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70-8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过来背我


    “?”慕千昙反应了一下,不确定道:“和谁一起练?”


    以为她没听清,盘香饮重复道:“和其他四位殿主一起,练练最基础的体能。”


    此话无异于当头一棒,慕千昙被震的语言系统瘫痪半晌,颤抖着唇,严词拒绝道:“不用了!我”


    “此事已定,”盘香饮打断她,微微压低声音:“瑶娥,不可拒绝。”


    她看似温和好说话,但只要说话内容里含有偏向商量性的内容,便如有着无形威压,让人不自觉听命。而若本就是命令式的,更加无法拒绝,甚至连忤逆之心也不会产生,大概是过大的实力差距带来的本能恐惧。


    不过,就算硬着头皮去顶,慕千昙也要把这事撇了。她才不要和那帮变态一起锻炼,指不定要被怎么折腾。


    但直接否认,害怕被误解为偷懒不想锻炼,她便换了说辞:“干娘,我感激您挂念我,但实不相瞒,我与那几位殿主并未交好,她们中讨厌我的也大有人在,就算我愿意,别人也不一定愿意啊,还是不要强人所难了。”


    盘香饮心中略奇:“哦?可封灵说与你关系不错,是她误会了吗?”


    这话叫人怎么接!


    与江舟摇称不上关系很好,不过相处起来的确舒服。且饭都吃了人家几顿,这时若否认,太不给面子了。慕千昙只好道:“没,我说的是其他人。”


    盘香饮道:“文秀说与你情同手足,形影不离,这个呢?”


    慕千昙喷道:“她放”咽回去,改口道:“干娘,这种话您信吗?”


    幽怜梦那傻狗玩意!真该死!


    盘香饮道:“文秀爱开玩笑,想来也不是真的,不过沈仙师”


    脑中又闪过那张土味纸条,为避免听到辣耳朵的话,慕千昙及时道:“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盘香饮双手负后,轻笑摇头:“不是这个,那天从对卷阁分开前,我询问过沈仙师,给你把脉后有何意见,她说你急需调理,要看护着。我公务实在繁忙,抽不开时间来关照你,便琢磨着让她们来,就问了问她们是否愿意。”


    预感到是让自己不开心的回答,但慕千昙还是问道:“她们怎么说?”


    盘香饮道:“都同意了。”


    慕千昙眼角微抽,重复道:“都同意了?”


    盘香饮道:“是,所以你无需担心。”


    “”慕千昙抿唇无语,这帮人安得什么心啊?


    她还要再挣扎下:“我还是觉得”


    “瑶娥,”盘香饮叹息般唤她,语气略微严肃一些:“身为殿主,需要你们来处理的妖鬼邪物都比较棘手,所以实力是确立地位的重要标准。可如今你身子不好,还动不动就受伤颇重,叫我怎能放心?为了你的平安,我是否要重新考虑下,要不要让你继续当这个殿主了。”


    是威胁吗?是威胁吧。


    这番软硬兼施,成功让慕千昙犹豫了。


    她虽然也没有多想当这个殿主,毕竟在未来抢夺女主之药,处理完心脏问题摆脱系统监视后,这天下之大任她畅游,爱去哪去哪,何必还留在这里给他人卖命。


    但转念一想,距离那个剧情到来,还得等上几年。


    这期间内,她还需要天虞门殿主这个身份走主线剧情,背靠大树好乘凉,通关或者人际交往会有诸多方便之处。况且现在每月还有固定钱数可以领,被拿掉名头后,损失可不小。


    就算只考虑金钱,也绝不能放弃。


    她可不想那么早就在这世界过上打工生活。


    两相权衡取其轻,慕千昙咬牙:“那就听干娘安排吧。”


    见她低垂眉目的模样,看似顺从,实则眼中还藏着不满。盘香饮轻轻摇头,语重心长道:“瑶娥,我疼惜你,但也不能总是纵容你。自霜儿离去后,你便一蹶不振,我本想给你时间让你调理,却没想到弄到现在,居然走火入魔,心脏破碎,还把身体搞坏了。”


    她说的那位霜儿,大抵就是秦河她姐姐秦霜了。慕千昙留意到此名字入耳时,立即激起心脏一阵剧烈痛楚,像是插。入了玻璃碎片,一碰到那个名字就会皱缩刺痛。


    是原主这具身体残留的感知。


    不想被看出问题,慕千昙握拳忍住了,只脸色更苍白些,轻声道:“我知道了,干娘。”


    看出她脸色不好,盘香饮也不想再逼她,提点一句便够,多了就是反效果,便最后道:“宗门是个庞然大物,前进时看不到脚下,若是有人掉队,很容易被踩到粉身碎骨。即使你现在站得高,也不能掉以轻心,无论从哪里摔下去,都是一眨眼的事。你记住干娘的话,不会有错。”


    她垂下目光,落在脚边那几个满满当当的箱子里:“共同训练一事,等你伤好再说,不着急。这里有足够多伤药,你先用着。还有些灵草食材,是封灵那孩子送来的。你的小锅小灶台,我也给你换新了,想吃什么就做,还是那句话,好好吃饭。”


    什么小锅小灶台啊!那可不是她的东西,是那脑残龙扒拉出来的!算到她头上,她风评受害!!


    慕千昙已无法抬头,就算知道自己在这个一百多岁的女人面前,被当成小孩子也正常。但她心里过不去,还差三年就要奔三,整整二十七岁了,被用小锅小灶台这种词语,她臊得厉害,又不好解释,嗫嚅道:“知道了,您别说了。”


    仿佛是为了应景,裳熵那边又把锅盖敲响,像是铜锣:“我今天晚上要吃干煸豆角焖面!”


    盘香饮笑道:“你徒弟真是精力饱满。”


    看看人家江舟摇的徒弟秦河,乖巧懂事,成熟稳重。再看看旁边那位,像只猴子窜来窜去,慕千昙一点没有被夸的感觉,反倒微觉丢脸:“别看她了干娘,你不忙吗?”


    “才说几句,这是要赶人了?”盘香饮状似恼火。


    慕千昙万般无奈:“没,干娘,我哪里敢。”


    盘香饮展颜笑起来:“好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上回听你说记忆缺失,忘记了许多事。我今日来也是想告诉你,不要着急,慢慢养着,也许还能恢复。”


    “我暂时不给你安排公务,你养伤之余,就要去殿主那里练练。趁此机会,你好好磨磨性子,与她们交流交流近况吧。大家互相帮助,总归是要比单打独斗好许多的。”


    慕千昙一股脑应了:“嗯,我知道了。”


    目送着盘香饮飞离,消失在碧蓝大海与天际的交界处。慕千昙忍不住了,摊在椅子上,扶额皱眉。


    一想到伤好之后就要去找那帮殿主,尤其是那几位看不过眼的,她心里就是一阵说不出来的怒气烦躁。


    如今是十月份,而下一次的剧情点,要到来年六月。


    也就是说,她本可以迎来穿越之后的第一个超级长假,大半年啊!想想都要快乐死了。但现在却得强行和那帮讨厌家伙共度,真是糟糕透顶。


    她这边强烈的低气压引发裳熵关注,提着锅盖小心翼翼走过来,问道:“师尊,你不想去吗?”


    慕千昙没好气道:“你看我有的选吗?”


    裳熵道:“那我跟你一起去吧。”


    慕千昙道:“这有什么区别?”


    裳熵道:“一起去的话,我就可以不叫那些人欺负你了。”


    慕千昙扫她一眼:“你算哪根葱,连我都打不过,还能叫别人听你的?”


    裳熵敲了敲锅盖:“话不能这么说嘛”


    她嘀嘀咕咕,也知道自己实力在那些殿主面前不够看,说着说着就没影了,转身去翻食材箱道:“晚上咱们吃好吃的!”


    慕千昙长出口气,压着脾气起身回了殿内。坐在玉棺上时,越想越是堵心。一掌挥出去,激烈灵光打在墙壁上,便是一道哗啦啦向下掉落碎石的裂口。


    她平息片刻,意识到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便开始自我开导,把那燥心压下去。虽然假期没了,不过她本来也想锻炼身体,也能达成原有的目标,唯一不满就是被人强要着听从她人,这点到时候和那些殿主面对面时,多多注意下就好了。


    敢来言语讽刺,那就原样骂回去,敢对她动手动脚,撕破脸打一架也不是不行。


    这般想完,慕千昙忆起什么,摘下背后那把纤长的锈剑,两手端着两边,将剑搁在膝头。


    她问道:“你和那几位殿主,原本有什么关系?”


    虽说已用失忆理由推脱,不过多知道些信息总不会有错。


    暗褐色铁锈中间现出细细小小的灵光,接着锈色褪去,显露剑身光华,飘出一道微冷女声:“并无关系。”


    这家伙之前应该也是个孤僻的,让她直接说也说不出什么,慕千昙便问的更具体了些:“你与幽怜梦怎么熟起来的?”


    女声道:“不太熟。”


    接着,又缓慢补充道:“她是纵梦大仙,我之前噩梦缠身时,去找过她,和她泡过温泉。”


    还大仙,确实是一身不靠谱的街头大仙气质,一点都不正经。不过,一起泡过温泉的话,那么不该看的能看到的都看到了,怪不得上次脱她衣服,就是想确认她有没有被掉包吧。


    毕竟,普通妖魔想要仿制人皮,若没亲眼见过,至少身体上的种种细节是无法做到完全相似的。


    想起上回巷子中,被强行按住差点剥掉衣服的感觉,慕千昙又是一阵蹙眉,恶心的不行。


    下次见到她,必须得整点事情出来。


    再次低下头,慕千昙问道:“既然有纵梦大仙的帮助,你为何还是会心脏破裂而亡呢?”


    女声沉默了。


    她总是这样,想回答的就说说,不想回答就沉默。慕千昙也习惯了,换了个问题:“盘香饮平日对你很好吗?”


    女声道:“很好。”


    “谢眉呢?”


    “她看不惯我。”


    “沈心呢?”


    “她看不见我。”


    乍一听,这句话有些奇怪,毕竟那沈心一双眼睛是完好无损。


    但想想对卷阁时,她从始至终神游天外的模样,估计只有她感兴趣的疑难杂症可以入她眼,“看不见”一个并未交好的殿主也不稀奇。


    “那江舟摇呢?”


    这次顿了一下,才回道:“她是好人。”


    说了和没说一样。


    眼见锈迹将要重新爬上剑身,慕千昙正要收剑,想起什么,最后问道:“你怎么从不好奇我的身份?”


    自己的身体被一个陌生人占据,居然从没主动询问过,让她有些想不明白。


    灵光渐渐被铁锈吞噬,女声始终沉默,就在慕千昙认为她不会回答时,锈迹闭合的前一瞬,*她道:“只要不是我,是谁都可以。”


    长剑再次恢复寂静。


    慕千昙还在咀嚼她最后的那句话,轻荡如风,那自轻自厌之情溢于言表,浓浓得快要溢出来了。


    她略有些烦躁的蹙眉,握住剑柄摩挲半晌,开口道:“你最好不要这么想,讨厌谁都不要讨厌自己。就算任何你说你不配,你也要觉得自己配。以及,脸皮厚点活得更自在,你应该说:如果不是我,那谁都不行。”


    也不管剑灵有没有听到,慕千昙将锈剑竖起搁在旁边。就要躺下休息时,掌心摸到棺边凸起的云纹雕刻,低头看了看。


    玉棺色泽温润剔透,一瞧便是上乘宝物,但是再上乘还是副棺材。幽怜梦说这玉棺是掌门送给她的,以这几次接触来看,掌门对她算是非常疼爱了,怎么可能会送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呢?


    想到方才瑶娥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又能理解了。这大概不是掌门主动送的,而是瑶娥自己选来的。


    虽然样子不太吉利了些,不过既然是宝物,就肯定有点功效。慕千昙穿越进这世界以来,尸体也见了不少,奇形怪状应有尽有,也不会觉得晦气了,这会便把棺材盖推开,径直躺进去,想试试有什么效果。


    刚一躺下,便有四面八方而来的清香冷气。


    正观赏着光滑棺壁,一阵阴风从后背渗入身体,骨头缝隙都在瑟瑟颤抖,血液流速变缓,伤处不怎么疼了,眼皮也变得沉重。


    困意很快浮上来,慕千昙朦胧间想着,这棺材应当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催眠效果堪比生命终结。


    不过也是,死亡本就是一种永恒的安眠。


    在苍青殿养了两个月,进入十二月份,气温骤降,天冰地寒。狭海这边格外冷,院里的几口池塘全冻上一层薄冰,土地成紫黑色,铲子砸下去也只留个白印。


    裳熵的小木屋竣工了,没有绿荫遮蔽,直接暴露在粗壮树干上,四壁都不整齐的一整块,颇碍风景,但胜在有门有顶,勉强算个居所。


    慕千昙从殿里走出,就见少女在灶台前忙活,呼啦啦热气弥漫。


    早饭是她很喜欢的蔬菜汤与梅干菜包子,慕千昙却开心不起来。她最讨厌冬天,冷得骨头都疼,自从降温以来就没漏过笑脸。唯一的好事就是伤口终于愈合,只留下一道浅浅伤痕。


    不过,这个好事也就意味着,该锻炼了。


    盘香饮今晨传来消息,让她可以按照顺序与几位殿主一一接触,她们已为慕千昙量身定做了锻炼方式,保管一套下来身体会强健许多。慕千昙面无表情听完,吃完早饭后,来到了第一位殿主谢眉的居所,通明山。


    面前是一座乱草丛生的黑山,细瘦枯枝显露出冬季寒凉。抬头望不到顶,藏于云层。两边高峻山势之间,夹着一道苍白阶梯山道,荒无人烟,高耸向上。


    沿着此山道去往山顶,便能来到择玉上仙谢眉的通明观。


    慕千昙站在山脚下,身上披着件银白色大氅,颈边堆着蓬松毛领,更显面容皙白如玉器。她仰头望了望山顶,抬手想要召白瞳出来,可原本灵力充沛的体内竟空空如也。


    她愣了片刻,仔细查看,体内灵力当真不见了。


    往脚下望去,只见黑土表面似流动着极为浅淡的白色,显示着此地有灵力阵法,稍一联想便能猜到,大抵是限制来观客人的灵力,迫使他们必须用脚一步步走上山。


    慕千昙面色沉下来,脸冷的雪花都不敢靠近。


    裳熵身上随便裹了件黑色大氅,要掉不掉,挂在肩头,里头还是那件霞衣,上次回来后又修修补补,多了几块颜色。在黑色大氅以及苍白天地间亮的晃眼。


    她一只脚已踏上阶梯,从下往上看,感慨道:“哇,这里好荒凉,一只鸟都没有,比狭海还冷清!”


    慕千昙道:“你的灵力能用吗?”


    “怎么不能用?”裳熵奇怪她有此一问,可握拳运转灵力时,才发现自己竟又变回凡人了!她大惊失色:“没有了!我被暗算了!”


    慕千昙转身道:“我们走吧。”


    裳熵道:“啊?不是刚来吗?”


    慕千昙冷道:“一点礼仪都不懂,她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连面都还没见到就先来这套,就算是掌门让她负责的锻炼计划,也不能一点都不商量就直接安排吧。还要让慕千昙自己走上去,未免太高高在上了,她可不愿顺这种人的心思。


    再说,这山看起来少说也有几千级台阶,她是疯了才大清早在这爬山。


    可转身刚走出两步,她就发现面前升起了一道浅蓝色墙壁,大概是阵法的边缘,如同水波,看似轻柔,但十分坚硬,无法穿过。


    “”慕千昙向左右寻路,都没能找到出口。


    她被阵法锁在这了,只剩下后面那道山路可以走。


    这姓谢的


    慕千昙忍了又忍,磨了磨后槽牙:“脑残四号。”


    要骂人也得当面骂,对空气喷只是浪费口舌,她冷哼一声,甩动大氅再次转身,厉声道:“上山。”


    裳熵一头雾水,还是道:“好嘞!”


    爬山是一件非常枯燥的事情,尤其是人数并不多,且两边荒凉森林没什么好看时,这过程就更加难熬。


    走着走着,额上微潮,呼吸越发沉重,肺间被冷空气刺激的微微刺痛。慕千昙脚步暂停,揉着酸疼膝盖,看着那只黑松鼠一般在台阶上跳跃,还时不时钻进枯树林把大氅当翅膀挥来挥去,活力四射的少女,心脏上的缝隙又咕噜噜冒出酸水。


    年轻就是好,身体强健就是好,自由自在无忧无虑。


    慕千昙冷眼看着,又走了一段山路。太阳出来了,暖和不少,但腿部酸痛已难以忽视,她胸闷气短有点头晕,还有些口渴。


    本以为谢眉那家伙再怎么看不惯她,也不可能连口水都不准备,就根本没带水来。谁能想到,她人没见到,就要先爬一座山。


    再走一段路,差不多已到这具身体的极限了。慕千昙停下来站稳,撑着膝盖喘息,被体内种种不适逼得蹙眉,这下才深刻意识到,没有灵力加持的情况下,她到底体弱到什么地步。


    她喃喃着:“瑶娥上仙,你能活到现在也是不容易啊。”


    休息了几口气,抬眸间,她瞧见已走远的裳熵又飘回来,问她道:“你在这啊,我刚刚看不见你,还以为跟丢了呢,原来你走的这么慢。”


    “”就算知道这脑残龙没其他意思,还是觉得未免也太羞辱人了。


    而且,她在这难受的要死,那家伙凭什么玩那么开心。


    看着就烦。


    “咱们继续走吧,不然就赶不上午饭了。”裳熵揉揉肚子:“我好饿啊。”


    她脸上有两团运动后浮现的红晕,在雪肤上尤为富有生命力,冲下面咧嘴一笑:“太饿啦,受不了,我先上去了师尊,顺便帮你看看择玉上仙准备了什么饭。”


    说完,她便如轻灵上爬,眼看就要消失,慕千昙忽然叫她:“裳熵。”


    裳熵回眸:“嗯?”


    这山靠自己是爬不上去了,不得不借用外力。而现在唯一能用的外力,只有那位少女。


    作为师尊这么做多少有点不道德,但好歹请她吃了那么多顿饭,用一用也没什么。慕千昙毫无心理负担道:“过来背我。”


    第72章 啊?


    李碧鸢先一步开口:‘昙姐啊,她才多大!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哇!’


    慕千昙道:‘养徒千日,用徒一时。’


    李碧鸢咆哮:‘哪里有千日啊!而且昙姐你什么时候养过她!她能茁壮成长完全是命硬好吧!’


    慕千昙装没听见。


    阶梯上的少女倒是没异议,几步跳下来:“你走不动了?累了吗?”


    慕千昙道:“这种山不值得一爬。”


    裳熵背过身去,微微前倾身体,嘀咕道:“爬山还有区别吗?”


    慕千昙看着眼前人,用眼神比划高度。


    其实距离首次见面还没满一年,本不该有太大变化,但这个岁数的小孩生长发育堪比雨后春笋,长势飞快,头顶已能挨着她嘴唇了,现在还站在上面一层阶梯,看起来比她还高上一点。


    只是,肩膀依然稚嫩薄削,脸蛋还有明显属于少女的稚气,灵动斐然。


    慕千昙就是不大喜欢见这人比自己高,不满道:“你站在上面,要怎么背我。”


    “那我下来就是了。”裳熵也不恼,倒退着往下走一步阶梯,发现还是不太方便,又下一层,还弯下膝盖:“这样总可以了吧?”


    慕千昙这才满意,就要攀到她后背。两条胳膊绕过少女脖颈环住时,身下人身上发间那阵独属于少女的清冽香气飘入鼻息。


    动作微顿,慕千昙忽然反应过来,这种姿势免不得要身体接触。就算隔着冬日厚衣,但另一个人的气息与触感还是无法避免。


    她正思考着这点,裳熵已弯下腰去,双手向后抱住她腿弯。慕千昙一个激灵,旋即将人推开:“等等。”


    裳熵被她推的踉跄:“怎么啦。”


    慕千昙沉默片刻,腿弯处被触碰的感受依然残留,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也不为难自己,转身继续往上走:“这山虽不值一爬,但是风景还不错,不着急上去。”


    裳熵眨巴着眼,拉长音道:“好吧”


    撑着酸痛双腿再次上路,慕千昙身侧多了个人。


    这回,裳熵没提肚子饿,也不想着自己先爬上去了,反而慢慢悠悠跟在她身边,时不时偷偷飘过来一眼,鬼鬼祟祟的。


    天天都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样,慕千昙随她去了,又行一段路,终是累明显些,藏不住了。裳熵道:“还是让我背你吧。”


    似有些跃跃欲试。


    慕千昙想了想,从储物袋中摸出根细绳,往两边绷紧,试了试结实程度,才道:“你去捡点木棍,做个椅子出来。”


    将绳子甩给她,裳熵伸手接住,把脸扬起:“你有那么嫌弃我吗?”


    慕千昙道:“有点。”


    裳熵气道:“那我不要背你了!”


    慕千昙道:“挺好的,你赶紧上去,就住在这通明观吧,到时我可不带你回去。”


    这天下哪有师尊用这种话威胁并奴役弟子的,可她就做的自然而然,理直气壮,全然不见一点不好意思。可见她那句话说得很对,脸皮厚点活得更自在舒服。


    裳熵攥紧绳子,愤愤不平,猛一跺脚,钻进雪地捡了一大堆木棍,噼里啪啦全丢地上,接着以她入土级的高超木工技术,扎了个破破烂烂柔软如绳桥的椅子出来。


    给绳椅末端两边都系上绳子,往前空出一段,反过来再系上,就能把椅子背在肩头。裳熵气呼呼道:“这行了吧!”


    慕千昙走过去,背对着她坐上去试试。椅子发出濒死的哭喊,但并没破掉,能坚持坚持。


    她刚坐上时,裳熵膝盖一沉,腿立即打了弯,这种背对背的背法比正常背人要累太多了,她只得更弯腰。还听见背后人道:“有点不舒服,不过也够用了,上山吧。”


    裳熵鼓着脸颊,一步步往山顶走。


    不用自己费力登山,便有余力瞧着这山间风景,可惜都是茫茫一片白,多看几眼就倦了。慕千昙又摸出书来温习咒法,指尖在纸面上空画,找不对感觉,想再身下少女身上试试,又怕她摔倒,两人得一起栽下去,还是算了。


    日头渐渐移到头顶,又向西去,能听到少女清晰急促的喘息声。慕千昙休息的差不多,回眸确认山顶就在前方,拍拍她肩膀:“让我下去。”


    裳熵把她放下来,脸红成一片,两腿直打摆:“怎么了?”


    慕千昙道:“剩下的我自己走上去就行。”


    她接过少女肩头的绳椅,丢进旁边雪地里藏好,确保外面看不出来,这才满意。每一位殿主的锻炼时间都是一个月,这东西也许明天还能继续用。


    裳熵不断擦着额上汗水,给自己顺着气。脱下大氅挂在臂弯,浅金色灵力流动于四肢百髓,精粹闪烁。说是锻炼慕千昙,也不知最终是锻炼了谁。


    两人并肩走完最后一段路,终上山顶。远方可见白云滚滚,灿阳鎏金。近处是一道山门,穿过此门,在白石铺就的地砖尽头,静静伫立着一座道观,正是通明观。


    比起第一仙门殿主的身份,比起她华而不实的苍青殿,这道观看起来非常低调。灰墙墨瓦,檐角微翘,素寡清疏,透逸典雅。一点不铺陈,却也有几分大气,藏在道观神韵中。


    两人一齐走近观中,迎面正碰上谢眉。她手执拂尘,一身黑袍,听闻身后有动静,转身看来,莲花冠后黑纱摇动,长发盘起,一丝不苟还是那副天生愠怒之相,若是心智不坚定者遇上,该以跪下称服。


    看见来人,她道:“上来了?”


    裳熵道:“见过择玉上仙。”


    慕千昙跨过门槛,不阴不阳:“上仙高高在上,想见您可真不容易啊。”


    谢眉并不正眼看她,侧身道:“饭菜已备好,随我来吧。”


    慕千昙目送她走入旁边斋室,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谢眉始终无徒,愿意住在这深山老林的,大概也喜冷清,是以观中并没有侍奉的小仙童,斋室也仅有一张桌子,朴素简单。


    桌面擦拭得干干净净,摆着完全相同的两份饭菜碗筷,要面对面吃饭。好在方桌足够宽,不然还得尴尬一会。


    慕千昙先是自己落座,那边谢眉望向裳熵,问道:“你饭量如何?”


    裳熵刚坐下,闻言道:“还行。”


    慕千昙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了,人形饭桶一个,平时大话不断,不该低调的时候这么低调。


    还行。这是个让人无法预估具体分量的回答,谢眉微微蹙眉,又问:“一碗饭,还是半碗的程度?”


    “”裳熵看了眼自家师尊,转头打量着斋室内,入目皆是萧条素色之景。她顿悟了,坚定道:“半碗就够吃了。”


    谢眉略一颔首,转去旁边小屋。估计是没想到裳熵会过来,也就没提前准备,这会又去盛饭了。


    裳熵坐到女人身边,低声问道:“师尊,择玉上仙是不是比你还穷?”


    慕千昙心里那点笑意瞬间散了,板着个冷脸,桌下手已挪到少女大腿上,狠狠下死手掐了把肉:“我穷是因为谁?”


    每月支出最大头就是这饭桶脑残龙的伙食费,还好意思提这事!


    这疼直钻脑海,裳熵瞪圆双眼,尖叫快要冲口而出时,她紧急想起这是别人家,赶忙捂嘴堵住。痛到身体与脸颊一起扭曲,头往下磕,撞到桌沿,沉闷的咚声犹如打鼓,整个人皱巴又颤抖。


    谢眉端着木质托盘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个变形少女。


    裳熵按住还兀自抽搐的大腿,脸上重回笑脸,像画上去似的,带有几分强人所难的开心。


    谢眉静静看了她一会,走到桌边:“你要坐在这里吗?”她问的是裳熵,眼神却看向慕千昙。


    裳熵道:“啊?那我应该坐在哪里呀。”


    慕千昙本来还没听出她什么意思,但仔细回味内容,以及她那明显示意的眼神,又多少猜到些。


    无非是觉得师徒长幼有别,不该同桌吃饭,礼仪不足,想让她给徒弟教些规矩罢了,老迂腐。


    装作没看见,她道:“就坐这里吧,别乱动,像个大跳蚤。”


    裳跳蚤满脸不可置信,边狠狠揉着大腿边置气。谢眉虽有不满,也不多说什么,将托盘搁到桌上,却是将自己原本那份重拿过来,放在裳熵面前:“你吃这份吧。”


    除了两样小菜,饭碗里是饱满圆润的白米粒。裳熵捧着碗边:“那上仙半碗够吃吗?”


    谢眉言辞短快:“够。”


    慕千昙略有些无语,这点饭还要推来推去?


    不过,想想对面这女人恨不得拿标尺生活的种种刻板细节,不难猜到,大概平日做饭也会严格控制分量,争取不浪费一丁点食物,只是拿不准慕千昙饭量,才会多出这半碗。


    这倒是没什么好说的,慕千昙看不惯迂腐陈旧之辈,但珍惜粮食,总归是正确的。


    谢眉默念经文后,拿起筷子:“吃吧。”


    桌前一碗米饭,两盘素色小菜,一碗清澈见底的蔬菜汤,一碟咸菜,便是全部饭菜,没有一丝丝荤腥。由慕千昙来吃都觉得清淡了,更别提裳熵。


    害怕被对面仙人发现不够吃,她用有史以来最慢的速度吃饭,但还是一不小心吃完了,还磕掉了一边碗沿,咬断了筷头,一并吞进肚中。


    发现这点后,裳熵惊讶至极,把烂碗捧给对面看,以自首态度争取宽大发落。


    谨遵食不言的规矩,谢眉只是摇摇头,用眼神表示没关系,便继续吃饭。


    她吃饭很有规律,一口一口,每一筷子夹的都差不多,吃完最后一点时,几个碗盘都已光可鉴人。这才擦擦嘴,又默念几段经文,开口道:“下午歇息,傍晚随我练八段锦。”


    真是全安排好了。


    慕千昙去往房中,房间不大,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地,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床,枕被都干净整洁,看起来是全新的。


    将身子歪上床,她闻到被子间的皂角香气,心道:这位择玉上仙不会衣服被子都是自己手洗的吧?


    这观中平日也没有第二个人,也只能是自己去洗了。


    稍微想象一下,那个严肃女人并不喜欢她,却听掌门话被迫安排着带她训练,还要亲自收拾房间,蹲河边给她洗被子,心里莫名爽了不少。


    能给看不惯的人带来不开心,一直是慕千昙的开心来源。


    裳熵也进屋中,自觉睡在床边地上,掀开衣服看大腿:“都红了!”


    方才饭前被掐狠了,腿上本就是娇嫩肌肤,此刻已红紫一大片,看着多有些骇人。


    慕千昙瞥了眼,翻身背对她:“睡觉。”


    爬山时浪费了很多时间,午饭后已不早,这一觉睡醒,天边泛起橘色。


    慕千昙坐起身来,揉着略有些酸疼的腿,见旁边地上没人,正思索间,裳熵垂头丧气从外边进来:“这边山上连一只兔子都没有,吃不得肉了。”


    原来没吃饱出去打猎了。


    慕千昙道:“你手里是什么?”


    裳熵捧的近些,是一捧碎冰,还插着几根树枝。展示完之后,就往嘴里塞,吃完才道:“垫垫肚子。”


    慕千昙:“”


    再次见识到钢铁肠胃的力量。


    更晚一些,谢眉过来叫人,三人在院里打了套八段锦。


    头回接触这些,照猫画虎容易,但动作标准需要下些功夫,谢眉又严格,绝不能出错,学习过程便艰苦了些。慕千昙倒是没排斥,还拿出了少有的充足耐性。


    毕竟谢眉可是专业的,这玩意真能让身体素质变好,百利而无一害,不学吃亏了。


    练完功,又催着她们绕观跑步,还有些叫不上名字的基础功法,皆是强身健体之用。一套下来,慕千昙汗水淋漓,累得站不起来,坐在水潭边缓气。


    裳熵则接受良好,蹲在旁边,抱着谢眉给她的大葫芦,仰头咕噜噜灌水,肚里叮咚作响。


    谢眉脸现赞赏之色,看得出对这位徒弟非常满意。可惜再满意还是别人家的,她略显遗憾,调转视线,最后看了慕千昙一眼,似是哪看哪不舒服,沉沉说了声:“明天继续。”


    一甩拂尘,人飘走了。


    慕千昙撑着水潭边,身子有些歪,连站起来怼她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


    裳熵放下葫芦,抹去唇边水迹,把葫芦捧起来:“你要喝吗?”


    刚送出去,又收回来,紧紧抱在怀里,裳熵瞅她:“你肯定不愿意,那么嫌弃我,定然不会喝我喝过的水。”


    慕千昙白她一眼,懒得理会,再歇一会,才从腰间解下水袋慢慢喝。


    回忆今日锻炼的所有功法,一一在脑海中排开,她自己挑挑拣拣,选了些能够承受的,以后可长期练习。至于其他的,例如爬山,就要敬而远之了。


    她灵修充分,身体内并不缺灵力储备,差劲的是体质,所以谢眉这回真是对症下药。但她显然高估了自己,以为这些都是基础中的基础,料不到这是位连基础水平都达不到的修者。


    坐着看了会天上闪闪发亮的星子,慕千昙拖着腿回到房中,找地方洗了个澡,这才进被昏睡。许是白日过累,夜晚并无做梦。


    清晨天还没亮透,两人便被叫醒。先去打了个套拳法,接着去吃饭,一碟小菜,一碗米粥,一个馒头,倒是三人份备齐了。


    吃完饭,谢眉在园中挥动拂尘,召来一只两人多高的丹顶仙鹤,比白瞳小了些,但眼眸明亮,黑白分明,是只完整健康的仙鹤。


    三人登上鹤背,飞到山脚下。裳熵跳下来,踩入雪地。慕千昙也飞身而下,心中正琢磨着椅子还没拿,估计要重做一个。转头才发现,谢眉如一尊肃穆玉像般,盘腿坐在鹤背之上,正往下看来,并没有离开意思。


    “”慕千昙问道:“择玉上仙要看着我们爬山吗?”


    谢眉道:“多观察,才能多发现问题。我只是想近距离看看,更加了解你,才能因材施教。”


    这纯属扯吧,看爬山能看出个什么,她这是发现了自己是借力上山,想亲自来监视吧。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见她全然不动,真要看下去,脸色顿时黑了些。


    可笑!这个山她今天一步都不会爬!


    裳熵已打算去捡树枝了,想起没有绳子,正打算张口要,却被慕千昙一把抓到旁边,听见女人道:“择玉上仙,其实你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挺不甘心的吧。”


    虽然,她可以直接承认自己体力不行,爬不了山,但她怎能在这老迂腐面前说不行呢?


    她常说自己脸皮厚,但在某些人面前,面子还是很重要!她绝不想示弱,那就不如做做交易。


    谢眉道:“听掌门之令,没有甘心不甘心。”


    慕千昙勾唇:“咱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根本不想督促我练习,我也并不想按照你们的步调来修身。既然都不想,不如都各顺心意。我练我的,你也做你想做的。如何?”


    她说完这段,也隐隐有些明白盘香饮此举是何用意了。这天虞门除了掌门,也就只有殿主能管管她,不把她交给四位殿主来盘,还能找谁能压她一头呢?


    谢眉问道:“我想做的?”


    慕千昙拽过少女,煞有介事道:“我这有个徒弟,虽头脑愚钝,但皮肉结实,生就钢筋铁骨,适合您所掌握的炼体法门,与我并不相和。”


    “她不听话,常常跟我顶嘴,昨晚还说仰慕您,想跟着您学习功法”


    拍拍少女肩头,慕千昙状似恳切:“上仙如此爱惜人才,见不得美玉良材浪费,那么这一个月,您与其教我一个有自己计划的人,不如教教我这个愚笨的徒弟如何?”


    裳熵:“啊?”


    第73章 心上一刀


    谢眉未曾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了,片刻后才道:“掌门之令,不好推脱。”


    那就是可以推脱的意思,慕千昙将少女推过去些,像是把财宝推到爱财之人面前,晃瞎她眼睛。


    “掌门是见我伤后体弱,恢复不及,才请你们出手。但只说监督,没强行要求您来为我安排吧。我体质如何我自己最清楚,由我来摸索锻炼方法也更合适。


    知道她重视规矩,慕千昙强调着:“这将是我们两人商量之后的最佳方法,目的与初始一致,您可不算违抗命令。”


    谢眉面色不变,眼眸微眯,似在动摇。慕千昙乘胜追击:“而且,并非我吹嘘,我这徒儿天赋并不低于秦河那孩子,您真不想试试?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最后,又补上一句重击:“毕竟众所周知,上仙徒弟缘一直不怎么样。”


    总算是报了昨日冷眼之小小仇。


    谢眉:“”


    她目光下移,看向正满脸茫然的少女,微微握紧了拂尘。


    从文武试炼那会,谢眉就极喜爱这位弟子,认为她品性良好,是可塑之才,想要指点一番。但得知名姓来历之后,认出这是人家徒儿,自己不好代为管教,便只能隐忍,忍到内伤,夜半都要骂两句瑶娥不做人。


    天知道她看着宝玉熠熠生辉,却无法亲手雕琢,还被他人随意挥霍浪费,是一种如何手痒憋闷的焦急!


    如今机会凑到眼前,虽只有一个月时间,却也让人无法拒绝。


    况且,瑶娥那女人说的不错,此举并未违背掌门的意思。


    既然两相情愿,不必再互相为难,谢眉也就松了口:“既不违令,那便依你所言。”


    翻身上仙鹤,再临山顶。裳熵迷迷蒙蒙,还待想说什么,被慕千昙眼神警告,又苦口婆心:“好好跟你择玉上仙练功,我带你上山就是这个目的。”


    裳熵提高声音:“是怎样吗?”


    慕千昙睁眼说瞎话:“是,所以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说完,她便潇洒离开,飘回卧房睡了个回龙觉。


    早上起的太早,眼皮一直打颤,本想在那脑残龙背上眯一会,谁知遇到谢眉发疯。不过也好,现在在床上睡,更稳当了。


    虽然那脑残龙背上,也挺稳当。


    睡一会起来,慕千昙揉了会腿,去院中看看。


    院中冬意萧瑟,银装素裹,白茫茫中两人相对而立。裳熵正扎着马步,头上顶个冰苹果,前方十步之外的树干上,也放着个冰苹果。她绷紧手指,用力抓握,似想在掌心中凝聚出一个灵力光球,却难得法门,金色灵力出掌便散。


    拂尘似大了一圈,漂浮在谢眉身边,随着她两指轻滑,一缕拂尘白毛倏而伸长,抽了少女大腿一下,并不重,只起提醒作用:“动作标准,凝气聚力。”


    裳熵鼓起胸腔,冷气从唇齿间吸入,憋在胸中,脚下扎的更稳些,指尖用力勾起,凝聚灵力却再次失败。


    见状,谢眉也展开右手,指节长而苍白,略微枯瘦,像那冬日瘦枝。五指微微隆起,一股白色旋风自掌中卷出,凝聚为白色短剑,猝然崩散,又凝为刀,继而散为刺。


    分明有看似柔软的灵力凝聚而成,尖锐处却反射般亮着闪光,让人能够意识到这东西锋利无比。


    “修者众众,能在修行之初便得到趁手法器的,少之又少。故而最值得信任的,便是这掌中利器,灵力聚形,这本该是每个拥有灵力之人的入门功法。”


    她轻盈挥手,利刺激射而出,将树上冰苹果刺得稀碎:“入师门半年,你从凡人跃升为五大穴齐开的修者,天赋确然不输秦河,你师尊说的没错。”


    裳熵脸上笑意未凝,又听她道:“接连带你去开气穴,应当对你很上心,可却连这招都未曾教你,瑶娥做事总是这般让人不理解。”


    裳熵甩甩手:“我师尊还是很厉害的。我再试试,肯定能成。”


    谢眉道:“不用心急,以你的天资,此功练成仅是时间问题。”


    那边又在讲解聚力要点,慕千昙听了几耳朵,面无表情离去。她盘腿坐在床沿,抬起掌,回想方才谢眉说的内容,凝聚灵力于掌心,也如裳熵那般痛快失败了。


    练着练着,忘记了时辰,那边裳熵过来叫用餐,原来已至正午。


    一起去斋堂吃了饭,她们并未午休,又去院中练习。慕千昙睡了会,才出去锻炼身体,比起第一天,强度并不算高,刚到身体临界点便停下来,回屋中歇息。


    休息之余,她再次练起掌中利器,分明每个步骤都是按照谢眉所说来做,却依然不得要领,灵力连凝聚成实质都难以做到。


    像是把玩一块多阶魔方,看起来只是拼色块的简单游戏,只有亲自上手才知道难度有多高。


    直到天边擦黑时,慕千昙还能凑出最底层一线的颜色,无法凝聚灵力。


    明明平日用起来挺顺手,让她自以为良好,还觉得修仙没有门槛,却没意识到,她刚来便占据了一具本就拥有充沛灵力的躯壳,这是天大的便宜。


    就像小儿本弱,拿剑亦可杀人,但强大者非小儿,而是剑本身。若是拿在用剑高手手中,小儿拥有再强的剑,也是无济于事。


    她进入仙侠世界,其实跳过了最艰难的打基础时期,生来就有不小本事,所以从未深入钻研过。


    而现在才发现,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修仙也比想象中更复杂,怪不得那些殿主可以比她强大,许多问题就出在这里。


    傲慢会将人摧毁,不能因为杀了几只妖就自满。她已经吃过的亏,以后得沉下心钻研基层法术了。


    她阖上眼,又睁开,下床去跑了几圈回来,打了套八段锦,练了几招,身上出了层薄汗,天边已擦黑。去吃完晚饭,再练一会,直到肌肉疼的受不了,才洗澡回来休息。


    躺入被中,本想早点睡着,可一点困意都没有。她坐起来,再次凝聚起灵力,屋内没点灯,蓝光在她脸上忽明忽暗,始终未能成形。


    练了一天,一点门道都没摸到。慕千昙略有些丧气,不过她很擅长安慰自己,又很快提神。本来这事就没那么容易,哪有人一下就能成,须得多试几次才好。


    把被掀开,正要再此躺下,门外传来咚咚脚步声,裳熵风风火火闯进来,捧着什么东西,散发着浓浓香味:“师尊师尊!”


    她许是太兴奋,忘记师尊这会可能在睡觉,进门才想起来压低声音。但见到夜色中冷脸如冰的女人还醒着,又开心冲来:“师尊快看!荷叶鸡,上仙奖励给我的,我带来跟你一起吃呀”


    坐在床边地上,她把手里东西奉来。是拨开的深绿色荷叶,里面有只蜜色流油的烧鸡,香味扑鼻,在这样寂静安宁的夜里,简直如同一*个惊爆天雷的香气炸弹。


    吃了两天素,慕千昙自然也不能拒绝这烧鸡,不过还是略带矜持,先扫了她一眼。


    应当是为了练武,少女宽袍大袖被襻膊扎起,轻袖霞衣,贴身便利,一头长卷发也用红绸系上。因不间断练功脸颊红扑扑的,更显白皙处剔透,眼眸也如水洗过明亮,极为朝气蓬勃。


    慕千昙找不到挑刺点,只好说着:“刚练完不知去洗澡吗?一身汗。”


    裳熵哦了声,低头看看,才道:“刚刚择玉上仙把这个给我,但让我不要去道观和斋室里吃,在哪都行。我就来找你了,我想我们两个都好久没吃肉了,你肯定也很想吃。”


    谢眉还真是够疼爱她的,自己一点荤腥见不得,却愿意给她买这烧鸡,说是刻板迂腐,但该奖励时也不拘泥于规矩。


    慕千昙垂眸,微微抿唇,又偏头看向窗外:“哪里很久没吃肉,你记不记得我们才来了两天。”


    裳熵道:“才两天啊,你这么说我才感觉到,我饿的时候还以为在这住满一个月了这观里的树快被我啃秃了,择玉上仙不会怪我吧。”


    “会怪,还会责罚你。”慕千昙故意恐吓,浅淡目光重落回少女脸上:“这荷叶鸡是奖励给你的?”


    裳熵咧唇笑着狂点头,左手捧鸡:“嗯!”


    随便猜猜也知道定然是出于欣赏,慕千昙顺口问道:“你做了什么要奖励你?”


    裳熵举起右手,金色灵力涌动于指尖,凝成一把金灿灿的匕首:“因为我今天学会了掌中利器,择玉上仙很惊喜,说我很棒,又听见我肚子里咕咕叫,就去给我买了这个,说我应该营养均衡才对,还有,她今天用冰苹果教我诶”


    少女开心分享着今日所得,对床上人的心情毫无所觉。


    匕首尖端刺破烧鸡,划开焦脆皮肤,流出不知道是血还是油的液体。


    慕千昙不知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她突然觉得那只荷叶鸡臭不可闻,难以直视。


    为此,只得避开视线,定定望着那柄轻巧划开鸡肉的灵力匕首。衣摆从床边流淌下来,如同凝固的河水。


    第74章 天啊文盲


    “滚。”


    这声很小,裳熵没听见,还在欢喜分割鸡肉。慕千昙眼神冰冷,反手打翻了荷叶鸡:“让你滚没听见吗?”


    烧鸡掉落在地,滚上一层灰尘,撞到墙角才停。裳熵手中还掌着那枚灵力匕首,脸上笑意倏而凝固,转头看向墙角,又转回来,已换做茫然神情:“你干嘛?”


    女人坐在床上,眉宇间简直凝了层黑气,明明是玉色人,偏偏多了不近人情的冷厉。


    “我让你滚。”


    裳熵不懂她为何突然这么生气,又见她脸色不好,试探问:“你胃不舒服吗?现在不想吃的话我可以拿去雪地里冻着,明天再吃也”


    “滚!”


    又是毫不犹豫一声呵斥。


    裳熵脸现无措,呼吸急促了些:“你干嘛又这样啊,我哪里惹到你了?”


    慕千昙道:“我不想吃。”


    裳熵道:“你不想吃你就直说嘛。”


    面对那张无辜又恼怒的脸蛋,慕千昙胸前起伏着,拇指与食指揉了揉额头,似在压抑情绪。须臾后,她躺下翻身,背对少女,一副拒绝交流之态。


    热脸贴上冷屁股,还被无故骂了顿,裳熵也来气了:“你真是的!我是怕你两天没吃到肉,会不会也很想吃,才来分给你的。你不吃就不吃,为什么要这样啊!还把我的鸡弄掉地上!”


    女人把被子扯上来些,盖在腰间,不说话。


    裳熵道:“你没礼貌!没良心!”


    眼前突闪一阵蓝光,她向后倒飞出去,砸上墙面又掉下来,在地上滚了几圈。没什么实质伤害,甚至感觉不到多疼,但她依然怒气上头,故意大大哼了声,捡了墙角的烧鸡后跑出门去。


    脚步声飘远,慕千昙调整了枕头的位置,抱着被子重新躺好,凑了点月光看向墙壁上蜿蜒裂痕,心里像是有把火再烧,让她无法阖上眼。


    再怎么自欺自人,也难以忽视逼近眼前的现实。


    同样是第一次听,第一天练,别人就是能做到一步到位,熟练掌握,甚至察觉不到有什么困难,而她苦苦琢磨了一天,也不得要领,还自我安慰大家都是这样。


    如何不愤怒?如何不悲凉?


    额角微微跳痛,慕千昙按住太阳穴,又回想起少女蹲在床边的模样。


    其实心里很清楚,裳熵她并非是为了炫耀才来展示的,只是分割烧鸡恰好要用到,本质上并没做错什么。


    可这个行为,在慕千昙看来,就是刺眼。


    她苦练一天毫无头绪的功法,被那家伙随手练成后,用来切鸡肉。


    因为她的无心,因为她的随意,因为她对自身天赋的习以为常,所以格外膈应。


    半张脸埋入枕头,慕千昙舒缓着呼吸,就这么睡了一晚上,没能睡着。


    窗外泛起光亮,有人踩进雪地,发出咯吱咯吱的脚步声。


    慕千昙也不躺着了,顶着一夜未眠而突突跳疼的额头从床上坐起,眼下多了两团浅青,脑中疼杂一片。


    她撑着太阳穴从床上下来,摸到床头有个腻软的小东西。


    起初还以为是老鼠,吓得她差点向旁滚开。


    定睛一看,发现并非活物,而是三角形的橙黄色肉块。


    这玩意可不会无故出现在床头,慕千昙仔细辨认,才认出那是个鸡屁股。


    旁边压着一张纸条,画着愤怒小脸,写上一行字:


    由于你无故凶我,只有屁股给你吃了!


    两个你字被涂黑,下面故意写上加粗的您,不像尊敬,更像嘲讽。


    慕千昙:“”


    她拿上鸡屁股,在斋室门前抓住前来吃早饭的裳熵,把她嘴巴掰开,连带纸条一起塞进去,强迫她吃掉,咽下,看她气得脸通红,才稍稍解气。


    吃完饭照例锻炼身体,练得出了层薄汗才结束。


    瞟了眼院中,谢眉依然专注而用心的教导裳熵学习新功法,那张向来肃然的面容居然显露出光彩,似欣喜跃然眉上,不过要求依然严格,甚至因为材料够好,而更加严格。


    慕千昙站着看了会,回到屋里。


    整理裙摆后,她坐在桌前,点上一炷香。


    在火星向下吞噬香线时,她再次练习掌中利器,可惜这次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这证明了旧有方法并不正确,在错误的道路上花费再多时间也不可能到达终点。


    慕千昙沉思半晌,在砚台内倒了些水,开始磨墨。


    谢眉是善书善读之人,会下意识认为他人与自己相同,所以给她准备的房间桌上就有笔墨纸砚,用起来很方便。


    摊开一张纸,慕千昙拿起笔,沾了墨水,从头梳理这两天所使用的修炼方法,再记下从谢眉那里听到的,看到的,来回比对,寻找问题,并加以多次实验。


    难道是运用灵力的方法不对吗?如果我换一种,可以解决吗?


    如果不对,那么是否与口诀相关?虽然是很基础的术法,但口诀成为关键点也不足为奇。


    查阅资料后,排除这点。


    难道与灵力浓度有关系吗?


    尝试了多种猜想。一次,不成。两次,不成。三次,不成。


    纸上黑乎乎多排文字占满,一如她杂乱如麻的心境。


    心路不通,想冷静思索也不可能。慕千昙抛下笔,去寻到正在挑水的裳熵,暴打一顿,发泄完之后好多了,又回屋里睡了一觉,起来跑了几圈步,继续摸索。


    既然困难的目标难以达到,就先完成简单的。


    她在纸上画了把简易匕首,分析出几个难点。


    灵力是如风一般的柔软虚幻之物,而匕首多为精铁打造,锋利又坚硬,想要由软到硬,由虚到实,本就不是容易之事。


    那么,把两个特性分开来完成的话,难度应该会低一些。


    先尝试坚硬。


    她接了杯水来,点在掌心,很容易以水为载体,凝聚出各种想要的东西。这是因为她灵力为冰系,同时带水,用水制冰就很顺利,这也是她一直以来使用的战斗方式。


    用毛巾将手擦干,她再次凝聚灵力,这次缓缓团成一个最简单,最没有棱角的形状,小圆球。


    旋风起于掌心,逐渐凝成蓝色小圆球,不停打转。注入灵力后却不变大,甚至越缩越小,颜色也愈发精蓝。


    又是两炷香燃烧殆尽,慕千昙额角已出了细汗,小篮球坠落下来,落在手中。


    将之推到拇指指背,弹射出去,砸在墙面,碎成一滩冰渣。


    墙面完好无损。


    慕千昙在纸上画了个圆形。


    这之后,她每日都重复这个过程,由易碎的小冰球开始,逐渐寻到门窍,成为能够脱离水源,作为暗器伤人一圈后回来还保持原状的“小铁球”。


    球形完成,就要尝试更加复杂的形状了。


    为提高成功率,慕千昙思索片刻,找来一枚红苹果,拿在手中,使灵力沿着苹果表皮,果肉,果核等依次漫游,记下灵力游走轨迹,争取在脱离苹果后还能完成同样的路径。


    这种方法很笨,需要反复尝试,进度也不快,但却是最脚踏实地的。


    接连钻研了半个月,苹果已栩栩如生。


    将冒着寒气的冰苹果搁在桌上,慕千昙向后靠上椅背,长舒一口气。


    她看向墙面,那里近半个月已见证太多冰块碎裂,潮湿表面甚至已生出苔藓。她站起身,从外头水井找了块抹布过来,把墙面重新擦干净,对着光溜的石灰色墙壁发呆。


    半个月时间不间断钻研,并非真有这么想学会这功法,毕竟她有一大堆平替可用,掌中利器并非唯一选择。


    可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要证明一下,那脑残龙能做到的事,她也可以做到。


    就算过程曲折些。


    天生就会奔跑的人,自然在刚开始就跑得远。她可以承认这种差距,但不愿意就此放弃,裹足不前。她相信自己就算只靠双腿行走,甚至用双手去爬,也能到达同样的终点。


    听起来毫无道理,但学会那掌中利器,似乎就能证明,她终有一天也能来到书中女主最后的顶层位置,并成功将那家伙取代。


    发完呆后,慕千昙带抹布出去清洗,经过小院时,又瞧见那两人在练武。


    裳熵满头大汗,脱去大氅挂在树上,大袖盘起,微蹲下。身,一招一式分外有力,招式也比之前复杂与规整许多。


    谢眉随在她身边,时不时出言提醒,以拂尘毛的尾巴控制她动作到位。那珍视模样,像是捧着块即将过期的宝玉,真恨不得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遇到这样毫不吝啬的前辈,算是裳熵赚到了。


    越深入冬季越冷,慕千昙拉紧外衣,洗了抹布回到屋中,接着钻研。


    有了坚硬,还要锋利。


    她打算从细针开始做起。


    山上日子安宁清闲,不知不觉中时日流逝,如指尖之沙,毫无所觉。


    稀薄阳光闯入屋中,照亮了冰蓝衣裙一角。慕千昙望着掌心凝聚出来匕首尖端,缓缓放下墨笔。


    右手将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纸张揉成团,拿起来靠近匕首,从尖端顶下去,继而被轻而易举刺穿。


    成了。


    她的唇角缓慢扬起。


    虽然耗费时间较久,但最终还是成了。


    就算没人指导又如何?就算从没修过仙又如何!


    她早就说过,只要她想做,没有做不成的。


    门外闪过一道人影,接着又闪一次,这才停下扒住门框,是裳熵那个脑残,露出半张笑脸:“我最近学会了一个行步功法,叫‘追风逐电’,可以让我跑得比马还快!”


    自从上回吵架后,有段时间没见她来这屋了,除了每天定时从窗口投进来,又被慕千昙捡走塞她嘴里的鸡屁股。


    收拢五指,使得匕首重散为灵力,钻入指尖。慕千昙瞥向她:“所以呢?”


    裳熵道:“我跑得快,你以后想打我可没那么容易了。”


    “是吗?”慕千昙起身,绕到椅子后,扶住椅背:“给我看看是什么效果,你出去转一圈再回屋里。”


    裳熵哼一声,脚下灵力充沛,如一道影子闪将出去。


    慕千昙用脚勾住椅子腿,再一带一踢,踢到门中间。刚从外面闪回来的裳熵撞上椅子,翻了个大跟头,像个酱油坛般一路滚到她面前。


    抬起脚,少女正滚砸而来,肩膀撞上她脚底,这才停下,整个人还晕晕乎乎的。慕千昙下撇目光,笑道:“练得也不怎么样啊。”


    “你!”裳熵甩甩脑袋:“暗算我,太过分了!”


    她跳起来,气哄哄冲出门去。


    慕千昙将椅子拉回来,塞进桌面下。就要出去散散步,路过院子时,看见拿着行李包裹的谢眉正站在院里,给裳熵交代些什么。


    她算算时间,这才反应过来,已过去一个月,该下山了。


    回屋收拾收拾东西,再去院中时,谢眉已交代完毕,递来一份卷轴:“裳熵该月内所学功法与进度,我都写在这份卷轴里了,你可随时查看,为她查漏补缺。”


    这也未免太用心了。


    慕千昙瞟了旁边少女一眼,裳熵昂起下巴不看她,表明自己还在生气。


    接过卷轴,慕千昙向她见礼,转身离去。裳熵跟在她后面,似有些不舍,走三次回两次头,最后挥手道:“谢谢您!我以后还会找您来玩的!”


    谢眉脸上浮现出这个月来唯一一次笑意:“专注修行。”


    裳熵道:“我会的!”


    从通明山上下来后,慕千昙行步速度变慢了,只因下一位殿主在她看来脑子有点问题,面对面交流应该很废精神。


    再慢的速度,慢慢也磨到了,她来到沈心所住的地方,骨山。


    骨山,并非真正的骨头,也并非真正的山。而是坐落在一大片汪洋如海的曼珠沙华中,有着骨骼形状的巨大石头。如果从半空中来看,就像是一个伏倒在地的巨人骨架。


    从最近路线走过去,平坦大地上是一片血红色的花海摇动,映照之下,太阳都被染色,天空似也变红,唯有骨架苍白。伫立在两人面前的,是巨人伸向天空的肋骨,分明诡邪异常,却又有几分美艳缱绻之色。


    头回见到这种场景,裳熵目瞪口呆,上下嘴皮磕碰,喃喃道:“哇沈仙师好爱红色。”


    像是预感到她们这会过来,那边肋骨后绕出一个白色人影,正是面相平平无奇的沈仙师。她飞身至两人面前,眼珠子直盯着慕千昙,笑意森森:“你来了?”


    目光向她胸前飘动着,明显到让人难以忽视。慕千昙稍稍侧身,提醒道:“虽然我拒绝了,但掌门依然强行要求您来帮我训练,真是辛苦了。”


    提到这个,沈心立刻失去兴趣,从袖中抖出个卷轴,随手丢过来:“就照这个练呗,我会找人看着你的。”


    后面那句话加重了语气。


    慕千昙握住卷轴,心头升起不祥预感。展开来看,果真都是些非常过分的训练方式,比谢眉那些要变态多了,感觉是不过脑袋随手写的,边缘甚至还有画出来的心脏草稿。


    比起这个训练,更期待什么显而易见了。


    哗的一声合上卷轴,慕千昙直言:“强度太高了,这不合理。”


    沈心微微惊讶道:“嗯?真的吗?这是我徒弟的训练量,我还以为你会觉得不够呢。”


    她背后的肋骨怀抱之中,遥遥站着数位黑袍少年,长相,服饰与神情如同复制粘贴,皆头戴黑帽,脚穿黑靴,一手捧着卷轴,另一手提着笔,围着一张长桌。全都抬头向这边看来,面色死气沉沉,青色弥漫,刻板冷漠,应该就是她的那些徒弟。


    看着都不太正常。


    练是不可能练的,她真练完这些就不要活了,但又如何承认连人家复制粘贴的徒弟都不如?


    想要规避的话,用脑残龙来吸引火力已不能起作用。毕竟这变态家伙和谢眉完全不同,自见面以来,一眼都没分给过裳熵,看着对她并不感兴趣。


    如此看来,只能自己上了!


    斟酌片刻后,慕千昙道:“上回您提到的心脏之事,回去之后,我自己也有多怀疑,不明白为何碎裂至此还安然使用。锻炼之事并不重要,我能否请您来看看我的心脏?至于训练”


    “好啊!”沈心欣喜若狂。


    本想说你不必担心训练被耽搁,忤逆了掌门之令,结果理由还没说出来,她就干脆利落答应了,看来是一点都不在乎。


    沈心再次绽开笑颜,向她伸出手:“来来来,你叫幽梦怜对吧,时间宝贵,咱们直接来交心谈话吧!”


    “不是。”


    记错人还记错顺序,还以为这家伙只是喜欢神游天外呢,结果大脑真飘到外太空了?连自己同事都认不出来。


    被错认成那个狗东西,晦气!


    “不好意思,我记错了,我记性不太好,你是江舟摇对吧!”


    “”


    被拉着拽到肋骨内部,漫天血腥味让她瞬间绿了脸,犹如泡在血池里,滑腻锈气无孔不入。慕千昙眯起眼睛,依稀看到徒弟们围起的长桌上,似堆着一坨看不清形状的血肉,还有一盘肠道正跳动着散开来。


    她胃袋一阵阵扭动,连连摆手:“沈仙师!换个地方吧,这里实在”


    沈心道:“太美了吗?”


    慕千昙很实诚:“太恶心了。”


    沈心脸现不满,但考虑到她是头回过来的客人,想想还是算了,只得带她换去骨盆:“这里冷冷清清的,你会喜欢?”


    骨盆比肋骨也好不了哪去,但至少没有那些恶心血肉了,只有数张铁床,部分空置,部分躺着人,用被子裹起来,也不知是死是活。空气中的味道依然难闻,却闻不出是什么味道,像是多重恶心气味的混合物。


    慕千昙隐隐有些后悔了,可这个头并不算高的小女人却格外大力,将她一路拖到床上按下去。在她想要拿绳子出来绑人时,慕千昙一个激灵醒了:“你要干什么?”


    沈心不好意思道:“麻沸散用完了,只好用这个。”


    “?”慕千昙爬起来:“沈仙师,先说好,我不接受用刀,也不接受被伤害,如果您想对我诊疗,就要尊重我的意愿,否则我会去找掌门,咱们最好不要闹到那个地步。”


    听到掌门两个字,沈心表情才有些松动,半晌后,颇为遗憾的放下绳子:“当然,听你的。”


    被她用灵力几乎走遍了全身,慕千昙才颇为疲惫的回到住所。


    沈心为表重视,把最珍贵的头骨让出来给她住,慕千昙望着眼前这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头骨,默然不语。


    好歹内部还算正常,除了绘制着视网膜的地毯和毛细血管被套,也没有过于阴间。


    裳熵正蹲在牙齿木柜前捣鼓东西,见她回来,哼了一声,把头偏过去,显示自己还在生气。


    慕千昙懒得理她,简单洗漱后就躺去床上睡觉。


    沈心那身白衣服看久了比灯泡还毁眼,她揉着眼睛,疲惫陷于被裘中,迷迷糊糊睡了。


    等不来她主动说话,裳熵又哼一声,往床上看去,发现女人好像睡着了,气的直咬木柜。


    咬了半天,还是站起来走到床边,帮她盖好了被子。


    在人体骨架之中,想要锻炼的空间大大下降,无论绕去哪里似乎都能碰上那些奇奇怪怪的徒弟,要么就是血糊糊辨不出形状的东西,外头又是看起来就不详的红海,不想过去,只好在头骨内活动。


    在骨山的时间格外快,日日夜夜无甚分别,除了每天都要去被沈心检查身体,锻炼吃饭睡觉之外,没有其他事情要做。以至于慕千昙忘记了,新年快要到来。


    那日照常回来,裳熵竟然不在。慕千昙随意撇了眼,便去脑壳里洗澡。等她用毛巾捂着湿头发回来时,裳熵也回来了,正坐在视网膜地毯上剪什么东西。


    慕千昙坐在床边,微微歪头,将湿发珑到一侧,用毛巾慢慢从上到下沾干。顺便看那脑残在干什么。


    少女两腿之间放着几个红纸板,手里也拿着一个,正咔嚓咔嚓剪个不停,碎片飘落下来,像是雪片。


    最后一剪落下,裳熵将成品来回看看,似乎剪废了,放在一边,又哪一张新纸,苦恼的锤着头。


    半晌后,她回眸望来:“师尊,福字怎么写来着?”


    问完便将目光移到一边,只把后脑勺给女人看。


    慕千昙用手指梳理着长发,低垂视线:“这么简单的字都不会写。”


    裳熵道:“就是突然忘记了而已!给我看一遍我就会了。”


    将毛巾放好,慕千昙躺上床:“睡了,别烦我。”


    裳熵回头瞅她一眼,磨磨牙齿,又对着红纸发功。


    她偶尔会有提笔忘字的时候,不过这次格外严重,以至于她最后也没能想起福字怎么写。


    好在她足够聪明,想到了另外一个差不多吉利的字。欢欢喜喜剪完,她连夜爬上头骨,贴了上去。


    回来后,裳熵滚到床边睡好,悄悄咪咪道:“扑棱蛾子,新年快乐。”说完便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似想把自己和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隔绝开来。


    慕千昙并未睡着,听到那身似想让她听见,又不想让她听见的新年快乐,才恍然想起,今天居然是过年了。


    和往常太不相同,也没人提醒,她就理所当然把这个往年非常重视的节日给忘记了。


    怪不得那脑残龙问福字怎么写。


    长发还微潮,散发着清冽香气,味道有点类似于肥皂,让她骤然想起家中那个窄小的卫生间,以及帮妹妹洗头发时鼻尖的味道。


    慕千昙侧过身,面向墙壁,抱住被子。


    也不知道今年妹妹是怎么过的。


    会不会哭着要找姐姐呢?


    黑夜之中,慕千昙眸光微微闪动,犹如星子,悠悠亮起,直到被眼帘遮住,所有一切暗下来。


    都已经不打算回去了,就别再想这些,过去吧。


    她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慕千昙照例起床去找沈心,走出头骨口腔时,她忽然想起昨晚裳熵到最后都没想起福字怎么写,也不知她是如何处理的,便抬头往上看,瞧瞧她有没有贴红纸。


    这一看,还是非常明显的,就贴在额头,红红一小块,但看形状并不像福,反倒是另一个很熟悉的字。


    慕千昙靠近一些,仔细看去,认清是什么字时,几乎眼前一黑。


    只见巨大头骨的额心,正正当当贴了个囍字。


    第75章 我抓住了


    这个字怎么看都比福要更难写吧!


    另外,先不谈囍字会用在什么场合,单拎出来的确是正向意义,但再好的东西也要看使用方式,此刻贴在那阴白惨惨的头骨中间,整体透出一种又吉又凶的诡异感觉,简直是不伦不类!


    慕千昙眼角微抽,飞身去将囍字扯下来,又冲进头骨中,拽起还在睡觉的裳熵,再次将囍字揉成一团,塞她嘴里督促她吃下,不忘骂道:“你脑子真是有毛病。”


    硬纸划过喉咙滑入腹中,裳熵被迫咕咚咽下,咳嗽几声,着急得跳起:“干嘛啊干嘛啊!我的福没了!”


    慕千昙道:“那是福吗?”


    裳熵道:“我一时间想不起来怎么写了啊!换个差不多的字为什么不行啊。”


    “那叫差不多吗?”


    “意思差不多嘛。”


    慕千昙咬牙:“双喜是婚嫁才会用到的,和新年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和福更是天差地别的两个字。你但凡只写一个单喜都不会那么膈应人。还有,你贴就算了,还贴在别人脑门上,那么显眼,被看到人家要怎么想?”


    大多数情况下她不是很介意他人目光,毕竟多数时候那些不友好的言语都针对原主,和她本质没关系,要是实在不爽,就用暴力镇压就行。


    但眼下这个不同,这头骨里可就住了她们两人,被贴上囍字是怎么回事?只要是个人就会喜爱联想,没准会以为她慕千昙在这窝藏男人,还要公之于众,把主人家当新房。这太恶心了,想想都要头皮发麻。


    裳熵脸上空置片刻,才恢复点神情,长长的哦了声,喃喃道:“是喔,是婚嫁用的。”


    慕千昙甩开她,蹙眉道:“这是别人的地盘,你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大清早劈头盖脸被骂一顿,裳熵大脑都被吵懵了,虽然知道自己犯了错,但也略有不服,况且还有前仇未尽,便忍不住道:“你又骂我,我就是想新年凑个好彩头,红红的多好看啊。我知道我错了,对不起,但这点小事你都还要骂我,还骂这么难听。”


    慕千昙抬了抬下巴,示意眼眶窗户外:“那外面还不够红吗?”


    红花,红天,红太阳。何止是红,简直是铺天盖地的红。


    裳熵嘀咕:“那不一样。”


    “不一样?”慕千昙冷声道:“我在你脸上打一巴掌也是红的。”


    以为她真要打,裳熵赶紧拿手盖脸:“不要。”


    慕千昙瞥她一眼,挪开视线,免得再心头火起。


    裳熵皱巴着眉毛,看向女人冷漠侧脸,委屈道:“那你,昨天晚上就告诉我福字怎么写,我不就不会犯错了吗?”


    慕千昙道:“我要是知道你能蠢到这种地步,我还真就教你写了。”


    裳熵张了张嘴,着急道:“我不蠢!你不要总是这样说我。”


    “你是不蠢,你是聪明得不太明显。”


    “啊!”裳熵气急败坏,往地上一滚,把毛毯把自己裹起来,高喊道:“咱俩好不了了!”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还好不了了,以为这是小孩过家家呢。


    没理她,接着出门去找沈心,在完成一天任务后,她回到头骨内,发现那坨被子还在原地没动。


    难以置信,连饭都没去吃吗?


    慕千昙先去洗了澡,准备去床上睡觉,装作无意间踢了她一下:“挪挪位置。”


    毛毯不动弹。


    不会闷死了吧。


    秉持着以后还得用到主角的理念,打完巴掌也得给个甜枣了。况且,早上那事冷静想想,其实也没有多严重,骨山那群不正常的家伙大概不会有随意猜测八卦的兴趣。


    慕千昙蹲下。身,把毛毯扯开,露出正抱膝睡在地上的裳熵。少女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扁着嘴,分明人就蹲在眼前,但就是不看她。


    一手用毛巾沾着潮湿发丝,慕千昙无语道:“你干什么呢?”


    女人身上不断飘来刚洗完澡后的清爽香气,裳熵抽了抽鼻子,抱紧膝盖蜷成团,窝在自己的长卷发中,咬唇不吭声。


    “哑巴了?”慕千昙作势要把毛毯盖回去:“你继续活埋自己吧,我要睡觉了。”


    裳熵还是没反应,难得嘴硬。


    慕千昙抓起毛毯,按在她脸上,却也没有起身,而是以手指为梳梳理着长发,不经意道:“你师尊我书法还不差,想要被我教的人从狭海排队到蓬莱殿,我为什么要教你?有什么好处?”


    毛毯沉默须臾,伸出一只手,声音闷闷的:“你要教我写福,我就还跟你好。”


    慕千昙伸手点在她掌心:“这不算好处。”


    裳熵道:“那我不知道了。”


    “好吧,”慕千昙低垂眼睫:“看你是我徒弟的份上,先欠着。”


    指尖沿着少女掌纹,越过事业线,感情线,生命线,最终纠为一个“福”字,却彼此粘连,难以分辨。


    麻痒从手心传来,毛毯细细发着抖,又缩成一团,却忍着没有收回手。


    慕千昙写完最后一笔,将少女自然弯曲的四指推倒,压住掌心:“福给你了,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


    闻言,裳熵立刻握紧手掌,用力到指尖都发白,像是生怕手心里的东西会振翅飞去一样。


    她缩回毛毯里,半晌才道:“我抓住了。”


    少女不再说话,慕千昙觉得差不多了,将头发擦干才回到床上。第二日清晨醒来,床下人已不见了。


    她洗漱完后走出门外,再次抬头往上看,就见一个方方正正的福字取代了昨日囍字的位置,看起来倒真有几分喜庆。


    慕千昙哼笑一声,转身离去。


    骨山没人在意这个节日,新年自然过的没滋没味。除了裳熵晚上会念叨说又长大一岁,想放炮又没有炮,只能自己用嘴巴模拟,其他时候无甚分别。


    新年过后,距离一个月时间之限只剩下几天。


    慕千昙这回仔细计算着,最后一日时,配合着检查完身体,她终于松了口气,坐在床边收拢衣服。


    沈心并未寻到心脏碎裂还能存活的原因,未知谜题会加倍吸引探索者,她自然更加痴迷,甚至握紧小刀,隐隐想把慕千昙困在骨山不让她走了,看到她已拿起了孤鸿才作罢。


    碎心将要离去,沈心颇为遗憾:“下次你什么时候来呢?”


    慕千昙认真思考:“大概下辈子吧。”


    用金钱财宝以及各类法器挽留,都没有用,见她执意要走,沈心连连叹气,也不再拦着。从旁边柜子抽屉里摸出一个玩具,是一个木质拼图。


    “这个送你。”


    拼图共有十六块,完全按照慕千昙心脏炸开的十六块碎片制作,可以拆卸,重新拼起来比较费功夫,听她说是很激发孩童慧根的玩具,如果以后有新徒弟或者孩子了可以给她们玩玩。


    “”慕千昙把杀人心思按下去,勉强将之收下。


    临出门前,沈心又拿出一张挂画,整张脸羞红:“你很美,所以我为你画了张画,也是送给你的。”


    慕千昙隐隐不安,就见她展开挂画。果不其然,曼妙花海之间,躺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架,苍白仿真,如同相片。骨架中还有内脏详细的截面图,颜色极为艳丽丰富。笔触细腻流畅,张力扑面而来,就是让人看不出美在哪里。


    “不要害羞,收下吧,回去挂起来。”


    脑残才会挂这种东西。


    慕千昙本想直接推拒,想起待会要面对的可是幽怜梦那狗东西,略一思索,问道:“我可以收下,下次也*能再过来。”


    沈心开心道:“真的吗?”


    “真的。”慕千昙将挂画卷起:“只要你给我些能够折磨人的药水。”


    沈心疑问:“折磨人?你要做什么?”


    慕千昙微笑:“不做什么。”


    带上东西,师徒两人从骨山离开,直奔幽怜梦所住的潭上幽烟。


    只见远方天蓝朦朦,白云消融不见,地下层层绿荫中漫出氤氲热气,化为一阵阵浓雾,遮蔽在暖池上方,叫人看不清前路,而幽怜梦那厮就住在这里的雾气深处。


    两人站在岸边,奶。白色池水在脚下静静涌动着,一朵朵巨大王莲伸开狰狞莲叶,浮动于水面。


    莲叶足有三尺宽度,边缘卷起,翻出猩红色肉边,像只等待将人吞噬的陷阱。慕千昙果断道:“你先走。”


    裳熵道:“我就知道你不敢!”


    慕千昙拍她后脑勺:“快点。”


    裳熵揉着脑袋,小心走上那张莲叶。谁知那看似纤薄轻巧,实则非常稳固,甚至跳起来也毫无影响。


    见她踏来踏去也没问题,慕千昙也踩上莲叶。两人沿着莲叶向前走去,远方雾气中逐渐浮现出一栋乌黑色宅邸,两只巨手盖在屋顶之上,垂下丝线,如同操纵木偶的戏师之手。


    走出雾中后,眼前渐渐清晰起来。脚下之路的池水两边,也有不少莲叶,上面或坐或站着赤。裸人形,皆黑发飘飘,肤色白腻。一人听见脚步转头望来,却是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像是做一半就不再做的木偶半成品。


    裳熵左看看又看看,又扯开衣领看看自己的,问道:“她们好像缺点东西。”


    慕千昙平视前方,并不理会。


    再往前走,阴气沉沉的乌黑宅邸显露眼前,并不算宽敞,却有一股肃杀气质排山倒海压来,让人倍感头皮发麻。


    这边还未上岸,岸边水面冒出一只鲤鱼头颅,她向莲叶上瞧了瞧,接着甩尾跳上岸,落地爆开烟雾,化为人形,正是幽怜梦。


    她咬着烟嘴,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慕千昙走上岸:“虽然见到你的确会反胃,但我怎能拒绝掌门之令呢?”


    黑唇间溢出烟气,幽怜梦道:“是了,你最听她话了,不可能不来的。”


    慕千昙向后看了眼暖池,又望向宅邸之上的两只手,感慨道:“掌门允许你们这帮奇形怪状者做殿主,真是宅心仁厚。”


    她本以为这具身子的原主住在狭海已算孤僻奇怪了,结果这些殿主一个比一个离谱,都邪气四溢的,如魔似妖,一点都不像是个正派大宗门栋梁的样子。


    “掌门仁厚是真,不然怎得想起要为你修身,还请我们几位殿主盯着你呢?”琉璃镜反射绿色光块,幽怜梦勾起唇角:“姐姐我是怜香惜玉之人,你想怎么练?我听你的。”


    慕千昙道:“实不相瞒,我在择玉上仙与沈仙师那里练的够多了,到你这已不用再练。”


    幽怜梦向旁吐出口烟:“这样啊,那你为何还要过来?”


    慕千昙先前走了一步:“当然是为了上回之事,还有点帐还要和你算。”


    被按在巷子里那回她可没忘,磨牙惦记着要报复回去呢,这个机会再合适不过。


    烟圈悠悠飘远,女人肩膀耸动,将翡翠烟杆抖入袖中,话语中含着隐忍的笑意,尾音都在颤抖:“算账?”


    “是啊。”慕千昙故意又走一步,作势要抓她:“你可千万别躲。”


    烟圈在这时破裂,分明是烟雾,却发出泡泡般极轻微的啪嗒声。


    像是接收到指令,距离岸边最近的莲叶之上,赤。裸女体浑身一震,将头一歪,猛地扑来,把只专注于防备前方的裳熵扑倒在地,滚到一处。


    这动静是转移注意,也是先按住其他能够攻击之人。幽怜梦亦同时冲来,行动如梦影,原地还留幻形,人已至眼前,劈手抓住了慕千昙衣领,似还想如之前那般剥她衣服。


    只是这次并不顺利,抓握动作微微一滞,猝然收回。


    幽怜梦微微蹙眉,后退几步,抬手看向指尖,那缺失血色的白肉中,正扎着一根晃悠尾巴的银针。


    慕千昙依然站在原地:“百目虱爬之药,沈仙师亲手调配,你是第一个使用者,感觉如何?”


    百目虱爬,顾名思义,身上似有成百上千只虱子在爬。依照沈心所说,中药者只要沾上一点就会奇痒难耐,满地打滚,濒临疯癫,兀自把皮肤抓烂也无济于事,唯有解药可救。


    这种药本是为了刑讯逼供才发明出来的,慕千昙听完描述后觉得此药甚好,借着以后还会过来给她检查为由要了几份,又要了根银针,给它涂上药水,插进衣领中。她预感那幽狗下回还会做同样的事,这就可让她大吃一亏!


    裳熵被那女体按在地上,双手被后剪到腰窝处,一边脸硬生生贴地。眼珠子滑到眼角也瞧不清后面是谁,只好用力挣扎大叫:“干嘛啊!放开我!老烟鬼!师尊!”


    可怜那边两人都没有理她的意思。


    幽怜梦盯着那枚银针,见它不动了,晃了晃手,才叫银针又晃起来。


    她面色平静,仿佛完全没受影响。慕千昙表面不动声色,脑中回忆着自己涂抹药液的过程,确定自己涂上了,沈心给的药应当没什么问题,便更细致观察那女人表情。


    “哎呦,好痒啊。”幽怜梦用另一只手捧住脸,琉璃镜后的眼睛弯起:“真是受不了了,怎么这样对我啊你想我这样说吗?瑶娥。”


    慕千昙心中微沉,难道是没起效?她一手悄悄伸到背后,握住孤鸿,口中道:“没有感觉?”


    “唉,有感觉,”幽怜梦叹了口气:“只是这点并不算什么。”


    从袖中抖出一把短刀,迅捷砍向中招的右手,使之齐肩断裂,连带着服饰一齐掉落在地,弹跳几下,断口处竟没有血流出。


    慕千昙正惊讶之中,就见那手臂如蛇般闪电窜来,扼住她脖颈,向后翻去,重重摔倒,半边肩膀都悬在暖池之上。


    抬手抓住那只右手手腕,用力往两边掰开,却如铁铸般无法撼动。慕千昙难以招架此番惊变,脸色很快变红。


    裳熵挣扎得更为激烈,额头砸着地面砰砰作响:“喂!喂喂!你又要干嘛啊!”


    幽怜梦腰肢款款走向倒地的女人,一脚越过她腰间,跪下。身悬在她上方,接着用左手按住女人肩膀,与右手配合,将她翻过来面朝下。


    接连在她手里吃瘪,慕千昙心中怒火熊烧,掌心刚聚起灵力,就被后劲突如其来的剧痛激散。


    “啊”她低低呻。吟,整个身体绷紧,生理泪水从眼中溢出,滴在暖池中,溅起一圈圈涟漪。


    幽怜梦轻抚着她发丝,看着那枚从自己指尖拔出来后,重刺入女人后颈的银针:“这叫什么来着?百目虱爬?听起来就很可怕。你之前可乖了,怎么现在还敢玩这么危险的东西吶。”


    “顺带一提,你刚刚问我感觉如何,我觉得自己亲身体会更清楚哦,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感觉呢?”


    慕千昙全身颤抖着,微微张口,却发不出声音,呼吸急促而断断续续。眼眶红透,泪水不断涌出,滴入暖池。


    细小爬虫于血管中冲动肆虐,带来几乎掀开肌肤的疼痛刺痒,她竭力咬紧牙关,把整个胸腔里快要爆发的痛吟忍在唇中,细长脖颈间鼓起血管青筋,脑中闪过一阵阵铺天白色。


    她想要挣扎,但被幽怜梦牢牢压住,双手也被叠在一起,抵在腰后。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下,手指都在抽搐,灵力根本无法凝聚成形。


    见她疼得耳朵尖都发红,幽怜梦笑道:“你应该有解药吧,放在哪里?不告诉我吗?那我可要搜身喽。”


    她说着,用手背拂开身下女人的长发,手指勾住后衣领向下拉,露出半个纤瘦脊背。浅蓝色妖纹沿着女人微微突出的脊线一直向下,中间如同血管般向两侧蔓延,如同瑰丽盛开的蓝色花朵,还在随着心跳一起微微搏动。


    指尖游走于背部肌肤上,幽怜梦端详片刻,开口道:“妖纹也在,还真是你,看来你没说谎。”


    看见那片几乎印刻于视网膜上的蓝色纹路,与后背大片的雪肤,裳熵眼眸颤抖着,僵愣在原地,继而烧起暴怒之火,使得她头脑轰然炸开。


    咬牙抓住偶人衣摆,用力扯动,肩膀咯哒一声脱臼,挤着身子向后弯去,裳熵张口咬在偶人手臂上,撕下一大块肉,口感清甜,伤口处没有血流出,本该是骨头的地方却是几个孔眼,原来只是藕做的人。


    她咽下那块藕,接着咬断藕人手臂,自身弹起,抓住藕人肩膀,给自己正了骨,同时把她踹飞,就要向慕千昙冲去。可另有一位藕人扑来,抓住她脚踝,让她朝前扑倒。


    与此同时,那边慕千昙察觉到后背一凉,她呆了几秒,在奶白色暖池水面看见自己红透的脸,屈辱与愤怒混合,融为另一种极端的憎恶,如蛇蝎从心里冷窜而出。


    她歪过头来,撞在岸边,瞬间头破血流。这以疼治疼之法,反倒换来片刻清明。她被攥住的双手凝出灵力剑刺,反手握住,猛地刺向幽怜梦手腕,扎了个透心凉,血流不止。


    确认身份之后,幽怜梦被扎穿手也不恼火,飞身向后滑退而去。慕千昙撑地翻起,裙摆旋转成一朵冰蓝色昙花。她跟随而上,反将幽怜梦按在身下,毫不犹豫一剑捅进她腹部。


    噗嗤!剑刺扎入肉中,幽怜梦微微睁大眼:“真捅啊。”


    慕千昙额上挂下几行血,给冷面添上几分艳丽,眼中还有百目虱爬引发的生理泪水,不断冲刷着血迹,滚落到下巴处滴下。她看似在哭,却面无表情,只冷冷盯着身下之人,把剑刺捅的更深些,而后拔出。


    幽怜梦咳嗽几声,无奈笑道:“扒你衣服是我错了,我承认,你也捅我一剑,扯平了?”


    慕千昙盯着她:“这算什么扯平,先撩者贱,这一刀是你该受的,但我还没解气呢。”


    幽怜梦叹气:“那你要姐姐怎么办呢?”


    “别他大爷的套近乎,”慕千昙握紧剑刺,冷笑道:“要我尽兴,才算扯平。”


    算字刚出来,剑刺再次刺下,刚入肉就拔出,血肉飞溅,接连不断捅了七剑才停。加上第一剑,共有八剑,剑剑入肉,可怕至极。


    裳熵本要冲过去,见此情况,默默停住脚步,蹲下。身来,装作很忙的样子,把刚刚扯下来那根藕人手臂拿起来啃。


    另两位藕人本想去救主人,见那血肉横飞之状,也及时刹住闸,肩并肩与裳熵蹲在一起,三人一同围观着。


    幽怜梦捂住腹部:“够了!再捅就是马蜂窝了!”


    第76章 把你师尊按住


    拔出剑刺,尖端还在往下滴血。慕千昙冷冷看着她,从储物袋中拿出百目虱爬的解药瓶捏碎,黑色药汁从指缝中溢出。她将流淌着解药的手掌盖在后颈,那让人失神的剧痛终于渐渐平息。


    行凶人终于停下,幽怜梦嘶了几声,掀开手去看,腹部简直是一滩肉泥,还有几片碎衣服嵌在里面,血流不止,十分瘆人,如同惨案现场。她不禁道:“瑶娥,下手也忒狠了。”


    慕千昙又将剑刺扎进去,也没拔出来,就这么起身:“感觉你没那么容易死呢。”


    幽怜梦闷哼一声,躺倒了,腹部有个血洞,说话不免虚柔几分:“越长大说话越不动听了。”


    “比你的狗叫动听。”


    慕千昙擦拭着面上血迹,忽听得肉,体扑腾地面之声,低头看去,那个刚刚被幽怜梦亲手斩断,又被她暴起后扔到一边的右手正抓动着五指,试图重回主人身体。


    那手臂是齐根断裂,末端却没有血色,让人微奇。慕千昙向旁侧首,从破烂袖口往下看,才发现到那本该血肉模糊的断裂处却一片光滑,边缘处似有缝合痕迹,像是布娃娃被扯掉手臂后,堵住棉花重缝在躯干上的。


    她刚刚亲自尝试了百目虱爬的威力,就像是被人摸进了内脏扭动般剧痛,根本难以忍受。那幽怜梦明明也中了,却无甚反应,被连捅了七八刀后还能谈笑风生,要么是痛觉有问题,要么是不畏惧痛甚至以此为乐。


    总是,是个变态。


    右手爬回幽怜梦身边,与她肩头重新连接。她活动一下关节,撑着地面坐起来,捂住肚子,口角溢出鲜血,无奈道:“瑶娥,你失忆一场,可真是性情大变。”


    裳熵听了一耳朵,疑问:“谁失忆了?”


    慕千昙道:“都说是失忆了,不变合理吗?”


    裳熵惊讶:“师尊失忆了?”


    幽怜梦道:“合理,也合适。最起码现在的你不会挨欺负喽。”


    裳熵焦急:“咋回事呀?”


    幽怜梦说完那句,放空视线,脸现回忆之色,估计是想起从前原主种种了。慕千昙讽刺笑了笑,要是这人知道自己正在怀念的人,只剩下一片残魂寄宿于锈剑中,而站在眼前的这位,是完全的异世陌生人,会怎么想呢?


    摸出方巾,把指缝间的血都擦洗干净,慕千昙低头打量着试图站起的女人。


    本想给她点教训,让她备受折磨之下,向自己求要解药,以达到报复目的。虽说过程不对,但最终还是给有效果了,甚至比原想的更凄惨些。


    慕千昙解了气,也懂见好就收。毕竟心中还是清楚,是幽怜梦理亏不愿还手,她才成功刺出那几剑,再动手就拿不准她应对方式了。


    扔掉沾染血污的方巾,她准备回狭海,要她住在这种地方一个月,可真是够呛。


    临走之前,后背某样东西硌她一下,回头看到背在后背的那副画卷。神思略动,她将画摘下来:“我这有副价值连城的名家画作,跟你换几个法器如何?”


    幽怜梦还坐在地上,大概是暂时起不来,从储物袋中摸出针线,低头缝合伤口:“名家画作?”


    慕千昙:“嗯。”


    “你想要什么法器?”


    “能自保的。”


    腹部肌肤几乎没有完好之处,幽怜梦拨弄着伤口,抹开成团血色,脸色非常平静,甚至微微笑着,从腰间摘下储物袋,丢到她脚边。


    “想要什么,你自己挑吧。”


    原本是想在走之前,看看能不能敲诈一波,没想到她答应的那么爽快。慕千昙轻挑眉头,将画卷滚到她身边,弯腰扯开袋子,一堆堆法器金光四射,看得人眼花缭乱,贪心大动,都想直接整波带走。


    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打消,她为数不多的良心此刻复苏,做事不能得寸进尺。


    稍作冷静后,仔细挑选几样陷阱,护盾等等。挑完之后,她将袋子扔回去:“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了。”


    针线穿刺于血肉间,幽怜梦点点头:“好呢。”


    打完人也拿完法器,赚了不少。慕千昙颇为满意:“练习之事不必再谈,我自有计划,这便回去了,文秀上仙应该不会在掌门面前多言吧。”


    幽怜梦道:“当然不会啦,姐姐我怎么会做背叛瑶娥的事情你呢?”


    慕千昙将法器收好,最后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裳熵赶忙跟上,手里还拿着东西,是半个手掌,上边还有凹凸不平的牙印,是她方才为缓解尴尬啃的。


    受害者就站在旁边,自己还当人面吃别人手臂,这实在不太好,裳熵歉意道:“对不起,把你的胳膊吃掉了。”


    主人们已停战,她们之间自然也不再打架。独臂藕人局促着鞠躬,挥舞剩下的那只手:“没事没事,吃吧吃吧,不用客气。”


    另一位藕人掰断左手,递给她:“可以换换口味。”


    裳熵含混收下了,连连道谢,把手臂夹在臂弯,跟随女人远去。


    两只藕人爬回莲叶上休息,又陷入沉睡。幽怜梦抬眸,盯着那两人背影消失在雾气中,叹了口气。缝完最后一针,把线咬断打结,收了回去。


    捡起身边那画卷,展开来看,画上是一片红海中的骷髅架子,五脏六腑清晰可辨,细致真切。幽怜梦笑笑:“名家画作。”


    良久,又道:“沈仙师出手,的确算是名家。”


    另一边,慕千昙避开人群,悄悄回到狭海,刚着地便去椅子前坐下,长舒口气。


    在外两个多月,可算回到熟悉地方了。


    石椅恰到好处的硬度让身体肌肉在压迫中放松,慕千昙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陷入椅子,像块柔软流动的冰。


    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蓝天大海,比通明观与骨山,还有那潭上幽烟要阳光太多了,最起码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人间,让人心头舒畅。


    裳熵去灶台前把藕切成片,装进盘子,撒上白糖,端上后凑到椅子边蹲下,仰脸问道:“师尊,你失忆了吗?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会失忆?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


    此趟出门报了仇,顺回几件法器,现下还有好风景看,慕千昙心情很不错,回了她:“去找你之前。”


    裳熵把盘子端高些:“因为什么呢?”


    她问得很小心,好像能猜到那不是个让人欢喜的答案。慕千昙瞥见藕片,慢条斯理擦完手指,才捏了片尝尝:“走火入魔呗,啪一声心脏碎了,记忆没了,就这样,不要问了。”


    她说得随意,好像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也并不在意似的。裳熵却是瞪大双眼,差点掀盘而起:“心碎了?!”


    “嗯。”


    “是真碎掉了?就是心脏?会跳的那个?”


    “别一惊一乍的,”慕千昙吃下藕片,清脆爽口,又捏了几片:“就是那个。”


    裳熵屏住呼吸:“那那那那你没事吗?”


    慕千昙道:“不是好端端坐在这。”


    他说的没错,憋在肺里的紧张气息这才散了,裳熵重又蹲下:“你经常做噩梦,是因为走火入魔吗?”


    “是吧”慕千昙随口应了句,连吃几片藕上了瘾,见还有半盘,正要再去拿,忽然脑中电光火石,她反应过来这藕可能的来处,忍不住问道:“从哪拿的?”


    裳熵道:“哦,这个,是那个老烟鬼殿主的朋友送的。”


    谁家朋友会送自己的可食用手臂啊!


    犹如了苍蝇一般,慕千昙脸色变幻莫测,难看起来。她捂住胃部,要吐也吐不出,挥挥手虚弱道:“走开。”


    以为她吃够了,裳熵把盘子倾起,剩下全倒进自己嘴里,两手握住空盘:“那你以后怎么办?就一直碎着吗?”


    “不然呢?”慕千昙揉揉眉心,已没有和她说话的欲望,想要睡会觉,却也懒得起身回殿内,便就在椅子上睡了:“别烦我,我要休息一会。”


    裳熵还有一肚子问题想问,此刻被迫闭麦,着急得不行,又不敢说话,只好蹲在椅子边,用手指扣扣椅子扶手。


    “”


    耳边传来小老鼠爬过般的细碎响动,慕千昙没睁眼,从储物袋中摸出沈心那个心脏玩具,丢到她怀里:“一边玩去。”


    “哦!原来就是这样的吗!”裳熵拿到玩具,开心不已。将空盘放回去,兴冲冲撸起袖子,在椅子边席地而坐,把碎片拆开后跃跃欲试:“那我来帮你把心拼好。”


    困意上浮,慕千昙喃喃道:“拼呗,练练智商吧顺便”


    再睁眼时已至正午,阳光晒得她眼前橙黄一片,暖融融如温水流过。


    意识渐渐回笼,她只把眼撑开一条缝,等眼睛逐渐适应日光了,才完全睁开。


    对着一碧如洗的蓝天发了会呆,慕千昙伸手盖住薄唇,打了个哈欠,手滑下来揉揉略有些酸软的肩颈。她偏头看向身边,裳熵就坐在她脚边,背对着她,两腿支开,正低头聚精会神的拼凑着心脏玩具。


    沈心说是给小孩子玩的,看来这使用说明还挺正确。


    肚子有点饿,慕千昙身上懒劲还没消,抬脚踩了踩少女肩头:“饭点了。”


    裳熵比对着两块差不多的碎片,忙里偷闲道:“我没有空做饭!”


    慕千昙眯起眼又晒了会太阳,再次踩过去:“饭点。”


    “哎呀!你真是的!”裳熵气愤不已,小心放下玩具,跑去灶台边跪地上,撅着屁股从雪堆里翻出食物箱里:“都说了我在忙!我脑子里的头绪待会跑光了该怎么办!”


    慕千昙看地上,那心脏已被拼好一小块,其他碎片也被分门别类按照形状放好。


    从箱子里掏出几种素菜,裳熵抱在怀里,快速去洗净削皮翻炒。板着一张小脸,快把锅都颠上天,终于献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快吃。”


    慕千昙接过来尝尝。裳熵道:“你要说谢谢!”


    慕千昙道:“味道还不错。”


    裳熵擦擦额上汗水,哼道:“那当然!”


    她又转身继续去拼图,慕千昙道:“你不吃饭?”


    裳熵叫道:“我在忙!”


    稀奇,饭都不吃了。


    把盘里菜吃完,慕千昙去锻炼了身体,洗完澡后回来,看到那背影纹丝未动。这般过去了三日,少女也坐了三日,快晚间时才从地上跳起,兴奋道:“成了!”


    她连滚带爬冲到刚跑完步的慕千昙面前,将心脏献上来:“看,我拼好了!”


    慕千昙还在微微喘气,闻言垂眸,接过那枚心脏,翻来覆去检查,也和自己胸腔里那棵作比对,确认每一块碎片都到了正确位置,才道:“拼对了,算你还有点本事。”


    她还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噗通一声。挪开心脏一看,裳熵面朝下摔倒,呼哈睡着了。


    沈心做出这玩意,别看只是孩童爱玩的益智玩具,但想要拼起来其实挺不容易,寻常人大概要琢磨挺长时间才能寻到关窍,往往试一半也就没了耐心。但裳熵也不知道是凭着什么劲,玩个玩具一腔热血的,为了完成目标,竟不吃不喝不眠不断钻研尝试,这才仅用三天完成了。


    看了看心脏,又看了看睡倒在地的少女,慕千昙吐出两个字:“蠢龙。”


    在狭海住了满月,又要去面对下一位殿主。


    悠闲过后的忙碌本该让人烦躁,可下面那位是江舟摇,几位殿主中少有的正常人,且和慕千昙还算是有话可聊,要去见她不会给自己带来心理压力,便也只当是蹭饭去的,还去买了壶米酒,成年人的友谊是要靠酒来维系的。


    慕千昙心里琢磨着美食,悠哉悠哉,已在猜想晚上吃什么,要聊什么了。


    谁知,她想的大错特错。


    她到崖山时,正是下午,天色还早。江舟摇做好了晚饭,穿着身水红色长裙安安静静站在葡萄架尽头,面带温和笑意:“来了?”


    “嗯。”还隔着段距离,慕千昙先应着,就见江舟摇垂下手,一截红色水袖从她袖中抖出。


    “”慕千昙停住脚步:“封灵上仙?”


    江舟摇轻笑:“在下要先试试瑶娥上仙的水平如何,才好为您制定训练计划,所以,冒犯了。”


    “等下!”真没想到刚和她见面就要对打,慕千昙提起自己带来的米酒:“实不相瞒,我在其他三位殿主那里已练过许多了,实在不用您再督促我,我是来吃”


    唉,光想着吃饭,她怎么就忘了,江舟摇也是个听掌门命令的人啊,和那谢眉不相上下!


    话音未落,那水袖已迎面袭来,如一道红色闪电,劲风突袭。慕千昙害怕米酒被打翻,心中略慌,手中爆出灵力迎击,一不小心用大了力气。


    眼前闪过炫目光芒,水袖被震退,灵力光波激荡开来,将葡萄架上的所有葡萄全部震炸。葡萄汁四处飞射,下起一场紫色大雨,果香也一同轰然炸开,让人还以为跌进了葡萄海中。


    紧急时刻,慕千昙及时挽回,打了个响指,铺天盖地的葡萄汁被冻结成冰雹,再次打下来,砸在人身上,又铺了满地都是,亮晶晶反射阳光,仿佛一地碎钻。


    再抬头去看架上,哪还有一点葡萄的影子。


    江舟摇:“”


    慕千昙:“”


    裳熵道:“我来清扫战场!”


    冰葡萄汁也是葡萄,满地都是,爽翻了!


    拂去肩头和米酒坛子上的冰渣,咯吱咯吱踩着冰走过葡萄架,慕千昙无奈道:“这可是意外,不能算在我头上。”


    江舟摇还在朝上看,幽幽道:“刚刚那下,我没用灵力。”


    “我看出来了,”慕千昙有点尴尬:“手里拿着酒,下意识要挡,没控制住力道。”


    裳熵还在满地捡冰渣。江舟摇道:“瑶娥上仙这会可吃不上葡萄了。”


    慕千昙道:“还是吃饭吧,多吃点饭也是一样的。”


    “还不着急,练完再吃,”江舟摇又勾起唇角,这次笑得更为灿烂:“我观上仙方才那击,劲力十足,想来底子很不错,所以这锻炼计划,大抵是要强度高些了。”


    慕千昙:“”


    晚饭没吃到,先被强拉着练习一通。江舟摇的锻炼之法和谢眉走同个路子,以淬体为主,都是些基础功法,但难度要高出一个阶梯。


    在通明观时慕千昙就受不了,在这里更是不行。为了一个月的免费美食,她咬牙坚持许久,还是败下阵来,好几次受不了要放弃,都被江舟摇笑意盈盈的带着继续,劝说她再坚持坚持。


    等到结束时,慕千昙已全身脱力,衣服湿了一层,躺在餐桌旁边的凉席床上,起都不起来,疲惫问道:“上仙啊,你莫不是在报复我?”


    江舟摇还是那般笑:“怎么会呢?”


    她跪坐在床边,抬手按住慕千昙腿部:“锻炼完可不能就这样休息,需要拉一拉经脉,否则明日该会腿痛了。”


    别说明日,现在就很痛啊。慕千昙抬手遮在眼前,有气无力:“不用了”


    还没说完,腿上便传来一阵大力按压,剧痛让她半弹起身,颤颤巍巍道:“真不用,封灵啊,再按我腿就要断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江舟摇把她腿托起,放在自己膝头:“你就相信我吧。”


    若是正常状态下,慕千昙决不能接受别人这样触碰她,但此刻双腿麻木抽痛到快要失去知觉了,这点接触又算不了什么了,但她依然有点怕疼,便道:“要不然还是呃!”


    慕千昙又弹起一些,一手撑床,另一手搭在江舟摇肩头:“不行,真不行,明天疼就疼吧,别压了。”


    江舟摇回眸过来,冲她身后道:“裳熵,来帮个忙,把你师尊按住。”


    第77章 我脑子有怪东西!


    仿佛没想到这种话会被用在自己身上,慕千昙脑袋像是被敲了一记,从头震到脚,嗡嗡回响,久久难平。她愣了愣,迅速向后看。


    在她背后,裳熵正蹲在凉席床上,嘎吱嘎吱吃着捡来的冰葡萄汁。本来是在笑嘻嘻看热闹,听见江舟摇那句话,笑容僵住,嚼冰的嘴卡住了,满怀冰葡萄也掉了一床,脸上更是惊呆到空白。


    女人那双冷眼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冻得裳熵瑟瑟发抖,两手拢进大袖里,缩起脖子:“会会被捅的”


    光是“按住”这两个字,便叫她倏而想起不久之前,那个老烟鬼殿主将师尊压在地上,又想起师尊冷面无情,满脸血泪,连捅数刀的恐怖模样,已在心中无法磨灭,异常深刻,不敢招惹。


    她这话音量较小,江舟摇没有听到,或者说听到了但没相信。手下已按在女人腿部,一脸温和笑意的按了下去。


    明明是纤细手指,却如铁箍般无法撼动,一下下揉动着双腿。腰部以下像是被电打穿了,慕千昙脊椎一阵阵发麻,终究忍不住软倒下去。后脑勺磕在床上,咚的一声闷响。


    裳熵咦了声,皱了眉,仿佛这下被磕的人是她。


    想要把腿拔出来,却丝毫不能动弹,只能忍受越发强烈的酸麻刺痛渐渐吃掉双腿。慕千昙浑身颤抖,侧身抓住手边最近的东西,一连串极细微的痛吟从喉咙里挤出。可最终还是忍不住,崩溃道:“封灵上仙!”


    江舟摇柔声道:“马上就好喔。”


    整个神经都在炸裂,虽然很想喷脏话,但慕千昙却一反常态的紧闭双唇,只因她仅剩的那点理智让她选择保护形象,免得待会受不了,要在友人和徒弟面前流眼泪,呜呜哭,那太丢人了。


    老脸还是要的,坚决不行!


    她方才一躺倒,正睡在裳熵旁边,那随手一抓的,也正是少女的衣摆。因为过于用力,那点衣摆快要被扯裂开,发出衣料挣扎的紧绷之声,裳熵却只能听到那隐忍的痛吟。


    她没看这平日里加倍爱护的传家宝,而是低头瞧着女人。那双眼缓缓睁大,眸光明亮,神色复杂,仿佛难以理解,想帮帮她,却不知该帮什么。又仿佛深受吸引,试图移开目光,却像是被钉在她身上似的。


    女人侧躺在床上,紧紧抓住她衣摆,脸色苍白,蹙眉喘息,脖颈一片通红,还有细细的血管从颈间鼓起。她墨色长发散开,夹杂着几颗深紫色冰葡萄。分明是痛极,却也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意味。


    裳熵被下了蛊,目眩神迷般,伸手按住了女人的手腕,掌心贴到一层薄汗,柔软的快要化掉了,烫的她快要烧起来。


    她含混道:“你松开些吧,你的指甲,”终于撕下自己的目光,偏头看到女人在衣服上快要崩裂的指甲:“你的指甲要伤了,你要么掐我吧啊!”


    没想到她说掐就掐,要扭掉一块肉似的,裳熵满脑子乱七八糟全都化为气球,放着气窜远了。手上青青紫紫甚至流血,于是慕千昙没叫,轮到她叫,要死要活,响彻天际。


    这场闹剧结束时,慕千昙躺在床上,目光呆滞望向天空。裳熵则是猛吹着没块好肉的双手,委屈不已:“师尊,你下手太狠了!”


    慕千昙重复道:“*封灵上仙,你下手太狠了。”


    江舟摇把晚餐端到桌上,都是刚做好就放在锅里热着的,所以此刻依然热气滚滚,香味浓郁。她闻言轻笑:“今日做了你们最爱吃的菜,现在不吃吗?”


    慕千昙撑起身子,无奈道:“封灵,之后若是每天都如此,我可要跑了。”


    她增强体能是想活得更久,而不是死得更早。


    江舟摇分发筷子:“怎的说这种话,在下也是为你好。”


    裳熵道:“我的手,我的手!”


    慕千昙道:“您的美意过于沉重,我消受不起。”


    江舟摇道:“我在缸里冰了西瓜喔。”


    她做了很多菜,桌面被菜盘摆满了,彼此之间都没有缝隙,盘里也是满满当当,色香味俱全,勾得人食指大动。


    慕千昙忍了又忍,奈何食欲比痛感还要难忍。她坐起身,撑着床边坐到桌前,叹息道:“人为财死,也为食亡。”


    “想要填饱肚子可不是什么错事。”江舟摇把筷子递给她,又回屋里拿来药箱,帮裳熵惨不忍睹的双手包扎好,握住少女手指指尖左右看看,笑道:“看来我下手的确挺狠。”


    慕千昙夹了口爽脆的茭白:“你定然是故意的。”


    江舟摇道:“好像是的。”


    慕千昙道:“承认了?”


    “葡萄成熟不易呢,况且我没想到,瑶娥上仙的身子这般不禁折腾。”


    慕千昙哑声:“遥想初遇时,封灵上仙是很善良的。”


    她算看清了,这家伙和她亲弟弟一样,也是个笑面虎!


    江舟摇莞尔一笑:“人不可貌相。”


    虽说被整了一通,但人家的确出于好意,理由充分,挑不出毛病。也是自己先招惹在先,并且还要蹭饭。慕千昙只得咽下这口气,争取多吃几口菜。


    只靠自己吃吃不穷这女人,她又拿出献祭徒弟大法。


    “裳熵,”她向旁边道:“这一个月你使劲吃,能吃多少吃多少,不必忍耐,全部吃掉,还有那些花啊草啊,山鸟鱼虫,都别放过,把这崖山都吃秃皮。”


    裳熵刚落座,举着纱布手愤愤道:“你看看我的手,我都拿不了筷子,吃不了啦。”


    慕千昙装没看见。


    见她不理自己,裳熵生气了,把手伸到她眼皮子底下:“道歉,你弄伤我了。”


    一根手指把那双手推走,慕千昙抖开袖子,露出手腕上的红印:“这是不是你弄的?”


    是方才按住她手腕时留下的,裳熵承认:“是我,但是”


    慕千昙道:“我是不是也被你弄伤了?”


    裳熵艰难道:“是,不过”


    “并且还是你先弄伤了我,我才弄伤你的,凡是要有个因果先后,你明白吗?”


    “我明白。”


    “造成这后果的人是你,所以该是谁来道歉呢?”


    裳熵皱巴小脸:“是我吗?”


    慕千昙道:“是你啊。”


    老实人裳熵总感觉哪里不对,却还是愧疚道:“对不起。”


    慕千昙真诚的拍拍她肩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在旁听完全场的江舟摇缓缓鼓起掌:“上仙好辩论。”


    慕千昙道:“场外人士请不要多嘴。”


    江舟摇笑了笑,转头问道:“真拿不起筷子吗?要不要我拿勺子给你用?”


    裳熵已身残志坚的把筷子拿起来:“我可以的,多谢上仙。”


    热闹之间间,日头西沉,余晖燃烧着最后一丝热度,把天地染金,如熊熊烈火。再过千万年,崖山依然会拥有着这样壮阔的日落。


    慕千昙望向远方,面容也随着光线消失而渐渐暗下去。萤火虫飞舞在草丛间,像是天上的星星掉下后跳来跳去。


    江舟摇也看完了日落,轻声道:“不知阿河到哪了,也不晓得寄封信回来。”


    慕千昙微微回神:“也好,起码没遇到什么糟心事。”


    江舟摇道:“不,恰恰是遇到了什么,才会不愿寄信。那孩子不会对我说谎,就算是文字也不愿意,如果一路平安,早就该发信告诉我路上顺利了,没有,就说明并不顺利。”


    提到秦河远游,就不得不想起她离开的原因,和慕千昙有关,她在这话题上便不好多说什么,端起米酒喝了口,没有回话。


    江舟摇也后知后觉到这点,拿米酒与她碰了杯,转移话题道:“阿河没寄,伏家那小孩倒是寄了不少。”


    “伏璃?”


    “是。”


    “她挺黏你的。”


    “那孩子家教甚严,好不容易能出来,觉得这里宽松些,会喜欢也正常。”


    “大概是这样。”


    提到反派BOSS她闺女,慕千昙也没什么好多说,只好又喝了口米酒。


    这边裳熵埋头吃饭,被手伤限制,只光盘一半,就斯哈斯哈的捧着手想吃西瓜。江舟摇给她指明水缸在何处,她滑下凳子飞奔而去,先捧着一盘切好的叠在桌上供两位大人吃,这才自己抱了个整西瓜重回桌前。


    深绿色西瓜比她脑袋还大,裳熵拍了拍,听得声音脆响,擦干净表面水迹后,埋头就是一口,咬开薄皮,露出红瓤。


    慕千昙不忍直视:“你既然会切,怎么还要直接吃,像什么样子。”


    一句话的功夫,西瓜上已多了道大豁,裳熵嘴边红红一片:“这样吃爽诶。”


    慕千昙伸手捏了片盘中西瓜:“天天让其他人看笑话。”


    江舟摇笑道:“我倒觉得她挺有意思。”


    小口咬了下瓜尖,慕千昙咽下后摇摇头:“傻得要命。”


    “修行需心无杂念,这孩子天性本真,是天生求仙的好材料,之前也听说她修行极快,”江舟摇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手,观察着少女:“如今她练到哪了?”


    慕千昙握住少女肩头,催动她体内灵力,使得她周身弥漫开浅金色:“还差躯干,就跨过门槛了。”


    一股冷流从肩头钻入,裳熵立即绷紧身体,骤然放大的五感使得她听到草中虫鸣,看到西瓜表皮的微微破损,闻到空气中的清新葡萄味,以及感受到肩膀处女人温凉的手指。


    那手捏住她,就算不看,也能想象到葱玉手指紧紧抓住黑色布料的模样。就像今天下午,女人抓住衣摆后绷紧的手与手腕,白皙肌肤下浅紫色的血管


    “啊!”裳熵脸颊涨红,大叫一声:“我脑袋里很奇怪!有怪东西!”


    她头昏脑涨,以为自己有病,挣脱女人的手,一头攮进西瓜中大吃特吃狂吃,企图以此冷静下来。


    “”慕千昙甩了甩手:“你自己就挺怪的。”


    裳熵听不见,像只土拨鼠,快把整个头套入西瓜里,与外界彻底隔绝。江舟摇哈哈一笑:“真有活力。”


    用西瓜汁洗脸后,明显冷静许多,裳熵拔出脑袋,脸上红红白白,娃娃般憨态可掬。她发了一会愣,才道道:“对,我还差躯干。”


    原来是应和师尊的回答,她说完后,又呆愣片刻,眼睛一亮:“对了,师尊,我一个月不,两个月后要去一趟壶城,我答应了朋友要去看表演,你跟我一起好不好?我想你也去。”


    慕千昙抿着米酒:“嗯。”


    本以为要好一番磨,这个不好说话的师尊才会答应,谁曾想居然破天荒直接就应了,裳熵心花怒放:“太好了太好了!我爱你师尊!”


    从袖中摸出方巾,甩她脸上,慕千昙嫌弃道:“擦擦吧你。”


    她会答应的那么爽快,自然是因为这本就是原书剧情,裳熵是为了看朋友表演所以前往壶城,最后解锁了躯干,血脉从此觉醒,慕千昙不过是随口应下罢了。


    裳熵乐呵呵接过方巾,把脸上擦干净,又把方巾叠好攥在手里,准备待会去洗干净。还坐椅子上晃荡双腿,手舞足蹈,口中一直说着太好了,感谢你,喜欢你。慕千昙烦不胜烦,把她的头重按进西瓜中。


    江舟摇被逗笑,一手掩在唇前,叫她看着点别闹出人命。慕千昙则表示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唯有裳熵吃空了整个西瓜,手里握住方巾惦记着要洗。


    星空之下,笑语至深夜未绝。


    第78章 那姐姐?


    那日她竭力抗议完,总归是不用再豁老命锻炼了,但强度也只是稍微降下来一点,依然在挑战生理极限。几天之后,慕千昙不堪折磨,站在崖边望着抛洒余晖的落日,想直接甩袖离开。


    可惜封灵上仙不会让她如意,虽未强行将她留下,但上仙阴险狡诈,居然又开发出了新菜谱,个个都好吃到没天理,让她犹豫不决,左右为难!


    最后还是留下了,生生受足了一个整月,练的内容比前三位殿主加起来很多。


    慕千昙对月饮米酒,实在想不明白,居然是最好说话的殿主让她吃了最多的苦。


    结束之后,江舟摇让她带些食材回去。慕千昙毫不客气,像是土匪进村般席卷了不少土特产,差点把崖山仓库搬空,以此来缓解郁闷心情。


    此举颇有成效,接来下两个月,她的脸上都有笑容。


    至于两月之后为什么就没有了呢?


    因为要干活了。


    进入六月,天气升温,太阳热辣辣撒下来,给苍青殿渡上一层金光。


    于殿前吹风且眺望远方时,眼底只剩蓝色。海浪拍案声冲刷着耳膜,恍惚间回到了去年刚来那会,面对的也是这么一片天,这么一片海。


    居然都一年了。


    不过,在原著里算的话,连四分之一都没到啊


    正计算着时间,后头传来少女大叫:“诶,你会不会吃太多了。”


    美好海景就这么被打破,慕千昙回眸望去,只见裳熵端着一餐碟,里头放慢鱼肉,都切成块状,红白一片。她正把肉块喂给鹦鹉争春,那鸟毛色油亮,五彩斑斓,灵巧晃着脑袋,吃到一块肉就仰天大笑。


    猪鼻蛇红绸盘在裳熵手臂上,倒不知争抢,张开嘴试图等待鱼肉。


    裳熵放下肉块,拿手摸了摸争春浑圆的肚皮,数落道:“你可是鸟啊,不许吃了,再吃你就飞不起来了!”


    争春拍翅大叫:“需要投喂!需要投喂!”


    “不投!”裳熵怒道:“教你那么多句子,就会这一句。你是故意的吧,你肯定是!都吃好多了还要,比我还贪!”


    争春往后仰头,不服气一般,还欲再叫,却突然看到什么,瞬间哑火。把身一扭,望向天边。裳熵有所触动,转头过来:“师尊!”


    慕千昙坐到桌前:“嗯。”


    裳熵神神秘秘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许是刚洗干净,筷子上还在滴水,潮漉漉的。慕千昙拿起后擦拭了才使用,抬头扫了少女一眼,示意她有屁快放。


    两手拢在唇前,裳熵双眼明亮,悄悄问道:“是我做饭好吃,还是封灵上仙做饭好吃啊?”


    问完之后,她捂住嘴巴,耸起肩头,晃着双腿等待回答。


    慕千昙斩钉截铁:“封灵。”


    裳熵大失所望:“我都问你好多遍了,你就不能回答一次我嘛?”


    “你也知道自己问很多遍了?”


    在崖山那一个月,慕千昙的饭量直线上升。虽然没亲口说过喜欢,但每次都见底的饭碗已能证明,她很喜欢江舟摇的手艺,喜欢到那小鸟玻璃胃也能多干几口饭。


    这点被那脑残龙发现了,在崖山时还憋着不说,回来后就会鬼鬼祟祟问,每次都得到不满意的回答,每次都还要问,如同打地鼠,打下一个另一个就冒头,永无止境。


    裳熵道:“我以为你总有一次会说我很棒的。”


    慕千昙开始散布谎言:“我很诚实,不会瞎说。”


    听了这话,就算再傻也有过往教训历历在目,不可能当真了。裳熵道:“你不是经常骗我吗?这怎么就不能骗骗了?”


    “编这种谎话,对我有什么好处吗?”


    “我会开心。”


    “你开心又不是我开心。”


    “哼。但是你开心的话,我也会开心的。”裳熵低头瞪她,拿筷子戳碗:“但是看来,我开心,并不会让你开心。”


    慕千昙垂眸:“说什么绕口令。”


    又是这种明显敷衍的回话,裳熵撇嘴,不吭声了,端碗把粥吃干净,又以风卷残云之势把所有菜都吃完,碗往桌上一磕:“全是我的,不给你留!”


    她筷子太快,慕千昙刚夹了点小菜进碗,所有盘子都已光溜溜。


    “”用筷尖挑了几口粥吃下,慕千昙倒是没生气,只是在回想自己十五不,十六岁是什么状态,应该不是这种烦人小孩吧。


    回忆完毕,的确不是,她放心了。


    吃完早饭后,裳熵去刷了碗。慕千昙回到殿内换了身衣服,轻薄蓝衣,修身利落,犹如刀刃之锋,薄而锐利,显得面容更冷,透出股连眼前空气都讨厌的气势出来。


    出去到院中,对着水池贴好伪装面具,那张冷脸立即换做另一张清秀女人,甚至还有点温婉意味。她贴好最后一边,对水检查没问题,又将步摇化为白色发带系在发间,这才负手在树下等待着。


    裳熵叠好碗,正甩去手上水滴,瞧见个颇为秀致的陌生蓝衣女人站在树下,正往这边看来,不免惊奇道:“师尊干嘛呢?”


    慕千昙下意识摸了摸脸,面具确实戴好了。


    上回这家伙说绝对能一眼认出来,她还不行,这便小小试探一下,居然是真的。换做自己,该是裳熵换身衣服和发型就要认不出人了。


    裳熵走的近些,似在观察:“师尊?”


    慕千昙放下手:“伪装,你也需要,换身衣服去。”


    裳熵抓住领子:“我就这一件勒,而且干嘛要这样。”


    慕千昙道:“你不是要去壶城看表演吗?”


    裳熵点头:“嗯嗯!我的朋友们会表演打铁花喔!漫天都是金色的星星,特别好看。当初就是他们教我做的面具,我很喜欢”


    “打住。”慕千昙阻止她打开话匣子:“不要问原因了,让你换就换。”


    说完才想起,她的确只有这么一件衣服,天天穿脏了就洗干净挂树上,自己则漫山遍野裸。奔。好在这狭海只有两人,否则堂堂女主的裸。体不知多少人都要看一遍了。


    “那我能穿你的衣服嘛?”裳熵比了比自己的身高:“我也没比你差多少。”


    慕千昙略微挺直背:“差远了,矮冬瓜。”


    裳熵跳脚:“你怎么还这样叫我!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去年的我了!”


    无视她的吵闹,慕千昙打量着她那身霞衣,凝眉思索片刻,斟酌道:“不换也行,反正这种乞丐衣到处都有。”


    “我不是乞丐喔,”裳熵嘟噜完,还在疑惑:“所以干嘛要换衣服啊。”


    要说原因,其实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下一个主线站点,壶城,位于北方地界,整个城市藏在山中,被一圈红色岩石包裹,形若陶壶,因此得名。在原书中,这里是女主获得躯干,解锁气穴的最后一站,同时也是男女主再次相遇并感情略有增进的暧昧场所,对于双方来说意义都非凡。


    而对于慕千昙,这里也很有意义,只不过是负面意义。


    那就是,使她名声受损最严重的那三件事中,第一件事便发生在壶城。


    火烧婴灵庄!


    传闻是说,瑶娥追杀妖物行至壶城,技艺不精,让妖逃入婴孩庄。她进入村中,寻找不及,恐脱了妖迹。怕失手会让名誉受损,又兼怕妖物逃窜惹出其他事,便丧心病狂之下,居然直接点了一把火,烧死了村庄中的所有人,就为了抓那只妖!


    数百位无辜者于香甜酣梦中命丧黄泉,他们怨啊,恨啊,魂灵盘踞在村庄上空,哭声不绝,怨气冲天!


    慕千昙前段时间大量吃书时,有仔细看过这则传闻的内容,但最详细的也只有这些了,而后续处理方式,则只写着盘香饮与秦霜出了面,最后不了了之。所以火烧婴孩庄具体是什么样子,到底是谁的问题,都不清楚,但这件事造成的结局,白纸黑字写的非常清晰:


    壶城严令禁止天虞门瑶娥入内。


    原书中,瑶娥上仙可不会陪女主去壶城,这种限制便没什么影响。而慕千昙既然要过去,就不可能在明知有禁令的情况下大摇大摆进去,简直是上门挑衅,那么伪装身份就显得很重要了。


    这种事情并不好解释,况且说自己被一个城市拉黑名单,多少会有些丢人。慕千昙便不耐烦道:“都说别问了,废话真多,赶紧拿行李,要走了。”


    她唤出白瞳,这便上去,作势要出发。裳熵立即站直,慌慌张张去提了争春过来:“我想把我的鹦鹉和蛇蛇带给我朋友看,行不?”


    她与朋友们分别这些日子里,也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可惜不能把新朋友带过去,大家一起玩,但能分享这两位,也很不错了!


    想起原著中的某个情节,慕千昙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随你。”


    两人在白色羽毛间坐稳,仙鹤扬颈高鸣,飞身而起,突破云层向北方飞去。


    凉风擦过耳际,滚滚云层从下方飞驰而过。慕千昙用灵力锁定了白瞳的飞行方向,打开包裹摸出了一本书。


    她之前借了不少书,恶补了历史,收获挺多,对于这世界运行规则了解部分,总算不像个异世界穿越者,偏向于“本地人”了。就算之后会脱离宗门,也不会过得太差。


    而这新借的几本,是在谢眉那边知道自己修仙基础知识薄弱后,找来补充知识的。这还没来得及看,正好去壶城还有几天路程,不妨瞧瞧,学点简单法术。


    她这边正翻开书,那边裳熵打了个滚,拽拽她的衣摆。


    “干什么。”


    一只手抓着馒头过来:“给你。”


    慕千昙蹙眉:“不吃,带这做什么。”


    裳熵蛄蛹过来:“我早上把菜都吃完了,你够吃嘛。”


    “”慕千昙道:“我像你一样是猪胃口吗?”


    裳熵道:“才不嘞,猪没有我吃得多。”


    慕千昙道:“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把馒头晃来晃去,裳熵道:“我是怕早上饿着你了,你回头胃疼嘛。”


    慕千昙没理她。


    看来是不需要了,馒头收回来,三口两口吃掉。裳熵翻身躺平了,曲起腿两个膝盖啪啪相撞,又道:“你愿意跟我一起去看表演,我超开心诶。”


    翻了页书,慕千昙道:“你开心的太早了。”


    “啊?什么意思啊师尊。”


    慕千昙道:“到壶城后也别叫我师尊。”


    “那我该叫什么勒?”


    “随你。”


    “随我?”裳熵尝试道:“姨母?”


    慕千昙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这跨度未免太大了吧。她合上书,一手掐在少女脖颈:“重新动脑子。”


    裳熵眨巴着眼,没有丝毫被威胁感,又换了个叫法:“那姐姐?”


    这两个字熟悉又陌生,仿佛从记忆深处喊来。慕千昙猝然攥紧书,掐住她脖颈的手指微微抽动。


    第79章 师尊,你觉得我好看吗?


    裳熵躺在柔软羽毛中,正下意识用下巴轻轻蹭着那只扼住她脖颈的手,察觉到那个称呼脱口而出的瞬间,女人目光闪烁,像是被戳中了,手指也有轻微抽动。


    也不知她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但总归是不平静的。裳熵也随之欢喜,又接连叫了几声:“姐姐,姐姐!”


    慕千昙像是被烫了,猝然收回手,一脸黑气:“闭嘴。”


    这反应真是头一回见,裳熵顿觉有趣,翻身爬起来:“姐姐姐姐姐姐”


    她显然是个不知见好就收的,不顾那女人愈发差劲的脸色,那是一个越叫越顺口,越叫越开心,偏偏一点就炸的师尊今日格外好脾气,居然没揍她。得意就会忘形,她一张脸笑得灿烂如花,手脚并用爬到女人面前,几乎要贴着女人耳朵,说悄悄话般轻声道:“姐姐。”


    “”慕千昙眼角微微抽动。


    这下倒是清醒了,她那位亲妹妹叫起姐姐来可不会这么柔和,而是大嗓门到整个胡同都能听见,堪比叫魂。


    另外,对于这蠢龙的挑衅,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慕千昙冷眸扫向她,在她被震住还没反应过来时,劈手抓住她衣领:“再叫?”


    裳熵笑脸散了,也意识到距离过近,还没后退就被抓住,本能求饶着:“我错了师尊。”


    慕千昙冷笑,才多长时间没揍过她,又皮痒痒凑到眼前讨打了,这不让她长点记性可不行。


    她一手撑着下方,另一手用力拖拽,把裳熵强拖下鹤身,使她悬在边缘。没有防风阵法保护,高空如同刀削般冰冷的狂风向少女袭来。


    慕千昙凉凉望着她:“叫啊。”


    裳熵啊了一声,嘴巴瞬间被风灌满,大袖也鼓起,衣摆随风猎猎,露出两条修长双腿。


    脚下便是万丈高空,云彩从腿边擦过,看一眼就头晕眼花,摔下去可是要粉身碎骨的!她动了动喉咙,抓住衣领上那只手,大叫道:“我错了,师尊,我真的知道错了!”


    上面人轻蔑道:“一点出息都没有。”


    裳熵扒住那只手,风吹起她长发,时不时拍在她脸上,很快红了一片。她甩甩脑袋,可怜巴巴:“我错了,你拉我上去吧。”


    碧蓝天空之中,一只仙鹤脖颈边挂着个少女,被甩来甩去,又并未影响仙鹤赶路。若是有人从旁经过,大概会觉得此情此景非常独特。


    对那渐渐高昂的认错声充耳不闻,慕千昙抓着她,目视前方,等逐渐听不到声了,才低头望去。那好端端的少女已被风刮得不成样子,正双手按住头上面具,咳嗽半天,说不出话。


    慕千昙手臂收回,才把她提上来扔到旁边。


    裳熵翻滚两圈,面朝下不动了,半天才昂首道:“为啥不能这么叫哇。”


    慕千昙捧开书:“你不配。”


    “哼。”裳熵把乱成杂草的头发拨到耳后:“我配,我很配!我怎样都配!”


    那女人又不说话了。


    裳熵气得直咬牙打滚,躺下看了会天空,自己调理好了,问道:“那我该叫你什么?”


    慕千昙道:“别叫了,当我不存在吧。”


    裳熵道:“不可能。”


    慕千昙道:“那我当你不存在。”


    裳熵叫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干的!”


    那女人又又又不说话了。


    这会调理不好了,裳熵翻了个好几个滚,还是气愤难平,抱住争春暗戳戳道:“扑棱蛾子,不让我叫?那我就叫你名字了,慕千昙!慕,千,昙!”


    捕捉到关键字,争春从她怀中伸出头,扯嗓子嚎道:“慕千昙!大骗子!”


    在她嘴里刚冒了一个字时,裳熵就知道她要说什么了,这可是去年争春学会的第一句话,值得纪念,但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可想拦没拦住,这话稳稳传递后身后女人耳朵里,她只得浑身僵硬,睁大眼:“我糟喽。”


    慕千昙缓缓抬起头,手指合拢,啪的一声合上了书。


    剩下几天赶路时间,裳熵与争春喜提了仙鹤之爪的红色重点席位,一人一鸟各一边,一路挂到了下一处歇息站点,东西客栈。


    男女主将在这里再次相遇。


    在绿草茵茵处降落,慕千昙收起仙鹤,兀自向前走去。裳熵抱着毛都被吹疵巴的争春,在鹤背上没睡好,一点一点脑袋,跟在后头。


    天色略晚,翠柳扶风,空气中一抹干燥味道,道上略有黄尘。


    慕千昙抱着双臂,轻摇着衣摆走过一座小桥,越过几棵杨树,道路两边各出现一家客栈,大小差不多,装修差不多,就连名字的格式都差不多。一个叫东道主,一个叫西间客。


    两家客栈门前各有位小二,都站在路边,许是闲来无事,正为花花草草争吵。大道没有分界线,他们却说的头头是道。那边野花是我们的,这边杂草该你们拔。就这么点事,竟争论的面红耳赤,难分难解。


    等两人走得近了,那骂声才止息,两位小二纷纷笑脸相迎:“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他们都凑过来,明里暗里相互挤兑,争要将人拉到已方,肘对肘,肩撞肩,就差没上手推搡了。


    这两家就在对面,必然平日里不少摩擦与纷争,光是看这小二之间的种种排挤与冷眼就可见一斑。更何况路边还有两家各自树立的牌子,分别写着:


    住店优选东道主,智者不往西。


    财满金银西间客,向东全是空。


    简直就是对骂了!


    裳熵站在原地,两边都看看,似难以拿主意,拂了谁的好意都会觉得尴尬。慕千昙则没有犹豫,向右边走去。右边那小二顿时扬眉吐气,喜笑颜开,连连弯腰,大踏步请人进去。左边那位则丧气垂头,舌头顶腮,摘下肩头毛巾甩了甩膝盖。


    被请进西间客,小二麻利擦桌,倒上茶水,问她想吃点什么。慕千昙看了眼挂在柜台处的菜单,在桌前坐下,简短道:“前五样。”


    裳熵坐她对面,赶紧补充:“各五盘!”


    她说着便摘下恶面,露出张夺人炫目的面容,在昏暗天色内竟莹润光亮。


    一头波浪卷长发在狂风摧残下乱如蓬草,犹如一只凶神恶煞的黑毛狮王,却依然不减颜色,更添憨态。加上那双圆而黑亮的眼眸,让人心神摇动,见之心折。


    店内还坐着些其他客人,看到皆是愣了愣。小二也是反应了一下,才道:“呦,姑娘年纪虽小,已是天姿国色啊。”


    裳熵正给争春梳毛,闻言仰脸笑道:“谢谢,我也这么觉得。”


    “”慕千昙看她一眼,又垂下视线。


    寻常人被赞美,先不说心里怎么想,嘴上肯定得虚伪两句不是不是。她倒是直接应承,表情自然,仿佛打心眼里认同似的,也是世间少见。


    小二也是没想到,愣了一瞬,又很快调整过来:“姑娘真有趣。”


    转向另一边:“这位姑娘也是,选我们西间客,十足有眼光。怪不得这么漂亮,日后必然容颜更美,富贵满盈!”


    裳熵激动道:“是!我师肯定有眼光,不然也不会选我做徒”


    想起外人面前不许叫师尊的命令,说一句话卡了两下,不知该如何继续。慕千昙轻掀眼皮:“先去上菜吧。”


    小二哈哈一笑,应了声,转身去上菜了。


    等他走了,裳熵才悄悄道:“眼光不好,怎么可能选我做徒弟呢?”


    倒了杯茶,慕千昙语气凉凉:“我从来不知道你还有自恋的倾向。”


    裳熵摇头晃脑:“这才不是,我只是实话实说。”


    指尖敲着茶盏边缘,慕千昙道:“也不知道低调一下。”


    裳熵道:“可我就是很好看啊,我都戴面具了,还要怎么低调,我总不能在脸上涂东西吧。”


    慕千昙道:“至少别人正面夸你时,别应的那么干脆。”


    裳熵道:“那我就更不懂了,人人都是想被夸的,被夸后一定会开心,干嘛还要装作没那回事一样。”


    端起茶盏抿了口,慕千昙顿了下,才道:“并非所有夸奖的话,都出自真心。有时他人会明夸暗贬,你独自应了,反倒像个笑话。”


    小二在这时上了菜,满满一桌,两人间隔了层迷迷蒙蒙的热雾。裳熵本还想问什么,可被饭香吸引,又埋头入菜中了,转瞬间干掉一整盘。


    慕千昙摩挲着茶盏,喝完一整杯,望向门边地面上渐渐消失的日光,直到显露出砖块本色,才回转视线。


    两人吃完饭,去楼上住。今日来壶城者人数众多,房间只剩一个,便定了这个。来到屋中时,店家已备好浴桶与热水,慕千昙用手指试了试温度,正正好好。


    裳熵那边刚迈入门槛,又被慕千昙轰了出去,还没着急,便听她说要洗澡,只得蹲在门口等待。


    在门边等了片刻,似有淡淡花香从门缝流出来。裳熵正戳着争春额头,忽然动动鼻尖,寻着气味偏头,味道更浓了些,含着热气。眼前还是干干巴巴的走廊,脑中却构建出另一幅画面。


    那个发丝间缠绕着深紫色葡萄,颈间到耳后都烧红。因为痛苦而艰难喘息间,双手用尽全力抓住她衣摆,直到指节泛白的画面。


    她正发愣间,门吱呀开了。抬头望去,女人身上只穿着件单薄中衣,用毛巾揉着潮湿的发丝,肌肤被热水浸泡的白里透红。面具摘了,还是那张冷脸,不过平日里常常淡粉色的薄唇此刻多了几分红润,有人气许多。


    她这般突然出现在眼前,就仿佛幻想中的画面突然具象为现实,让人恍然出神,呆在原地。


    “你要洗,自己去找小二换水。”慕千昙侧首随意望着门扇上的烛影,颈间还有细小水珠滚动:“我建议是你自己去河边洗,因为我要睡了。”


    烛影丛丛跳动,她没听见回应,低头瞧了眼。少女蹲在地上,正直愣愣看过来,眼睛黑如两汪泉眼,快要从那眼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愣什么呢?”眼珠小幅度挪动一下,慕千昙也没兴趣问她为何发怔,便独自回屋中,站到床头擦拭着长发,只从眼尾里露点光,流到身后:“再不进来我关门了。”


    裳熵忽然喉中干渴,发声都困难。艰难咽下了,她撑着地面起来,进入屋里,反手把门关上,双手负后,用后背抵着门锁,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去浴桶边。


    池中水还温热,清澈见底,波光纹动,干干净净。裳熵道:“不用换水了,我就在这洗。”


    慕千昙道:“哦。”


    这蠢龙不讲究惯了,去溪水里打一滚就能洗,不介意别人的洗澡水倒也正常。


    她这边弄干了头发,躺上床,侧身靠在床头,摸出书来看几页。目光从书沿最上方划上去,看到裳熵像是怕碰碎什么似的,小心翼翼沉入浴桶,好奇的在桶中四下观看。


    把书扣在胸前,慕千昙眯眼:“赶紧洗完赶紧上来,别在那浪费时间。”


    裳熵哦了声,整个人咕咚沉入水中。


    看了几页书,困意从*文字间挤出来,填入她眼里,慕千昙阖上眸子,侧身睡了会。还惦记着晚上要办事,不能睡太沉,便有意控制着。一阵疲累下去后,她再睁开眼时,就瞧见裳熵正蹲在床边,捧着脸笑吟吟望过来。


    “”慕千昙揉揉鼻梁,翻身躺平,身上有牵拉感,这才发现被子不知该是盖上了。


    裳熵道:“你怎么醒啦,继续睡呀。”


    烛火在她侧脸上摇动,那双眼睛格外晶亮,简直兴致勃勃。慕千昙都快觉得她对自己睡相感兴趣了,但这想法未免太荒谬,她也没细想,将书本收好放进包中:“不睡了,一会要办事。”


    裳熵看了眼天色:“诶?还有什么事?”


    慕千昙坐直了些,长发在脊背上拂动着:“谁知道呢,可能是天降旨意吧。”


    她说着,自己扯唇笑了笑。就听床边少女道:“师尊。”


    这甜腻腻的叫声,一听就没好事。果然,她问道:“师尊,你觉得我好看吗?”


    估计是被店小二夸了开心,还想再被夸,慕千昙可不遂她意:“你好不好看关我什么事。”


    裳熵往前挪两步,下巴磕在床上:“很多人说我好看,不过你没说过。”


    “你想听我的回答吗?”慕千昙摸出假面,按到脸上,手指贴合着边缘,随口道:“还行吧。”


    裳熵刚洗完澡,长卷发柔顺披下来,脸蛋清白透亮。她自个觉得还不错,抓了半天才蹲到床头,可没想到只得到一个还行的评价,心头不免失望,叹息道:“那再等等几年,我彻底长大了,就好看了,到时候我再问问师尊。”


    慕千昙道:“别问了,以后也是同样的回答。”


    裳熵道:“好吧,那师尊觉得哪种长相好看呢?是封灵上仙那种吗?”


    慕千昙正要下床,听见此话,心中升起一丝疑惑。


    回想近日种种,这蠢龙好像从江舟摇那里回来就不对劲,又是问饭菜,又是问长相,频率非常之高,而且还都和她有关,这在以前可是没有的。


    隐约品出不太对劲,慕千昙问道:“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于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了?”


    裳熵张口要回答。窗外忽传来一声尖叫:“死人了!”


    第80章 那就由我先来顶替男主吧


    此声喊惊的满室气氛散尽,裳熵蹭然跳起,目光警惕:“怎么回事!”


    慕千昙不紧不慢,如有预料般:“去看看。”


    几步跃到窗前,裳熵推开窗扇往下望去。


    只见那声呼喊后,大道两边皆已站了不少人,略一扫过,站的是店内小二和零散几位客人。都刚从床上起来,着急拢着衣服。或目光凝重,或伸头往人堆里看,窃窃私语,恐惧打跌。


    前排几人举着火把,照亮大道中间。一个敦实汉子摊开四肢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裳熵惊道:“好像真有人没了。”


    半夜突现凶案已足够让人吃惊,可她刚惊完,才发现到一个更让人惊呆的事。那站在尸体边正挥舞着手,向四周解释如何发现尸体,怀中抱着粉红色青蛙的女孩,居然是谭雀!


    这下裳熵站不住了,心中又喜又惊,匆匆夺门而出:“我下去了师尊!”


    她麻溜冲到楼下。吵闹声使得两家店都点上等,亮堂起来,不断有人出门汇入争吵人群,黑暗就此被打破。


    裳熵飞出店门,围着人群绕了圈,拨开一道道肩膀挤进去:“借过!”


    好容易挤到最中间,她从人群拔出,挥手叫道:“谭雀!”


    谭雀正指着地上尸体解释些什么,言辞激烈,骂声不断。忽听得有人叫自己,声音还有点熟悉,先是一愣,迅速转头过来。看清是谁时,五官立即展开,咧唇大笑:“裳熵!”


    时隔大半年未见,却在这种地方重逢了,真叫人哭笑不得。虽有满腹话想说,现下可不是叙旧好时机。裳熵问道:“这是怎么了?”


    谭雀正要解释,忽被推了一把,差点没站稳,被裳熵眼疾手快扶住了,向她身后望去。原是东西客栈两拨人越吵越激烈,竟还想要动手。她出言阻拦:“你们先别吵了!先看看他还能不能救啊!”


    这尸体在大道正中,压在分界处,也不知是哪边的人。平日里对着花花草草都能摩擦出火星,遇到这种事,两边人更是理智全无,寸步不让,先把责任推出去再说,唯恐污了自家门牌。


    她说的那句话犹如石沉大海,自然也没人会听。


    裳熵只得自去看地上那人,用掌心摸摸男人后颈,冰凉僵硬,颈间也没有跳动。小心翻过面来,就见一张青黑的脸,紫红色长舌探出齿关,眼珠暴突,在火光照射下如一张厉鬼脱跳之相,十分骇人。


    不论怎么检查,都是死透了。孑然一身亡于陌生之地,死相凄惨,满面尘土。他人却只管推脱责任,连愿意扶起他的人都没有。裳熵叹息一声,低声道:“好可怜”


    死者面容被翻来朝上,站最近的几位都被那张脸吓了一跳,后退几步,火光抖动,倒是吵闹也止歇,人群静了一静。


    接着,才响起窸窣交谈。


    “那是谁啊。”


    “你看看去。”


    “凭啥叫我看啊?”


    “你不是更近点吗”


    西间客招牌下,慕千昙位于喧闹中心之外,斜倚着门扇,百无聊赖问道:“男主呢?还不来。”


    李碧鸢也在疑:‘对啊,这都吵半天了,该出场了啊?要不你找找?’


    在东西客栈场面混乱之时,该有男主以定海神针的形象来平定争吵,找到杀人凶手,并因目的地相同,与女主一同携手去往壶城。


    按理说,现在应当已出场了,这会却连个影子都没有。


    不会根本没来吧。


    还是藏起来了?


    慕千昙朝人群里看了看,没能瞧见,便阖上眼释放灵力,搜寻附近是否有较为强大的修者,结果只碰到些不入流的散修,还有几只柔弱妖兽。


    再搜一圈,还是空空如也。


    基本可以确定,男主不在这里。


    她缓缓睁开眼,想起上回于东城不欢而散。


    原书之中,男主带银蛇凶尸赶回太行封氏,质问父亲为何又把妖印这等害人害己之邪物拿出来使用,结果被暴怒的父亲责罚一顿,关了起来,六个月后才放出。


    这之后,男主痛定思痛,为阻止父亲继续用妖印祸乱人间,他选择暂时放弃寻找母亲和姐姐,向家中低头,想重新获得家业继承权,掌住封家命脉,不叫它就此滑入邪路。


    但显而易见,父亲拒绝了。并向男主提出了三个要求,要全部做到,才有资格重新进家门。


    至于家族继承,就算他是最符合条件的少爷,也得靠自己的本事去得到家主之位。


    男主心中仍对父亲抱有希望,不想牵扯其他仙家进来,便没有将妖印重出江湖之事散播,而是答应了父亲那三个要求。


    这头一件,便是推翻壶城之主。


    所以,准备去看表演的女主,才会与男主在此处相遇。


    但现在男主没来。


    究其原因,想来是上次在东城即将分别时,那段撕破脸后的对话,应当给江缘祈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他受了刺激之后,才走出了和原著并不相同的路线。


    剧情脱离预计,向着未知发展。李碧鸢冷汗都要下来了:‘那他不来这,会去哪呢?’


    慕千昙也在思索,口中应着:“着什么急,大女主文,女主在不就行了。”


    李碧鸢道:‘那男主也好歹是个主角啊,挺重要的,怎么能不着急。’


    慕千昙没开口。


    ‘该不会男主以后都不来了?’李碧鸢开始胡思乱想,焦头烂额:‘那女主咋个办?要单打独斗了?天啊,该不会这就是她后期大发狂性裂天的原因吧?’


    慕千昙无语:‘你这是看不起男主,还是看不起女主。’


    李碧鸢抱头呼喊:‘昙姐啊昙姐,都跟你说了对男主不要太凶。你凶就算了,还威胁他,还把自己是假瑶娥上仙的消息告诉他,埋下那么多隐患。他不受控制了,这以后咋办啊?’


    “别那么异想天开,裳熵还没蠢到因为个男人就发疯。”慕千昙走出门去,向人群靠近:“先解决眼前这烂事,再考虑怎么处理他。”


    李碧鸢道:‘你不怕他找你事吗?’


    “那就没办法了,”慕千昙轻笑:“太过碍事,就只能宰了,毕竟任务为上,对吧。”


    一朵冰晶昙花从她掌心飞出,于众人头顶碎裂,清脆震耳。所有人抬头望去,见冰花飘零,折射月色,柔美幽冷。再低头时,多出一位黑衣女子站在尸体旁边,身量纤细高挑,面色清寒,满身轻灵之色。


    裳熵抬头道:“师上仙,你快来看看这个人。”


    周遭人群再次吸气,低低念着居然是上仙。


    谭雀抱着青蛙蹲下,凑到裳熵身边,小声问道:“这位是不是”


    裳熵也小声道:“没错,就是”


    慕千昙轻甩裙摆单膝蹲下,两指捻开男尸衣领,那苍白脖颈之间,赫然有一双紫黑手印。这男人是被掐死的。


    交流声瞬间大了许多,人群后方有个小二将眉一凝,转身偷偷溜进客栈。


    慕千昙松开衣领。李碧鸢道:‘你想暂时顶替男主?也好也好,目前只能这样了,那你先温柔的劝诫各位不要在这’


    “别吵了。”慕千昙嗓音不大,却冷漠如冰,目光也沉沉扫向众人:“前后左右都没其他店,这里人就那么多,凶手肯定是店里的人。不先让大家集合,让他趁乱跑了怎么办。在这吵什么吵,没点眼力见。”


    李碧鸢:‘也行。’


    突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众人也渐渐清醒了,赶紧你推我赶,把两家店内连客人一起全都叫出,一并站在楼下。


    正在这时,一位锦衣男子拨开人群走来,满脸苍白,万分焦急,一见地上死尸,登时腿软跪下,嚎叫道:“谁干的!是谁杀了我义父!”


    谭雀扯他臂膀:“你说啥?这是胡团长?”


    裳熵问道:“你认识他?”


    谭雀道:“俺就是跟他来的,但他平时都戴面具,俺也不晓得长啥样啊,都是一个戏团的人,咋会出事的?”


    一番解释之后,弄清了来龙去脉。


    自从去年飞龙寨事件解决后,谭雀闲来无事,便喜欢带上铃铛公主到处去游山玩水。途径某座城镇时,遇见一个戏耍妖物的妖怪杂耍团,有猴子吞剑,鹦鹉驾车,老虎钻火圈等等。


    她觉得有趣,看得入迷,一时间痴了,每日准时蹲点,从不错过,到妖戏团离去都非常不舍。恰好铃铛也会几招,她便吵着要加入戏团中,并随之一同前往壶城表演。


    而她当初进团时,便是胡团长胡胜招入的。胡胜身为团长,本人并不训练妖物,却精通变脸之术,脸上也常常戴着软面具,还穿华丽的彩色锦服,为人宽厚善良,常常会给戏团之人送东西吃。


    谭雀刚来不久,只知晓有这个人,正面见过几次,都是表演时候,平日对他并不熟悉,而他此时颜面剧变,也只穿着中衣,是以并未能第一时间认出这是谁。


    那位称呼胡胜为义父的,是戏团中二把手,叫做胡忠。他腕间系着个拇指粗细的铁链子,尽头拴着只黑毛猴,头戴彩色花羽帽,只有婴儿大小,看着颇为稚嫩。


    此处人太多,也没见过这种宠物,都稀奇打量着,时不时啧声。毛猴受惊,焦虑又害怕,呲开两排牙齿,揪掉自己身上的黑毛,抓住链子不停转头嘶叫。


    人群后又过来几人,都是妖戏团的,每个人身边都有只小妖怪,因为人多而恐惧得直往主人怀中钻。为首是个面颊瘦黄的少年,十五六岁左右,头发干枯毛躁,用根簪子挽起,身形枯瘦如柴,看着便是个久病的,是胡胜的亲儿子,名叫胡辛树。


    人们看到妖物,自动避开,他们毫无阻拦的走来。胡辛树瞧见地上情景,原本就惨淡的面容更加灰黑了,脚下不稳,让人担心他是否下一刻就会晕厥。可他还是站稳了,颤声叫道:“爹。”


    义子胡忠站起身,抓住谭雀手腕,惨声问道:“怎么回事?是你发现他的?有看到凶手是谁吗?”


    黑毛猴被他起来动作牵连,铁链绷紧。她脖子歪扭,深黑眼珠中倒映着越来越亮的丛丛火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