人的确很有意思。”


    慕千昙拎起侍女的手放桌上:“请吧。”


    在那双平静但令人生惧的冰冷眼眸中,侍女认了命。


    她知道自己在少宫主眼里如微末蝼蚁,并不值钱,如果上仙要出手,根本没人会保她性命。认清现实后,她打起十二分精神,挺直脊背,手掌到手臂用力。两只手交握时,她紧张地屏住气息。


    “三,二,一。”


    一字语气骤然狠厉,伏璃如上一场般刚开始就爆发力量往下压,想要快速结束,可仅仅瞬息间她就意识到不对,那只手并未被她压倒,而是以相同的力道抵抗着。


    “呵”伏璃扯起一边唇角,投入精力更认真些,手臂逐渐鼓起的薄薄肌肉流畅漂亮。


    眼看着就要歪向一边,侍女牙关咬紧再次加力。她心中充斥着天降横祸的愤怒与憋屈,以及被威胁的恐惧,种种情绪交杂在胸中,最终融合为必然要胜利的怒火。


    两人的手被掰回直线,而后向侍女边缓缓压下。指关节摩擦着咯咯响动,桌面都因大力而颤抖。侍女额头青筋遍布,欲哭不哭的表情越发焦急。伏璃脸上笑意彻底消失,难以置信盯着两只手向右移,直到自己的手背碰上桌面,她输了。


    她居然输了!


    慕千昙轻轻拍掌:“精彩。”


    伏璃愣怔不动,反应过来后怒道:“再来!”


    侍女被迫又与她比上几场,有输有赢,总体还是侍女赢得多。伏璃不得不接受自己掰手腕居然会输给一个下人的事实——这意味着若是不靠灵力,她甚至可能连奴仆都打不过!


    被揭穿这点使得她霎时暴怒,差点就叫人把这不知死活的下人拖下去,可旋即想起誓言,生生忍住了。


    慕千昙起身,拍了拍侍女肩膀:“你修炼过吗?”


    侍女快要虚脱,面容一*片空白,只僵硬答道:“回上仙,没有。”


    “没有啊,”慕千昙压低身子,目光投向伏璃,似笑非笑:“连气穴都没开启,那小伏家主怎么就输了呢?”


    伏璃眼神淬了毒般阴森,没有回应。慕千昙不在意她目光,指了指桌边一盘鱼肉:“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会输,你知道这一盘菜有多重吗?”


    那是条完整的黑鱼,看个头至少五六斤重,白嫩鱼肉边缘与上下两面都沾满了厚重的调料,堆着五颜六色的蔬菜,浓稠汤汁盖住半高鱼身,再加上金属餐盘,重量不容小觑。


    其他菜品也都是这个份量,送菜时一圈圈一趟趟,开办宴会就更加忙碌,且除了端菜之外应当还有其他活要做。几年时间日积月累之下,可不就是练就一身蛮力?


    更何况真正掰手腕前,她还试探着捏了捏侍女手臂,感受到硬邦邦的肌肉时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慕千昙紧。逼着问道:“你知道搬运一袋大米需要多大力气吗?你知道清洗一缸蔬菜需要弯腰多久吗?你知道搅动半米口径的大铁锅手臂会酸麻到比断了更难受吗?”


    “你以为力量这种东西,只有在你那些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才能练出来吗?”


    伏璃还是没说话。


    她仅仅是披着衣服,腰腹间马甲线看得清清楚楚,那身材练得确实好看,但与长期做体力活的人相比,还真算不得什么。


    至于慕千昙为何知道这点,只因她曾经走投无路时,也试着去过大餐厅端盘子刷碗,那时就知道了看似简单的中度体力工作,其实比单纯健身还要更难忍受,而那些同事也是一个个隐藏的大力士。


    后来,她以为自己只要坚持就能练得差不多,最后却是以弄坏了腰差点直不起来作为收场。当然,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往事了。


    “你方才说,你生为少宫主是一种幸运,那么整天仅靠干活就能比你更健壮的人,这是一种幸运吗?”慕千昙回到桌边坐下,继续若无其事地吃菜:“你现在懂了吗?幸运这件事是多种多样的。”


    一字字一句句都是干柴,增强了伏璃眼中的烈火,就像是熔岩逼到火山口般将要爆裂。可她却硬生生忍下,始终一言不发,倒是听进去了。


    见她这般,慕千昙不介意多说两句,余光瞥向裳熵,意有所指道:“你有着生来就拥有一切的幸运,你觉得会不会有人,恰好有着能够夺去你一切的幸运呢?”


    “别总是不知收敛,强出风头,过于傲慢自大是自寻死路。头抬得太高,你可就看不到脚下的陷阱了。”


    本来只是看不惯这少女得意模样,才想到这个方法挫她锐气。既然伏璃也没有太过于反抗且无药可救,慕千昙觉得自己说到这里也就到位了,便想停一停,饭还没吃好呢。


    可围观之人似乎不这么想,秦河拎着茶壶过来,坐在她身边,默默给她倒了一杯茶。


    等茶水到杯壁三分之二时,慕千昙道:“怎么?”


    秦河躲她眼神:“您说让我帮你倒茶的。”


    慕千昙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她确实说过这个。今日临出发去塞顿城前,为了把秦河从不知如何回复伏郁珠的尴尬场景中带出来,说了“给我倒茶”这几个字。


    那时就是随口一说,她居然还记住了。


    虽然是为了打破对峙僵局才出来。


    慕千昙两指握住杯沿,嗯了声。


    刚抿下一口茶水,沉默了好半天的伏璃突然开口:“那我该怎么做?”


    搁下杯盏,慕千昙随性道:“先把手腕掰赢。”


    她们又不说话了,而就在旁边,听上仙一番言辞,侍女看向自己的手心,头一次意识到自己也并不弱小,竟是从愤怒中产生了些微战胜少宫主的快意。


    原来她也可以做到吗?不可一世的小伏家主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强大啊。


    她正沉浸在这种心情中,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她瞬间清醒。


    “瑶娥上仙见解真是独到。”


    伏郁珠缓步走来,同样翠绿的眸子幽幽凝视着那道纤瘦背影,后面说的话却是针对侍女:“既然比完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多端几个盘子再练练力气,没准下次也能表演给上仙博得赞扬呢。”


    像是被人看透且拆穿了心事般,侍女五官稍微扭曲,有后怕也有羞恼。


    她认清了方才那几场小小的胜利,只是给上仙演了场无关紧要的戏而已。她还是玩物,是奴隶,是茶余谈资,赢了不会改变什么,输家也依然是高位的少宫主。


    难以忍受般,她答应着,抱起空盘匆匆离去。


    “”慕千昙亲眼看见侍女表情变化,她知道伏郁珠是故意在帮自己女儿说话,而这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意思就是,拥有健壮体魄的幸运又如何?照样还是要以这份幸运来服侍主人,骨子里注定为奴。


    慕千昙冷笑。


    这大神经病什么时候过来的?也不吭声,是把刚刚那一幕全看在眼里了?


    阴险小人。


    伏郁珠走到她身后,仿佛学着她拍侍女肩膀一样,也拍了拍她肩头:“瑶娥上仙,可否借一步说话?”


    难不成还要打一顿?慕千昙可不怂她,站起身来微微弯腰:“带路?”


    伏郁珠要去的地方不远,就在大殿之外。潇潇薄雪中,她从怀中摸出一枚没有刻字的玉质令牌出来,正面光洁,背面是一条双头蛇,玉质材料温暖,能称一句上品。


    “这枚令牌可以出入光明宫一次,我将之送给你,若你下次有事想要找我,拿上令牌就可以过来。”


    慕千昙是冲着干架的想法跟过来的,没想到这厮只是拿了个令牌。她望着那牌子片刻,没有接,问道:“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找你?”


    伏郁珠道:“不瞒你说,我当真很喜欢你的性格。我认为若是你愿意配合,我们应当有很多话可聊。”


    慕千昙干脆道:“不必了,没得聊。”


    伏郁珠忽而向前一步,微微眯眼:“瑶娥上仙很讨厌我?”


    她身上沉沉的黑色长裙,像一条蛰伏于暗处的黑蛇。慕千昙只穿着件泡温泉后湿了又半干的薄衫,加一条毛巾,此时衣袖里都灌风,多少有点没安全感。但她还是站定了没有后退,眼神淡漠:“你想多了。”


    伏郁珠道:“我倒是觉得想少了,我们还没见过几面,按理说对彼此都不够了解。但你眼中的我,似乎已经有了某个我自己不知道的具体形象,以至于你对我态度是固定的,这非常特殊呢。”


    居然这么敏锐,难道是自己表现的太明显了?慕千昙恢复如常冷色,客气道:“的确是想多了,我对谁都这样。”


    为了掩盖,她伸手捏住那只通行玉佩:“如果你坚持,这个我就先收下了。”


    这可是光明宫的通行符,虽然只有一次,也比邀请函要更加贵重了,先拿着,后面悄悄去换钱,肯定能挣一笔。


    她捏住玉佩,却没能抽出,捏住玉佩另一头的那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并未松开。


    慕千昙舌尖扫过下齿,抬眸问道:“伏家主?”


    伏郁珠勾子般的视线似想从她眼里打捞出什么,但奈何女人实在关得严实,只能一无所获。她松手,笑道:“你可记得要来找我。”


    慕千昙答非所问:“这东西封灵上仙也有吧。”


    伏郁珠道:“自然。”


    就猜到了,这大神经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笼络“战友”的机会。收起玉佩,慕千昙道:“好,我会来的。”


    那天之后就回归平静了,吃完温泉宴她回屋睡觉,后面在光明宫又住了几天,便打算结束这趟旅程。


    走时伏璃又开了场宴会,经历了多次失败后这会信心满满,但最后还是裳熵不小心喝到酒满大殿喷火告终,又失败了。


    她们离开塞顿时是个大雪天,阴沉沉的看不着阳光,一直走出几十里才见一丝晴日。时隔多日回到狭海苍青殿,满眼熟悉景致,慕千昙竟然破天荒有了种回到家的感觉。


    坐在院里那把石头椅子上,她望着湛蓝天幕,耳边听着争春傻子般重复着大傻龙说的话,长长呼出一口气。


    大约一个月半之后,伏家打造的金戒锁龙环完工,不远万里差人送到了天虞门。


    慕千昙把沉重的宝箱搬上桌,用钥匙打开来,里头上下都铺满了奢华的红绒,中间放着一把金光灿灿的圆形法器。她将之拿起,听到一阵叮铃声,才注意到这上面居然挂了好几只小铃铛。


    她记得原著只是一个光秃秃的金色圆环啊?哪来的铃铛?


    “裳熵。”慕千昙蹙眉,开口叫人。


    “我来了。”树上骨碌碌爬下一人,裳熵嚼着冰昙花颠颠跑过来:“怎么啦?”


    慕千昙举起那个锁龙环:“这铃铛怎么回事?”


    裳熵道:“是秦河送我的那些,我一直都在考虑要用在哪里。你那天晚上说要打法器,让我把图纸给人家,我一看,很合适,就顺便叫人家加上了。”


    是喝醉了撕书叫她去送的那晚,慕千昙只是一个没看住,这法器就变样了,不免无语。


    不过,加了几个铃铛也不会影响使用效果,反正这玩意又不是戴在她脖子上,慕千昙也不在乎。目光扫过少女头上已长出规模的蓝金色龙角,道:“这个法器能够压制你的异变,是给你做的,但是”


    “啊!”裳熵双眸骤亮:“给我的!师尊你真好!这是礼物吗?”


    “你听我说完。”慕千昙捏出箱子里另一枚指环大小的圆环:“你戴上这个后,可以压制你的角和尾巴继续生长,并变回原样。但你同时会被我控制,小命捏在我手里。如果我想杀害你,只需要缩小指环就能勒住你脖子,你明白吗?”


    金戒锁龙环是由两部分组成,一个是锁龙环,用于戴在需要控制的妖兽脖子上。另一个是对应的金指环,戴在控制者的手指上。若是被控制者失控,只需控制者操纵指环便可让失控之妖恢复理性。


    这玩意本来不是为了锁住龙族而制作,但毕竟锁狗锁蛇锁熊都不太好听,为了取名霸气些,所以才用了大妖之名,锁龙环,由此也可见此种法器的强势。


    但不管起什么名字,简单点来说,就是项圈。


    裳熵道:“这是礼物吧,我现在可以戴上吗?”


    慕千昙道:“我说的话你听没听?”


    “听了。”裳熵欣赏那只金环,还拨动铃铛听声音:“不就是被你控制吗?我愿意啊,求之不得呢。”


    “”慕千昙挥手,锁龙环转了几圈,套过裳熵脑袋,罩在她脖间,自动缩成了贴和她脖颈的大小。好看的长颈配戴上金色铃铛环,行步间叮铃作响,居然别有一番风味。


    将小点的金戒套在左手中指上,慕千昙尝试拂动金戒表面,果然就见那锁龙环缩小,扼住了裳熵呼吸。她反向再摸一下,锁龙环恢复正常。


    好东西。


    随着金环戴上,那对角像是萎缩般逐渐缩回脑袋。裳熵往上看,压着兴奋站在原地等了会,再摸摸头上与屁股,龙角与尾巴都消失不见了!


    “太好啦!”


    由于那角越长越大,她害怕被发现异常,这段时间都不敢去找秦河与谭雀玩,只能缩在狭海这边漫山遍野的跑,可把她憋死了。这下可不用担心了!


    在院子里欢呼着奔跑两圈,裳熵骤然站定,看到来自伏家的东西,让她想起自己忘了件事。


    先去木屋把那个拿下来,背在身后,她满脸神秘走到桌边:“我有个好东西想跟你换。”


    慕千昙翻找着箱子,看看还有没有附赠点小礼物:“什么?”


    裳熵道:“我想换你那个水晶球。”


    从光明宫买来的数个水晶球,慕千昙一回来就全部摆在了棺材板上,放了一排,有春夏秋冬好几种,各有各的风采,叫裳熵眼馋了许久。


    “不换。”


    “我这个也很好的。”


    “不换。”


    “你不看看吗?”


    “不换。”


    “哼,小气,”裳熵撅起嘴,不满地翻眼瞅了女人一会,把身后东西拿出来展开,是一张古褐色的羊皮纸卷:“你不换就算了,东西我还是要送你的,谁叫我喜欢你。”


    慕千昙终于施舍她一眼。


    那张纸卷上方写着塞顿城游玩记录,下面以极其幼稚的笔触画了好几条线路,分别标明了好吃好玩的数家店铺。画着猫猫符号的表示有猫猫,画着礼物符号的则表示店家会送礼物,酒馆茶馆游戏馆都有不同标注。


    另外还有许多解释,例如前方有三家饭馆,我认为中间最好吃,但秦河说左边的好吃,伏璃说都不好吃,诸如此类。


    慕千昙看了会,说道:“什么玩意。”


    裳熵铺开纸卷:“上次泡温泉的时候,我不是问你玩的开不开心嘛?你说就玩了一天不知道,所以我后面几天,就很快的把所有店都逛了一遍,画了这个地图。你下次去就知道哪些值得玩哪些不值得了。不然的话,你那么懒,肯定不愿意自己去找的。”


    地图上延伸的线路也是她一步步走出来的脚印,慕千昙想起温泉池边的热雾,少女坐在池边没话找话,扭捏着问她玩得开心吗。


    但下次去塞顿城的话


    按照剧情来说,那就是献祭了。


    这种吃喝玩乐的地图,可提供不了什么作用。


    “行了,”打断她的喋喋不休,慕千昙垂眸,盖上宝箱:“既然锁龙环到了,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裳熵道:“又要出门啊。”


    她惊讶须臾,把羊皮纸卷吧卷吧塞进慕千昙腰间的储物袋里,边塞边小心瞟着女人脸色。原本以为这种举动会被拒绝,没想到她竟然默许了,只是目光有些悠远,不知在想些什么。


    塞完纸卷,系上口袋,大功告成,裳熵道:“那咱们就出发吧。”


    慕千昙道:“不问问去哪吗?”


    “没关系啊,”裳熵笑得开朗:“再大的天下,我也只跟在你身后。要去哪里,不重要呀!”


    第132章 妄言似剑,恶语如刀


    准备出发那天,慕千昙起了个大早去了趟云上学府,把之前已看完的书都还入库中,又新借一批关于药材科普类,薄薄几本,内容晦涩,但方便携带。不久之后应当能用上,便掂量掂量全部收下了。


    经过海域区域时,她目光于书架上巡回,抽出一本名为《南方海事》的蓝皮本,循着目录翻到其中某一页,这一篇章的内容标题为:南海中未被埋葬的明珠——万药仙岛。


    这就是她们将要去的地方。


    书中将此地归类于可遇不可求的传说级别,说它至少有上万年历史。大概位置在南海极目眺望处,被水晶般的珊瑚与有毒水母包围,外圈还有黑色礁石如同犬牙咬合天幕,与常年不散的弥漫海雾一起拦住所有想要靠近的生命。


    凡是涉及鲜少有人踏脚的宝贵福地盘点书录,差不多都会提到万药仙岛,形容词用得大胆,想象力无边无际,造就了一个个关于仙岛的文字展览。似乎谁都能来说两句了解,但实际上真正去过的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不论是仙人还是凡人,有目的性还是随意的,都很难在茫茫大海上找到仙岛的确切位置。


    这并非是依靠航海技术就能填补的空缺,而是与机缘有关。缘分足够也许一出海就能看见,若是运气不到,在海上飘一辈子也难觅踪迹。


    而编写这篇内容的,便是曾有幸去过一次万药仙岛的某位仙家。


    书写正文之前,她先花了好几段来描写自己的好运与奇遇,顺带赞美万药仙岛的雄奇壮观,接着才开始介绍。


    她说岛屿极为宽广,如龟背般覆盖着一层高耸如云的茂盛森林,内里生活着无数颇具历史的大型妖兽,以及与杂草般遍地生长的珍贵草药。妖兽千奇百怪,难以对付,但草药随便采一种带来外面都价值千金,装上一兜回来就能富可敌国。


    这无疑代表着万药仙岛是一座庞大的宝藏,已经足够吸引人了,却还不够。


    最引人前往,最让人疯狂,最为重要的是,岛上有一种能够救活死人的灵芝,叫做活骨肉。


    书上说,活骨肉只生长在死去的生灵尸体上,是某种怪异灵芝,于屠杀后出现。伞盖是一张一合如同在呼吸的红色肉块,根柄部则是坚硬骨头,由于外表实在奇特,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仙家文字间对它不缺溢美之词,表示吃下后最低效果也是延年益寿,更别提那些旧愈沉疴,必然都一扫而空,碰上体质合适的,说不定还能长生不老!


    慕千昙老早就看上这株灵芝,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治愈心脏上的一道道裂缝,那些将她困在剧情原地不可逃脱的牢笼。


    这次假如能成,她痊愈之后,就立即把黑手从心脏上翘掉,脱离李碧鸢的时时监视,一走了之。那时便能天高海阔任遨游,再也不被控制了!


    光是想想都忍不住激动,情绪平静太久,只有想到逃离才可以重新搅动她心尖的风云。


    她将万药仙岛的篇章翻到最后一页,那里是一张插图,黑白色调,笔触略简洁,水母与珊瑚群围在岛屿周边,看不见的风穿过密集森林。书页里散发着潮腥水汽,似歪歪扭扭写着自由二字。


    就快了,一定要行。


    把书收好,和草药相关的挨着。慕千昙要走出学府时,想起答应给那大傻龙借的书还没去找,便摸去妖物相关的书架,一行行搜寻着。


    虽然是戴上了金戒锁龙环,但这厮自从尾巴和角生长的越发不能忽视后,也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身体非常不对劲,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人,而是其他什么怪东西。


    所以,在得知她要去学府借书时,请她顺便借两本百妖之类的书,可以供自己检查与对比,寻找身世之谜。


    慕千昙本来不想帮忙,但是那大傻龙撒娇耍赖打滚了到大半夜,烦地她将人暴揍一顿,还是忍无可忍答应了。


    找了两三本,感觉内容还行。她带着书去办了借阅,刚出学府大门,在门边瞧见一位小仙童,似等待良久,拱手向她行礼:“见过瑶娥上仙,掌门寻您。”


    握着书摆正,慕千昙道:“嗯,我这就去。”


    抵达小山殿后,她脚步不停直往屋中去。袅袅檀香萦绕宅内,盘香饮端坐于屏风前,正翻看着一张画卷,听见她走进的声响,抬眸轻笑:“听说你与封灵去了白蛇伏家?”


    “干娘,”慕千昙先与她见礼,盘腿坐在她对面的蒲团上:“您已经知道了?”


    盘香饮道:“是,昨日封灵与我说要闭关三月,顺便告诉我的。”


    慕千昙一怔:“闭关?”


    盘香饮放下画卷:“你不知道吗?”


    这下确实问倒慕千昙了,她在回来路上从没听江舟摇说过这事,看她表情也不像是有什么大进益或参悟的样子,怎么一回来就悄悄闭关了?


    难不成伏郁珠说两人一见如故是真的?是暗中偷偷给了她不少修炼法门吗?


    令人费解。


    “看样子你是不知道。”盘香饮手掌轻抬,一只杯盏飘起。她掌住茶壶,往杯里倒上半杯清茶,壶口水停时,杯子也飘到慕千昙面前。茶水表面平稳,无一丝涟漪,可见功底深厚。


    “封灵那孩子以前喜欢闭关,隔断时候就要闭一次,心情不好要闭,心情好也要,其他殿主有时会戏称她为闭关大仙。但长大后好了许多,谁知这会又恢复了,你们在那边经历什么事了吗?”


    慕千昙接住茶盏,缓缓摇头:“没。”


    这趟出门自刚进塞顿城起,她们两人基本就算是散开了。每次看到她,要么是所有人都在的场合,要么是她单独与伏家母女在一起,也就是吃吃喝喝逛逛。要说什么只得注意的大事,似乎真没有。


    盘香饮道:“无妨,想不起便不想了,等她出关我亲自问便可,你先看看这个。”


    她拿起方才看过的那张画卷,上面绘制着一枚足有两个脑袋大小的椭圆形蛋壳,壳体覆盖一层细小深色鳞片,蛋身上缠着一圈布料,旁边写着两个字:龙蛋。


    慕千昙听见自己心跳错位了两拍。


    盘香饮道:“这是我在凡间的一位好友找到的,你看看它的形状,像什么?”


    “那上面写了,”慕千昙道:“龙蛋。”


    将画卷平铺在桌边最上面一层卷轴上,盘香饮回道:“没错,就是龙蛋。”


    胸腔深处渐渐有心跳加重,慕千昙盯着女人脸色,问道:“天下之大,什么样的蛋都有,怎么知道这就是龙族的?”


    手指点在围在蛋壳身上的布条,盘香饮解释:“这里被缠住的地方,听前一任主人说,里面原本是一枚玉佩,很是珍贵,却取不下来,且总是在夜里有龙形光晕浮在上空,煞气极重,压得人抬不起头。索性便用布裹上,但尽管如此,依然经常能听到龙吟,叫人心惊胆战,所以不要轻易拆掉。”


    “上任主人的话可以证明这蛋不同寻常,另外还有一点,那就是任何已知的生物里,没有哪种蛋与这枚蛋相同。就算不是龙,也一定是个稀罕物,值得一看。”


    被布条包裹住的玉佩没有画出来,但慕千昙知道那玉是什么样的。因为那对红玉管珠如今就大大咧咧系在裳熵腰间,她自诞生起身上就带着那东西,这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固定在蛋壳上的守护者,能够保证她能平安生活到孵化之前。


    她名字的“熵”就取自于那对玉,这件事盘香饮也知道,她还亲眼见过那玉的形状。但好在画蛋的人很听话,始终没有拆下那布条,也就没能呈现在纸面上,自然也就不会把两者联系到一起。


    没想到原著没写到的文字里,还有那么惊险的时刻,若是没这块简简单单的布,那她们会在这么早的时间里就得知女主的龙族身份,剧情发展可要大不相同了。


    在心里嘀咕完,慕千昙口上回着:“那这就算是找到预言中的那条孽龙了?”


    “很可惜,没有。”盘香饮摇头:“这枚蛋原本是一位收藏家收入库中的藏品,前段时间他带我好友参观时,被我好友偶然看见,还以为终于找到了龙蛋。可一问之下才知道,截至目前那枚蛋已不在收藏家手中了,这只是曾经登记藏品时留下的一页信息罢了。”


    当然不在了,这龙蛋早就被孵化出来了,甚至还在她们眼皮子地下生活了那么久,还在收藏家那里才怪。


    “她发现线索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报给了我,如今各方都在寻龙,想来寻到下一步动向应该也不难,但这幅画距今已有至少十几年了”


    言下之意,想找到也没那么容易。


    盘香饮再看两眼,把画收起:“我让你来,是想让你随我去她家看一趟。总归要亲自与那位收藏家交谈,才能知道更多事情。”


    原来叫她过来是这个目的,但《南方海事》还在怀里揣着呢。慕千昙握紧茶杯,微微挺直了身子,沉默须臾后,决定实话实说:“不瞒您说,干娘,我原本计划今日要去南海的。”


    盘香饮微挑眉峰:“南海?”


    注意到她怀里的书,她补充道:“是万药仙岛吗?”


    慕千昙点头。


    就算没有再多说什么,盘香饮也猜出她想去那里的目的。失去的记忆与走火入魔后分裂的心脏,一定是她挥之不去的阴影吧,为此想要挽回,也是人之常情。


    “不要钻牛角尖,没办法前进的时候就适当后退,”她站起身,喝完最后一滴茶水,将杯子倒扣进茶笼:“找不到也别难过,你的生命还很漫长,之后的岁月会比你前二十多年更值得回味。”


    指腹摩挲着杯沿,温热暖烘着手心,慕千昙轻轻抿唇,又道:“那你怎么办?”


    盘香饮道:“干娘自己又不是不行,就是抓个人在路上解闷而已。你多操心你自己吧,钱还够花吗?”


    摸出储物袋里的钱袋,还是曾经掌门给她的,做工粗糙绣有“团圆”的那个,此刻鼓鼓囊囊,看得出肚子吃涨了。慕千昙道:“够。”


    何止够,她还小发了一笔。


    盘香饮道:“那就好。我去见完好友,打听完龙蛋,还要去处理另一件事。等我回来可能需要三四个月,这期间你若是有事,就先找其他殿主。”


    慕千昙问道:“您要处理什么事?”


    盘香饮道:“我的另一位妖怪好友和我说,西边有片山脉间的蚯蚓灵妖一族被灭了门,叫我去看看情况。”


    凡人间有好友,妖怪里也有,外面还有个隐居的雾中女仙,掌门人缘可真是不错。


    不过,山间蚯蚓族被灭门,这显然是伏郁珠那家伙为了炼妖印干的好事。


    算算时间,那日她们在亭中开办烤肉宴,伏璃趁着娘亲不在大为放肆,而伏郁珠比计划提前归来撞见这幕,给了她清脆一巴掌。那时她出门又归来的缘由,应当就是为了这“蚯蚓一族”。


    在外面刚灭妖九族,回家又扇了自己女儿,还不忘给她们两位上仙递橄榄枝,做反派到伏郁珠这种敬业程度,最后却还是失败结局,多少让人感慨无奈。


    慕千昙道:“卒灭妖物,您觉得是谁犯下的罪过呢?会不会是封家又动歪心思了?”


    伏郁珠向来是暗线,祖辈上真正有制作妖印的前科案犯是太行封家封天齐,慕千昙这么问,也是想试探下盘香饮查到哪了,是不是在怀疑封家,还是另有疑虑。


    谁知,女人没有给她想要的反应,只是轻轻摇头,抬手摸摸她头顶:“妄言似剑,恶语如刀,未能确定细则,不是亲眼所见,都不该妄下定论。哪怕仅仅是口头上怀疑罪行,也是需要谨慎对待的事,你去吧。”


    头顶的发该被揉乱了,那只手撤走时,慕千昙却没收拾。片刻后,她垂眸道:“我记住了。”


    第133章 加一包腌蟹腿


    离开小山殿后,慕千昙径直去了崖山。


    那大傻龙早上刚醒,就吵着要去找秦谭她们,说好久没见面了要去见一次,到这会估计还在玩。若是寻常就随她去了,但寻找灵药在即,她想尽可能早点出去。


    乘着还未完全消散的薄雾上了山,慕千昙遥遥可见葡萄架下三个小孩围在盆边,不知在交谈些什么。走近了一看,是在展示一件牙齿模样且镶嵌着宝石的物件。


    “可以发光的。”裳熵用手掌住物件边缘,对着阳光倾泻角度,光线透过宝石在盆中水面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晕,如同彩虹般,分外好看。


    “这个叫蛇牙萤石,是伏璃给我们的,说是誓言的见证。你不认识她吧,其实她”


    听她说两句话的功夫,慕千昙已走到她背后,抬脚将人揣进水盆:“该走了。”


    这一脚害裳熵失去平衡,呜哇叫着跌进盆里,身上顿时湿了一大片,捂着屁股扭头吵吵:“你叫我我会走的,干嘛踹我。”


    慕千昙望向秦河:“你师尊闭关了?”


    秦河帮裳熵擦着脸上的水迹,回道:“见过瑶娥上仙,师尊的确闭关了。”


    慕千昙道:“有什么特殊原因吗?”


    秦河道:“我也不清楚,师尊并未说明。”


    连自己徒弟都没交代两句,就把自己关起来了。说正常想法也并非说不过去,毕竟修行这种事就看那灵光一现。但怎么总感觉有点奇怪呢?


    暂时猜不着实情,慕千昙也没有多想,反正应该也不是啥大事。又踹了裳熵一脚,在她吱哇乱叫前把借来的书扔她怀里,转身道:“走。”


    下山时,裳熵抱着书,一边把湿发拨到脑后,一边说着:“秦河比我细心好多啊,她给雀小妹买了礼物,我就忘记买了。”


    慕千昙道:“买不买无所谓吧。”又不是什么重要,或者需要讨好的人。


    裳熵道:“就是之前秦河不是下山了吗,然后又回来了,给我们都带了东西,但是那次她不知道雀小妹也在,所以没给她,就一直记得这个事呢。这回就特意买了两份,说有一个是补上次的。”


    那次下山找线索,归来后秦河带了不少礼物,但是因为不知谭雀的存在所以少了一份。她又没预知能力,所以这个小遗漏完全没问题,却还是把这点小事记了那么久,的确细心且重感情。


    难以想象这种人在听到姐姐去世的噩耗时,该是怎样一种锥心刺骨的痛苦绝望。


    裳熵耿耿于怀:“这次咱们出门,回来之后我也要给她们带好玩的。”


    “有吧,”慕千昙应付着:“随你。”


    去南海找万药仙岛可比去光明宫做任务要难上太多了,危险等级也不能对比,可心情上却截然不同。


    非要选择的话,慕千昙宁愿去前者,也不愿再去伏家,只因她相比之下更为喜欢南方的气候。虽然暖燥空气捂得人不想乱动,可最大的优点就是丝毫不会受冻。


    半月之后,她们抵达江口镇。


    气温在飞入南方地界后便逐渐上升,服饰换成了较为轻便舒适的冰蓝色薄纱裙,修身款式显得人更为欣长纤细,又因肤白面冷,还有几分得道高人的仙气。


    至于裳熵,还是穿着那件万年不变的霞衣。不同的是,脖子上多了一抹金色,且抬头说话间总有铃铛声响起。


    “鹿也会长角诶,我会不会是鹿呢?”裳熵趴在鹤背上,边晃着腿边翻看书目:“但是我的尾巴不长这样,它这个有毛,我没有,而且还要更粗一点,上面还有鳞片呢。”


    慕千昙纵着白瞳降低飞行高度,找地方降落:“准备下去。”


    “好。”裳熵合上书:“羊也长角,不*过羊尾巴就更不像了。”


    江口镇位于海边,整个镇子全建造着模样大差不差的人形顶矮房子,每家每户地盘都不小,三间宅围起一个院子,中间是大片晒场与晾肉架,铺着盐层与深红色鱼干。


    过于暴烈的日光打在海面与屋宅上,直视过久眼前便会绽开一小片黑色污迹。温暖海风无时无刻抚摸着暴露在外的肌肤,略微潮湿黏腻,不知是吞吃了多么饱满的水汽,抬眼便可得到答案,那是撑开天地的蓝。


    裳熵伸手遮在眉间,眯着眼哦哦叫:“好宽,原来这才算是真正的海!这么看的话狭海只能算是湖啦。”


    慕千昙道:“废话,难不成真活在海里,天虞门也没那么大。”


    两人最终落在镇外一片空地上,她收起白鹤,和守在村口的说了来意后进入镇子。迎面可见的居民皆是略显皲裂的紫黑皮肤,服饰色彩艳丽简洁,眼睛明亮,头发无拘无束,说话声音洪亮清楚,和她一样来此地的旅人很容易区分。


    巷道地板铺着大块的卵石,两边房屋的泥灰色墙壁嵌了一排排贝壳,还有大鱼形状的木刻。裳熵哪里都想看看,走的比她慢几步,想找妖物的念头又抛之脑后了。


    路过一家旅店,慕千昙住了脚,往里看了眼。这里应该是由店主自己家改造出来的,一层全是生活设施,门口还晾晒着衣物,上面加高了两层,风格有点不搭,用来待客。


    下方院里坐满了赤着上半身打牌的汉子,喊声震的屋顶瓦片都要碎裂,熬煮于锅里的烂肉香气浓郁飘出,混杂着不易察觉的汗味。这里就是今晚要住的地方,但慕千昙并不是很想进去。


    店主就坐在大门外头,脚边放着一盆螃蟹,一盆花生与黄豆芽。他赤脚踩在草鞋鞋面上,拿剪刀剪断螃蟹八个爪,手底下盆里已摞高了小半盆,他支着眼睛问:“住店?”


    慕千昙迟疑片刻,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前几日是否有一位秀丽公子来你家店住过?”


    店主摇头:“没来住。”


    他把剪掉腿的螃蟹身子扔到身后盆里,给爪子浇上一坛秘制调料,再加入花生与豆芽,慕千昙鼻尖只能闻见腥气,想象不到这东西有多难吃。


    “没有就算了。”慕千昙平视前方:“不住店,找人。”


    实际上也不算是找人,她方才问的那位秀丽公子就是男主。按原著时间线来说,这个时候他应该已先女主一步来到江口镇了,但由于剧情改变,他会不会来已是一个谜,而店主的回答也证实了这次男主果然还是没出现。


    没出现更好,要是他来了一起抢活骨肉才是麻烦。


    裳熵欣赏完屋宅也走到这边了,闻见店主手底下那盆不明生物的味道,居然说:“哇,感觉很不错,想吃。”


    “就没有你不想吃的。”慕千昙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没过多久,她走出了镇子,来到码头。这里便可毫无遮掩的看见海天全貌,发丝在脸颊边快速拂动,浓浓“海”味让她嗅觉都有短暂的失灵。


    码头少说听着几十艘大船,船上人来人往忙碌不堪,下面也是差不多嘈杂。慕千昙沿着海岸往前走,裳熵跟上了她,手里拿着一把腌蟹腿:“你要吃吗?那个老板说我长的漂亮,送给我吃的。”


    慕千昙道:“你开始做要饭老本行了。”


    裳熵吮吸一条蟹腿:“没有哇,他正好再做,我正好想吃,就尝一点点。如果换做是我在做的话,我也愿意给别人尝呀,美食是需要分享的。你不吃吗?”


    “不吃,腌渍尸体有什么好吃的。”


    “你这么说的话真是”


    这时,一位油头满面身着黑袍的道士走来,神秘兮兮道:“这位仙子,老夫观您脸面有大富大贵之相,而机缘就在今日。容贫道斗胆猜一猜,您这趟出海想去的是万药仙岛,是与不是!”


    慕千昙脚步不停:“是,你待怎的。”


    道士小碎步跟在她身边,殷切道:“这就让本道算中了,说明咱俩有缘分。贫道不得不问有缘人一句,您瞧着这么年轻又脸生,与您妹妹是头一遭来吗?”


    裳熵:“谁是妹妹?”


    慕千昙道:“是头一遭。”


    “可又叫贫道猜算中了,”道士一拍腿:“那仙岛在大海深处,没有经验的人是很难找到的,过去的海路上也是七七四十九难危机四伏啊。像您这样的柔弱女子,若是没个实力强劲的结伴而行,稍有不慎那可就要香消玉殒了。”


    裳熵问:“谁是柔弱女子?”


    道士一眼就看出这俩人里拥有决策权的人不是这小姑娘,便还是对着女人发力:“贫道这里有一计,能保得您平安,还能带您去仙岛上发大财,那么多人里只告诉您一个了,要不要听?”


    慕千昙反问道:“你知道仙岛在哪?真的?”


    道士拍拍胸脯:“千真万确,要是有半句假话,贫道毕生功德全喂鱼!”


    “行,”慕千昙颔首:“既然你去过,请问这里距仙岛有多远?要多长时间能到?”


    道士眼珠微转:“有近几百里地那么远,约莫要走两三个月吧。”


    慕千昙驻足,问向旁边另一位道士:“这位道长,请问这里距仙岛有多远?要多长时间能到?”


    原来是方才沿着海岸走路,不知不觉间,竟是碰到了另一个和原先这位差不多装扮的道士,不过多了一些微小的扮演,装的更像了。


    他原本叼着根草,百无聊赖看着码头上来往人群,忽而生意上了门,看也没看便不假思索道:“那可远了,几千里呢,得走大半年。不过您跟着贫道可以抄近路,只需四五个月便成啦。”


    这一说完,才发现还有位道士在,顿时变了脸色。慕千昙则是问道:“你真的去过吗?你们两人说的不一样,谁真谁假呢?”


    有同行在,后面那道士坚定道:“我是真啊,这一片就我真真去过,所言非虚!”


    前面那位不高兴了:“你放屁!去过的是我!仙岛哪里有几千里,莫在这里诓人了。”


    “诓人的是你吧?上回就见你把一家人带沟里出不来了,还在这害人?”


    “我哪里害人了?分明是你”


    趁他俩吵架,慕千昙不动声色走出了争吵中心,沿着海岸线接着往前。全程都没被影响到脚下步速,仿佛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裳熵回头看了好几眼,那边两人越吵越厉害,已经发展到对打了:“师尊,他们是骗子?”


    慕千昙:“嗯。”


    裳熵嚼着蟹腿:“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千昙道:“没有任何人会慷慨到愿意给别人分享致富经,而是会选择闷声发大财。那些口头上说可以带你挣大钱的,十有八九是想从你口袋里挣钱,骗术的一种而已。”


    说是带她们去万药仙岛,但实际情况可能是想把她们骗进船里,药倒之后抢劫钱财。骗术并不高明,真正大宗人的人不需要他们这种路边小船,但那些想来江口碰碰运气且涉世未深的散修,就很容易上当了。


    至于为何知道还有另一个道士,那纯粹是瞎猜的。


    按照她的经验来说,区域性骗子往往会扎堆活跃在某个地方,而且彼此是竞争关系。就像火车站里卖假冒充电宝的老人,和旅游景点里卖某种特定坑人的高价食物等等,是一个道理。


    既然真的碰到了,不上演一出狗咬狗的好戏,那可就太浪费了。


    裳熵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师尊你懂的好多呀。”


    “是你太蠢。”慕千昙讽她一句,望向海面,觉得距离差不多了,停下脚步,下巴轻点前方:“你去给我办件事。”


    白瞳自她后颈飞出,立在海边。她道:“这个方向一直飞,会有一条褐色海蛟,你去解决他。”


    裳熵没问原因,点头应是,仰头一把吃掉所有蟹腿,擦擦手爬上了白瞳背部,抱着她脖颈道:“我回来的时候还想吃蟹腿。”


    慕千昙道:“一个时辰之内来回,我就买给你吃。”


    裳熵抬手:“遵命!”


    白瞳振翅飞远,有裳熵给她调整方位,就算主人不在也不会迷离。


    慕千昙在她们出发的那一瞬便转身回了镇子,找了一家还算干净的店铺吃了饭,果然对太对鱼类制品接受困难,但她也不是个浪费食物的人,好歹是吃完了,去观赏片刻海景后再去观赏那俩道士打架,和人群一起看热闹。


    算算时间快到,加上天际出现了熟悉的影子。慕千昙找到了一艘停在海边的大船,船长与水手们坐在码头墩子上愁眉苦脸。


    “请来的仙人还没来吗?”


    “说这里远,而且海上的妖怪不好对付,都不愿意来。”


    “一个个废物,修行不就是为了斩妖除魔吗?一只海蛟就把他们吓住了?”


    “怎么说也是条四五丈长的大海蛟,看着确实吓人啊。”


    “那怎么办,不能再耽误了,再不出海哥几个全都饿死算了。”


    “出去碰着海蛟是死,不出去憋这里也是死,干脆出去碰碰算了,万一就好运”


    “帮你们解决心头大患,会给多少赏金?”一道格外清冷持重的嗓音打断他们碎语。


    在一堆肌肉膨胀的紫黑色大汉中间,慕千昙如一朵格外轻柔的云飘到船长面前,气定神闲之姿,绝非等闲之辈。


    水手们静了静,都在谨慎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原著也没有指定万药仙岛的具体位置在哪里,光凭借自己是不可能找到的,但还有一个百分百抵达的方法,那就是登上原著中男女主都会登上的那艘捕鱼船。


    而他们登船的契机,就是那条海蛟。


    船长放下酒杯,磕上膝盖。他脸上留着厚实的灰色卷曲胡须,面容皮肤饱经沧桑,鹰一般锐利的眼上下扫动:“想拿钱,得看你有多少本事。”


    慕千昙眸光静谧:“可以让你用海蛟的头做个新酒杯。”


    几位水手笑起来,船长也咧开嘴,灌了口酒,站起身道:“我也不是迂腐之辈,瞧见弱女子便觉得你没能力。”


    “我也听说,”他向前一步,身躯阴影盖下:“仙家都是像你这样看着弱质纤纤的,我姑且信你厉害,但你可不能借此说大话,知道那只海蛟吞吃了多少仙人吗?”


    慕千昙道:“爽快点,多少钱。”


    “好一个爽快!”船长伸出五根手指:“五百金。”


    五百金,这是原著男女主得到的钱数。他们觉得无所谓所以也没讲讲价,但慕千昙可不能接受:“太少,我要五倍。”


    水手们再次笑起来。船长转身看他们一眼,也笑着把酒杯捏碎:“口气是真大,你要是真能呈上海蛟的头,我给你十倍。”


    慕千昙轻笑:“成交。”


    一声鹤鸣从天上传来,一道长长的阴影忽而出现在地面。不知看到了什么,周遭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众人皆仰着头,呼啦啦散开出一个相当大的圈子。


    接着,褐色影子从天而降,水手们惊吓窜起,船长满眼震撼,所有人亲眼看着那只庞大海蛟重重摔在女人身后,而女人裙角飞卷,纹丝不动。


    海蛟并未死去,身上几处鳞片被烤焦成黑色,扭动着身躯自干涸喉咙里发出嘶吼。裳熵抱着白瞳脖颈盘旋于众人头顶,大叫道:“师尊,我到了,我要吃腌蟹腿!”


    水手与船长已彻底呆住,慕千昙始终没转头看那只海蛟,伸出手掌抬眸道:“十倍赏金,加一包腌蟹腿,说到做到。”


    第134章 她晕船!


    十倍赏金不是个小数额,但船长是个爽快人,真能说到做到,掏空自己家底也要把这个钱给付了。


    拽出金桶,开灌倒钱,哗啦啦堆出一捧,他倒完最后一个金币后发现数目不够,张罗着让其他也受海蛟困扰的船长们交钱,东拼西凑之下,总算把这钱凑齐了,交到女人手中。


    还补充一句:“腌蟹腿船上有,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沉甸甸的袋子里散发着浓重铜臭,慕千昙却丝毫不嫌弃,简单点了数便装好。回眸时发现有不少人已聚在海蛟身边,手指戳戳,口中赞叹,想不到困扰了他们数月的海蛟之乱就这么简单解决了。


    裳熵翻身飞下,落在女人身边。她歪着脑袋,捧起双手:“我的腿呢?”


    慕千昙道:“等会有的你吃。”


    抬手按住少女的脸,把人推开,另一手绕至后背摘下孤鸿王弓。她将弓对准海蛟头颅,两指搭上弓弦,缓缓拉开至耳下,冰蓝色箭矢搭上弓弦,在松指刹那离弦而出,刺入海蛟头颅后轰然爆炸,碎肉与红血飞溅了一大片码头。


    “下次做干净点,”慕千昙收起弓,瞥那位想静悄悄逃跑的少女:“不杀了还要留给我杀吗?”


    裳熵缩起肩膀:“唔唔唔什么?”


    在最初的惊吓后,村民们也不害怕这只海蛟了,虽然他极为庞大且外貌瘆人,但他已经死去,不具有危险了!众人欢欣鼓舞,庆祝这个为祸良久的妖物终于被正义灭杀,商讨着要拿那么大的尸体怎么办。


    有人拿刀想割下一块肉尝尝,慕千昙冷冷提醒:“肉有毒,不怕死的可以试试。”


    听见这话,连人带刀都迅速消失。


    妖物尸体需要得到很好的处置,更别提这种身躯巨大的生物,光是天气炎热这一点就容易腐烂后出大问题,再加上尸体上逐渐积累的怨气,诞生诅咒就处理困难了。


    慕千昙叫来镇长,说明这事严重性,让他组织一批居民用利刀把海蛟肉块拆解,骨头则是打碎扔进海里,直到夜幕降临才彻底解决,顺便把骗人的道士一起抓了。


    当然,这些活都是裳熵带人干的,慕千昙出了个命令后便优哉游哉去散步了。


    码头上的海水晒干了,只留下一层薄薄的盐粒,又被往来的人群踩碎。那海蛟制霸水域许久,众人被憋在码头不敢出海,都憋坏了,如今所有船只都可正常出行,就算是大半夜也忙的热火朝天。


    目送蛟骨沉海,慕千昙找到那位船长:“你们明天出海带我一程。”


    有个仙人愿意共同上路,算是一种间接守卫,可防妖邪入侵,是再好不过的事。是以船长一口答应,并未多问,只是最后好奇道:“仙人如何得知我们明日开船?”


    慕千昙胡说八道:“海蛟告诉我的。”


    船长肃然起敬。


    忙碌了一天,该考虑到在哪里休息。想到白日里瞧见那旅店的模样,慕千昙并不想去那住,想必会吵到天亮也不休止。


    反正男主又不在,没有过去的必要了。于是她和船长说了声,带着大傻龙先一步登船,找了个整洁的房屋入住。


    比起岸上的房间,船上显得低矮许多,也有些沉闷潮湿,但慕千昙并不挑剔,能住就行,去打了热水洗漱完便钻进被窝了。窗户开着,只有两尺左右的宽度,裁剪出方方正正的夜空,只把月亮漏了一个小角,光晕糊入夜色。


    她看了会月亮,忽而头一次在梦境之外的地方,想到了曾经那个家。


    也许是因为坐在船上,有一种即将远行的感觉吗?


    算了,不想了,赶紧睡觉。


    这一觉睡到了半夜,朦朦胧胧间,她听到细碎的咀嚼声,潜意识以为是老鼠出来,困意消了大半,撑床起来往旁边看。并非老鼠,而是那大傻龙。


    她坐在地上,岔开两腿,中间放着一个高度到自己胸前,足有她两倍宽的圆木桶,桶里装着大半桶腌蟹腿。而她一手抓了一把,吃的正香,见女人醒了,不忘问一句:“吃吗?”


    慕千昙把被子扯到下巴,后脑勺磕回枕头上:“我记得船长有给你安排房间吧。”


    裳熵道:“我想在你这里诶。”


    慕千昙道:“有床不睡你睡地上。”


    裳熵道:“这里有你呀。”


    慕千昙道:“对牛弹琴。”


    她默默躺了会,听着某龙吮吸蟹腿的声音,忽而想到一个问题,腌制品里面会有放上料酒之类的东西?


    这念头一出,她顿时躺不住了,掀被下床走到木桶前,俯身闻了闻气味。蟹腿与豆芽花生混在一起后腥味还是有少许,但经过了某种特殊调配的腌料后减弱大半,而她担忧的酒精味道并不存在。


    见她走过来,裳熵以为她对这蟹腿感兴趣,赶忙把桶往前推:“真不吃吗?我感觉好香啊。”


    这种东西里面就算是没有酒精,估计也是给水手们用来下酒吃的。蟹腿能有多少肉?价格也便宜,吃的不是这个,而是泡在调料里沾了点味道就能像嗑瓜子一样去磕,不过放在裳熵这里就省去了吐壳的功夫,全部吞咽了。


    “没兴趣,”慕千昙抬眸看她脸蛋,莫名笑意盈盈的,不由得问:“你笑什么呢?”


    裳熵晃着脚:“今天天气真好。”


    “”慕千昙无语:“大半夜的。”


    她转身回到了床上,最后警告她:“不要发出声音,否则把你扔海里。”


    “哦哦晓得啦。”


    第二天,慕千昙是在极为嘹亮的开船号角中响起的。


    窗户一夜没关,靠近窗沿的部分湿了一片。外头天地宽广,飞过几只海鸥,潮水拍岸声均匀且有规律,除了船身在震动外,窗外不变的景色感受不到船体在移动。


    慕千昙坐了一会,倒头又睡起来。要行驶到仙岛附近还很早,她至少得在这船上住她十天半个月,就当是放松休息吧。


    再睡醒起来时,很奇怪的,她没感受到任何轻松。


    腹部传来饥饿感,慕千昙捂着肚子,还是起床洗漱。洗完后简单吃了点早餐,去甲板上透风。


    船离码头已有很长一段距离,那边逐渐与海面融为一体了,船身随着海浪前后左右轻摇着,甲板上水手们正在准备捕鱼要用的种种工具。


    裳熵站在甲板最前方,张着嘴朝前,嘴里灌了不少海风,头发都快被向后吹定型了,变成了长发大背头。


    慕千昙总是难以理解这大傻龙的行为逻辑,走到她身后不远处问着:“你又犯什么病呢?”


    裳熵扭头:“我想尝尝海风是什么味道。”


    “你的鼻子是干什么吃的?”


    “鼻子是气味,我想尝味道,用舌头尝的那种。”


    慕千昙冷哼:“你的胃液反流进脑壳了吧,不然脑子也不会被消化的那么干净。”


    “才不嘞。”裳熵摇头,又试图品尝起风。


    慕千昙脚步停下,没再往前走,扶着船体栏杆看向远处海面。


    真是离奇,只是性格问题吗?这大傻龙为何总是那么开心呢?常常有一种和她不是生活在一个世界的感觉。


    还是说,蠢的人就是更容易获得快乐?


    外面空气比屋里要清新多了,可慕千昙站在这许久,并没有感觉到起床后的不适有所减轻。


    怎么回事?


    视野有细微的扭转,身体各处也在不轻不重的抗议着,她用灵力走了遍全身,没找到问题。


    正在这时,船体晃动的频率高了些,不少木桶倒下滚来滚去。慕千昙眼前犯晕,胃部皱缩,这熟悉的难受终于让她意识到自己身体出现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状况。


    她晕船!


    第135章 你开花的时候就会变成粉色


    关于晕船的记忆早就停留在幼时,那个自己还能仗着年纪小轻微撒娇的时候,因为不喜欢坐在船上的感觉,所以从没有参加过游轮聚会。回想起来,这可能是她人生里少有的,仅靠耍赖就能达到目标的事情。


    那是较为古老的回忆了,以至于慕千昙都忘记,自己居然还会晕船。


    有了这种意识后,种种不适都能找到对应来源,但因为从未处理过,她脑中没有相应的解决方法。


    怎么唯一童年逃避过的苦难,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找上门来了呢?


    慕千昙握住大船栏杆,视野中一半是原木一半是泛着泡沫的浊浪,身后水手们的吆喝此起彼伏。她一下下咬着下唇,直到那处皮肤扩散出不正常的干燥区域,这才在又一次眩晕下离开甲板。


    不能站难道还不能睡吗?


    她记得晕车就方式可以用这种方式缓解。


    回到屋里,她倒头睡下。但由于昨晚上加清晨睡得太饱,现在是清醒到有些恶心,即使找到了最温暖舒适的姿势也毫无睡意。


    要不然去问问大夫吧,这种一出海就是好几个月的大船,肯定会带上一位大夫的。


    可是,她刚刚才帮忙平息了海蛟之乱,按理说现在是个非常神秘莫测且功力深厚的大仙形象,结果刚开船就原形毕露去要晕船药,不就要被这些人看轻了?怪丢脸的。


    到时候船长他们必定会悄悄说,原来上仙也不过如此。


    不行不行不行。


    她其实并没有很在乎面子吧。但自尊心总在奇奇怪怪的场合发扬光大,比裳熵那大傻龙还要容易失控,使得她现在只能做闷葫芦。


    真倒霉,她这次带足了伤药,却唯独没想到还会晕船!


    天意弄死人!


    慕千昙缩起身,脸埋入被子里。


    不过说到底,这也不是她的错。她的药包是满的,面面俱到连自制的棉签都带上了,这还能说她想的不周到吗?


    要怪只能怪原主体质太差了,先天不足的半妖,没有办法,身体就是孱弱。


    退一万步说,她晕船也是上辈子的事了,这次还会晕,怎么算也不是她的问题。


    虽然现在没人在追究她晕船的罪责,可她在晕乎之下已给原身定了好几次罪,并成功在被子里闷出了一身潮汗。


    不能再这样了,得想个主意,旅途至少也要走个十来天呢。


    由于状态不佳,她脑子转得格外慢,随着船身摇晃,仿佛在海里沉浮似的。想了小半个时辰,终于想到方法。


    她可以乘坐白瞳!


    哗啦掀开被子,慕千昙抹去额前细汗,直接起身踩上窗沿,从那空间钻出去,掉入海面之前唤出白瞳接住自己。


    撞击船身溅起的海水打湿白瞳脚尖,她一展双翅拉住下降趋势,带领身后主人一同擦过海面飞上高空。慕千昙抱住厚绒毯般的白色柔软。察觉到舱内窒闷味道远去了,这才撑开眼。


    下方是两端流畅中间滚圆的深木色大船,上面展开背鳍般的三道船帆,整体看起来如玩具般小巧精致。置身其中时感觉到庞大的事物,从高处看不过是巴掌大的微末存在。


    耳边听到细微的鸣叫,慕千昙侧耳,分辨着白瞳这不同寻常的声音。虽说完全听不懂,可刻入血缘的深刻勾连还是让她明白了这位妹妹的意思。


    是在担心她。


    “我没事。”慕千昙半张脸贴靠着她的蓬松羽毛,一手轻轻拍着她脊背:“不用担心我,就是有点晕船,老很老很老的毛病了。”


    她说完自己都想笑,不管是老毛病,还是远古毛病,总之就是有很多毛病,像个哪里都不好用的临近报废的机器工具。


    老话说的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把体质弄好,就算她之后成功逃脱了,还是要过这种不舒坦的日子。


    反正这一趟要去的地方是万药仙岛,草药天堂,趁这次机会,说什么都得弄一大堆药回来,满载而归,吃到壮硕如牛再停下!


    脱离船体后眩晕感逐渐减轻,慕千昙好歹把自己支棱起来,摸出那本借来的草药大全,先捡贵重且拥有治疗效果的开始琢磨。


    时间渐渐流逝,腹内饥饿感增强。她下去简单吃了点,又像个风筝一样飘高。


    在船上人不间断的赞叹间,蹲在船首给头发塑型的裳熵察觉到信号不对,四处观察是哪里出事,抬头才发觉是自家师尊跑天上去了。


    终于到了吃饭时间,她很想去问问那个女人怎么了,可还没搭上话,就被砰的一声关在门外。


    接着,她眼睁睁看着那优美的白色巨鹤再次展翅翱翔。


    凝视着天空上的那一抹白,少女嘀嘀咕咕:“干嘛老是飞高啊,不累吗?”


    头顶的蓝色天空渐渐被橘色涂满,再然后沉入黑夜,慕千昙没法再吸取任何一点光线来看书,也不能总是让妹妹浪费精力飘在空中,只好放弃。


    认命飘落回去,她快速洗漱后爬上床,催眠自己快速入睡。


    临睡之前,她想起自己进来时反锁了屋门,推拉不开,而窗户外面就是海,是非常不方便爬行的。


    某条属性为老鼠的大傻龙,今晚可溜不进来了。


    白日除了吃饭时间都在天上,晚上回来短暂睡个觉,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有七八天,再怎么动作迅速,她还是在第九天晚上被堵在了走廊。


    “你怎么了?天天在上面不下来。那么懒的人突然这样做,事出反常必有妖!”


    “让开,”慕千昙没什么精神,甚至没有骂她,只是平静表达诉求:“我要回去睡觉,别挡路。”


    裳熵双手展开,挡得更严实,睁圆眼观察女人面色:“你是不是瘦了?”


    慕千昙掀掀眼皮:“起来。”


    裳熵向前一步:“是瘦了,而且脸色好差,你怎么了?”


    她嗓音略带惶恐:“不会是什么大病吧,憔悴的太厉害了!”


    慕千昙眼角微抽:“”


    这几日虽说大半时间都躲在天上,但睡觉时还是不可避免受了影响,加上吃不太下饭,可能是有点消瘦了,但也不至于到憔悴那么夸张的地步吧。


    不过夸不夸张都和这人没关系,慕千昙推开她肩膀,兀自回了屋,屋门快关上时,被一只脚挡住,门缝里露出半张脸:“你是哪里不舒服呀?是吃不下饭吗?告诉我吧。”


    她用力关门,但是那只脚没有躲开意思,反而手掌也扒住门扇,少女可怜兮兮道:“你不告诉我,我今晚要睡不着了,我不想看你难受。”


    慕千昙冷道:“告诉你干什么?你是大夫吗?”


    “不是。”


    “那还多此一问。”


    “我可以帮你想想办法。”


    “用不着。”


    她拒绝得干脆,但也没有继续关门了,掉头往床边走:“我要睡觉,敢打扰我你就”


    “我就自己钻进海里去,”裳熵开门挤进来,走到她背后,伸手贴上她后颈:“是生病了吗?”


    脖颈处是稍微狠厉的风吹一下就会瑟缩的敏感肌肤,忽而在没有防备下被一片滚烫接触,慕千昙像是被电打了,闪身朝前跌去,扶着床才没倒下,捂着后颈扭头过来,坚定道:“你想死。”


    裳熵双手合十,回想着余温:“你没有受风寒吧,温度好像是正常的,所以只是不想吃饭吗?”


    慕千昙道:“你还是想死。”


    裳熵声音提高了点:“你配合一下我吧,干嘛脾气老是这么差,我又不会伤害你。”


    屋子太小了,她这句不算特别大音量的话也显得有点吵耳朵。慕千昙听罢,呵笑一声:“吃一桶蟹腿长一身胆肥,你敢命令我了?”


    见势不好,裳熵果断软化:“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一无是处,蠢笨如猪。所以除了没有食欲,没有力气,是不是还有点头晕?应该睡眠也不好吧。”


    慕千昙想踹她,奈何刚抬脚胃部就是一阵痉挛。她只得收敛许多,躺上床进入万物不闻的入定状态。


    “所以还有干呕。”裳熵见缝插针的确认完了,转身夺门而出,不多时,又兴风着狂奔回来:“我问了大夫,她说很有可能是晕船呀,而且还教了我怎么治,来来来,我帮你!”


    她说着就蹲到床边,看架势是想帮自己按摩。


    虽然心意是纯粹良好的,但慕千昙并不想接受,只想把她抓到高空再毫不留情地砸进海里。她辛辛苦苦坚持了那么多天没有找大夫,被这混蛋玩意直接一嘴给捅漏了!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要不然下船的时候报封灵上仙的名字好了。


    朋友就是要用在这种时候的。


    “我没提到说是你难受喔,我说的是我自己。”


    裳熵撸起袖子,手指围着某片肌肤揉按:“你那么爱面子,肯定不想让别人知道你不舒服,所以才那么多天都没找大夫,我说的对不对?我刚刚和大夫说是我自己生病,你不用担心啦。”


    脑子也有少数灵活的时候,慕千昙睁眼:“人大夫又不傻,你有事没事他看不出来吗?”


    不管是陆地还是海洋,永远都是这副极强适应能力下的明亮活力状态,肯定不会懂她是怎么想的。所以说身为女主就是好啊,总是能够轻松拿到最好的设定


    手腕上传来烫感,慕千昙立即抽回手,警惕道:“干什么?”


    裳熵揉着自己的手腕,仿佛确认着什么:“我想找穴道,那个大夫告诉我揉。捏一处叫做内关穴的地方,晕船状况会好很多。”


    慕千昙道:“你告诉我穴位在哪,我自己按。”


    裳熵道:“要按很久的,你有力气吗?”


    “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


    “好吧。”


    裳熵绷紧手掌,展示出腕部,距离掌根三指并拢的宽度左右,有一点红紫色格外显眼,应当就是那处内关穴。


    虽然她说需要按很久,但这个颜色未免有点过于深黑,都不像是为了缓解晕船按出来的,而是被砸后破皮受伤了。


    慕千昙道:“那个大夫手劲挺大的。”


    “不是,”裳熵摇头:“我不是专业的,总是害怕他给我说完我就忘了,而且我身上小伤都消失的特别快,我就让他先大力按一下,按出暂时消不下去的痕迹,这样我就可以对照着找你手腕上的穴位了。”


    慕千昙一时无话可说。


    少顷,她无奈道:“你让大夫用笔给你画一下,不是一样的?非要弄伤才能留痕?”


    裳熵僵住,慢慢张圆嘴,高声道:“哦,也是喔!”


    慕千昙又躺倒,揉着眉心:“要不然你别修仙了,先去接受一下九年义务教育吧。”


    “啊?”


    “高*中三年不要浪费,潜心磨炼技艺后大学报考抹墙灰专业,一定能有所成就。”


    “啊?为啥?”


    “因为我看出来了,你很擅长抹平缝隙,毕竟你的大脑一片光滑。”


    “啊?”


    “没事。”


    还是对牛弹琴。


    “我听不懂,但是我感觉你在骂我,而且骂的很难听,”裳熵皱八字眉,鼓起脸颊,轻哼了几声:“你骂就骂吧,如果能让你开心的话。”


    她把脸别开,手腕抬高:“不过,我都被按受伤了,不能浪费。你嘴上骂,手上不能停啊,快对着试试,没有效果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从来不指望古代有晕船药之类的东西,不过穴道按摩的确还算可信,毕竟到现代也不缺类似疗法。慕千昙也轻轻卷起袖口,捞住少女手腕往自己这扯了下,口中道:“我骂你从来都不是为了开心。”


    裳熵道:“那是为了什么?啊我知道了,为了鞭策我。”


    “不,为了快乐。”


    “开心和快乐有区别吗?”


    “没区别。”


    “哼哼,又耍我,可怜猫官总是被欺负,一点威严都没有啦。”


    手指沿着腕部滑到穴位附近,对比着找准位置之后,慕千昙的指尖从少女手腕点到自己腕上,缓缓揉捏着:“尊严这东西是自己挣来的,你平白无故问别人要尊严,谁会给你。”


    裳熵撅了撅嘴,明显不赞同这话,且莫名发散到另一个话题上:“你是不是太在意别人的想法了,这样活着好累的。”


    “就像晕船这件事,你只需要开一次口,也许就能舒服好多天,可你非要忍着,难道那些痛苦只要靠忍就能熬过去了吗?为什么不愿意尝试接受别人的帮助呢?”


    慕千昙道:“你怎么确定别人所谓的帮助,不是为了让你更凄惨呢。”


    “我觉得大部分人都不会这么想吧,除非曾经经历过的,”裳熵微微歪头:“师尊经历过这种事吗?”


    冷笑一声,慕千昙垂下眼睫:“别胡乱揣测我,这事揭过。我不找他是因为仙人之躯与常人不同,那凡间大夫医术平庸,哪里看得了我,找他也是浪费时间而已。”


    裳熵眨眨眼:“但你现在还是尝试了揉穴道。”


    慕千昙把被子扯起来,侧躺下准备睡觉。裳熵赶忙道:“哎呦我说错话了,你再试试啊,这才两句话的功夫,肯定没效果的。”


    “别烦我了。”


    裳熵拿她实在没辙,强行再去忤逆只会让她更生气,没准还会爆发争吵甚至打架,但这些对于师尊目前的身体来说都不好。她沉思片刻,出了屋子,找到洗漱之地把两手连同手腕,手臂,甚至到手肘都清洗干净,这才回屋。


    “我把自己洗干净了,比快要下锅的鸭子都干净,你不许嫌弃我了,我来帮你按。”


    躺在被子里的女人后脑勺动都没动,低声说了句:“用的什么对比。”


    裳熵就当她默认了,复跪在床边,极其小心的把手指钻到女人手腕下方,像是拆地雷般缓慢搬到床沿,找到穴位后有规律的揉按起来,好在没有受到排斥或拒绝。


    片刻后,她道:“师尊,你的手好凉。”


    慕千昙半睁着眼,望着有霉菌攀爬的深色木质墙壁:“是你烫的不正常吧。”


    “我这是身体好的表现,大夫说我火力很旺盛呢,一点都不像有病的。”


    “因为那不是脑科医生,看不出你真正的问题所在。”


    “又在骂我了,其实说实话,我不算笨吧。”


    床上女人沉默了。


    裳熵一手捧着那细瘦的腕,一手不轻不重压住那点,肌肤上很快浮现薄粉色,让人实在不想再对着那点用力。不过为了让她康复,还是咬咬牙规整手法。


    “你的皮肤好细啊,就像那个雪,雪花一样。”


    慕千昙缓慢翻身,仰躺下来,视野转到了天花板:“那是死人吧。”


    裳熵道:“呸呸呸,我不爱听这话。那就不是雪,是,是那个,嗯,是昙花的花瓣,你开花的时候就会变成粉色。”


    ‘噗咳咳咳’耳边忽而传来喝水呛住的呛咳声,慕千昙蹙眉,心声道:‘你什么时候退化到水都不会喝了?’


    李碧鸢快把肺咳出来了,半天才缓过来,声音哑了:‘没没没,我只是大受震撼而已,果然越是不懂的越是口出狂言。对不起你当我不存在吧,啊,我就是不存在,我下线了啊昙姐,拜拜——’


    连线声突兀截断,麦克风敲在台面上发出一声长长的高频。慕千昙差点聋了,低声骂道:‘被狗撵了吧,这么着急。’


    “师尊,你过去是怎么长大的?”裳熵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问了个眼下最想知道的问题。


    慕千昙道:“你怎么长大,我就怎么长大。”


    裳熵道:“不是说吃吃喝喝这种,是指你身边有谁?你经历了什么?这种之类的。”


    慕千昙淡淡道:“我不觉得我们熟到可以谈论这些。”


    这种瞬间拉开距离的话往往会让提问者感到羞恼,觉得自己受轻视,或者自作多情,自取其辱了,从而不会再对提问对象有任何冒犯的想法。


    此话想要逃避话题,或者挑衅提问者时都可以用,屡试不爽。


    谁知,裳熵没有被激怒,也没有怒火,反应比她还平淡,点点头道:“我知道了,那就是以后还有机会,等以后你觉得熟了我们再谈吧。”


    慕千昙瞥她。


    少女也恰在此时抬头,在对那双明眸对视前,慕千昙先挪开了眼睛,继续盯着天花板角落的霉变菌落。


    裳熵凝视着她侧脸,默然片刻后,低头道:“如果你觉得对我敞开心扉没有安全感,那就先不要说了,等我强大到足以让你毫无压力的说出一切时,再告诉我吧。”


    慕千昙揉着始终酸胀的鼻梁,也许是揉穴位起作用了,头晕与胃里发酸似乎好了许多。她扯唇笑笑:“自作多情。”


    裳熵道:“嗯嗯是我,都是我。你感觉这样揉之后有效果吗?”


    慕千昙道:“还行。”


    “头还晕吗?”


    “还行。”


    “还想吐吗?”


    “还行。”


    “那就是一点都没好呗。”裳熵没有气馁,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自己又拍拍衣摆出门去:“我去找找药,我记得大夫说船舱里有能缓解晕船的熏香,你等我一下。”


    慕千昙看向手腕,那里只留下一点指痕,应该很快就会消去了。


    简直和那大傻龙手腕上的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放下手,忘记自己该闭上眼睛睡觉,等到门口再次传来脚步声,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真的因为她的一句话在等。


    心中无语不过,本想不理门口那人,可这次的脚步似乎不太对,带着点试探,怀疑,不信任等等诡异情绪。慕千昙半坐起身:“你磨蹭什么?”


    裳熵打开门,先探出半个身子:“我刚刚在船舱里找熏香,然后不小心找打了一个一个”


    慕千昙冷冷盯着她。


    裳熵动动喉咙,终于整个人都站进屋里,把手里“东西”展示给她。


    “我找到了一个长着尾巴和角的小女孩。”


    第136章 不应该出现的暴风雨


    随着她走进来,慕千昙先是闻到一股时隔好久都没闻到的香味,注意力被瞬间转移,方才那句话听得就不怎么清楚。


    她目光被嗅觉勾引,看向裳熵的右手,那里端着一个木盘子,盘子里是一只烤的焦黄流金的烧鸡。


    她一个不爱吃海鲜的人吃了将近十天的海货,如今看到这一幕,腹内传来十分实诚的饥饿感,几乎让她眼睛看直了。


    早知道出海比赶路还折腾人,一定不会就那么轻易上传,最起码带点喜欢吃的东西在身上。


    “不知道这个小女孩是谁家的孩子,但我感觉肯定不是船长他们的。”裳熵说。


    听见这句话,慕千昙回过神来,这才看见她左手提着的玩意——一个眼睛睁大且滴溜圆的女孩。


    那女孩正仰着头,也好奇往这边看。她瞧着太小了,只有三岁上下,黑发头发乱成狂风中顽强的杂草,脸蛋仅有半个巴掌大,眼睛都要占了二分之一区域,嘴巴极红且嘟起来,唇珠圆润,像是个仿真度极高的娃娃。


    和精致到有些过头的容貌比起来,她身上衣服则相反的非常随意,应当是从哪个角落里扯出来的,像是一块七零八碎的布块拼凑,挂在肩上要掉不掉,露出的皮肤都是毫无瑕疵的奶白。


    这一整个小孩在慕千昙看来,用稍微难听点的话来说,就是不太像人。


    在海中独自前行了数天的捕鱼船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似人似妖的诡异孩子,这让人不由得心惊胆战的好奇,于是她问道:“烧鸡哪里来的?”


    裳熵才想起有个烧鸡,解释道:“啊,是因为那个大夫把我晕船的事告诉船长了,他觉得我是因为不习惯饮食所以才生病的,就翻箱倒柜找到了鸡肉存货,烤给我吃了。”


    没有嘲笑没有看低,反而是找来了船上相当稀缺的肉类来精心调配,这个船长人倒是不错。


    或者,慕千昙承认自己心里阴暗,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也许是那个船长想要讨好与上仙有关的人为自己谋好处罢了。不过以她这几天在天上观察,裳熵和水手们都打成一团的欢乐程度来看,更像是熟悉后朋友之间的照顾行为。


    “这个就给你吃吧,我吃别的就行。”裳熵端着鸡走到床边,把东西搁在床头。


    她左手原本拎着女孩的后衣领,没有和她接触,也就没有具体支撑。于是女孩扑腾着手脚,晃悠着给自己转了一圈,面朝屋门,两脚像是奔跑般前后划动起来。


    慕千昙擦干净手,斜了女孩一眼:“她在干什么?”


    裳熵还提着人,低头观察她,下定结论:“她想逃跑。”


    被吊着还想迈脚跑,这小孩怕不是有点傻。


    在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女孩踩着虚空,划动双腿许久,累到气喘吁吁也未能挪动一步。


    她喘息着耷拉下手脚,方才衣领因为她的动作被扭转半圈,现在随着她脱力又扭转回去,她再次与那个女人面对面。


    慕千昙对那女孩微挑眉头。


    女孩一个激灵,再次想跑。裳熵抬手把她拽高,往上轻轻一丢,再单手以怀抱接住。她盘腿坐下,一手从怀中抄出那本写有妖怪种类的书籍,抖开几页查看。


    由于女孩头发过于杂乱,慕千昙起初并未看见裳熵说的角,而随着刚刚她那一抖,女孩漆黑发丝间暴露出两只小巧的青绿色角芽。不属于她已知的某种生物,更像是从脑壳里长出了青色树枝,纠缠成一束并打磨抛光后的表面,说不上是植物还是动物。


    将鸡翅缓慢撕下来,慕千昙注意着手指外的其他部分不要沾上油腥:“别费劲找了,从哪里找到的就送回哪里去。”


    裳熵哗啦啦抖着书翻页,不赞同道:“你之前骗我说不听话就会长尾巴和角,我这会不傻了,知道这是假的。纯正人类才不会长角,所以这个孩子不是人,不能给船长他们。”


    慕千昙看她手腕间被按出的穴道痕迹,比方才还要紫红,心道:也没聪明到哪去。


    她道:“万一这是哪个水手的孩子,你这算是偷拐了。”


    裳熵道:“我才不是呢。而且那些水手都是人,人哪里生的出妖,你别想骗我。”


    “这个我的确没骗你。”慕千昙以一种不可捉摸的语气说完,垂眸启唇轻抿掉鸡翅尖上的嫩肉,只有靠近牙齿的部分粉唇沾了薄薄一层油腥。


    早些年遗留下来已刻入骨髓的种种习惯,致使她吃这种不怎么方便体面的食物也会稍微顾及着吃相。尤其还是在床上,就更加注意了。不能太急不能露齿,另一手还在唇下方接着,避免弄脏其他地方。


    分明是在昏暗狭小的船舱内,却仿佛在西餐厅品味高端美食一般,有种和周遭环境不太贴合的优雅感。


    裳熵目光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动动喉咙,才开口:“人怎么生妖啊。”


    慕千昙吃完鸡翅,将光溜的鸡骨搁在烧鸡木盘边缘:“没听说过半妖吗?”


    “啊!”裳熵豁然开朗:“我想起来了,书上说过,人和妖可以生下半妖,既有妖的特征,也有人的特征。不过书上还说,半妖极容易夭折,就算活下来了,命也不长久。这孩子会是个半妖吗?”


    她还从未见过半妖是何模样,便又往后倾倒身子,想去看那个趴在自己臂弯的女孩。


    许是察觉到目光,女孩抬起圆脸,嘟囔着嘴巴,张口要喝奶。


    “哎呀,”裳熵手忙脚乱把她再拎起来:“你还是个要喝奶的奶娃娃,但是我没有奶,师尊有吗?”


    “滚。”


    “师尊也没有。”


    女孩仿佛听懂了,星空般的大眼扑闪扑闪,短暂悲伤了数秒,便两只手握紧成肉团子,抱住裳熵的手腕,做了一个脸颊贴靠的动作,还闭上眼睛故意把呼吸加重,似在表达自己要睡觉的意思。


    裳熵理解这小动作,重把她提进怀里抱好,小心捂住她耳朵,悄声说着:“师尊,我这几天都和那些水手混在一起玩,我知道他们都特别害怕且讨厌妖物,从海蛟就能看出来啦,所以这孩子肯定不是他们的。”


    慕千昙道:“不是又怎样,从别人船上捡到的东西就是别人的。”


    前提是,这东西是个麻烦。


    裳熵把孩子抱得紧了些:“他们很讨厌妖物,还要把一个疑似是妖怪的小娃娃交给他们,不知道会怎么处理喔。”


    木盘边缘的鸡骨头越来越多,慕千昙抬眸道:“这孩子来历不明,恐是祸患,就算直接处死也和咱们没关系。”


    裳熵道:“我感觉她肯定不坏,她闻起来很善良。”


    慕千昙:“?”


    她知道这话没有说服力,支支吾吾了半天,为了留下孩子,想出一个荒谬的可能:“也许她是和我一样的妖怪呢?我不能害我同族的妖吧。”


    “人与人之间不是同族吗?互害时也没见手软。”慕千昙撕下鸡腿:“我们到目的地之后根本没时间照顾一个还要喝奶的小孩,早脱手早好,留着无用。”


    还同族,作为世上最后一只龙,其珍贵程度就如同黑暗世界里最后一粒火星。如果此刻随便一条船上都能找到同类,那这小说真要崩溃了。


    听她说这话,裳熵才想起来要问:“咱们这趟出去要干嘛呀。”


    慕千昙简短总结:“摸尸体。”


    从尸身上寻找活骨肉,这么说的倒是也没错。


    “摸”裳熵微微坐直:“尸体吗?”


    女人不说话,她也不再问了,琢磨着拿这孩子怎么办。


    方才的妖怪书籍掉到盘起的双腿上,裳熵低头看着,那是自己折过书角的,关于鹿妖的介绍。


    窗口吹进海风,要掀走那页,她赶忙揭开盖在女孩耳上的手,把纸页按下去,仔细观察那只鹿的角与尾巴,与部分文字介绍,忽而道:“这个小娃娃好像是小鹿诶。”


    这些天她把书里有角和尾巴的妖怪全部折起来,就是想和自己一一比对,不过现下自个没对上,先和这不知来历的小娃娃对上了。


    尖角像树枝,顶部尖锐,线条流畅等等,下一页里就连尾巴的形容也都是相同的。


    这是一只半人半鹿!


    鹿妖不可能生活在海里,而裳熵是从船舱中的空木桶里找到她,这说明她是在船体靠岸时偷偷溜上来的,时间上应当不久,否则这孩子早该饿脱相了。


    那么,也许她真正的亲人此刻在岸上吗?


    裳熵道:“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把这个孩子送到岸边,然后再去摸尸体。”


    慕千昙道:“动动你的脑子,回岸边把她交给谁?船上人害怕妖物,岸上人就喜欢了?”


    裳熵动了动唇,还没说话。慕千昙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及时堵回去。


    “没时间帮她找爹娘,我也不会帮忙,更不可能掉头。你要么自己带娃游回岸边,要么把她交给船长自生自灭,要么就自己把她照顾好不要耽误我办事,自己选。”


    所有可能都被堵死,而师尊那性子是不可接受忤逆的,裳熵只好抛下所有想法,手指捏了捏小娃娃肉嘟嘟的脸颊,小声念道:“我带你去摸尸体,你不会害怕吧,你只能吃奶吗?可不可以吃腌蟹腿?等到地方后我想办法给你弄好吃的好吗?”


    慕千昙慢悠悠吃完一整只鸡,木盘里剩下一小堆鸡骨。她正擦拭着手指,忽见床下少女抬头:“你吃好?我可以吃鸡骨头吗?”


    慕千昙:“”


    与别人分食都不在她接受范围内,现在居然有人要吃别人吃剩的骨头


    那个女人的表情有点微妙的奇怪,但好在没有直接拒绝,裳熵就当她答应了,握住木盘往自己嘴里倾倒。


    吃骨头如同吃肉,牙齿没有半分为难,最坚硬的骨骼部分在她口腔中也只有软骨硬度,嚼起来嘎吱响动,咕噜吞咽。一盘鸡骨很快被吃了个干净。


    慕千昙眉尾抽动,有点点点难以接受。


    毕竟那些骨头刚刚才与她的唇齿舌接触过。


    她难以想象自己吃别人吃剩的会是什么心情。


    不,这都不是吃剩的问题了


    “好吃,我吃到了烤熟的骨髓了,比肉还香呢。”裳熵舔舔嘴,大为满意,端着空盘起身,拖着小孩屁股往自己肩上推了推:“差点忘记我是要给你找熏香的了,你更重要,我先给你找,孩子的事之后我再考虑。”


    慕千昙扔开擦手的毛巾:“不用了,我要睡”


    谁知,就在这一刻,方才还睡眠极香的女孩猝然睁开眼,从裳熵肩上跳起,往窗外扑去。慕千昙眼疾手快,及时拦截,抓住她脚腕。


    与此同时,外界亮起一道几乎劈开天地的白色雷电。


    手中倒抓着女孩,慕千昙向外望去,没过多久,仿佛远古巨兽吼叫般的滚滚雷声从天幕压下,听得人心神俱震,以为要从天上探下一只大手把船只抓走了。


    这一声闪电还没晚,又一道白电炸开夜幕,整个海面与船舱内都是一片死白。裳熵嘴唇颤抖,询问:“怎么突然打雷了?”


    轰隆巨响之下,船体像是突然撞上什么,整个剧烈颤动,前后左右摇晃不定,桌上所有东西连带着桌子都歪倒,零碎物品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声啪嗒,而船体外面的类似声音更加响亮,外面下起了暴风雨!


    狭窄窗口外是魔鬼降临般的恐怖景色。海啸如同漆黑山脉从黑黝黝的远方逼近,一片片开在海面上的水花被雨水冲击到完全破坏了形状,潮湿阴冷的风如有灵智般呼啸着刮进船舱,犹如哀嚎。


    云层中的雷蛇攀击不断,只有偶尔亮起的天幕可看见那厚重的深色云层在呕吐般喷发出过量的雨水。


    大雨拍击着海面与船体,耳畔只有越来越大如瀑布般的雨声,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慕千昙被这番场景冲击到怔愣一瞬,很快被过于晃动的船身刺激到差点又要头晕。她咬牙忍住了,一手扣在窗沿,呢喃道:“又来了”


    剧情再次出现变动了,这是一场原著中没有的暴风雨!


    裳熵看见她的衣裙猎猎作响,唯恐她被风吹走,伸手去抓她裙摆:“你先回来,别离窗户那么近。”


    屋门忽而被人踹开,船长被吓到苍白的脸在雷光中越发悚然。他手中拿着两条绳子,嘴巴一张一合,可雷雨过大,裳熵听不见他说什么,便靠近点侧耳去听:“什么?”


    她听见断断续续的字句:“拴住别撞到昏迷”


    她拼凑出船长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让她们找个稳固的地方把自己拴住,不要因为船体乱晃站不稳撞到硬物受伤昏迷了,他们会快些想办法让大船逃脱这片雨云等等。


    虽然这天气确实吓人,但裳熵其实不太慌张,毕竟有她师尊在这里,这点小问题不至于解决不了,于是想要反过来安慰一下吓到结巴的船长。


    可她还没开口,船身忽而被一道浪花推高到半空,突如其来的超重感使得船长噗通跪地,窗外黑暗迅速滑动,紧随而来的是高空坠落,失重让人疯狂到眼皮抖动,船长大叫着。


    他出海了大半生,从没见过这般恐怖的暴风雨!


    慕千昙始终面色沉冷,扣进窗沿的手更加用力了。她预估这艘船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毁坏在这种地方,必然不能再前进了,那么万药仙岛有可能在这附近吗?


    她忍受了将近十天的晕船,可不能接受空手而归的结局。


    况且,若是没有原著这条线索,靠她自己去找,需要耗费的精力和财富可就如无底深渊了。


    她目光极速在外搜寻着,可惜还没找到什么,船身以一个不太妙的姿势砸落海面,这次撞击所产生的力量让船体发出十分不详的碎裂声。


    还没等船上众人喘口气,船身再次被一波海浪推高,又砸下,这次就那么好运保持全貌了。偏向瘦长的船体直接从中部断裂,船头部分扎入水中瞬间消失不见,只剩下后半天在苟延残喘。


    雨声中不断弥漫着船体崩裂之声,海水源源不断涌入船舱内,脚下木地板缝隙内溢出水迹。


    从船碎到船沉只有眨眼功夫,赶在自己所在的屋内灌入海水之前,慕千昙松开窗沿,反身抓住裳熵后颈。从小窗口钻出去太费时间,她一脚踹开窗沿边的船壁。


    整个船体侧面的木板都被她踹碎掉进了海里,而她跃出船舱的那一瞬间,白瞳自她后颈飞出,矮身接住悬空的三人,振翅拉高了高度,又没有太高引起雷光注意。


    半空中的雨水密集到打人会疼痛难忍,三人一鹤暴露于外界后立即全部湿透。


    慕千昙丢开小女孩,安抚着眼睛看不见而听觉格外灵敏的白瞳。裳熵则跪趴在边缘,努力在风雨中睁开眼看着下方逐渐沉下去的大船。


    海员们未经历过这种级别的狂风骤雨,刚开始都傻眼了,但在巨大求生欲作用下,能反应过来的都试图爬出船舱而找到漂浮物扒住,竟然大部分都保住了小命。


    裳熵见他们安好,大大松了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她瞳孔骤然缩到极小。


    大船残骸周边的海域里,似乎在雷光闪动下能看到一条条背鳍!


    是海蛟!并且不止一只!


    她前几天刚抓到一只海蛟,有充分的动手经验,也认得这玩意是啥样,所以她不会认错。


    就算在陆地上海蛟想吃人也轻而易举,更别提这是在他们的主场,那些刚刚脱离危险的船员们再次掉入虎口!


    裳熵心急如焚,想找师尊帮忙,可女人却眉目凝重的在大雨滂泼中寻找着什么,对下方熟视无睹,想来是不会出手帮助的。


    但仅凭自己,她不确定是不是那么多海蛟的对手,便还是硬着头皮问道:“师尊,你快救救那些船员吧。”


    慕千昙并未看她:“救?救哪去?你指望白瞳带这几十个人吗?”


    裳熵猜到了,说道:“那至少把那些海蛟”


    “你做不到吗?”慕千昙看她:“其实海蛟也长着角,你猜他和你是不是同族?”


    裳熵愣了愣:“同族?”


    慕千昙继续搜寻万药仙岛的踪迹:“我不会出手,你要救就去救。救完要放在哪,怎么带回去,都自己想办法。”


    她往下睨了眼,看见整艘船几乎全部沉没。


    还好那只烧鸡她提前吃完了。


    裳熵也意识到师尊所说是个大问题,这可是大海中央,这几十个人就算躲过了这场暴风雨,又该怎么回去呢?


    况且那么多只海蛟,就算她长有三头六臂也难以全部抵挡啊,总会有漏网之鱼来伤人的。


    怎么办


    几个暂时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拥堵在她脑中,那个熟悉的燥热感再次涌上来,她头脑朦胧发胀,血液加速流窜,头疼使她眼前蒙上一层血色雾气。


    为什么总是为什么总是在她心情不畅或思路不通时,就会有这种身躯爆裂的痛感困扰着她呢?


    从小时就有这种状况,所以看出她问题的那位女先生让她无忧无虑,过不用思考的遵循本心的生活。


    这样也很好,可不该仅限于此啊!


    她的身体到底怎么了?她真正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越想越是头疼如烈,然而人命关天,她在最后丧失意识的关头拉回自己,才发现她正捂住头跪坐着。


    抹去脸上雨水,她赶忙站起身。


    既然想不到彻底的解决办法,那就先做好力所能及的事,能救一分是一分!


    衣袍被风吹的鼓起,发丝潮湿披在背后。她伸手盖住脖颈间的金环,回眸望向女人。


    骤雨雷电间,她眸光亦如电:“师尊!请帮我把锁龙环打开!”


    第137章 大妖


    这句话语气与平时不同,铿锵有力且略有锋锐。慕千昙本在专心寻岛,不想理会,但心有疑虑,还是看向她。


    云与海的世界间,仅有雷电贡献惨白的光线,打在那少女脸上,瞬间印刻出一副黑白色的桀骜面容。比起往常她笑嘻嘻满脸阳光,慕千昙居然觉得这个风格更适合她。


    呸,哪种都不合适。


    虽然那句话之后就不再有新的内容,但与少女对视的那一瞬间,慕千昙就知道这大傻龙要干什么了。


    真会找事。她腹诽几句,以指腹按住金戒,朝一侧拨转。


    那指环内侧浮出金光,顺着细瘦指节倒转,原本紧紧贴在裳熵脖颈间的锁龙环,也同步旋转起来。环体像是烙饼般越转越大,在铃铛们叮铃响动间脱离肌肤,变成一个浮空的装饰大环悬在脖颈周围。


    蓝金色小角顶开发丝,争先恐后地生长出头,屁股后的衣服也被尾巴戳起。仿佛脱去一件厚重的大衣,浑身得见清爽,裳熵仰头微微启唇,唇角间溢出热度极高的白气。


    她双手合握向上推,又往后压,扯开了几块筋骨,再低头时,已迈出一步,笔直向海面坠去。


    正下方就有一只海蛟将将破开水面,撕开血盆大口,要扑向聚拢在船体尾部的船员。裳熵找准方向冲刺而下,一脚重重踏上海蛟头颅,使它齿关猛地砸拢,如一只利剑连人带妖刺入海面。


    船员们哆哆嗦嗦着紧紧相拥,眼睁睁看着那人与海蛟消失于海面。


    他们在一息间死里逃生,还不敢放松,抓紧扭动脖子寻找少女身影,可入眼的只有那一堆堆海浪撞击出来的浑浊泡沫。


    就在他们心中悲叹那少女许是九死一生时,一人一蛟再次迎浪而起!


    少女头发与衣服都湿透了,风吹着海藻乱发舞动如泼墨。她眸光似银鸿掠影,双手稳稳握住海蛟双角,掌控着它一同于海面来回穿刺,竟能佁然不动!


    不愧是能将海蛟抓到码头的少女!这才是真正的仙人!


    裳熵牢牢把住那对角,双脚则卡在海蛟头顶的鳞片褶皱,全身肌肉绷紧。若是海蛟有攻击意图,就双手陡然用力,单纯用手臂的力量迫使它转向。


    这一过程就如驯服野马,极端危险且困难,需要时刻保持精神饱满,才能不被甩飞或撞散架,而海蛟的灵活性比马更甚。


    它于海中翻搅,试图窜高后突然撞入海面,又旋转身体忽而扎进深海,种种行动想要剥离头上那人。可无论它如何摇摆头部,如何撞击海水,如何穿透海浪,那人就是稳固站立,纹丝不动!


    裳熵顶着大暴风一次次入海,喉咙里呛的都是冰冷海水,眼睛也撞到了海里杂物导致交织着许多血丝。由于过于用力,肌肉酸痛到内里如同爆炸,却还是不敢放开,一次次在海蛟试图往深海钻时强抬它角,双方都在拼尽全力。


    这是最先发动攻击的海蛟,若是能把它控制住,也许能大大震慑其他海蛟!


    她的想法没错,毅力也得到了回报。在无数次来回博弈之后,那只海蛟察觉到自己的角都快要脱离头颅,体力也渐渐见底,不得不放弃了攻击,摇着尾巴慌张离去。


    裳熵放过它,浮上海面,游回船体边。


    听到船员们胜利的呼喊声,她爬上只有尖尖冒出海面的船尾,确认他们的安全:“你们没事吧?”


    船长语气明显恭敬许多:“仙家,我们暂时没事,可这飘在大海里,这旁边连个岛都没有,没法歇脚,也没法新做船,咋回去啊。”


    凡人体力有限,能在水上飘个几天都是极限了,让他们从这里飘回江口码头,实在是强人所难。


    裳熵撑住脚下潮湿木板,放眼望向水面。


    海蛟们还不愿放着这么多食材离去,但他们都有灵智,方才亲眼所见那么强壮的同类都被训成了水中海狗,也不敢靠前,只能转着圈擦。边,想等他们全沉入海里再大快朵颐。


    师尊的白瞳不能一次运那么多人回去,这一来一回的时间,剩下人绝对小命不保。那么能不能靠驯服海蛟来运送呢?


    就算这个想法可行,也需要时间去慢慢磨,可这船尾马上就要沉下去,就算船员们能抱着浮木坚持一段时间,食物也是大问题。


    那么,就像船长说的,先找个落脚点为好。


    暴风雨来临之前,在那个烛光弥漫的小屋子内,师尊说过要去摸尸体,那到底是要去什么地方摸?总归是有陆地才能存放尸体吧。


    这附近会有岛屿吗?


    视野内不是黑色海洋就是黑色天空,连下方水手的脸她都看不清楚,怎么在这种地方寻找陆地呢?


    师尊师尊还在天上,她一定看得更远些!


    裳熵想抬头确认那个女人现在的位置,可目光抬起那么一点,就霎时被震惊钉在原地。


    遥远海面上,浮起密密麻麻的背鳍。*


    不知何时悄悄游近的海蛟,数目比之刚才多了数十倍,正往此处赶来!


    刚刚那只海蛟并未放弃,而是去搬救兵了。


    瞬息之间,裳熵一颗心沉进胃里。


    这么多妖物,靠威慑已经没用了。因为它们众多的数量,对于她而言也同样是一种威慑。


    要怎么办。


    她看了看下方还蒙在鼓里,为逃脱一死而庆幸的船员们,知道自己是他们的主心骨,便尝试稳住心神。


    可往往事不遂人愿。


    短时间内过度使用的肌肉此刻酸胀不堪,身体像是抱走机械般不断加热,口角溢出滚烫白气,力量流逝如同系在体内里的绳结突然松了,裳熵发觉自己的情绪与思维都如脱缰野马般不可控。


    这些海蛟一定要纠缠不放吗?


    就为了对它们而言不过是塞牙缝的口粮?


    为什么要和她作对?是故意想要耍弄她的?


    该跑的时候就要跑啊,老老实实退下不好吗?


    本来就应该这么做的,本来就该!


    它们怎么敢对她展示利齿啊!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这种想法,可那海蛟就不该有胆量来挑衅自己才对!


    “停”


    起初,这声音细弱蚊吟,连她自己都没听到。


    “停下。”命令越来越具体,她瞳孔深处蔓延宝石般的钻蓝,像是一粒冰坠入黑水,快速散开这表面虽冷却隐隐燃烧的鬼魅颜色。


    海蛟们依然稳健游来,最前面的那一批已进入了船员们的视野范围内。


    裳熵迎着冷风,渐渐站直身子。一道闪电从她头上打过,白光照彻天海,更衬的她身形修长,眼中的蓝占据了整个瞳孔。


    “它们又来了,船长!它们又来了!”一位水手尖叫起来。


    船长也看到那恐怖一幕,可他毫无办法。只得寄希望于站在最高处的那位少女。


    可他这一看,便愣住了。


    颈间血管突出肌肤,几乎能看到心跳的搏动频率。血液过度充盈使得少女皮肤呈现出一种加热到临近赤色的红,头顶的角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


    周遭海面上漂起的白色雾气源源不断注入她体内,在她身体表面凝聚成一团浅金色的雾壳,竟让接近的雨水瞬间汽化。


    迷乱的狂风暴雨中,她神情如最冷静又最疯狂的鬼。


    船长不知道那些白色雾气是自然界中的灵力,也不知道仙人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可他竟打心里觉得,这个少女要比那些海蛟要更加危险!


    而后,就在第一批海蛟扑要过来时,少女启唇,吐出两个字。


    “退下。”


    这声音分明不大,却又如洪钟般涤荡海面击远。那一批海蛟像是在半空中被打了,愣是弹跳回原位,惊疑不定的游离着。


    那个声音


    海蛟群像是被套上了某种枷锁,动作皆变得缓慢,似乎血统内某种潜藏许久的冲动在渐渐被唤醒。


    裳熵伸出手,做了个轻飘飘的手背向外挥的动作,再次重复:“退下。”


    这一声,更为平静,也更为空灵,是上位者漫不经心却不可撼动的命令。


    它们认出了,它们不得不认出了,那是它们这一脉最为尊贵的血统,龙族啊!


    海蛟们的神情迅速从迷茫转到恐惧,这是千万年烙入骨髓深处的臣服。它们畏首畏尾,呜呜低叫,竟像是看到了什么极端恐怖的场景般,以比来时快数倍的速度迅捷逃离了。


    只剩下泡在海水中的凡人们,注视着传说中的大妖逐渐苏醒。


    时间拉到不久之前,云层之下,白鹤飞出了数里距离后,慕千昙终于找到了那个黑暗中庞大的影子,万药仙岛!


    心头骤然一轻。虽说这暴风雨很莫名其妙,还把船给打毁了,但这趟好歹是没白来。


    她心脏怦怦直跳,焦急去取活骨肉,刚想往岛上飞,可手上指环忽而加速转动,还伴有灼人的热度,迫使她拉回注意力。


    望着那枚指环,慕千昙才想起那大傻龙不在。


    啧,真麻烦。


    她轻拍白瞳侧颈,调转方向飞回去,恰好看见裳熵斥退海蛟的画面,不由得道:“蛟欲弑龙,必惨败而归啊。”


    海蛟在她看来本就不是大事,麻烦的是那些船员,要是不管不问势必会听到那大傻龙咋咋呼呼的烦人骚扰。


    慕千昙目光穿过雨幕,望向远方的岛屿,思量片刻后,将背后孤鸿握在手中,找了个角度,射出几枚扁平箭矢。


    那箭矢打水漂般在水面上蹦起又落下,点过水面之处都立即结出冰层,点与点之间凑成了面,就这样建造了一道通往万药仙岛的苍白冰路。


    最后,慕千昙指尖凝出个细小冰块,弹向那少女头顶。


    被砸中的少女缓慢抬头望来,眸中的蓝越发明亮,可深处却旋转着几近癫狂的暗色。


    “又龙化了?”慕千昙不经意低念着。


    裳熵死死盯住那端坐于白鹤上的女人,微微俯低身子,竟是想要冲上来攻击。


    慕千昙不屑一顾,慢条斯理摸上指环。就在那少女真向这里冲飞时,转动指环圈紧她脖颈。少女啊呜一声,半道噗通掉进水里了。


    在她坠落之处,海水沸腾般冒出一股股泡泡,一缕白雾飘高。


    纵着白瞳飞低,慕千昙向那几位船员道:“还愣什么,等死啊,赶紧上路。”


    刚刚还保护了她们的奇怪少女就这么掉海里,船员们还晕晕乎乎,听到这话又瑟瑟发抖:“上上路。”


    慕千昙也发觉这话有点歧义,轻啧一声,下巴轻点:“那条冰路,腿还没废的就自己爬上去,废了的就用手爬,走到尽头就有岛屿。”


    一听到有岛,船员们顿时眼冒精光。


    有岛意味着很可能有树,有树意味着可以做船!有船就说明有可能离开这里!


    他们顿时相互搀扶着爬上冰路,被冻得斯哈不停,一瘸一拐沿着这条海上冰带前行。


    船长走在最后,有点担心那位少女,转头时发现那女孩已从水里冒头,正揉着脑袋,满脸困惑。


    “这水好烫!”裳熵呜哇叫着也爬上冰层,从头发里摸出一粒冰,抬头道:“师尊,你又偷袭我。”


    把那冰扔嘴里吃了,下一瞬身子被白瞳红爪抓起,于暴风雨中晃晃悠悠抵达了那一片阴影中的庞然大物,万药仙岛。


    第138章 小龙你有点太花痴了


    远看时已足够高耸的岛上仙山,近看更加宏壮,但由于光线不足,只有并不具象的影子。堪堪看得清冷硬的山体起伏,仿佛一只蛰伏于黑暗中的危险巨兽。


    海浪一遍遍拍击海岸,在白沙上留下深色湿迹。几只大鱼搁浅在岸边,不停弹起尾巴,眼角有血液流下一线,被雨水冲刷至不可见,唯有一双眼死白。


    慕千昙纵着白瞳降落在岸上,拍了拍她侧颈表示鼓励,将她收回后颈。


    裳熵被那对红爪子松开,滚了一圈爬起身,跑到岸边冰路尽头,焦急望着冰路远方有没有人往这边走。


    等了一会,没等到人,也没看见影子,她担心出事,便跳上冰路朝另一边跑去,想去看看他们走到哪了。


    约莫一炷香时间,她带着一众船员走出了暴风雨,皆完完整整抵达岛屿。


    不知路上还经历了什么,所有船员都形容颇为狼狈,一水破衣烂衫,有人甚至还受了伤,好在都不算严重,七手八脚捂住后,很快也止血了。


    裳熵扶着一位伤者上岸,向慕千昙解释道:“路上遇到一种会跳出水面的大鱼,把他们咬伤了。”


    “没必要和我说。”慕千昙淡淡回话。


    从水难中逃离的人无不会对陆地顶礼膜拜,感恩戴德,船长便是这种。虽说岛上看起来不比海里平静安全,他还是虔诚跪地,双手合十贴在额头,连拜数十次。其他船员们也纷纷跟在后面效仿,沙地上按下数个小坑。


    感谢完自然,他们膝盖搓着沙地转向,又去拜那个就算淋湿了也不染尘埃的女仙,与另一位斥退海蛟群的似人非人的仙子。


    虽说从未见过那般样貌的仙,但只要是救下他们性命的,都值得跪拜。而裳熵可不喜这种,哎呦叫了几声,连忙去扶他们:“不用不用,你们快起来吧,降妖除魔是我们修者该做的。”


    几次推推拉拉之后,那边一行人都站起来了。慕千昙望了眼海面,冰路正在融化消失。她交待道:“天晴后我会进山,不会带你们,在我回来之前,你们要保证自己还能活着,所以该怎么做知道吧。”


    船长忙道:“仙家放心,知道的,我们兄弟都是在岛上生活过,有经验。”


    慕千昙平静直视他:“有什么经验。”


    船长道:“会砍树做船,会分辨岛上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反正我们精明着呢。”


    慕千昙道:“是吗。不要进森林太深,那比海里还危险。”


    船长道:“好,好,记住了,那我们就光是在林子外圈,还有海边这里活动,就在这等您,您看这样行吗?”


    “别问我行不行,我只是提醒。”慕千昙偏头望向深山老林:“等吧,你们要是有能耐就自己先走,不行就在这等着,但我可不能保证我什么时候回来。”


    “就算我回来”她顿了顿,才道:“也不能保证会把你们都带走,只是有可能。”


    如果活骨肉真能帮她修复心脏,那么作为她新人生的开始,她也不介意做一件有“功德”的好事。


    当然前提是,她能得到想要的。


    眼前就有一大片森林,由于暴雨还没停,树木几乎被狂风原地拔起,叶片震动如草刷。本该是极有生命灵性的仙山,却因为这场暴风雨变得没有一丝生命迹象。


    她环顾四望,没找到标志点,认出这里不是原著中女主的上岸地。如果想要一个尽可能平稳的路线,需要找到书中的岛上起点“虎口湾”才好。


    裳熵帮着把最后一个人的伤势包扎好,检查所有船员,发觉他们状态都还不错,放心了些。


    她转身去找师尊,头发实在是乱,总是甩到脸前挡住视线,便扒拉几下,避开女人目光,小心把红绸从怀中取出,把头发扎好,露出整张白玉脸蛋。


    就算被大雨击打且浸泡良久,那双略有肉感的唇依然红润如初。


    只是,容貌的漂亮程度与她的不在乎程度呈正比,她拿袖子粗暴揉脸,刚抹去水迹就又被雨水打湿,颇为丧气道:“这雨太大了,咱们找个地方避一避吧。”


    可是海滩整个裸露在外,附近并没有突出的岩石,森林里群魔乱舞根本不敢进去,寻常最简单的避雨行为成了一种奢望。


    在这种暴雨里淋久了必然会生病,慕千昙也不想顶着狂风前进,思量须臾,的确需要一个能够避雨的地方。


    大雨天气也不是全无好处,对于她的冰属性而言是一种增益效果,运用起灵力简直如鱼得水。她轻轻挥手,便建出了一个可容纳二十人左右的亭子。


    众人亲眼见冰亭建成,又是满脸见到神迹的感激,慌慌忙忙都躲进去。因为过度疲惫而选择坐下,接着就惊讶发现,这冰层竟不是冰凉的!


    可能是他们冻坏了吧,居然从冰块里感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暖。


    慕千昙抱着胳膊站在最边缘的台阶上,隔着雨帘打量着岛上森林,指尖在手肘敲动,默默等待雨停。


    亭内人或站或坐都歇下了,裳熵伸手出亭外,接了满手雨水,凑到嘴边喝了几口。那么大的雨没法出去捡柴火,也只能先喝这个解解渴。


    喝完水,也没什么事做,只能等待。裳熵松了松筋骨,瞥见女人背影,便向前几步并肩站在她身侧,悄悄转头望着她侧脸。


    女人的眉形很好,纤细流畅,均匀分布,就算不修也漂亮。由于主人的习惯会常常蹙起,但不会衬的她凶,只是多添了冷。


    她眼睛偏长,尾端有十分秀气的微挑,睫毛细细密密笼下一小片阴影。黑眼珠颜色颇深,不太反光,发呆时会显得朦胧,看不透似的。偶尔生气时眼尾会红,红一会就会淡去,有些可惜。


    鼻梁不算很高,但胜在精巧,单独来看没有任何攻击性,在整体都很薄淡的面容上非常合适。


    嘴唇的话,很薄,倒像是她一向说出的刻薄话语,不过形状好看,像花瓣边缘的渐变。


    这么看的话,整张侧脸都像是风雨大雾中不堪折的残花,虽然柔弱,却从未垂下花枝,以无人察觉的傲慢始终仰着头颅。


    目光继而往下,触到那大片的肤色,女人本来就白,在雨水浸润下又白了许多,淡粉唇色更浅一度,只有长睫与眼眸是侧脸上唯一的重色,简直就像块冰似的没有一点温度。


    额边的碎发濡湿,蜿蜒贴在额头鬓边,像是那块冰上少有的裂纹,一敲就连带整个人都要碎裂。她抱着胳膊没什么精神头的站着,背后一把浓黑长发,鹤望兰步摇可怜兮兮的轻轻摇晃。


    从没想过仅仅是注视一个人也需要花费那么久的时间,,裳熵压抑不住砰砰跳动的心脏,笑意渐渐漫上脸颊,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绽开一个大大的微笑。


    “你”慕千昙牙关咬了咬,就算是再专心想着自己的事,也无法忽视那过于灼热的视线了,忍无可忍:“你眼睛长勾子了?”


    裳熵摇头:“没,如果有勾子,我怎么还会用它看着你,会弄伤的。”


    慕千昙莫名起了身鸡皮疙瘩,瞪了她一眼,还待说什么,突然发觉耳边安安静静,再抬头去望时才发现,天已经晴了。


    第139章 不见了


    暴风雨淅淅沥沥停下,东方也泛起了白。


    屋檐滑下一串串水珠,清爽潮湿的微风刮过亭子,睡着的人还在梦中,岛上仙山与森林却在徐徐苏醒。


    就知道这种大暴雨不可能下太久,果然还是等到它停了。


    慕千昙被一场大雨浇到烦躁的心立即死灰复燃,两眼已穿透森林把那块活骨肉挖出来吃掉。


    冲动之下,当即便往前冲,一脚踩进湿软沙地里,身体都矮了一节。


    “嘶。”


    她单手抢救起裙摆,有些为难地低头看。


    刚被大雨冲刷过的沙地松软如沼泽,脚底感受到不妙的湿软,一踏便陷进去,此刻没至脚踝,连小腿上沾了许多碍眼的湿沙子。


    虽说方才就被雨水浇了个通透,不是很在意干不干净,但碰上这满地脏兮兮的沙子也让人不快。


    她可不是某个大傻龙,在泥浆里打滚还能玩的很开心。


    抬眸看了眼长长的海滩,慕千昙凝重沉思,要不要把白瞳叫出来?


    叫白瞳来行路无疑是最省力的方式,可是昨晚上她带自己冒雨飞了大半夜,也累得不轻,这么点小事还把让她帮忙,有点不太厚道了。


    思考半晌,慕千昙抿抿唇,扯起裙摆,提了口气咽在胸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亭子,沿着海岸奔跑。


    沙地陷人,便拔萝卜般拔出脚踏向下一步,脏污难堪,便抬头不往下看。眼不见心为净,一点都不难!


    她这边跑远了,裳熵还一无所觉,跪在地上找人。


    亭子不算小,余出一大片空地,但水手们为了保暖都挤成一堆,像是大片燥热的肉山,埋着什么似的。


    裳熵搓搓手掌,让掌心变暖,才小心翼翼轻掰着他们的肩膀翻看。


    不多时,从底下翻找出了那位小女孩。


    昨晚这女孩一直趴在白瞳身上,也是命大,没有被甩掉,上岸后待师尊造出了冰亭,便揉着眼睛爬进入睡了,更是命大,没被这么多人压死。


    她势必要跟着师尊进岛,把女孩留在这里非常不妥。


    趁他们都睡得深沉,没能看见,裳熵把女孩拎起抱在怀中,正要和师尊说话,一转脸才发现,那点蓝影都跑到天边去了!


    “啊?”裳熵目瞪口呆:“师尊怎么跑了?”


    居然没让自己去探路,就没见这人那么积极过。


    再不跟上就要看不见人了,裳熵赶忙叫醒船长,把师尊交代过的事再重复一遍,让他们安生等待,不要擅自去海里捞船只残骸或其他东西,而后抓紧时间追随着脚印奔去。


    慕千昙以穿书后从未有过的积极姿态朝前跑动,额上已热出了一片细汗,她并未擦拭,目光炯炯,口中喃喃念着“虎口湾”,时刻观察着前方地形像不像老虎张开的血盆大口。


    这里的沙子与他处不同,并不能把人撑稳,反而非常难受,裳熵也是半天才找到规律,适应了这种节奏。


    好不容易跟上了那道背影,见女人那副充满精神的样子,她不免惊奇:“师尊,你怎么这么开心呀?你要去的地方就是这里吗?在这摸尸体?”


    本来以为这座岛屿只是遭遇暴风雨毁船后,不得不停留的中转站,但看她师尊这兴致勃勃的神情,难道这里本来就是最终目的地?


    真是越来越搞不清了。


    慕千昙短促道:“闭嘴跟上就行了。”


    清晨日头还不盛,临近中午时变成能将人晒伤的大太阳,眼睛都要睁不开,皮肤上流淌着夺取水源的燥感。


    两人走了小半天,衣服都干透了,喉咙里快要冒火时,终于瞧见前方出现了零零碎碎的礁石。


    再往前行,沙地在几步之外断绝,深黑色石块下是坡度逐渐降低的海崖。怒涛一波波汹涌撞击着岩壁,大部分海水汇入一个半圆形空缺里,沿着海岸回流入海。


    那处空缺若是从高处看,便形如一只张口欲咬的大老虎,所以才得名虎口湾。


    这里就是男女主登陆的地方。


    从此处进入森林,就算剧情可能还会有变动,也因为有上帝视角而比其他路线安全许多。


    慕千昙拭去额上细汗:“进去吧。”


    她不借助灵力一口气走了一上午,对她这具不怎么好用的身体来看算是可以赞扬的发挥了,冲劲下去后疲惫感怕上来,进林子的动作便显得不慌不忙。


    裳熵把女孩往上托了托,有点不太懂女人的兴致转换,但还是紧步跟上。


    刚下过雨,林子里泥泞不堪,盘曲扭结的老树根扎绕于湿泡的泥地间,几乎只有破开藻类般猛生的灌木和藤蔓才能开辟出一条艰难的前行之路。


    泥地比沙地要难走,陷进去很难再拔上来,小腿以下看不见干净衣服,头顶则时不时由于叶片倾倒滑下一大片水,浇的人满头满脸。


    为了活骨肉,慕千昙忍了,把裙摆拾起系到腰间,此举不免露出她自制的夏日短裤与两截白生生的大腿,那片晃眼肌肤与扣在膝盖处的泥泞靴子对比格外抢眼。


    这下是凉快极了,但她犹豫片刻,自己也不懂为什么的,回头看了一下某龙,还是把裙子放下了。


    虽然同为女性,本没必要过于防卫这些,但这大傻龙的目光着实有点冒犯。眼睛看着倒是清澈见底,不含杂质,却总让人觉得她在不怀好意的想些什么似的


    应该不是错觉吧。


    裳熵正观察林子,被一只缠绕着树干爬远的青色小蛇吸引注意,并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随着小蛇钻入树洞,她的视线焦点由近及远,凝在约莫几丈之外的林中。


    “咦?”裳熵微微歪头:“那里有人。”


    大约三丈之外的两棵大榕树下,青色藤条密集扭缠于高悬的树干,像是一大块颜色不妙的脓肿,凝视久了会让人产生不适,直觉想要远离那处。


    可那下方,居然站着一个人。


    他身上披着件黑袍,袍子瞧着有点破烂,应该有段历史了。他面朝这边,看不清脸,正抬起右手挥动,仿佛在打招呼,邀请路过的两人前往。


    就算是脑袋再不好用,裳熵也发觉他有问题,便只是扶住树干,尝试叫了声:“你是谁呀?也是来”


    刚说到“来”这个字,耳边倏而擦过一道冷芒,那黑袍人旋即中招向后倒飞出去。奇的是,竟如一件衣服般轻飘飘,而不似一个具体的人。


    耳尖还残留冷意,裳熵捏了捏耳朵,回眸望向弓弦还尤在震动的孤鸿。


    女人冷漠的脸在弓弦之后,眼珠划过来:“你不至于这么明显的异常都看不出来,还要指责我滥杀无辜吧。”


    话里话外慢慢都是挑衅和讽刺,裳熵下意识高声道:“什么话!我什么指责过你了!”


    说完才想起,之前指责的是挺多,缠着女人要“对不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她只好清清嗓子:“一码事归一码事。”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


    裳熵装没看见,轻快跑向那“黑袍人”的尸体:“我去瞧瞧那是什么妖怪。”


    刚走一半她就紧急停步,倒退两步后转身又跑回来,腿脚迈得极快,满脸无事发生。


    慕千昙擦拭孤鸿,瞥她:“什么妖怪?”


    “蛇!”裳熵苦着脸,双手合抱:“而且它头顶那些不是藤蔓,是好一大片青蛇!”


    数目至少有上千条的青蛇缠绕在一起,挂在树上,共同活动,会模仿各种动物吸引同类,亦或者捕食者。


    而书中有提到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学习人类。它们发觉有人经过时,部分蛇为了捕食,会模仿一些人们常有的动作,不过由于动物智力限制,需要长时间的观察才可以做到。


    就例如方才那堆,应当是细致观察了一位黑袍人很久,并想办法弄到了衣服,才会在她们两人经过时,装作挥手打招呼的样子,想引诱她们前往。


    这是那本《南方海事》里提到的一种很低级常见的陷阱。


    不过,还是智力所限,由于蛇身撑不起服饰,也不够灵活,所以只有关节处会动。除了挥舞时僵硬的手臂,其他地方都是单薄僵死的,所以不算难认,只要多提起精神就不会中招。


    但是考虑到那千条蛇扭结成麻绳的画面,光是这么稍微一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裳熵若有所思道:“它们会扮成人,还会学人行动,甚至知道这样可以把人叫来,难道这里经常有人来?”


    慕千昙没有思考过这个,经她一提,倒也觉出两分奇怪。


    《南方海事》书目的编写时间能看得出很早很老了,编写者想要在岛上多转几圈所以被青蛇发现,并被学习了姿态,是很正常的事。可现在距离那时已过去了很多年,青蛇一族估计都换上几百代了,它们是从哪里学的?


    万药仙岛有多难找毋庸置疑,仙人尚且费时费力无比困难,凡人更不用说,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没可能,或者以极小概率撞大运碰到,例如男女主乘坐的这搜捕鱼船。


    慕千昙在仙界生活了一年多,由于惦记着脱离李碧鸢后跑路,所以多少关注了外界消息,从没听说过有人成功登陆万药仙岛还全须回来的。


    至于凡人,小概率好运事件就在刚刚发生,至少百年内不该有人再误闯此地。


    虽说没有近距离看,但那些青蛇绝大部分都只是普通的蛇,寿命也就几年而已。


    按理说,它们从出生到死亡都没有机会见人一面,那么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在它们存活的短暂时间里,有一位黑袍人曾路过此地吗?


    慕千昙暂时没想出头绪,扫了眼裳熵怀中的小女孩。


    她脸颊压在少女肩头,鼓起粉白色肉团,睡得正香,头发丝里的青色小角若隐若现。


    咦?


    慕千昙后知后觉想着:我为什么要看她?


    女孩忽而睁开眼,像是睡醒了,打着哈欠,用小手揉了揉嘴巴。


    裳熵拍拍她的背:“我们走吧,师尊。”


    “嗯。”慕千昙应了。


    不管这青蛇是跟谁学的,都和自己关系不大,她并不想探寻这座岛屿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只想赶紧拿到想要的东西试试效果,并决心之后的人生走向。


    重新明确了目标,慕千昙发觉自己又浑身干劲了。可刚踏出一步,她便看见自己脚下光明逐渐消逝,周遭林子里像是被抽干了阳光般极快暗下来,头顶再次响起熟悉的闷雷声。


    不是吧


    她仰头望,与昨夜差不多的黑山云又挤压着生长出来,遮蔽了所有光线。云中雷声滚滚,轰隆不停,但好在暂时没有雨滴落下。


    “快点,”慕千昙无语道:“我们加快速度。”


    两人直接拿灵力开路,破开所有挡在眼前的障碍,并在地上铺出一条长长的冰路,这种方式虽然有点浪费灵力,但行进速度真是不容小觑。


    很快,一片大型沼泽出现在眼前。


    沼泽区域内没有树木,可以直观看到那雷暴云压得有多低,在上方以坠落的姿态汹涌着,等待着一场酣畅淋漓的雨声嘶吼。


    沼泽内杂草一片一片,红绿色相间,部分不及膝盖高的小灌木孤立生长着,干枯,没有叶子,像插在地里的柴火。


    没有植被覆盖的裸。露泥水地如同镜面,更加细致的倒映着天上云层,时不时爬出一只蜥蜴打破水面,让人误以为是大雨的前奏。空气越发潮湿,指关节都能触碰到潮气。


    慕千昙站在沼泽边缘,凝眉搜寻着。


    不出意外的话,这附近应该有个小小的鹿人天平石像,只要在它的两只手里放上价值相同的东西,就能从它嘴里得到一张抵达岛心遗迹的地图,上面会写一些应对不同妖物的注意事项,以及到达岛心最便捷的路线。


    要去岛心遗迹,才有可能碰到死尸山上的活骨肉。


    虽说原著中主角们成功拿到了,按照他们后来的行进路线就不会没错,但这森林里太多危险,书中并没有每条都提到。


    例如,青蛇扮人就是她从《南方海事》里看到的,而不是原著。所以这地图最好也能取到,这样双管齐下才好规避所有风险。


    但现在那只鹿人,不见了。


    第140章 你过来一下。


    从脑海中跳出的第一想法,是不是这幺蛾子剧情又劈叉了。毕竟从船舱里发现了那小女孩起始,这前路就未曾风平浪静过。


    明明想要的东西几乎就近在眼前,可却事事不顺。慕千昙心里不耐,但没起火,把冲动都压下去,冷静思索着。


    不管怎么说,一整个石像都没了,和主线还是副线剧情都搭不上边,暂且排除这方面原因。有没有一种更为简单的可能,只是她们走偏了路呢?


    从虎口湾穿越森林到沼泽圈,这个距离并不短。而那块石像只有人两个脑袋大,稍微偏了一点,都有可能错过。


    有了猜测,慕千昙即刻便着手想去印证。她准备沿着沼泽边缘,往左右两个方向再去寻觅。


    两人分头行动,分别走出约莫三里。这是最有可能的误差范围,若是在这个数值内都还找不到,就意味着的确没有,便都原路折返。


    半个时辰后,手中空空的两人在离开地重新汇合。


    慕千昙凝视着镜面沼泽,思考着缘故。


    排除偏转,排除错漏,还会有什么原因导致鹿人不见了?


    她视线随着思索缓缓下移,落到自己脚上,脑中忽而闪过一幕场景。


    那便是她清晨从亭子里闯出来时,一脚陷入沙地的画面。


    淹没脚背的话


    慕千昙心头霎时雪亮,她检查起沼泽与森林的连接处,发现并不是泾渭分明的清晰分割,而是有大约两三排树木都淹在沼泽里。


    她之前没见过,所以本来觉得这样的地形正常,而现在看来,那两三排树木下方,分明还有一些灌木挣扎着露出了脑袋,瞧着形状与样式,与沼泽深处那些看着可截然不同。


    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大概在于此地是下坡,本就容易积水的位置,恰好昨晚又下了大暴雨。这一小片沼泽的水位直接提升,使得其边际线向森林里挪动,占据了原本属于森林的地皮,同时把边界处的石像给淹没了。


    那只鹿人大概率还在这里,只是掩藏在水面之下,所以才看不到。


    找到了失踪的原因,但同时另一个问题又出现了,在看不清沼泽泥水深处的情况下,该如何定位鹿人具体在哪?


    沼泽表面浮动着残碎枝叶,泥水异常潮湿,呈现出流动与固体的中间状态,肉眼可见一些小虫飘在上头,这要是下手去捞那可太恶心人了。


    慕千昙凝眉半晌,转身去撇了两根长树干,丢一条给裳熵手里,言简意赅:“捅一下底下有没有硬的东西。”


    沼泽只淹了两三排树,不算很远,下面应当也没多深,一根长树枝足以探查。


    裳熵一手抱着咬手指玩的小女孩,另一手接过木棍,在手中掂了掂,问道:“你要找什么?”


    慕千昙把那石像样子描述了一遍,裳熵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两人分别握着一根长棍在沼泽里戳来戳去,先试探处底有多深,这才沿着底缓缓向旁边移动。好在泥水被泡的湿软,此举并没受到多大阻碍。


    想象中还算简单的事情,本以为很快就能获得结果,可半个时辰之后,慕千昙手都酸了,还是没能找到。


    她仰头望着深重乌云,与云间越来越密集的闪电。若不是现在正真实发生着,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在深山老林子里拿棍戳沼泽,听着像是脑子很有问题。


    叹了口气,她正打算继续,忽听得一阵巨响,身侧的水面似炸开来,不小泥点子溅到她身上脸上。


    她被吓得微微内扣肩头,第一反应是天上的雷打下来了。


    不过转头去看时,心中的无语满满溢了出来。


    只见裳熵把棍给甩开,不断用灵力轰击沼泽,一掌下去,顿时把泥水豁出圆形大坑,坑底情景一一展现在眼前,而她已全身都沾上了泥水,变成了一个黑色泥人。


    慕千昙擦去脸上的水迹,挪开视线,看见那小女孩被安置在后方的石头上坐着,正四处张望,吧唧着嘴咬树叶。


    裳熵接连轰出数掌,破开处没那么容易恢复,沼泽边缘被打出曲曲折折的弯曲,像是被炮轰了。


    以巧劲击泥水,*这法子非常粗暴,效果也很直接,她们戳了那许久都毫无成果,而她只轰了不足一炷香,就成功找到了那只鹿人石像。


    趁着泥沼还未弥合,裳熵两手一抄,将坑底的石像拔出来,端到眼前查看。


    那是个鹿头人身的石头人,身子还没头大,膝盖弯曲跪地,两只手于胸前平举,手心向上,仿佛是要索要。头颅做得很精细,表情栩栩如生,嘴唇咧开,几排牙齿间咬着什么东西,从旁边看不太清。


    看不懂这是什么,但完成任务了,裳熵喜滋滋把石像抬回去,迫不及待道:“师尊,找到了,我聪明吗?”


    慕千昙用眼神示意她把鹿人放下,口中道:“知道为何我不用这招找吗?”


    裳熵把石像搁在她脚边,仰头道:“我不知道。”


    还能有啥原因,就是单纯没想到呗,但慕千昙有的是理由开脱:“你别看这片沼泽安静,但其实里面有一只吃人血肉的大妖怪,你猜猜它是谁。”


    裳熵果然被扭转了注意:“这里面的?我猜不到诶师尊,我还是第一次见沼泽。”


    “猜不到也猜。”慕千昙蹲下身,捻起树叶擦去鹿头上的泥巴。


    裳熵蹲在她身边,两手搭在膝盖上,竭力想象着沼泽里可能生活的可怕物种:“蛇吗?刚刚就有蛇,应该不是吧?那会是什么?鱼?大鱼?吃人的大鱼?长腿吃人的大鱼?或者有没有可能是猫猫呢?”


    慕千昙道:“猫能在水里活吗?”


    裳熵道:“不能。”


    叶片勾掉最后一片泥,露出鹿头的本来相貌。慕千昙抚摸着鹿角,喃喃道:“猜不到就瞎猜了。”


    裳熵望着被清洁后光溜溜的鹿头,眨眨眼睛,把脑袋凑到女人视野内。


    余光里那颗脑袋存在感非常强烈,慕千昙不得已偏头看她,只见少女全身都沾满了泥巴,脸上也不能幸免,没比鹿人干净多少,仅有两只眼睛还如黑宝石般闪闪发亮着。


    与她对视片刻,她解读出这大傻龙的意思,竟是想让她也帮她擦脸。


    慕千昙上下扫了她一眼,拿沾满泥的叶片砸她:“你手断了?自己擦去。”


    满脸期待顿时垮了,裳熵撅起嘴翻眼瞅她:“也不夸我,还不给我擦脸,小气!”


    慕千昙长耳不闻,对着鹿头发功。


    其实夸奖并不是个很困难的要求,但她很不擅长也不喜欢夸人,好像把赞美的话说出去,自己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也有可能只是单纯潜意识觉得,我都没有获得过的夸赞,凭什么给你。


    手掌自鹿头头顶滑到嘴边,慕千昙微微俯身去看它牙齿,当摸到这玩意不是全封闭的,而是有缝隙之后,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


    想要打开它,本来应该按原著去找东西放上它手心,但那股不详感促使她没有耐心去找,反手从储物袋里摸出一根半长不短的撬棍法器,一端卡在它嘴间,手腕泛起聚力金环的金光。


    想要撬开它并不简单,是以慕千昙几乎用了六成的力量,僵持了半晌,只听见石块运转的咔嚓咔嚓,鹿头像是耐不住痛,张开了嘴,露出了口腔内湿哒哒的褐色纸张。


    慕千昙目光微颤,把撬棍塞回去,指尖捻起那片纸,于另一手的掌心缓慢摊开。


    在看清纸上的那一霎那,不详感坐实了。


    被沼泽淹没后,泥水顺着它口齿间的缝隙涌入,泡住这张地图,使得上面的字与图画全被糊开,只有一团团黑色墨晕,什么都看不出来。


    拇指摸到食指关节处,按下去,骨节摩擦的咯哒一声。慕千昙徐徐深吸一口气,甩手把纸砸出去,啪嗒打上鹿头眼部,粘在上面,给鹿头多加了个眼罩。


    “连一张纸都护不住,废物。”她暗自骂道。


    来仙岛这趟真是事事都不顺。


    见此情景,她多少有点生气,但怀疑之情也如冰凉而滑腻的手掌摸上她心头。


    这石像好歹在这立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暴风雨早就下了成百上千次。如果沼泽那么轻易就上涨,地图早就泡坏了,怎么原著中他们看到的就不是这一滩垃圾呢?


    她伸手握住石像一根角,暴力拖拽到自己面前,眼神充满试探与冷冽:“会说话吗?”


    石像没有反应,在被撬棍支开嘴之后就再次恢复死寂。


    慕千昙以为她在伪装,心头浮上不满:“行,你装。”


    握住鹿角的那只手陡然用力,聚力金环的光芒极速涨大到袖子也遮不住,而她掌心下方蔓延出几道裂痕,数度用力之下,裂痕骤然扩大,那根角被她生生掰了下来。


    石像依然安静,看来张嘴那下也只是塑造者残留的意识。


    慕千昙顿觉没趣,就要把鹿角扔掉,可特殊的手感让她总觉得有点熟悉,把角放到眼下一看,这角与普通鹿类的不同,它是由几根树枝扭结而成。巧合的是,那个小女孩头上的角,也长这样。


    “裳熵,”慕千昙叫她:“你是不是说过,那小女孩是半人半鹿?”


    裳熵还在检查那只歪倒的石像,闻言回道:“对呀,我看书上形状,是有点像。”


    树枝做成的鹿角可不常见,半人半鹿更是稀有,这实在让人难以不去怀疑什么。


    慕千昙凝眉,又松开,沉思少顷后,向那个嚼树叶的女孩道:“小姑娘,你过来一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