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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81章 动物园啊


    戏团之人已全部来到,发现地上尸体惨状,皆是满面土色,惊惶无措。有跪地垂泪者,也有不信悲剧者,跪在尸体边一遍遍确认胡胜呼吸,向四周茫然张望:“怎么会这样啊,晚上还好好的。”


    慕千昙说出了刑侦剧中的经典问句:“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那人循声望来,见是位陌生女子,并非官府人员,本不想与她多说。可女人眸光剔透沉冷,竟让他感到压迫,回答自动从口中挤出。


    “差不多戌时,我们一起在副团长那里吃饭。团长喝了点酒,吃完就回去了。还说明早要赶路,叫我们不要玩太晚,抓紧补觉。当时大家都在,都看着的。”


    几人应和着:“对对对。”


    慕千昙重复:“在副团长那里吃饭?”


    “是在我那,”胡忠似极为悲伤,颤抖着唇吐出四个字,又抿唇整理情绪。须臾,才揉着额头道:“我们戏团经常表演完聚餐,习惯一起吃了,赶路途中也是。”


    慕千昙偏头:“谭雀。他说的对吗?”


    听此一问,胡忠那悲伤表情裂开缝隙,转瞬又弥合。他毕恭毕敬道:“上仙,我是副团长,您有想问的,问我就行。”


    分明有更高位的人在此,却去向团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卒求证,摆明了是不信任他,稍微心高气傲之人都会不满。慕千昙无视他情绪,问道:“你是副团长,那这位是谁。”


    她下巴向旁边一点,指的是胡胜亲儿子胡辛树,他分明与死者最有关系,却没人想得起来他似的。胡忠正要开口,就听女人道:“没让你回答。”


    当那么多人面,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男人似听见周遭笑声,神色几番变换,握紧拳头,似要爆发。裳熵警惕起来,候在他身侧,唯恐他突然对慕千昙动手,虽说他绝无可能伤得了她。胡忠有所察觉,最终还是沉寂下去。


    谭雀反应也快,知道这是问自己,便回道:“他是管账务的,哗哗哗数钱那种。团长说是从小就身体不好,所以就不表演,不上台,也不训妖的。”


    光看胡辛树面色,都能看出这是位久病缠身之人,真如辛勤生长的树木,却从根处坏了,才如此干瘦疲弱。


    正常情况下,戏团不是那么容易进的,谭雀之所以不费劲就加入了,就是凭着铃铛公主的治疗能力。多年以来,胡胜为了给儿子治病遍寻郎中,多荒谬的乡间土法子都试过,倒是没试过用妖来治,也就收下了她。


    “上仙”胡辛树才将将从亲人之死的痛苦中翻熬出来,颤颤巍巍站起身,虽是虚柔之声,却又铿锵有力,拱手道:“还请您帮在下寻到杀人凶手,若能将他绳之以法。在下小有储蓄,愿全部奉上。”


    周围已有人脸现不忍。慕千昙平静道:“全部是多少钱?”


    胡辛树掀开外衣,解下腰间布袋,紧走几步,双手奉来。慕千昙拿入掌中,掂了掂,半袋子都鼓鼓囊囊,不算多也不算少,应当是他自己存的钱,和戏团无关。


    “行。”慕千昙答应着,毫不客气收下了。


    ‘等下!’李碧鸢差点喷了:‘原著男主没收这个钱啊!还有你的台词呢?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呢?你不是君子吗?’


    ‘他没收我就不能收了?还君子,’慕千昙嗤道:‘偶尔是,现在不是。’


    ‘啊等等’李碧鸢狂揉太阳穴,试图与她同频:‘但这笔钱是病人的,有可能是人家的救命钱啊?收了没关系吗?’


    慕千昙道:‘他们不是马上去壶城表演吗?到时候就挣回来了。’


    李碧鸢道:‘啊这这这’


    ‘少废话。’慕千昙把钱袋收起:‘这种角色只会出现几次,书里没写过他结局,能不能治好都难说。治不好钱不就浪费了?但到我手里却能改善我的生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路人角色的钱,不要白不要啊。


    李碧鸢哑火了。


    而围观者有人低声讨论着:“戏团这么挣钱啊。”


    “再挣钱也是与非人为伍,早晚要出事的。”


    “你瞧瞧那个,黑猴子,多吓人啊。还有那个青蛙,那么大一只,粉色的,你见过吗?”


    “没见过,不会吃人吧”


    “闭嘴,”慕千昙向后看了眼,后方人霎时噤声。她环顾一圈:“所有人都来了?”


    有位举火把的伙计道:“都来了都来了,那边人都过来,上仙要发话了!”


    慕千昙道:“点点名,看有没有少人。”


    人群聚拢,火把兄是西间客的伙计,便只点自己这边的。那东道主处牵头的是位黑脸汉,也扯着东边诸位清点起来。连客人名字都一一对应,最终排查出,西间客少了一位小二。


    黑脸汉登时喷道:“果然是你们西边犯的事,是养伙计还是养小偷!方才还想赖别人,真不要脸!”


    火把兄拍腿道:“客人是你们那边的,吃住都在你那里,怎的会与我店里伙计有关,他肯定是睡懵了没听见响,我现在去楼上叫他!”


    他说着就跑回店内,上上下下都找了遍,出来时满脸恍然,显然是没找着人。黑脸汉道:“你还有啥话好说?就是你家杀的人!”


    这罪行太重,火把兄差点被吓弯膝盖。慕千昙问道:“少的那位是谁?”


    火把兄赶忙答:“是叫张白,那是个好孩子,性子也水软,不可能做这档子杀人越货的事啊。”


    黑脸汉道“切,你们家的人,当然护着。但我见他今天出来迎客,一猜便知,他肯定是瞧见这伙戏团进了我家店,他心中不平,又看见别人钱袋眼红了,才糊涂出手的!”


    原来是傍晚时夸裳熵好看那位。火把兄百口莫辩,只得急道:“但客人是你们家的,我家人怎会跑你家去犯事呢?”


    在这样吵下去,无休无止。


    慕千昙揉揉鼻梁,烦得不行。


    原著中,江缘祈抓住这破案机会,在裳熵面前那叫好好表现了一把,让裳熵打心眼里钦佩他。所以虽然早就看出最可疑者是谁,还是慢悠悠一步步来推证,把简单事情复杂化。


    而慕千昙就没有那表现需求,便拉快些进度:“找一下卧房,翻翻他行李还在不在。”


    店铺的名声与未来就在上仙手中了,火把兄立即答应着,不敢怠慢。找了几人一同回店,绕去后方卧房,翻找片刻,拖了东西出来。分别是一箱衣服,一箱杂物,与一个锁起来的小钱箱。晃一晃,里面还有响声。


    慕千昙拿过那小钱箱,用手扭开锁具,露出箱里内容,都是零碎钱数,应当是长时间一点点攒起来的。她道:“即是爱财到眼红,肯为钱杀人,便不可能连自己多年的储蓄就不要了,这荒郊野岭连匹马都没少,又能跑哪里去?”


    “对啊!”火把兄叫众人看:“大伙瞅瞅,都在呢。东西在,钱也在,怎么可能跑了。”


    黑脸汉不知如何回应,未有答复。众人静了又静,胡忠忽然道:“其实,我半夜瞧见过他。”


    慕千昙:“哦?”


    胡忠道:“饭是在我屋里吃的,有味道,我便开窗散散饭味,偶然瞧见对面那位小二悄悄往这边来,因不知他是想做什么,我就没出声。”


    他似是气愤,又叹息道:“若是早知道他要谋害义父,我定然不会视而不见。”


    “凶手是谁还没确定,你不必先给他定罪行。”慕千昙整了整袖口,并不看他,随意道:“你说你看到了,那你大半夜为何不睡?


    这副态度从刚刚起就让人不爽,胡忠忍住不发,抬起手臂,用力拽了拽黑毛猴。


    毛猴被勒到直吐舌头,口腔与舌上都伤痕累累。他道:“这就要去壶城表演了,我的妖宠近日状态不佳,我想多花些时间训练她,就很晚都未睡。”


    “怪不得,”慕千昙上下打量他:“衣服都没脱啊。”


    众人这才发现,这位副团长是在场人中,唯一一个穿戴整齐之人,应该是从未歇下过。


    这个发现激起细小波浪。慕千昙向后看了眼,火把兄眼珠一转,已明了女人意思,吩咐道:“去马棚数数,马要是没少,张白那孩子不可能逃走的,这最近的城镇光走也要走上好些天呢!”


    两边人都去数马。慕千昙用一种极其轻蔑的语气向旁边问道:“他说他练到半夜,平日也会这样努力吗?”


    戏团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是当人面,便只嗫嚅着说对不太了解。胡辛树想到什么,惊疑不定的望向他,开口道:“确实练的多,太多了。”


    胡忠立刻炸了:“你这是什么话?你自己练不了,还不让别人练吗?”


    胡辛树面色冷淡:“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们妖戏团并不以虐待妖物的方式来表演,你太过了。”


    黑毛猴快要被勒的喘不过气来。胡忠道:“这种时候你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这妖戏团是谁撑着你心里不清楚吗?要不是我,你们早垮台了!”


    胡辛树还未说什么。伙计们很快回来,纷纷报道,并未少马,这意味着张白根本没跑。


    胡忠额上微潮,有些站不住了:“虽说我看到了,但也不一定就是那小二干的与其在这疑神疑鬼,不如问问谭雀,你怎么发现的尸体?”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谭雀愣了愣,抱起铃铛道:“俺带俺家公主出来吃蚊子加餐,还吃了一只壁虎”


    胡忠道:“什么破公主,这理由别人能说服谁?该不会是你自己动了手,再假装大叫引人注意吧?”


    谭雀傻住,居然有人用破这个字来形容她世上最可爱的铃铛公主,不由怒发冲冠,破口大骂:“你骂谁?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骂俺家公主!长得跟个破口袋似的,屁。眼通嘴巴满口粪话,臭得屎壳郎都要捏鼻子走喽。”


    没想到她生气的点在这里,胡忠被这一连串脏话骂懵了。谭雀气急败坏,抬脚就要踹人,被裳熵死命拦住。正在这时,慕千昙道:“别愣着,再去找,既然张白没走,肯定是藏在哪里。”


    胡忠动动喉咙,还在挣扎:“何必这么麻烦。”


    慕千昙道:“你慌什么,怕搜出什么对你不利的东西?”


    胡忠甩着袖子:“你讲话要凭证据。”


    裳熵道:“我呸,你方才污蔑谭雀的时候,都没讲证据。”


    谭雀道:“就是!上仙和裳熵都说得对!俺和公主都赞成。”


    黑脸汉与火把兄带人各自去找,连草皮都要翻起来检查。胡忠简直要满头大汗了,而那女人依然平静如初,明明是看着他,却不达眼底,仿佛把他当做蝼蚁都不如的低微尘土。


    从刚刚起,就一直是这样胡忠眼中冒火,拳头捏的咯咯作响。


    不多时,黑脸汉在楼下水缸中找到了张白。他被打晕了,裤腰带是松的,应当是下楼方便时被人从后面攻击,后脑勺血肉模糊,背心衣裳都被血水湿透,曲着腿蹲在空水缸里。好在还有呼吸,也许能够救回来。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抬出,放到地上,眼巴巴望着那位黑衣女人,期盼她救人,可惜她一动不动。


    谭雀见状,抱着铃铛公主蹲下:“公主,快救救他。”


    铃铛张开大嘴,探出粉色长舌,一下下舔舐着张白后脑处,犹如在吸食脑髓。这画面对于普通凡人而言还是过于重口了,众人纷纷别过脸去,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也湿哒哒。


    没错过那男子憎恨的视线,慕千昙笑了笑,向前走了两步,俯身从胡胜衣领间捻起几缕黑色猴毛:“胡忠啊,比太不仔细了,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不是活该被人发现吗?”


    裳熵望着胜券在握的她,忍不住笑意满满,满眼亮晶晶。手肘戳了戳谭雀,她小声道:“快看我师尊!”


    那缕猴毛随风飘落,这本来也能找理由编过去,可胡忠已因那女人的蔑视怒不可遏,双眼血红,下一瞬便拔出腰间雪亮短剑,就要刺来!这时,胡辛树道:“忠哥!你还要一错再错吗!”


    胡忠一把推开他:“你给我闭嘴!都是因为你!我为团里付出那么多,从戏团啥也没有时就跟着他干,好不容易有现在的成绩,结果他要把戏团给你这个病秧子,凭什么?就凭你是他亲儿子吗?”


    胡辛树凄厉道:“我父亲早就说过你做事太极端,也一点都不在乎妖物生命,未来戏团在你手里恐出大事,这话不是应验了吗?”


    “放狗屁!找借口罢了!”胡忠挥舞剑锋,雪亮剑光在眼前晃来晃去,黑毛猴龇牙咧嘴,越看越是心焦。突然尖嚎一声,跳上他手臂,趁他没注意,把剑抢到手中,再挥手乱砍。一剑划破他喉咙,血溅三尺,轰然倒地,居然就这么死了。


    毛猴满身是血,尖叫疯狂着挥动短剑。周围人已在胡忠拔剑时就慌张退开,旁边空了一片。眼看剑就要伤到胡辛树,裳熵跳进去,一手握住剑锋,另一手盖在黑毛猴头顶,安抚道:“没事了,莫要着急。”


    她一遍遍安慰,掌心擦去黑猴脸上的鲜血,露出她脸蛋。黑眼珠里倒映着少女柔和的面容,喊叫声渐渐低下来,最终宁静。


    裳熵把短剑悄悄拿走,捡起剑鞘插回去。


    胡忠的尸体还在流血不停,双眼圆睁,不甘至极。若是如他所说,那么下手原因就不难猜到了。


    他应当是是饭后找到胡胜,想问问最终妖戏团归属问题,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一时酒气上头,对胡胜下了手。可杀完人才知道慌乱,恰好看到出来方便的张白,便打算栽赃陷害。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东西两家客栈关系极差,一点就着。他便将尸体放在大道中间,又藏起张白。被人发现时,两家必然相互争论,人多嘴杂,吵起来没完没了,就可以把这事先推脱出去,之后再趁乱把张白运走,便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了。


    而胡辛树身子欠佳,他事后再寻点理由夺权,妖戏团落在他手上只是时间问题。


    排这么一出戏,却没想到以这种可笑方式收场,真不知让人该说些什么是好。


    闹了一晚上,天边泛起鱼肚白。


    张白还没醒,但本来伤的就不是太重,现下情况稳定,应当是死不了了。慕千昙数落一遍众人:“有吵架的功夫,这点事早就办完了。”两拨人低头挨训,没有一个敢吭声。


    胡辛树收敛了两具尸骨,一行人凑钱多雇佣了一辆马车,去附近城镇买了两具棺材,先把尸体停在庙宇中,准备等从壶城回来时,再把尸体带回家中安葬。


    接着,众人继续向壶城进发。无论如何悲痛,已踏上的行程不能就此中断,老爹留下的妖戏团,必须要在壶城大放异彩。


    马车行驶在黄土路上,车轮吱呀吱呀,帘子被掀开,阳光充沛,车内亮堂,飘着悠悠茶香。


    从东西客栈离开后,慕千昙便自然而然加入了妖戏团的队伍,一同前往壶城。


    他们对上仙足够尊敬,把最大的马车让给了她,慕千昙欣然接受,终于不用驾鹤了,可以一路睡到目的地,真是哪哪都好。


    唯一不完美的,就是车内有点太像动物园了。


    “她叫毛丑。”


    黑毛猴正捧着桃子啃咬,铃铛正用脚摩擦着脸。争春站在裳熵肩头,红绸盘在她头顶,都歪脑袋好奇打量着黑猴粉色青蛙,像是第一次见到这些生物,颇为好奇。


    双手抚摸着毛丑头顶,裳熵不满道:“怎么叫这个名字啊?明明她很漂亮。”


    谭雀道:“好像是胡忠随口起的。”


    裳熵哼道:“他怎么不给自己叫胡丑。”


    谭雀道:“他不这么叫也是丑的!”


    两人抱着肚子笑开,在车上打滚,差点把茶几撞翻,好一会才停。裳熵揉揉眼睛,晃着脚道:“我也想去你们戏团表演。”


    好友要一起来玩,谭雀当然不会拒绝,开心道:“可以啊,你有鹦鹉,还有红蛇,你想表演什么”


    裳熵笑道:“我想表演毛丑那个,猴子吞剑!”


    谭雀惊道:“你要吞剑?”


    裳熵点头:“嗯嗯!不相信我会?咳咳,睁大眼睛了,看我给你表演一下。”


    谭雀赶紧正襟危坐,抱着铃铛公主全神贯注望来。只见裳熵仰起头,一手捏住剑尖,就要往嘴中送。忽然,一只黑色小毛手伸到她嘴前挡住。


    裳熵一怔,低头望去,却是毛丑丢掉了桃子,一爪挡住剑尖,一爪拦在她唇前,还摇摇头。仿佛是在告诉她,这样很痛苦,不要这样做。


    第82章 一点坏心思


    明白她意思后,裳熵展颜一笑,轻轻握住毛丑的小手,温和道:“不会痛的,你看好了!让我给你露一手。”


    毛丑抓住她的拇指,咧开唇齿,神情紧张。裳熵依然握着她,昂首张口,另一只手把刀尖缓慢往喉中刺去,到达一定深处后,她忽闭上嘴,牙齿咬住剑身,用力一掰,那剑便自齿关处清脆断裂。


    把剑尖嚼吧嚼吧咕咚咽下,剩下断剑接着往里塞,牙齿将剑身分割成一截一截。分明齿下是钢铁,她像是咬甘蔗般面不改色,直到最后一块剑柄也吃掉,张开嘴展示道:“看,没啦!”


    方才还放在眼前的短剑,转瞬间连影子都不见。谭雀也是*眼睛与嘴巴齐张,爬过来朝她嘴里看:“真吃掉了?怎么可能哇!”


    毛丑伸爪扯住她下唇,也挤着要瞧瞧,看见口腔与喉管深处,空空如也,哪里有短剑?她拍拍脑袋,又摸摸肚腹,不能理解剑去哪了。


    谭雀道:“你怎么做到的?”


    裳熵笑道:“与生俱来!所有东西我都能吃,厉害吧!”


    伸手高过头顶,谭雀不住鼓掌赞叹:“好厉害啊,俺没见过,新招!”


    毛丑拿来个新桃子,抵到她唇前,想让她再表演一次。裳熵先低头咬了口,才接过来,咔吧咔吧嚼吃掉,连桃核也没放过。毛丑惊讶抱头,仿佛整个世界被颠覆了,简直想钻进少女嘴里研究下她体内是个什么构造。


    “小毛丑!你扒拉我的嘴,你真可爱!”裳熵挠她痒痒,在她咯咯大笑着乱爬时,又拉起她的爪子陪她跳舞,玩过一通后坚定道:“我要把你的名字改掉,叫着忒难听。”


    她信誓旦旦说出这句话,想了半天却没找到合适的,转而问旁边那位:“你那有什么名字吗?好听点的。”


    这太为难斗大字不识一个的谭雀了,她严肃回想,严肃摇摇头:“没,俺起过最好听的,就是铃铛和翠花,已经用过了。”


    裳熵夸道:“这两个也是好听的。”


    只能靠自己了,想到一个,划掉一个,她抓耳挠腮想不出来,决定求助外援:“师尊!”


    车厢尽头铺着软塌,慕千昙就靠在上头,倚着车壁翻看咒法书。距离两人不算远,所有对话都不免听入耳朵,也知道她叫自己是想做什么。但这么点小事还要纠结,有够无聊的,就没答应。


    并未起身,裳熵一个翻滚滚到女人面前,拎起茶壶为她殷切倒茶:“师尊,毛丑的名字太难听了,我想给她改,但是想不出来。你能不能帮忙起个好听点的?”


    茶水满到杯沿,浅绿色叶片在水中打转,香气袅袅升起,而女人并没反应,气定神闲的翻了页书。裳熵咬咬下唇,轻声道:“师尊,你看过那么多书,肯定随随便便就能取个好听的,猫官在这等你开口呢。”


    她弯下腰,侧过脸,把手拢在耳边,表示自己正在无比虔诚的听取发言。谭雀也偷偷凑过来,躲在她身后。不知怎的,明明没被打过,但她就是怕这女人怕得很,一到跟前就不敢说话了,只能闭嘴等待。


    将书一卷,慕千昙反手抽在她后脑勺,没用多大力,却还是打得她低下头去,声音也很响,几乎响彻整个车厢。


    谭雀被吓得脖子一缩,替她嘶了声。裳熵眨眨眼,捂着头,又把耳朵递上来。


    手肘撑上茶几边沿,慕千昙边掸平书页边屈尊纡贵道:“毛丑难听,改成毛美不就行了?别来烦我。”


    给一只猴子取名,真是闲出花了。


    毛美,还真是随随便便取,由丑变美,看起来有好意义了,读着反而更奇怪了。


    从长发间隙瞧见女人完全不上心的模样,裳熵知道期待她为这事动脑筋是不太行了,便哼了声:“你不想,那我自己想。”


    拉谭雀回去坐着,再想再划,脑子却僵了,暂翻不出合适的,她便将此事搁置一边,准备等有想法了再取。


    毛丑则担忧望着她,揉揉她被打的地方,裳熵哈哈笑道:“没关系啊,那扑棱蛾子都没用力,一点都不疼。”


    把烦人精轰走,慕千昙却也没看书欲。望了,想喝口茶,却发现茶盏太满,端起时稍有歪斜便会撒水到手上。她虽然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没能好好坐下纯品茶了,也还记得倒茶不是这么个倒法。


    抬眸看了眼某位少女的背影,慕千昙低声道:“茶都不会倒。”


    拿茶盖撇去上面一层茶水,这才端起饮下。她把书盖在胸前,琢磨着要不要睡会觉,换了个姿势倚靠车壁,腰间有些硌。她低头望去,正是之前从胡辛树手里收下的钱袋。


    把钱都给了她,清晨时胡辛树想买棺材都没钱用,还是翻了老爹遗物找到值钱东西先当掉,才能够去打点。


    戏团之人实在看不下去,各自凑了点一起凭用,加上租马车,掏空了好几个钱袋,看过来的视线便不免带着些幽怨。


    他们心里会怎么想,慕千昙猜都能猜到了,无非是凡人把神仙捧敬上天,不让她们沾染尘埃,仙家帮忙却说收钱就收钱,一点都不出尘脱俗,也太不体谅凡人了,没有爱怜之心诸如此类。


    那些眼神她统统当没看到,只觉得钱包鼓鼓的,很安心。


    把钱袋摘下来,扯开来数数,数目还可以。但一想到这蠢龙去城里还得吃饭,很窝心。


    干脆让这戏团的人,也顺便安排裳熵的伙食吧,让他们也对女主之深不可测开开眼。


    正琢磨间,又听见那边两人在对话。慕千昙还没有很累,便撑开一点眼虚虚看着,等待着困意上浮。


    “她会变戏法。”谭雀把车底板擦干净了,才把铃铛放下:“不是俺教她的,是她自己的本领。”


    铃铛咕咕叫了两声,粉白爪子踩踩地板,始终保持在擦干净的那一片区域内,仿佛在嫌弃其他地方脏似的。


    慕千昙心道:一只青蛙都会有洁癖了,某条龙还喜欢在泥地里打滚。


    谭雀道:“你看好啦,公主,变!”


    铃铛张开大嘴,长舌曲起,弹出一枚铜币,一点铜色在空中飞转,升到最高处坠落下来,倒映在她那对漆黑眼眸中。时机到时,她抬起两只前掌啪的一声合十,把铜币盖在掌中。并保持这个姿势,后掌弹跳,转了半个身子。


    谭雀做了个仔细看的手势,俯身朝铃铛合十的前掌吹口气,等她再掀开掌时,那枚铜币已经不见了。


    慕千昙心道:怎么还有魔术。


    刚刚表演完吞剑的裳熵也非常配合,被这小戏法惊吓到左右弹跳,还把下方垫子掀起来看看:“不见了!去哪里了?”


    铃铛双爪捂眼,咕咕一叫。脸上两团腮红更红了,整只粉白色的大青蛙都透出股深粉红色。谭雀重把她抱起来,嘿嘿笑道:“她比较害羞。”


    裳熵戳了戳她的腮红,手感软软凉凉,真心实意道:“公主,你真厉害。”


    铃铛把眼捂的更紧了,喉咙深处咕噜噜一串响。


    谭雀安抚好她,才道:“你那里不也有鹦鹉和蛇?你为啥还想要自己上场勒?”


    裳熵道:“是我想表演,干嘛叫她们受累,练这些东西都不容易,是不是,小毛猴,”她又揉了把毛丑的头,感受着掌心毛茸茸的触感,忽然想到什么,去车前要了张表演用的红纸,回来后尽数裁成小方块。


    谭雀问道:“这是什么?”


    裳熵眉飞色舞:“你待会就知道了!”


    她找来根极细的棍子,在车底板铺开纸片,放下棍子,从小方块三个角落处搓起,搓成一张边缘蜷曲的突出纸片,再把剩下那些都如法炮制,黏在一起,摊在掌心,赫然就是朵怒放的红花。


    将红花别在毛猴耳边,裳熵道:“从今往后就是毛花花,不是毛丑啦。”


    慕千昙阖上眼,喃喃:“更难听了。”


    毛花花喜提新名,拍掌大叫,兴奋到不能自己。又用手指小心碰了碰那朵纸花,再使劲抓挠胸前,跳来跳去,似不太相信这是送给自己的。


    裳熵道:“这种花不会凋谢,正如你的美貌!”


    她变着法一连夸了好多句,要把这毛猴出生以来所缺欠的所有夸奖全都倾倒给她。毛花花快要被欣喜撑爆了,跳到她头上,对着她脑袋又亲又抱,爬上爬下,嘴快咧到后脑勺。谭雀捧腹大笑:“哈哈哈你小心些,别把她抓伤啦!”


    闹腾完,两人休息一会。谭雀又拿出几罐液体,一字排开:“这个是什么你晓得嘛?”


    那些罐子全都是铁皮封装,表面用不同颜色的纸张包裹,看不出用途是什么。裳熵摇头:“不晓得诶”


    谭雀解释:“这个是用来染色的。”她打开蓝色那罐,一股难闻气味扑鼻而来,里头装着大半罐略显粘稠的蓝色液体,颜色非常重,浓郁到让人有点恶心。


    “虽然有点臭,但是洗掉就没有了。”谭雀演示给她看,抓起一小把头发,用发尾点进那蓝色中,等待片刻,再擦去发上液体,那点发尾竟也变成了蓝色,用水洗都洗不掉!


    裳熵深吸口气,眼珠一转,想起方才女人不愿意帮她起名字,心中不禁动了坏心思。


    她回头看了眼,女人斜靠着软塌,已睡着了,这坏心思立即膨胀起来。她端起蓝色那罐染色液,在谭雀你怎么敢的眼神中,蹑手蹑脚悄悄来到塌前。


    车厢中光线明朗,一半落在慕千昙脸颊边,一半落在发上。女人睡着后褪去冷色,如珠如玉,衬着阳光,明媚温暖。长发在她身下蜿蜒,如一片惹人心悸的黑海,就要坠入其中。


    裳熵极其小心地蹲下,缓慢捻起一缕发丝,淡淡香气瞬时萦绕鼻尖。她心头微颤,目光滑落到女人面上,注视着那两片蝶翼般的长睫,本意是想瞧她有没有醒来,却看得愣了,忘记下一步要干什么。


    她要来干什么来着?


    脑中迷迷糊糊,只剩下那张沉睡面容。如果现在拨开女人眼边的碎发,能看见那粒红痣吗?


    一定可以的吧。


    她鬼使神差般想要试试看,可还没碰到人,就见那对蝶翼颤动,睁开来,黑黝黝的眸子透出冷光寒气。


    糟喽!


    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前方大道尽头,已能见到壶城隐约面貌。大片苍蓝天空下,巨龙般的陶红色山脉绵延千里,壮阔宏大,快要与天齐高,如同天神挥毫洒下的一笔朱红,叫人不敢直望,屏住呼吸,心神震摇。


    到这里时,已陆陆续续可见不少同样来壶城表演节目的戏团,或单纯来玩耍的游人。人数众多,五湖四海八方来客,相近者已交为友人,结伴同行。


    在外面已是这般热闹,难以想象进入城中后是个怎样光景。


    马车一路行进到城门前才停下,胡辛树下了车来查看有没有少人,掀开最后一个车厢时,他口中一句上仙好还没出来,就见车内坐着个蓝色的人。


    没错,蓝色的人。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眨了几下眼,这才能确定,那的确是个除了黑白眼珠,从头发丝,脸蛋,脖颈,一直到手脚,都全部是蓝色肌肤,还散发着奇怪味道的人!


    他惊恐道:“你是什么妖怪!”


    只见那蓝人笑笑,露出白牙:“我是裳熵诶。”


    第83章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胡辛树震在车前久久未言,还以为她是什么妖形突变了,直到看见用空的蓝色染色液,才明白是个怎么回事,嗫嚅道:“这个,最好不要用太多,伤身的”


    无辜的眼睛,无辜的大白牙,他只以为少女顽皮,便有些说不下去了。谭雀却是将他推出去,仿佛后面有狗撵着似的,一起掉出车来,满脸见鬼样:“到了吗?到了吧,快进去玩!车里好闷呀哈哈哈。”


    人流从四面八方来,在门前凝成一股,正排队等待看门小仙查探。几人下车去,前方队伍之首能瞧见大门,嵌在山壁上,足有两丈高,被漆成与山壁差不多的陶红,还绘制有画作。


    离门前还有段距离,所以只能看个大概。左边门上是三颗太阳悬挂于高处,从太阳周身延伸出的金光向下方人间探去,犹如一只只扭曲变形的手,露出贪得无厌之态。


    而右边那扇,则是位剑指苍天脚踏大地的少女,尽管只有一道背影,却仿佛能从她坚定的动作中,看出仙气凛然与不屈意志。她身后还有数位小了一号的人物,跟在她身侧,都长得差不多,也一同拔剑朝向上方,可能是在共同应战。


    大门上头挂着牌子,写有“杯壶仙境”四字。字体飘逸俊秀,牌子边缘镶金,华贵静美。


    随着人流缓缓前进,裳熵搓脸上的颜料搓不掉,只好暂且放弃。抬头顺着大门往上看,直仰到头快折了,也瞧不见山顶,感慨道:“这山好高啊。”


    谭雀把铃铛抱上肩头,让她趴在自己脑袋上,两只手合并又拉开,胳膊都绷紧:“又高,又长,而且还宽。”她转了一圈,两手画出个圆形:“听说是个大圆呢!俺从没见过这种地方。”


    裳熵道:“我也没见过,师尊见过吗?”


    那蓝色小脸转来,慕千昙还未开口,心脏上突然传来一阵嘎嘎大笑。


    李碧鸢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我刚刚就想说了,她好像蓝精灵啊!’


    “”慕千昙自以为笑点颇高,但看见那张脸时,恰又听到蓝精灵三字,还是没忍住抽动唇角,下意识忍耐,便成了低头轻笑。


    见过她冷笑,嗤笑,呵笑,不屑的笑,就是没见过这般轻柔的莞尔一笑,竟能用温柔这个词语来形容。裳熵脚下一顿,愣是从蓝色脸蛋上也透出压不住的粉红,变成紫色了。


    谭雀被铃铛抱着头,不好回转去看,便只戳她脸:“你咋了,脸好像猴屁股。”


    毛花花正在地上乱爬,闻言撅起屁股拍了拍,表示猴屁股才没有那么红呢!裳熵则迅速看前方,小声向谭雀道:“我最近脑子里很奇怪”


    那俩傻小孩说悄悄话去了,慕千昙忍了笑意,恢复如常冷色。


    队伍向前挪动,不多时便来到大门前。近距离观看后,两幅门上的画作更加生动逼真。即使没有文字注解,光是去看,也能够理解几分——画的是一位勇敢少女携众人杀死三位坏蛋的故事。


    不同土地有着不同信仰,这应当就是当地崇敬的神明少女。


    门边正在检查入城百姓,并登记妖物种类的是几位白衣人,他们戴着同样的宽檐白帽,帽檐上半部分犹如一个酒壶倒扣过来,颇为滑稽,身上则是一件筒状长衣,延续到脚踝,到脖子才有弯弧,整体像个瓶子似的。


    虽说外形有点好笑,但他们脸上的傲慢可一点都不少,故意站在更高一层的台阶上,鼻孔朝天听着百姓们报明身份,拿笔哗哗几下记好,才挥挥手让他们入内。


    周围人好似习惯了一般,并未对他们的表情有什么异议。


    进入门后,每个人都收到一个护身符,接着需要通过一个和大门差不多高的隧道。


    山壁上每隔一段距离挂一盏幽幽灯火,不足以照亮山洞内部,却显气氛沉重诡谲,一切隐在昏暗之中。众人说话,脚步以及车马轧轧声在洞内回荡,有人咳嗽,有人低声交谈,尘土气息拂动在鼻尖。


    这般行了一阵,前方看到一点光点。那一点渐渐变大,直到眼前过白。接着便是一阵悠扬欢快的音乐,阳光大片洒下,照的人短暂眩晕后,看清了这潜藏山里的壶中之城。


    从黑暗中出来,看到的所有事物都异常清晰明亮,如同展开一张巨大画卷,繁杂色彩与轰然声浪共同迎面袭来。


    街道两边装潢华丽的高楼,挂在楼体之间的彩条绳索,街上满满当当如潮水般的人流,以及各种各样正要吆喝的小摊贩。所有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都快乐轻松,人数之众,之杂,之喧闹,之欢乐,世间少有,仿佛整个壶城都沉浸在蜂蜜一般的甜腻中。


    裳熵看愣在原地,下巴快掉在地上,好半天才捡起:“好多人啊。”


    谭雀虽是从小村镇里出来,但走得够远,该见识的都见识了,也不是没去过大城镇,却还是被这独特氛围吸引:“俺只是听说这里很好玩,没想到会有这么大,俺两只眼睛都看不过来。”


    两人像是刚出生的小孩,睁着大眼睛,好奇打量这道路边唱歌奏乐的人们,心潮也随之涌起。胡辛树怕她们走丢,在后面大喊着:“你们玩完记得回戏梦馆,戏团就住在那里!”


    裳熵道:“知道啦!”


    两人鸟雀般飞入人群,这看看那摸摸,瞧什么都新奇。慕千昙走在她们后头,不远不近,因那明显的蓝色很扎眼,也不怕跟丢。走了一会,她道:“烦死了,有必要这么多人凑一起吗。”


    李碧鸢拆了包泡面:‘淡定啊昙姐,你就当是出来玩的吧,旅游景点大排长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慕千昙不语。她想起自己去年还在琢磨,能不能忍受得了古代清修寂寞的生活,现在看来,清修简直太幸福了,与其在这种地方让耳朵眼睛受累,不如去森林里做一个安静的隐居者。


    对此,李碧鸢表示:‘你今年也才二十多岁,就想着隐居了?多走走,多玩玩,多点活力才像年轻人嘛!’


    慕千昙道:‘多年轻,和你一样年轻到天天窝在公司吃泡面吗?’


    李碧鸢咳嗽几声,呼噜呼噜吸面条。


    手中隐约捏着什么东西,慕千昙提起手指看了眼,是进门时那几位白衣人送的护身符,每个进入壶城的人都会收到,象征着本地的壶神也会保佑外界来客。


    将护身符放在掌心,这东西并不像符咒,更像精巧的织艺品,是陶壶形状,略有厚度,里面放满了黄豆般硬硬小小的颗粒,摸起来沙沙作响。


    读过原著,她知道这里面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现在扔掉不是时候,就算有点膈应,还是先收入袖中。


    前方,裳熵凭着蓝色皮肤成功收获了不少视线,有站在路边的人夸她会妆扮,少女挠挠后脑勺,老实说这是被惩罚后留下的。


    但凡换个地方,她这身打扮都绝对会引来奇异注视,这里却不会,因为此时正是壶城一年一度的戏壶节,从节日开始到结束总共长达七日,许多戏团会这个节日汇聚到壶城,在这里一展风姿。


    表演不限地域,也没有规矩限制,扮成什么样子的都有,是人是鬼是妖是仙,大家都奇怪的话,就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刚逛了没一会,裳熵便想起来此地的首要目的:“谭雀,我想去找我朋友,你跟我一起去吧。”


    她不能带秦河来见朋友们,但这里恰好也有一位!谭雀干脆答应:“好啊!你朋友住哪?”


    问起这个,裳熵卡了壳:“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


    “他们没告诉我。”


    “没事!俺记得你朋友是来打铁花的?来来来,俺带你去戏梦馆,听说来表演的都住在那里!”


    一边问路一边找路,两人来到一处红色大宅前。这里够气派,人极多,还有妖物乱窜,堪称群魔乱舞。


    谭雀带着人挤到柜台前,看到位捻着长胡须的白发老人。他嘴唇干枯,涂着墨迹,琉璃镜后的眼神凌厉严肃,对着一本足有半人厚读的簿子记东西。


    旁边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他依然不紧不慢在簿上写字,写完一个安排一个,原来是分配过来人去何屋休息。


    谭雀想插队直接去问,被裳熵拦住,两人规规矩矩的排完队,到跟前才问起打铁花表演团住在哪里。明明人很多,人挤人,那老人依然慢悠悠的往前翻,急性子谭雀都想自己爬上柜台了,又被裳熵拽回来。


    那老人看了圈,说这样的表演团光是不同地方来的都有十几只,裳熵精细了地名,这才晓得。


    知道地址,要去找人。裳熵带好争春与红绸,看到片黑色衣角,回头一瞧,才发现师尊就跟在她后面,顿时欣喜若狂:“你跟我一起去见吗?”


    慕千昙道:“嗯。”


    本来这女人愿意带她来壶城,裳熵就已经够开心了,没想到她还愿意陪自己见朋友!


    她蹦蹦跳跳道:“那正好,我可以让他们见见你,他们还不知道我去修仙了,肯定很惊讶!”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目视前方:“带路吧。”


    若这只是一段与好友相会的重逢剧情,她是没有兴趣旁观的,看这东西还不如回去睡觉。


    但这并不是,且恰恰相反,这将会成为裳熵遇到的第一个情感方面的坎。她会发现自己惦记了整整一年,并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想要见面的那些“好朋友”,从始至终都是她单方面一厢情愿罢了。


    这种主角吃瘪的快乐场面,慕千昙当然要去前排,全方位无死角的大嘲大笑了!


    去找人的路上,裳熵摘下头上那张恶鬼面具,向谭雀解释着制作细节,怎么画画,怎么雕刻葫芦。谭雀听罢,挠挠头道:“你好聪明啊,俺都不会整。”


    裳熵笑道:“不是我,就是我那些好朋友教我的!回头我也教教你。”


    谭雀道:“好!俺想要青蛙面具,给俺家公主做一个。”


    “都可以都可以!”


    谈话间,三人来到四楼,找到对应的房间。门没关,敞开着,里头传来一群男人哈哈大笑的声音,裳熵听见熟悉的,闪到门前叫道:“我来啦!”


    屋中或坐或站着十几位汉子,都黑黝黝的,袖子卷起,筋肉结实。木箱子踢到中间,放着几只酒碗,满地花生米皮。因为她那一喊,一行人全都看来,猛不丁瞧见个蓝皮人,皆是一惊,差点抄板凳砸过去。


    裳熵赶忙道:“是我!我是裳熵呀!”


    这名字一出,众人冷静了,又看到她那身衣服才能确定。


    然而,并非是想象中的热烈欢迎,屋中人彼此对视几眼,挤出类似尴尬又好笑的表情。还有人低声道:“还真来了。”


    另一人道:“逗她玩的”


    这声音又小又含糊,裳熵没听清楚。谭雀和她站在一处,看了圈屋中,戳戳身边人肩头:“他们咋不讲话呀。”


    裳熵还是在笑:“刀哥,我来喽。”


    一位唇边有着横向伤疤的男人站起来,手掌从青色头皮上刮过,挥挥手:“随便找个地方坐吧。”


    裳熵开心了,抓着谭雀一齐进屋,但没找到空位置,屋里能坐人的地方都坐满了,于是她盘腿坐在地上,又用袖子把旁边擦干净,才让谭雀也坐下。


    “你们什么时候表演啊。”她问着。


    刀哥吃了两粒花生米:“最后一天。”


    窗户虽开着,屋里还是闷着股汗臭味。慕千昙不喜欢那味道,并未进门,甚至没露脸,只站在门边,听着里头传来的对话。


    不能错过任何一句,到时候都能用来嘲讽这蠢龙,要好好利用。


    谭雀抱着铃铛,总感觉不断有眼神打量过来,且并不怎么友善,但毕竟是好友的好友,她不好意思说。铃铛也察觉到这氛围,捂住眼睛转了个身子,把脸埋入少女怀中。


    屋内安静下来,裳熵抿抿唇,抬起胳膊,争春站在她小臂上,展开色泽艳丽的双翅。她道:“看,这个是叫争春,这是我上课时救下来的一只小妖怪,她说话声音和人很像喔。”


    对面人虽看着,却没给什么反应,只有刀哥道:“你还是喜欢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这不是东西,这也是我朋友。”提到这个词,裳熵又笑道:“还有这个,她叫红绸,这是我师尊要养的,很喜欢吃苹果,要切成块吃,不然她会噎住的”


    红色小蛇从她发间爬出,吐出暗红色蛇信,绕着她胳膊蜿蜒爬行。对面几人脸色变了几变,裳熵还在介绍:“我这位朋友叫谭雀,我们是在飞龙寨认识的!她可以和青蛙说话喔,特别厉害!铃铛也是,她用舌头舔一下就可以救人了!和我有点像,不过我只能救那些被我咬过的”


    她兀自乐呵呵说了一大堆,却发现没有一个人应和,便眨了眨眼,握住自己的脚,一一看向对面那些人,仿佛在期待有人能跟她说句话。


    刀哥端起酒碗喝了口,放碗时碰落木箱上的花生壳,都掉地上。裳熵也瞧见满地花生皮碎,用手指戳戳,没话找话道:“这里好脏啊,我帮你们扫扫吧。”


    刀哥道:“行啊。”


    谭雀终于看不下去,抓住她道:“为啥要你来扫啊。”


    裳熵道:“我又不累,顺便嘛。”


    谭雀站起身:“要不咱们走吧,别待在这了。”


    裳熵还没说什么,身后有人“噗嗤”一声笑出来,她回头看,却见其中一人向旁边指了指门牙,又指了指谭雀,两人抖着肩膀笑个不停。


    因为谭雀缺了颗门牙,说话时就能看到,而他们在嘲笑她。


    本来没发觉任何不对,可在这一刻,裳熵脑子里嗡嗡响。


    当着面也敢这副嘴脸,换个人早就被打趴下了。谭雀本想发作,拳头都握紧了,但考虑到好友心情,最终也只是抓住裳熵的手,想带她走。


    这时,又有人道:“自己是怪人,身边也是怪人。”


    裳熵的脚被钉住了。


    她很缓慢的转头:“她不是怪人,我也不是”她想叫那个嘲笑之人的名字,却发现自己并不知道。


    面前或站或坐的那些人,依然是一张张熟悉的脸,是村中少有的愿意听她长篇大论讨论日常琐碎的人们,但他们的确没告诉过她姓名。


    那人道:“以前就奇奇怪怪的,说话都听不懂,但最起码还有个人样,现在更奇怪了,什么玩意都能带身上,那不是蛇吗,还有那么大的青蛙,不恶心吗”


    另一个人道:“别说啦,人家那么远来这里,多辛苦啊。”


    “怎么,你还想带她一起去表演,吓都把人吓走了。”


    “谁知道她真会过来啊,都是随口一提。”


    裳熵抖了抖唇,一跺脚,大声道:“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的!”


    “还有!”她前走两步:“你们不要说铃铛,她是公主,很可爱的,会吐钱币,会变戏法,还会害羞呢,她”


    她急匆匆想要解释,想要反驳,却又猝然住嘴。


    眼前这些人的神情有些熟悉,和师尊某些时候格外相似,那种不想听但还是听了,听了后不以为意,不想回应,觉得无所谓的,那种神情。


    可明明之前还在村里时,他们都会听的,还会教她做面具,会跟她说话,也从没叫她是怪人。


    也许,一直都是她自言自语,她说的话,那些人从未认真听说。


    只是她现在才明白。


    谭雀嘶了声,就要冲过去暴打他,裳熵把她抱住,只道:“咱们走吧。”


    谭雀想要挣开,骂道:“你松开我!”


    裳熵道:“咱们回去吧,我想吃好吃的!”


    她一身大力气,谭雀挣不过她,朝后头狂喷道:“八百里外都能闻到你们的臭味!都不洗澡的吗!洗完还是一坨屎!也不看看自己是啥狗样就去骂别人!有裳熵这种好朋友不知道珍惜是你们有病!一群不长眼不长心的臭狗屎!”


    应该说点什么,应该做点什么,最起码不该就这样离开,但裳熵脑子很乱,像是喝了酒,弄不清头绪,只想先走掉再说,便推着人一同出门去,也没抬头,差点撞上人。


    抬头一看,裳熵抱住乱踢乱打的谭雀,笑吟吟道:“师尊,我们回去呗。”


    慕千昙垂眸,静静看了她一会,侧身往外走。


    裳熵跟在她后头,不断道:“我待会要去吃鸡肉,还有牛肉,还想吃羊肉,不会好贵吧,师尊你还有钱吗?”


    前头那女人没理她,她又嘀嘀咕咕道:“要不然我去抓老鼠挣钱吧,反正我后面几天都没事做了,谭雀你要和我一起吗?不要骂啦,待会喉咙痛。”


    外边声音渐渐远去,刀哥道:“怪人这种话你们出去就别说了,没看到这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吗?被人听到要教训你们。”


    一人道:“谁知道壶城这边是这样的,光说是表演之地,啥人都有,但也没想到有那么多奇葩,那妖啊啥的都敢在路上走,我是不懂。”


    房间门被风一吹,猛地关闭,发出巨响,吓了屋中人一跳。刀哥酒碗坠地,摔成几瓣,他低头去捡时,注意到门缝间溢出丝丝缕缕的白气,怪道:“那是什么?”


    一个距离门边较近的汉子去开门,瞠目结舌:“这是啥啊!”


    只见门扇之后,一堵寒气森森的冰墙,正结结实实挡在门前。


    第84章 我想和你说说话


    他们一介凡人,最多见见外头那些无害的妖物,感慨几句都是些奇形怪状,哪遇到过这种打到脸前的仙法。一行人全窜起身,带翻了桌椅板凳,扑到门前,拍打那厚厚的冰层,用力过猛,双掌冰冷麻痛,却无法撼动冰面一分。


    刀哥抄起板凳,大喝一声让开,几人呼啦啦散去,板凳被砸上墙,连道白印都没留下。那不像是冰,更像是一堵厚重石墙。也有人想到其他出口,赶忙去打开窗,才发现窗外也被寒冰包裹。


    他们被堵死了!


    恐惧立即从心中升起,屋里只有几坛酒和一袋花生米,要是一直被关着出不去,岂不是要被活活耗死在这种地方?


    惊惧之下,刀哥想明白是谁下的手,趴上冰面喊道:“裳熵!这是跟你开玩笑呢!”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那小孩能和妖物混在一起,必然也会点妖法,她刚出门就出了这档子事,肯定是她下的手无误了。于是纷纷叫嚷起来,试图哄她回来。


    然而,冰壁吸收了所有声音,饶他们喊的再大声,外界也什么都听不到了。


    一点灵光从指尖消逝,慕千昙抖了下袖子,遮住手指。


    又臭又吵的一群人,既然觉得谁都奇怪,那更适合独自待在一个空间里,谁也见不到,只用看到彼此“正常人”的脸,多么贴心。


    慕千昙这人,就是心地善良,喜欢做好事,见不得人愁苦,顺手就帮忙了,他们肯定开心到无法控制自己了吧。


    耳边骂声不断,裳熵拖着乱动手脚的谭雀,一路下到大厅,又去柜台前问了妖戏团会住在哪里。得到地址后,她打算把人先带回去歇息片刻,再*去大吃一顿。


    戏梦馆要提供数以百计的房间给游人居住,是以街两边全属于馆内区域,他给的地址在街道对面,要走一段路才能到。


    裳熵出了门去,迎面浇来暖阳。方才下来时总感觉后颈凉凉的,现在总算好多了。刚走两步,骂累的谭雀从她手中挣出,反手勾住她脖颈:“俺走南闯北好些年,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你要是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那可就是傻子了,你不会这样的对吧。”


    明明是在外边玩耍,却要用“走南闯北”这种老练的词语,配上她年纪,不由得些许好笑。不过她旁边这位也是个阅历不深的,倒是相配了。裳熵摇头:“我不会的,我都忘了!”


    “对,就要忘,耳朵里不小心进了水,倒出来就好了!”谭雀拍拍耳朵,又一副过来人语气:“还有,怪怎么了?咱就是要怪。池塘里有好多青蛙,有的舌头长,有的能跳高,有的会救人,有的还有毒呢!光是一池青蛙都那么大分别了,人不是更千奇百怪?”


    “俺为啥不乐意搁村头住,为啥天天上山玩,还不是村里那碎嘴子多,谁都能来说俺一句怪,讲俺老和小猫小狗说话,肯定是哪里有点毛病。要不是俺爹是村长,他们都要把俺赶出村哩!


    裳熵道:“好坏!”


    谭雀道:“是!排挤人好坏!你那些臭狗屎朋友骗你来壶城,还对你说那种话,这是坏上加坏!不过,交朋友嘛,就像走路,很容易踩到屎的,踩完之后下回下脚小心些就好啦。”


    她长叹口气,露出缺了门牙的空洞,又拍拍裳熵的肩膀,沉着道:“咱俩都不聪明,咱俩最适合做朋友,谁都骗不了谁。”


    这话依然是安慰,虽然听起来有点让人想要吐血。谭雀有想起什么,问道:“差点忘了,老早就想问,你今年多大?”


    裳熵任由她一胳膊挂自己肩上,回道:“我十六。”


    谭雀惊道:“呀,你比俺大诶,那俺叫你熵大姐,你叫俺雀小妹,就这么定了。”


    总感觉这称呼有种诡异感,裳熵说不出来,还在懵中,头顶忽轻,黑影一闪而过。她循着影子望去,原来是面具被摘下来了。谭雀把面具翻来覆去看,不屑道:“臭狗屎送的东西也是臭的,别要了,扔掉,以后再做新的!”


    她随手一甩,面具打着转掉进人群中。裳熵下意识去捡,可手指刚探出去,又收回了。


    用葫芦做出的东西,没有法器坚韧,自然抵挡不了来来往往的践踏。于是谁一脚踩来,那面具顷刻碎了,来往数脚踩下,碎片还继续破碎着,直到看不出原本形状,几乎与黄土地面融为一体。


    裳熵发着呆。


    她从小村里出来,那面具被她带在身上,一同去过很多地方,也遇过不少危险,自己都受伤流血了好多次,面具却始终完好无损。她精心爱护是一方面,本身也觉得,或许这面具被她施加了某种不同意义,就变得不一样了。


    可现在,被人一脚踩碎了,原来是那么轻易就会碎掉的东西吗?


    谭雀再勾住她:“你不是要吃好吃的?俺请你吃!走走走。”


    被抓着向前走,裳熵最后看了眼地上,也随她而去:“三思啊,我可是很能吃的,你要破费喽!”


    “破费就破费,你尽管吃,俺倒要看看你的胃是不是无底洞。”


    先不回戏梦馆,准备找家餐馆大快朵颐。谭雀正昂首寻找着店面,受身高限制,总是被遮挡视线,她跳上旁边店面的台阶,再向远处看时,忽听见前方人群中爆发一阵尖叫。


    两人对视一眼,裳熵也上了台阶,向吵闹处望去。只见街道那头人流震动,向两边分开,闹得鸡飞狗跳,喊声连连,似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还有人大叫站住,可前方之势未停,应当是什么东西在前方逃窜。


    距离近了,裳熵眯起眼,看清那被追击的,居然是一坨丸子般的黑球。约有两个人头大小,正无头苍蝇般乱撞乱滚,人人看见这么个玩意,都吓到理智全无,只顾向两边躲避。忙乱之中,一个孩子被绊倒,摔趴下去,爬不起来,眼看就要被那黑球撞到!


    裳熵心念未动,脚下先行。如一只飞鸟跃过众人头顶,落在小孩面前。她一拳砸向地面,尘土冲天而起,灵力金幕展开,黑球直直撞上,发出陶土被压扁的噗噗声。由于冲击力过大,一人一球皆颤动起来。


    那黑球大抵是晕了,晃晃悠悠滚了一小圈,球形身体拆解,四肢与躯体摊开来,短短小小,也如陶土一般,脸上没有五官,仅有一只占据半张脸的大眼睛,眼珠子绕圈滑动着。


    裳熵甩甩手,转身扶起倒地小孩,再提起那陶土小人,疑道:“这是什么?”


    周围人见那玩意被控制住了,才放松下来,敢瞧一眼,但无人认得。谭雀拨开人群走来,低头看了看,奇道:“妖怪吗?为啥是这个样子,俺没见过。”


    裳熵道:“我也没见过。”她转头,刚瞧见站在人群中的师尊,还未开口询问,手中妖物被人扯走。


    “抓到你了。”


    手里一空,裳熵愣了愣,回头去看。一个戴着宽檐帽,穿着长筒白衣的男人站在她面前,他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该是一路追来,这会才得闲,抓着那陶土小人,恨恨道:“你可真会跑啊,待会就把你捏碎扬了!”


    裳熵不经意抬头,注意到他帽上绣有四个小字:驱妖小仙。这身装束与壶城看大门的那几位非常相似,大概是统一的,那几位帽子上应该也写着看门小仙四字。


    “喂,那个谁,别走!”小仙开口叫着,指向裳熵后方:“孩子被人救了,不知道该出言感谢吗?”


    那个小孩差点被妖物砸中,受了不小惊吓,就算被救了,已经没事,也僵着身子不敢动。一位包着头巾的女人小声唤她,孩子不应,她便安静走过来,想悄悄把孩子接走。他叫的便是她,女人浑身一抖,站住了。


    裳熵见她唯唯诺诺,不敢在小仙面前抬头的样子,便道:“不用谢,我也只是”


    “若不是壶神在天保佑,你孩子可就没了。”小仙说话如炸雷,死死盯着头巾女人,不像督促,更像威胁:“不懂得知恩图报,不敬重神明,下回壶神可不会护着你们了。这么多妖魔要抓人下地狱!你是想和你孩子一起下去吗?”


    头巾女人瞬间满面苍白:“我没有,大人,我没”


    小仙暴呵:“跪下!跟本仙说话怎么还敢站着!”


    头巾女人脸更白了,噗通一声跪地,不住磕头拜地:“我知道错了,大人,对不住啊。孩子是无辜的,是我,我是怕冲撞了仙人才想悄悄走的,我没有不敬壶神,我很感激,我身上就有护身符,您看,我带了的”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护身符,想捧给小仙看。周边围观者众多,凡是来此地游历的,见那女子言语凄苦,皆满面不忍疑惑之色。而本地居民则如习惯了一般,表情如常,没有特殊。谭雀没忍住向旁边道:“他说啥呢,明明是你救的人,为啥要去谢那个什么神啊,她又不在这里。”


    小仙听见这话,本来受女人敬拜后得意洋洋的神情顿时僵住。他眉峰扬起,眼睛瞪大,满脸不可置信,大吼到整个身子都在颤动:“你说什么!你是在质疑壶神吗?”


    谭雀道:“是啊。”


    还以为能把她吓退,没想到她就应了。小仙被噎了下,怒气更加暴涨:“这天下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人,都受着壶神的恩惠,若是没有她,哪里来的这‘杯壶仙境’,你们哪能过上这种好日子!”


    趁他说话期间,裳熵扶起头巾女人,又摸了摸孩子的头,给她注入一点温和的灵力,被吓僵的孩子终于缓过劲来,扑进女人怀中。裳熵小声道:“你们走吧。”


    头巾女人眼含泪花,低低说了几句谢谢,抱着孩子离开了。


    裳熵目送她走掉,才回来拽了拽谭雀袖子:“咱们也走吧。”


    谭雀摸摸肚子:“嗯,俺好饿。”


    面前这俩人简直视他为空气,方才说的那一堆话根本没人听,他咬牙切齿,又发现女人不见了,多长时间没受过这种气,脸都要扭曲。


    然而还没等他再说出什么,就见那位卷发少女走来,她虽然穿着身不怎么打眼的乞丐装,却是身板标志挺直,面容更是昳丽非凡,只可惜是蓝色的。


    她两手自然垂下,掌心逸散出不太妙的金色灵力。小仙判断出,这是位修者,且可能有点实力。


    裳熵道:“别紧追不放了,就算她真要谢谢壶神,也不该跪你,你不要为难她。已经抓到了妖,就赶紧走吧。”


    今天在众目睽睽之下丢太多人了,小仙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不想就此结算,正琢磨着是否有获胜几率,一股寒气忽然从脚底升上来,让他打了个冷战。


    他低头望去,地面上浮动着一层若隐若现的蓝色阵法,朵朵雪花坠于其中,散发着钻入骨髓的寒意。


    这附近有能够凭空使出大阵的上仙在!


    小仙猝然抬头,便见不远处的人群中,一位面容清秀的女子安静望着他。


    女人面色平静,虽是什么也没说,可警告之意很明显,阵法中心就在她脚下,而周围人都没察觉到不对,仿佛只有他自己被阵法锁定,只要一动手,就会立即中招,是个什么下场不太好说。


    恰在这时,手中的妖物醒过来了,狂抓小仙的手,试图挣脱束缚,巨大眼珠转来转去,似在寻找谁。小仙借这个台阶下了,转身狂奔道:“本仙还有要事得去做,先放过你们一马”


    他灰溜溜跑远了,而临走之前,那陶土小人似再看向这边。裳熵没能注意到,收起掌心灵力,也学着谭雀勾住她肩头:“走吧走吧,咱么去吃饭。”


    一个小插曲而已,除了有谈论那少女容貌惊为天人的,围观人群也渐渐散了。谭雀还在抱怨那奇葩仙人,裳熵口中应着,回头看了眼,师尊已经不在原地了。


    完成了本该男主去做的事,慕千昙也懒得再跟那两位出门溜达,而是先回到戏梦馆,简单吃了点,上楼时正好碰到胡辛树。他道:“望兰上仙,这是您房间的钥匙。”


    这些人问她名号时,慕千昙脑中恰好想到头上那只鹤望兰步摇,便随口诌了个名字,去掉鹤,保留望兰,便成望兰上仙了。她接过钥匙,略一颔首,兀自上楼。


    用钥匙开了门,房间大而宽敞,有两张床。大概是胡辛树默认她与裳熵会住在一起,所以选了这种格局。


    两张床不一样大,一张靠窗,风景好,也更透气,更舒适一些。慕千昙毫不犹豫选择了这张,在房里睡了会,看会书,又修炼片刻,她下去点了晚饭。


    外面很热闹,吹吹打打之声始终没停,听起来有点意思,但她没兴趣参加,吃完饭便回到屋中,刚洗完澡躺上床,那边门开了。


    “哇,”裳熵捧着烤红薯,看见两张床,欣喜道:“我也有床睡呀。”


    这话听着怪可怜的,慕千昙将枕头垫在自己腰后,靠着床头,懒散道:“玩够了?”


    裳熵进了屋中,反手关门:“嗯,我吃了好多东西啊。”她去床边坐下,上下晃了晃:“床好软。”


    慕千昙端起床边茶水抿了口,翻开一页书。


    裳熵问道:“你要吃烤红薯吗?”


    “不吃。”


    裳熵三口两口把红薯连皮吃完了,握着手晃了会腿,从怀里摸出两枚铜币,从床上蹦下,凑到慕千昙床边,笑嘻嘻展示道:“看!”


    慕千昙扫了眼,那两枚铜币不知何由变形了,表面还沾着尘土,没什么可看的。她道:“你要饭去了?”


    两手各捏着一只铜币,放到眼前,好似新添了俩眼珠子。裳熵盘腿坐在床边,笑道:“这是我面具上的,我捡回来了。本来还以为找不到了呢,没想到还在,大家都好有钱呀,掉在地上的钱居然不捡诶。”


    她面具上的眼洞处,原本缀着两枚钱币,现下面具碎了,她想捡也没法捡了,只好把这铜币拿回来。


    “”就知道她会干这种事,慕千昙无语道:“两文钱,看都不一定看得到,谁会捡。”


    放下铜币,裳熵咬咬下唇,嘟囔道:“好像是这样的。”


    她安静戳了会铜币,没话找话道:“师尊你在看什么书啊。”


    慕千昙动动手指,敲敲书皮,示意她自己看。裳熵撑住床边,歪着脑袋,读出封皮上的字:“入门阵法讲解?我看不清楚。”


    慕千昙道:“那就不看。”


    裳熵缩回脑袋,又把玩起那两枚铜币,两只手来回倒腾,叮铃作响。


    玩了一会,她又不玩了,指尖揉着床单上的褶皱,眼睛时不时往上看,想说话,舔舔唇,不知道说什么。屋中一时安静,只剩下偶尔翻书的声音。


    良久,慕千昙瞥了她一眼:“回你自己床上去。”


    裳熵本来还笑着,闻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消失,到最后只剩下委屈,以及眉目间满溢出来的低落:“可是师尊,我好难过,我想和你说说话。”


    “是吗”慕千昙随口应着,她望着那张蓝色小脸,体会不到难过,反而只想笑,好歹忍住了。


    没办法,她实在没法和一个悲伤的蓝精灵共情。


    第85章 她好美啊


    慕千昙隐忍情绪惯了,笑意抿抿便下去。她按了按书脊:“谁让你难过你就去揍谁。跟我说有什么用。”


    裳熵叹了口气,半张脸倒床上:“我没想揍谁,我就是想跟你说话。”


    “就我倒霉是吧。”慕千昙冷冷发言,又瞥她一眼。趴在床上的少女半边蓝脸嘟起,脑子遇到处理不了的信息就会发烫,烫的脸颊发红,她降不了温,只好嘴巴一下一下吹着气。


    吹了半天心中还是堵胀,她吸吸鼻子,暴言道:“我要去借酒消”


    “别借了,不知道借酒消愁愁更愁吗?”趁她还没起,慕千昙把书盖她脸上:“本来脑子就不好用,再染上酗酒的毛病,你真就完蛋了。”


    酒量最差者也只是一杯倒,但她是一滴就倒,喝完就会脑子不清醒,但精力旺盛。上回在东城还能出去跑步发泄发泄,这会外头人挤人,可没地给她闹腾,就只能在屋里疯。打不跑骂不走,最后遭殃的还是慕千昙自己,所以必须从想法处扼杀。


    裳熵半张脸盖着书,静默了半晌,闷闷道:“这本书好香啊。”


    慕千昙把被子扯到腰间,不咸不淡道:“能不香吗,毕竟是知识。”


    这是她小时候爱说的玩笑话了,十来岁时她沉迷于芝士,恨不得顿顿都吃,可惜这种高热量食物会像充气一样致胖,而她偏偏又是易胖体质,管不住嘴就会脸上长肉肉。注重形象的母亲不允许自家女儿外表有一丝一毫的失仪,这种食物自然不能出现在家庭餐桌上。


    她那时正值发育年纪,食量不小,口味较重,却只能忍饥挨饿,吃些没味道还定量的东西。小鸟胃的后果就是纤瘦,身体瘦到穿衣合适好看的地步,就代表着已经比健康还要更瘦一些了。


    这种程度下,却还要“减肥”,不然就配不上母亲精心为她挑选的那些要人命的礼服。


    若不完美之人去追求完美,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那段时间内,她饿火烧心,馋虫作乱,啃青菜啃的两眼发晕,看书时总会从字里行间幻想到各类美食,上课听到知识就是芝士,皮肤切层看成千层面,罗马盾牌看成披萨饼。后面习惯了,这种现象才消失。


    没有能力改变现状的话,也只能去习惯它。


    慕千昙望着被子上的褶皱,仿佛那是母亲总是蹙起的眉头。即使她已全然听从那个女人的指示,被迫接受了那些反人性的改造,一腔热情换来的也不过是冷漠。


    她的母亲也是个从不遵守诺言的家伙。满怀欣喜去找人,最终一切落空的失落,她也不是没体会过。


    所以才会在听到那些话时选择出手吗?


    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冰冻之法已用出去了。


    不,差点忘了。那已经不是她的母亲了。


    “不是书香,书上的味道”裳熵按住书面向下压,让纸页更贴向脸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微抬下巴迎合书本,仿佛沉浸其中,按住封面的手微微曲起,指尖泛白。接着拉下来些,从书本上方露出两只眼:“是你的味道。”


    “”慕千昙回过神,目光复杂的回望她。


    这种动作和话语,但凡换个人来,都绝对算得上是骚扰。但放在这蠢龙身上,肯定没那意思。


    书本盖住裳熵眼睛以下的部分,更显得那双眼干净澄澈,是独属于少女的纯粹,没有任何冒犯之意,也不具侵略性,她只是单纯描述心中所想,像是被美景吸引后发自内心的直接感慨。


    心里刚起的一点火又压下去了,慕千昙和她混久了,也知道这是个直肠子直脑筋,语气漠然道:“但凡你是个公的,你现在已经死很多回了。”


    裳熵道:“我是母的。”


    “你别说话了。”


    慕千昙捏捏鼻梁,打算掀被睡觉。裳熵又模模糊糊道:“他们不期待我来,那干嘛之前还要讲,想让我去呢?”


    “他不是说了吗?说着玩的,谁让你当真了。”


    “这种事怎么能说着玩啊,那不就是骗我了吗。”


    “就当是骗吧。”


    裳熵把书拎起来,合好放到一边,手掌在书面摩挲:“干嘛要骗我。”


    慕千昙道:“因为你好骗。”


    裳熵道:“好骗就要被骗。”


    “废话,难道去骗那些不好骗的?你傻别人可不傻。”不知这蠢龙还要烦人多久,慕千昙要快速结束话题,手指戳向她眉心:“我问你,你之前跟着他们是干什么。”


    裳熵被问得懵了下,伸手想抓住那根手指,但没抓到,已退去了,便只能自己揉揉眉心:“我总是说好多话,大家都不想听,或者听着听着就不听了,要么就是不跟我讲话。但是他们就愿意听,还会回答我呢!我跟在他们后面玩,时间长了,就交朋友了。”


    她越说声音越小,那会刚接触时也不过十岁出头,现在虽然脑子不好用,也比那时聪明多了。回想那会跟在“朋友”们屁股后头喋喋不休,连围观了两只蚂蚁打架的事都说一说,他们真的会有兴趣听吗?


    不过是笑闹间偶尔分给她点时间而已,而就在那点她自认为宝贵的分享时间里,也会经常帮他们干些杂活,扫地,扔垃圾,擦桌子等等。


    那些人究竟是愿意听她说话所以留下她,还是因为她手脚麻利愿意干活呢?


    恐怕是后者吧。


    原来有些美好过去是经不起回忆的,同样的事在经年发酵之后,细节处竟能粗糙到如此面目全非。


    但她又觉得奇怪,似乎和师尊有关的事,明明都带着点愤怒和难过,但回想起来时,却只会觉得心中酸胀又开心。


    为什么呢?


    裳熵笑了笑,又咬住唇,小声道:“反正我那个时候也是开心的,我不亏。”


    慕千昙语气略严肃:“你是个女孩,还算是个有点姿色的女孩,天天跟在一堆比你大那么多岁的男人屁股后面,你就不怕你们村里有人说闲话?不知道人言可畏吗?”


    她向来不屑别人在背后说小话,但尽管如此也会注意着不要给人留下能够想入非非的把柄,他人的眼睛和嘴巴面对自身时都宽容而干净,指向别人就会严格又肮脏,永远相信这条才能活的不那么困扰。


    裳熵直起身,问道:“交朋友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吗?”


    慕千昙道:“没关系,所以结果怎么样?”


    结果显而易见了。裳熵低下头,没说话。


    其实这话说得讨巧,交友当然和年龄性别等都没有必要联系,但和这缺脑子的蠢货说话不能有余地,就要一下说死。慕千昙道:“三观,阅历,想法等等都不同,你们还能走到一处,要么是别人有所图,要么是人家根本不在乎你。好骗就会被骗,容易被欺负,就会被欺负。”


    少女把脸埋入被子,哼唧了两声,想要逃避。


    慕千昙提着她耳朵把人拽起:“别人有家庭有事业,天天跟你玩过家家吗?你和秦河这种孩子多多接触,我还能夸你一句有眼光。那种人都能把你耍的团团转,随口一说你就千里迢迢跑来这种地方,真是没救了。”


    裳熵被拽歪脑袋,脸颊鼓起,又消下去:“就算是随口一说的话,只要答应了,就要做到,一诺千金嘛。”


    慕千昙嗤笑:“你真以为诺言这种东西很值钱?所谓谎言和诺言,都只是一句话而已,说出口就没了,连个凭证都不会有,你凭什么觉得这东西会值千金?”


    女人大抵是有点生气的,眉尖蹙着,唇色依然薄粉,灯下的面容笼着股霜寒之气,却并不像从前那般让人害怕。裳熵动动喉咙,抬手搭在女人手腕上,那微凉的温度从指腹传递上来,像块柔滑的玉。


    她直直看着人:“可我以前的女先生,就是这样教我的。”


    慕千昙松开她耳朵,摇摇头:“你真是被教坏了,什么一诺千金,什么善良本分,一味把人往光明塑造,不去管这个世界黑暗的本质,这才是真正的误人子弟。”


    裳熵眨眨眼,轻柔道:“我只是以为,我想见的人,也会想见我。”


    也不知是对谁说,慕千昙低低道:“少自作多情了。”


    裳熵有些苦恼:“那我下次还要答应这种事吗?”


    慕千昙没好气道:“喜欢谁,觉得谁重要,就答应谁。讨厌谁,觉得谁无足轻重,就不要答应,这么简单的事你纠结什么呢?长那么大脑袋是西瓜吗?拍拍响不响?”


    裳熵闻言,当真拍拍自己脑袋:“响。”


    “”慕千昙简直无语了。


    裳熵笑了笑,伸手轻轻碰了碰女人额头:“你的也响。”


    慕千昙拍开她手,啪的一声:“赶紧滚,自己没魄力教训别人,你难过也是你自找的,别在我这里叽叽歪歪,烦。”


    她说完便干脆利落的躺下,面朝墙壁,作催客之态。裳熵看着她的背影,深吸口气,仿佛下定决心:“那我现在去跟他们说清楚。”


    她现在要真过去,能看到什么不太好说,慕千昙道:“说什么说啊,别去了,去了也不一定见得着人。”


    裳熵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就在那里吗?”


    正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几道咚咚声。


    好不容易得来的谈话时间,被这么打断,裳熵有些不甘心,还待再说,敲门声又响起,她这才隐隐觉出不对。


    寻常人敲门,就算是个子不高的小孩子,那声音也是偏上面的,可这咚咚声,竟是从下面飘来。


    就仿佛,有谁趴在地上敲门似的!


    第86章 师者如母


    可哪里会有人趴着敲门呢?是双腿有疾者,还是说,敲门的根本不是人?


    脑海中猝然闪过白日在街上滚动的那个陶土小妖,如果是它的话,还不齐膝盖高,这个声音高度就正好了,可它不是被驱妖小仙带走了吗?


    裳熵扶着床边蹲下。身,警觉看向门扇。身后忽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回头望去,是师尊从床上坐起身来,正用发带把长发扎起,表情略烦躁,但没有遇到未知危险该有的警惕,看来不是特别奇怪东西。


    骂人骂的差点忘记剧情要到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慕千昙为自己逝去的睡眠时间悲哀,咬住发带一端,腾出一手掀开被子,发带从口中飘落时,她抬抬下巴:“愣什么,开门去。”


    裳熵回过神,应了声,听从指令去开了门。此刻已至深夜,窗外依然会飘来乐声与玩闹嬉笑,但走廊无人经过,较为静谧,门扇开启时发出拉长的吱呀声,在空荡走廊和屋中格外刺耳。


    终于将门拉开道仅供一人通过的缝隙,裳熵低头望去,只见深褐色地板之上,立着一只细长匀称的白瓷瓶。


    “嗯?”


    仅有一只瓶子立在外头,不免让人疑惑。裳熵从缝隙中探出头向左右看,周遭并没人在。


    这时,瓷瓶忽然跳了一下,接着向前翻跃门槛,从她脚边滚了过去,咕噜噜进入屋内,飞速旋转几圈后猛地立起,好一个滑腻又灵活的瓶子。


    这东西居然自己会动!


    那么刚刚敲门的,应该就是它,怪不得是那种声音。


    裳熵关了门,疑问道:“师尊,这是什么啊?”


    慕千昙扫了眼,坐在床边,整理着袖口:“瓶子。”


    裳熵道:“不是,我是说”


    慕千昙道:“一种细长的酒壶。”


    裳熵道:“我知道是酒壶,不过更重要的是它好像”


    瓶子忽而跳起,咯哒落地。仿佛这一撞磕出了瓶内的东西,一缕细细青烟从瓶口喷出。


    以为它要发难,裳熵咦了声,两手下意识挡在脸前,又从手臂之间看到那青烟逐渐凝成一个有头有胳膊有躯干的人形,到腰部以下才收成一缕入瓶中。它悠悠飘着,并无阴惨惨的气息,反而是活力十足的挥了挥手。


    深更半夜,一个寄居在瓶中的青烟闯入房中打招呼,这未免太过诡异了些。但见它毫无攻击之意,甚至因两手和腰部一起摆动而显得有些傻气,裳熵本能觉得这玩意并不危险,便也挥手:“你找我们吗?”


    青烟用力点头,像是要把脖子都弯折了。裳熵道:“你能说话吗?”


    “这是鬼,要用特殊方法才会现形。”慕千昙扯开储物袋,拿出几样道具。刚入这世界时,面对那刘家人,她便使用过这种显影方法,此刻已得心应手。不多时,一只青绿色魂魄出现在瓶上。


    那是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正是天真烂漫时,眼睛与脸蛋一般圆润,穿着身布衣,一头长发削去,露出青色头皮,居然是个小光头。她伸了个懒腰,光洁的额心中间刻有两个翻过来的字,弑神。


    发现自己现形了,小光头翻了一圈,鼓掌开心欢呼,接着弯腰鞠躬道:“感谢蓝仙女姐姐救命之恩。”


    这一鞠朝向裳熵,少女懵了:“救命之恩?什么时候?”她不记得自己救过这个小姑娘啊,而且蓝仙女是什么。


    圆脸小光头绘声绘色道:“就是白天,在街道上,蓝姐姐您哗啦一下,从天而降,拦下了那个土妖,把我救下啦!”


    要说救人,是救下来一位,但裳熵记得那是个人类小孩,与瓶中这位相差不小,但还是问道:“哦你是那个小孩子吗?”


    “不不不,您误会了。”小光头摇头晃脑,指指自己:“那个陶土小妖在追的家伙是我,追到一半被臭屁小仙发现,我逃命,她也逃命,那个小孩只是无辜被牵连进来的!”


    所以那位独眼陶土,在被驱妖小仙追杀之前,是在追杀这位瓶中小光头,而所谓救她,不过是误打误撞。裳熵微微睁大眼:“原来是这样啊。”


    小光头两手交握,再次鞠躬:“所以,感谢蓝姐姐救命之恩。”


    她说谢谢时完全是孩童脆生生的嗓音,笑起来时也像朵小花绽放,可爱异常。裳熵也跟着笑起来,连连摆手道:“我不是蓝姐姐,我叫裳熵。还有,其实不算我救了你,我只是在最后关头出手了,你该谢的人是那个驱妖小仙啦。”


    谁知,小光头抱起双臂,摇摇头:“我不喜欢那个臭屁小仙,更讨厌他头上的壶神!”


    白日与那小仙对峙时,可见平民对仙是又敬又怕,而刚进城门,每个人都会收到统一发放的壶神护身符。这两点足以见此地信仰坚固,可她居然说不喜欢,还说讨厌壶神,多少让人惊讶。


    裳熵看了眼床边的师尊,想交流一下,见她漠不关心,又放弃了,转回视线,像是哄小孩般问道:“这是为什么呢?”


    小光头指指自己额心,铿锵有力道:“因为我要弑神!”


    那额心处是左右反转的“弑神”二字,像是从镜子里,或水中倒影看到的效果。每个字都足足占据半个额头,每一道笔划都凝练了恨意般深入骨骼,愈合后就成了显露白骨的白色疤痕,醒目至极。


    鬼魂能保持尸体死前样貌。这孩子如此年幼,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生前却用如此残忍的方式把这俩字刻在头上,这是和壶神之间有着多么大的深仇大恨?需要这种程度的警醒?


    难道她现在被困于瓶中,只剩幽魂,是被那位壶神害的?


    如果猜测正确,这所谓的壶神会对凡人孩童动手,岂不是邪神了?那这里的平民百姓就会很危险!裳熵立即严肃道:“你是被神所害吗?”


    听此问话,小光头挠了挠脸侧:“我不记得我怎么死掉的了。”


    裳熵一怔,问道:“你不记得?那你为什么憎恨她呢?”


    小光头道:“我没有憎恨,只是我答应了朋友,要和她一起杀上天宫,推翻天神,这是很早之前就约定好的事。”


    裳熵被某个词语瞬间抓住了,她动了动喉咙,才道:“你为何在瓶子里?”


    小光头拍拍虚影般的衣摆:“我在外面飘得太久,越来越虚弱,如今只有在寄宿瓶中才能苟活。”


    裳熵道:“你虚弱到这种程度,只是一缕幽魂,连自保都困难,却还想着要去兑现诺言吗?”


    明明随便一个仙家过来都能把她打散,却还敢说出弑神之诺!多么荒唐,多么勇敢!可小光头理所*当然道:“正所谓一诺千金,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还没死,答应了别人的事,就要做到啊!”


    女孩清脆的声音回荡在耳侧,于裳熵心底想法不谋而合。她仿佛寻到知己般,心脏久久颤动。继而抿起唇,眼中渐渐有光点浮起,连成一片。少顷,她挥手,大声喊道:“对!没错!就该这样啊!”


    这声震的慕千昙耳膜微痛,她闭了闭眼,刚想让这蠢龙消停点,就听见小光头也大声道:“所以,我来找您了!”


    慕千昙:“”真服了这些年轻人。


    裳熵脑袋发热,尚且没弄懂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只下意识应道:“所以,你来找我了!”


    她愣了下,眨眨眼,半晌才道:“为啥呢?”


    “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和我约定那位朋友了,我找她,找不到,而且我能感觉到,我没有多长时间,就要消散了,所以很多地方去不了,只能请其他人帮忙”


    小光头面露悲伤,揉揉眼睛,两手作辑:“我不敢去找外来仙家,也不敢去找驱妖小仙。您白日救了我,我很喜欢您说的话,所以得寸进尺,还想请仙女姐姐您,能帮我找到我朋友!”


    壶城毕竟是人间城市,来此游历者十之九分九都是凡人,对一只鬼帮不上忙。而偶尔一些仙家,看到会动的瓶子,该当成邪物,随手解决了。至于驱妖小仙,顶着弑神两字去找他,只会死的更快些。


    裳熵下午捉妖时,并没有第一时间就弄死那只已抓到手的陶土小妖,混在人群中的她看到了,认为此人可求,便跟了过来,想犯险前来一试。


    小光头恳切道:“壶城每条路我都走遍了,却看不见她的身影。我在想,她是不是忘记我们之间的诺言啦?她还记得最开始答应我的事吗?我想找到她,我想问问她。”


    诺言两字如指尖,弹得裳熵心弦根根颤动。须臾,她沉声道“好,我帮你找她,这也是一诺千金!”


    话音刚落,敲门声再次响起,这回倒是正常高度,还能听见少女悄悄的低声:“熵大姐,你睡了嘛。”


    还以为下午那会说着玩的,她居然真的这么叫。这种略显年长的称呼用在明显年岁不大的人身上,慕千昙怎么听怎么别扭,蹙眉不松。裳熵倒是接受良好,去开了门:“还没。”


    门外正是谭雀,正在啃一根地瓜条:“俺刚刚在屋头听见你大叫,来看看你。”


    裳熵握住门扇,小声道:“我吵到你睡觉了吗?对不起。”


    “没有,”谭雀摇摇头:“俺是怕你想不开勒,你没事就好,要吃地瓜条吗?”


    从戏梦馆那边出来后,谭雀便对她形影不离,陪玩陪吃陪喝,到晚上也留意着,显然是担心她碰壁后心情不好,做出什么傻事。裳熵心中微暖,笑道:“要吃。”


    她拿了几根地瓜条,谭雀伸头往屋里瞅瞅:“你咋还不睡。”


    裳熵侧身让她进来:“你来看看。”


    谭雀进了屋中,先瞧见坐在床边神色浅淡的女人,缩着肩膀叫了声见过上仙,得到女人一声“嗯”后,她才敢往地上看,就见地板中间立着个瓶子,里头还钻出个在挥手打招呼的小光头,不免奇道:“这是啥啊?”


    裳熵道:“你先来坐。”


    两人围着瓶子盘腿坐下,裳熵把这瓶子敲门到刚刚答应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谭雀越听越奇,惊叹道:“有这种事?那俺一起,也帮忙找!”


    又是震耳朵的喊声,慕千昙倚着床头,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居然和三个孩子在同一屋里,简直就是地狱绘图,这还不如动物园呢。


    她说要帮忙,本是好事。但裳熵想到她原本是来此处玩耍的,却总是因为自己的事耽误她,便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你去玩吧。”


    谭雀拍拍胸脯:“玩是次要的,和你一起才重要。再说了,光头。你可是鬼,却敢言弑神,好大的勇气,俺欣赏你。”


    小光头昂首道:“我不叫光头啦。”


    谭雀道:“那你叫什么?”


    小光头支支吾吾,最终叹息道:“我本来是有名字的,但我现在记不得了。”


    她不记得自己如何死去,也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缺失这最重要的两点信息,便是孤魂野鬼,最是难寻往迹。


    慕千昙听在耳中,轻敲着膝盖。


    若是换她来,就算答应了寻人,发现这点后也绝对不会再管,费时费力又占不到便宜,最后也不一定有结果。况且她们还要弑神,成功还好说,失败了不就得罪了当地神仙?倘若因为这种小鬼就招来一位可能的强大对手,更得不偿失了。


    可惜那蠢龙根本不会细究这些,就喜欢做这种仅凭热血,没什么回报的事。


    哦,当然,主角不求回报的出发点,总是得到作者精心安排的丰厚馈赠就是了。


    那边裳熵听罢,沉吟道:“那你可知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叫什么?”


    小光头摇头。裳熵又问:“你还记得什么呢?”


    刚问出口,她便反应过来,大概也只记得要去弑神的诺言了。


    不记名字,自然也不会记朋友长相,什么信息都没有,要去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这实在棘手。


    裳熵悄悄看向床头。


    碰到难以解决的问题,若是在从前,她会想办法另辟蹊径,寻找对策,但遇见师尊后,就总是想先问问那个女人。


    从刘家,到鑫乐,再到之后种种,仿佛这世上,就没有那个女人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有她不懂的道理。再复杂的事情到她手里,就会条理清晰便于理解了。以至于现如今,裳熵养成了遇事先找她的习惯,就算自己知道答案,也知道也怎么办,也要先问一句,才会安心。


    就好像那个女人的一句肯定,比自己直接得来正确结果要更加重要。


    也许是注视过重,那女人侧首望来,起身向这边走了几步,嗓音一如往常冷御:“说到哪了?”


    裳熵以为她刚刚都没听,赶忙解释了一遍。慕千昙道:“所以你要怎么找?”


    女人身侧敛着烛火微光,没有责怪她多管闲事,甚至还主动问起。裳熵仰望着她,心怦怦跳:“我想把这个女孩的脸画下来,然后去找找看有没有认识她的,先找出她是谁,再去寻她朋友。”


    现在是大半夜,总不能带着一只鬼去敲门问询,普通凡人对此等邪物接受度可并不高。但白日鬼物需要躲避,小光头大概要缩进瓶子里,没发出来见人。


    那么最佳方法,就是把她画下来,再去人多的地方问一问,多多打听。这座城很大,但再大也只是一座城,时间长了总能问到点消息。


    慕千昙点点头:“你会画画吗?”


    裳熵这下醒神,是了,她不会画。


    这怎么办!


    慕千昙也在思量着。


    一直走到这里,都还是原著剧情。接下来画鬼这点,是男主做的。他常常和鬼物打交道,很擅长做这种阴不阴阳不阳的事,但现在男主没来,而她要顶上。但她在小时候学过点素描后,已经十来年没碰过画笔了。


    要画到别人能认出来这是谁的程度,所需要的画技非常之高,她肯定达不到。


    捏捏鼻梁,慕千昙道:“你先去问店家要点笔墨纸张。”


    行不行先试试再说,实在画不出来就去现找个画家,再找不到就想办法拐弯抹角透露点原著剧情内容给她,反正只要别剧透的太明显和离谱,李闭眼那家伙应该都不会管的。


    裳熵弹起:“好,我就去。”


    她这就夺门而去,谭雀也赶紧跟上:“带俺一个!”


    两人下楼途中,谭雀撞了撞她肩膀,拍拍胸脯道:“终于出来了,俺在你屋里都透不过气啊。每回看见你师尊,就觉得心慌。”


    裳熵笑道:“为什么啊?她又没打过你。”


    “是没打过俺,全打你了。不过,你晓得那种感觉吗?”谭雀顺着气,遥想过去:“俺之前在村里不是不受欢迎吗?人家都说俺是怪胎,但也有人愿意跟俺玩。本来是好好的,但后来碰到他们的娘亲,就完蛋了。他们娘亲会生气自家孩子和怪胎玩,但不会怪俺,只会打自家孩子勒。打的好狠,哭得村头村尾都能听见,听得俺都怕了,所以后来他们也不跟俺玩了。”


    裳熵直觉她没说完,便边继续下楼边等着。就听她道:“跟现在一样一样的,俺看见你师尊,总感觉是看见你哩娘,俺腿都发憷。”


    不知怎的,裳熵虽自认为喜欢亲近那个女人,但绝不想把她划到那个关系里,就算是干娘也不行,仿佛加上这个字就要失去什么似的,便道:“她可不是我娘。”


    谭雀道:“也算的!你没听过一个词吗?叫做,师者如母啊。”


    第87章 师尊,帮我洗澡!


    师者如母,短短四个字,在裳熵心里凿四个坑,一个比一个深重。


    她皱巴着脸,本能察觉到这个说法很危险。


    母亲是伟大的,是需要敬重的,而师者教养,日夜相伴,横跨徒儿懵懂到知世这一整个阶段,的确也能符合“如母”两字,像是秦河与江舟摇就可见一斑。但裳熵觉得,她与慕千昙之间就不同,并非是因为那个女人对她并不温柔,也不是她不愿去敬重她,只是


    只是她莫名觉得,如果被套进这种关系里了,配上那个只适合高高捧起的名头,将会放弃其他更让她向往的可能。


    她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于是,还没想明白,裳熵先狂甩头,否认道:“不要这种!”


    彼此之间也算熟悉了,还没见过她这种激烈反应,谭雀疑道:“为啥呀?这只是个词,又不是说她真是你娘亲了。”


    裳熵坚定道:“反正就不会是。”


    她这么说完,又惶恐了。难道别人也会这样想吗?别人也会觉得所谓师者如母吗?


    不她需要想出一个更适合的她们之间关系的词语才行,不可能是母女,但也并非一定是师徒。她现在还不知道,但她总有一天能找到的,便再次重复道:“一定不是。”


    看她坚决,谭雀也不说了,转而道:“那就不是,俺也是随口听人说的,别在意哈哈哈哈哈。你会画画吗?”


    她话锋一转,裳熵回想起这趟下来是干什么的,恰好前方已来到柜台:“不会,但我师尊应该会,她什么都会。”


    谭雀道:“你对你师尊未免太信任了。”


    柜台后依然是那位动作慢吞吞的白发老人,听说要笔墨纸砚,只问了房号,颤悠悠的吩咐边上伙计去库房拿点。两人等了许久,等到谭雀都起毛了,才终于等来。


    拿上东西回房,开门正看见小光头静静趴在瓶中,向她们两人挥手。慕千昙坐在一个小条凳上揉着手腕,似在寻找手感,听到声音抬眼望来:“这么久。”


    “等得久了”


    一对上那双眸子,裳熵便如脚下生根,扶着门扇不动,好在谭雀就在后头,问她怎么不进去。她才唔了声,回过神来,先去屋中,把小桌子推过女人面前,纸笔都备好,才道:“师尊,你要试试吗?”


    这一套真是行云流水,全送到面前,抬手就能绘制,慕千昙没回话,扫了那巴巴蹲在旁边的少女一眼,提起笔沾了墨水。


    墨黑倒吸入笔尖,她看了看空白纸面,又看了看立即飘直的小光头,指腹按了按笔杆。脑中一下下勾勒着那小女孩的轮廓,感觉找不对方向,便起身道:“你先试试吧。”


    裳熵没说什么,从她手中接过笔,残留热度烙在掌心。她喉头滚动,赶紧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除掉,执笔在白纸上滑动着,一下一下,竟未断绝。


    看她如此自信的下笔,慕千昙还以为她有隐藏的绘画技能呢,可一低头,看那纸上墨迹横飞,艰难辨认才能看出个人形。她道:“是毛丑吗?你猴子画的不错。”


    裳熵一笔歪了,扬起脸:“是毛花花!不对,这是人啊!”


    慕千昙道:“你自画像应该也不错。”


    裳熵道:“我也是人啊!”


    “起来。”看出她完全不会了,慕千昙把人赶走,换了张新纸。一手笼住袖口,一手提笔,沉默片刻后,开始绘制。


    豆大火星吞吃着蜡烛,素白纸张上划过黑色的河流。


    为了寻找儿时学画画时那个感觉,慕千昙手腕拿了不少劲,下笔却依然生疏不稳。看来即使是曾经能够掌握的技能,长时间不碰真就会丢到一点不剩的地步。


    结束时,她搁下笔,观摩着画卷。


    挺有艺术,可惜是抽象画,拿来辨人是不可能了。


    裳熵蹲在小桌边低头看,揉着膝盖不知在想啥。谭雀也探头瞧了眼,向来心直口快惯了,脱口而出:“哈哈这是啥。”


    屋中静了静,在那眼神扫来之前,谭雀已僵了笑容,滚到裳熵背后低声叫唤:“熵大姐,熵大姐。”


    裳熵抬头,万分真诚道:“好看。”


    谭雀也道:“好看,真好看啊,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小光头飘过来,扒着小桌沿,都没看清纸上画成啥样,跟着喝彩:“好看,上仙好强!”


    慕千昙:“行了。”


    这帮人叽叽喳喳,说的肯定不是真心话,慕千昙也不指望她们能够欣赏艺术,把画纸揉成一团丢了,起身道:“画风不一样,用这个寻不到人,现找个画师吧。”


    说着便推门出去,小光头呲溜钻进瓶子,裳熵捡起掌在手中,与谭雀一道出门。下楼穿过街道,再来到前厅。店里点了好几盏灯,驱开夜色。女人站在光晕里,身形纤细高挑,侧脸清晰薄冷,仅有一点唇上粉色。


    她低垂眼睫,正向柜台后的人问问题,朦胧光点在睫毛上跳跃,给她冷玉般的面容上填了几分人气。


    裳熵想要进大门,却脚下发轻,脚尖戳中门槛,咚的一声,那女人恰在这时回头,从如梦光影中掠过一眼,于是少女的心也咚咚响跳着。好在那一眼很快收回,救了小命。


    向她身边走去,距离越近,心跳越剧烈。裳熵捂住胸口,感觉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脑袋坏掉就算了,现在她的心也坏掉了!完蛋了!


    慕千昙瞥向前方:“有吗?”


    柜台后的白发老人抖着手抚弄胡须,另一手掐着指,口中咿咿呀呀念着人名,似在回想着附近可有画师。裳熵安安静静捧着瓶子站在一边,谭雀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大姐,你没事吧?”


    正等待间,门前又进来一人,是胡辛树。他看见厅里整整齐齐的人,疑惑道:“上仙还未歇息吗?”


    慕千昙回头望他:“你也不睡?”


    胡辛树行了一礼,才叹息道:“父亲虽然不在此,我还是想为他守丧。”


    他不知何时换了身白色丧服,大概是不想惊扰他人,外面用灰袍罩上,只从领子里能看出来。他走到跟前,一阵轻微烧火味飘来,再看他袖间,也落了些没来得及掸去的纸灰,显然是出去烧了纸才回来。


    父亲刚刚惨死,他果然没有表面上那么冷静寻常。要在全城都欢庆节日时为逝去亲人烧纸祷告,也不知心中是个怎样愁酸滋味。


    一声叹完,胡辛树才注意到袖上纸灰,指尖掸去,躬身道:“冒犯了。上仙要寻画师,我刚好会些折腾笔墨的本事,若是能帮些忙,也好报答您恩情。”


    未曾想到他居然会画画,这可是意外之喜。让那柜台老头想不知要想到何时,去外面找更加费劲,既然他这会开了口,先不管画成什么样,试试再说!慕千昙道:“去你房中吧。”


    随着他上楼,去他屋中,门刚开,一坨黑影跳飞而来,撞向他胸前,原来是毛花花。胡辛树笑着将猴搂了,正要让她下去玩,谁知毛花花看见旁边的裳熵,又喜的双眼放光,转而投奔到她怀中去了。


    两只猴爪抓着她衣领袖口,裳熵碰了碰她耳边花束,笑道:“果然纸做的不会坏掉。”


    那俩小孩逗猴去了,慕千昙将屋中环顾一圈,发现此屋狭窄又简洁,比她住的房间要低不止一个档次。


    整个妖戏团应当都是这种配置,除了她这位帮忙找到杀父凶手的上仙。前边已有不少花销处,此人本就手头紧,还给她开了上房,可见报恩之心的确诚挚了。


    虽然慕千昙没所谓住在哪里,只要有张床就能睡,不过有好的不去享受岂非傻子行为,也就没多说,反正房费艰难也不是她付。


    那边胡辛树进屋里,从柜中翻出一个扁直的包裹,揭开来,是本画册。他将之拿来,掀去硬壳封皮,露出内容。


    前几页都是随手画的妖戏团成员,与他们手上小妖游玩的日常之景,线条虽简单,但人与妖神情动作皆惟妙惟肖,活力十足。有在路上的,有在宅院中,有在屋中,几十张画作记录了戏团的游动轨迹,画出凡人与妖物之间难得和谐的相处,与难得可贵的友谊。


    作为团长的亲生儿子,本该继承妖戏团,却因为身体不好而无法参与团内事物,便只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用画笔记下这一切了。倒也算是一份参与。


    画册后几页都是单人肖像,笔锋更细致些,能够认出具体是谁。而最后一页,是那位已经死去的胡忠,表情冷厉,毛花花趴在他脚边,小小灰灰的一团。


    在画册里看到了自己,毛花花叫了声,抬手拍在纸上,又拍拍自己胸前。裳熵道:“对对对,是你,不过那个是毛丑,你现在是毛花花啦。”


    毛花花咧开嘴,鼓起掌来。


    慕千昙把画册看完,不得不承认比她厉害多了,比男主恐怕也输不了多少,最起码能用。她向后头看了眼,从裳熵手中拿过那个瓶子,一手托着瓶底,一手盖在瓶口,提醒道:“你怕鬼吗?”


    胡辛树微愣,不知该怎么回答,缓慢道:“我没见过鬼。”


    慕千昙道:“我直说了,我想让你画的,就是鬼。”


    此话一出,能听到面前人极细微的咕咚一声咽口水。


    既然是上仙开口,想来也会和妖妖鬼鬼的有关。胡辛树常年与小妖打交道,接受的也快,瞳孔颤了颤,便道:“好。”


    慕千昙移开手:“出来吧。”


    瓶口处飘出一股青烟,又凝成模模糊糊的烟雾形状。慕千昙愣了一瞬,意识到这是现形时间到了,便将瓶子放上桌子,再次使之显形。


    青烟中翻出那个小光头时,即使胡辛树做好准备,还是被吓了一跳,差点向后翻去,好在扶住桌面站稳了。


    鬼物聚阴,只要出现就会影响到旁侧,若毫无灵力的凡人遇见他们,都会有些身体不适,对于身体虚弱的胡辛树而言,自然压迫感更强。但有气场更稳重的上仙站在一旁,多少中和一些,不至于吓到倒下。


    他脸色苍白又虚柔,裳熵忙问道:“你还好吗?”


    胡辛树站稳了:“没事。”


    他看着还有些恍惚,但不妨碍做事。把画册翻到新的一页,又去包里翻出了自带的画笔和颜料,拿笔洗接了点水。见他行动利索,该是没有问题,裳熵也放心了。


    毛花花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差点把花弄掉,捂着头叫起来,裳熵赶忙连声安慰,顺便问了句:“花花还会表演吗?”


    胡辛树调起颜料,闻言回道:“不演了,我检查过,她嘴巴和喉咙里都伤的厉害,暂时都不会上台了。我们一般都不会让妖宠练这种伤身的技法,只是忠哥他”


    说到这里,不再说了。毛花花像是能听懂,耸拉下脑袋,看来对于不能上台还是有些失望的。裳熵摸摸她后脑勺,思考片刻,开口道:“可以上,让我上,我来表演吞剑。”


    胡辛树眼皮抖了一下,没听懂:“姑娘这是何意?”


    “让花花继续上台,让她来训我,她是主人,我来吞剑。”裳熵为自己想到的方法洋洋得意:“谁说只有人戏妖,不能妖戏人呢?瞧惯了人戏猴,但猴戏人,这可不多见吧。”


    寻常人可不会接受有妖能踩在自己头上,就算是妖戏团的成员,也是有明显主人与宠物之分。既为人,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下意识认为高于妖一头,哪里会有这么坦坦荡荡说愿意被妖戏的。


    这少女竟是全然不在意这些,想来是打心里认为,人与妖之间没有个高低之分。但吞剑可不是闹着玩的,胡辛树哭笑不得:“姑娘莫要开玩笑。”


    裳熵道:“不是玩笑,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胡辛树摇摇头,只当她是说着开心。谭雀见状,笑成一团。


    笑闹之后,颜色都调好了,胡辛树拉好包裹,却露出一角,是几罐铁皮盒,正是之前那个染色剂。裳熵眼尖,瞧见了,连声问道:“这个还能洗掉吗?我身上这些,洗了好多次都没洗掉!”


    有了方才热闹,胡辛树已从被鬼物震慑的恐惧中出脱了,还能轻松笑道:“我还以为你是喜欢这个颜色,所以才故意不想洗掉的。”


    他从包裹里摸出另一个铁罐子:“给,用这个洗,特殊调配的卸色液。”


    裳熵赶忙接过来:“谢谢谢谢。”


    她不用再做小蓝人啦!!


    把毛花花给谭雀抱,裳熵拿上铁罐飞奔而去。胡辛树目送她消失:“好有活力。”


    慕千昙蹙眉道:“活力过头了。”她说完才想起,对于体弱的胡辛树而言,大概非常向往这种活力吧。


    最后看了眼,胡辛树坐到桌前,用手抚平纸张,望向那小光头时,笑容已淡去不少,口中喃喃道:“原来世上真有鬼魂那么我父亲的魂魄,如今在何处游荡呢?”


    他说的声音极小,慕千昙站的近些,五感灵敏,并未错过,但她没说什么。


    胡胜是横死之魂,被亲近之人所害,必然心有不甘,不愿消失。若是现在回东西客栈,也许还能找到胡胜的魂魄,让他们父子见最后一面,但慕千昙并不想在这种事上多费力气。


    原著之中,妖戏团只是引出壶城与谭雀这个角色的引子,本该戏份在刚进壶城时就可以结束,后面再露个脸就算完,而他更是个连炮灰都不如的相当路人的角色。


    在这种角色身上,没必要浪费时间。他愿意帮忙是省事,不愿意或反悔的话,再用他父亲之魂来威胁即可。


    胡辛树呢喃完,便开始干活。慕千昙找了张椅子坐下,双腿交叠,手指撑着额,正想着要不要回去睡会,又害怕待会那光头又变回一团青烟,没法作画。想来想去,还是在这里待着吧。


    明天得好好补个觉。


    细致画作往往需要很长时间,月光在窗外流淌,遥远的乐声传过来,听得慕千昙昏昏欲睡。


    其实闭上眼就能歇会,但这里不是她的屋子,且还有两个不算熟悉的人在屋中,这不是一个她认为安全的环境,所以还是忍了困意,揉着太阳穴保持清醒。


    谭雀个心大的孩子就没这种顾虑了,她白日陪裳熵那蠢龙疯玩了一天,晚上还陪着闹腾到这会,身为一个孩子而言早就精力不济了。此刻倒在地上,抱着毛花花一齐呼呼大睡。


    慕千昙轻轻叹了口气,琢磨着要不要看会书,门外悄悄进来一人,是去而折返的裳熵。


    她的脸已洗去蓝色,露出玉藕般的奶白肌肤,一张干净脸蛋如出水芙蓉,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


    害怕打扰胡辛树画画,裳熵把动作放得很轻,进门来本是想要找谭雀,可见女孩已睡着后,又把目标放到慕千昙身上,凑到椅子边悄悄说道:“师尊,我后面洗不到,你帮帮我。”


    第88章 那个特别好的裳熵


    注意力凝聚在某个字眼上,慕千昙昏沉困意散了不少,以为自己听错了,扫过去一眼。少女碎发濡湿在脸侧,黑眼眸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一片澄澈无辜,重复着:“洗一洗后面,背上够不着。”


    “你”伸出一根手指,把人额头推远,慕千昙低声道:“活腻了?”


    裳熵想去抓那只手:“可是真的洗不到。”


    慕千昙拍开她:“找谭雀去。”


    裳熵指指地上女孩:“她睡着了。”


    慕千昙道:“叫醒。”


    “这不太好。”


    “能保你一命。”


    磨磨蹭蹭半晌,叫不动女人,裳熵没办法,尝试去戳戳谭雀。


    女孩睡的深沉,犹如昏迷,被人戳几下,还以为是苍蝇嗡嗡,挥了挥手翻身过去,抱着毛花花更深入梦境。看她睡得香,裳熵也不好再下手,蹲在一旁又看过来,可怜巴巴。


    慕千昙支着额,阖上眼当没看见。


    地板上传来脚底悄悄挪动的声响,越来越近。皂角清香飘到鼻尖,少女嗓音宛如最柔软的丝绸,擦过耳际:“师尊,就帮一下,猫官给你捶捶腿。”


    小腿被一下下轻敲着,仿佛有只幼猫踩过。慕千昙食指向下按,抵住太阳穴揉动,没有睁眼,循着记忆抬脚踩入少女肩窝。


    肩上传来后压力道,裳熵一怔,尾椎骨爬上来一激灵痒意。常常被那女人拿手指脑袋,已养成去抓的习惯,这会也抓去,倒真抓住了那脚踝,骨感十足,细细一截。


    还没能开口,那只脚猛地用力,她肩上锐痛,只觉天地翻转,向后滚了几圈,撞上胡辛树所坐的椅子才停。


    木腿与地板摩擦出尖锐声响,胡辛树把住桌子,笔锋不停,专注到可怕。裳熵揉揉肩膀,甩甩脑袋,又从侧边绕了半圈,扒住慕千昙身侧的椅子扶手:“师尊,师尊,师尊”


    打不走,骂不走,两只耳朵都灌满师尊二字,真是条拧不烂的橡皮龙!


    慕千昙睁开眼,一巴掌将人搡开,起身走到谭雀身边,踢了踢女孩,地上人呼吸声大了些,动都不动。


    这还是别人房间,怎么能睡这么死


    叹息一声,慕千昙回头望去,裳熵也站起来,脱衣服想给她展示后背:“就一点点了”


    劈手抓住她领子,把差点掉下的衣服重拢好,越过少女肩头瞥了眼胡辛树,那人专心画作,并没有转头往这看。目光收回,慕千昙咬牙道:“你能不能有点羞耻心?”


    裳熵也没回答,只仰脸叫她:“师尊,我觉得你是好人。”


    “熵大姐,你真是有病。”慕千昙冷冷骂了句,提起她耳朵正要出去,想起一男一女俩陌生人在一个空间实在不合适,便随手给谭雀加了道生人勿近的灵力罩,这才拽着少女往外走。


    虽然被揪住耳朵,但裳熵依然笑颜如花,配上那色彩斑斓的霞衣,如花蝴蝶般跟在后头,一跳一跳,还不忘道:“你又不是雀小妹,你比我大,怎么能叫我大姐呢?这样是不是不对呀。你今年多大了?我猜是”


    慕千昙一个头两个大:“闭嘴吧。”


    李碧鸢观赏了全程,虚弱道:‘我总感觉哪里不对劲,虽然你现在充当男主的作用,但原著里面,女主在男主面前根本不是这样的,日常相处压根不怎么搭理他,喜欢自己出去玩,男主要上赶着跟在后头才能攻略一下,怎么到你这里给养成狗腿跟班了’


    最后一句话结束:‘昙姐,你有责任。’


    慕千昙回道:‘我承认,我对她太好了。’


    李碧鸢:‘倒也不是这个原因’


    一脚踹开房门,进屋后再把门踢上。慕千昙死气沉沉绕去屏风后,浴桶还在,时间挺长,不冒热气了。


    裳熵从她手中滑脱,将衣服一甩脱下,搭上椅背。自个游鱼般钻入水中,一手扶着浴桶边缘,一手把头发抓开,指指旁边板凳上:“那里有毛巾,我倒上卸色的那个啦。”


    少女光滑脊背上点缀着片段蓝色,斑斑驳驳,该是刚刚自己反手擦没擦干净,还残留一些,其他位置倒是白净如初生婴儿。


    见此情景,慕千昙忽而想起她那位不爱洗澡的亲妹妹,每次把她抓来洗干净后也是这种嫩生生的肌肤,性子热烈喜欢到处玩耍的孩子似乎都有这种共通点。


    也可能不是,仅仅年轻罢了。


    过往年华真是不可追忆,总有人年轻到让人眼热。


    慕千昙徐徐长出口气,拿了毛巾坐在浴桶边,沉声道:“过来。”


    裳熵扒着浴桶,两手没松开,倒腾着位置把自己顺着桶沿挪来:“我就还差一点吧,我没说谎骗你。”


    “哪那么多话要说。”像抓鸡般抓住她,毛巾按在蓝色处,慕千昙用力擦下,立即激起裳熵大叫:“啊!师尊师尊!轻一点啊。”


    “你皮厚,忍着。”


    “唔,唔,呜呜。”


    加强版搓澡很快让她背后红了片,但渐渐也习惯了。湿发总往下掉,害怕影响她帮忙擦身,裳熵赶紧把头发抓抓,又拽来红绸扎上:“那个光头小妹妹好可爱啊,我要不要也剃个光头?”


    就算看过的作品与认识的角色都不多,慕千昙也能感受到既喜欢裸。奔还想剃光头的女主角有多荒谬,无语道:“你这种人真是千年难遇。”


    “是吧,我是吗?”裳熵摇头晃脑:“我是你的千年难遇吗?”


    慕千昙道:“你奇葩的很有实力。”


    裳熵道:“那你要剃光头吗?”


    慕千昙道反问:“你想享年十六岁吗?”


    裳熵还得说话,被陡然加重的力道所激,缩起脖子苦了脸,口中发着怪声:“哦呦哦呦我是不是要蜕皮了。”


    慕千昙用毛巾抽了下她肩头:“活该。”


    “我才没有活该”兀自嘀咕半晌,裳熵搓搓胳膊上还没洗净的颜料:“是你给我染的。”


    慕千昙道:“是谁先找茬的?”


    裳熵不服道:“我那*会只想给你染头发,就染一小点,但你把我全身都染了。”


    蓝色一片片消失,露出皙白,又变粉红。慕千昙声线平淡:“先动恶念的人,就要有被反杀的觉悟。”


    “哼哼这句话我记住啦!”


    最后一点颜色消失,终于又是那只刚剥去蛋壳的嫩龙了。慕千昙把毛巾甩她脸上,正要起身离开。身形刚动,被屋中闪烁的烛火勾起脑中深处,一个之前问出来还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她道:“我那天在东西客栈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裳熵正钻入水中吹泡泡,把眼睛冒出水面,水泡咕噜噜:“什么?”


    “我说,”慕千昙垂眸凝视她:“你最近是不是太过于把精力放在我身上了?”


    若真是李碧鸢所说的原著男女主相处方式,那慕千昙真是要幸福死了,偶尔出面办点事,大部分时间都是自己的,想干嘛干嘛。但目前女主不知何由发展成了这样,先不说对于剧情有什么影响,这日常时不时来一下,着实够烦人的。


    以前只是说教两句,在忍受范围内,现在洗澡这种事也要她来干了,她可不想给这家伙又当师尊又当妈。


    听见这问题,裳熵眼珠子划上来,狗狗祟祟道:“我跟你说,你别生气。”


    慕千昙道:“我一定会生气的。”


    裳熵钻入水里:“那我不说了。”


    慕千昙探手入手,捞住某人脖子,把人拽出来,按在浴桶边缘。虽没说话,但冷飕飕的眼神已表明态度:快说,否则小命不保。


    裳熵眨眨眼,开口了:“就是,上回,你被,上仙,打了”


    慕千昙蹙眉:“正常说话。”


    命门还被掐住,裳熵一股脑不停顿完完整整把困扰她很长一段时间的症结说出:“就是上回在崖山你被封灵上仙打了,然后她给你舒缓筋骨,我不知道为啥总想着这个事,哦还有之前在那个什么烟鬼殿主那里也是,她弄伤你了,我觉得我是生气的,但很奇怪我又有点喜欢,也不是,不是喜欢,反正我想不明白那是什么感觉,这是为什么呢?”


    她说得又快又乱,语无伦次,慕千昙听得也是云里雾里,却在弄懂意思前,耐心先消磨殆尽,只提炼出最中心的一句话:“你也想打我是吧?”


    “啊?”裳熵挣扎,水花四溅:“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啊!”


    慕千昙牢牢按死她:“你想打我也是正常的,毕竟我也很想打你,不知分寸的蠢货。”


    “不是啊师尊!”


    害怕女主被她霍霍到没命,李碧鸢赶忙开口:‘昙姐手下留情啊!她可能被你打多了,一想到能打你就很兴奋?也许?啊呀你不要和她计较啦,她至少不会说谎骗你说不是?松手啊昙姐这样真的很危险啊呜呜呜。’


    越解释越乱,那边完全没反应。时间紧迫,李碧鸢从即将宕机的大脑中抓出一条最有可能安抚到人的:‘她可能是叛逆期到了!毕竟青春期的小孩嘛,叛逆一点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原本以为这话再不济也只是毫无作用,谁知竟如火上浇油,慕千昙脸上几乎浮起一道黑气,怒焰使她手背上都鼓起几道血管,甚至在隐隐发抖。


    李碧鸢心道:坏菜,好像戳中某个隐秘的雷点了对不起啊女主!


    见女人眼角越来越红,裳熵以为她气到要发疯了。可从那牢不可破的愤怒中,她却感受到一丝难过,不由得轻叫道:“师尊?”


    慕千昙把她按入水中:“你就享年十六岁吧!”


    等屏风后闹腾完,水花已溅到天花板都是了,湿哒哒往下滴水。裳熵咳嗽半天才好,从桶里跨出,拿毛巾把身体擦干,披上衣服嘟嘟囔囔:“都不知道你为啥天天有那么多气要生,你要像我一样,多想想开心的事,就不会脾气那么差啦。”


    对身后控诉充耳不闻,慕千昙刚教训完,也懒得再计较一两句话。她回到床边坐下,拆下发带,眉目间掩着倦色:“我待会不过去了,你自己去,等胡辛树画完了你和谭雀去外面找。”


    裳熵道:“就我们两个人吗?可是这座城好大。”


    慕千昙道:“不是你们俩还能是谁呢?难道这破事是我答应下来的?”


    寻人之事的确是裳熵应下的,她绝对不会后悔,但从面前这女人口吻中已听出不赞成之意,被否认的感觉多少有些难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她抓抓衣摆,脚尖在地上磨:“我又做错了吗?”


    “我可没说你错,”指尖弹熄烛火,慕千昙笑了笑:“你那么尊贵,哪轮的到我说你,赶紧滚。”


    屋内灯火消逝,没有开窗,昏暗一片。裳熵看不清女人面容了,察觉心底也有块地方熄灭下去,至少近日来折磨她的热感冷却下来。她嘀咕了一声好吧,便推门离去。


    脚步声极慢极慢的走远,仿佛走路之人还想要得到挽留似的,等到门后落锁声响起,才顿了一下后,啪嗒啪嗒跑远了。


    忙活到现在,天都快亮了。慕千昙身心都没有熬夜的活力,这会便额头突突直跳。管她什么主线,先睡一觉再说。


    躺进被窝,在黑夜中睁着眼,快要入夏的天气却是一阵阵发冷,被子里透出股铁锈般的生冷气息。她阖上睁开太久而酸涩的眼,脑中回荡着方才那蠢龙说过的话:多想想开心的事,就不会脾气那么差了。


    开心的事啊,要想的,当然要想。


    但奇怪了,居然一点都想不到。


    不知躺了多久,似见到窗缝间透出天边光明,沉重睡意才从钝痛脑海深处浮出,慕千昙昏沉在被裘间,早已熟悉的噩梦争先恐后拉开幕帘。


    桌布是白色镂空纹样的牡丹花设计,高贵典雅,白净纯洁,只是沾上一点油腥都会格外明显,平日都得到极好护理,纤尘不染,此刻却滴上几滴红色果酱。


    慕千昙本该为这点肮脏和失误愧疚,这会却有更重要的事要说:“我能不去吗?那个学校真的很恶心。”


    母亲穿着水绿色旗袍,一如往常仪态端正,只是上半张脸藏在一团黑雾中,像是看不清,又像是忘记了。她用刀叉分割着盘中牛肉,血丝黏连,没有分给她丝毫眼神。


    “千昙,你最近实在有些不听话,是年纪到了,叛逆期吗?”


    慕千昙心尖微颤,握紧叉子:“不,不是,我只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那里要花费在人际交往上的时间太多了,不是学习的地方,而且我”


    而且我不算聪明,你们都知道的,但我已经很努力做到最好了,却还是追不上那些轻轻松松就能拿到最佳成绩的人。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可我愿意更加努力,只是我希望你们偶尔也能听听我的心声,我


    这些话她统统没能说出来,因为母亲放下刀叉,银餐具在瓷盘划出尖锐刺响:“给你选好的学校不想去,最近也总是推掉宴会,买的衣服也不知道穿,你怎么回事?”


    慕千昙还未开口,就听见母亲紧接着说道:“你自身条件根本不算很好,脸也不是特别漂亮,性格也不讨人喜欢,这种情况下还不知道多露露面,多换些礼服,弥补自身缺陷。遇到问题只知道逃避,稍微大点年纪就要顶嘴,教了那么久结果居然还会叛逆。千昙,你怎么回事?”


    同样的问题问了两遍,每个字眼都万分刺耳。慕千昙脸色涨红,像是被打了一巴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想回答,因为很累,累到她常常想不通为什么要这样活着。


    是易胖体质所以要严格控制饮食,饿到头晕也不能随意吃东西。不够聪明所以要付出加倍努力,在与所谓的“朋友们”聚会时也要背单词。没有漂亮到惊为天人的脸蛋,所以要天不亮就起来化妆,困到站着也能睡着。


    她无法丈量自己为了追上他人而走了多远,可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为什么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能够随意踩在她头上?


    那些人到底哪里来的好运,又凭什么就生来轻松享受一切?


    我要如何开口?我要怎么说才更像是一个乖孩子的发言?我还要怎么做才能博得一段喘息的时间?


    桌布上的红色果酱异常刺目,她抬起朦胧模糊的视线,看见母亲的嘴一张一合:“千昙,我们不需要不乖的孩子。如果你不听话,你要相信,我们会有更好的选择。”


    声音骤然放大,慕千昙从一片潮冷中醒来。


    心跳渐渐回归原位,该是到了正午,窗外阳光浓烈,乐声与欢笑从各个缝隙中钻进来,又滑进耳朵,摔个支离破碎,晃晃悠悠拼成怆然凉意。


    日光下薄瓷般的颈间肌肤上沾染细汗,随着较为沉重的呼吸轻微颤动着。慕千昙松开抓紧枕头的手,翻身躺平。


    那么久远的事,居然还能梦到。人在走向苍老的过程会不断回忆往昔吗?虽然她还远远称不上老。


    对了,她称不上老,她以后也不会老,等她摆脱系统监控,就去修他大爷的仙,活个成百上千年,熬死所有看不惯的人。


    掌根处揉了揉眼角,慕千昙想要坐起身去吃饭,敲门声这时响起:“瑶娥上仙,你醒了吗?”


    这声音分明还是裳熵,却刻意扭曲了说话方式,使得音色有所改变,估计那蠢龙自以为装得像呢。慕千昙问道:“谁啊。”


    门外人道:“我是小二。”


    “”慕千昙下了床:“有事吗?”


    门外人以为骗过她了,明显一喜,又赶紧压低声音:“跟你一起来的那个客人,那个很好的裳熵”


    着重强调一遍:“那个特别好的裳熵,她说你骂她,她生气了,就不想来叫你,所以只能由我来提醒你。要记得吃饭,不然会胃痛喔。”


    第89章 你可听说过瑶娥上仙?


    昨日吃得较早,几乎折腾整晚没休息,本就饿了,这会睡到上午,更是前胸贴后背。慕千昙捂着胃部,正惦记着要去,这蠢龙就摸过来了,多提醒一嘴,还是用这种方式,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她自己偶尔都会忘记胃病的存在,也亏得这家伙像念经一样记得清楚。


    “有听见吗?瑶娥上仙?”


    “嗯。”


    “小二再提醒你一句喔,店家已经上菜了,满满一桌子,好多肉菜好多素菜好多大米饭,你最好能快点下去,不然要冷了”


    只听声音都能想到门外人是个怎样眉飞色舞的状态,她身上总有着少年人的炽热活力,现在光是听到她姓名那俩字,仿佛有个头上着火的小火人从回忆一角跳跃而出,大声嚷嚷,这满屋水浸过的冷调倒真驱散了许多。


    “好,我待会去吃。”慕千昙瞥向屏风:“你进来收拾下屋子,昨晚浴桶漏水了,地上很潮。”


    门外人安静了,半晌才道:“会的会的,但是我现在,有点点忙,瑶娥上仙还是先吃饭吧。”


    “吃什么呢?”慕千昙口中应着,脚下灵力波动,上一瞬还在床边,下一瞬已至门前,没给门外人任何反应时间,哗啦拉开门扇。正悄咪咪掐着嗓子说话的少女僵在原地,一句话突兀断节:“今天中午吃鱼”


    两人沉默相对片刻,裳熵站直身,双手背后,像老大爷遛弯般装作路过:“刚刚有个小二过去了,跑的好快啊呀!”


    后颈衣领被拎起,脚下离开走廊地板。她缩起身体,扒拉着颈间,涨红脸蛋:“师尊饶命啊。”


    慕千昙道:“小二呢?”


    裳熵道:“在你手里。”


    慕千昙向前看:“奇怪,明明不是你的声音。”


    挣扎动作止住,裳熵愣了愣,十指交叉拇指转着圈,露出那种“难道我真的骗到她了”的思考神情。而后,试探道:“她跑掉了,被你吓的。”


    把人放下,慕千昙摇头叹道:“可惜了,本来我还想和她说两句话。”


    双脚重回地面,勇气也重新涌起,裳熵仰脸道:“你要和她说什么?”


    “没什么,既然走了,那我就不说了。”


    裳熵太过于好奇她会对自己说些什么,便干脆认了:“其实就是我啦,你想跟我说啥?”


    “说”慕千昙拍她后脑勺:“说你个蠢货,装都不会装。我是隐瞒身份来的,店小二从哪知道我是瑶娥上仙?”


    原来是这里露了馅,裳熵抱着脑袋,叹道:“好吧。”转身就走:“我生气了,不想和你说话。”


    慕千昙也迈步向楼下去:“哦。”


    裳熵问:“师尊要吃鱼吗?”


    慕千昙答:“关你什么事。”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又一前一后穿过街道,来到前厅一楼。厅内两侧摆了几十张桌子,正是饭点,差不多快坐满了,嘈杂之声能将人震退几步。小二在餐桌间穿梭上菜,步履如飞,满头大汗。


    出来游玩,客人都点的多,想品味这壶城本地特色菜尝尝鲜。但进门后靠近柜台的内侧左边,有一张桌子格外夸张,盘子足足垒了三层,盛器溢羹,却仅有一位肤色微黑的少女坐在那里,对比之下尤为引人侧目。


    谭雀怀中抱着只铃铛公主,对着满桌菜流口水,见到来人,挥手示意:“快来快来,俺饿死啦!”


    “来喽!”裳熵先两步跳过去了,拉开长条凳坐下,和旁边几张桌上妖戏团的成员热烈攀谈起来。


    成员们问她就要吃饭,刚刚突然又去哪了,紧接着看到后一步走来的黑衣女人,此起彼伏礼貌叫了句上仙,而后纷纷低头夹菜,不敢再往这边看。


    进入壶城后,感觉过了去很久,其实也才一天。慕千昙来时在车上,吃喝都是催裳熵给她拿进车里的,半夜才避着阳光出去锻炼,就没和这帮妖戏团成员正面对上过。他们只记得这女人是在东西客栈几句话破解凶案的冷厉上仙,其他不多了解,自然有所畏惧。


    桌上有鱼有鸡有鸭有牛肉片,丰盛到仿佛把后厨动物宰了一遍,就算是过节也太铺张了。慕千昙停在桌前没动,估算着这一桌大概要多少钱,并换算成巴掌准备狂抽某败家龙一顿。


    这时,旁边桌的胡辛树见她久久没动,走来简单解释两句。说是不知道上仙口味和喜好,所以点的有些多了。如果吃不完到时候打包给兄弟们吃就好了,上仙不要介意。作为入壶城的第一顿正餐,希望能让上仙喜欢。


    裳熵不知在点谁:“胡大哥人可好了!画画也好,出手还大方!”


    此人倒是有着男子少有的心细。慕千昙心中却只有一个想法:是他们付钱,那没事了。


    入座吃饭,她执筷吃菜,那边裳熵把画卷在膝上摊开来,故意握着顶端拽起,露出桌面:“胡大哥的画,真好看。”


    慕千昙瞥了眼。那画作的确精巧,完全一模一样,像是把小光头从瓶子里拽出来打在画副上似的,非常用心了。谭雀从画作边露出脑袋,她不知道两人之间有过小小的不愉快,便直接汇报:“俺们找了一上午,把画给好多人看,没有认识她的,但是大家伙都知道这个”


    她指指小光头额上的弑神:“他们讲这个是为了杀掉前任壶神留下的,是一个叫叫什么来着?俺记性好差,听完就忘了。”


    “叫做齐潇潇。”裳熵补充道:“前任壶神有三位,住在天上,会仗着本领强大肆意欺凌百姓,要求上供金银财宝与美人,否则就会降下天罚,此举惹了众怒。后来有好多位修者跟着一个叫齐潇潇的小女孩一道上天,把那三个神打败了。那位齐潇潇就成了新的壶神。她当年上天前,额头上就有这么个弑神的字样。”


    谭雀道:“俺就说那个刚进大门时,就看见门上有画,俺当时还在想那是什么东西来着,现在才知道原来是那个叫做齐潇潇的。”


    进入壶城时,所有人都能看到大门上的两扇巨幅画作,一扇上是三位高高在上的仙人,另一扇则是举剑指天的少女,身旁跟着数位修者,所描述的大概就是这个故事。


    谭雀咬着鸡腿:“不过俺很奇怪,不是说飞升了才能叫神吗?那个女孩是飞升了吗?”


    慕千昙不屑道:“民间会自发捧一些拥有大功绩的人并尊称为神。这种本地神在天虞门分类里被称为‘俗神’,和飞升没有任何关系,她只是站得高罢了。”


    从第一位凡人修者出现到现在,还没有人能够飞升为真正的神。所以人们都不知道神是什么样子的,那么什么样子都有可能是神,人们的信仰需要有依存之地,俗神就应运而生。


    裳熵把肉块切小,喂给争春,又喂给红绸,还想喂进瓶子里给小光头吃,被她摇摇头拒绝了,鬼不需要吃东西啊!谭雀则是无意识嚼着鸡脆骨,昂头看天花板,脑中幻想着那得站多高?便问道:“但是再高,还是在地上,不是天上吧。”


    不是天上,宇宙里没有空气,就算是神仙也生存不了,除非她会开火箭。但慕千昙不会和这俩人科普物理科学,夹了口鱼肉:“是在地上。”


    谭雀似对这种话题很感兴趣,连平日里的畏惧都被干扰到丢弃了,又问:“那她至少很强吧,都能杀掉其他三个仙人。”


    将鱼肉抿在唇间时,舌尖探到一片细细密密的小刺,差点扎进肉里。慕千昙蹙眉,一手掩在唇前,用舌尖抵开鱼肉吐出,合掌放下,抿了抿唇,冷哼道:“杀了三个小仙而已,不算什么。”


    这话说得未免狂妄了,不过她有这种狂妄的自信,虽然和其他几位变态殿主比起来强度略逊一筹,但和这外面的野仙相比,她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说不算什么,就不算什么。


    裳熵偷偷看了她一眼,伸手端了盘鱼在自己面前,神神秘秘,开始捣鼓。谭雀吮着勺子陷入沉思,厅内杯盘响动间,桌边忽然浮上来一颗白毛脑袋:“各位是外地人吧。”


    谭雀被他吓一大跳,差点尖叫,抬手护住铃铛往裳熵身上歪去。但随即看清了那蹲在桌边的,居然是柜台后的白发老人!她叫嚷道:“你干嘛呀!”


    老人道:“我方才见你们拿着画像,是想打听壶神的事吗?”他一副跃跃欲试之样,仿佛只要她们称是,就能立即把壶神生平现场倒背一遍。


    “不是!”以为他是觉得眼熟,谭雀不放弃机会,把画卷抓来,唰的一声展开:“俺们是想找这位。”


    听见不是对壶神感兴趣,老人明显怠惰了,不过还是给面子打量几眼画作,摸摸下巴:“你们要找人,这幅画上看着也就十来岁,要是活到这个年头,得有三十多了吧。拿小时候的画像来找,怎么找得到呢?”


    裳熵本在专心和鱼作对,闻言动了动耳朵,也偏头问:“我也想到了,他们说这是之前流行的,现在没了。这意思是不是,只要头上有这种刻痕,就是说她其实是很多年前的人了?”


    毕竟是在额头上动刀,那么显眼可怕,不是单纯有信仰之人就能做到的。所以,若不是那时追随着流行冲动刻下,应当不会有人在很多年后的今天,还会选择这种极端类似“刻字刑罚”的表示方式。


    那么很有可能,这位小光头死去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有机会科普,老人又来了兴致:“没错,这至少是十来年,将之二十年前不不不,得算三十年前的事了,或许你们听过瓷壶三尊吗?”


    嘴上问着听没听过,却没等回答,自顾自流利讲解起来。


    话说大约三四十年前,壶城中的妖鬼林中不断有邪物爬出,来到城中作祟侵扰。百姓苦不堪言,试图聚集反抗,但人之力哪能与天生强大的妖物硬碰硬呢,几次顽强抵抗都失败了,再继续下去只会徒劳增加人员伤亡,只好困守城中,不敢去山中打猎,也不敢出城游玩,期盼有仙人降世除恶。


    这时,有三位仙人路过此地,听闻祸乱,进入城中,顺手除去妖鬼,给壶城带来了久违的和平宁静。百姓卸下心头重担,自然对他们欢呼爱戴,献上相当多好珍奇宝物,以作为感谢。


    三位仙人大抵是在外面不算出挑,来到此处后被捧到高处,一时飘飘然,舍不得离去了。他们观此地身处山中腹地,近乎与世隔绝,便有心留下。壶城百姓见他们愿意主动护卫,自然喜不自胜。有仙者坐镇,再有妖鬼现世,那可就不用怕了!


    所以,刚开始时,听闻他们想要远离城镇,住到高处去,百姓没有异议。接着他们说需要持续上供,财宝美人全都要,百姓虽然心里打鼓,但也没有异议。后来他们要求上供的份量越来越大,越来越金贵,越来越夸张,为了长久安宁,百姓勒紧裤腰带,有异议也得没异议。


    可再后来,就算没异议的,也得有异议了。只因那三位的贪婪之心被豢养到无法收拾,也没有出过几次手,居然开始对城中的每一个人都征收保护税款,且数额非常高昂,几乎是要刮干净钱袋也难以交上。


    明明有仙人坐镇是好事,怎么日子反而比之前还要困苦?


    百姓们试图与仙人交谈,可他们早就去往高处,哪能听见脚下蝼蚁的呼唤?为了压制那渐渐涌起的不平之声,仙人聚拢了天罚,不交钱不听话者,便会有一道惊雷从天而降,使他们灰飞烟灭,这简直比妖物还要可怕!


    他们终于想起来要反抗了,可他们是弱者,曾经无法抵抗妖物,如今也无法抵御自己亲手养起来的神仙。


    而这三位,便是前世俗神“瓷壶三尊”。


    老人说到这里,语气激动起来:“要说到重点了,推翻这三位的,就是我们如今头顶上的神仙,齐潇潇!”


    她是齐家独女,家中原本在壶城还算富裕,如果把钱交齐,日子会过的很不错。但齐家人骨头硬,皆不满三尊的强硬统治,绝不愿顺从。以此许多同样不满的人,追随他们齐家,也不愿交钱,逐渐形成一种默认力量。


    可惜,太过强硬的尖子一定会被掐掉,没有实力傍身的勇气只会招致祸患。


    某日齐潇潇出门买椒汤喝,回家路上时,就见晴天一道霹雳打下,把他家亲人连带奴仆几十口子人,全烧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道雷,劈烂了一半壶城人斗争的念头,劈燃了另一半人势必要推翻天宫的痴念。


    他们离不开这片世世代代生活的土地,在高压之下一批人就此畏畏缩缩,甘愿把所有钱财奉上,只求能活下来。另一批人则在三仙眼皮子底下秘密修行。既然别人能靠修仙到那高处作威作福,没道理他们做不到。


    而这里面,就包括齐潇潇。


    她只一瞬间失去了所有,亲人们变成一地焦土,连下葬都做不到。呕的心血溃烂,剃掉了头发在脸上刻字,发毒誓一定要把那三人的头割下来给亲人们报仇。


    巨大痛苦往往会带来不可思议的力量,十年修行之后,她带领其他略有小成的修者们杀上天宫,经过了三天三夜的厮杀,天上下起血雨,而后雨过天晴,在所有壶城百姓的翘首以盼中,齐潇潇带了三枚眼球飘下来。


    她成功斩杀了“瓷壶三尊”!


    老人讲得绘声绘色:“削发刻字,十年苦修。一朝闯上天宫,端了那三仙老巢!她就是现在的壶神,五目潇仙。”


    大仇得报的故事人人都爱听,更何况那位神仙还在头顶上挂着,更是添了几分神秘色彩,叫人忍不住仰望,忍不住幻想。那三天三夜的厮杀是个怎样激烈的战况?十年苦修又是怎样坚持下来的?若是有缘,能否得见仙人一面?


    似还沉浸于这故事中,老人又从袖中摸出护身符,感慨道:“若不是潇仙,我们不知还过着什么日子啊。”


    怪不得会如此敬重了,可谭雀还有点不懂:“可她推翻了天宫,为啥还要住在上面呢?咋不和你们住一起?”


    老人吹胡子瞪眼,把护身符正面返给她看:“要平衡啊!”


    这是每个人都有的护身符,正面花纹分为三层,最上层绣着华美金宫,中间那层是山中的壶状城镇,最底层则是烈火炎炎。就算不解释,也能大概看懂,分别代表着仙境,人间,地狱。


    “潇仙说了,那些妖鬼其实都是从地下爬出来的,她在地上时唯恐看不清,在天宫能瞧的更广泛。况且这也是一种仙,人,鬼的平衡,只有这样才是最合适的!”


    慕千昙喃喃重复:“平衡。”唇角微微翘着,说不上是讽刺还是在笑。


    手边忽端上来一碗白生生的肉,慕千昙刚看过去,始作俑者便溜回去坐好了,若无其事的吃菜,还问:“我猜到了,是不是大家都仰慕齐潇潇,所以有人学着她往头上刻字了。”


    慕千昙端住碗,微微倾倒,筷子拨了拨,认出这是一碗把大刺小刺全挑出来的鱼肉,里头还混了几只剥好壳的红虾。


    老人赞叹点头:“是啊,就是潇仙刚去天宫那会,好多孩子会学着她往头上刻字,不过这事很快就被叫停了。”


    裳熵问道:“是她叫停的吗?为什么?”


    老人没多言,只摆摆手:“主要是,不合适。”


    想想也是,需要推翻头顶的恶神时,在额头刻上弑神没问题。可现在天上换了人,有了新神,脚下百姓还要往头上刻这两个字,那像什么样子,的确不合适。


    慕千昙夹了一筷子鱼肉,这会入口顺滑绵软,没有刺在软肉上作怪了。


    不得不说,只有这蠢龙有这种耐心,换她来的话,早就掀桌把鱼肉斩为八段了。


    裳熵飞快看了她一眼,笑了笑又抿住。见她看过来,装作还在生气,昂首问道:“那如果我想知道,那会都有谁在头上刻了字,能找到吗?”


    老人道:“能吧,去官府那里查一查,该是能查到。”


    由满城之人,到在头上刻字的极小一部分,寻找范围一下子大大缩小,再好不过了!


    老人沉默片刻,摸着护身符,叹息道:“可惜我老了,不然若是能上天,当个端茶小仙也不错。”


    裳熵道:“有看门小仙,驱妖小仙,还有端茶小仙吗?”


    老人道:“这就是潇仙的开明之处了,她不像那三尊单独霸在天上,而是会选择一些人与她同登天宫。看门,驱妖,端茶,扫地等等,小仙多了去了,只要足够虔诚,日日夜夜拜服,就有可能被选中!”


    裳熵道:“怎么才算是虔诚啊。”


    以为她也想上天,老人热情道:“这首要的,这个人本身还要有勇气,也要正义善良,心中肯定要对壶仙万分敬重。这样说不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吧。有位驱妖小仙在成为仙人前,还是个凡人的时候,就曾经勇敢驱走一位邪仙!”


    心中微微一动,慕千昙抬眸:“邪仙?”


    老人道:“没错,你们可否听过瑶娥上仙‘火烧婴灵庄怨气冲天’的传闻?那件事就发生在这里呀!”


    第90章 难道她就是壶神?


    桌上静了静。谭雀面容僵成一幅画,鸡骨在嘴中嚼嚼,眼珠乱转。裳熵本在弯腰扒菜,闻言被呛了下,缓慢直起腰,支棱起耳朵。慕千昙身为当事人,倒是平静:“有所耳闻,不妨细说。”


    原著里根本没提到那传闻究竟是怎么回事,女主和男主走到这条壶城主线时,也没怎么详细了解过。如今有人送到面前来说情报,她自然不会错过,正好听听这传闻在发源地的版本是个什么样子。


    提到这事,那老人脸上的鄙夷之色快溢出来了。他一拍手,晃晃食指:“那我可得跟你们好好说道。约莫十来年前,那位瑶娥上仙还不是上仙,只是个修行道行不咋样的修者,天天在她师姐秦霜屁股后头跟着猎妖。因着皮肤白,长相水灵,不太说话,还冷冰冰的,就被称一句雪娘子。”


    “嘿,本来啊,大家伙还都挺喜欢这位雪娘子的,毕竟爱美之人人皆有,况且她也是来自鼎鼎有名传说中的大宗门,光是听到名字都要吓得人抖三抖,还能敢说什么呢?不过,也没必要说什么,毕竟人家和我们并不相干。但就在某天,雪娘子居然来这了,还是自己来的,没跟着师姐。问起来,她是说自己下山历练除妖,路过此地,察觉到城中有妖气异样,所以来看看。”


    “到那会,咱壶城人还觉得无事,头上可是有潇仙坐镇,怕什么,就由着她去了。且她说的没错,那会城中确然有妖物作乱,好多家婴孩都丢了,身上掉下来的还吃奶的小娃娃突然不见,爹娘哭的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啊。但听闻此偷婴小妖狡猾,抓捕不易,大家也只能提心吊胆等候,过了好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后来,具体也不知道咋回事,这雪娘子突然从山上滚下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城里百姓正奇怪呢,就见潇仙也踩着雷声滚滚而下,手里还抱着个受伤的女人。”


    “潇仙说,杀死偷盗婴孩的妖怪了。众人那是刚翻腾起来,又听她说,但孩子们找不回来了。大家心里那个五味杂陈,酸楚痛心啊,可还是要问为什么。潇仙告诉他们,那些孩子被抓到了一片废弃木屋里,她追踪妖物找到老巢时,就看见雪娘子在点火,那一片林子都黑焦了。问她为何要这样做,她说找不到妖物,要把这一片全烧完,这样妖物也会死。”


    “实力不足,倒是丧心病狂!就用这种伤敌一千损人一万的方法,活活害死了几十个奶娃娃,*这实在是没天理啊!”


    “她点火那时,恰有个叫丁香的凡人去山上采药,发现此人在烧山,且火中飘着许多婴孩的哭声,觉得要出大事,便不畏惧仙者身份出言制止,谁知也被打了一顿,受了重伤。还好潇仙来的及时,保下一条小命,后来因这事被潇仙赏识,被提为驱妖小仙,帮忙在下面抓妖怪,也算是余生风风光光的顺遂了。”


    裳熵叼着棵青菜听完全部,八字眉越皱越深,脑子快速掠了遍,抓住关要处直问:“可说我师雪娘子烧山的,只有潇仙和那丁香两人啊,万一她们没讲实话呢?”


    老人一惊,脸庞扭曲,拍桌呵道:“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潇仙还会冤枉她了!”


    从昨日第一回见他在柜台后干活,便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但谈到潇仙居然能从柜台后溜出来,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维护起来更是平稳情绪不再,也不知是不是信仰让人疯狂。裳熵坚持问道:“她讲完那些,雪娘子就没说啥吗?”


    老人道:“当然说了!潇仙上山后,很快把火扑灭,但为时已晚,孩子们全都烧成黑灰了!雪娘子就擦擦脸,说不是她干的,还说不知道是谁点的火。嘿,这谁能信啊,罪人都爱说自己无辜!”


    心裳熵舔舔唇:“可是,可是如果她真做了这种事,为什么她现在还是殿主,还能在宗门里修行呢?其他人会对这般恶行坐视不理吗?”


    在她印象里,盘香饮与那几位大佬都并非是善恶不分之人,不可能放着有这么大污点的人在身边不管不问,最后还让她当上殿主了。这不合常理,毕竟人间选个村长也要看平日表现的,宗门选拔只可能会更严格!


    老人激愤道:“哼,所以说大宗门就是腰杆硬呢,谁敢得罪他们啊。咱们好些个壶城百姓都强闯上山,就和潇仙说的一模一样,他们痛失孩子,恨啊,痛苦啊,恨不得手撕了那个丧尽天良的女人!后来事情闹大了,她师姐和那个掌门也都过来了,东查查西查查,最后也没怎么样,就把人接走了。”


    问出去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解答,裳熵依然困惑。


    似是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竭力使潇仙之话更有说服力,老人紧接着道:“那瑶娥上仙真不是啥好货,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往年咱壶城这人也多,但没有今年那么多,你们可知是为啥?”


    裳熵不太喜欢听他用词,闷闷不乐道:“为啥。”


    老人道:“就因为她去年大闹鑫乐城,还烧了鑫乐坊啊,许多戏团和乐师没地方玩,可不就是只能来壶城了!”


    实在没想到在当事人面前也能搬弄是非,也直观感受到传闻究竟有多么不可靠了,裳熵睁大眼睛,荒谬道:“什么啊!那不是她烧的!那是她徒弟烧的。”


    老人横眉竖眼:“嘿,你怎么知道,难道你亲眼看见了?”


    裳熵想跳起来,肩头和膝盖都有灵力压下,使得她硬生生坐定在条凳上。她看向桌对面女人,还在垂眸吃饭,筷子在碗中轻微戳弄,显然是让她不要惹事,也不要暴露。裳熵忍了忍,只道:“我没看见,是听说的。但我就是知道,你是在讲假话!”


    “你听说,我也听说,都没证据,都是道听途说,怎么我的就是假?”老人摇摇头道:“况且,你这么生气做甚,说的是瑶娥上仙,又不是你,跟踩了尾巴似的,她是你亲娘还是你恩人啊?”


    裳熵仿佛突然清醒了,严肃道:“就算她不是我的谁,我也会为她说话,因为我知道你说的并非事实,而是妄加揣测的污蔑!你们不该从那些真真假假都未知的传闻里了解一个人,还随意评判是非,这样做的你们才是坏人!”


    本是来传。教的,没想到灰头土脸碰一鼻子灰,还是被这么年幼的小姑娘教训。老人脸上挂不住,看旁边已有人打量过来,起身哼了句不和你计较,便甩袖匆匆离去。


    还在怒气冲冲中,裳熵握紧筷子,用力戳着碗底,连连哼了几声。谭雀看了她一眼又一眼,安慰道:“反正你知道瑶娥上仙没做那种事就行啦。”


    慕千昙始终平静,仿佛被置于话题谈论中心的人不是她,实际上也不是。除了鑫乐,说来说去讲的还是原主,和她关系不大,加上此地人多,稍微动手便会非常惹眼,没有必要。


    一个在茶杯里放两块冰就能磕掉他牙齿的老家伙,和他计较都是跌份。


    心潮沸腾完之后,没有后续添柴加火,也渐渐冷却了。裳熵拿出瓷瓶看了看,开口道:“那咱们待会去查查死亡记录吧,能找到她是谁,就能找到和她约定过的朋友了。”


    谭雀自然赞成。


    吃完饭,三人找了个路人问地址,便直往官府去,又摸到了记录人员档案的馆藏,共甲乙丙丁四个大宅,是生是死壶城历代居民信息都在这里了。


    她们是游人身份,没法正大光明进去查,但一间间去寻,未免太费时间。慕千昙选了个简单快捷的逼问法子,径直闯入大厅,朝桌上一拍:“放在乙字房的死亡记录拿给我看。”


    那看守小官被她拍傻了,见她面色冷漠,气场强大,还未来得及问身份,便下意识回答:“亡者记录不是在丁字房吗?”


    慕千昙道:“丁字?丁字东边吗?”


    小官道:“西边,靠墙的”他说到这里,才如梦初醒,问道:“你们是谁啊?”


    慕千昙负手道:“查案,城东死了人,你没听说吗?”


    她板着脸略严肃的说完这句话,好似在责怪,没等回答便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匆忙去处理事情的焦急背影。小官一头雾水,也不敢叫住人,挠了半天头,才想起来去外头叫人来城东看看到底是咋样了。


    那边三人已去往丁字方,绕过凡人守卫太过简单,扭开房间窗上的锁链也不困难,翻窗落地到找到西边靠墙的架子,都十分顺利。只是面对那整整摆满了两个架子时,难题来了,那就是,资料太多了!


    慕千昙抱着双臂,先行退到一边,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休息,表明她是不会动手受累的。裳熵与谭雀对视一眼,挽起袖口,开始大海捞针。


    既然齐潇潇推翻三尊是将近二十年前的事,并且在额上刻字也是在那段时间短暂流行,那么寻找十五到二十年前,在十岁左右便死去的女孩,再根据特征一一排查,也许就能找到人!


    说干就干,两人齐心协力,对着一本本又厚又重的册子发威。因为记录的内容相当之多,为了节省纸张,字体印的小而密集,房内光线也不甚明朗,看的人眼珠子疼。坚持着干熬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翻完册子,没找到一个符合条件的女孩。


    这段时间内,没有少女夭折。


    谭雀一看文字就脑袋疼,一下子看那么多,更是疼的要分裂,倒地不起:“查了那么多,一个都没有!”


    裳熵合上册子,不气馁:“没有女孩死去是好事,说明她们都平平安安活着呢。”


    谭雀推开一堆册子,揉眼道:“俺要瞎了。”


    “你歇会,我自己来找就行。”裳熵把册子都收好整齐放回架子,把范围扩大到十年,依然没找到。她笑道:“还是好事。”


    不知道的看她开心,还以为是达成目的了,却原来只是为了陌生人安然生活着而觉得幸福,真有够难以理解的。慕千昙靠着书架,等了一个多时辰,耐心被消磨的差不多了,准备提醒点内容,便道:“过来。”


    裳熵把书放回去,走过来:“怎么啦?”


    慕千昙道:“在这边歇一会吧。”


    裳熵一怔,脸上立即绽开笑容:“你关心我?”


    慕千昙道:“找半天找不到,是说明你方向出了问题,停下来想想下一步要怎么办,不要盲目坚持。”


    “知道啦。”裳熵在她旁边坐下,手放在膝盖上,掌根不动,掌心轻拍着,喜滋滋道:“你还是第一次关心我呢。”


    闷热干燥的房间空气中,漂浮着阳光下格外清晰的拂尘,一如静谧流淌的时光。慕千昙道:“是吗。”并未侧目,只是淡淡道:“你不是生气?”


    刚想起来这茬似的,裳熵赶紧收起笑脸,可片刻后,还是遵循心意扬起来:“我不生气啦,虽然我不喜欢你说的话,但你说完之后,还会跟我一起来这里找信息,你很好,行动比语言要重要的多。”


    “况且,我今天听那个老爷爷说话,那才是真正的生气啊!我很讨厌别人把不确定的事到处乱说,这样很容易伤到人!人人都容易被伤害,所以说话做事应当更小心才对!”


    “不过看他们,我也学会了一件事,那就是决不能随意听信别人口中的他人,要自己去接近了解过后才知道的!”她说着自己的见解,又叹道:“为什么大家都坚信假话呢?”


    慕千昙道:“所谓三人成虎。即便是谣言,传播太广泛,也会以记忆形式,成为某种既定事实。”


    裳熵似懂非懂的点头,偏头来问:“所以那两件传闻,其实也”


    “既然答应了要帮忙,”慕千昙向后靠一些,让出旁边的墙面,打断她:“就去专心做,不要三心二意,总问东问西。”


    “哦哦。”裳熵也想起是来干嘛的,觉得休息够了,要再去战,可目光微微滑动时,她注意到墙上挂着的画作。


    那画作大约就是五目潇仙本人,笔触格外细腻真实。少女闭上眼,举剑在脸前,剑上带血,发丝飞舞,有力而强大。壶城人几乎人均信仰这位潇仙,这种画挂在这里并不奇怪,但吸引裳熵的,是她额头上那两个刻字。


    笔划非常熟悉!


    裳熵起身抢到近前,仔细看那弑神刻字,越看越是眼熟。唰的展开胡辛树那副画作,抵在墙上,一一对比,惊讶发现,这小光头额上刻字的每一道笔画,每一处错落,甚至因为自己用力而略显别扭的歪斜角度,都与那潇仙一模一样!【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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