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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夜晚杀人,白日送棺


    提到温榆,吕净面上浮出疑惑,不确定道:“应该会的吧。温小姐本人从没出来唱过戏,但她母亲这么会唱,也许教过她呢?”


    孩子总容易受到长辈影响,这是方方面面的事,无法抹除或摆脱。就算她自己无心唱戏,也肯定多少听母亲唱过,能留下些印象。


    “好,知道了。”江缘祈起身:“你丈夫后续要静养一段时间,不要出门跑跳,约半月就可完全恢复正常,无需再担心了。”


    两人闻言,纷纷道谢,高远又泛起眼泪花,连连弯腰:“多谢恩人,若不是你,我可能这辈子就这样了,当个没有知觉的疯子。还好,还好您来了!仙家洪福齐天!”


    吕净脸上还有点后怕,红着眼眶狠狠拍了丈夫一下:“胆子那么小还敢往外跑,不自量力!”


    “那我怎么办?她离你那么近,我就看着她吃掉你吗?这怎么可能?我忍不了!”脸上沾着眼泪水,高远气愤道:“下次那种玩意若还敢来,我还得赶走她!”


    吕净啐道:“呸!一张臭嘴,可没有下次了!”


    “看来是恢复气力了,”江缘祈笑笑,拱手道:“你们夫妻好好休息吧,我们还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诶等等,”高远拍拍两袖,摸了个空,向旁边道:“媳妇,你可给有仙家诊费?”


    吕净道:“还没,我这就去拿。”


    “不用。”江缘祈摆摆手:“帮了一点小忙而已。”


    见他态度坚决,吕净正左右为难,裳熵举手道:“我想要。”拇指食指比出来:“我想也算干了一点点活,我想要我的出工费。”


    “好嘞。”转身从床头柜里摸出小钱箱,吕净将之打开,就听得少女说:“我要五文钱!”


    这价钱便宜的让人闪了腰,出去买碗吃的也不止这个数。吕净犹豫半晌,还是摸出五两银子,递过去。这对他们家而言不是小数目,但回报救命之恩,花多少钱都是值得的。


    裳熵低头看了眼,摇摇头,张开五指:“你听错了,是五文钱,不是五两。”


    吕净还是不敢相信,又确认推脱了几次,少女脑袋晃成拨浪鼓,不愿意收下。她只好从旁边小盒里捡出五枚钱币,犹犹豫豫放进少女掌中。


    痛快收拢五指,把钱丢进袖里,裳熵喜滋滋道:“多谢老板!”


    婉拒了高家留下吃饭的请求,三人走出门去,一路出了松果巷,日光挥洒下来,暖和身躯。


    和清晨相比,街上终于有了点人星,不过与前几日一样,都走的很快,着急办事,不会停留。也有些手拿法器的散修,迷瞪着眼蹲路边,不时说几句话,估计在商讨晚上要去哪儿蹲艳尸。


    往前行了一阵,江缘祈笑道:“我未曾想到,裳姑娘居然会要诊费。”


    裳熵道:“这不是诊费,这是出工费。不过,你怎会想不到?要钱很奇怪吗?”


    “并非奇怪,只是”江缘祈斟酌字句,说道:“大多数人行走江湖,对于收钱除妖的态度就两种,要就要就很多,狮子大开口。不要就一钱都不要,就当积善行德,没见过裳姑娘这般,一次只要五文钱的。”


    “恕你闻哥哥直言,这样既赚不到钱,也落不得施行善事分文不取的好名声。高家人善良不会多说,但要落入有心人手中,那过于便宜可不是件好事,反倒成了别人拿你消遣的理由。”


    抱起压岁钱,裳熵脸贴上猫脸,歪着头道:“别人要消遣我,那不管我是收还是不收,收多还是收少,他们都会消遣,这与我可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坏。”


    “我干了活,要钱那就是天经地义的。就像我捉老鼠,如果我都不要钱,那我怎么养活我自己呢?那些长了嘴爱说别人小话的,不也得挣钱吃饭吗?”


    “并且,救了高叔叔的人是你,我就是跟在后头跑跑路。我干的不多,自然就要的少,我只拿我该拿的那部分就足够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江缘祈道:“裳姑娘,那不是错,那只是些为人处世时常用的小招。”


    裳熵问:“那你不收钱,是为了得到好名声吗?”


    她言辞天真烂漫,双眸澄澈,就算是有些冒犯的句子,从她嘴中说出,也只是单纯询问罢了,并没有攻击性。江缘祈哈哈一笑,摇摇头:“你这可让我不知说些什么好了。”


    “是吗?哦还有”单手抱猫,裳熵晃晃袖子,那五枚钱币叮铃作响:“我要五文,也是因为这些钱就够用了。”


    江缘祈勾唇:“够用?裳姑娘是要买东西吗?”


    偷偷瞧了身后女人一眼,裳熵笑出小白牙:“对,要买!等抓住那艳尸,再去买!”


    提到艳尸,不免回忆起方才屋中对话。裳熵疑道:“你刚刚为什么要问温小姐会不会唱戏啊?”


    江缘祈低头整了整黑铁护腕,眸光微沉:“那艳尸可能与她有关。”


    裳熵拒绝道:“不可能,她不是腿断了吗?那个艳尸能跑能跳,特别灵活,还把咱俩甩掉了!”


    江缘祈道:“腿断了,但不代表腿没了。她坐在轮椅上,是真断还是假断,没亲眼见过,都不能确定。”


    确实如此。他们统共只见过温榆两次,还是隔了段距离瞧见的,根本看不出什么。若她是伪装断腿,也不是没有可能。裳熵道:“但她是个活生生的人诶,昨晚那个肯定是去世了。”


    江缘祈笑道:“所以我只说与她有关。”


    想起昨日于棺材铺前看见的蓝衣女人,那般柔美温婉,难以与夜间双眸血红的艳丽女人相挂钩。裳熵揉着脸颊,嘟囔道:“可她不是送人棺材吗?感觉她好温柔啊。”


    像是想到有意思的事,江缘祈面上的笑意真诚许多:“夜晚杀人,白日送棺,未尝不可。不过,那艳尸应当另有其人,这位温家小姐却一定是要查查的。”


    说查便查,三人先去了趟棺材铺,没看见温家小姐出来,今日不施棺,那便是在家中。又来到温家前,有昨日教训,几人不打算从正门进去,绕到宅院偏多的侧方,翻墙进入。


    墙后是一处假山院落,繁花似锦,流水哗哗。


    水里的金鱼比胳膊还肥,慢悠悠游动着,有人靠近也无所畏惧,甚至全拥簇过来,像是想要等待投喂,花花绿绿一大片。


    院口有谈话声传来,有人再朝这边走近!


    先跳下去的两人快速闪进假山后,裳熵双手笼在嘴边,做着快下来的口型。慕千昙立于墙头,不紧不慢跃下,如一片雪花轻盈。


    她随手弹了粒冰渣入水,看见人影便聚过来讨食的鱼群顷刻散开,犹如巨大花朵绽放流窜。她抱臂走到假山后,向后轻靠,两人正从院口走进,有说有笑的穿过院子。


    裳熵仰头望着近在咫尺的女人,双手盖在唇前,悄悄道:“师尊,你好聪明啊,把鱼都吓跑了,他们就看不出后面还藏着人了。”


    一根手指把热烘烘的脑袋推走,慕千昙满目厌倦,心道:‘我只能这样跟着他们?’


    李碧鸢道:‘咋喽昙姐?光看着不干活不是很爽的吗?’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她作为女配,本该老老实实做系统的摄像头,来观察男女主“探险”,却做了驱鱼这种应该由那两人注意,却没注意到的习惯性动作,只因她观察到了这点。


    明明她有更好更有效率的方法去寻艳尸在哪,甚至她已经知道在哪,还要浪费时间演戏,同时看别人漏洞百出的表演,这哪里有爽?只有被迫困在原地,收敛实力而带来的无休止烦躁罢了。


    李碧鸢道:‘没办法的啦昙姐,不亲眼盯着女主,万一她就在哪个细节不对,突变成黑龙毁灭世界了可怎么办。你再多点耐心,就当是上班成不成?’


    慕千昙冷冷道:‘睁眼就打卡,闭眼才结束,谁家班这么上的?’


    李碧鸢道:‘害,要么这样吧,我跟上面申请下,给你更多打工人最爱的东西,小钱钱!加工资,咋样?’


    沉默须臾,慕千昙缓慢道:‘所以,你之前答应给我的那笔钱,并不是你能给我申请来的上限。’


    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李碧鸢磕巴道:‘啊这,是的。’


    慕千昙道:‘这证明你刚开始就给我压价了,还说涨工资,装什么好人。’


    ‘咳咳咳,’李碧鸢干咳几声化解尴尬。真想给自己一巴掌,你说你没事干嘛老跟她搭话呢?真是闲的没事干了:‘嗯那你要不要嘛?’


    慕千昙干脆道:‘要。’


    ‘好的呢昙姐。’


    那边人已走出院子,几人从假山后绕出。裳熵环顾这偌大院落,问道:“感觉这里会有很多间屋子,我们要一间间去找吗?”


    “当然不。”江缘祈又拿出那个面纱,压岁钱自动跳到他身前,朝着低下来的面纱嗅了嗅,抬高脑袋歪头,再埋下去,如此来回几次,自信满满向某个方向走去。


    裳熵道:“她好聪明,等结束之后,要请她吃小鱼干才行!”


    “哈哈,那我先代压岁钱谢过裳姑娘。”


    温家院落果然错综复杂,宅院都一个模样,跟着压岁钱一路七拐八弯,光是眼睛都要看花。没走出多久,眼前又有忙活的家仆,三人再次找了处假山躲避。


    压岁钱极通人事,见他们都躲了,自己则扭扭腰,往原地一趴,尾巴如蛇甩来甩去。过来的家仆是女人,都捂胸惊呼,把它肚皮头顶呼噜呼噜摸了遍,才笑着离去。


    斗笠猫猫眯了眯眼,朝假山望去,脸上的表情似在说:看吧,我都不用躲。


    裳熵捧脸低声道:“我要把她抱回家!”


    江缘祈哭笑不得:“这个”


    家仆渐渐走远了,三人继续出发,这次没走多久,便停在一处格外宽敞的院落。门前一排柳树垂下柔枝,旧绿飘荡,显得漆黑宅子略有些阴沉。


    这里并无看守在,连个家仆都没有,寂静的仿佛没人存在。而走近之后还能发现门窗皆紧闭,像是从内部糊上了什么东西,不让一丝光漏进去。整体来看不像宅院,倒像是一栋阴气森森的棺材。


    根据面纱的气味找到此处,基本可以确定,那艳尸就藏于其中了。


    江缘祈缓步靠近大门,与裳熵一人一边,不发出任何声音,静静走到门前,将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内部是否有动静。


    厚厚门扇之下,似有女人哭唱着戏曲的声音,断断续续,悲哀婉转,凄苦痛楚。而这音律中,还夹着一道沉闷砰砰声,仿佛有人被捆住,挣扎时撞到东西一般!


    第62章 捡了个人


    面纱气味指向此地,屋宅处处阴沉,现下还有哭腔戏曲。种种都指向一个答案,那艳尸就在这屋中!


    发现此点,裳熵双目微微睁圆,想到昨日见尸体惨状,顿时气上心头,就要破门而入。江缘祈抽出魔音,不紧不慢拉住她,轻声笑道:“哪能就这么进去。”


    裳熵用口型说着:“那该怎么办?”


    江缘祈把她向后拉了些,抬头看:“裳姑娘,你且听你闻哥哥一说。此时艳尸为明,我们为暗,艳尸在内,我们在外。确是瓮中捉鳖的好时机,但也要确定这瓮足够牢固才行。万一莽撞行事,叫她有机会出逃,打草惊蛇后,想再找到可就不容易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把符咒,甩手入院中,金光四射,悬于空中,如飞动的钉子般均匀散开,又猝尔插入地底:“所以,要么忍而不发,要么一击必胜。”


    慕千昙听罢,心中冷笑道:虚伪,看着是无微不至教学,要是真遇到什么事,会第一时间把旁人丢出去吸引注意,做断尾求生。


    懒得再看这戏码,慕千昙溜达去其他地方。裳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站在门边等待。江缘祈撒完前院,又绕屋子走了圈,不要钱似的掏符咒,方方面面都补下陷阱咒法。


    到后院时,他瞧见那位看起来很闲的瑶娥上仙竟不知何时绕到这边来,站在阴凉地最大的那片大树下,斜倚树干,翻出书本来看。


    “”太阳刺的他微微眯眼,伸手搭在眉间,笑意不变:“看来瑶娥上仙对自己家徒弟的实力,相当有信心啊。”


    明明是她徒弟,却托管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陌生人,由他去教去领,自己不管不问,也不知是太相信陌生人,还是太相信自家弟子。


    慕千昙没理会他,兀自掌着书,复习着那日晚看到的咒法。


    见她不睬,江缘祈笑了笑,将所有阵法布置完毕,才来到门前,递给少女一个绳索:“用这个捆仙索可以将艳尸勒住,待会我以魔音御敌,使她不能动弹,你便冲过去,勒住她脖子,便能将她制住。”


    裳熵接过绳索,两手各绕了几圈,绷直中间,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缘祈横笛到唇前,两人对视,默念三声后,他抬起一脚以大力踹断大门,同时吹出一道凄厉笛音,声声入催。两片门扇向屋内倒飞出去,撞翻桌椅,裳熵执绳冲进去:“艳尸!”


    屋内极其昏暗,开了门才又日光扑入,裳熵闯入更深的黑暗中。只见饭厅的纱幔之后,一把轮椅倒在地上,轮子还在不停转动。温榆跪在床边,被声音吸引的转过头来,面容毫无人色,泪如泉涌,那滴滴答答的眼泪黑暗中发着零碎的光,光是瞧着便让人心中揪痛。


    而她面前,是一张藤木架子床,四角绑上锁链,此刻全部绷紧。一个身穿艳丽戏服的女人被捆在床上,露出的双手青白如鬼,正不断挣扎着。


    原本许是被戏曲所压,还能勉强制住,这闯屋之声让她大受刺激,嚎叫一声,抬手扭断了所有铁链,翻身到床下,扑倒温榆,坐在她身上,扼住她脖颈,竟要杀人!


    情急之下,裳熵抓住门边的大瓷瓶,倒出里头绿植,手掌瓶口,看准位置向前丢去,正好套在那艳尸头上。趁她蒙圈,少女飞身而至,反手将绳索勒紧她脖子。


    笛声越发急促,艳尸的吼叫自瓶中沉闷又骇人,她用手去抓喉间绳索,身子便向下沉去,正压到温榆,女人低低痛叫一声。


    这声痛呼精准飘进裳熵耳朵,唯恐将人压坏,她一惊之下手中松了力,艳尸趁机扯开绳索,把她掀开,就地一滚,撞碎窗户掉入烈日骄阳中。


    扶起温榆,让她扒着床边。裳熵火速追出,就见趴在屋宅表面的无数小纸人嬉笑俯冲,如白色骤雨,与地上的鱼群影子一般朝漩涡中心卷来,紧贴艳尸身体,用蒲扇般的双翅抱紧她,拉扯她,限制她行动。


    而艳尸全身暴露于阳光之下,关节处动作已迟钝许多,向前踩步时,被打入地底的陷阱符咒化为一只只金色小手,探出地面,抓住她的手脚。她瞬间向下倒去,套在头上的瓷瓶清脆碎裂,摔成一地瓷片。


    裳熵立即上前将她捆缚。江缘祈未用双手,借着长腿优势侧身翻出窗户,笛音不断,魔音已成,那艳尸于多处禁锢之中,终于动弹不得了。


    慕千昙靠着树干,抬头扫了眼,又垂下眼帘。


    后院恢复宁静,树影婆娑。江缘祈疾步走到艳尸前,蹲下。身来,用魔音尾端挑起艳尸下巴,观察那张青白面容。


    依五官可看出生前确是个美艳女子,方才挣乱间,鬓发已乱,散下几缕零碎,扫在脸颊边,是一副动人相貌。可那双眼却白如鱼目,遍布网状血丝,形容骇人。


    被挑的抬起头,面朝阳光,艳尸像是受不得痛,口中呜咽几声,要闭上眼低下头去。裳熵不解问道:“秦河跟我说过,鬼物生于黑暗,与明亮相背,才会惧怕阳光,可凶尸是尸体的病变,为何也会害怕呢?”


    江缘祈道:“普通凶尸自然不怕,只是这具尸体有所不同。”


    裳熵瞅了半晌也未瞅出什么不一样,便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凶尸,我看不出哪里不同。”


    江缘祈正要解释,就见温榆也从屋宅破洞中艰难爬出,依然是满面泪水,哭叫道:“银蛇!”


    这称呼直让江缘祈浑身一震,笑意中融入不少锋利冷意,转瞬即逝。温榆向这边用力爬来:“你们不要动她”


    方才艳尸撞开屋宅,满地碎*片,混杂着柜上的杂物,碎到一块,无比锋利。常人走过去也要小心脚底,她却是用双手爬出来,不一会便小臂上血迹沁出。裳熵拔步起身,奔到温榆身边,将她扶起:“你不要乱动,要受伤了!”


    温榆抓住她袖子,满目凄惶:“求求你们,别动她”


    江缘祈道:“温小姐,你窝藏这艳尸,可知晓她会夜半害人?”


    温榆脸色苍白,嘴唇微颤:“对对不起”


    那便是知道了,甚至可能就是她纵容的。裳熵微微张大嘴,看了看艳尸,又看了看怀中女人,皱起眉头道:“真是你做的?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你还出去施棺,你不是看得到那些失去亲人的人有多痛苦吗?”


    扑头盖脸的质问让温榆无言以对,她瑟缩着身体,浑身颤抖。裳熵牙关磕碰,压下心火,连声道:“你告诉我原因吧?为何要一边做好事一边害人,这样做会让你开心吗?!”


    将魔音插回腰间,江缘祈微勾唇角,摇摇头道:“裳姑娘,你这样问,是问不出来的。”


    他伸手向艳尸衣领,竟是想扒开她的衣服。见状,温榆扶住少女手臂,惊声道:“公子!你做什么!”


    说是惊声,却因为虚弱而飘忽。她想挣开束缚去制止他,却不小心在阶梯上磕了腿,霎时血色尽褪,浑身冷汗。


    裳熵盯着她一举一动,发现不对,目光转向她被蓝色长裙盖住的双腿。那棺材铺老板说她几个月前就摔坏了腿,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就算没痊愈,也不至于碰到一下就痛吧。


    她那一声叫,使得江缘祈探出的手停下。他看看自己掌心,又低头瞅了瞅衣袍,意识到差点忘了什么。这才哈哈一笑,起身向后退。


    就算对方是艳尸,这种光天之下扒衣服也算是流氓行为了。放到他这个身份上,更显为人不齿。他连连退了好几步才停,转身背对艳尸,才道:“裳姑娘,辛苦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他要看的东西大概就是那凶手的“不同”,裳熵没有多问,扶温榆坐稳了,才走回艳尸边。江缘祈道:“请先查看四肢,寻找是否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方才情况紧急,裳熵给她五花大绑,绳索横纵相穿整个身体,想要单纯扒开衣服,有点困难。但又不能撤掉绳索,免得她又暴起伤人。权衡之下,她只好沿着袖口走线扯碎布料,仔细检查青白肌肤上是否有异常。


    看着那少女一点点弄碎衣服,温榆眼眶红湿,泪水如注,抓住膝盖处的衣料,抱缩起身体。像是看着心爱的玩具被人毁掉而无能为力的孩童。


    检查完四肢,并无任何不对,裳熵道:“没有。”


    江缘祈又道:“那就要冒犯些了,先瞧瞧她后背吧。”


    裳熵并无犹豫,轻轻撕开后颈衣物,不过没往下去太多,就在蝴蝶骨上看到一处深红印记:“好像有个印章。”


    一手收拢成拳,江缘祈问道:“什么样的印章?”


    把破口处拉的更大些,微微突出的蝴蝶骨被一层薄薄肌肤包裹,并无生机之色,却有一个圆形纹章烙于其上。细致瞧那圈中形状,似一对飞扬的翅膀,还有细细绒毛,尖锐獠牙,依然可以辨认出是个


    “蝙蝠!”裳熵换了个方向,又换回来,确定道:“是蝙蝠!”


    慕千昙从书里抬头,稍稍留意那印记长相。心脏上的黑手睁大眼,咕噜噜转动,像是兴奋:‘出现了!第一次挨着主线!’


    烙在蝴蝶骨上的印记,正是书中最邪恶阴毒的一种法器:妖印。所留下的。


    人与人之间体质相差巨大,有人天赋绝伦,稍微修行便可一日千里。有人碌碌无为,苦修数年也毫无进益,这是与生俱来难以更改的现实。但妖印,便可以逆天而行,填补这其中的差距,带来无与伦比的力量。


    具体使用原理,已不可考证,但流传下来的炼制方法极为残忍,那就是寻到妖族,歼灭妖族,再以妖族之力熬制特质的印泥。以血为引,熬骨为印。再将妖力封存于印章中,盖给需要之人,便可将妖力化为己用。


    这是一种基本不考虑后代是否会被报复,极其穷凶极恶丧尽天良的行为。且后遗症也极为严重,凶尸不惧阳光,可盖了蝙蝠妖印之人便会惧怕,若盖了鱼类妖印便会惧怕上岸等等,而身体也逐渐会变成人不人妖不妖的模样,最后丧失理智,沦为凶兽。


    使用者下场凄惨,制作妖印之人自然也逃不掉。无数被残忍杀死且熬煮的妖物亡魂也无法安生,痛苦如影随形,折磨不休,日日夜夜想要复仇,纠缠于妖印主人身边,长此以往,带来了随着血脉延续的诅咒。


    第一个制作妖印的家族,也是唯一一个,正是江缘祈所在的太行封氏,如今五大仙门世家之一。


    姜泯生来便想着死去,江缘祈注定命中分离,还有无数夭折的孩子,封家人为何至今诅咒缠身,历代家主都没有好下场,于仙界也人人避之不及,便是这个原因。


    而江缘祈之所以来到东城,便是听到了一些关于妖印的风声。


    听到蝙蝠两个字,江缘祈拳头猝然握紧,用力之大甚至能听到骨骼咔哒响动,末了又骤然松开,血色退回到指尖。


    他依然在笑,那笑脸却像是被画上似的,他道:“辛苦裳姑娘了,请你把她衣服整理好吧。”


    裳熵帮她遮好身体,江缘祈才转回身,却没找艳尸,而是走到温榆面前。


    明明语气里也有笑,甚至还有点甜腻腻的温柔,却莫名让人后颈发凉,他问道:“温小姐,这个人是你朋友吗?我觉得应当不是吧,银蛇大概也不是她的名字,请你如实告诉我,她怎么会在这里?”


    温榆仰头望着他,泪水已然干涸,她瑟瑟发抖,不知该怎么办。江缘祈又道:“几个月间她害人无数,城里现在这个样子,你不是亲眼看过了吗?无论如何,她都难逃一次。况且,她已是死人了,这无法改变,但她怎么死的,怎么变成这样,很重要。温小姐,不要隐瞒了”


    裳熵默默走过来,把受惊慌张快要摔下的温榆扶稳。她像是意识到自己与那艳尸都不可能逃掉了,泄气般滚下泪珠,形容万分狼狈。而裳熵扶她之时,不小心碰到腰腿处,引得温榆痛呼起来,脸色更加凄惨。


    “啊对不起,”见她这般,裳熵回想到方才就觉得不对,现下便隔着衣服,用指尖极轻的描摹着痕迹形状,越摸越是惊奇,忍不住道:“温小姐,你的腿真是摔断的吗?我怎么感觉像是被人捏断的呢?”


    江缘祈也靠坐过来,温柔道:“你见识过她有多可怕对吧,她刚刚还想要杀掉你,根本不是你的朋友。所以,城中杀人事情也许与你无关,只是这个艳尸再胁迫你,是这样吗?”


    像是情绪终于决堤,温榆摇头道:“不是我的错,是我杀了她,她才变成这样的。”


    艳尸摔倒时,脸边摊开一地碎瓷片,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温榆却仿佛看到了那双血红眼睛,不由得想到了几月之前。


    那天风和日丽,温榆循着温武意愿,照往常般去山上的姻缘庙求姻缘。求完下山之后,直奔温家回去,路过戏台,上头正唱着《东城玉宴》。


    伶人身穿戏服,脸化红妆,唱着玉宴与丈夫那蜜里调油,海誓山盟的爱情,身段与嗓音一般美得勾人心,引得台下喝彩连连。温榆站着看了会,想起了那个早些年去世的母亲。


    她听说母亲曾是城中最出名的玉宴伶人,只要她一上台,没人能比肩她风采。可她印象里的母亲是灰败的,失落的,怀疑自我的,并没有台上人这般拥有着耀眼的幸福。与母亲相伴十几年,也却从未亲眼见过她上戏台。


    唯有屋里床下那套戏服被母亲拿出来反复看,以及母亲哄她睡觉时的轻哼,才可以证明母亲的确曾唱过戏。但那一定是很早的过往了,早到母亲自己也想不起来。


    侍卫在一边低声道:“主人,再晚回去,温大人要怪罪于您了。”


    温榆收回目光,嗯了声,又要回到那个寂静阴沉的家里。


    她心中失落,却也知道早晚都要回去的。


    一路往回走,额上不由得出了薄汗,她拿出手帕擦擦额头,日光恍惚间,手帕竟被风卷走。


    温榆追着手帕,来到一处巷子中。这边光线照不进来,地面泥泞不堪,水洼一个挨着一个,巷子旁边堆满杂物,散发着阵阵腐臭。


    手帕飘落进水洼,白色被染湿,居然晕开些红。温榆微微发怔,这才发现泥地里有条细细的血线,从旁边稻草堆里流出来,又汇入水面,这才染红了手帕。


    她很少见血,可每次都刻骨铭心,现下甫一见到,差点晕倒过去,被侍卫扶住。


    他们对血腥味格外敏感,意识到巷子危险,就要带小姐出去,可温榆忽然道:“等等。”


    她看见稻草堆中伸出一只苍白的手:“有人在那里。”


    避免小姐遇到危险,这种时候决不能让她出面,一名侍卫护在温榆身边,另一位便过去看看,扒开稻草和碎木块,汇报道:“是个重伤的女人。”


    她这一说话,才叫人听出,原是个女子,只是个高肩宽,还束起了发,穿的漆黑一片,便模糊了性别。


    护在温榆身边的侍卫道:“是醒着还是昏了?”


    “昏迷了。”


    这两名侍卫,正是从温榆小时就跟在身侧,护卫她安全顺便照顾她起居的,一人名叫季策,另一位则是苁蓉。温榆道:“她是不是快要没命了?得救救她。”


    主人的话自然要听,这附近恰好有个无人会过来的破败庙宇,两人将女人拖到庙宇之内,找了片破败草席垫在地上,让女人躺好。


    温榆站在苁蓉身后,微微弯腰去看,只见女人僵硬躺于席上,穿着身滚着银边的黑色劲装,紧贴修长身材,胸口处有条银线勾勒的小银蛇。


    她手握形状奇异的短剑,似蛇似牙,锋利无比。紧闭双眼,嘴唇发紫,几缕发丝被血与水黏在脸边。胸膛快要看不到起伏,腹部后背破口处都在源源不断的溢出鲜血。


    季策道:“要救这人吗?这装扮绝对是杀手,或者刺客,救下的话没准会遇上大麻烦。”


    温榆道:“不能让她就这么死掉,要救的。”


    季策道:“可是”


    苁蓉道:“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哪那么多话要讲!”


    两人身为侍卫,都曾受过训练,处理伤口自然麻利。苁蓉扒掉女人衣服,清理创口,用针线缝合。季策去抓药,买了消毒用的酒,顺便又带了点甜品果干。


    把酒与药丢给苁蓉,吃的献给温榆。她接到手中却没有吃,只抱着果干站在一边,那狰狞伤口不敢看又想看。季策便站在她身后,双手挡在她眼前,露出两条缝,供她偷看。


    声音从头顶飘来:“主人,这里我们来处理就够了,要么季策先送您回去吧,要是晚了,温大人定会训斥您。”


    温榆摇摇头:“已经晚了,他总归是要骂我的,我想等等再回去。”


    季策叹息道:“听您的。”


    女人身上伤处不少,血差不多流尽了,光是暗器都挖出一堆,但好在都不致命。季策看着那堆暗器,惊讶道:“这都能活下来?等她醒了,季策定然要问问,她是怎么练的!”


    给她穿衣服时,苁蓉疑道:“咦,她背上有只蝙蝠,是刺青吗?”


    第63章 这章没有主CP出现喔


    季策往下看了眼,就见那片白皙肌肤上鲜红鲜红的圆形刺青,随口道:“可能是身份吧,这有何怪?对于杀手而言不是常有的事。不过江湖中有这种标记的杀手阁吗?季策闻所未闻。”


    “谁能晓得,我们许久都没出去过了,不知道才正常。”将女人衣领拉好,重放躺回去。苁蓉向外侧身,观察天色,提着武器起来:“主人,该回去了。”


    女人受伤过重,处理完颇费功夫,从姻缘庙回来时还是下午,这会天外已黑透,露出几颗明明灭灭的星子。


    时间不早,门前街上也没剩多少人了,但还是叫人担心,会不会有乞儿在此歇息,发现了昏迷在此处的女人,吓坏又报官就不好了。温榆低头道:“就把她放在这里吗?”


    沉默须臾,季策道:“那么带回去?”


    他说的很不确定。温榆不由得联想到某个画面,身子抖了下,立即摇头:“不用了,先让她睡在这里吧。”


    苁蓉看出她心事,便道:“主人不必担心她安危。”


    她说着,就在破烂神台后方清理出一片干净地,将女人扛扶进去,又在旁边放了些杂物遮挡,叫人轻易看不清。做完这些,才道:“好了。”


    温榆自己也从外头看了下,发现的确不容发觉,这才松口气。


    三人这便回温府,本想着快些走动,也许能避开温家主,也就不会遭骂。可谁知今日运气非常不妙,她们这边刚进门,就撞上才将回来的温武。


    那是个依稀可看出年轻时俊俏的男人,五官大致形状都还在,但常年于奢靡生活中熬变了形,鼻头大而发红,眼神浑浊,肚腹滚起,还穿着华贵锦衣,像只站起来的锦衣红猪。


    他听见身后有动静,转过头来,瞧见匆匆忙忙赶回家的三人,冷哼一声:“去哪里野了?”


    他脸颊脖上还有红唇印记,交叠数道,毫不遮掩,一看便是刚出烟花之地,浑身更如酒水淫风中捞出来,散发着难闻气味,让人想要掩鼻。


    而这么一个人,居然面不改色问别人去哪里野玩,实在不要脸皮。


    两名侍卫习惯性低下头。温榆道:“去求姻缘。”


    温武道:“我看更像是去会小情人了!”


    温榆恭敬道:“没有,父亲。”


    接过旁边家仆递过来的茶盏,名贵茶水不过漱了漱口,便吐到草地里,温武道:“求姻缘求到天黑半夜,可不是会小情人去了?”


    “你最好多关注自个,不要有野心,外面那些想一飞冲天的穷男人就巴巴想着骗你这种蠢小姐呢,可不要坏了名声,不然还怎么找好人家出嫁?不嫁出去,我还要留你多久?”


    严格限制她外出,不叫她遇人,便是不想被些油嘴滑舌的男人骗走身心钱财。倒也不是多为她着想,只是对他而言,女儿总要嫁出去。


    若是嫁了个同样有钱的人家,门当户对,还能喜结连理,为生意添砖加瓦。若是那些只想占便宜的,骗到手了还想靠女人上位吞家财的,只能捏鼻子吃下大亏,算白养十来年闺女。


    这种时候如果说什么,只会召来更难听的辱骂。温榆便一耳朵一耳朵出,状似灵魂出窍,只低声道:“知道了。”


    温武说到兴头,怒火又烧到后面俩侍卫身上,更加是满嘴喷粪。仆从随主人,也装没听到,管温武说透了天也不管。


    温武泻了口邪气,又上下打量温榆,不满道:“天天也不知道打扮下,给你那些钱都花哪里去了?瞧瞧你这样子,比白开水还寡淡,人家公子哥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哪还能对你看得上眼?一点都不自觉,勾栏里的妓女都比你会收拾。”


    听到此处,江缘祈轻叹道:“居然把自家女儿和勾栏里的女子相比”这可真是完全不在意,说不上是诅咒还是什么了。


    裳熵问道:“勾栏是何处?有很多女人吗?”


    明显没想到有此一问,江缘祈张了张口,略显艰难道:“是一个寻欢作乐之处”不知该如何解释,最终只总结道:“裳姑娘还是莫要再问了。”


    裳熵道:“好吧,那我回来问问师尊。”


    “你师尊最好也莫要问。”


    那番谁听都不会好受,温榆却依然面色平静,乖巧应和着。


    寻常人看她这般低眉顺眼的模样,都该心软住嘴,温武却没有收敛,反倒是越说越来劲,从前一些小事也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说,言辞也越来越难以入耳。


    两侍卫则不复冷静,像是被钝器砸了个劈头盖脸,将头埋得更低,却连怒火都不敢展示,只握紧了长刀,骨节发白。身边侍奉的家仆偷偷交换眼色,都是看着温榆长大的,也见多了她被辱骂的模样,纵然心疼却也习惯了,只能在心中叹息。


    近来家中生意似乎出了点问题,温武这么来气不过是借题发挥,这波挑剔完也发泄完了,终于肯消停。


    温榆置身一片狼藉的风暴残骸中,弓身道:“知道了,父亲。”


    她经历过无数次这样的时刻,早已找到了保全自身的方法,只要隐忍就好了,忍到了结束,痛苦就不复存在了。


    温武说得口干舌燥,又去喝茶,冷哼一声,端着茶盏甩袖离去。


    回往寝居时,苁蓉不断道:“主人不要听温家主乱说,苁蓉认为,您如今这般不施粉黛就很美,用不着花心思打扮什么。”


    季策道:“就是,季策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心,您这样的美人才是我们男人最喜欢的。温家主老了,他不懂最好的是什么!”


    苁蓉道:“你闭嘴,主人是什么样都不需要男人的喜欢,你们少自作多情。主人,您不要把温家主说的话放心上,他是在脂粉堆里泡昏了头,才把您与那青楼小姐混为一谈。”


    “我自然知道,我从未放心上。”踩着硌脚的鹅卵石小路,温榆笑道:“不过,就算在我面前,你们如今说话也要当心些,别叫有心之人听到了,捅到我爹那里去,又要受责罚了。”


    这俩侍卫从她小时便护在身侧,整日待在一处,照顾她日常起居,几乎同吃同睡,形影不离,感情亲厚。加之温榆从不喜以主人自居,关系便非同寻常,比起主仆,更像亲友,是以独自相对时,有什么话都可直接说。


    某天温武又来找茬,还上手教训,抽了温榆一巴掌,她脸颊水嫩,顿时浮了层肿。这一道五指红印许久都没好,苁蓉帮她料理着,一气之下骂了句难听的,被路过家仆听到,告诉了温武。


    这下捅了马蜂窝,温武自诩老爷,最不能容忍手下人敢翻天,便叫嚣着要严惩,要杀人,若不是温榆哭求几天,再三担保不过是无口之失,又罚了苁蓉跪足五日,差点跪废膝盖,这才将将放过去。


    想起这段过往,苁蓉不屑哼了声,但忆起方才那顿脏话,又是面色微变,握紧长刀道:“罚就罚吧,比起有能力杀人却要忍住不动手,倒不如受罚来的痛快些,至少不会压的胸闷!”


    明明手掌生杀武器的人是她,却要听一只红猪对重要之人大放厥词,还只能隐忍不发。就因这俗世规矩,受命于别家屋檐下,仆不可逾矩,刀锋便化无力。


    “惹到我父亲往往没有好下场,我不想你们出事,所以忍忍就好,不要闹。”


    温榆走在前方,落叶簌簌,园中灯火零落:“我不在乎他说我什么,听听就算,等我嫁出去了,带你们一起走,也就听不到了。”


    季策问道:“主人会嫁给谁呢?”


    讨论的是自个的终身大事,温榆却是目露茫然:“还不晓得。”


    终走入宅院中,一排垂柳悄无声息的随风拂动,通往屋门的小路为了美观,设计的弯弯曲曲。这是她从小到大看过无数遍的风景,闭着眼睛也能安然走回去。


    她也这么做了,转身一点点倒退,看着灯影夜色中如两把修长刀身的两人:“你们也不必总是担心,我爹终究还是爱我的,肯定会为我寻个好人家。”


    她向来没有特别想做的事,也从不需要做什么,浑浑噩噩长到如今这个年纪。温武觉得是时候了,不适合再养于家中,便叫她嫁人为家里挣补贴,她早晚要离开家中,便同意了。


    父亲便开始择婿,要求严格,到现在还没定。这么看来,父亲果然是爱她的,虽然嘴巴不客气,但从不短她吃穿用度,如今还在为她寻好夫婿而奔波,这不是爱是什么?


    母亲也说过父亲是个好男人,只不过脾气不太好。叫她身为女儿家,要多忍耐些,以后面对夫婿也要如此,不要有异心,毕竟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听见那句话,苁蓉显然不太认同,但似乎害怕自己说出什么太过残酷的真相,会让那个女孩受伤,便只是道:“希望主人能有个好归宿。不过要和陌生人成婚,生子,一起生活,您不会害怕吗?”


    身子倒回到家门前,温榆笑道:“我也希望,不是有你们嘛,我不害怕的。”


    她回身进屋中,关上门。季策望着那道漆黑门缝,冷声道:“这破日子真是没头了,还要看他作弄主人多久?要季策说,还不如带着主人彻底离开!”


    那最后两个字似有千万把利剑,碰一下就要伤人到皮开肉绽,两人都神色肃然,不敢多言。沉默半晌,苁蓉才道:“那是主人生父,主人脱不开的。下次也别说这种话了,叫她听见你想走,就要难受的缓不过来了。”


    季策无奈道:“行吧。”


    第二日一早,温榆便悄悄带人又回到破庙,想看看一夜过去,女人怎样了。


    刚进庙中,便发现有人在此睡卧过,留下痕迹。温榆心一紧,赶忙去庙中深处看,遮掩未被动过,女人还好端端睡在草席上,她松了口气。


    检查她伤势,除了身体温度有些高,并没有其他异常,伤口也并未变严重,叫人心头稍安。


    苁蓉打开府里拿来的上好药材,给她换了一遍,又喂了饭,收拾稳妥后才道:“命保住了,主人不用担心,再养养便好。”


    温榆观察着女人呼吸平静的睡容:“那就好。”


    之后依然会过来,给女人换药,顺便检查身体状况,有无恶化。两天后,他们照常行于密密人流中。今日较为拥挤,两人便护在温榆身边,寸步不离,又加注十二分警惕盯着身侧经过之人,记住面容,唯恐谁突然暴起。


    这样走着走着,季策忽然察觉不对,站住脚步,回眸望去,只见刚刚与他们擦肩而过的一伙黑衣人。正混在人群中,各自低头抱剑,安静如鬼魂,极轻灵的向前行走着。


    苁蓉道:“怎么了?”


    季策道:“那些人身上有血气,并且他们的服装和那女人一模一样,”


    贴身黑色劲装,胸前有盘曲扭结的银色小蛇,还有藏在袖中不太明显,但微微突起衣服的小型剑刺。温榆也回头看去,已不见人影,问道:“是来找那女人的?”


    季策眸现思索之色,应道:“应该是。”


    温榆心头一松:“终于等来她家人了,那就交给他们吧,总是这样在外面,我还是不放心。”


    因某些特殊原因,她不太愿意把人带回家中,所以虽有心救她,却依然将之放于破庙,期待她恢复后自行离去。


    但两三日已过,女人没有苏醒意向,身子也虚弱,还不知要昏迷多久,独身居于破庙,毫无防备,叫人总担忧被发现甚至被伤害,记挂心中。


    好在现在有相关人士摸过来了,若是让他们带回去,应当能得到更妥善的救治。


    “不对,主人,”苁蓉拦在她身前,蹙起眉头,语气沉沉:“苁蓉认为,这些人不是来找她回去的。”


    温榆疑道:“为什么?他们穿着同样的衣服,难道不是一路人吗?”


    苁蓉道:“这两日苁蓉多次查看她伤处,发现好几道创口,很像是她自己手里那种武器留下的,挖出来的暗器也可以在她身上找到一两个。这说明,那些追杀她至此的,就是和她同出一路的杀手!”


    如果这想法为真,就代表着方才过去的那一伙人,就是来寻找女人并杀死她的。温榆瞬间慌了神:“这这可怎么办?”


    季策道:“主人,这事咱们不能管了,被同路人追杀许是犯了大错,若是被发现帮忙,可就牵连其中了。那是大活人,不是小猫小狗,结局如何是她的造化,咱们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脑中不断闪过那只伸出稻草的,苍白无力的手,以及白色手帕下晕开红色血渍,温榆不断摇头,急促道:“不,不行,不能放任她就这么死掉”


    周遭人来人往,她却觉得体温在不断下降,握拳锤了锤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咱们先去庙里,抄小路去!”


    主人下的命令,绝不可推脱。季策不再说话。三人脱离人群拐入小道,绕到破庙后。女人呼吸均匀,沉睡梦中,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榆道:“季策,你避开大路,把她偷偷搬回温家,要快,要小心!”


    季策领命,先是去角落找了片破麻袋,把人裹在里面,不漏一片衣角,从外面看不出是个人,这才负在身后,飞步离去。  :


    温榆与苁蓉留在庙中,一同清理着那天挖出来的暗器与血水痕迹,用扫帚扫出去,拿草席一裹,带到无人巷子里丢掉,再装模作样去破庙附近的商铺挑选东西,眼风则时刻注意着人群。


    不多时,那伙明显与他人不同的黑衣人静静飘来,留意到也许能藏身休憩的破烂庙宇,闪身进去查看。温榆拿着一支金钗,心脏砰砰跳动。金子在掌心捂热了,那边人才出来,大概是没什么发现,又遁入他处,这次放下心来。


    回到温府中,温榆望着床上之人,神色平静中含有几分怜惜。而后头两人却担忧起来,对视一眼,默契退出屋中。


    季策道:“本来可以在庙里养好,结果那帮杀手找到这儿了,只能先带回来。但那个女人醒来之后定然是要离开的,这该如何是好?主人绝不会放她走。”


    她们俩人都心里门清,主人的性子在长期高压之下,早已出了问题。能被把握在手中的人,就算伤口愈合,她也不一定就愿意放弃,可一个杀手怎会停留在陌生人家中,那个时候势必会出现矛盾。


    苁蓉道:“没有办法,到时想办法支开主人,让那女人偷溜出去。到时主人定会伤心一阵,咱们好好侍弄左右就行,都会过去的。”


    季策道:“若主人要她留下,她也同意了呢?”


    苁蓉道:“不行,这人来路不明,被追杀而受伤,也不知道曾经犯过什么事,不确定性很大。那么危险的一号人物,不能留在主人身边。”


    季策道:“你说得有理。”


    两人又细细碎碎的聊了些,重回到屋中。


    于温府之中,照顾伤患方便许多,条件也更好,女人身体肉眼可见在好转,脸上也多了些血色。


    在旁边观看几日后,温榆对于换药与照看人一事都熟悉了,便把这些揽到自己手中,为女人擦洗换衣,梳理头发,揉动肌肉,事事亲力亲为,无微不至,甚至要和她同塌而眠。


    俩侍卫眼中忧色越来越重,主人不像是在照顾人,倒像是在照料宠物,脸上还时常有种面对家人的诡异亲和感。似乎只要带入温府的生命,便成为了温府的一部分,再也不能分离,这不是他们想看到的。


    试图在一块休息,以作干扰,却被温榆赶走:“你们也是用兵器的,不能睡在这,有杀气!会让她察觉,然后睡不安稳的。”


    季策叫道:“杀手哪有这么娇气啊!”


    温榆道:“快出去啦。”


    苁蓉道:“主人要我们出便出吧,但她醒来想害你怎么办?”


    温榆道:“有事我会叫你们好嘛。”


    拖拖拉拉推着两人出去了,温榆回到床上抱着女人睡觉。一日日过去,她刚替女人擦洗完身体,出去倒了水回来,便见女人嘴唇嗡动,眼睫微颤,竟是睁开了!


    照料了这么多天,终于得见女人醒来。温榆还没来得及开心,就见女人猝然坐起身,目光如冷电,搜刮一般打量着四周,嗓音极哑:“这是哪里?”


    温榆道:“这是东城温府,我叫温榆,这是我的房间。”


    女人干脆道:“我不认识你。”她掉头看身上,手往枕头下摸去,似在寻武器,蹙眉惊惶:“我的剑呢?我衣服怎么变了?我怎么睡在这里?”


    “你先冷静一下!”温榆放下水盆,向前伸开手,慢慢走近床边。女人警惕起来,紧绷身体,退至墙壁,抓紧床单,似随时要弹跳冲来。


    温榆与她对视,目光柔和,放慢脚步,终于走到床边。从床底拉出一个箱子,打开来,里面赫然放着套破破烂烂的黑衣,还有一柄古朴纹饰的剑刺。


    女人飞速探身而来,抓起剑刺。温榆道:“你衣服上血迹太多,洗都洗不干净,还有这个刀,还是剑?都害怕被人发现,所以我才装进箱子里的。”


    手中有武器,心中安然大片。女人拉开衣服查看身上伤处,又观察着面前少女,也明白如今境况是怎么回事了,语气平静许多:“你不知我是谁,便来救我,万一惹了麻烦,你要如何脱险呢?”


    温榆道:“我还有两个朋友,他们比较厉害。而且,再怎么没本事,也不能放任一个人就在眼前死去吧。”


    女人下了床,伤病一场,高挑身材本就纤细,现下更是薄如纸张。她咳嗽几声,低声道:“多谢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等办完事,若我还有命回来,再为你当牛做马,以筹恩情。”


    看出她想离开,温榆一阵天旋地转,猛地扑过去抓住她衣摆:“不能走!会死的!”


    女人以为她担忧自己,便道:“我此番重伤是受了暗算,这次多加注意,*绝不会再中招了。”


    “不不!”温榆用力摇头,凄厉道:“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少女脸色惨白,似想到了极恐怖的场景。女人不明所以,沉默半晌,挣开她的手:“对不起,我有要事去做,不能耽搁时间,我会尽早归来酬谢温姑娘恩情的。”


    挣脱之后,她没再看少女,也没管她凄声呼喊,径直向外走去。


    门前匆匆忙忙跑来两人,正是季策与苁蓉,都是听见主人叫声慌张披衣过来的。见女人独自走出,还以为她对温榆做了什么,霎时心中大惊。


    季策立即拔刀出鞘,银光劈开黑夜。苁蓉则闪身至屋内,发现温榆只是跌倒在地,神色略不对,身上并无伤处,这才放下心来,将她扶起。


    门口廊下,刀光迎面劈来,女人举起剑刺迎击,刀剑相撞,她连连倒退数步,看向执剑之手,满脸不可置信。而这一击已被季策试出她水平,将刀收起,擒了女人进门:“主人可还好?”


    苁蓉道:“主人没事,就是受了惊吓。”


    温榆怀抱双膝,缩在苁蓉怀中,浑身颤抖,眼中竟是泪珠滚滚:“她要走,她一定会死掉的,苁蓉,你把她带回来,我不想她死”


    苁蓉轻拍她后背,柔声哄道:“回来了,她不会死,主人放心吧。”


    女人弄不懂这现状,只是想离开办事,怎么就必定会死了,便还只是往恩情方面联想,道:“我手头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我也无用”


    季策低声道:“你不必多言,我家主人是听不明白你说话的。”


    经此提醒,女人才发现,这个女孩的思考方式似乎与他人不同,还有点疯疯癫癫的意味。不过外表又很冷静,才叫女人没第一时间看出来。为了不刺激到她,便暂时停止挣扎。


    温榆哭了大半夜,哭得精疲力尽才缓解些许,顶着红彤彤核桃包般的两只眼,扯着女人衣摆回到床上,钻入她怀中,抱着她就要睡了。季策与苁蓉无可奈何,叮嘱女人不要乱动,而后抱刀守在床边地上。


    而女人大抵是从没受过这种对待,在陌生香气和怀抱中僵硬身躯,完全不可能睡着。干熬了大半夜,最终因伤病未愈,体力不支,也昏睡过去。


    次日醒来,温榆已恢复正常,好言好语劝道:“不要走,外面很危险,留在这里吧。”


    女人则是抚摸着剑刺,想起昨日晚间刀剑相击,自己竟被一击打退,也拿不准现下实力跌到哪里去了,出去没准真会横死,便答应了。


    温榆喜笑颜开,问道:“你叫什么?”


    女人道:“我没有名字,如果非要叫,就叫银蛇吧。”


    成功将人留下,避免死亡结局,温榆开心不已,又扯出床下另一口箱子,拿出许许多多她攒起的玩具,都是母亲之前留给她的,有木车马,小衣服等等。银蛇大部分时间沉默寡言,对此也看似兴致缺缺。四人便去院中吹风,温榆问道:“你平日都玩什么呀?”


    银蛇坐了一会,站起身来耍了套剑法。伤处还没好全,她动作间就带了些懒散,却依然将一柄剑刺舞的出神入化,精彩至极。


    温榆不住鼓掌喝彩,季策咬着草叶瞧见,愤愤不平,也起刀入场中。


    两人打将起来,并不动杀气,只比拼招式相对相拆,两柄利器相击,不时擦出一串火星,漂亮又热血。


    温榆哈哈大笑,前倾后仰,差点滑下椅子,被苁蓉扶住,抱进怀里,坐在她腿上,一边咬着苹果一边继续观看,兴致勃勃。


    武者以武会友,对招之后,银蛇也来了兴致,拱手道:“仅以招数来说,您意识到位,反应迅捷,于凡人间应当算是不错的了。”


    季策收刀入鞘:“什么叫凡人间?说这种大话,你难道不是凡人吗?”


    银蛇轻笑不语。温榆问道:“银蛇,你来自何处呀,真的是杀手吗?”


    这大概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银蛇垂下眸子,用白布将手中剑刺来回擦拭,直到剑刃如镜面般反射光亮,才道:“温姑娘,我教你些剑招吧,您这样小巧玲珑的姑娘,用剑刺防身刚刚好。”


    季策怒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温榆拉住他:“我已有他们两人了,也需要学这些吗?”


    银蛇道:“依靠别人的保护,也是依靠别人。只要是别人,就不完全可信。”


    温榆伸出双手,摊开掌心:“可我是女孩,就快要嫁人了,还需要练吗?”


    银蛇也伸手握住,指尖在她柔弱无骨的掌心揉了揉:“您与男子都活在同一个危险的世界,那些能杀死男子的刀,也能轻易杀死女子,那么女子为何不需要练习呢?”


    话是这么说,但她摸了把温榆的经脉骨骼,发现的确不是舞刀弄枪的材料,非要去练反而容易受伤,还是算了。转手教起那两个侍卫,什么靴子藏刀,发丝下毒,袖里藏灰,小纸人飞魂等等,让两人眼花缭乱,大开眼界,原来有那么多种方法可以做到杀人于无形。


    银蛇虽没有正面回答关于杀手的问题,这番与常人截然不同的举动也足以表明,她确实身份特殊。


    晚间,温榆又钻进女人怀中睡觉,不过这次,是犹豫了一会才进去。抱紧人之后,她还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银蛇已习惯怀中多了具柔软少女,简单回应:“是。”


    温榆道:“你杀的都是些坏人吗?”


    银蛇道:“算是。”


    温榆道:“那你现在被人追杀,是因为你变成坏人了吗?”


    银蛇犹豫了:“应该是吧。”


    “原来是这样。”温榆抱得更紧些:“怪不得你常常睡不安稳。”


    还以为她会说你怎么能这样,我看错你了,我害怕你云云,却没想到是这句。银蛇沉默不语,用被子裹住两人,轻声道:“睡吧。”


    她刚从那个血腥噩梦之地逃离,梦中常常出现过去经历过的场景,无休止的杀戮训练,剑刺刺穿尸体,直到体无完肤,内脏化为脓水流出,以及烙印在背后的恐怖印记


    她数次从回忆中惊醒,都能看到黑暗中少女微微发亮的双眼。接着女孩会唱起歌,挺久了会发现并不是歌,是戏曲,甜甜蜜蜜的曲调,听戏词似乎说的是关于爱情,还有一个叫玉宴的陌生女人。


    也是,正是相信世间还有爱情的年纪,会迷恋这首曲子在意料之中。她从不听乐曲,但少女声线的确有抚慰人心的力量。她并不算漫长的人生中,这种安宁时刻寥寥无几,她无法拒绝。


    这种安逸生活让人沉迷,是她拼命逃离后最渴望的。可她自己也清楚,她还没能彻底逃离地狱。


    又过了段时日,银蛇发觉自己的身体产生了变化。


    她开始惧怕阳光,夜晚越发睡不着,而白日则昏睡如迷。她的体温在莫名其妙升高,耳畔也时常传来山洞中眸中动物的叫声,成群凄厉,如濒死哀嚎。她越发难以压抑住杀性,后背某处异常滚烫,几乎皮肉焦烂。


    她意识到,那个迫使她离开故地的噩梦,又追过来了。


    她必须要走,必须把这个邪门的东西告诉其他仙家!


    她要和那个可爱的少女好好告别


    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温榆靠在女孩热气弥漫的怀抱里,望着阳光下被禁锢在阵法中双眼血红的女人,泪眼模糊中,光晕朦胧成拥挤的墙面,将她牢牢禁锢,分不清此间何时何地。


    可身子稍稍移动,腿上的剧痛便让她精神凛然。


    啊,她想起来发生什么了。


    移开枕头时,银蛇满脸是血,双目睁大,呼吸已停止。


    床边是打翻的茶盏,里面的毒药计量足够毒死至少五个人,但还是没能第一时间夺去她生命。温榆不忍看她七窍流血,苦苦挣扎的模样,便拿来枕头,捂在她脸上,等她不再动弹时才拿开,女人已失去生机。


    “你为什么总要走,外面很危险啊,你知不知道?好多人在追杀你,你只有一个人,一定会死的”


    温榆被这样子吓了一跳,丢开枕头,不停絮絮叨叨。


    女人刚刚死去,还保留着余温。她俯下。身,紧紧抱住女人,不停哆嗦道:“我想到你要走,我睡不着觉,我担心你啊,就这么出去该怎么办?天冷该怎么办?肚子饿怎么办?不许走,不许走”


    她靠着那逐渐失温的身体,渐渐睡着了。


    次日醒来时,银蛇的尸体冰凉僵。温榆去打了水,帮她洗去脸上的血渍,换好衣服。带着侍卫们出门祈福。


    这几日她出去的频繁些,想抓紧求得好姻缘,就可以顺从父亲的意思,赶紧嫁出去,并带着自己的所有东西真正离开温家了。季策,苁蓉,银蛇,他们可以平平安安的一起在新家里生活!


    她满怀期待。


    从庙里回去时,季策问道:“最近怎么没见银蛇了?她为何不出门?”


    温榆道:“她比较累,在休息呢。”


    季策道:“也养了不少时候,居然越养越弱了,有辱杀手名头了吧哈哈哈。”


    温榆只是笑笑,到宅院前便照旧打发了两人,不许他们进屋。苁蓉担忧道:“主人,你最近没睡好觉吗?脸色很差。”


    温榆道:“我没关系,睡得很好,你们快去吧。”


    目送那两人离去,温榆走进屋中,拿起水盆,想去打点水给银蛇擦身。


    屋里还未点灯,乌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清,不小心踢到椅子,声音尖锐,她有些忍受不了,便端着水盆先找烛台。拨亮火星时,团团光晕扩散开来。


    在光芒边缘,她看到床上的人影,水盆忽地掉落在地。


    那个死去多日的女人,居然坐了起来。


    第64章 你有我是冒牌货的证据吗?


    温榆的大脑一瞬间乱成浆糊,僵在原地不动。


    前几日,她跪坐在床上,明明多次确认了银蛇没有呼吸,为此还哭了好几场,累极了才睡着。她记得很清楚,不该有错,可为什么银蛇又醒来了?


    茫然过后是狂喜,她醒了?那太好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就是正确的,杀害了那个想要离开的银蛇,现在这个银蛇,就是想要留下的了!


    温榆欣喜若狂,冲到床边,还没能开口叫一声。女人猝然转头,莽莽暗色中,黑眼珠消失不见,只余一片惨白,还有红血丝蠕动着从眼角爬出,逐渐覆盖整个虹膜,身体也在小幅度抽搐着。


    不对


    温榆脸上的笑意僵住,缓慢散去。


    那绝不是银蛇!


    那个女人的目光虽冷,但眼角眉梢总有温柔泄露,绝不是这副模样!


    恐惧如一只冰凉的手,滑溜溜摸上心脏,温榆打了个激灵,向后倒退一步,刚要喊叫,床上女人翻身跳下床,像头野兽向她扑来,将她直直按倒在地!


    连带桌子一同被撞翻,温榆摔得眼冒金星,头脑空白,不能动弹。朦朦胧胧中,一双毫无温度的手滑到她腿上,手掌铁钳般卡在关节处,死死握紧。


    她眼前还转着星星,桌椅翻倒之声在耳朵未消,下一瞬便有毁天灭地的剧痛袭来,冲击脊椎,顶进头骨,要突刺出去。


    她张开嘴,喉管如同梗死,半点声音发不出来,却有骨骼断裂声清脆入耳,一声接着一声,像是数条雷电狠抽在她身上,活活皮开肉绽,筋骨齐断。


    尚未能发出一声惨叫,便眼前黑灭下去。再醒来时,她躺在地上,半边脸贴着地面,头脸都已被冷汗浸透,身体摆如干鱼,像死了一样的喘息着。


    眼前横躺着一截衣摆,随着主人移动而拖动着,银蛇那双冷冰冰的手已从腿上抽离,滑了上来,似又要把那双脆藕的手臂也一并折断。


    温榆太害怕了,她哭起来,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混入汗水。她察觉手腕已被握住了,手指正在加力道弯折,已能听到骨头在噼啪响动。她痛的难以承受,想挣脱银蛇,却如同蚍蜉撼树,便哭得更厉害。


    濒死之际,心电陡转,温榆灰白的嘴唇颤抖着,哼唱出那首安抚噩梦的东城玉宴。


    身前静了好一会,握住手腕的那双手松开。


    温榆紧闭双眼,不敢动作,只细细唱着曲。银蛇静静听了片刻,俯身将少女抱起,一晃一晃来到床前,将她放下。


    鼻端浮动着熟悉的被裘清香,温榆晕晕乎乎,却丝毫不能放松。


    她把脸埋入枕头,察觉到床边微微下陷,发出极细微的嘎吱声响,女人也躺下来,习惯性动作一般,拉过被子,把她搂入怀中,静谧半晌,似要入睡。


    断腿剧痛使得温榆神志不清,她迷糊间觉得女人睡了,想挣扎一下,却无法撼动腰间那双手。


    她又开始小声的哭,害怕吵醒女人,偷偷睁眼去看。却发现银蛇那双血红的眼眸一直未闭上,正在她脸边不远处,静静打量她。


    温榆呼吸停滞,再不敢作声。


    她好像惹银蛇生气了。


    怎么会这样呢?


    是因为自己动手杀人了吗?


    可是没办法啊


    如果就这样放银蛇出去的话,她一定会死。


    她不想让她死!


    温榆依然觉得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可对上那双略显悲伤的红眸,又忍不住思索起来,真是这样吗?


    她突然回想起母亲,那个漂亮高挑有把好嗓音的母亲,在父亲勒令下从不出门,经常喜欢坐在院子里晒太阳的母亲。


    母亲很温柔,一双手很有魔力,衣服与被单再脏,到她手里都会被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她又很会哄人,脸上常常有着图画般的淤青,在眼睛,在唇角,在额头,还有细细窄窄的破口,成团血晕以及红色掌印。


    每当温榆问起时,母亲就会笑着握住她短短小小的手指,点在自己脸上,如同认识绘画书般耐心。


    这里像不像月亮?还是太阳?


    啊你说星星呀,没关系,说是什么都没关系。


    其实,这都是爹爹太喜欢你娘亲,所以留给你娘亲的礼物哦。


    你也想要,不行,你不用这种图画,娘亲以后给你真正的星星。


    她想要星星,可母亲说完就忘,似乎总是头痛的样子,她也就不在意了。


    夜半时分,她常常窝在母亲怀里,闻着女人身上淡淡皂角的味道,这能让她安然入眠。如果哪天没能得到怀抱,她就要大哭勒!


    母亲最听不得她哭,总是会急匆匆过来,连乱糟糟的头发和衣服都没时间整理。每到这时,那股皂角味道会变得腥气,还有讨厌的红色液体。温榆并不喜欢闻,但无法拒绝母亲的怀抱,那双手一下下轻拍着她,给她唱着戏曲。


    对,那首戏曲。


    母亲总说这是幸福的曲子,只要听得多了,会唱了,就会像戏曲中的主角玉宴那样幸福。她以前是这么想的,现在还是这么想。还说温榆这么俏丽的小姑娘,以后定然会遇到合称心意的男子,过痛痛快快的日子。


    温榆问她,真的吗?


    母亲回答,真的,乖乖睡着吧。


    温榆闭上眼睛,把想说的那句话咽回去。


    可母亲啊,看到你那张并不幸福的脸,我要如何安然入眠呢?


    后来记忆里总蒙着一层纱,许多年月流水般过去,没有声音,不留痕迹,她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在院子里玩完风筝,天黑了,她去寻母亲。


    她没在屋中找到,反而看见了半趴在院子角落的女人。旁边站着几位拿长棍的家仆,父亲在最前面,手里抓着一把发丝,骂声响亮刺耳。


    你敢跑?


    好日子过多了?


    真要一天饿你几顿才知道消停?


    啊?你到底想干什么?


    跑出去丢人现眼?


    说温家那口子没本事?


    你就是想败坏我名声是不是?


    父亲听到身后动静,转头过来,上半张乌黑一片,下半张脸的嘴唇开开合合。


    看,再看,你以后敢跑,也是一样的下场!


    再后来,温榆半夜被噩梦惊醒,摔到床下,哭着要母亲过来,却没得到回应。


    身上还缠着被子,她哭哭啼啼仰头,在浅淡月色中看见母亲坐在桌前,便用手肘爬了过去,抓抓母亲的裤腿。


    一滴一滴冰冷液体从桌沿滴下,打在她手背。她缩回手,在衣服上蹭蹭,站起身来。


    母亲趴在桌上,身体落了层月光,如同静默不动的石膏像。她手边有碗打翻的蜂蜜水,闻起来甜滋滋的。温榆用指尖沾了沾,放到口中吮吸,让人反胃的恶臭与苦涩从喉咙深处涌出,她弯下腰大吐一场,昏天黑地。


    母亲死了。


    父亲说,是总想着逃跑,才死掉的。


    外面很危险,你有自保的能力吗?你年老色衰,又不能出力气,你有挣钱的法门吗?你能活下去吗?所有人都曾认为你是温家夫人,有令人艳羡的幸福生活。你现在逃出去,不是打自己的脸?你受得了那些唾沫口水和指指点点吗?


    她受不了,所以她饮下毒药。


    在双腿折断的剧痛摧残下,温榆慢慢回想起了母亲的真正死因,


    她是因为逃离温家而死去的吗?


    不,她是因为逃离失败才死去的。


    可恍然大悟来得太晚了。


    温榆伸出手,抱住女人,呜呜咽咽道:“对不起银蛇对不起。”


    日光洋洋洒洒落下来,围绕屋宅栽种一圈的柳树枝条卷动,轻轻的风撕扯一切。


    裳熵抱着柔软过头的女人,目光震颤不休,无法想象这凶尸来历与死因,居然都如此儿戏!


    她忍不住道:“你”


    语言能力一时回转不来,她也难以处理这么混乱的信息,就这么卡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江缘祈沉默片刻,起身从窗户翻回屋中,来到床前,从下面掏出一口箱子,扭断锁具,打开箱子,最上面正叠放着那套破破烂烂的黑色劲装,胸口处有条蜿蜒银色小蛇。


    他眉目中多了道沉甸甸的恨意,凝在那小蛇上,锁具已在掌心被扭成铁花。深呼吸一下,控制着自己将怒气压回,抓住衣服向外走去。


    慕千昙算算时候差不多了,将书收起,走出树下阴影。


    正在这时,两道影子从檐下飘来,抖开长刀,直向坐在石阶上的裳熵刺去。原本歇息砸墙角的小纸人闻风而动,中途拦截,让那两人摔落下来,就地滚开,目露警惕,正是季策是苁蓉。


    温榆像是被抽走了魂,视线放空,又飘飘摇摇坠在女人身上。慕千昙走到她面前,挡住她目光,开口道:“放开她吧。”


    裳熵还处于震撼之中,没有反应。慕千昙抬脚踩了她一下:“裳熵?回神。”


    下意识去抓她靴子,抓了个空,裳熵这才抬头,嘴唇颤抖:“师尊,你来了?”


    “我不是一直都在?”慕千昙瞟了眼蠢蠢欲动还想来抢人的两位侍卫,道:“把人给他们。”


    裳熵抓了把头发,回眸看那两人,扶着温榆站起身,竟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苁蓉握住长刀,时刻绷紧精神,慢慢走近,见两人虽神情各异,看起来也是不好惹的,但并无出手意象,便一鼓作气而来,将温榆单手捞进怀里,这才向后退开。


    江缘祈从屋中走出,又是那张挂着轻笑的面容:“那具凶尸,我想带走,没问题吧。”


    这话是对温榆说的,但她显然已没有回复能力。季策拦到前方,问道:“你要她做什么?”


    江缘祈道:“你确定要问这么清楚吗?如果要细察,你们窝藏凶尸害人不是更值得探究?尤其是你家小姐,那可是”


    “在外面害人的可不是我家主人,她反而在控制银蛇不要乱杀人!否则外面早就大乱了!”季策打断他,胸膛剧烈起伏,情绪激动,想来这段时间没少受折磨。


    面前的男子神情不变,季策平复了心情,偏头过去:“不,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你把她带走吧。”


    江缘祈道:“好,辛苦您为我寻一匹马。”


    季策动了动喉咙,看向地面。


    那将他们打翻的诡异小纸人还在爬动着,似想要去抓说话男子的靴子。再脑瓜不灵便的都能看出眼前这些并非凡人,恐怕是终于被命案吸引而来的仙家。


    既是仙家,绝对惹不起。如今不说问罪,只要一匹马,已是轻轻放下了。季策转头和苁蓉叮嘱了什么,转身去牵马来。


    苁蓉反手握住长刀,撑在地上,单膝跪下,以大腿轻轻抵住温榆的身体,让她能躺得更舒服些。温榆却是双目发直,任由摆弄,只知道凝望着阵法中的女人,眼里灰黑一片。


    趁着季策去牵马,江缘祈回身面向慕千昙,轻笑问道:“瑶娥上仙,能否请您移步小叙。”


    这个副本也就差个尾巴就结束了,怎么这会男主来找她叙话?以及,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吗?还得避开女主。慕千昙看了他一眼,回道:“去哪说?”


    江缘祈摊开掌心,指向院子外的树荫下,接着先行一步。慕千昙说了声在这别动,便跟上了。


    裳熵站在原地。看看银蛇,不需要自己。看看师尊背影,也不需要。再看温榆那边,对她只有戒备。真是哪里都不用她,哪里都去不了!


    可谁能告诉她现在是怎么回事?


    那边走到树荫下,江缘祈开门见山:“瑶娥上仙,我一直好奇,你为何跟着裳姑娘,却从不出手?要说是锻炼徒弟,却也从不开口指导。以我这个旁观者来看,你不像是要教导她,更像是监视。”


    也没指望他嘴里说出好话,果然还是暗戳戳的质问。慕千昙道:“你也知道你是旁观者,还管这么多?难不成天下师徒都是一个相处模版?”


    江缘祈深吸一口气,叹道:“瑶娥上仙,我们还是开诚布公吧,不要说这些敷衍话了。您上次在飞龙涯的表现,我还铭记在心呢。我回去查过,一人身上有两个魂魄,可能是背后灵,也可能是被附身,或者是您养在身边的小鬼等等。那位李碧鸢,究竟是哪种呢?”


    突然被点名,李碧鸢忍住爆了句粗:‘卧槽’又立即捂住嘴。


    只要男主出现,她就自觉不吭声,连吃泡面都不敢嗦出声音,免得被察觉,露出破绽。结果根本没用,就算她安静如鸡,也一样被人惦记着呢。


    他能听到心声这事就是个定时炸弹,忍到这会爆炸,才是出乎慕千昙意料。她微抬下巴,平静道:“关你屁事。”


    没想到她直接粗俗四字顶回来,江缘祈噎了噎,才道:“您知道我一直在寻找亲人吧?”


    慕千昙道:“知道,但关我屁事。”


    江缘祈再次哽住,他扶额半晌,不再弯弯绕绕,把话挑明道:“男主,女主,同命咒这些都是什么意思?那个叫李碧鸢的,有能力把您提出这具躯壳吗?还有,您真的是瑶娥上仙吗?”


    这是撕破脸,完全不装了。


    慕千昙动了动唇:“你想说什么呢?”


    “我想说,瑶娥上仙既然知道我亲人在哪,而这消息又对您并无意义,为何还要隐瞒我这个可怜的弟弟呢?不如做做好事,或者开个价码,就直接告诉我?”


    江缘祈压低眉峰,微微前倾身子:“动动嘴皮的事,总比全天下人都晓得瑶娥上仙是冒牌货后对您喊打喊杀,慌不择路逃命要更简单些吧。”


    哦,威胁。


    其实早在飞龙崖,他就可以用这种方式来逼问。但那个时候,他还足够谨小慎微,不想给自己竖起个不确定的敌人,也不愿撕破脸带来风险。同时也愿意慢慢靠自己的力量去寻找亲人,反正他还年轻,有足够多的时间。


    但事到如今,这个突然出现的银蛇代表着家里起了火,居然连妖印这种邪门法器也重出江湖,他不回去看看很难放心,又不想放弃继续寻找,这才铤而走险,单刀直入来问。


    终究还是年纪小,沉不住气。


    树影翳翳,慕千昙道:“总爱多管闲事呢,江缘祈。”


    编出来的假名闻惊风成了过去时,双方都袒露于彼此面前。


    江缘祈也不奇怪她为何知道自己名字,反而更兴奋了些。虽然暂且不晓得原因,但这说明,她确实知道很多事。


    可惜,接下来一句话,给他兜头泼了盆冷水。


    慕千昙道:“我每日在天虞门,与这世上或许是最厉害的一批修者相对,殿主啊,掌门吶,你猜猜她们有没有怀疑过我?”


    她向前走了几步,少年目光深暗,不转不错,却是被她逼得向后倒退。她又道:“而我此刻,还能好端端站在你面前,你再猜猜,她们的怀疑坐实了吗?”


    江缘祈道:“她们没有证据”


    慕千昙打断他:“那你有吗?”


    江缘祈紧抿双唇,眼中隐有阴霾。慕千昙不紧不慢道:“你有我是冒牌货的证据吗?”


    第65章 酸酸的咕噜泡噗嗤炸裂


    冷声如碎玉泠泠,其实颇为好听,少年脸色却越来越差,多么俊俏的一张脸,已盘上丝丝缕缕黑气。


    他没有,他当然没有。


    读心这种匪夷所思又不知来路的技能,可不能当做说服他人的证据。但他不想承认,也不能露怯,便只是道:“你既知道我身份,也该晓得封家不是那么好惹。”


    慕千昙听着,觉得有些好笑。


    源雾伏氏和她说不好惹,惹了,太行封氏也说不好惹,还是惹了。现在呢,其实也不会怎样。


    “得了吧你,离家出走这么久,不是很犟吗?结果还是要借家里的威风。”


    她眼中的轻蔑毫不遮掩,上上下下扫动,像是把人拆了个干净:“你要是真有能力,至于现在都找不到你姐姐?拿这种空话威胁有什么用,就是逞口舌之快,死要面子是吧。”


    很少能听这冷淡女人说这么多话,唇角勾着轻飘飘的弧度,一句跟着一句,面上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之态,江缘祈却是如鲠在喉。


    他下意识要反驳,但那些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却连自己都无法说服,只得忍耐下去。压岁钱缩着飞机耳,紧紧贴着主人小腿,不敢喵喵叫。


    这个女人怎么总在骂人呀,脾气太差了喵!


    见他说不出话了,慕千昙也懒得再补刀,说多了还口渴,没必要。不再分眼神,与他错身而过,只留下一句:“做你的事,别来烦我。”


    回到院中,季策已牵了头黑马。那马高头扩胸,毛色油亮,神俊非常,一看便是上等坐骑。


    江缘祈也走出树荫,黑铁护腕拨开树枝,面色平静,看不出方才挨了顿骂。


    他先向季策点头,又走到银蛇面前。两指按在她后颈,稍一用力,向下按去,只听得咯哒一声,颈骨分离。方才还在阵法中小幅度挣扎的女人,头一歪,彻底不动了。


    仿佛被猛地掐断的是心,温榆微微睁大眼,喃喃道:“银蛇!”


    她想冲过去,却被苁蓉死死抱住:“不要去,主人,我们处理不了那个东西的,只能交给他们。”


    那天一大早,他们苦等主人不出门,便进去看了看,发现床上情况时,差点昏迷过去。


    虽心痛温榆双腿被折断,他们想要报复,却拿那具邪物毫无办法。


    那女人生前便有功夫在身,只是伤重难愈才能压制些许,而现在异变为成这副模样,近乎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还嗜血残暴,若不是温榆常常哼唱以压制,只怕早已癫狂挣出,开始屠城了。


    面对这个一个不小心就会失控的家伙,他们战战兢兢,咬牙养着。起初还能控制,甚至能说两句话,让人多少安心些。


    温榆非常乐观,认为她早晚会康复,就算腿废了,也亲自照顾她,还给她穿上了母亲曾经的戏服,天天给她唱戏,直到嗓子干肿到发不出声音。


    可后来,这招就不太好用了。


    几个月过去,银蛇越来越暴躁,戏曲能带来的压制效果也越来越弱,仿佛她的个人意识逐渐被消磨。她常常拿着剑刺胡乱劈砍,桌椅墙面全是剑痕,眼中血红灼灼跳动,找来活鸡给她泄去杀性也全无用处。


    直到后来,她以精妙轻盈的身法逃出温家,杀了第一个无辜者,又独自回来。见她身染鲜血的模样,两人心中都明白,完蛋了。


    害怕找来仙家处理后,先杀了人的温榆会被惩罚,他们只敢自己高价去买法器符篆,却都没有用途。而银蛇不受约束,杀人方式愈发残暴,只有发泄完后才会乖乖跟在温榆轮椅后回来,事情早已超出他们控制。


    真的完蛋了。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要崩塌时,突然出现在面前的这几个人,无疑是救星。


    紧紧抱住温榆,苁蓉安抚道:“那已经不是银蛇了,主人不要看她。”


    温榆眼眸潮湿,抓住苁蓉的衣领,仿佛被夺走心爱之物,眼泪滚滚而下,上气不接下气。


    为避免她难受的缓不过劲来,苁蓉将她抱起,遮住她眼睛,送进屋中安顿。


    扼断凶尸脊椎,再强悍者也不可能再动弹。江缘祈撤销阵法,小纸人哗啦啦飞回他腰间。他扶起银蛇,拉起手臂越过肩头,会将她背到身后。


    “瑶娥上仙,裳姑娘,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去了。”点头以示见礼,江缘祈抓稳银蛇,走到黑马前,翻身上马。


    裳熵张大嘴巴,向前两步:“等等!你这就走了?”


    勒紧缰绳,江缘祈道:“是啊裳姑娘,真不好意思,你闻哥哥这边有急事,不得不离开,下次再找你玩吧。”


    裳熵道:“可是”她察觉到哪里不对,却说不出来,磕磕巴巴半晌,只憋出来一句:“就这么结束了吗?”


    压岁钱跳上他肩头,江缘祈俯身道:“找到了杀人凶手,如何不算结束呢?裳姑娘,我总觉得我们之间缘分未尽,那么,后会有期。”


    附耳向季策说了什么,他最后看了眼慕千昙,腿夹马*肚,一甩缰绳,掉转马头向外跑去。季策紧随其后,应当是为了给他在温府开路。


    马蹄声渐远,人影拐弯之后瞧不见了。几位家仆被动静吸引,来这边看看情况,又被苁蓉呵退,灰溜溜滚了。


    “可是”裳熵望向旁边冷冷清清的女人:“太突然了,感觉我什么都没做,就结束了而且,她怎么就突然变成凶尸了?感觉解释不清。还有还有,我答应了要带凶手去给那个老奶奶看,现在被闻姐姐带走了,我要如何与老奶奶交代呀。”


    慕千昙道:“谁在意你那小小承诺。”


    裳熵道:“我在意!”


    慕千昙道:“没人在意你的在意。”


    “我!”裳熵噎住了。


    她挥挥手,哼道:“我自己在意就好了。”


    慕千昙道:“随你。”


    头上是好日头,却没有晒太阳的欢喜。裳熵四下望望,抓着红绸弹来弹去,眉头挂下来:“可我还是觉得,就这么结束太随意了,很多地方都有问题。”


    慕千昙扫了眼旁边地面,上面还残留着阵法痕迹。她道:“能有多随意,比她死得更随意吗?”


    一介杀手,千辛万苦跑出来,一口气愣是撑着没死,最后竟然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给毒没了。准确来说,没能完全毒死,是拿枕头闷死的。这听来谁不觉得可笑?


    裳熵也看过去,心中更是沉闷:“温小姐糊涂了,她的想法根本不对。可我琢磨不透,就算她自己不明白,旁人难道也看不清吗?”


    慕千昙道:“旁人当然能看清,但旁人只能是旁人,看得再清也是旁人,左右不了本人的决定。”


    裳熵左右看不见人,站在这近乎空荡荡的院子里,心里也空得呼呼漏风。


    她蹲下。身,捻起地上一片残破的小纸人:“银蛇被很多人追杀,都活下来了,可是却在这里丢了命”


    慕千昙整理着袖口:“她身上背了数道人命,不是死有余辜吗?”


    裳熵道:“那是变成凶尸后的,在那之前,她只是个被无端害死的普通人罢了。”


    慕千昙问:“你为她难过?”


    裳熵点点头:“嗯。”


    冷笑一声,慕千昙道:“那就为她复仇吧,去杀了温小姐。”


    裳熵背影僵住,片刻后才缓缓道:“可温小姐也是被害的,她惦记着给人送棺材,她也是好人吧。”


    她自己说得都不确定,不过既然变为凶尸的银蛇并没有杀掉温榆,至少说明她心里,没有对她的憎恨吧。


    低头看着她缩成一团的背影,慕千昙道:“不复仇?行。你说你为她难过,但你知道她本来名字是什么吗?”


    “本来名字?”裳熵捻着小纸人,转头过来:“不是银蛇吗?”


    慕千昙嗤道:“当然不是,谁会给自己起这种名字?不过是杀手的代号罢了。”


    银蛇是不堪忍受残酷生活潜逃出来的,她原本隶属于太行封氏旗下一个叫做血五毒的杀手组织。组织成员按照实力划分为五个等级,分别为:飞虫,毒娃,银蛇,游鹰,金雕。按照食物链规则排序。


    她称自己为银蛇,不过是这个等级的名号罢了。


    裳熵问道:“那你知道她本来叫什么吗?”


    慕千昙道:“我怎么会知道呢?一个推动剧情的炮灰角色罢了,哪里配有名姓。”


    “什么?”裳熵摇摇头:“我不懂。”


    说出刚才那句话,纯属心中有气。这气如一阵风刮过来,只因目前事件将要结束,慕千昙想起了这次过来的目的,给女主开腿部气穴。便道:“不懂就懂了,以后也不会懂的,跑步去吧。”


    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个,裳熵头晕脑胀:“跑步?为什么呀?”


    说起这个跑步,听起来离谱,但的确与双腿气穴有关。


    原著之中,这个故事也是以江缘祈匆忙带走尸体为句点,裳熵面对这突兀结局,既不能理解温榆杀人,又不能对凡人下手泄气,还不能让老奶奶亲眼见凶手落网,多重郁闷之下,她选择了跑步来发泄心情。


    别人跑,是在家门口跑跑散心,意思意思,而她这一跑,便是绕整个东城撒丫狂奔!


    偌大城镇,她实打实跑了好几圈,越跑越顺脚,越跑越上瘾,越跑越开怀,浑身气血通畅,灵力流动,就这么冲开了双腿气穴。


    所以这次靠的不是妖核,也不是草药,就是纯跑!


    刚开始看到这点,慕千昙翻了好几个白眼,心中也冷笑数声。


    就算是女主角,这偏爱的也未免也过分了吧。


    在米酒镇时,光是前面那些事迹说出来,都能在饭馆惊倒一大片人,要是听到这里,估计都要气的吐血三升,阙断剑直接不玩了。


    修,修个屁仙,老天爷不给脸!修一辈子也赶不上别人随随便便!


    李碧鸢对此倒很平静:‘正常啦,也不想想她是谁,世上最后一只大龙诶,就应该刚开始就给她开满气穴才对,跑步什么反而是绕圈费功夫了。’


    对这种主角忠实拥趸没话好说,慕千昙不客气道:“你这种人,要是活在古代,做丫鬟伺候人家吃饭,看见主人拿银勺子,是不是还得替主人可惜一句,怎么不用金勺子呢?多跌份啊。”


    李碧鸢道:‘这这这这话有点难听了。’


    “已经是夸赞了,知足吧。”慕千昙冷冷道:“人家丫鬟比你有品味多了,也不会天天吃泡面的。”


    李碧鸢道:‘多谢昙姐教导,我今天就换口味,吃酸辣粉,两包。’


    骂完了也不解气,看着茫然望过来的少女,慕千昙没好气道:“看什么看,想干嘛干嘛去,别来问我。”


    女主跑跑步便有平庸者一生难抵的进益,推动剧情用的炮灰却死了都没名字。她知道这样类比并不公平,却还是从心脏缝隙里冒出一串串酸溜溜的咕噜泡。


    莫名又被训了一句,裳熵不知所措,想抓她袖子:“你骂我做什么。”


    慕千昙侧身避开:“滚。”


    脑袋处理不了这么杂乱的信息,裳熵不断跺脚:“为什么啊?突然之间怎么都这样啊?”


    也许忙活了几天,又或许是心情不爽,伤口又在隐隐作痛。慕千昙蹙起眉尖,打算回客栈闷头睡一场,刚想迈步,听见裳熵略带崩溃的喊声,心念微微一动。


    如果她不去跑步的话,还会开启双腿气穴吗?


    如果走向并不相同的话,她还能这样幸运吗?


    酸酸的咕噜泡噗嗤炸裂。


    慕千昙站住脚步,难得温柔道:“你心里不舒服吗?”


    终于引她回头,裳熵捂住胸口,直直点头:“嗯,很不舒服,我想不明白很多事,师尊能不能告诉我。”


    慕千昙道:“我会告诉你的,不过在这之前,情绪憋在心里可不好,需要发泄出来才行。”


    这女人根本从来没关注过她情绪,这么提出来,明显不怀好意,可裳熵顾及不了这么多,她心里的确不舒服,只想和女人多说点话,点头道:“好,怎么发泄?”


    慕千昙想了想,道:“我有办法了,我们去找最后的凶手吧。”


    裳熵歪头:“最后的凶手?”


    慕千昙道:“另外,既然你在意你的小小承诺,想要给老奶奶看凶手,我们现在就需要一具尸体来装成艳尸,去给她看,对吗?”


    到这会才想起,面前女人笑起来总没好事,裳熵隐隐不安道:“尸体”


    “你不是觉得不该这样结束吗?我也这么觉得。害死银蛇者为温榆,可害温榆疯狂的才是罪魁祸首,他还活在世上,所以,”


    慕千昙轻笑道:“去杀了温武吧。”


    第66章 这不公平


    就知道说完这句话李碧鸢又要发疯,慕千昙先行说明:“闭嘴,试试而已,不对她做什么。”


    还没说话就被堵死,李碧鸢遁了,反正她也没法说服这女人。而旁边听完最后一句的裳熵愣了愣,脸上有好一会的空白,这才挪转视线,飘了半天也没落地。


    “我”她抖了抖唇,状似兴致高昂,故意扭曲了原话:“那个温武是该教训!我这就教训他一顿!再把他送进官府!”


    她双目炯炯,说干就干,撒开腿就往院外跑。慕千昙眼珠随着她滑动,淡淡道:“知道他在哪吗?”


    裳熵原地刹车,白着一张僵硬小脸又跑回屋中,大概是问清了地址,再次出发突进。慕千昙慢条斯理随在她身后,穿过几处庭院,前方可见一处奢华宴会厅。


    刚一靠近,便能听到悠扬的丝竹乐声,鼓点节拍,还有一阵阵笑闹哄响,混杂其中,闹劲不小。


    大门未关,往里瞟一眼,可见里头对坐两列十几位客人,皆锦衣华服,喝酒饮乐。首位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汪着一张油浸浸的脸,正捡起桌面上的碎银子往桌下丢去。


    宴厅中间铺陈着瑰丽的玫色地毯,正有几位身穿简短衣裙的舞女在上头载歌载舞,露出大片白皙肌肤,面容清秀,眼波流转,笑意柔婉。碎银子砸在她们身上,便会哎呦轻叫一声,引来窃笑声声。


    外头艳尸风波正甚,不能取闹,竟直接把人带家里来玩了。


    裳熵跑动如风,毫不停步,径直闯进去。歌女乐团被这突然出现的乞丐惊散了神,乐声崩裂,东倒西歪。众人纷纷咦了声,连那少女脸都没看清,就听得巨大一声咔嚓响动。


    再往前看,就见少女一掌按住温武后脑勺,向下砸碎了桌子,血光与碗盘碎片飞溅。歌女们正要尖叫,忽得所有人像被抽了魂,白眼一翻,昏倒一片。


    收回打完响指的手,慕千昙走入宴会厅,无语道:“打人之前,不先把耳目都处理掉,生生给别人留犯罪证据吗?”


    裳熵提起温武血淋淋的脸,抬头道:“我把他打成这样,足够了!”


    这一遭剧变让温武没反应过来,眼前模模糊糊重影着一道冰蓝色身影,正缓缓走来。他还以为自己来到天堂,喉咙里赫赫叫着,见到那冰蓝女人轻轻摇头,脸上又挨了几拳,鼻青脸肿,眼冒金星。


    口中胡乱叫起:“大侠饶命!饶命啊!要钱还是要什么?统统给你!”


    生怕被女人催赶着杀人,裳熵脸上已没有多少血色,双眼发直,完全不听,只知道下手狂揍,直打的温武说不出话来,忽听得女人又道:“你想打一个人出气,不告诉他被打的原因,哪还有报复的快感?”


    裳熵动了动喉咙,原本按在温武后脑勺的手松开,反抓住他衣领,将比自己大了一圈的人活活揪起。


    刚要开口,发现他眼皮打着闪,已神志不清了。


    她眼神恍惚,正寻思着要不要把人叫醒。慕千昙已来到桌前,一脚踩在破烂桌面上,捞起桌角酒坛,往他脸上浇去。


    浓郁酒味于空气中弥散开来,裳熵忽然嗅到这气味,身体晃了晃,差点将手撒开,自己掐了虎口清醒过来,接着对刚醒来还迷蒙万分的温武骂道:“你个坏人!害死了温榆娘亲,害得温榆变成疯子傻瓜,又害死了无辜的银蛇,你作恶多端,现今可知错?”


    温武脑子醒了片刻,以为她们是温榆找来的打手,尖叫道:“反天了!闺女打爹了!”


    裳熵又给他一拳:“说谁是你闺女呢!”


    这拳打的他口腔中发出咕叽一声,应当是咬到了舌头,顿时口角哗哗溢血。裳熵再问:“你可知错?”


    “裳熵,”慕千昙抬起手,轻轻在少女头顶拍了拍:“这种人的认错没有意义。”


    裳熵脸颊边沾了点血,映的眼眸越发深黑:“可是那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微笑道:“人命债就要用人命来偿。”


    裳熵骤然抿紧唇,直直与她对望片刻,闪开目光,无处着落,低声道:“我把他抓去官府,叫县官来治他!”


    她就要抓人拖走,慕千昙一句话将她钉死在原地:“县官给他定什么罪呢?你觉得要捅到官府,最后死的人是温榆还是温武?”


    裳熵发起抖来,竭力想要避开那个已逼到眼前的路:“那我把他打残废,让他不能说话,卸掉他的胳膊和腿,我把他,我我”


    她目光飘忽,许是心中也赞同那句人命偿债,打得再废那也是活着,留下后患反而更危险。她晃了晃苍白手掌,想抓慕千昙袖子,惶恐道:“师尊,你能帮帮我吗?”


    慕千昙抬高手臂,躲开她的手:“不能。”


    像是头被困在迷宫的小兽,裳熵不知所措起来,抓紧温武衣领,再打也不是,停手也不是,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一双有神的大眼睛此刻被焦急茫然之色沾满。


    慕千昙状似疑惑:“你为何自己从不杀生,而热衷于让别人代劳呢?”


    裳熵刚想解释,慕千昙道:“是害怕被怨魂报复,不想背上命债吗?”


    一股气顶上胸腔,裳熵疯狂摇头:“不是这样的!”


    慕千昙道:“你不想背命债风险,却要推给别人去背。你自己占了行侠仗义之名,却要别人承担负面后果,不自私吗?”


    像是受了极大侮辱,裳熵头上几乎窜出热气,整张脸迅速涨红,她吼道:“不是的!我根本不是这么想的!”


    慕千昙火上浇油:“是吗?那你要怎么解释你的行为呢?”


    裳熵甩开温武,向前疾走两步,叫道:“我可以解释的,我需要时间慢慢讲,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你不能胡乱猜忌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别人替我承担什么后果,我不害怕那些怨魂!我一直都不害怕!”


    慕千昙道:“证明一下啊,空口白牙谁不会说。”


    裳熵急道:“我说了我需要时间,你从来都不耐心听我讲话的,你要我现在怎么说。”


    慕千昙道:“解释不了就代表我说对了。”


    抬起握紧的双拳又甩下,裳熵吼道:“不是这样!你别逼我!”


    少女仰头望着她,仿佛要竭力挣开捆缚的凶兽,牙齿森白尖利,似要从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慕千昙呵笑一声,抬手用拇指揉了揉少女唇角,云淡风轻道:“气这么狠?给你咬,你敢吗?”


    指尖勾住她唇角,已能抵到坚硬牙齿。同时腕间聚力金环开始散发金光,若是她真敢张口咬来,能在第一时间把她轰飞出去。


    舌尖似能尝到那人指尖的味道,原本就濒临爆炸的大脑轰然空白。裳熵本欲张口噬咬,可在启齿的电光火石之间,想起女人身上还有伤没好,这生猛一咬顿时中道刹回,变成了舌尖轻轻一舔。


    还等着把人轰飞呢,可指尖湿热一瞬,慕千昙微愣,下一刻脸色剧变,抬脚将人踹飞,少女重重砸向屏风,带着后头的架子一同摔倒,噼里啪啦轰碎成片。


    裳熵从烟尘中坐起身,摘去头上的碎瓷片,大叫道:“就算你打我,我还是要说!我没有那样想过!你不要自己内心黑暗,就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


    袖里抖出手帕,慕千昙反复擦拭着拇指,目光冷冷扫过她:“我但凡内心能再黑一点,都不能容忍你活到现在。”


    裳熵道:“你干嘛总针对我,我有犯什么不可饶恕的大罪吗!”


    “不犯错就不会被教训吗?”慕千昙随手丢掉手帕,抬脚把温武刚抬起来的头踩下去:“都说是非对错众有评判,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但如果我不说来找温武算账,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享乐到老?”


    “不要自欺欺人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报应轮回。由此可得,你没犯错,我也可以教训你。苍天不一定判我有错,但你若还手,一定逃不过挨罚。”


    裳熵呼吸急促,被这歪理气到猛拍地面,怒道:“什么啊!这不公平!”


    “是啊,”慕千昙冷冷重复道:“这不公平。”


    有主配角之分,对这世间众生而言,本来就不公平。


    厅内只剩一人哀哀痛呼,温武浑身抖个不停,他眼珠乱转,祈求生机,用力抬起头,血糊糊的目光穿过女人裙摆底端,看到宴会厅门口隐隐约约出现道人影,立刻杀猪般叫道:“温榆!爹的乖闺女!你看看这些人要杀你爹了!”


    慕千昙踩得更用力些,让下边人不再聒噪,这才回眸望去。


    温榆眼下青黑,满脸失魂,正坐在轮椅上。苁蓉把她推过来,穿过宴会厅停在女人面前。季策抱着刀站在旁边,默然不语。


    女孩没有说话,只是看过来,慕千昙微挑眉头,挪开脚底,向后让开两步。


    温武火速爬起来,呕出一口血,扑到温榆轮椅前,用力太大差点把轮椅带翻,被季策扶住,这才稳住。温武道:“这些人不是你找来的吧,闺女,亲女儿怎么能害爹爹呢?不可能吧?”


    看着那张血沫横流的脸,温榆的声音很轻:“不是我。”


    “我就知道!”温武喜笑颜开,抓住她膝头的手:“这俩匪徒乱算账!杀了什么银蛇我不知道啊?你娘亲那事也是误会,你救救爹爹,咱们才是一家人,不能听外人挑拨啊。”


    温榆眼眸平静,凝视他半晌,问道:“爹,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打我,还是骂我,你都很爱我与母亲的,对吗?”


    温武叫道:“对对对,当然对啊!爹最爱你娘,也最爱你了!咱们走,带爹走,报官去!苁蓉季策你们两个还等什么啊!赶紧把恶匪抓”


    他话没能说完,突兀停住,眼珠微微突出,口中又涌出血沫。他低头看去,女儿瘦弱如枯枝般的手,将一把锋利匕首扎进了他心窝。


    他再难以置信地抬头时,温榆眼中正坠下热泪,她问道:“如果我用同样的方式对你,你还会觉得这是爱吗?”


    第67章 我要借酒消愁。


    这句话如一柄剑刺,抖着闪闪发亮的锋刃,从耳朵直窜进去,捅进胸腔。温武满眼不甘与愤怒,可惜都化为血红死水,从伤口与眼中流出。


    他挥舞手臂,想打温榆一巴掌,却无余力抬高。最后抓了抓少女衣领,留下一道血掌印,便滑下去,瞳孔扩散开来。


    巨大的心跳声无法平复,温榆拔出匕首,眼前天旋地转间,她调转刀锋刺向自己喉间。一只手霹雳般探来,将匕首夺走,季策道:“主人,这混人早该杀了,不必为他填命!”


    温榆笑了笑,声音飘忽如丝线:“你们走吧,别跟着我了。我杀了两个人,已经完了。”


    她还想去拿匕首,季策闪身躲开。苁蓉踹开温武尸首,在轮椅前蹲下:“不,没关系,银蛇不是您害的,她”咬了咬唇,继续道:“她那个样子,多半早就有问题。”


    温榆平静望着她:“别说了,我自会给银蛇赎罪,还有,我刚刚杀掉的人是我父亲。”


    亲手弑父,无论在哪里,无论什么原因,都是难以被原谅的罪孽,所谓的亲情总是能压道理一头。


    苁蓉道:“是您父亲又如何。女主人离世时,没人能给她主持公道,您只是铲除恶人,这公道难道就来了?”


    “主人,没关系,杀了谁都没关系,我们逃跑吧。”季策收起匕首,也蹲下:“我们很早就想带您逃走了,是我们没能下决心,才招至这般结果,这是我们的错,您不要怪罪自己。”


    苁蓉道:“是,我们逃”


    逃这个字刚说出来,她便意识到这一件事,这里还有其他人在!


    她迅速抬头,看见那个站在不远处表情莫测的冰冷女人,双手握住了轮椅握把,眼角则瞟向宴会厅大门,寻找着合适的逃跑方向。


    季策也反应过来,缓缓站直身子,转过来面对女人。


    他向四周看了圈,参加宴会的十几位客人,与乐队歌女团全部伏倒在地,生死不明。还有不久之前,他们对付银蛇凶尸时那诡异法术,都印证着一个事实:


    眼前人,是他们绝无法对付的。


    他一手扶上腰间刀柄,另一只手负到腰后,做了个偷偷溜走的手势。而后,他向前一步,开口行礼道:“多谢仙家帮忙制服银蛇。”


    想逼那脑残龙杀人的计划就这么被破坏了,慕千昙心里多少有点不爽,不过温武死于温榆之手,的确是更合适的标准答案。


    这个叫季策的,明知不敌还要凑到跟前,想为后头两人搏得生机,有点勇气。后头那苁蓉眼神也凶戾,将身子护在温榆之前,有拼命架势。这两人对温榆忠心耿耿,情谊深厚,这种时候也不离不弃,不愧是和她一起长大的。


    和这几个凡人计较也没什么意思,慕千昙道:“就这么跑了,有想过以后要如何生活吗?”


    季策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默然半晌,才道:“季策与苁蓉皆能打能杀,有一身力气,做什么活计都能糊口,养活主人。”


    “没那个必要,”慕千昙偏头看向宴会厅外:“都道杀人夺宝,只杀了人,不拿钱怎么行?这里不是温家吗?你们温家主人那里不缺金银财宝吧,既然要走,搜刮搜刮一并带走好了。”


    季策完全愣住了。


    传闻中都道仙人一心向善,嫉恶如仇,斩妖除魔为天地正道,本来还在忧虑在她面前杀了人还能否全身而退,实难想象她居然教他们应该将温家洗劫一空再走。


    苁蓉比他反应快些,脸上是压不住的欣喜光芒,把季策扯回来,拱手响亮道:“感谢仙人指点,我们不打扰您办事,这便离开。”


    季策也回过神来,跟着行礼,而后两人拉拉扯扯,推着轮椅快速往门口跑去。刚走出几步,慕千昙道:“再等下。”


    两人皆是一惊,怕她反悔,极慢极慢地转头过来:“仙家还有何指教?”


    那温家小姐面色青白,大概已心死如灰,就算此番杀人逃过制裁,也不知还想不想活。


    对于他人如何处置自己的生命,慕千昙本没有兴趣管,毕竟是生是死都是个人自由。但温榆杀死温武时那副痛苦又安宁的表情,却让她心中微动,藏在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被抚落尘沙,再次显露出残酷来。


    莫名的,她想安慰安慰这个人。


    “温榆,反抗施害者,不是你的错。”慕千昙小幅度偏头,发间的鹤望兰步摇微微摇动,反射零碎光点,更衬面容冷薄,嗓音也如切冰。


    “管他是你父亲,还是你的谁,只要你受到了威胁与伤害,你就有反抗回去的权力。以及,在他没能尽好父亲的义务时,你作为女儿的义务也就不存在了。你并非弑父,你是在为母报仇。”


    温榆眼中光点闪动,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收紧。苁蓉则噗嗤一下把轮椅转过来,恨不得把女人方才说的话倒进自家主人耳朵里。


    “”慕千昙瞥了她一眼,接着对少女道:“你想为母亲复仇,所以杀了父亲,这本来是复仇行为。可你太蠢了,还要杀掉自己,那不就是又替你混账父亲复仇了?你如果真这么做,你亲手杀他这件事本身,就没有意义了。”


    季策与苁蓉对视一眼,虽然挺奇怪的,但好像听起来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温榆抓紧膝头布料,低头看了眼温武,大抵是放弃自裁想法了,眸中只剩下恨意。回转视线时,她张了张口,慕千昙已知道她想说什么:“至于银蛇”


    她顿了顿,想想怎么编。


    想到了,她继续道:“准确来说,银蛇不算是被你杀死的,因为在你捡到她的那一刻,她就注定会死了。”


    温榆小声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你刚刚杀了温武,而他若没有外界帮助,是绝无可能变成银蛇那样强大的凶尸。”


    “他们的区别就在于,银蛇提前就被用特殊材料淬炼过身体,这导致她一死亡,就会被操纵身体,异变为半人半妖半鬼的怪物,你们遇到的那个还活着的银蛇,只能说回光返照罢了。”


    温榆道:“可是我纵容她伤害了许多百姓。”


    说到这里,她又想去抓匕首,脸上也划过痛色。虽然已心智不全,但见到那么多人丧命,她依然沉痛万分,在良心受损且认知有误的情况下,还会去施棺,以缓解负罪感。但死去之人已不可回来,这也是她难以跨越的障碍。


    “同样的一件事,只要思考角度不同,就会截然不同。”慕千昙拂开前胸黑发,落到身后,长睫压着满目霜雪:“你仔细想想,如果当时你们没把银蛇救下,她就会死在巷子里,那么事情会怎样演变呢?”


    季策思索片刻,倒吸一口气:“她会在外面变成凶尸!”


    慕千昙道:“是。她会在巷子里就变成凶尸。”


    若她在巷子中异变,将会没有温家缓冲,直接杀到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那时还没有宵禁,人们晚上也会出来凑热闹,对可能藏在暗处的凶手毫无防备,坦然暴露弱处。


    而更糟糕的是,凶尸不会再受东城玉宴戏曲的压制,她会彻底沦为杀人狂魔,但又保有一丝灵智。没有温榆哭求着叫她回家的话,生前是杀手的本能会让她下意识藏匿尸体。


    那么,这些杀人案刚开始只会失踪案,不会引起重视。


    以当地官府几个月都抓不到凶尸的效率,以及不愿意花大钱请仙家过来的态度,等城中居民意识到一位吃人不眨眼的凶鬼游荡在城中时,那时可能会造成的伤亡,可比现在还要多多了。


    温榆以救人之心救下银蛇,虽也做了恶事,杀人于枕被间,但阴差阳错之下,确然救下不少条生命,也在犯错之后做了最大程度的挽回。


    季策苁蓉又对视一眼。这样理解好像也对?


    温榆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但看样子,是没有执着寻死的想法了。


    两名侍卫再次衷心道谢,想问名姓。慕千昙道:“不必问,赶快走吧。她的腿这辈子都难好,以后站不起来,你们可能要照顾她一辈子了。”


    苁蓉道:“还能与主人相伴,是极幸运的。仙家您心善,日后必然飞升!”


    “不,”慕千昙轻笑道:“我恰恰是心不善,才会放过你们的。快走吧。”


    唯恐时间再久,会引来许多温家家仆,两侍卫不再多说,深深行礼,推着轮椅飞奔出宴会厅。临出门之际,温榆回头看了一眼,眸中倒映着女人长身玉立的倩影,直到门扇隔绝一切。


    现如今,整个东城白日都无人在,空空荡荡的城镇,没人会阻拦他们远走高飞。


    慕千昙收回视线,余光瞥见旁边站了个人,原是裳熵不知何时爬起来了,正站在温武的尸体旁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开心吗?”慕千昙不阴不阳道:“有人替你出手,不用面对了。”


    裳熵低着头,沉默不语。


    方才就阵痛的伤处又在隐隐挑动神经,慕千昙吸了口气压在胸腔,手掌在小腹前轻轻按了按,又放下,琢磨着回去给伤口换换药。侧首之际,目光又落到温武尸体上。


    她略微想了想,艳尸丢了这事还没个着落,东城之人要怎么知道杀人之尸已死呢?


    原著小说中,好像是裳熵跑去官府说凶尸已被带走了,叫大家不用再担心,还想领赏金,但面临细节询问,她不想说出温榆之名,也给不出什么歼灭凶尸的证据,便被当成乞丐轰出来了。


    她在宗门中被师尊忽略,只能自己出来历练找活。此番来东城,也是想为民除害。可孤身一人处处碰壁,遇到愿意帮忙的江缘祈简单说了声就走的没影,多方受挫大受打击,最终促成了她郁闷难平绕城跑步的选择。


    这尸体放着也是放着,不如临走之前,再给那个胆敢威胁她的男主找点不痛快。


    慕千昙嘴角抿出丝若有若无的笑,四下看看,行步到一位歌女前,弯腰从她发间抽出了金钗,用灵力揉吧揉吧成一团,而后回到温武尸体前,把金团子塞进裳熵口中。


    “吃掉。”


    裳熵咬着金子,没有看她,默默咀嚼。


    慕千昙伸开五指,掌住她后脑勺,强让她面对尸体。裳熵也知道她想做什么了,张口喷出火焰。


    龙炎刚碰着尸体便熊熊燃烧,橙色中混杂着细细的蓝,眨眼间将尸体包裹。火舌吞吐出冲天黑烟,皮肉焦烂之声与恶臭扑面而来,慕千昙蹙眉躲开,好在这过程没持续多久,被烧干的尸体呈现四仰八叉之状,表面焦黑软烂,完全看不出这是谁。


    屏住气息,慕千昙挥挥手,给尸体裹了层蓝色灵力,又使他浮空。接着走到一位宾客跟前,打了个响指,客人浑身一抖,睁开眼睛,又被恶臭熏得捂住鼻子,正迷茫间,瞧见一双精巧的银色靴子停在面前。


    “官府在哪?”慕千昙居高临下问道。


    宾客下意识回答了一个地址,还没再说什么,头一歪又昏倒了。


    带着这具漂浮的焦尸,慕千昙找到位于城镇东北部的官府衙门,出乎所料的,大门关闭,不过门边贴了张告知,说特殊时间内,处理公务都挪到往西两里的米食巷青竹园。


    记了记地址,慕千昙转身换个方向,注意到裳熵始终跟在她身后,脸上没有表情,一片茫白,双眼也垂着,像是灵魂出窍。


    多打量她几眼,慕千昙给两人施了个简单的障眼法,越过她身侧,找到米食巷青竹园。


    门口守卫刚一见她,连连咦了数声,接着看到那具焦尸,吓得一激灵,听闻来意后,那守卫脸上比过年放炮还精彩,急急奔到园中大喊大叫着通传。


    没等他出来,慕千昙先跨过门槛进去,来到一片开放的青青竹林前。


    这里人不少,有散修,有文官,有武者,各忙一处,或蹲或坐,哄哄闹吵。身穿各色服饰的人穿行于竹林中,发间肩头都落着几片竹叶,青色点缀。一*旁架子上摆着不少饭盒,纸卷散落各处。


    县官正摇着蒲扇,在最前面的桌上审批文卷,向旁骂道:“多长时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通传的跑来后,一嗓门把所有人喊静了。


    凶尸抓到了?


    目光聚集过来时,慕千昙手掌向前滑动,尸体便飘向所有人中间。文官一看那尸体惨状,顿时吐成一片,武官也不忍直视,散修则边捂鼻边打量过来这两人。


    那两位女子一大一小,明明都好端端站在那里,却叫人看不清似的,蒙着团不甚清晰的雾,认不出这是谁。就算记住了脸,再一低头就又想不起来了,猜测起她们是否用了什么障眼法。


    县官赶忙站起,一拍桌子:“快快快,去看看那个尸体!”


    一名仵作扶正黑帽,领命上前。本想让来者把尸体放在地上,可一看那不近人情的脸,又不敢开口,只好直接掏刀下手。划开肌理检查片刻后,他眉头微皱,不确定道:“听闻行凶者是个女人,可这骨头瞧着是个男人啊。”


    慕千昙淡淡道:“你确定吗?”


    那眼神可真是冷漠如冰,仵作看着她动动手指便能使得尸体浮空,掐死他估计连力气都不用,便动动喉咙,再道:“小的好像看错了,我再看看。”


    周遭有人窃窃私语,慕千昙道:“仔细看看。”


    骨盆,骨头表面,种种细节来看,越来越像是男人。可仙家比他厉害多了,人家肯定不会搞错,并且长着副男人骨架的女人也不是没有。另外,万一说错了话,被她记恨上,这可就完了。


    他自我说服着,左右权衡之下,仵作道:“是女人不假。”


    慕千昙不经意瞥了眼裳熵,少女把头埋地低了些。


    县官道:“是凶尸吗?”


    一位散修上前,卷了卷袖子,也检查起尸身。本是自信满满,要在县官面前露一手,可看过之后,面上怀疑起来,且疑色越来越深,眼珠左上滑,似在回忆所学知识。到最后,他抱拳道:“在下冒昧,敢问阁下仙号?”


    慕千昙道:“我叫银蛇,来自太行封氏,诸位应当对我家族有所耳闻。”


    聚在角落看热闹的散修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何止有所耳闻,简直如雷贯耳!


    太行封氏,这可是五大仙门之一,常年被诅咒之神盘踞,同时也修行诅咒与邪魔外道的鬼道世家,家中子弟一个比一个阴毒狠辣!这人居然来头如此恐怖,谁敢招惹他们家的人啊。


    虽然对银蛇这个名字并不太熟悉,但那尸体旁涌动着的精纯灵力,足以见此人功底深厚,来自大家族并不奇怪。


    散修脸色骤变,惊吓过后便换做一副笑脸,毕恭毕敬道:“我方才验了验,此尸,的确是凶尸不假!”


    园内此起彼伏的赞叹之声。有人问道:“太行封氏的上仙,居然也会来这座小城抓凶尸,真是不辞辛劳。”


    这话只是感慨,却让听者也奇怪。县官发出的悬赏根本没多少钱,哪里能引得来大家族上仙来除凶?


    慕千昙道:“我徒儿尚且年幼,需要出来历练历练。”


    众人都明白了,又是一阵听懂后的应和声。她身边就站着位少女,应当就是徒儿了。既是带弟子出来练手的,自然不择赏金。


    慕千昙适时补充道:“我既已把凶尸带来,城中就此安宁,今后可放开宵禁。不过,也要当心再有邪物入城内,我捉凶尸时检查过城中法阵,那些抵抗方式,对于邪物而言,基本没有作用。”


    “如此大开方便之门,就算艳尸之难已毕,也会有其他邪物潜入。还是要做好日常防护,等案子出来了才想到去处理,不过是亡羊补牢。”


    县官兴奋应道:“是,仙家说的对,小官以后一定按您说的来!”


    园内齐齐响起应和与掌声,都在庆祝凶尸落网,城中不再危险。而在这种热烈情境下,没人再问她凶尸从何抓来,如何抓到,来历出处等等,仿佛这些最重要的问题,此刻反而并不重要了。


    慕千昙再次扫向身边少女,裳熵把头埋得更低,整个耳后都红了。


    大笑与称赞声中,有人因为一点威压便不敢说实话,有人只想恭维却不去质疑,有人心中不满却依然笑脸讨好。他们如此步调一致,习以为常。好像只有她一个孩子,再为大人们的劣行羞愧不止。


    眼见大事已办,县官笑出牙花,想要留仙家尝尝城中有名的餐馆。慕千昙婉拒了,说家中还有要是要办,过来也只是交代下凶尸已除,不必担心,另外帮自家害羞的徒儿领一下赏金。


    县官听见,赶忙去取来一袋钱,比约定的要丰厚至少两倍,说是给孩子随便花花。慕千昙应了,道了声谢,拎着钱袋丢进裳熵怀里。


    临走之前,又强调了如若凶手还有问题,记得去找太行封氏。


    她会这么说,一方面是园内凶尸是假,但城中凶尸已死却是真,她不算说谎。而事关妖印,就算他们真敢找上门去,封家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捂嘴,并自行悄咪咪处理掉,根本不用她再操心。


    有这种包票,县官更加开怀,连连称她为仙中大善人,听得慕千昙眉微扬起,默不作声。挥了挥手,道了几声虚伪的应该,这才告别。


    从青竹园离开后,行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慕千昙问道:“这袋钱重不重?”


    少女还是低着头,不愿说话。慕千昙抬手拍在她后脑勺上:“别装死。”


    裳熵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站稳之后才低声道:“重。”


    慕千昙道:“说谎赚来的钱,和你正当赚来的一样重,一样能用。这说明什么?”


    裳熵道:“说明钱总是钱。”


    慕千昙道:“人也总是人,只是人。好人与坏人没区别,死人与活人亦是。”


    沉默片刻,裳熵抬头道:“我不懂。”


    她嘴角微微下撇,眉头轻蹙,像只委屈十足的小狗。那双眼看着失神不少,仿佛结着细小冰晶,晶莹中也有看不透之处。


    慕千昙调转视线到前方大街,漫不经心道:“不懂就别懂了,我也不想给你上课。”


    裳熵抱紧钱袋:“这个钱我能花吗?”


    还以为她要买东西,慕千昙顺口问了句:“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裳熵道:“我想给那个老奶奶。”


    慕千昙回想了片刻,才想起这个老奶奶,应该说的是那位惨死儿子得到老奶奶。她停住脚步,伸手把那袋钱拿回来,在掌心掂了掂。


    裳熵也没挣扎,仍由她把钱拿走,眉毛耸拉着。


    慕千昙道:“你就直接给她?”


    裳熵道:“嗯,她没有儿子了,也没人照顾,还要治病,需要钱花。”


    慕千昙道:“她是老人,眼神不好,耳朵也不好,你给她这么多钱,她又能力守住财吗?让歹人看见了,反而会见财起意。”


    经历了温家宴会厅与青竹园,裳熵备受打击,已不剩多少思考能力了。只是一团湿了毛的幼犬,不知该做什么,不知该怎么做,不知该去哪里。对于她的骂声,也掀不起多少情绪波澜,仅仅低头挨骂。


    将钱袋扔回去,慕千昙蹙眉道:“什么死样子你数数钱袋里一共有多少钱,把数目说成两倍,给那个棺材铺老板,他看起来还算个好人。”


    裳熵双手捧着钱,问道:“为什么要说两倍?”


    慕千昙道:“你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把数目说两倍,给的这些就是其中一半,告诉棺材铺老板好好照顾那个奶奶,等我们下次过来时,再把另一半给他,这样他就不会做前脚收钱后脚踹人的事,懂了吗?”


    裳熵捏着钱袋,眼珠滑到上目线,小心问:“我们下次还会过来吗?”


    和她说两句话又要气的伤口疼,慕千昙厉声问道:“你不知道吗?”


    裳熵摇头:“我不知道。”


    “那棺材铺老板也不会知道,照这么说就行了,废话真多。”


    慕千昙不想再给这个蠢货多费口舌,她本意想让这脑残龙见识下真正的黑暗人心是怎样的,结果真在这当起师尊了,真没意思,转身便自己回客栈。


    见她离开,裳熵提高音量喊道:“万一我们很久没来,他钱花完了,还是抛弃了老奶奶呢?”


    女人的声音远远飘来:“那老家伙生病了,她还能活多久?能花到钱用完就算不错了。”


    不再理会身后人,慕千昙回到客栈,径直走回房间,躺在床上歇了会,才起来给伤口换药。


    忍着疼撕下纱布,给新纱布倒上药品时,她想起这药是谁送的,不由得心里猜测。她这会不动声色溜了,若是被盘香饮发现,也不知道后面会不会找她说些什么。


    算了,说就说吧。


    把药贴上伤口,绕过腰裹好之后,慕千昙重躺在床上,放松身体,望着天花板发呆。


    漆黑的天花板在她视线中渐渐凝聚成那具焦尸的模样,她鼻尖浮起一阵臭味,匆忙起身干呕几下。没吃东西,自然什么都吐不出来,胃里却是一阵烧疼。


    刚进这世界时,看到棺材里有具尸体都要头晕,现在看到烧成那样的焦尸也只是干呕,不得不说她还是有长进的。


    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能完全面不改色了吧。


    又坐在床边歇了会,她叹了口气,下去叫了热水,拿了毛巾,沾着水给自己利利索索干干净净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这才觉得浑身爽利些。


    小二来抬浴桶下楼时,门开着半扇。裳熵正好回来,从门前经过,怀中抱着个颇为眼熟的黑坛子,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东西?


    等小二离开,慕千昙才想起那是什么,米酒坛。


    白日去棺材铺时,的确发现那里有米酒。没想到让她去送个钱还搬来了这东西,慕千昙可不能忍受她酒后发癫,立即走到她门前,毫不客气踹开,肃然道:“谁准你喝酒的?”


    裳熵坐在地上,两腿圈着米酒坛,伸手展示出五个铜板:“我这次没用你的钱买,我用的是高家给我的五文钱,只不过那个爷爷没收罢了,所以这还是我自己买的。”


    慕千昙道:“所以呢。”


    裳熵道:“所以我可以喝,这是我的东西。”


    慕千昙道:“你有病?非喝不可?”


    裳熵闷闷道:“我要借酒消愁。”


    上回借酒消愁是拿水假装,这会用了米酒,也算是有长进。慕千昙扣住门扇,指了指她,道:“我不管你,但先说好,你喝多了别来烦我。”


    第68章 师尊,你让我好难过


    指尖扣着米酒坛坛口,裳熵低低嘀咕道:“我肯定不找你。”


    “还有,”慕千昙回忆着原著情节,挑了些出来:“你喝醉了要出去发疯,要大喊大叫跑来跑去,找人摔跤打滚什么的,把脸丢尽我都不会去捞你,做好心理准备。”


    这一串指控说的像模像样,好像确有其事般。裳熵皱了皱眉,奇怪道:“我还没喝,你怎么就料定我会喝醉,还会出丑呢?你怎么不想,万一我千杯不倒呢?”


    慕千昙冷笑一声,闻闻味就差不多了,还千杯不倒。她道:“你喝吧,最好把脸蒙上,别到时候被别人认出来这是谁,再来丢我的脸。”


    被她语气中满满的嫌弃所刺,裳熵扒着酒坛叫道:“不会丢脸的!我就在这里喝!我不出去!”


    既然她存心找死,慕千昙也不再劝她,最后瞥了眼,甩袖回屋。刚一进门,便把门扇关得死紧,插上两道锁才觉保险,又把窗户也拉上,不留缝隙,免得这家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吵闹个不停。


    身上已洗完澡,正清清爽爽舒服着。胃里吃不下饭,也懒得下楼,此时又近傍晚,似乎除了睡觉也无事可做。


    脱去靴袜和外衣,慕千昙拿出书本,斜倚床头随手翻了翻。


    才看了一会,眼睛针刺般酸酸的痛,腹间伤口也不安宁。她微蹙眉尖,脸上似多了几丝不耐烦。默然须臾后,伸手拆下了发间的鹤望兰步摇,以指为梳,散开瀑布长发。


    成片乌黑流淌于肩颈,女人顺势向下滑动身体,直到完全躺下。她将打开的书盖于前胸,一手手背搭在眼前,遮挡着光线,徐徐长出口气。


    这趟回宗门,将会有挺长一段时间不用走主线了,她会有大把空闲时间。到时候,养伤是一定的,那要不要顺便锻炼身体呢?


    毕竟这副躯体以仙者角度来看,实在弱得不像话。


    但修仙都找不到法门,如何炼体也不在她能力范围内,如果要锻炼的话,要不要去问问盘香饮?


    她应该能给出一份适合原主体质的锻炼计划吧。


    正胡思乱想间,门口有人经过,脚步又快又重,像是一匹马扑登扑登跑过,让人忍不住侧目。


    不用出去看,都知道是那脑残龙喝了酒,在发疯,好在方才那两句叮嘱是听进去了,往外跑而没有来烦她。如此倒也还好,随她怎么折腾吧。


    将书阖上放回去,慕千昙找了个不会压迫伤口的姿势侧身躺好,阖上眼睛打算歇一会。


    眼前黑暗刚刚降临,那具焦尸便浮现于脑海。回忆似乎要比现场观看还要细致,那凹凸不平的碳化表面,以及被烧融的眼球和蜷曲姿势,每处都在考验胃袋的承受能力。


    慕千昙并起两指,有一下没一下揉着太阳穴,生生牵着思绪偏离,把那副画面从脑袋里血淋淋抠出来。


    替代焦尸画面的,是温榆坐在轮椅上,用一把匕首刺进温武胸膛的情景。


    那时她抱着共同毁灭的必死信念下手,脸上是一片雪地般的空茫表情。这神态像是一根小锤,在慕千昙心上轻轻捶打一下,余音久久未散。


    她没想到,她在这个世界中能够共情的第一个人,居然是那个小疯子。


    以至于她破天荒的,对一个陌生人多说了几句话。


    睡意缓缓浮上来,如一片大型白色羽毛,把人包裹其中,柔缓波动,神思飘摇。


    熟悉的梦境缓慢展开图景。


    肺间是冷空气快速进出后留下的爆炸痛感,喉咙干燥到无法吞咽,嘴唇裂了几道红红口子。女人踉踉跄跄奔跑在雪地里,黑色夜空洒下盐粒般的雪花,砸的人抬不起头,迈不开脚。


    其实没有跑太久,但近来工作太累,连做饭都觉得抬不起手,所以这么一段奔跑对她而言,已快把所剩无几的精力都耗费到见底。


    还有多远?


    还能跑到哪里去?


    她跑不动了,她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近来这种感觉越发强烈。她想要顺应施行,一了百了,但又不能真正死掉,毕竟比她该死的人多了去了,凭什么只有她要含恨而终。


    凭什么


    凭什么啊!


    苍茫大雪倾倒而下,身后风雪中,似乎传来一个中年女人撕心裂肺的呼唤。


    “千昙啊,千昙!”


    双腿折断般的酸痛,却不敢停下,慕千昙咬牙自语:“滚啊滚吧”


    眼前模糊成白茫茫的一片,她未注意到脚下,踩到一块冻硬的寒冰,朝前摔倒在地:“呃!”


    膝盖和下巴重重磕伤,手腕似乎也扭到一些,似乎没有,她身上疼的地方太多,分不清了。


    身后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近,哭天抢地:“千昙,你妹妹呢!怎么不见了?你把你妹妹送走了?你就想着和你妹妹过好日子是吧?你不要你妈妈了?我的老天爷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没良心的东西啊。”


    也许是身体太冷,慕千昙居然觉得身下雪地是温暖的,可她依然瑟瑟发抖,撑着地面爬起来,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睛,低吼道:“你别跟着我了,我没报警把你送进去就算是放你一马了!”


    来人终于走出暗色,走入她视野中。


    那是个暴瘦到没有人形的女人,头发蓬乱,掉的差不多,带着顶破帽子,牙齿几乎烂光,手掌与脸颊全是不知原因溃烂的暗疮。她笑笑,露出红烂的口腔:“千昙不是最疼妈妈吗?你怎么忍心就丢掉妈妈不管呢?”


    后背起了层冷汗,慕千昙眼中红色愈浓,声音颤抖:“你还要纠缠我多久啊?我的人生已经被你毁了,你就放过我吧!”


    女人没有回答,口角越裂越大。天地旋转之间,慕千昙头晕目眩,再定神时,她发现自己已跪坐在地,身下是那个从内里就已腐烂到无可救药的女人。


    而自己的双手,正扼在女人脖颈间。


    “我”手掌已感受不到活人的温度,慕千昙大脑空白,几乎要惨叫出声,却只是张开口,喃喃重复道:“我我怎么回事?”


    她嗓音突兀沙哑起来,双手火烧般剧痛:“我没想的我没有!”


    意识到某件事后,她头皮炸开,惊惶到想要逃离,却像是冻成一块坚冰,被按在原地无法动弹。


    本该腐烂在雪地里的女人缓缓笑起来,用口型一个字一个字蹦出:


    “你别想甩掉我。”


    慕千昙猛地坐起身。


    她脸色血色尽失,胸膛起伏剧烈,后背已冷汗蜿蜒。


    耳边是自己放轻的呼吸声,噩梦如潮水般褪去,犹如罩在头顶的黑布被一把掀开,身体也渐渐回暖。她僵硬坐着不动,好一会才恢复了知觉。


    向后靠在床头,她支起一条腿,勾起被子,又将被子拉到自己身上,把脸埋入掌心,压住了那阵极细的颤抖。


    真是够了。


    周遭很静,是傍晚时独有的安宁。如果孤身一人,在这个时间点睡醒,往往会觉得心中空落落的。慕千昙却仿佛被拯救了,她移开手,仰头叹出一口气,眸中冷色弥漫。


    我甩不掉你?


    有本事追到这里来啊,做鬼也不安生的混蛋。


    这觉睡得不安稳,额头一阵阵跳疼,但好在恢复些许胃口。慕千昙下床披衣,去楼下吃了点东西垫垫,两碗热茶与软馒头下肚,胃里彻底暖起来了。


    她叠起手巾擦唇角,向小二问道:“方才可有喝醉之人出来闲逛?”


    小二正收盘子,闻言回道:“客官,是有一位女孩,满脸通红,一溜烟就跑出去了,刚回来不久,又去楼上了。”


    不出所料,果然是发完一阵疯了。


    慕千昙点点头,起身往楼上走。要回屋前,她想起自己还未确认这脑残龙的双腿气穴开没开。


    这脑残龙刚才已出去疯完了,现下精力用光,应当是在呼呼大睡吧?过去看看大概不会被缠上。慕千昙犹豫一瞬,抬脚换了个方向,朝另一间房屋走去。


    门扇虚掩着,她伸手推开,就见两扇窗户都大敞,晚霞瑰丽,铺满整个房间,盈盈酒香中,穿着处处补丁宽袍大袖的少女,正以一种非常随性的姿势趴倒在地。


    怎么回事?喝死了吗?


    慕千昙进入房中,脚步踩在地板上,发出细细的吱嘎声,惊得地上树影摇动。她步入晚霞,在少女身前停下,提起裙摆蹲下。身来,颇有些嫌弃的两指捻住她衣摆,将衣服撩开。


    两条长腿修长匀称,交叠着,脚趾抵着地板,压出了红印。往前看一眼,人的确是睡得深沉,被掀了衣服还没能察觉,藏在一大片卷发中的小脸嫣红一片,酒气缭绕。


    趁她睡着,慕千昙将手覆在她膝盖上,缓缓注入灵力。


    不多时,几处圆形金圈从她膝盖,脚腕,以及大腿与腰部连接处浮现,还有一条流动着浅金色光点的气脉将之连贯,如有生命般呼吸着。


    气穴还是开了。


    应当是喝醉时出去疯闹时打开的。


    说不上是什么心情,慕千昙收回手。


    这便是让所有人都艳羡的天赋吧,真是生怕这脑残龙不能走向巅峰。


    她一开始还想着侵占女主成长线,可现在来看,就算是走同样的路,杀同样的妖,吃同样的药,也不可能达到她能达到的成就。


    拇指慢慢压过四指指尖,慕千昙眸中晦暗不明。


    “师尊”


    慕千昙眸光微凛,朝前望去,就见方才还呼呼大睡的少女坐起身来,睁着清澈又迷蒙的眼睛:“你干嘛呢?”


    “”慕千昙道:“你不是睡着了吗?”


    裳熵本就皮肤薄白,如今喝了酒,红的快要滴血,嘟囔道:“我感觉你过来了。”


    霞光于房内静静流动着,慕千昙道:“你知道你双腿气穴已经开了吗?”


    裳熵反应慢半拍,隔了会才小小的啊了声,抱住自己膝盖:“开了吗?”


    慕千昙道:“开了。”


    由于抱住膝盖的动作过大,脚尖离了地,裳熵向后倒去,脊背触地时四肢摊开。她吹起脸上的几缕发丝,叹道:“太好了,我能变强了。”


    轻轻咬了咬后槽牙,慕千昙长睫微颤,就要起身离开。裳熵又道:“师尊,你说话好难听。”


    慕千昙瞥她:“我说什么了?”


    “就是白天,在那个宴会厅里,你冤枉我,说我是害怕自己背人命债才不想杀人的,”裳熵两手揉揉眼睛:“我没有这样想过。”


    就知道这家伙事后要翻旧账,慕千昙嗤道:“是你要隐瞒事实,我只是猜测一下罢了。”


    裳熵道:“那如果我这样随便猜测你,你会开心吗?”


    慕千昙道:“我会揍你一顿。”


    “你看吧,”裳熵摔了摔手,不满控诉道:“一样的事落到你自己身上,你就不能容忍了。”


    少女脸边恰有半碗米酒,慕千昙将之端起来:“为什么幽怜梦那样对我,猜疑我,我没有立刻去找她报复呢?原因很简单,我现在确实打不过她。但你,我一只手就能按死,我为何还要容忍你呢?”


    裳熵噘起嘴,气哄哄道:“所以你还是在欺负我不够强!”


    她话语含糊,语调也有点东倒西歪,典型喝醉之人:“那我以后够强了,我就不会被你欺负了!我还能欺负你呢!”


    将酒碗一泼,米酒浇在少女脸上,慕千昙冷哼道:“你还想上天呢。”


    “你弄到我眼睛里了”裳熵用手拍脸,拿袖子吸去酒液,口中喋喋抱怨着:“这样好危险,眼睛是很重要的,万一坏掉我还怎么还看东西呢?”


    多金贵,浇一下酒还能浇出什么事。


    慕千昙不想理她,手撑上膝盖,就要离开。


    少女忽然偏过头来,抓住她裙摆,眼里水光粼粼:“师尊,你让我好难过。”


    第69章 你也要消愁吗?


    比起方才的控诉,这嗓音陡然弱化许多,含着几分委屈,不似要得到回应,只是想向喜欢的长辈撒娇。慕千昙知道她会疯会闹,不知她醉后还有这一出,微敛眉头:“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裳熵侧身过来,手指把玩着她的裙摆:“师尊,你不能对我温柔点吗?”


    慕千昙道:“你为何总让别人来适应你呢?”


    “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裳熵摇摇头,身体过热沁出了热汗,让几缕黑发黏湿在脸颊边:“我就是因为我很喜欢你的,我想对你好,但你对我太差了,我就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了,感觉很乱”


    梦中的大雪还未从脑海中完全脱离,慕千昙还觉得有点冷,瞥见就酒坛边还有几只空碗,便拿来一只,倒了点醇香米酒:“你既然觉得我对你不好,还喜欢我,是哪里有毛病吗?”


    扪心自问,如果有人像她对裳熵那样对她,那她绝对难以承受,要么全然不理会,要么明确打一顿后不相往来,根本不会有任何交友或加深关系的想法。


    不过人家毕竟是女主呢,脑回路与常人不同也能理解。


    因女人的移动,裙摆也从手中划过,如流水般握不住。裳熵蜷了蜷手指,低声道:“你身上有我没有的东西,我很喜欢那些。”


    慕千昙道:“智力吗?”


    “啊呀!你好烦!”裳熵张牙舞爪,气愤难平,翻身趴在地上以头抢地,砰砰连撞数下,才泻力趴下:“我也有啊!”


    慕千昙道:“有,但不多。”


    裳熵脸颊鼓起来,犹如肥肥水蜜桃。她捂住撞疼的额头,气道:“我头疼。”


    酒液入口顺滑,米香流过唇舌,味道很不错。慕千昙扶住地板,缓缓坐下:“你自己撞的,怪谁。”


    捂头打滚的少女哼唧半晌,再次安宁了。


    睡下片刻后,她又惊坐起,嗓音含糊:“我还是认为,你,你真的太凶了!而且你说话,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慕千昙道:“哦。”


    “我有一个朋友曾讲过,张口说话前,要深思熟虑。”忆起从前,裳熵的口齿流利许多,认真道:“她跟我说,三言两语亦是三刀两剑,杀人不见血,人人掌有此般凶器,须得小心为上。”


    慕千昙抿了口酒液,嗯了声。


    裳熵自觉说了句很有道理的大话,面前人应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才对,没想到只换来一个轻飘飘的嗯。


    她气道:“你就不能多说两个字吗!师尊!”


    慕千昙道:“不能。”


    裳熵磨牙捶地板,一而再而三被忽视,心里鼓胀的泡泡越发膨胀。她嘀嘀咕咕道:“我脑袋有时候,还挺清醒的,我做事之前就会想想,如果有人这么对我,我会难过的话,我就不会这样对待别人了,你怎么不这样呢?”


    慕千昙淡淡道:“想太多脑子会疼。”


    裳熵道:“那你肯定从来都不疼。”


    从碗沿抹了点酒液,于指尖凝结成冰,曲指弹射砸向少女额头,慕千昙道:“我是不疼,我能让你疼。”


    头上又挨一击,裳熵本就被米酒泡到含糊的神思,在一砸一弹间散了个干净,晕晕乎乎还不忘抱头道:“你就欺负我吧,欺负我,我都记着呢!打我们头一回见面,我就记着呢!你把我当猪挑,你把我打进墙里!哼,没想到吧,都在我脑子里呢!”


    慕千昙偏头看向窗外:“了不起。”


    裳熵哇哇大叫:“你!你!你就这样不管我吧,等我长大,我一定要把你”


    她此般突然停住,慕千昙问:“把我怎么样?”


    裳熵动动喉咙,放下手重抱住膝盖,将下巴点上去,翻眼瞅她:“咬你。”


    慕千昙微挑眉尖:“那我还能由着你长大吗?可要斩草除根了。”


    将碗换了只手拿,右手食指微勾:“滚过来。”


    “不过去!”裳熵大吼一声,身子往旁边倒下,像个瓷娃娃滚到了女人身边,薄薄后背撞上她腿,明明是自己滚过来的,还要疑道:“咦?地板是斜的?”


    慕千昙探下右手,圈在少女细长的脖颈上。


    充满霞光的房间远去,黑暗噩梦重临眼前,大雪砸在头脸,那么轻如纸片般的东西,却让她肌肤刺痛。


    僵持的时间太久,手指,手腕以及小臂,都因维持一个动作凝固到麻木。她急促喘息,肺间火烧般剧痛,面对着被自己亲手扼断的人生张皇无措。


    寻找着梦境中的力度,慕千昙缓慢收拢五指。


    她脑中骤然闪回,想起在那个破筒墙角中,第一次看到妹妹的场景。


    小女孩还没有动物园里的猴子健康,脚上穿着脱鞋,一头扎在垃圾堆里,手上缠满了碎布条,身上衣服洗扯到变形,还是一团脏污。不像是人,更像是垃圾堆的一部分。


    听见来人,小女孩扬起沾满汗水与污泥的脸蛋,瘦巴巴,像外星人:“姐姐?我哪有姐姐?”


    被小女孩领着上楼,她窝在垃圾堆里捡来的木头沙发里,发了一天又一天的呆,才见到那位传说中的母亲,一个被酒精麻木到眼白浑浊,鼻头肿大的女人。


    彼时,那位妹妹正在厨房里拆开偷来的外卖,倒出炸鸡,用手指沾酱往嘴里填。而母亲在电视柜上砸碎酒瓶,歪倒在床睡的不省人事。


    意识到自己往后要与这帮人一起生活时,她把自己无限缩小,要顺着沙发缝里掉进永不见底的深渊,心中又升起热气球一般巨大而鼓胀的绝望,随时要在湛蓝天空中炸裂成漫天碎片。


    不要啊。


    别这样对我。


    “师尊”


    手腕处被两只手抓来抓去,慕千昙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觉间催动了手腕间的聚力金环,在灵力加持下用力过大,掌下少女已喘不过气来了。


    裳熵挣扎着,在她撤手那刻重新呼吸,胸腔鼓起。她咳嗽几声,迷蒙问道:“你真要杀我啊。”


    慕千昙微愣半晌,冷道:“滚开。”


    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是被打的那个,还要被骂滚开,裳熵道:“你好善变,阴晴不定的。”


    手背在方才的用力下,鼓起一层薄薄青筋,慕千昙张开手掌又收拢,才让用力过度的肌肉酸疼渐平。她道:“滚,听不到吗?”


    裳熵捂着紫印浮现的脖颈,小声道:“滚呗,说滚就滚,我会滚,你还不会呢。”


    她滚到一边,又抱膝而坐。


    日落霞光将要被夜色吞没,最后零落在女人身上,给她冰蓝色衣裙融了层橙色光晕。


    她目光朦胧而放远,睫毛如鸦羽,遮掩着眼里光泽,葱郁手指撑在碗下,将碗沿一次次挨向下唇,喝得慢而文雅。


    脑中乱七八糟胡乱飞溅的无数念头,在凝视那女人的过程中被放缓,沉下来。裳熵脸上红晕未褪,静静看了会,才道:“师尊,以后我变厉害了,你会多多看我吗?”


    多用正眼看她,不要忽视她的话语,她的需求,多多回应,多多交流。


    真是喝醉了,说话不着边际,想一出是一出。自眼角刮她一眼,慕千昙道:“我看你干什么?”


    裳熵道:“就是,你看着我,夸夸我,说我很棒,我之前学写字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夸我的”


    慕千昙道:“他们?”


    似提起不愿回忆的往事,裳熵小脸很快垮下来,埋进膝盖里,闷声道:“师尊,其实我杀过人的。”


    这倒是新鲜,慕千昙没作声,等她自己说话。


    裳熵沉默片刻,才开口道:“那会我只有三岁,在我好友的*餐馆里玩,一直都挺好的,后来有天,店里来了个赖皮人,特别坏,自己往饭菜里面加了东西,说我朋友的店不干净,给客人吃坏菜。”


    “我很生气,太生气了,脑子里很乱很乱,感觉有好多人在吵架,我都听不见他们说话了!结果,我就做了错事,我撞了她,那个赖皮人摔倒了,磕到脑袋,流了好多血。”


    “我朋友吓坏了,去试赖皮人的呼吸,没有了。她儿子跪在地上哭,说全是我的错,要我偿命。我说怎么可能,我没错,都是他们先来没事找事的,丢命了算她倒霉!而后我好像看到”


    那大概是个惊恐的画面,裳熵缩得更小了:“我看到那个赖皮人蹲在我面前,冲我笑,还对我说话。”


    慕千昙道:“她不是死了吗?”


    裳熵发抖道:“是,她死了,但她还对我说话她说”


    她动了动喉咙,低声道:“她说,小小年纪杀性颇重,不知悔改,命中带煞气,早晚会克死身边人!”


    这阴惨惨之气学得很有感觉,让听者耳后也刮起阵阴风。大抵是日夜都在回想,才能把每个字的腔调都记得这么清楚。


    慕千昙稍微有点明白她为何不愿杀生了,无非是害怕积攒的人命债会克煞身边之人,不由得嗤笑道:“这种话你也信。”


    裳熵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般,扑腾手脚道:“可是,可我就是什么都没有了,我就是一个人了啊。”


    慕千昙看着她,在心中问道:‘她什么意思?’


    李碧鸢大概是在摸鱼,把耳麦戴好才重问什么,得知刚才之事后,翻起原著:‘是有这个事,你之前老是不想看人物相关剧情,忽略了好多内容吧啊好我不废话,我看看啊。’


    片刻后,她道:‘我简单的给昙姐您总结下,辛苦您支起耳朵听。女主刚从山里蹦出来时,处于一个未开化状态,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甚至连自己是人都不知道。而她最起初的生命里,会遇到三个尤其重要的人。’


    ‘这三人养着她,同时也塑造了女主的人格与三观,是她见识这世界的眼睛,耳朵,以及认知渠道。而这三人都是世俗意义上的良善之人,仁义之人,高尚之人,所以你现在看到的女主是这个样子。’


    ‘而女主为何会离开那里,自己跑到一个小村庄,又遇到了你呢。’


    ‘是因为那三个人,一人重病,一人惨逝,一人枉死,没有一个善终。她难以承受面对无人的故土,才偷偷溜了。’


    听完这一段,慕千昙道:‘怪不得。’


    不愿杀生,并非全然怜惜生命,更多是不愿背上克煞之气。


    可惜这脑残龙不懂,那个赖皮鬼魂就是最普通的鬼,凑着一点刚死的怨气化形,向害死自己的人诅咒,但她没有力量,说出的话根本没有效力,也不会有作用,都不需要谁来镇压,到阳光下走几步就消融于无形。


    会把这种鬼魂的话放在心上,还战战兢兢奉为圭臬,原来是确然发生过好友惨死之事。


    她那时极幼,三岁年纪,盐和糖还不一定能分清,是是非非更加难以分辨,加之还不懂仙法,更不懂鬼魂诅咒,就信以为真,觉得是自己杀了人,才导致好友一个接一个离去。


    双手揪住耳朵,裳熵低落道:“如果我做了坏事,带来坏结果,我认。那我做好事,也还是坏结果,我怎么办呢?我本不想说的,但你那样想我,让我很难过,我不得不说了。”


    “我从不怕冤魂,也不怕鬼,更不怕谁来找我报复,可是,”裳熵又向这边挪了挪,轻声问:“如果那些鬼想害的人不是我,而是我身边之人,我要怎么办呢?”


    慕千昙一时间无话可说。


    在最柔弱之时受到最深重的伤害,导致有些人一生都无法抹除幼时的阴影,而一个人的种种观念往往在童年就被确立,自然刻骨铭心,并形成固定思维,没那么轻易扭转或拔除。


    在被逼到绝境,遇到具体的某件事之前,不可被话语撼动,说什么都没用。


    指尖在膝头轻敲,她问道:“你抓老鼠是为了攒功德?”


    裳熵点头:“是,我攒的足够多了,这样我就可以做一点点坏事。不过更重要的是赚钱,我得养活我自己。”


    她手往兜里一模,无比悲伤道:“现在我是穷光蛋了!”


    慕千昙道:“活该,那些赏金数目不小吧,你不如果不给那老奶奶,不是摇身一变有钱人了?”


    裳熵道:“可是她比我更需要,就算我手里没钱,我还有你呢,师尊肯定不会饿死我吧。”


    那女人饮酒不语。裳熵提高声音:“师尊,你不会不给我饭吃的吧。”


    慕千昙道:“你去天虞门抓老鼠挣钱吧。”


    裳熵垂头丧气:“好吧。”


    一碗酒见了底,本就热乎的胃里又添了把火,驱走四肢寒凉。慕千昙拎起酒盏倾倒,米白色酒水流入碗中,她面色平静:“那鬼魂瞎扯,杀人就要克死身边人,天下可没有这种”


    到此正是一碗酒,她抿了口,话顿住。裳熵等不及,补道:“天下没有这种坏事吗?”


    “不,天下没有这种好事。”


    慕千昙回望她:“如果真有这种命格,那讨厌谁就和谁交朋友,杀了一个仇人,其他仇人还会被克死。你自己动脑子想想,这难道不是美事吗?简直是完美复仇。”


    往常也不是没被安慰过,裳熵总说服不了自己,可第一次面对这种论调,好像整个人都颠倒了。她脑袋晕乎乎的:“是这样吗?”


    慕千昙道:“是这样。”


    有限的思维到此梗死,裳熵整张脸红透,显然脑部过载,甩头不想了,往后一趟,摊开身体。


    默默躺了会,她也翻身给自己倒了杯米酒,伸长胳膊要和慕千昙干杯,奈何女人不理她,只好隔空磕了下,捧着小口喝。


    思绪乱飞的脑袋瓜不知又想到哪里,她问道:“那个温家小姐,她为什么要杀掉银蛇啊?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不早点逃跑呢?在没有温小姐的时候逃跑,应该比现在容易吧?还有还有,她娘亲为什么会这么着迷一首戏曲呢?有那么好听吗?”


    “你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慕千昙不耐道:“温榆杀掉银蛇纯粹是疯了,疯子的脑回路谁会懂。至于她娘,还能怎样?唱戏唱了一辈子,以为自己也是戏中人玉宴,迷信爱情,结果现实并不如意,认知崩塌,也疯了。”


    “这样啊,可她被伤害了那么多次,不是早该看清那个温武不是好人了吗?”


    “因为她在自我欺骗。”


    “自我欺骗?”


    “她已进入婚姻,付出了那么多成本,哪能就此停下?只能欺骗自己爱情依然伟大,可以平定任何困难,也必须这么相信。否则,她牺牲的感情,青春,包括自己,都牺牲给什么了呢?她有勇气否认自己过往的人生,承认全盘失败吗?”


    “但她最后也骗不下去了,所以就放弃了。”


    霞光早已彻底消逝,屋内没点灯,只有一片月色薄纱。慕千昙的声音也如那月色般无温:“不懂悬崖勒马,自然粉身碎骨。”


    屋中静谧,裳熵舔着碗底,沉默片刻后,开口道:“那她应该怎么办呀?”


    “还能怎么办,该认清自己遇人不淑,当断则断。”慕千昙端起酒碗,语气陡然冷冽:“不过,若是我,真走到必死的最后一步,定然不会独行,还要带着那姓温的一起下地狱。”


    裳熵思索:“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会带温榆走掉。”


    慕千昙道:“可惜,我们都不是她,个人的命只能掌握在个人手中。”


    “我好像明白了,”裳熵又举手:“我还想问问,你去那个青竹园,为什么那么人都听你的?那明明是他们的场地,他们还有那么多人,就算你最强,也不可能一下打翻这么多人,他们怎么还胡乱说谎呢?”


    慕千昙道:“你应该少问点为什么,怎么办。一味听别人说,自己不去想,是弄不明白的。”


    裳熵道:“我想的不一定对。”


    慕千昙瞥她:“我说的一定对?”


    裳熵道:“我喜欢听你说。”


    慕千昙收回目光:“我欠你的?你喜欢我就要说?”


    她碗中酒已下了一半,裳熵眼疾手快,拎了酒坛过来,边咬着下唇眨眼,边给她满上,一副手脚麻利以她为尊的跟班样:“话说多了,你喉咙疼不疼?猫官给师尊倒酒。”


    也许是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隐秘喜好,亲眼看着未来会脚踩全世界,被作者放在心尖去捏塑的主要人物低声下气来服务她,心中就是说不出来的爽快。


    慕千昙赏脸抿了口酒,才道:“对待长辈,该用您。”


    裳熵殷勤道:“猫官给您倒酒!”


    慕千昙嗤笑一声,这才慢悠悠道:“你看他们都站在青竹园里,人是不少,但心可并不在一起。官是官,民是民。凡人是凡人,散修是散修,各怀鬼胎,各有目的。不能确定旁人心思前,他们哪敢出头?”


    “顺应着我的,还有可能被我看中,带走提携,一飞冲天。当众戳穿我的谎言有什么好处吗?常人不会把自己置于如此不利的境地。”


    裳熵皱巴着脸,放下酒坛,挠挠头:“好吧。”


    她晃了晃腿,眼见女人酒碗又见了底,赶忙去续,顺口问道:“你怎么喝这么多啊?你也要消愁吗?”


    第70章 一起训练体能。


    指尖轻点着碗底,慕千昙道:“不是说了让你用您?”


    “好吧好吧。”裳熵从善如流:“您也要消愁吗?”


    吹了吹酒液表面,泛起一道道细小涟漪,慕千昙轻声道:“酒还不错。”


    裳熵应和道:“我虽然喝不明白,但是我也觉得不错,特别香,一点都不难喝。”


    稍微岔点话题,她脑子里便乱做一团,再想不起来方才问过什么。拿脸贴在地上,她越过窗棂看向窗外摇动的树海,食指晃晃悠悠,点在每棵树的树顶尖:“其实,我不想杀人,也不只是那个原因。”


    她回忆起什么,眸中现出憧憬:“我见过小孩是怎么出生的,母亲肚子鼓起来好大,好几个月之后,就要生了,那么辛苦,那么危险,把小孩生出来。那些孩子刚开始就这么一点,好可爱,就这么大”


    她仰头看女人,两手共同圈成个圈,差不多只有大腿粗细:“一点点大。”


    慕千昙扫了一眼:“这么小的应该是狗崽。”


    “不,是人!”裳熵用力摇头,又叹息道:“他们出生时都差不多,怎么长大后,有些人就变坏了呢?”


    慕千昙道:“生而不养,养而不教。”


    裳熵道:“是这样!他们爹娘都不教的!就让他们坏着长大。而且,而且我感觉,嗯怎么说呢?”


    她有千言万语想说,但碍于表达能力,没法直接说出来,只能抱头苦思冥想,搜肠刮肚。半晌后,才试探着道:“我做好一只鸭子,如果放在那里不吃也不管,就会变质,臭烘烘的,说明死去的肉会变质对吧,但我发现,人也会。人都是一块肉,活人就是活着的肉,平时不会有事,但如果心坏掉了,就算活着也会慢慢腐烂变臭的。”


    慕千昙低敛眉目:“说的什么东西。”


    “什么啊!我觉得还是有点道理的吧,你都不认真听!我不说了!”


    裳熵趴好,愤愤睡觉。


    睡了一会没睡着,抬头去看。


    屋里仅有月色流淌,朦朦胧胧,清冷如霜。那女人过于纤薄,快要融进月色里流逝了。裳熵心中一突,劈手抓住了她散开的裙摆,忽然道:“我觉得生命很美。”


    又来犯病?慕千昙莫名道:“嗯?”


    裳熵指向窗外:“你看那边,每一棵树,每一只蝴蝶,每一朵花,能够诞生于世,能够长大,都很不容易,也很美丽。我亲眼见过破茧成蝶,也见过花开,生命绽放的时候,就要更加美丽了。”


    “”慕千昙抿了口酒,问道:“那你见过捕食吗?”


    裳熵微愣。慕千昙又道:“你见过的那些美丽生命,一定是消耗了其他生命才能活下来,并维持这些美丽的。”


    清风刮过森林上方,引起深绿拂动,悉悉沙沙。裳熵道:“是这样喔。”


    看似美丽,实则残忍。她心里总有哪处膈的非常难受,便直接捧起酒坛喝了一大口,那些混乱思绪统统消失了,只剩下空空茫茫的一大片。


    旁边喝过酒的少女浑身热烫,隔着一段距离都感觉到她要烧起来了,慕千昙冷道:“明天准备回宗门,你要是起不来,就自己留在这吧。”


    裳熵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她一腔热火无处发泄,女人看起来像块冰,如果能靠近的话大概很凉爽,但更有可能是被打一顿。裳熵犹豫片刻,还是站起来兀自甩动手臂,冲出窗户往下跳去,重重摔在地上,惊起无数飞鸟。


    慕千昙:“她在干什么?”


    李碧鸢道:‘嗯醉龙打醉拳,不要与喝醉之人计较。’


    此处仅仅是二楼,摔下来也不会怎样。裳熵大头朝下,啪叽着地,脑子摔得清醒些。望着天边柔月半晌,爬起来准备回去,忽见泥地路边一株芳香四溢的蓝色小花,还栖了只蝴蝶,顿时心中雀跃,顺着墙壁又爬回二楼。


    扒住窗棂准备叫她来看,裳熵刚叫出一声师尊,刚伸出的手又缓缓放下了。


    屋中唯剩酒碗,人已不在。


    第二日睡醒,慕千昙去楼下吃了早饭。粥喝一半,那边裳熵才从楼上晃下来,看样子是一宿没睡,少有的精神头不佳,刚坐在桌前,就把头往桌面一撞,睡死过去。


    咽下口中粥,慕千昙睨她:“我数三声,不起来你就自己走回宗门,一,三。”


    “啊!”裳熵惊回魂:“耍赖!”


    慕千昙道:“给你十分钟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吃完早饭就出发,我不等你。”


    知道这女人一向说到做到,说不等就不等,裳熵只好迷瞪着眼,看也不看就掐着桌上包子往嘴里塞,脸颊鼓起大包,凑着稀粥咽下去。


    一盏茶时间,刚吃完五笼包子,三根油条,又趴在桌上哀哀嚎叫一会,才让女人同意给她打包,兴冲冲拎着美食坐上白瞳背部。


    飞上高空之时,身下东城越缩越小,但依然可见街上多了几道流动人影。应当是官府已公布了艳尸被擒的消息,在家憋了数月之人终于可以出来透透气了。


    裳熵咬着包子,感慨道:“虽然没有在这里呆多久,但是好像已经有感情了,我都有点不舍得。”


    慕千昙端正坐于鹤背之上,冰蓝色长裙铺开,发丝被风卷动,撩过那张薄玉般的面容,无端冷清。她启唇道:“容易产生的感情也容易消逝,飞出十几里地之后你就该忘了。”


    裳熵道:“才不嘞,我会长长久久的动心。”


    慕千昙不作声。裳熵又问:“对了,师尊,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两天大概是有点累,昨天刚换过药,感觉也没好多少,只能回去慢慢休养了。慕千昙掀掀眼皮:“没死呢。”


    “哦”


    在天上飞了几天,终于回到宗门,文武试炼后上下都已步入正常轨道,和出走前一样人流不多,山间静谧流淌于宗门每处角落。


    按照往常,慕千昙会习惯性去蓬莱殿找盘香饮说说近况,不过这次出来并非带着任务,自然也不需要汇报什么,就免了这流程,直接飞回狭海。


    不过,却在苍青殿前看到意料之外的人。


    收鹤下落,慕千昙看着院前女人,微怔:“掌门?”


    站在那个薄石头椅子面前的,正是盘香饮。


    大概是刚从殿中出来,她身上只穿着件垂至脚踝的白色轻衫,衣上绘有昂首展翅欲飞的白鹤,腰间用条黑带子系上,垂下两粒红珠,显得随性许多。


    双手负手,独立于几箱伤药食物边,她回眸望过来:“回来了?”


    这次出去会被发现,慕千昙并不奇怪,但实在没想到,盘香饮居然会来着苍青殿抓她,摸不准她心情,只简单应道:“嗯。”


    盘香饮轻笑道:“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是离家出走吗?”


    她脸上有少许岁月痕迹,眼角几缕细纹,眼眸沉稳而包容,说话缓慢带笑,仿佛在教育一个不听话生气的小辈。若是其他人有这种猜测,慕千昙已糊她一脸了,但面对这位也能挥挥手拍死自己的人,该低头时还是会低头。


    “没,就是带徒弟出去历练了。”


    把旁边人拎出来,裳熵鞠躬道:“见过掌门。”


    盘香饮道:“嗯,精神不错。”


    裳熵咧嘴笑开,忽见女人身后的大树下,自己随手搭的灶台焕然一新,欣喜道:“哇!掌门你真是大好人!”


    她飞奔去灶台旁边,抱起地上一捆粗细均匀的新柴,摸摸光滑的灶台表面,把头埋进崭新大锅中,对着锅盖猛敲一下,嘈杂响动。已经开始想象能在这里做什么菜吃,兴奋不已。


    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的手笔。慕千昙道:“掌门,其实不用的。”


    盘香饮却是道:“你要好好吃饭,可别在这种事上让我操心了。”


    感觉有几百年没听过这种话了,慕千昙微微避开视线:“我在吃。”


    盘香饮问道:“给你的伤药有用吗?”


    慕千昙道:“有,多谢掌门。”


    没等来女人说话,慕千昙将视线转回去,才看到女人眼中略带调侃的目光,只听她无奈道:“还在生气啊。”


    慕千昙噎了下,这是把她当爱置气的几岁小孩了?立即道:“我没生气。”


    对卷阁中,形势不利之下,她才借用了点盘香饮对干女儿这个称呼的怜悯之心,装作不被信任的委屈,效果很是不错。


    但谁能想到,盘香饮居然这么认真,先是愧疚之下送伤药,这会又开换灶台,还认为她出去办事是离家出走。难道原主就是这样的人?才会这么顺畅的联想吗?


    得赶紧制止这奇怪局面,慕千昙觉得问题还是出现在称呼上,便道:“真的没有,您对我多好,瑶娥是知道的,心中对干娘只有感激,没有旁的。”


    也不知信没信,盘香饮嗯了声,抬起手来:“让干娘看看你如今身体状况如何。”


    慕千昙没多想,拽回点袖子,送去一只手。盘香饮三指按在她脉搏,骨节均匀的手指移动片刻后,她道:“你晓得自己身体很差吗?”


    这真是不留情面直言不讳了,看来情况实在不容乐观。


    不过这种事,慕千昙自己当然清楚,时不时头疼脑热,动不动虚弱喘咳,要拉大弓还得借助法器,完全不像个还算强大的殿主。她都知道,但被人当面说出来,还是有种难言的羞耻,辩驳道:“我后面会练的”


    捕捉到这具细若蚊吟的话语,盘香饮道:“正好,我这次找你,就是有这个意思。”


    慕千昙:“嗯?”


    盘香饮道:“等你伤好之后,我打算安排你和其他几位殿主,一起训练体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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