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知道你总是在做噩梦
这句话一出来,慕千昙顿时感受到凉气从脚下窜起,席卷全身,恶心感化为一只大手反复搅拧着她的胃。她嗓音哑到干涸:‘你在耍我吗?’
‘这只是有可能!’键盘敲得起飞,李碧鸢急切道:‘是我猜的,你先别着急。’
着急倒也没有,只是一想到身体内可能藏着另一个人的部分,也许与她共享着某些感官甚至思维,便觉得恶心反胃。
慕千昙忍了又忍,藏在袖下的手指尖几乎陷入掌心,那种直接将她胸腔掏空的情感剧痛终于渐渐淡去。
她脸上不再是死人般的惨白,眼前重影也恢复原位后,少女因为久久未得到回答,早已停止哭泣。
“我追随着姐姐的仙路来到宗门,一心想要变强,就是为了有天能当面质问你。”原本哽咽的声音逐渐冷静,又到冷漠。秦河盯着她,一字一句道:“既然你无论如何都不肯说,我一定会自己查清当年发生了什么,是该向你道歉还是寻仇,该做的我都会做,你等着吧。”
唰的一声,悦歌被她调换到左手,又横倒过来。她伸手右手,将剑身锋锐处抵在掌下。
“我选第四种,我要留住这只鹦鹉,这也是我给你的第一根手指。”剑光闪去,秦河右手的小拇指掉落在桌上,伤口处露出苍白骨刺,鲜血迟一步涌出,滴答滴答,汇聚成泉。
尽管剑锋锐利,活生生砍掉一根手指的痛也让她瞬间白了脸。她却并未停住,毫无犹豫的将剑又抵在无名指指根:“谢谢你在鑫乐救了我,我还你第二根手指。”
裳熵傻了,叫了一嗓子,直接扑上去用手握住剑身,将之拉下:“秦河!你做什么!”
因她用手握剑,秦河不敢再轻举妄动,唯恐伤了她,便道:“你放手。”
裳熵毫无所觉危险,用力将剑夺过:“你犯什么傻!”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裳熵没少听那女人说过恐吓话语,可最严重的也不过是打了一顿,她从一开始也没把割手指当真,又接着叫道:“她吓唬你罢了,不可能真要砍你手指的!你怎么听进去了。”
秦河道:“你不要拦着我!”
事情发生的太快,慕千昙刚从剧痛中挣扎出来,见她横起剑锋,还没反应过来,那根小拇指已被干净利落割去。
眼看着鲜血涌出,她长长叹了口气。上前两步抓住少女手腕,止住她动作,而后冷然道:“裳熵,拿上那根手指,去医馆。”
宗门医馆的其中一道房间门前,慕千昙抱着胳膊靠墙而立,脚边放着两只铁笼,笼中鹦鹉正好奇打量外部。
走廊光线并不充足,偶尔有人经过,发现谁站在此处,都会放慢脚步,尽量悄悄过去,不扰动此人,仿佛这是什么易燃易爆的危险物品。
慕千昙无暇顾及他人眼光,把秦河送进去看郎中后,她用灵力游走过全身每一处角落,却找不到那块残魂的踪迹。
她问道:‘你那边有什么办法能检测出来吗?’
李碧鸢道:‘不行我的视野已经不能更改了。’
身体里里外外就这么些地方,一览无余,原主能藏在哪里?还是说,只有在特定情况下才会出现,例如受到刺激。
慕千昙眸光微动,确认周围并没有人在,便低声道:“秦霜她死有余辜,活该”
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是阵强烈闷痛,从心脏传递到全身,尤如电流般钻入经脉,让身体瞬间麻木。
慕千昙差点没站稳,后仰让后脑勺靠于墙面。她微微张口,缓过这阵头晕眼花后,对着天花板放空视线。
片刻后,她道:‘没错,可以确定就是原主’
李碧鸢道:‘真对不起,是我的疏忽。当时原主死于走火入魔,心脏直接炸了,我本以为绝对不可能存活来着,也没有仔细检查你可以和她交流吗?’
慕千昙道:‘已经试过了,不行,她不会回应我。’
李碧鸢道:‘但是会对你骂秦霜有反应。’
慕千昙撑着墙面站直,阖上眼压制呼吸,轻咳两声,道:‘如此可见,那传闻并非真实了。’
除了愧疚带来的剧痛外,还有心脏泡在盐水般的酸胀,这种情绪如果她没有理解错,应该是思念。
慕千昙隐约明白原主究竟为什么会走火入魔了,被传播最广的那三件事,至少最后一件并非真实。
原主不可能害死秦霜,这具身体仅仅是对那个人的思念,就足够让她痛不欲生。
走廊的昏黄光晕落在她脸上,本就没什么血色,此刻更显苍白,如同冰塑。
她微蹙的眉头没能松开,自嘲笑笑:‘我体内真热闹,白瞳,原主,还有你。明明是一个人,却有四道灵魂’
她胸中又烧起火,肌肤表面微微刺痛,口中也泛起苦味。结局被写定死亡,连具身体都用别人用剩的,女配的命运就是这样。
让人厌恶到作呕。
李碧鸢道:‘对不起。’
慕千昙默默立着,很想顺着墙面滑下去,在地上坐一会,可惜此处依然有人会经过,若是被人看到,并不妥。
最终,她只是用掌根揉揉眼尾,再次站直了。
休息了会,一道格外轻而稳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且目的地似乎是这边。慕千昙微侧首瞥了眼,看清是谁,指尖下意识动了动。
她离开墙面,注视着那人走近。
来人是封灵上仙江舟摇,女人这次没戴面纱。她面容白皙,丹唇红润,高高堆砌的发髻间插着晶莹水波银饰样。整张脸上没有任何锋利棱角,流畅到底,稳而柔和。一袭水红长裙,行动间裙摆如花海随风摇动,香风四溢。
她臂间挽挎着一个编有花环的竹篮,里面装满了黑色菱角,形状如牛角,水灵灵的,大概刚煮出来没多久,下面还垫着两层碎花小布。
伏璃双手负后,不紧不慢跟在女人身后。两位侍女正在剥菱角,白生生的果肉不停奉给少女。她随手拿起一个,左右看看,试探吃了口,又倒退着走,向女人笑道:“确实味道不错,我之前从未试过,原来贫民食物也别有一番风味。”
江舟摇也负责授课,和这帮学生也相处过一段时间了,两人认识不奇怪。不过这眼睛长头顶的傲慢少女居然会跟着江舟摇来医馆,还吃了菱角,也是挺不可思议的。
毕竟在原著中,这小混球嘴巴叼上天,可是认为源雾山脉以外的所有食物都是毒药来着。
江舟摇轻浅一笑:“也不能多吃,当心胃不舒服。”
伏璃拍了拍手,又转回身去,浅金色长发飘荡:“果然,这外头的食”
话还没说完,她注意到前方阴影中站着谁,脸色瞬间变差。两眼之下的六点红色如蛇眸冷光,紧盯着前方之人。
慕千昙没在她身上浪费视线,只看着越来越近的女人。
江舟摇在距她三步之外站定,保持着这么个不近不远的礼貌距离,温声道:“阿河性子刚倔,让瑶娥上仙费心了。”
还以为她作为秦河师尊,是因为爱徒断指来找事的,没想到并无攻击性,还挺真诚。慕千昙颔首:“是我没能及时阻止,我也有错。”
伏璃这才知道她来医馆是做什么,蕴含风情的碧绿色双眸眯起:“是没能阻止,还是不想阻止?上仙连一位弟子的挥剑速度都不及吗?”
江舟摇略微蹙眉,似不赞同这种说话方式。慕千昙道:“我未料到秦河心善,愿为一只鹦鹉断指,还以为人人都像你这般视生命如草芥呢。”
伏璃道:“可笑,居然还能从你口中听到这种话。杀鹦鹉比杀人还恶毒?我难道不比你强?”
慕千昙道:“人性是比出来的,既然我道德低下,比我厉害就没什么可骄傲。只是我尚且有崇敬美德之心,而你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伏璃还待说什么,被江舟摇轻声打断:“阿璃。”
少女忍耐着闭上嘴,揉转指根金戒。江舟摇道:“我听闻前几日在鑫乐坊,您救了阿河一命。她与你之间有误会,大抵未曾感谢,我代她向您说,多谢上仙救命之恩。”
没想到她会直接说误会,看来是相信原主没做那种事。慕千昙道:“分内之事。”
江舟摇微抬手臂,示意框内:“要吃菱角吗?”
慕千昙摇摇头:“不用,谢谢。”
江舟摇道:“如此,在下先去看看阿河,之后有机会,再与上仙叙旧。”
也不知道有什么旧可叙,但她礼数周全,慕千昙自然也配合:“好。”
江舟摇向她小幅度点头,如一朵散播着花香的水红色花朵般飘进房间。伏璃冷笑一声,也调转视线,不再看她。先是嫌弃了房门老旧,差侍女将门拉大,这才负手跟进去。
慕千昙看着她背影消失,在心中道:‘那个熊孩子,我早晚会揍她,先记着。’
李碧鸢道:‘嘶这个可以有,后面的确有机会。’
门重新关上,里头传来欢呼声,又过一会,再次打开,裳熵如一阵风刮出来:“太好了,秦河的手指可以保住。”
木门晃晃悠悠,被风吹着关上,屋内声音被封锁,走廊安静下来。裳熵一句接一句:“不过后面要做一种精铁指套,用来连接小手指和手掌,这样握剑就不会不稳,而且还可以做成那种可以发射暗器的,好帅啊!”
慕千昙静静听她说完,知晓里头人已经无恙,便抬脚绕过少女往外走。裳熵正说得开心,见她要离开,赶紧一手一个拎起鹦鹉笼,抓紧跟上。
“她说希望我能帮忙养一段时间,等她手好了就来拿,所以我会把她的一起带回狭海,没问题吧?”裳熵悄悄打量女人脸色,又问:“我还需要割手指吗?那个肯定是开玩笑吧。”
女人只是默默向前走着,走廊灯光在她脸上投出阴晴不定的光影。裳熵自言自语道:“我觉得秦河性格太认真了,说割就割,不把自己当回事。我不太喜欢这种不重视自己生命,乱来的。我就教训她了,她说知道错,我才原谅她的,所以会答应帮忙养鹦鹉。”
两手转着铁笼,裳熵歪头道:“吃人肉肯定不是它们故意的,是驯养者太坏了,他才应该得到处罚,鹦鹉很无辜。而且我觉得,既然能养成吃人肉的习惯”
她下意识舔舔唇,才接着道:“肯定也能重新养成吃其他肉类的习惯,只要时间够长就好。哦对了,她师尊好好看,好香,好温柔啊,问我课业繁不繁重,夸我卷发很漂亮,还给了我好多菱角。我之前没吃过这种,长的好丑喔,不像吃的,但是味道很棒。”
裳熵向前挺胸,想展示怀里满满一兜菱角,可惜并没有换来女人侧目。她眨眨眼,故意往女人怀里看了眼,笑道:“没给你,哈哈,你人缘差。”
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了,裳熵望向前方,问道:“你不开心吗?”
慕千昙道:“没有。”
眼风偷偷扫着人,裳熵抿抿唇,又问:“为什么呀?”
慕千昙道:“什么为什么。”
裳熵道:“为什么不开心?”
慕千昙道:“不是说了没有吗?”
“哦”裳熵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就当没有吧。”
两人并肩向前,脚步声却一轻一重。裳熵侧耳听着,小声问道:“秦河说的那些,是”
听起来,像是想问传闻是真是假,但好半天没等来后文,提问者首先放弃了。鹦鹉张开翅膀打着哈欠,用尖喙梳理羽毛。
眼看着快出医馆时,她才补上后面内容:“算了,掌门让我相信你,那我就相信。这里面肯定有误会,我觉得,以后只要说开了就好。”
走出医馆,夕阳橙红如血。慕千昙眼眸微痛,像是被那并不明亮的光刺中了。
为了避免脑残龙又半夜叫魂,慕千昙先带她去吃完了饭才回狭海。一天到晚其实也没干什么事,但就是觉得疲累万分,她一句话也没说,简单洗漱完后便飘回殿内,关紧大门。
卸下步摇,脱去外衣。慕千昙在黑暗中坐了会,用手揉开长发,侧身躺在玉棺上。
本来想着弄床,后来发现这棺材睡的还算舒服,加上在狭海上空搬运床铺实在麻烦,便作罢了。但现在她又觉得,还是该弄一个,至少也该有个被子,可以垫着柔软些。
阖上眼眸,睡意昏沉时,秦河白日质问犹如剪刀戳破纸片,清晰脆响:“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啊,你自己还记得吗?没有心的恶魔”
梦境再次铺开黑暗,雪地反射月光,十分微弱,但却如刀割伤她眼眸。
血水是黑色,吞没雪地,用从人体内带出去的热量暖化,引发一场场微型雪崩。她跪立在地,身下死死压着另一位女人。掌心越收越紧,仿佛能听到骨骼摩擦积压的响动,如同雪花在耳边砰砰碎裂。
不知过了多久,远方换来警车呼啸声。她从麻木状态中脱离,浑身抖的不成样子。
身下女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双目原睁,目眦欲裂,似乎把所有怨恨吞噬于那双眼中,是两片烧红烙铁,在她心上炙烤的滋滋作响。
“你放过我吧”她不知道是谁在哭求,也许是自己。
“放过我,求你了。”
慕千昙从玉棺上坐起,血液流速与心跳过快,震的胸腔闷痛,像是有谁拿了把锤子在前胸不遗余力的锤击。
清晨能听见鸟鸣,还有断断续续的鹦鹉学语声,被关在殿外,朦朦胧胧。
梦中被扼住喉咙的人不是自己,可喉间却异常憋闷。慕千昙按住胸口,蹙眉调整着,并无效果。便下了玉棺向外走去,开门那瞬,潮湿海风送来清新空气,远方的白云蓝海也让她瞬间放松许多。
裳熵本在逗弄两只鹦鹉,见她开门,便叫道:“你醒啦。”
慕千昙没吭声。裳熵一溜烟跑过来,仰头道:“你又做噩梦了?”
慕千昙抬眸,再看了眼天色,转头走回殿内,将长发拢到一边,用手指梳理着。
裳熵也跟了进去,故意走到她面前:“我知道你总是做噩梦,但你对我真的太凶了,所以我从来都不安慰你。”
嘴上是这么说,掌心却摊开来,上面放着枚菱角。
慕千昙看也没看,捻起步摇,一手挽着长发,另一手将步摇小心插进去。额边碎发流动间,又露出眼泪那粒红痣,在日光下显得小巧而耀眼。
裳熵动动喉咙,哼道:“最后一个,我也不是特意给你留的。所以你爱吃吃,不吃拉倒。”
慕千昙转身靠坐在玉棺上,终于大发慈悲看了她一眼,:“不吃。”
裳熵跺脚,气道:“你这人,真是说不通话,对你好也没用。”
慕千昙低头整理袖子。刚起床,嗓音还带有泠泠的磁性尾音:“你不也说不通,赶你多少次都要凑上来。”
耳尖莫名有些痒,裳熵抓了抓,嘟囔着:“那我能怎么办嘛,我不说话就难受,狭海这里就两个人,我不找你找谁啊。之前我还能和小动物一起玩,现在山里的野猪见我就跑啊。”
慕千昙道:“现在不是有两只鹦鹉了。”
“和它们说话就是在自言自语。”裳熵想了想,又道:“和你说也差不多。”
慕千昙淡淡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少来烦我。”
裳熵撇撇嘴,摆手道:“以后等我变成很厉害的仙人了,大家都会来找我,你想和我说话都没机会呢。”
“是吗,”慕千昙道:“准备准备,几天后带你去找双手。”
裳熵道:“这还差不多,不知道珍惜的扑棱蛾子,本大仙走了!”
趁女人发作前,少女一溜烟逃出大殿。慕千昙从她背影收回目光,低垂而下,落于手背。长睫承载了几片日光,微微发亮。
出了秦河断指一事,这堂课肯定是上不下去了。接下来几天好好歇息,应该就可以继续走主线。并且这趟出去,可以遇到另一个关键人物。
她仔细想了想,女主这条路走不通,没关系。这是本言情小说,那还有个男主,也不是不能掠夺。
计划还是要慢慢制定,男主没有女主那么多剧情,应该不算困难吧。
慕千昙思虑万千,噩梦带来的黑潮终于褪下。她略松口气,准备出去找点早饭吃,余光注意到什么黑色东西。
她望过去,玉棺角落,放着那枚小小的菱角。
第22章 锁骨上又添新牙印
如她所想,秦河断指一事从医馆如轩然大波传遍了宗门每一个角落,慕千昙本来就不怎样的名声再添了浓重一笔,但也有好消息,课程的确不用再继续上了。
喜欢压迫学生的老师被取消课程,不用想都知道那帮孩子该如何欢欣雀跃,慕千昙虽觉得这事怎么看也不能怪在她身上,却也乐得清静。
她从裳熵口中了解到秦河已治好了手指,彻底无碍,便也不再问这些事,专心养了段时间的伤。
于苍青殿休息了小半个月,眼看着下一幕剧情快要来到。她把原著看得差不多,心里也有些谱。
这次剧情地点并不算很远,任务难度也不高,与之相反,成果却非常丰富。在解锁双手的同时,还会遇到男主。他也拥有主角光环,和女主是不能相比的,但也不是不能用。不过想要代替的难度并不低,看来需要考虑些周密的计划。
准备出发前,慕千昙先去了趟小山殿,例行询问下一站要去何处巡查黑龙。虽然最终并不会过去,但表面上还是要装装样子,不引人怀疑。
得到答案后,她正想离开,却被委托了新的任务。
坐于白瞳背后,穿行于云海间时。慕千昙看着手心那封信,心生烦躁。
原本打算在问完地址后便直奔下一个剧情地点,可谁知道这安排的次巡查点位置比较特殊,在前往此地的中途,会经过一座叫做“蕖雁”的大山。盘香饮说那座山上隐居着一位女仙,请慕千昙能顺手带一份信件过去。
掌门并没有说那位女仙是谁,也没有告知身份,除了递给她这封信,以及一个大山名称后,便没有再说其他任何消息。
这还是第一次从掌门那接到和宗门无关的任务,且看盘香饮那态度,收信那位女仙大概也是个重要的人。在这种前提下,慕千昙不可能找理由拒绝。
将手中信封翻到正面来看,信封很朴素,仅仅绘有鹤纹,并被层层秘术包裹,以保证水火不侵。从侧面看很薄,两指捻不出纸张外的其他东西,估计里面没多少内容。
也不知道蕖雁山上那位是谁,能使得掌门记挂着寄信。会不会是从前宗门里的厉害人物?是厌倦尘世生活才隐居了?
见面之前所有猜测都毫无意义。慕千昙收起信件,遥望着远方,思量下一步要怎么走。
这封信必然是要送到的,万一里头是什么要紧事没通知到,后续追责起来就糟糕了,没准自己根本不去巡查地的事情也会被发现,更难解释。
不过,她肯定也不会多跑一趟。掌门能让她顺路去送信,她也可以在送信时顺路去做做其他剧情。
摊开原著内容来看,除了她这次出发本来打算做的剧情外,在距离蕖雁山不远处,还有一处剧情点,即告密者红绸的收服。
书中描述到:红绸是条猪鼻蛇,身体细而长,双眼通黑,鳞片红如艳血,头上有三瓣梅花的陈旧伤疤。她有毒性,起初很微弱,后面在女主逐渐觉醒血脉且给她喂养天材地宝后,会逐渐变强直到最终成为毒王,为女主服务,也就是主角团的其中一位。
但在这之前,狡猾与冷血先让她有了一层告密者的身份。
万千大妖之中,评判地位高低中起决定性作用的,往往不是实力,而是血脉。龙族便是如此,作为妖类最顶尖与稀有的存在,即使还未觉醒,也天生对蛇类有压制,叫他们在御前连头都抬不起来。而与此同时,蛇类相较其他妖类,也会对龙血更敏感。
凭借这点,加上与女主日日夜夜同在一处,红绸认出了女主是条大龙,且发现那位师尊可以利用,便将龙血与献祭一事皆告知师尊,这才引发后面的血祭。
她这么做,不求财富或力量,仅是因为性子恶劣,毒入神经,乐于见昔日旧主族人遭受磨难。而后面会归顺,也是被所谓的主角魅力所折服了,本质还是坏东西。
不过,作为戳破女主身份的揭秘角色,本来应该很关键,但收复过程却非常草率。
具体表现为,某天女主路过一座山,随手抓了把树枝,便将盘在上面睡觉的红绸给顺手带了下来。回去后发现,这小蛇还挺可爱,于是选择留在身边当灵宠。这就是全部过程。
没有前因,没有后果,就是随手拽下来,所以不用考虑时间早晚问题。即使把这段收复剧情提前来完成,也完全没有影响。
既然如此,反正去蕖雁送信也要途经,不如顺道给做了。
白瞳破开云层下落,狂风骤起,脚下是连绵起伏的深绿色山脉。在这其中,有一座与世隔绝的仙山,名唤“甘泉”,红绸便住在其中。
慕千昙轻拍白瞳背部,示意她向下飞去,最后于山腰处找了片宽敞位置着地。
从白瞳身上下来,她环顾四周。此处是块裸。露出来的漆黑大石,周遭绕有密密匝匝的老树,风穿透枝叶发出簌簌声响。
在天上飞了好几天,这会终于在地上踩实了,裳熵深深吸了口山中灵气,畅快道:“果然还是山里最舒服呼——爽!”
在山崖边站了会,两袖子兜满了风,她才想起来问:“我们去哪里找双手?”
慕千昙收起白瞳:“计划有变,先去找一条蛇。”
裳熵本就不是着急性子,比起修仙,四处游玩更合她口味,对此她自然没有意见,一连串问道:“蛇?什么样子?住在哪里?怎么找?”
书中描写太简单的事,想要复现就很不容易。也不知道女主是走到哪棵树后拽下来的,但也不能直接对她说你伸手抓抓。慕千昙便道:“红色小蛇,不知道在哪里,到处都看看。”
羊肠小道于密集树根中曲曲折折延伸到远方,落叶积攒了厚厚一层,踩上去犹如地毯。暑气从脚下泥土内蒸腾出来,肥大叶片兜住阳光,漏下斑驳树影。
慕千昙沿着小道向前走,留意着树上动静。裳熵摘了条柔软树枝,薅去叶子,拿在手中,边拍打着周遭灌木边跟上。
这般前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连条绳都没看到。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慕千昙摘下腰间葫芦,抿了口水,站在一棵树下歇息。
她看着这片林子,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裳熵也凑过来,把自己的葫芦拿起来晃了晃,没听见水声,又放下,仰脸道:“我的水喝完了,想喝你的。”
慕千昙盖上葫芦:“不行。”
裳熵道:“为什么呀?”
慕千昙道:“我嫌弃你。”
手指穿进系在葫芦瓶口的红绳,将之转到飞起,裳熵嘀咕着:“我都不嫌弃你”
把葫芦收回腰间,慕千昙抬头望天,试图察觉出那股不对劲来自何处。
太阳边缘泛出一圈圈光晕,苍翠绿意在视野边缘点缀着。这是很普通的夏日场景,哪里能都看到,却让她感觉缺了点什么。
与记忆中的许多个夏季午后多番比较,她发现缺什么了。
是声音。
密林深处,往往有蝉鸣鸟叫此起彼伏,极有穿透力,整个林子都能听到,再不济也有动物们穿梭于矮灌木的沙沙响动。可现在能听到的只有树叶摩擦的死物之声,整片林中有种不与之相符的宁静。
慕千昙稍微站直了些,眉心浮现淡淡的雪花印记,几秒后又消逝。
她放出灵力查探这一小片树林,并没有潜在的危险,和表面看起来一样平和。但同时,也的确有没有生命迹象,这非常有问题。
在没有外力干扰破坏,且本身自然条件优渥的森林里,怎么可能会造成这种走半天都见不到一只动物的场景
慕千昙直觉这又是件麻烦事,不能侵入过深,必须想速战速决。指尖拭去唇上水迹,她道:“你常常随手拽点树枝,看看能拽出什么来。”
裳熵不明所以:“能拽出树枝呗”
慕千昙继续往前走:“我们从这片林子最中心穿过,你时刻留意着四周,多抓点东西。”
“啊?”裳熵一头雾水,可惜询问也得不到回复,只得依言照办。
就这样,两人在林子里待了三天,什么奇怪东西都发现过,树都要薅秃几棵,但就是没发现那条小蛇。
又是夜幕降临,慕千昙眉目微沉,问道:‘怎么回事?不是说随手一抓就遇到了吗?’
李碧鸢道:‘嗯也许是时间不对?’
虽然这段剧情没有特殊要求,看起来很容易实行,但实际上,很讲究天时地利人和。也许时间未到,就是漫山遍野都搜遍亦难寻踪迹也说不定。
还以为这事不太有难点,没想到已经过去三天了,毫无所获,还看不到头。慕千昙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但再待下去,又害怕耽误主线进度。
她蹙眉思索片刻,道:‘还有办法,抓本地妖来打听打听。红绸自己不出来,我们就去把她抓出来。’
李碧鸢道:‘嗯,昙姐,豪杰也。’
慕千昙没理会她,而是琢磨着该怎么抓妖。
这几日于密林中来回穿梭,和刚开始那会的空寂不同,她其实也有看到过一些小动物,只是数量的确稀少。
不过,既然存在,那么在这种灵气充裕的仙山,能修出灵性,开口人言的应该也有,问他们这些本地妖自然是最有效果的。
但既然有灵性,想要抓到他们,就得费些功夫。他们已习惯此处地形,且灵活狡猾,往往在感受到陌生气息靠近的瞬间,便已经扭头跑没影了。她们师徒俩两人都不是专业的林中猎手,在别人的场合里,正面交锋能抓住的几缕不大。
慕千昙道:‘你用搜索引擎搜一下,小型捕兽陷阱该怎么做。’
机械键盘哒哒声响动着,李碧鸢自觉充当人肉引擎:‘得嘞。’
经过彼端复述,慕千昙嗯了声,向蹲在旁边挖蚂蚁洞的裳熵道:“你去找点手腕粗细的结实树枝来,还有那种柔韧性很强的树皮,或者细藤条也行。”
裳熵拍拍屁股站起来:“你要做什么啊?”
慕千昙道:“少问,照做就行了。”
“哦,”裳熵撸起袖子,又道:“你不和我一起吗?两个人干活不会累。”
慕千昙斜睨她:“只有你干活我更不会累。”
裳熵噘嘴道:“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慕千昙道:“因为我是你师尊。”
裳熵道:“我看你是老地。主。”
“不喔,”慕千昙轻笑:“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裳熵道:“好啊,你比地。主还地。主!”
“别废话,快点去。”
师尊说话如天命难违,裳熵哼哼唧唧跑远了。
慕千昙在原地站了会,走到身前小潭边,轻掀裙摆坐于一块大石上。
密林深处,夜色耗尽。这么位穿着冰蓝色衣裙的女人安安静静,倚泉而歇,若是要不知情的过路人瞧见了,还以为是林中仙子现世,昳丽轻盈。
就这么默默等了会,脑残龙还没回来,慕千昙抬起脚一同踩在石上,伸手揉着脚踝。凉气从下方溢出来,她视线在水面上放空。
她们在山里走了三天,都是铺满落叶的软路,可依然算是远途。这么一趟下来,裳熵还是活蹦乱跳,不受影响。她脚后跟却磨出了伤,碰一碰都要疼。
真是比不得别人皮糙肉厚。
慕千昙心有不满,暗骂某龙。
余光有彩色一闪而过,目光重聚焦点。她摘下后背孤鸿,对准小谭角落,瞄准后,箭失飞出,正插中一条肥嘟嘟的橙鱼,收获丰富。
这方小水潭藏在一片急坡下,是她们两人经过时无意间发现的。水质清冽,正好用来补充水源。没想到里面还有鱼,正好可以用来当做食粮。
在前世时,哪怕条件充裕,慕千昙做饭技术也没能修炼起来,到这边没有那方便的厨房用具了,技术就更是一落千丈,趋近于零。而对于食材的处理,她也只能做到基础三步,那就是杀掉洗干净,并去掉不能吃的部分,最后抬进锅里煎。
这会她也沿用了自己的老方法,毕竟是要进口*的东西,她处理的格外认真。一手按住死亡后依然筋肉跳动的鱼肉,一手用匕首逆向刮去鱼鳞,半个指甲盖大小的鱼鳞飞溅到各处,满地零碎白斑点。
匕首终于滑到鱼尾,看到地上成片脱落的鱼鳞,慕千昙很有成就感。可当她要检视自己的成果时,才发现鱼身上还有成片成片的鱼鳞并未被褪去,且靠近边缘处要小上一号的鳞片也还顽强固定着,她处理得相当不干净。
“啧。”慕千昙可不想吃到一嘴腥气,正考虑着如何下刀,眼前笼来一片阴影。
她抬眸,看见一双穿着草鞋的小脚在她面前站定,脚的主人似乎松开怀了抱的手臂,从上头噼里啪啦掉下一大堆干柴树皮。
接着,少女蹲下,从她手中拿过匕首和鱼,神色自然地处理起来。
刀具用在她们两人手里,好似完全不同的武器。那刀尖仿佛上了油,极其顺滑地削去所有鱼鳞,切掉尾巴和头,拍挤出内脏。她剖开鱼身,洗干净内部,最后生火烤鱼,极短时间内就流畅地完成了一切。
等慕千昙反应过来后,一条被烤到焦香的鱼肉已抵到面前。
她越过鱼肉看人,裳熵似在咽口水:“我们一人一半好吗?”
“”说不上哪里不爽,但就是不爽。慕千昙接过鱼肉,却没有给她分一半的意图,而是直接小口吃起来。
裳熵站在那等了会,意识到女人要独吞鱼肉,目瞪口呆:“这是我烤得诶。”
慕千昙道:“我没要求你来处理,是你抢走的,抢劫之后还要求别人分给你,要脸吗?”
“等一下,”裳熵双手抱头:“我不是抢的呀,而且我不是帮你嘛?”
慕千昙道:“想吃自己去抓。”
“我,我”一连说了好几个我,裳熵气懵了,暴跳如雷,但又很快冷静下来。她知道说不过这不讲道理的女人,也打不过,为了这点小事更没必要去闹,只好重重哼道:“自己抓就自己抓,我抓得更好吃。”
她把衣服卷起,跳入水潭摸鱼。慕千昙吃着鱼肉,看她动作。李碧鸢道:‘昙姐,咱就是说,这是不是欺负小孩了呢。’
慕千昙道:‘我毕竟是恶毒女配不是吗?’
‘那倒也不用演的那么细致入微’
水潭比想象中的要深,裳熵跳下去后,水淹没到腰部,冰冷刺骨。她边瑟瑟发抖着抽气,边伸开双手在水里摸索。好在谭水不宽广,鱼儿们无处逃脱,加上颜色鲜艳,很快便被她抓到一条,比方才那条更加肥美。
“哈!”裳熵双手握鱼,得意洋洋:“我比你强喔。”
慕千昙淡淡道:“我不会帮你杀。”
裳熵脸上那股骄傲顿时消失,她嘟囔着干嘛这样,赶忙从水里爬上来,把鱼捧到女人面前,噘着嘴,不吭声。
慕千昙视若无睹:“过来之前,杀生课不是停了吗?正好现在继续,我给你专门开小灶。来吧,从一条鱼开始,匕首在地上,杀了它。”
那条鱼还被裳熵握在手里,本来是一顿美餐,这会却变成了烫手山芋。她往前走了一小步,见女人脸上不由分说之态,终于放弃了。
可肚子里实在饿,裳熵把鱼放在地上,抱膝看着它挣扎,试图让它自行缺氧致死。慕千昙道:“你还不如给它个痛快,反正都是会死,谁来杀不是一样?你在执着什么?”
鱼儿口中已吐出一串串白沫,肌肉痉挛的频率愈加频繁。裳熵面露纠结:“它会死,但不能死在我的手里。”
半晌,许是再也看不下去,也没法逼自己下手。她还是将那条鱼放归水潭,看着一抹鲜艳没入水源深处,嘴里冲某人嘀嘀咕咕:“你好烦人,害我吃不到鱼,讨厌你,我不要你教我了。”
啪嗒一声,脚边扔过来什么东西,她低头看,是半条烤鱼。
还没来得及开心,一只冰白色靴子将那半条烤鱼踩在脚下,鞋头左右捻动,把鱼踩入尘土中。裳熵只来得及看见鞋面上银色的纹路与微光,等光芒挪开时,便只剩下沾满了小石子与灰尘泥泞的破碎鱼肉。
“你不是说脏了也喜欢吃吗?”慕千昙居高临下道:“吃吧,一人一半,别客气。”
上回那根油条是她自己扔地上踩烂的,自己捡起来吃,没什么问题,可现下这烤鱼却是其他人故意破坏,且极具侮辱性。慕千昙本以为这小孩会愤怒到跳起来咬人,谁知裳熵看了会鱼,翻眼瞅她,吵吵道:“干脆把你的靴子也给我吃算啦。”
她把碎到一地的鱼肉都捡到手里,一块块填进嘴里吃掉。这几天都靠吃没滋没味的干粮度日,现在有肉吃,她已经足够满意了。
慕千昙也不知该说她心大还是宽容,转头打量着裳熵带来的材料,在森林里藤条与树枝这种东西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所以她也带来了很多,有可选余地。
慕千昙挑了些合适的,搓树皮为绳,组装起小型捕兽陷阱。
根据李碧鸢的指导,她制作的还算顺利,日头渐渐沉入西边山崖,周遭只剩火光。
她想换个位置,到光更亮的地方,不经意抬眼间,发现裳熵已经吃完了鱼肉,正在嘎吱嘎吱的嚼鱼骨。
少女整张脸蛋都被火光照亮,脸颊饱满,下颌弧度清晰流畅,鼻梁高而挺,睫毛如两片忽闪忽闪的黑色羽扇,遮住亮晶晶的黝黑瞳仁。
按理说慕千昙不是第一次见她,不该有这种头回看清她长相的感觉,可这种心情却真实存在。
她思索片刻,找到了原因。这小孩把头发扎起来了。
之前每回见到她,这皮皮龙都顶着头旺盛的乌黑长卷发,由于行动如风,动若疯兔,她的头发很容易糊脸,再加上时不时喜欢戴面具,导致慕千昙虽然和她算是朝夕相处,却还没有像此刻一样,完完整整看过她的脸。
察觉到目光,吃完鱼骨正在舔唇的裳熵转过来,问道:“怎么了?”
慕千昙问:“你扎头发了?”
“嗯,”食指绕了几卷发丝,裳熵道:“爬树有点不方便,就扎起来了。”
她甩甩马尾,一大把波浪卷松松散散,晃晃悠悠,看起来随时要崩塌。慕千昙收回视线:“连头发都扎不好。”
裳熵道:“我之前从来没扎过。”
慕千昙道:“以后也别扎了,你不合适。”
“不合适吗?”小声重复着,裳熵离开火堆,蹲在她面前:“你这个是在做什么?”
刚刚还发生那种不愉快,转眼吃完东西就忘了,还像是没事人一样凑过来。慕千昙腹诽她的粗神经,回她:“陷阱。”
裳熵道:“我知道了,你是用来抓妖的?你还会做这个哇。”
“嗯。”慕千昙搓完所有树皮,开始组装起来。
做第一个还陌生,越往后越熟手,最终出来七八个成品。被她施加灵力后,能够在识别出妖物之后才触发,不会误伤普通动物来浪费陷阱。
裳熵看完全程,忍不住鼓掌:“你真聪明,我下次也要用这种方法抓老鼠。”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苍青殿可没有老鼠。”
她站起身,拿起几个陷阱,找到白日发现小动物行踪的地方,全部设立好后,又回到谭边。
休息了一夜,清晨醒来,慕千昙收拾整齐,穿过薄雾与冷气,找到昨日投放陷阱处。运气不算太好,头三个都是空的,但第四个里面困住了一只兔子。
裳熵本来还有困意,一看见那抹白色,顿时来了精神:“抓到了!真的抓到了!”
笼中是抽动着三瓣嘴的白兔子,她大概经常吃不饱饭,身量不算厚实,作为毛茸茸生物而言,瘦得有些不好看了。不过那双眼十足警惕,望着四周,发现来人,顿时四脚朝天,晕之大吉。
慕千昙打开陷阱,揪着白兔后颈把她拎起来,用力晃了晃,把她晃醒。
见兔子悠悠睁眼,慕千昙刚想问话,兔子嘤咛一声,再次晕了。
如此来回数次,她便晕了数次。最后一回,屁股处还湿了大片,毛发可怜兮兮贴在身上。
裳熵勾头看了眼:“她吓尿了,又吓晕了。”
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一点用都没有。慕千昙脸色发黑,又把白兔扔回陷阱,任由她自生自灭。裳熵跟在后头,把白兔又捡起来,抱在怀里,摘了片叶子给她擦屁股。
接着去往下一个陷阱处,还未走进灌木,已经听得拍打翅膀之声,以及响亮的咕咕尖叫。慕千昙拨开枝叶望去,笼中扣着只老母鸡,正焦躁不已的喔喔狂啄,试图逃离,动作大到羽毛乱飞,沙土激溅。
发现有人靠近,老母鸡立即尖叫道:“我的孩子!我要我的孩子!”
慕千昙道:“冷静一点,回答我的问题,答对就放你走。”
老母鸡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思考能力已被焦躁心情打乱:“我的孩子!我要回去!他们要吃我的孩子!”
裳熵道:“不如让她回去见孩子一面再问吧,她在这被关了半夜,肯定很着急的。”
老母鸡整颗头乱甩,拍打笼子:“我要我的孩子啊啊啊啊!”
“行了,闭嘴。”被这尖叫刺到耳朵疼,慕千昙语气微重,挥手将陷阱掀开。
老母鸡刚出笼,立刻化为飞鸡,两腿动出残影,朝鸡窝急奔而去。慕千昙紧随其后,没过多久,来到一棵大树下。
足有三人合抱的树干中间是空腔,下面是落叶细枝与泥土塑出的鸡窝,里面此刻满满挤着黄色小鸡仔,都张大嘴嗷嗷待哺。
老母鸡飞进鸡窝中,以极快速度挨个亲吻小鸡仔们,又用翅膀抱了抱他们,才逐渐恢复理智。
看见有谁站在外头时,老母鸡意识到自己把敌人带进家里了,顿时眼露绝望,翅膀相并,仰天长鸣:“大王!放过我吧大王!我下有一十八个儿女,家里不能缺不得我这只主鸡啊!”
“”慕千昙道:“如果能回答上我的问题,我就放过你。”
老母鸡挺起胸膛:“大王随意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慕千昙正要开口,一道黑影从她身边窜出,直扑进鸡窝深处,按压住了什么东西。老母鸡抱住孩子们,惨叫数声,才发现被扑的鸡不是自己,这才转头望去。
裳熵弯腰从树洞中出来,头发脸上都沾了不少泥土与碎叶,怀里什么东西正左突右窜。她向上吹了吹额发,伸出手来,赫然抓着只浅棕色黄鼠狼。
“她藏在树洞深处,被我发现了!”裳熵一手抓兔,一手抓黄鼠狼,骄傲道:“我猜她是想吃小鸡,看见我们来了才躲起来,但我眼睛可尖了,一下就瞧见。”
老母鸡惊讶万分,点了点小鸡仔们,发现一个不少,这才放心。慕千昙对这现状无语片刻,不想理她,向老母鸡道:“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条叫做红绸的小蛇?”
老母鸡快速摇头:“没有,但见过蚯蚓。”
没想到忙活半天就等来这种答案,慕千昙忍住了翻白眼的冲动,正打算去看看其他陷阱,忽听那黄鼠狼道:“大王,大王留步。”
慕千昙回眸。黄鼠狼搓着两只黑色小手,谄媚笑道:“大王是要找一条蛇吗?”
慕千昙问:“你认识?”
黄鼠狼道:“我不认识,但我掏过无数蛇洞,也许能按照大王意思找到你要的那条呢。”
慕千昙走近一些:“是吗。”
黄鼠狼道:“对,对的,只要大王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有什么资格提要求?”慕千昙平静望着她,黑眸子暗沉无色:“如果你对我而言没有价值,我伸手就能掐死你,你搞清楚自己的处境了吗?”
能够修出人性的动物,大抵都有灵活变通的心思。黄鼠狼扇了自己一巴掌,立刻赔笑道:“哎呦,瞧小的这嘴,不是提要求,是请求。大王是天上仙人,小的只是地里尘灰,也就偶尔抬抬头,想照一照仙人的光辉嘛。”
慕千昙受用,垂眸整理袖口:“说说。”
“诶!听令!”黄鼠狼笑得脸皮皱起,就算后颈被提着,也拦不住她手舞足蹈:“是这样的,咱们这甘泉山,是因为山顶有汪泉眼,能流出蜜一般的琼浆之水才得名。”
“从前这里可是片洞天福地,后来有一位仙人路过,觉得此处风景正好,还有甘泉可饮,灵力充足,便选择在此处修行。这倒没什么,可这仙人自私至极我不是说所以仙人都自私,像您就不是,我只啊,好,我继续”
“其实我们本可以和谐相处,毕竟之前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过路人,但这位仙人,为了不被鱼虫走兽打扰清净,居然挥挥袖子,给甘泉山罩了层法阵。”
“这可害苦了我们。法阵设立,除了人类之外,外界生灵都不可进入,山内也不可出。大家都被关起来了。”
“这还不算完,他又是挥袖,竟然直接消灭了一大半生灵,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洞里钻的,都没逃过大灾。处处哀鸿遍野,但仙人瞧不见,听不见。他每天都坐在泉眼旁修行,不曾下山,但山下却受他所累,已经死了太多生命了。”
“到这里,还没有结束,不过接下来是重点了。这位仙人住了段时间,又觉得此处也没有多好,那琼浆之水喝多了就那样,便大袖一挥,直接乘云离开了。他走掉本是好事,可谁知他居然没有撤去阵法,我们还是出不去!”
“这里已经不剩多少生灵了,且不知从何时开始,树木不再生新芽,也不再结果,表面看起来充满生机,但内里都已腐朽,大家都只能相继饿死”
慕千昙明白为什么此处这么安静,连声鸟鸣都没有了。
“不过,天无绝我之路。某次我上山觅食,发现阵眼居然就在泉眼之中,我立刻想带着好友们去将之破坏,却被一只独臂大猩猩阻拦。”
白兔刚抖着睫毛睁眼,听到独臂大猩猩,再次两眼一翻被吓晕。
黄鼠狼继续道:“我听说,那猩猩的一只胳膊是被老虎精扯掉的。他一路逃到甘泉山,恰逢阵法设立,老虎进不来,他才逃过一劫。这之后,他也侥幸在大袖下又存活下来,仙人离开后,他便是这山中最厉害的。逐渐变得凶蛮霸道,大家联合也不是他的对手,只能放弃破坏阵法,东躲西藏,束手无策。”
裳熵问道:“他是害怕老虎继续害他,所以才不让他人破阵?可老虎也许早就离开了,他为什么不愿意出去看看呢?”
黄鼠狼紧握双手,愤然道:“他当然不愿意,他自己深知,出了这座山,他便不是最厉害的那个,就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耀武扬威。所以,尽管山内食物并不充足,他也绝不让人破坏结界,要强做大王,直到吃光这山上的最后一只生灵!”
慕千昙心道:这也算是那句俗语的具体呈现了。山中无猛虎,猴子称霸王。
“好坏的家伙!”裳熵怒喷出声,立刻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们把那只猩猩赶走,然后打破阵法!让你们都自由!”
黄鼠狼脸蛋笑开花,双手作揖:“太感谢您了大王,您的大恩大德小的永世不会忘怀。”
慕千昙伸手弹了少女一个脑瓜崩:“我发话了吗?你答应那么快,你知道那猩猩是什么底细?你有本事杀得了?”
裳熵缩起脖子:“可以试试看嘛。”
黄鼠狼见状,又殷切道:“那猩猩不过是比我们这些小妖怪强些,和您这样的仙人是不能相比的,想来那猩猩绝不是仙人的对手!”
慕千昙道:“先找到红绸,我再考虑要不要出手。”
裳熵也是一喜,将黄鼠狼放下:“我师尊猎妖还是很有本事的,等会你就知道了。”
“能遇见您二位,是我甘泉山的幸运啊,”黄鼠狼满心感激,向两人拜了拜:“小的这就去找,敢问那条蛇是何模样?”
慕千昙挑出特点来说:“通体红色,头上有三瓣梅花伤疤,应该很细小,不仔细看可能看不出来。”
黄鼠狼道:“好嘞,大王放心,全甘泉山的蛇洞我都掏过,定然给您找到。”她说完,扭身钻入树丛,窸窸窣窣,消失不见。
老母鸡这时也从树洞中出来,开口道:“我也去帮您找,早日找到,我就能早日带孩子们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慕千昙没说话。裳熵道:“好,你去吧,我帮你看着你一十八个孩子。”
老母鸡离开后。裳熵盘腿坐在树洞前,伸手逗弄着叽叽喳喳叫唤的小鸡仔们,笑道:“好可爱啊。”
一只黄鼠狼一只山鸡,这离奇的队伍,也不知道要寻到猴年马月。慕千昙正准备再去看看其他陷阱,忽然看到一抹如细绳般的红色,从裳熵发间晃晃悠悠抬起头。
“不会吧。”慕千昙呢喃着,不可置信的上前两步,伸手扒开裳熵黑发,从她发间捏出一条红色细绳,失去束缚的长发瞬间披散下来,如黑泉般流淌。
“你为什么拆我头发?”裳熵捂着后脑勺,回头问她。
慕千昙手中握着一条细蛇的七寸,多余蛇身缠在她手腕上,小小的尾巴尖扫动着肌肤,带来丝丝痒意。
然而现在,她已经感受不到痒了。她盯着那条小蛇吐出的极细蛇信,看着她头上那三瓣梅花,咬牙道:“你用蛇来扎头发,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啊?”裳熵懵了:“我就是爬树的时候随手一抓,感觉很软,就拿来用了,我不知道那个是”
她放下兔子,从地上爬起来:“这就是你要找的那条蛇吗?”
简直没有语言来形容慕千昙此刻的心情,三天没有成果,却原来早就在她头上,而且居然真就是女主随手一抓!
她握着那条蛇,扶额沉默半晌。在树洞内小鸡仔们都叫累了歇息时,她才缓过来,长长吁出一口气,道:“既然找到了,那就走吧,该去送信了。”
裳熵又傻了:“啊?怎么这样,我们不是答应了要帮她们破阵吗?”
慕千昙两指并在后颈,准备叫白瞳出来:“我有答应吗?我本来就是说考虑,况且这条蛇是我们自己找到的,和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裳熵在原地转圈,摊手道:“但是黄鼠狼和老母鸡都已经去帮我们找了,外面有那个猩猩,这么危险,他们都愿意出去,我们怎么能就这么走掉呀。”
“还有,还有,”裳熵蹲下去,摸着一窝小鸡仔:“他们怎么办啊,老母鸡不在,他们万一被吃了怎么办。”
慕千昙道:“关你什么事。”
裳熵道:“我刚刚答应帮老母鸡看家了!”
慕千昙道:“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随口答应别人的事就耽误行程?”
裳熵争辩道:“不会耽误很久的,咱们不是已经找到小蛇了吗?接下来只要上山去找阵眼,把它破坏就好了!”
“所以我说你没脑子,”慕千昙语气森冷:“挥挥袖子就能杀死山上一大半动物,能持续那么久都不消散的阵法,这是多么恐怖的灵力储备,你能估摸出那位仙人的实力如何吗?你就能保证我们能够成功破坏那座阵法吗?”
裳熵哑然,她确实没有考虑这个问题。
片刻后,她道:“能不能成,也得试试再说嘛,不能直接就选择退缩吧。”
慕千昙道:“这叫退缩?用你的空脑壳仔细琢磨,这叫不要没事找事,当心惹祸上身。”
裳熵说不出话来,安静片刻,她突然转身蹭蹭蹭爬上树,伸开双臂,紧紧抱住树干,叫道:“要走你走,我不走,我要等黄鼠狼回来,让她带我去阵眼看看!”
慕千昙呵笑一声,偏过头去,指尖梳理着碎发。
正琢磨着用什么理由骗她下来时,忽听少女道:“如果我们就这么走掉,那不就是见死不救吗?你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们死,难道那个传闻是真的?”
三件恶事传闻中的第二项,正是铜陵镇至亲见死不救。面对亲人尚且无视生死,更别提连人形都还没修出来的动物了。
所有情绪一收而尽,慕千昙放下手,看向树上:“秦河告诉你的?”
裳熵道:“我自己好奇,问她的。”
“呵”拇指揉动着指腹,慕千昙道:“现在不听掌门的话,选择相信我了?”
“我会听!”裳熵抱紧树干:“但是我也会看!你做了什么,我都看得到!”
“哦。”慕千昙回眸望了望某处落叶,脚尖轻点地面,后撤数步,站定后向树上人招招手:“不要多废话了,修仙之人崇尚以武相交,胜者为理。我们也可以这样,过来和我打一架,赢了就听你的。”
裳熵缩了缩脑袋:“我打不过你。”
慕千昙将锈剑与孤鸿都放在一边:“这次按你说的,肉搏,我不会用灵力。”
裳熵有些心动,刚想松手,又抱紧了:“可是你很喜欢撒谎!”
慕千昙道:“我这次不骗你,况且如果我想用灵力,我现在就可以用,直接就把你从树上抓下来,何必还要和你商量?”
好像是这个道理,裳熵想明白了:“好!”
她从树上麻利滑下,挽起袖子,跃跃欲试。之前她就觉得纯靠肉搏一定能赢这女人,这次终于可以试一试了!
准备好冲击姿势,她盯着女人,叫了声我来了,而后便飞窜出去,想要一拳便击倒她。可眼看着人越来越近,脚下却突然一软,她整个人向下掉去,短暂失重后,重重摔在地上,头晕眼花。
方才还垫满落叶的平地上,此刻突然出现一个六尺宽的大洞。慕千昙走到坑边,垂眸打量着坑底狼狈的少女,道:“看吧,不骗你,我不会用灵力出手。”
在布置陷阱时,她就发现这山里有一些从前猎人留下的大型坑洞陷阱,里面一般只有张席子,并没其他杀伤性武器,且坑壁光滑,想爬上来并不容易。
这种陷阱用作小小惩罚很合适,也不会真的危及到生命,所以便留意了一下。方才她注意到这边也有,便故意引裳熵来此,倒没想到这么容易就骗下来了。
裳熵坐在坑底,头发身上全是落叶碎稻草,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气到面容扭曲:“你太过分了,你真的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嗯。”
裳熵跳来跳去,尝试了几次都没上去,暴怒道:“你个混蛋!你又骗我!混蛋混蛋!我早晚有一天要教训你!你给我记住!”
“蠢货,”慕千昙望着她:“你既然这么想在这里待,行,我也不送信了,就陪你在这耗着。什么时候你和我认错,我就让你出来。”
裳熵道:“我到底有什么错?”
“谁知道呢?”慕千昙轻轻笑:“不听话,惹我不开心的错吧。”
说完,她便轻飘飘转身,捡起锈剑与孤鸿,来到鸡窝边歇息。
刚开始,裳熵还骂来骂去,尝试出洞,大半天后,终于放弃了。慕千昙心情轻松,吃着白日里找来的果子,喝了水,手指揉捏着小鸡仔们柔软的身体。等到了晚上,黄鼠狼和老母鸡还没有回来的意思。
眼看着天色将暗。弹去膝上灰尘,慕千昙站起身,去剩下几个陷阱看了看。只有一个里面有动物,是只山鸡,虽然是妖,但并没有修出灵性,只会咕咕叫,已经饿到奄奄一息了。
抓着山鸡回去,利索杀鸡拔毛架在火上烤,浓烈香气瞬间蔓延开来。慕千昙烤好了鸡,故意拿到坑边来,问道:“不道歉吗?”
裳熵坐在地上,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响动,她却很有骨气地偏头过去:“不道,我没做错。”
慕千昙道:“哦,可惜,那我只能自己吃一整只鸡了。”
裳熵动动喉咙,哼了声。
“哦对,”慕千昙看着烧鸡,忽然道:“我烤的这只鸡,就是刚刚那只老母鸡哦。”
唰的一声,裳熵猛地坐起,双眸张大,一种异常冰寒的震惊与冷意充斥她面容。她愣了半天,才问道:“真的吗?”
慕千昙头回从她脸上看到这么明显的冷怒,有些新鲜:“是啊。”
“你!”裳熵眼里爬上血丝,声音颤抖起来:“她已经有灵性了,她还会保护自己的孩子!你太恶劣了,你不配为人!”
慕千昙轻飘飘道:“我们俩之间,谁不是人还说不定呢。”
说完,她转身回到火堆边,开始拆吃烧鸡,动作慢条斯理。李碧鸢汗津津道:‘我真是怕了你了’
洞中不停传来砸墙声响,慕千昙淡淡道:‘这有什么。’
李碧鸢道:‘你不担心哪天女主把你撕了。’
慕千昙嗤道:‘她倒是有那个本事。’
她本就食量小,胃里刚垫过果子,这才刚吃了几口烧鸡,就有些吃不下了。而又因为成功压了女主一头,她此刻心情大好,便大发慈悲的用干粮纸将剩下烧鸡包起来,准备等裳熵道歉就赏赐给她。
这么想着,听见洞内砸墙声越来越大,慕千昙估摸着她暂时还不会低头。看天色已晚,便拿上武器回到鸡窝边休息。
坐着坐着,便靠着树干要睡着了。在梦中沉浮间,她忽然察觉到危险靠近,霎时睁开眼,便见一道黑色身影袭面而来。
她心中一惊,抬脚踹去,将那黑影踹飞滚几圈,这才看清那是裳熵。
慕千昙眯起眼,迅速看向坑洞,那里墙壁上被掏了大洞。裳熵竟是用双手挖掉墙上的泥土,垫在脚下,自己跳上来了。
“”她转回头去,趴伏在地面的少女双手沾满泥土,指甲里黑漆漆的,甚至还有血迹。而少女隐藏在发丝后的双眸,正散发着比月色还凉的凌厉冷光。
下一瞬,裳熵再次猛冲过来,慕千昙用脚尖勾起孤鸿,挑在手中,快速拉满弓弦射出一冰箭。正中裳熵手肘处,瞬间冻结了那只手臂,可她冲势不减,落地瞬间翻了个身,迅速拉近距离。
慕千昙还想拉弓,但这么近的距离,出手必然伤人,很可能致命。
她还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把女主给杀了,便改为拔出匕首,想威胁她不要靠近。可谁知裳熵一矮身,聚力跳起,直接张口咬住匕首尖端,向后仰头。只听得清脆断裂声,匕首就这么被咬断了。
其实到这时,慕千昙还有机会逃开,可她看着那断了尖的匕首,久久未能从惊讶中脱出。而紧接着,就见冷光闪下,锁骨上传来锥心剧痛。
“呃。”
天地翻倒,噗通一声,她被扑倒在地,孤鸿与匕首都从手中滚落。
裳熵牢牢抱紧她,双腿勾在她腰间,手臂勒住她脊背,而面容埋入她脖颈,牙齿毫不留情地咬合。剧烈疼痛下,能感受到热血从撕裂的肌肤内快速流逝,齿尖摩擦骨头的触感让人心尖发麻。
刚聚起的灵力又被疼散了,慕千昙脸色苍白,双手推在她肩头:“你”
正在这时,老母鸡从灌木中走出来,看见夜色中躺倒在地的两人,惊讶道:“哎呦,两位大王怎么打起来了!”
第23章 被狗咬了
听见老母鸡的声音,裳熵忽然全身僵硬。
慕千昙推不开她,由于对身体使用还不够熟练,难以在疼痛刺激下聚起灵力。她胸膛剧烈起伏,后脑抵进落叶中。手下意识松了劲,红绸从她指缝间爬出,如一道红线流入地面。
几乎嵌进锁骨内窝的牙齿从肉中抽出,能看到血丝黏连。裳熵半张脸涂满鲜红,从女人颈间抬起头,看向旁边灌木。
沸腾热血渐渐冷却下来,裳熵懵然道:“你没事?”
老母鸡扇动翅膀:“我当然没事,不要小瞧我呀,虽然没有黄鼠狼会打洞,但是杀蛇还是不在诶!”她眼一瞪,脚刺入叶层,头歪着插。进去,将试图逃窜的红绸拔出来。
“咕咕,这是什么,咕咕!”
裳熵看见那条细蛇,才意识到方才她对身下人都做了什么。
刚想低头,只听啪的一声,清脆至极。她被一巴掌结结实实抽在脸上,耳鸣声嗡嗡,头被迫扭过去,脖颈都因这突然扭动抽搐了一下。
“下去。”
距离极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让裳熵彻底清醒,抽出手脚一骨碌滑下去,跪在地上,慌张问道:“你还好吗?”
刚才那一扑,让女人衣服乱了些,衣领被牙齿勾着扯开,露出莹润肌肤。本是上好玉质,却被那道几乎露骨的鲜红伤口破坏,血染透衣襟,甚至在女人下巴上也溅了几滴。
这种状况,明眼人能看得出来,并不好。
裳熵揉抓头发:“这我能让你好的。”
慕千昙撑着地面,缓缓坐起来。她脸色极差,不发一语,对询问声置若罔闻。坐着歇了口气后,起身捡起孤鸿与锈剑,拨开林叶往杂草堆走。
她的背影高挑又纤细,似乎轻易就能弯折。裳熵抓了把泥土来压制焦躁,又从老母鸡口中拽过红绸,再次绑起头发,爬起来跟上去。
经过火堆时,她看到掏出的柴灰里埋了大半只烧鸡,用干粮纸半包着,正是方才引她血热上头的罪魁祸首。
她抓起那只烤鸡,两手小心捧着,跟随女人走入杂草丛。边缘锋利的叶片割着小腿,她却没有任何感知般,只凝望着前方那道背影。
终于,那背影停下,女人没有回头,只道:“滚。”
裳熵道:“师尊,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下”
慕千昙道:“听不懂人话吗?”
裳熵低头看着捧在手中的烧鸡,握紧一些,再次抬头,声音小了许多:“你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我真的分不清。”
慕千昙扔开锈剑,转身对着少女拉开弓。刚用力勾住弓弦,伤口便再次汨汨流出鲜血。
她的唇色*渐白,弓弦却逐渐绷紧,含有点点红色的冰箭凝聚在拉弦的两指间。
眼看着弓弦拉满,被瞄准的裳熵却站立不动,下半张脸上红呼呼一片,眼里却是星空般闪灭的无辜神色。
慕千昙道:“你能抓住兔子,山鸡,黄鼠狼,所以给了你强大的错觉吗?你以为自己仅凭一头热就能次次摆脱危险境地吗?”
裳熵摇着头。弓弦越绷越紧,慕千昙继续道:“你答应给别人帮忙,是默认我也会出手?我如今还是你名义上的师尊,你有什么资格跟我闹?”
裳熵忙道:“不是的,就算是我独自经过这里,听到这种请求,也会答应的。”
她上前一小步:“除了咬你,我不觉得我做了错事,我也没想过让你出手,我只是想让你等等我。”
慕千昙道:“好啊,我等你。你尽可以去破阵,但你听好,如果你因为不听我的话而陷入险境,我不会救你,自己看着办。以及”
终究,她放出那只箭,冷光撕裂空气而来,刺穿裳熵手中的烧鸡,并将之连带着一起跌落在地,滚了几圈,沾满尘土。
老母鸡本想来看看情况,恰好瞧见那半只烧鸡被箭射穿,鸡头顿时藏进咯吱窝下,垫着小脚跑了:“哎呦,我可看不得这个。”
裳熵想去捡那只烧鸡。慕千昙已走到她面前,垂眸看着她:“站好。”
裳熵于是不动。
她脸上方才被抽了一巴掌,鲜血便被抹出个五掌印,此刻又浮肿起来。慕千昙拿起孤鸿,用弓箭顶端的扁弧处拍了拍那掌印。
“如果我想,刚刚我射中你胳膊的第一箭,就可以直接射穿你心脏。”
就着被拍打的力道,裳熵仰脸望着她,用力点点头。方才冻结胳膊的坚冰已经在热血流动下融化成水,湿透了衣服。
“冲动,易被挑拨,毫无章法,换一个敌人站在这,你已经死很多回了。”弓箭顶端也染上了血,慕千昙语气越发冷:“对你手下留情,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吗?”
“我知道的,就是”裳熵伸手,想要抓住孤鸿:“我也有嘴下留情的,骨头如果断了会特别疼,而且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好,所以我没有用力咬”
“啪!”又是一声,孤鸿在少女手背上留下一道鞭痕般的红印。
裳熵收回手,握住手腕,八字眉皱着,黑眼珠几乎陷入上目线,看起来确实可怜兮兮。
“是啊,所以我知恩图报,”慕千昙微微俯身,偏头在少女耳边道:“你现在还能活着站在这里,就是我对你的感恩。”
最后一个字从耳廓滑进耳朵时,裳熵莫名起了寒毛。
血气近在鼻端,混合昙花幽香。她下意识舔唇,口腔中还残留着血,在舌尖迸发出奇异味道,几乎瞬间勾起她深不见底的食欲。
察觉到身体的热度再次攀升,她立刻后撤一步,逃离那花与血交织的冷淡香笼。
慕千昙下巴轻点少女身后:“滚。”
裳熵捂住一边耳朵,转身逃离。
慕千昙站定不动,阖上眼,后颈处蓝光浮现,白色羽毛层层叠叠从光中突刺而出,化为巨大仙鹤,轻盈落地。
锁骨上刺疼如裂,就算刚把人教训一顿,也不能压制这疼带来的怒气,所以她想顺便干点其他事,把看不顺眼的全清理了。
白瞳想要凑上来,慕千昙道:“你先别动。”
白瞳歪着头,虽然不解,但还是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慕千昙后退几步,对她拉开弓。李碧鸢惊道:‘卧槽,昙姐,你想干什么?’
慕千昙启唇道:“我知道你能听到,瑶娥上仙。虽然这是你的身体,但你已经死去了,本来也用不着了对吗?我接管以后,没打算干坏事,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你何必还留那一点残念,来折磨我呢?”
黑手咕噜转着眼珠,心脏没有任何反应。慕千昙继续道:“你重视你妹妹吗?你要亲眼看着她死在我手里吗?我数三秒,你最好自己出来,三,二”
数到二,那支箭便离弦而出,刺入白瞳爪边的泥土。
白瞳一惊,瑟缩起来。她感受到寒气,也知道是自己的姐姐在攻击,却没有躲开,全白色的眼眸眨动着。
“不小心射出去了,”慕千昙闭上眼,又睁开,再次拉起一箭:“不过下次,可不会射偏,三,二,一”
被丢在旁边草堆里的锈剑忽然爆发出光芒,锈迹如苔藓般全部褪去,露出光华剑身,一道缥缈女声传来:“住手。”
慕千昙偏头望去,收起孤鸿,走到剑身前单膝蹲下:“原来藏在这把剑里。你就是瑶娥?”
剑中女声道:“是。”
慕千昙道:“你怎么死的?”
女声没有回应。慕千昙又问道:“你平时也在剑里?”
女声道:“是。”
慕千昙道:“你还有抢回这具身体的能力吗?”
脾气顶上来了,她说话格外直白,也懒得绕弯。同时用手握住剑柄,时刻准备迸发灵力。只要瑶娥表现出一点不对,她便会将整把剑都摧毁。
女声道:“没有,你不必担忧。”
“嗯。”慕千昙收回手,拨开草叶,看着剑身:“前段时间,只要提到秦霜,我心脏便会剧痛,是不是你在搞鬼?”
“不是。”女声低沉下去:“会痛也许是习惯。”
大概是前主人每次在想到秦霜时,便会引来心脏抽痛,久而久之,居然已经形成一种肌肉记忆。也许就算只剩一具没有魂魄的空壳,也会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始终钝痛着。
锈迹从剑锋处渐渐爬上来,女声弱了许多:“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只有你叫我,才会醒。如果你不相信,或者不放心,杀了我也无所谓。”
“你也是可怜人,对我没什么威胁,便不杀了。”指尖轻弹剑锋,慕千昙眸现思绪,呵笑道:“不过,虽然就这么死了,你也不用可惜,就算你现在没出意外,以后也会注定被杀。谁都想要成神,这本无罪,但你比较倒霉,生来就要被人压一头。若有幸得知处境,还能搏一搏,但直到死,你都蒙在鼓里吧”
她兀自说了许多,发现锈迹越来越深,光华淡去,似要重新沉睡了。
女声默然良久,最后道:“我从未想过要成神。”
深色铁锈将最后的裂缝弥合,光芒像是风吹烛火般熄灭,杂草摇曳,恢复寂静。
慕千昙指尖抵在剑锋,注入灵力,却又顺着剑身逸散出来,无法输送进去。瑶娥上仙似乎陷入了休眠,灵力也无法将她唤醒。
看到只有等她自己修养好精力,才能下次对话了。
慕千昙收回手,掌心按在伤处,静静思索着。
本打算将她引出来后,就趁机消灭,以免夜长梦多。但现在来看,只是寄居在锈剑里的一片残魂,没有任何威胁性,也并不能窥探她的生活,那么是否清除掉,也就不重要了。
况且,如果将之保留,以后有需要用到的地方,还可以再叫出来。
毕竟,无论是书中还是记忆里,她这个身份的过去都是一片空白,而那道残魂,却有可能知道曾经都发生了什么。留作记忆储备,再合适不过。
将锈剑重背到身后,眼前投下一片暗影。慕千昙抬眸,就见白瞳来到她身边,用头顶蹭了蹭她的脸颊。又轻轻戳她的肩头,想把衣领扯上去,似在心疼那处流血伤口。
明明刚刚还被亲姐姐用箭指着,却完全不介意,还要亲昵凑上来。慕千昙这时心中才起了些微心虚,但观察白瞳神情,她并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姐姐还在剑内,眼前只是个冒牌货。
看来血缘残缺影响的不止是双眼,还有其他地方。意识到这点,慕千昙却轻松许多,抬手摸摸她的厚实羽毛,持续许久的心烦气躁终于渐渐平息。
她撑着地面盘腿坐下,开始调理伤处。还好在意识到自己容易受伤后,便准备了不少药品,此刻处理起来,也容易许多。
白瞳趴在地上,用柔软胸脯垫在慕千昙后背,头则转到前方,时不时用长喙蹭一下她膝盖,白茫茫的身躯反射月光,甚至让这一小片地方都散发着莹莹光亮。
慕千昙扯松衣领,倒了些止血粉在伤口上,忍耐着蚁噬般的麻痒,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古人都十分在意死后躯体的处置方式,讲究入土为安,而原主发现有人占据她的身体,随意使用,可反应居然这么平淡吗?
结合她方才所说之话,连魂飞魄散似乎都不在乎,仅仅是肉。体被人拿去,仿佛的确不那么重要了。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才自暴自弃到这种程度?
还有她说的,从未想过要成神,并不像撒谎,那么后面为什么还要献祭?
拿出伤药,敷上伤口,接着用纱布简单缠绕。做好这几步,那恼人裂痛也没能消退,甚至整条胳膊都微微麻木起来。
慕千昙后靠在白瞳身上,又意识到一件麻烦事。
由之前手上那道牙印可知,裳熵说的没错,她咬下的伤口也只有她能治好,否则用什么上好伤药都不能使之愈合,且会让人痛不欲生。
可之前伤在手上,又是在梦中无意识被治疗,后续想起来都觉得难以接受。现在这位置却更加尴尬,就算把她打晕,大概也会垂死病中惊坐起。
要不是这脑残龙,怎么会面临这种困境。慕千昙越想越气,问道:‘一定要用舔吗?口水只是**的一种,其他的行不行?眼泪什么的。’
如果能用眼泪,她必然会揍到那脑残龙哭个半死,以后也不用担心了。
可李碧鸢泼了盆冷水:‘不行的,我记得书中有个剧情,是女主咬了男主,尝试用眼泪治愈,却失败了,所以只能用舔的。’
慕千昙冷声道:‘什么恶心作者想出这种设定。’
李碧鸢道:‘恋爱小说嘛,肯定都会故意弄些能合理拉近两位主角距离的设定,就比如说经典的水下吻啊,摔倒吻啊等等。而且你想想啊,我咬你一口,我再舔舐你的伤口。我伤害你,我治愈你,一来二去,交换心意。还有还有,让我品尝你的味道,你的骨骼血肉都是我的’
慕千昙脸色发黑:‘闭嘴啊。’
李碧鸢道:‘咳咳,不过原著中猫儿龙咬最多的就是男主,现在总咬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慕千昙正要说什么,身侧有脚步声传来。她侧首望去,是裳熵回来了,身边还跟着黄鼠狼,总是勾头往上看,似在担忧什么。
裳熵走到距女人三步之外停住,费劲笑了笑:“我回来了。”
“”慕千昙打量她脸色:“什么死样。”
这趟出去大概是经历过恶战,且没打赢那种。少女鼻青脸肿,一边眼睛红彤彤的充血,满头长发散乱如鸡窝,衣领袖口处都被划破不少。小蛇半死不活盘在她颈间,像条红链子。
果然,她道:“我没打过那个大猩猩,师尊说对了,他好厉害。”
慕千昙长睫微拢:“蠢货。”
黄鼠狼紧张道:“大王,您真的没事吧?”
手背抹去唇角血丝,裳熵故作轻松:“我没事,一次失败没关系,等我再想想办法。”
黄鼠狼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慕千昙,似乎想说什么,临到嘴边改口道:“大王这是,怎么受伤了?”
慕千昙道:“被狗咬了。”
黄鼠狼奇道:“我们这山上居然还有狗啊?”
慕千昙没有回答。
黄鼠狼干笑两声,两只小爪子又指指裳熵:“这位大王也受伤了。”
慕千昙倚靠着仙鹤,没有分来一丝目光。
裳熵低头,和黄鼠狼对视一眼,挠挠耳朵,弯腰在杂草中摸索着,找出那半只在泥地滚过脏兮兮的烧鸡,坐在地上啃起来。
连皮带肉,连骨带髓,都在口中嚼碎咽下。插。入鸡身的那只冰箭被她拔出,握在掌心里,用力不浅,仿佛要用体温将它融化。
吃完鸡肉,她四下看看,找了片柔软的宽大叶子擦擦嘴,把油水和血污一并擦去,撑下巴思索着。
黄鼠狼溜到她身边,搓着手:“大王,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莫慌,等我想想,蛮力不行,我们得智取。”裳熵捡了根树枝,在地上画着小人,复盘方才为什么失败。
黄鼠狼眼珠子转转,小爪拦在嘴边,偷偷道:“为什么您不求那位大王帮忙?她看起来很强。”
裳熵歪着身子,也悄悄道:“她生我气了。”
黄鼠狼道:“大王做什么了?”
裳熵道:“我是狗。”
脑子转了个弯,黄鼠狼才反应过来:“是你咬的啊。”
“嗯,”裳熵扔开树枝,撑着膝盖揉下巴。片刻后,她拍了一掌,起身道:“有办法了,我们再去。”
黄鼠狼举起双手:“遵命!”
老母鸡举起双翅:“遵命!”
那一人两妖又雄赳赳气昂昂出发了,看起来有种不知死活的年轻气势。
慕千昙动也未动,在心中计量着时间,果然没过多久,这三位又灰溜溜回来了。这次裳熵伤得更严重些,身上多了几道呼呼冒血的伤口,脚还跛了一只,但脸上却是大大的笑容。
她怀抱着一只浑身是血的梅花小鹿,叫道:“师尊!我救了一头鹿回来!”
慕千昙分了点眼神给她:“赢了吗?”
裳熵道:“没赢。”
黄鼠狼也负了伤,举起手道:“但这次我们已经很接近了。”
慕千昙道:“一点失败就是彻底失败,没有什么接不接近。”
裳熵放下小鹿,拿起那把断了尖的匕首,帮她梳理着血糟糟的毛发,而后接过黄鼠狼递过来的草药,用石头碾碎,再贴于小鹿伤口上。
解下腰间水葫芦,拨开瓶塞,小心喂给她。大部分水漏下来,被裳熵用手心接住,又递到小鹿嘴边。
伤口得到处理,也喝完了水,小鹿恢复些精神,舔了舔少女手心。
见她无碍,裳熵松了口气,把剩下的草药都捣碎,糊在自己身上,又捡起树枝,复盘第二次失败。
慕千昙坐久了,有些疲累,支起一条腿撑着手肘,眼风扫过去:“猩猩抓捕其他动物,也是为了吃,为了生存,你为什么要救她呢?”
裳熵道:“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杀。”
慕千昙嗤笑:“自然界本就遵循弱肉强食的默认规则,你自以为善良,却打破了平衡,难道就正确吗?况且,你平时不吃肉?自己吃却不让他人吃,不自私吗?”
火堆依然在燃烧着,但火焰已微弱许多。黄鼠狼掰了几根木柴填进去,用树枝捅开下面尘灰,火光涨起来时。裳熵缓缓道:“我会吃肉,但在我吃之前,不会活生生掏出他们的内脏,也不会故意折断他们四肢,就为了看她们痛苦狂奔。所以,我认为这两件事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受伤,她此刻说话格外冷静有条理。慕千昙望着她火光中的侧颜,问道:“哪里不一样。”
裳熵垂眸,摸了摸小鹿额头,看向她伤痕累累的身体。沉默片刻后,坚定道:“我还没想到怎么不一样,但就是不一样。”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陷入沉思。橙黄火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边,显得有些朦胧。
也许是因为这两趟出去动静太大,不知不觉间,这里居然汇聚了不少小动物。
几只黄鼠狼分头捡柴火,几只山鸡给小鹿梳理着皮毛,几只白兔静悄悄的凑在裳熵背后,似乎想用毛毛给她温暖。原本静谧的森林突然多了许多声音,山中为数不多的动物,也许都在向这里靠近。
裳熵对此并无所觉,她始终低着头,盯着地面上画的黑猩猩,寻找着能战胜他的办法。
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她突然跳起来,叫道:“我知道了!”
她兴奋到满脸通红,用力跺脚,却剁到受伤的那只,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抓住黄鼠狼,问道:“这山上可有什么墓葬?”
黄鼠狼两爪捧着下巴,打个不响的响指:“有!一共有两座,我都掏进去过。”
“太好了,”裳熵把她放在肩头:“快快快,你带我去,我知道怎么对付他了。”
她再次头也不回的投身于黑暗中,小动物们也迈动着小腿一一跟上。慕千昙有些无语,心道:‘动物世界吗?’
李碧鸢问:‘她找墓葬干什么啊?’
慕千昙道:‘我怎么知道。’
李碧鸢嘶了两声,犹豫片刻,试探道:‘昙姐,要不然你跟去看’
‘不去。’慕千昙干脆否决。
‘嗯我知道你刚刚说过不会帮忙的话,但是我现在有点担心女主安危了,她不是还跛着脚嘛,而且去墓地,太奇怪了’
怕会引人生气带来反效果,李碧鸢动动喉咙,放软语气:‘其实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啦,猫儿龙也不想咬你的。她是龙族,天性血热,容易暴躁,维持理智对她而言很累,所以做事往往只凭本能,偶尔才会动脑子思考,以后等男主给她调理好就行了。’
慕千昙道:‘她和男主两情相悦,双宿双飞,为什么要我来容忍她的性格缺陷呢?’
‘’李碧鸢哑口无言,叹道:‘唉,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慕千昙道:‘那就闭嘴。’
耳边清净了没一会,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慕千昙垂眸望去,那只被吓晕多次的白兔叼着只吃剩一半的胡萝卜,极其小心的靠近她。
发现自己被注视,白兔又颤抖起来,但还是坚持走到最后,将胡萝卜放在女人身边,还用粉红鼻子拱了拱,示意要送给她。
那根胡萝卜已经严重脱水了,断口处是细细密密的小牙印,该是她吃了许久都不舍得吃完的,此刻却全部送了过来。
慕千昙默默看了会,收回目光:‘我不会出手的。’
白兔抽动着三瓣嘴,又拱了拱胡萝卜,转身溜走了。
揉揉眉心,慕千昙想把它捡起来扔回去,可余光里瞟见了什么,让她瞬间出了层冷汗。
夜风穿梭于枝叶间,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啸。不远处的密林深处,藏着一张大猩猩的脸。
第24章 脚尖在肩头轻轻一点
瞬时受惊让她僵在原地,一滴冷汗沿着脊背蜿蜒而下。
白瞳察觉到她情绪变化,抬头想要用喙戳一戳她膝盖,问问她怎么了,这一个小动作还未完成,那猩猩突然猛冲过来!
脚掌塌地之声震天动地,抽出便是个深印。猩猩噼里啪啦撞开树干与灌木,终于闯入月光下,鲜血淋漓的大嘴竭力撕开,吼叫声震耳欲聋。
慕千昙反手按在白瞳背后,另一掌拍地面,扭身翻上鹤背,短促道:“起。”
白瞳仰脖高鸣,振翅飞离,向下的旋风压低杂草,扇灭火堆。然刚起未有一丈,猩猩已至其下,用唯一那只粗壮手臂捞上来,握住了白瞳的长爪。
那手臂足有水桶粗细,稍一用力,便能将鹤爪直接掰断。慕千昙蹙眉,挥手收起白瞳,巨大仙鹤化为一簇簇白色流光钻入女人后颈。
失去坐骑,她自然下落,脚尖点在大猩猩额头,接着翻身落于他背后。
脚下还未站稳,慕千昙摘下孤鸿,迅速转身拉开弓弦,对着那猩猩背心便是一箭射去。
这猩猩本就身强体壮,在这林子里日夜受灵力滋润,更是在皮肤表面生出坚硬粗厚的黑毛,倒伏向下,如盔甲般。冰箭撞上去,犹如水撞船身,清脆碎裂。
猩猩望了望自己抓空的手,猛锤胸膛,跳着脚转过身来,缓慢踱步着。
火堆熄灭后散出一簇烟气,加重了紧张氛围。月光之下,对面那庞然大物一览无余。
他身躯高大壮硕,肌肉肥厚,面目疤痕交错,牙齿突出锋利。委实不是好对付的主,怪不得裳熵被打成那样。
那双全黑色眼睛倒映着冰蓝色倩影,猩猩来回踱步几圈,仿佛确认了这个看起来柔弱的女人并没有反抗之力,便再次趴地俯冲过来!
李碧鸢吓到胆寒:‘我丢!你快跑啊!!’
“别吵。”慕千昙嗓音沉冷。
眼看着猩猩越来越近,危急关头,她忽然再次唤出白瞳,但并非全部,而仅仅在背后展开双翅,犹如她生长出了一对白色羽翼。
慕千昙伏低身子,双翅舒展又挥舞,直带她飞身而起,躲过猩猩的冲击后,轻飘飘落于一株巨大树木上。
猩猩手脚并用,在地上划出深深沟壑,才刹住身形。他再次扑空,鼻孔中喷出两道白气,气到眼皮抽动,头颅震颤。
慕千昙扶着树干,蹙眉不语。
方才着急之下射出的那只箭,让她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流出,麻木刺痛从锁骨一直延续到指尖,就算现在加倍用上聚力金环,也无法射出强有力的箭失。
更何况,即使能发射,也难以刺穿他的坚硬皮毛。
一只妖物的实力要与当地的环境相挂钩,灵气稀薄之地不可能蕴蓄出强大的妖兽,而甘泉山虽说是片灵地,但还不足以养出大猩猩这般强悍的力量,另几座山头也不可能。
他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该是无意间吸收了部分那位布下法阵的仙人的灵力,才会这般强横。
思绪疯狂转动着,数种方法诞生又被否决,短短一秒被拉伸到极为漫长。而下一秒,她灵光忽现,伸手拔下头上鹤望兰步摇的其中一片花瓣。
淡橙色的菱形花瓣边缘纤薄,几近透明,看似无害的柔软花瓣,其实经过打磨,异常锋利,且含有剧毒。只要能割破皮肤,毒翻两匹马不再话下。
她用两指捻着细长花瓣,勾在弓弦上。新凝结出来的冰箭以花瓣为头,蕴含着千钧力道对准了猩猩的胸腔心脏。
猩猩嗤之以鼻,掌心狠狠捶打前胸,发出沉闷的砰砰声响,仿佛在挑衅。
慕千昙闭上一只眼,唇角微勾,在箭失射出的前一刻抬高弓身,松开手指。
冰箭撕裂空气嗖然离弦,如鸿剑出鞘,尾光绚烂,直直扎入黑猩猩眼中。眼球炸裂后发出“噗”的一声,浆液于箭身上冻结。
毒液瞬间蔓延,猩猩痛极,撕心裂肺尖嚎着。他知道自己被骗,也感知到眼眶内瞬间弥漫开的麻木痛感。他预感到自己的死亡,猛锤几下地面后,浑身肌肉隆起,根根毛发倒竖,带着必死之志冲撞过来。
他要同归于尽!
黑色肉山砰的一声砸在树干上,接着又是一下,便叫两人合抱的粗壮大树拦腰折断。
木质断裂的吱嘎悲鸣与猩猩吼叫混在一起,震的人心神不稳,胸中气血翻涌。慕千昙轻咳两声,发现脚下大树在往下倒去,便立刻伸展双翅想要飞离。
可初次这般使用白瞳,她并不习惯,翅膀竟卡在了繁密树干间!
这种对战时刻,每分每秒都格外重要,需要竭力争取。这一卡便错失了最佳逃离时间,即使她极快收回翅膀,飞身离开原地,却还是没能拉开太远距离。
伤口越发刺痛,落地时她有些不稳,差点跌倒在地。危机就在背后,越靠越近,她没能缓口气,逼迫自己立时转身拉开弓,准备再射一箭。
可就在这时,她居然看到一团白色冲向了狂躁奔来的疯狂肉山,似乎想要阻挡他。
慕千昙惊讶望去,竟然是那只被吓晕无数次的兔子。
这么一小团白肉,还不够被猩猩一脚踩扁的,冲上去有什么用?
慕千昙无语道:“真会找死。”
弓箭调转方向,冰寒剑身融化为流动的水,射中那只兔子,转眼凝聚成冰,将她禁锢在原地,再不能前进一步。
猩猩早已在激怒状态下丧失理智,挥动手脚砸的地动山摇,看不见旁边那小小的白色肉团,径直朝那个可恨的女人冲去。
慕千昙侧身而立,深吸口气,再举起长弓,脸边的几滴血迹几乎清冷面容上唯一艳色。
毒发应当还需要点时间,她伸手再摘下一枚花瓣,打算把这猩猩一对招子全废了。
就在这时,天似乎突然白了,却原来是一道冲天烈焰从旁喷涌而出。汹涌火势所过之处皆化作焦土,猩猩也被包在其间,被烫到疯狂挥舞独臂,拍打脸颊,喉咙挤压着发出极为尖利痛苦的嘶鸣。
未被火燎到的灌木也干枯薄脆,被来人一脚踩碎。裳熵从林子里走出,双手抓满了金银珠宝。
一口火喷完,她直接仰起头,一把金链塞进口。牙齿切碎金子咽进肚腹,她后仰身体,深吸一口气直到前胸鼓起,而后全数喷出。巨大火光把这片森林都照亮,甚至光焰中心有些刺目,让人无法直视。
猩猩被逼退数步,知道不敌,转身要逃。裳熵狂奔至他身侧,瞅准机会,翻身踩中树干,借力跳出,一脚踹在猩猩身侧。
他顿时失去平衡,向旁边倒去,砸中地面时,居然没有止住趋势,而是连带着落叶一同继续下坠,由于身躯庞大,着底时轰然巨响。
这又是另一个猎人陷阱,甚至比方才困住裳熵的那个还要深而大。
一缕缕皮肉烧焦的糊味与黑烟从洞中升起,裳熵靠近洞口,往下望去,大部分火焰已熄灭,光亮照出猩猩那张脸,口角泛出大量白沫,双眼上翻,已经死去了。
脖子上戴着个玉手环的黄鼠狼也爬过来,确认大猩猩死亡后,兴奋大叫道:“太好了!苍天有眼!他终于死了!”
裳熵没挪脚步,脸上也没现出该有的兴奋或开心。她望着猩猩那张死去的脸,小声道:“为什么这样就死了?是我杀的吗?”
“他中了毒。”身后传来冷然女声:“少胡乱揽功,是我杀的。”
裳熵回眸望去,比她高处些许的女人站在她身后,星月光辉勾勒出她眉眼,尽管染了血色,却依然平静如初。
脸上逐渐展开笑颜,裳熵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我只想把他赶进洞里面关起来,没想杀了他的。”
搞不懂这脑残龙为何这么在意是否由自己亲手杀生,慕千昙随意点点头:“嗯。”
裳熵侧身过来,上下打量她:“你受伤了吗?对不起,我刚从坟里爬出来就听着这边声音奇怪,赶过来才发现那猩猩也在。或许他是偷偷跟我过来的,我居然没考虑到有这种可能,是我粗心了。”
果然是这样,猩猩不可能突然摸到这里,必然是被这蠢龙惹了两次,一时性起,才跟过来看看情况。只是没想到,这一来便是丢命之时。
慕千昙道:“知道就行。”
她身上的确染了不少血,但仔细看过后,发现几乎都是锁骨上那道咬痕溅出的,且现在还在星星点点的冒出血珠。裳熵低声道:“我帮你”
还没说完,突然一阵干呕让她弯下腰去。少女愁眉苦脸,痛苦道:“不过,这些金子真的太臭了好难吃”
黄鼠狼搓着手,两只手腕上还各套着一枚玉板指。她凑近闻了闻,也嫌弃的吐舌头:“也是没办法,毕竟在坟里埋久了。”
慕千昙:“”
她还想着这脑残龙找墓葬干什么,原来是掏陪葬品。
不过这思路倒是没错,拼肉。体强度一定不是那猩猩对手,但只要还是凡胎,就必然怕火。而这种鸟都不会经过的深山,唯一可能有黄金的地方,就在墓葬。
李碧鸢道:‘她开始动脑子了,我都有点不习惯。’
慕千昙怀抱双臂,淡淡道:‘马上就要原形毕露了。’
干呕完之后,裳熵蹲在地上,又去闻闻那两把金子,再次呕起来,怒道:“真是没天理,到底为什么要把这些好东西埋在地下啊,死后根本就什么都带不走的!这种事情难道只有我知道吗?”
老母鸡也从灌木中出来,她长脖子上挂满了金项链,重量压的她抬不起头,只能颤巍巍往前拱着身子。
黄鼠狼道:“太贪心了,小心脖子断掉!”
老母鸡叫道:“你懂什么!我要把这些留给我那一十八个孩子,以后等我修成人形,也有钱带他们去繁华城镇看看了。”
慕千昙瞥了眼,回转后道:“去盗墓,不怕减功德了?”
那么害怕自己杀生,以及辛辛苦苦抓老鼠,都是为了功德,可这世上的坏事远不止那一件。裳熵眨巴眼,两把金子全塞进黄鼠狼怀里:“送你了。”
黄鼠狼道:“嘿!”
“我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的,”裳熵站起来,拍着身上灰尘,也不知道在和谁解释:“不是故意的,我错啦,对不起。”
慕千昙道:“结束了吗?”
裳熵道:“嗯不是,你说这里吗?还没有,我想去破阵,师尊和我一起吗?”
没等她回答,裳熵接着道:“我不放心你自己在这里,万一还有危险呢?”
那枚多摘下来未能使用的花瓣被扔进洞中,慕千昙扫她一眼:“有危险难道要靠你吗?可不是回回都有三次机会供你慢慢尝试的。”
裳熵认真思索,而后道:“那我可以求师尊保护我吗?我怕山上还有猩猩。”
脚下传来簌簌声响,慕千昙垂眸望去,一堆雪白奶团子凑到她脚边,给她递上胡萝卜,紫甘蓝,大白菜。外圈还有不少欢呼雀跃的小动物,都小心翼翼靠近着,爪爪抱着食物,似想要送给她。
慕千昙收回视线,冷声道:“现在知道怕了,不见棺材不掉泪。”
她拔脚离开原地,向林中小道走去:“跟上。”
裳熵道:“好!”
沿着山路向上走去,晚风还是那个晚风,夜色还是那个夜色,裳熵却感觉轻松许多。她手中转着面具,抬头看着那道走在前面的欣长身影,月光将她影子拉得好长,长到能笼罩她,又长到她脚下。
她心中被不知名的欢喜占满,并且似乎要溢出来,还想大呼小*叫,但这样绝对会被嫌弃,还是忍住了。只专注看着那背影,可看着看着,又看出一些问题。
她歪着脑袋,侧向弯腰,直弯到头快着地。黄鼠狼道:“大王这是做什么?”
裳熵道:“我师尊的脚好像”
如果所瞧没错,女人走在石阶上时,每步都有轻微的凝涩,似乎不太舒服。但这感觉非常微小,让她不太能确定。
她决定待会问问。
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到山顶。风凛冽几分,星空无所遮挡,一望无际。
此处和山下一样生着密密丛林,不过叶片瞧着绿意更深些,灌木中也夹在着点点小花,还有一股诱人香气从林中飘来,引人前往。
踩着树根,拨开肥厚叶片往香味来源去,味道越发浓郁,到最后,一方泉水显露在眼前。苍白卵石拥簇起泉眼,涓涓泉水从中涌出,流过清石,渗入泥土,滋养着无数生灵。
这香气实在盈人,裳熵没忍住去捧起泉水喝了口,大呼痛快。而她俯首间,发现一颗不同寻常的卵石,就搁在泉眼旁,竟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光。
她伸手拿过那石,光点瞬间破碎,天地为之一震。动物们仰头冲天,黄鼠狼抽动着鼻子,道:“阵法破了。”
“嗯?”裳熵把玩着那块石头:“就这样吗?”
“就这样!”黄鼠狼拆下满身金玉,哈哈大笑着泥地上打滚:“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个样!!!”
随着她高喊,一时间,所有动物都蹦跳欢呼起来。禁锢在头顶多年的魔咒和囚牢都已破碎,从此之后,远方不再可望不可即,他们的双脚能走遍每一寸泥土,也可以投身更大的,更自由,更危险的天地。
裳熵丢下石头,噗通扎于水中,沉了下去,落在一片卵石间,再分辨不出。
“看吧,还是要尝试一下的,”她拍拍手,扬着下巴道:“有时候觉得很困难的事,也许做起来并不难呢?”
找了块大石靠坐下来,慕千昙道:“算你运气好。”
裳熵道:“我不觉得一次失败就是全部失败,我觉得一鼓作气,再而强,三而必胜!”
慕千昙瞥她:“挖坟,还瞎改句,古人要被你气死了。”
裳熵一惊,赶紧伏地朝泉水拜拜:“我不是故意的啦”
拜完后,她顺势坐下去,手掌向后撑地,朝女人晃着脚丫:“你的脚还好吗?”
视线往下滑,慕千昙无语道:“你自己跛着个断腿,还问我脚有没有事。”
分明离开前还明显跛脚,且身上还有不少伤,可回来后便上蹿下跳,还将猩猩踹坑里,一点都看不出有事,不愧是这个最活跃又最皮实的年纪。
“我那个时候,看到猩猩在冲向你,快要吓死了,好像就感觉不到疼了”可现在疼痛渐渐袭来,裳熵后知后觉想起自己还崴了脚,这才抱着龇牙咧嘴:“但是,我很快就会好,但你好像不行。”
慕千昙语气凉凉:“我是不行,哪能和你比啊。”
裳熵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哇,你干嘛老是曲解我。我就是想说,黄鼠狼认识草药,我可以叫她帮你弄一些。”
“不用,我有。”
脚上的伤确实需要处理下,明日去送信还少不了爬山,到时候越磨越严重就糟糕了。
慕千昙在倾斜的大石上坐稳,抬脚踩在身下不远处,一手撩开裙摆,将层叠的凉滑布料搭在臂弯,另一手缓缓脱去靴袜,拉起内衬。
垂眸望去,从小腿到脚跟处的肌肉走势流畅,匀称纤细。肌肤常年不见日光,如苍白玉色,脚踝处经络纤薄,突出的那块骨头莹润小巧。偏头看向脚踝后方,果真磨破了皮,雪白袜上有星星点点的血。
不太明白为什么这种长靴子也会磨脚,但她也习惯穿不合脚的鞋子了,便垂下长睫,用伤药熟练处理着。
一边上完,另一边也脱下处理。弄好之后,慕千昙放下裙摆,揉开裙身,将脚踩在小石上等药物起效。
对面少女沉默了好半天,才忽然磕巴道:“那这个你可以处理,但你肩上那个”
慕千昙将小瓷瓶压在指背,弹飞出去,正中少女眉心:“你还好意思说?”
说实话,要是放在平日,她被这么个咬法,一定要把这脑残龙的牙齿给拔了。可今日发生了不少事,她把人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说也说了,实在没精力再去发泄,倒显得平和了。
小瓷瓶砸中后又弹飞,裳熵揉揉脑袋:“那个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但你总是骗我,你不和我道歉吗?”
慕千昙说:“我在梦里给你道。”
“还有”裳熵回想着:“你说我有什么资格跟你闹,我当然有,可我现在是你徒弟,你唯一的徒弟。你也是我有生以来,唯一的师尊。”
慕千昙不置可否,裳熵继续道:“还有还有,晚上说的那个,我想到有什么不一样了。我觉得捕猎是本能,生存也是本能,但虐杀不是。大猩猩有了灵性,却没有人性。”
“嗯还有”
慕千昙打断她:“说你的每句话都要拿出来顶一嘴,这种时候记性真好。”
裳熵放下手:“那我不顶你了。”
想了想,她又说:“我还是要说对不起,咬伤你了。你要是还生气,就也咬我吧。”
慕千昙瞥她:“脸皮比城墙还厚,我都怕崩了我的牙。”
裳熵蹲起来,搓着脸,像只青蛙一跳一跳来到女人身前:“不厚的。”
“滚。”
慕千昙习惯性踹她,出了脚才发现自己还没穿鞋,这踹踢动作中途收了力,变成在少女肩上轻轻一点。
那一下触碰比裳熵承受的任何伤害都轻,可却让她心神震荡,脑中空白,僵在原地。
感受到药物已经在发挥作用,慕千昙又穿起靴袜,发现少女眼睛直勾勾看过来,蹙眉道:“你眼珠子长我身上了?”
其实托那双又大又亮眼睛的福,这脑残龙看人时眼里总有种不含杂质的清澈,任谁也不会觉得她有什么坏心眼。
可也许是受原著结局影响,慕千昙被她瞧着,总有种被猎食性的动物盯上的感觉,对视的话会减弱些,但依然存在,让她有些不舒服。
“没有”裳熵小声抗辩着,抬手揉揉肩头,脖颈像是生了锈,费劲转向旁边。
视野里忽然多了条红色,她反应过来,将之从头发里捏出:“对了,你要这条蛇做什么?”
慕千昙道:“暂时用不到,先放你那里吧。”
裳熵道:“好,那我扎头发了。”
慕千昙道:“随你。”
红绸重又绕进少女发间,游走一圈之后,停留在她额边,用身躯卷起一小缕黑发,绕了几转,而后打了个哈欠,睡了过去。
远远望去,还以为裳熵用红绳在脸侧扎了缕细细发丝。
慕千昙心道:果真是有血脉压制,这本性恶劣的家伙居然会这么乖巧。
天边忽有鸟鸣声传来,不知不觉间,一夜过去,快要天亮了。
等彻底亮起来,便要出发去下一站。慕千昙攒起仅剩的时间,揉揉小腿,放松身体,休息着精神。
回想起方才艰险,她也在心中反省自己,没有足够明确的战斗意识,且对于灵力的运用还远达不到纯熟境地。
终究是凡人心性,她仅仅是掌握了力量,却还没有习惯这种掌握。她现在拥有的这些,与她前二十七年里的生活方式,相差太大了。
鑫乐坊大获全胜也许只是侥幸,真正面对强有力且需要正面迎击的对手时,她很有可能应付困难,甚至受到很严重的伤害。而这猩猩根本不算什么,后面还将会遇到更多更强的敌人。
这段时间以来,她有空闲时间,便会提取原著中女主修行的片段,化为己用。但本质上,她与女主之间身体条件相差巨大,适合女主的,其实并不适合她。
看来还是要找机会练习,变得强大才行。
李碧鸢得知她想法,道:‘等下面这个剧情点过去之后,猫儿龙不是有个试炼情节吗?回头你跟她一起进去就行了,但要换个身份,不能以师尊之名。’
再过一段时间,宗门将会针对年轻一辈发起试炼考试,女主在这场考试中备受磨炼,进步很大。而考试面对的是大部分初学者,让慕千昙也混进去来练习会非常合适。
沉默须臾,慕千昙道:‘到时候再说吧。’
天光逐渐破晓,雾气弥漫在山林间,温度有些低。
“走吧。”慕千昙从大石下来,顺着来时路回到山道,下山而去。
裳熵抓紧跟上,走出几步,回头望时,发现雾中有无数朦朦胧胧的身影,在树上,地上,到处都是,仿佛在送行。
裳熵挥挥手,叫道:“再见!”
喊声回荡在清幽山谷间,影子们亦然挥挥手,最终消失于雾气中。
他们也许都要去很远的地方了。
裳熵默默收回手,站在原地看了会,转身继续下山。
崴脚处没能好好处理,此刻大概肿了起来。她一瘸一拐,想要跟上前方的女人,可距离还是在拉远,于是忍不住叫道:“师尊,等等我!”
女人的声音似梦幻真:“废物。”
裳熵道:“我崴脚啦。”
冰蓝色背影还在远去,裳熵接连叫道:“师尊!师尊师尊师尊!”
她不知疲倦的呼唤着,明明那个人并没有停下来,脚也依然在痛,可她却笑容满面,仿佛喊出这两个字就能在心中充盈什么似的。
“好师尊!等等我嘛!”
第一缕阳光刺破雾气时,慕千昙抬眸望向远方。万顷森林渐渐苏醒,雾气如海飘在山脉之间,逐渐被日光镀上一层浅薄金色。
这样的景色甚为美丽,她忽然觉得不欣赏欣赏,仿佛有些可惜。
于是,放缓了脚步。
第25章 真正注定之人
从甘泉山上下来,再行走半日,便来到蕖雁地界。
此处雾气浓郁,山重林深。即使日头高挂,天光热烈,也依然会一派沉沉阴寒之色。且论寂静,不输甘泉,只山崖更高些,甚至在峰顶覆了层薄雪。
不知道需要送信的那位女仙具体在哪里隐居,只能碰碰运气四处找找了。
刚入山中,慕千昙发现此地灵气浓郁,便找了块干净地方休憩片刻,待恢复的差不多,才唤出白瞳,于上空盘旋寻找着。
本想着就算是隐居,也该有个地方居住,找起来会有些难,但不会完全不见踪迹,可她在这里盘旋了两日,都没能看见那女仙的半个影子。
下来休息时,慕千昙琢磨着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正在此时,恰见一位肩扛锄头的农夫从此处经过。
她将人拦住,询问此处山峰何名,农夫答为蕖雁山。她又问此处可有仙人隐居,农夫答从未见过。
告别农夫,慕千昙确认自己没走错地方,对第二个回答的问题则没放在心上。仙人如果想在凡人面前隐匿踪迹,即使天天路过也不会看出来,他自然会否认。
认定没错之后,她又猜测,隐居之人会不会在山中设置什么障眼法,便在下一次搜寻时,拿出那封信,试图表露自己过来此处的目的。
然而这个方法,也没什么成效。
算算日子,女主与男主相遇时间就快到了,她们此刻却还守着空山打转,赶去主线目的地还要一段时间,如果错过,恐怕又要听李碧鸢在那里催命唠叨。
慕千昙蹙眉,考虑着是否先到此为止。
“师尊,我们要找谁呀?”裳熵趴在鹤身边缘,探头往外看,试图用手勾住一片云彩。
没有得到回应,裳熵又叫道:“师尊,师尊!”
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道:“哦。”
也没注意何时起,她开始叫自己为师尊,慕千昙并没拦着,毕竟合情合理,是该这么叫。
然而也不知为什么,她叫起来一声接一声没完没了。应了也不说什么事,似不为得到回答,只是想这么叫。十分讨打,让慕千昙不胜其烦。
真是给了她三分颜色就要大开染坊。
远方朦胧烈日跳跃着,将时间与感官无限拉长。慕千昙遥望天际,心中不免道:这样慢慢寻何时是头?
斟酌之下,她决定不再耽搁时间,先去走主线,等回头完成任务,不着急后,再回来找。便轻抚鹤颈,飞行方向掉了个头。
裳熵抓住机会:“师尊,怎么突然换方向了?要去哪里?”
若不是这弱智龙在甘泉山耽搁许多时日,现在也不会时间紧急,连走一趟蕖雁最基本的送信任务都完成不了。慕千昙本就心烦,听见询问更甚,又是冷声道:“不要多问。”
甘泉山之行,她多有退让,已是不可思议,而这脑残龙总能让她做出这些决定后,心中又后悔万分,且不解当时心情,与鑫乐坊时如出一辙。
莫名其妙的。
“哦”裳熵看了她一眼又一眼,不晓得她为何又生气,刚想琢磨清,又被一片擦肩而过的彩色云彩吸引注意,将疑问抛到脑后了。
操纵着白瞳全速而行四日,两人来到一片葱郁山林。
行于绿林中,风吹树摇,翠色浸染。分明是第一次来,却满眼都是熟悉景致。只因这些山山水水,长的都差不多。
穿进这世界后,慕千昙没少混迹在山林中,起初还能觉得新鲜,现在看久了,又觉得索然无味了。
现代社会虽然过于嘈杂且节奏起飞,但若是能获得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还是能忙里偷闲,寻得寂静,活出点奔头和快乐。更别提交通便捷,下楼就能在便利店买到食物,还有无线网络可供使用等等。
就算不谈这些,也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不会有割裂感。在现代,就算和周围人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大千世界唯有我一人不同的突兀知觉。而不是现在这样,身边全都是与她无法交流的古人,显得她格格不入。
现世很苦,可生活之苦有许多种,清修和贫困截然不同,但两者都各有各的难忍之处。
她做了二十七年现代人,本质上喜欢热闹。过往日子虽不尽人意,但从来没有厌倦那个时代,可现在,穿越进来还没有多少天,她就已经觉得厌烦了。
这具身体的原主住在一片与世隔绝的狭海中央,殿内连张床都没有,吃饭都不方便。这样的生活在天虞门中似乎不是个例,那在修仙界自然也不是。并且,就算已经位置高如盘香饮,也没见多轻松,日子多快乐。
慕千昙忍不住扪心自问,她空有走向世界之巅的愿望,但真能够容忍寂寞百年的清修生活吗?
脚下踩碎成片落叶,前方路看起来坦荡却危机四伏。慕千昙站住脚,阖上眼,徐徐吐出一口气,再次睁开。
先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在考虑怎么活之前,至少也要先活下来。
慕千昙提起精神,开始观察周遭情景。不多时,她看到下方云雾之下,绿野之中,一条清澈小溪蜿蜒而过。平静流动的水面上,有一处泛起水花,向四周荡开波纹。里头似是站着个人,正踩水玩闹。
许是前面几天运气太不顺,这会终于有所恢复,让她没费劲便找到了剧情切入点,于是纵鹤飞下,在距离那玩水之人百米左右的林子里降落。
收起白瞳,慕千昙走在前面,方向直指那条小溪。当嗅到空气中潮湿的花香气时,两人看清了水中的玩闹者,那是一个皮肤微黑,四肢修长的少女,正在溪水中奔跑,笑声粗狂,老远都能听到。
再走近些,能看见那少女的脸,约莫十三四岁,鼻梁不高,零散点缀着雀斑,头发毛毛躁躁,扎了五六七八个彩色小辫,身上穿着特质裁缝的兽皮衣服,沾满水迹与泥巴。
水花四溅间,能看到她身材劲瘦,细胳膊细腿,却非常有力。她脚边有一坨粉色,时不时跳高,喷出一串水柱,刺中少女脸颊。少女便也泼水返回去,一人一兽玩得相当开心,浑然没察觉有人靠近。
“那是什么啊?”裳熵盯着那坨粉色,有些好奇,越过慕千昙跑到了前方。
她一过来,暴露在少女视野里,沉浸于玩乐中的女孩终于发现有陌生人向她走来,顿时停止笑声,满怀警惕看来。
两人越走越近,少女意识到她们可能是冲自己来的,立即抱起那粉色小兽,淌水到小溪对面,把小兽塞进灌木,又拍拍它屁股,示意它走。等它跑远了,她这才转头过来,踩着石头问道:“你们谁啊?俺不认识。”
裳熵奔到溪水边,双手拢了个罩扣在嘴边喊:“别害怕,我们就是路过。”
少女指指小溪尽头:“绕路吧,别从这走啊,前面有土匪。”
“土匪?”裳熵追问:“是好土匪还是坏土匪啊?”
少女哈了声,奇道:“土匪哪有好的啊,当然是坏人,横行霸道喔。”
话本里总会出现一些经典的土匪形象,他们身强体壮,劫富济贫,充满侠义。裳熵怕自己误解,才多问一句,如今知道不是,便点点头,回眸道:“师尊,这边有坏土匪,要解决掉吗?”
慕千昙刚好走到她身后,不冷不热看她:“这会知道问我的意见了,怎么不一头热直接答应?”
裳熵仰头瞅人:“因为你会生气。我答应帮黄鼠狼的时候,你就生气了,所以我想先问问你,看你愿不愿意出手。”
慕千昙道:“如果我说不愿意呢?”
裳熵道:“那我就自己去,把坏人抓进大牢里。”
果然还是改不掉这多管闲事的毛病,不过算她好运,这次过来的确是为了除匪。慕千昙望向小溪对面的少女:“可以。”
得了首肯,裳熵喜笑颜开,冲少女挥手:“有土匪没事,不用担心,我们来自仙门,就是专门来打坏人的。”
一听到仙这个字,少女诶了声,灵活的五官都被惊奇调动。她在村子里长到那么大,妖见过不少,可从未见到仙人。一时间好奇心大起,连声问道:“真是仙人?传说中能飞来飞去的那种?你们会施法吗?可别骗俺!”
她把手掌搭在眉间,往溪对岸看。那个带着说话最多的女孩带着恶鬼面具,有点吓人,没什么说服力,但旁边那位瞧着冷淡的女人,倒真是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
裳熵道:“那当然!我叫裳熵,你叫什么呀?可以帮我们带路吗?”
慕千昙低声提醒:“先去她们村子里。”
裳熵把话补齐间,少女已按耐不住好奇心,又淌水走回来。
近距离看,那更是张福态尽显的脸,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大门牙,眼睛眯成缝,像是两汪被溪水洗过的弯月。她边把裤腿的水拧干,边兴奋道:“俺叫谭雀,麻雀的雀!你们是打哪来的?都会什么仙法?真愿意帮忙除匪?哎呀,你们可真俊,好好好,俺这就带你们回村!”
由于年龄相差不大,爱好相似,又都是活泼健谈的人,裳熵与谭雀很快聊到一起。两人勾肩搭背大踏着步子下山,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说,凑在一处哈哈大笑。轻快交谈声回荡在树林中,还以为是孩子们出来野游踏青。
慕千昙跟在后方,步伐不快不慢。走下最后一节阶梯,踩上压实的黄土路面。再一抬头,看见道路两边交错放置着尖刺栅栏,尖端抹上特质药水,一致对外,用于抵御敌人。
绕过这些防备直达尽头,能看见村子的大门,与一个两丈高左右的瞭望塔。有个头系方巾的布衣汉子站在上头,拿着根长枪,正辨认着山上下来的三人。
许是看见熟面孔,他从塔上爬下,远远迎过来:“小鸟?你跟谁在一起?”
等走得近了,汉子速度变慢,眼含警惕看着两位陌生人,上前一步欲将谭雀拉走:“谁啊?”
谭雀反抓住他,跳来跳去:“快!带她们见俺娘!这是来剿匪的仙人!”
有这两位在,进入村中无比顺畅。
此刻正临近正午,将要准备午饭,是村子里最热闹的时候,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喷出烟气,独属于乡村的多种炖菜香味飘到整个村里,浓郁醇厚。在这其中,有一个味道格外突出且统一。
裳熵抽动鼻子闻了半晌,道:“是玉米吗?”
谭雀正拉着她飞奔,闻言点头:“是!俺们这就叫玉米村,大家伙都爱吃玉米!顿顿都要吃!”
裳熵道:“我也喜欢,玉米和玉米杆都很好吃。”
谭雀道:“玉米杆要喂猪嘞。”
村子内外的黄土路首尾相连,贯穿整个村庄。路两边的房屋都是木质,打磨过表面,泛着光滑的米黄色。门窗上挂着手工制作的装饰品,每家都风格特异,门前都栽着一两颗小树,结出小小的果子。
那汉子与谭雀过于激动,动静都不小,仙人进村的消息在村里迅速传开!这比土匪进村还要令人吃惊,村民们连忙扔下锅铲,纷纷出来看,交头接耳,猜测仙人会不会变形。
谭雀像只欢快的黑色小鸟般带路,直接叽叽喳喳着跑到尽头的一处宅院跟前。院门没关,中间铺一条石子路,旁边开垦了两块土地,分别种上了韭菜,葱,辣椒,白菜。少女飞跳过门槛,大嗓门叫道:“娘!俺娘嘞!”
屋里头走出个膀大腰圆,肤色黝黑的敦实大娘。她腰间挂了一串木工用具,一双眉毛粗黑,手掌蒲扇大,一把拍住谭雀的屁股。喉咙里仿佛装着一面大鼓,说起话来震天响:“吵,吵什么吵,又干啥。”
裳熵叫了声大娘,女人的粗眉毛被这句甜甜叫声安抚:“呦,这谁家闺女,戴着面具认不得。”
“你肯定认不得,这可是从仙门来的人!”谭雀把来龙去脉说了。大娘握着裳熵的胳膊,把人翻来覆去看,啧啧道:“仙门来的,怎么穿着乞丐衣,看不出来啊,这”
恰在此时,一阵风吹来,门前忽亮,走入个穿冰蓝衣裙的女子。那随风飘起的黑发与裙摆,那张薄削淡泊的面容,那高挑纤细的身量。大娘眼里泛光:“这还真是仙女下凡。”
“”慕千昙走进院中:“你可是谭蓉?”
谭蓉大感惊异:“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她身后的二层小楼里又走出几人,站在台阶上,有男有女,都上了点年纪,正交换着眼神,低声问:“这谁?”
谭雀又解释了一遍。慕千昙则在他们惊疑不定的目光中说道:“来帮你们剿匪,佣金怎么定?”
虽然剿匪这件事她不会自己动手,但可以拿钱的地方不能放过,得提前说好才行。
谭蓉转身向后方招手,一人拿过来一个钱袋,放她手中。她把钱袋抬高,向女人道:“都在这里,我们几个村一起凑的,数量绝对可观。只要您能把那匪窝连根拔起,就全是您的。”
后方那堆人,便是其他几个受匪患侵扰的村子的村长。其中一人道:“这刚来一个还没完,又来两,今儿是怎么了?”
裳熵耳朵动动:“还有人来吗?”
谭蓉道:“有一个男孩,就在你们来之前过来的,刚走没多久。”
慕千昙心道:男主真的如期而至。
她开始在脑中回忆这段剧情。
按书中该所说,以现在所处的玉米村为首,此地附近林林总总大约有四五个村子生活在一处。他们来处皆不同,但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争端,而是在总村长谭蓉的治理下和睦相处,共同合作。
村子景色怡人,村民勤奋劳作,有山有水,有田有牛,日子过的富硕而安康。可这种安宁,却被一伙山匪打断了。
群山之中,有一道奇险山崖名为飞龙崖,崖上窝藏着一个山匪帮派叫飞龙寨。寨主乃猎户出生,凶残无情,年幼时便杀了自己亲爹后逃离家园,流落为匪。现今,他已是位九尺大汉,能纵大刀将人从头到脚一砍两半,肚肠横流,所以江湖名号为刀两段。
这位刀两段,生性残暴,嗜杀且善战,好带寨兵强抢入村中,劫掠金银美女,周遭村民苦不堪言。
为求平安,受侵扰最深的几个村子集资请了不少武将来训练村中民兵,想要与飞龙寨正面对抗,保卫家园。可寨子里有足足数百人,都训练有素,以民兵的实力,并不足以御敌。
无奈之下,他们请求官府出力,这才在今日,堪堪使得匪寨安生片刻。
然而,官兵虽能护村镇一日安宁,但却拿飞龙寨无可奈何。只因那飞龙崖实在险峻难登,几乎垂直削做的石崖,只有一条小路,紧紧倚着山壁。稍有不慎,便会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要过这路,需得时时留意,背贴石壁,谨慎前行。这时,只要有一位寨兵拿长刀在前阻挡,便可以死死卡住,不叫任何人过关。而除此之外,再无可登之路。
若是匪徒不出来,官兵纵然再精锐,也拿他们毫无办法。
几个村子聚在一起,再一商议,发出数道求贤令,希望江湖中有能人志士可为剿匪出谋划策,破除飞龙寨天险防护。
可未曾想到,匪徒竟派人将所有张贴出去的求贤令全画上血刀,明目张胆威胁他人不要掺和这事,嚣张至极。
人心惶惶之际,男主江缘祈出现了。
少年拿着血刀求贤令,出现在村中,笑吟吟的表示自己可从中击破。
村中人见他年幼且过于清秀俊逸,担心他不能成事,想要婉拒。少年却傲然表示,其他不用多说,晚上让武将与村民们准备好扁担和箱子去飞龙寨抬钱财便好。
而江缘祈选择的方法,便是故意被当做肉票绑走,正大光明进入寨子后,再使计谋从内部瓦解。
既然男主按照原书剧情准时出现了,慕千昙的计划也得提上日程。
想要得到男主气运,这里面比较困难的一点,在于他并不像女主的成长一样,有作者明确规划好的所得物来逐步提升等级。例如妖核,例如法器,这种明确存在的东西。
更多时候,他的成长线在于心智提升及血缘带来的地位攀爬等等,较为模糊,且这些并非是覆盖高光点就能抢夺来的,所以还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另外一点,就是男主没那么好骗。
出生在每天刀光剑影且被诅咒包围的世家,小时便没有娘亲疼爱,还要被严苛到让人闻风丧胆的家规约束,他注定成为和裳熵截然不同但性格又非常互补的恋人。
慕千昙低声嗤道:“官配,真了不起,一切都是提前指定的,真恨不得方方面面都给主角双方安排最好的。”
裳熵那弱智龙被她用命中注定四个字骗的团团转,却还不知道,真正注定之人其实这才将将要相遇。也不知道她后面了解一切后,会是什么心情。
李碧鸢道:‘我有点激动,是不是快要看到男主了?书里说他巨帅,两页形容词呢!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慕千昙道:‘花痴。’
“那男孩厉害吗?有他出手,还需要我们过去吗?”裳熵看了眼钱袋,估摸着那男子是冲钱来的,如果在他已经出发的情况下,她俩再过去,这不就是抢人活了吗?
后面一位老人道:“我看他那样子,不像是能成的,还带一只猫,以为是来玩的吗?我估计就是个小白脸,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小公子,根本就不知道外面有多艰险,就知道放大话,也不怕丢了命。”
慕千昙心道:他在家经历的那些事,说出来怕是能把这些人都吓死。
裳熵抓抓脑袋:“那我们也还是去看看吧,万一他遇到危险,我们还可以救一下,”她转头看人:“对吧,师尊。”
门外凑过来一些人,能听到铁质武器锤在地上的声响。正在附近训练的民兵到了饭点,都回来吃饭,从院门看到陌生人,过来凑热闹。
慕千昙听着身后细碎议论声,不为所动。谭雀进了屋,端出两碗喷香的玉米汤,要给她们喝。谭蓉走上前一步,严肃道:“你当真是仙人?你可知那帮土匪最喜欢美丽女子,只要稍有姿色的都不会放过,更何况你这种”
“呀!”谭雀惊道:“怎么冻上了。”
她的惊呼引来众人目光。只见那方才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玉米汤,被冻成了两碗冰坨坨,就算把碗倒置过来,也一点都不往下落。
刚刚还从四方传来的怀疑碎语,顷刻见消失的无影无踪。
慕千昙颔首:“麻烦准备一下明日的早饭,多谢。”
说完,她也不管那各异的目光,转身往院外走。裳熵拍拍谭雀肩膀,也迅速跟过去。
离了村子,慕千昙一路走向书中描述劫匪出没的区域,找到了忠义路,再走不久应该就能遇到被劫匪包抄的男主。
她回忆着原著内容,转头看了眼裳熵,伸手摘下她头上的面具。
“怎么啦?”面具被摘,裳熵揉着头发。
慕千昙道:“继续走。”
裳熵道:“如果你想要的话,我可以给你做一个。”
慕千昙答非所问:“你看前面是什么?”
前方大道尽头传来呼喝声,间或夹杂着拳与拳的钝击声,似有一堆人在腾挪跳转。
两人走得近些才看清,原是一帮带红头巾,绣飞龙纹,穿虎皮配大刀的大汉。他们围着位银白衣袍的清俊少年,刚刚将他打败,正要将他绑回寨中做肉票。
“是那帮土匪!”裳熵惊道:“刚刚村长说了,那个土匪最喜欢美丽的女孩,完了!不能让她被带走!她会很惨的!”
话音刚落,人已冲出,要救那人于水火。
慕千昙拉出面具系带,无语道:“还能把男主错认成女生,真是”
第26章 我能听到你
裳熵忍着崴脚伤处,竭*力奔跑,到近前时,用完好的那只脚塌地,借力将眼前最近处的大汉踹翻,接着翻身闯入人阵,想拉那女孩走。
不过靠近之后,目光从“女人”胃部一直抬到前胸,她才发现,这人与自己在远处看时不同,面容的确美貌出众,但身材未免过于高大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有女人长这么高。
不过不管高矮胖瘦,该救的人都要救,她伸手握住“女人”手腕,要将她拉出人阵。
手腕被扯住,江缘祈瞧见这不知从何冒出的姑娘,愣了愣。刚见她冲过来时,还疑心是什么骗子,可现在看,只是个热情到有些傻气的过路人罢了。
这姑娘虽是好心,但计划可不能被一个过路人给破坏了,江缘祈假借被她扯走了手,在别人都看不见的角落处对少女后颈一击,致人昏倒,又一捞手臂,将人拦腰扶住。
长卷发晃动间,他看到那张藏在发间的面容,再次愣住了。
没想到穿着破衣烂衫头发还乱糟糟的姑娘,生着这般好相貌。
他心道糟糕,若是为救他害这少女身入劫难,可就实在对不住了。
脚尖施力从地上推出潮泥,又装作扶不住的模样弯腰下去,两指挖了泥上来抹在少女脸上,他这才叫道:“这哪般的干巴傻乞丐,都讨钱到好汉这里了。我愿意跟你们回寨,把她丢了吧。竟敢弄脏我衣服,本公子在家时可没受过这种委屈。”
慕千昙戴上面具,心道:说的话都和原著剧情一模一样。
“别动。”一位大汉走上钱,抓起少女头发,让她仰脸朝上。
这大汉嘴唇缺了块,是之寨中小头目,书中有提过,叫李城。
卷发间露出张泥糊脸,李城端详片刻,道:“一并带走。”
江缘祈脸上笑容未变:“好吧。”
这时,又一道倩影闯入阵中,是个高个女人,脸带恶鬼面具,抱住少女狠厉道:“你们不要害我师妹。”
众人皆怔住,其中一人舞起刀来:“嘿,怎么还一个接一个的看不见爷爷这刀?你这般过来,不怕死吗?”
慕千昙道:“我并非没有求生意志,但若今日师妹无法离开,我愿与她同死!”
“聒噪,”李城上前一步,要摘去她面具:“带这作甚。”
慕千昙压住面具,偏头过去:“还是莫要看了,伤疤骇人。”
一般在脸上的伤,需要特地用面具遮起来的,可能确实会有些让人想象不到的可怕。李城犹豫片刻,还是收回手,只拿眼将她打量。
“身材倒不错”方才舞刀之人道:“你不是要同生共死?来来来,三人都一并带走吧!”
两人身上武器皆被摘了去,依次传递,看个新鲜。江缘祈那管玉笛冷淬欲滴,坠着银穗,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大汉们把玩着,但没有使用,想来是无人懂音律。
而慕千昙那把孤鸿,则吸引了更大注意力。几个大汉尝试拉开,却都失败。李城面容严肃了些,警惕道:“你这弓连我们都拉不开,你带着有什么用?是否有男人埋伏在附近?”
慕千昙道:“这把弓是亡夫随身武器,他离开后,我心中实在挂念,所以才将之背在身上的。”
李碧鸢噗嗤一声笑出来:‘亡夫’
江缘祈像是听见什么,转头过来,眸中现出一丝疑惑,转瞬即逝。
有人道:“原来是寡妇啊,没事,马上你就不是了哈哈哈。”
周围笑开一片,李城道:“别说没用的。”
他又将锈剑上下端详,感觉没什么异样后,丢给旁边人拿着,又警告道:“不要耍花招。”
慕千昙道:“我怎么敢。”
心中却是道:‘脸全记上,一个都不要漏,等这段剧情走完,我会一个个找出来,挖了他们的眼睛和舌头。’
李碧鸢憋笑道:‘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你忍不了了。这次我不拦着你,炮灰想杀就杀吧,等男女主在这里完成初识的剧情后,随便你怎么做。’
江缘祈再次看过来。
察觉到他注视,慕千昙也看回去,冷淡道:“怎么了?”
方才李城叫她背着裳熵,可慕千昙表示自己没有那种力气,便直接丢给了江缘祈。反正他现在还是男主,让他扛扛未来媳妇也没什么问题。
他还算好脾气,始终笑着,此刻眸中却带了些探究神色,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嗓音低道:“在下闻惊风,敢问你们也是来剿匪的?”
名字大概是随手起的,自己不想暴露,却试探别人身份。慕千昙虽知他性格如此,但依然不喜欢随口乱编敷衍了事的人,便没有回答,望向前方。
李碧鸢道:‘啊呀呀呀,你不要转视角啊,我还没看够帅哥!快快,转回去,再让我看几眼!’
\视线,不耐道:‘如果这是你的遗愿,我可以让你多满足一会。’
她就这么看过去,假名为闻惊风的少年腰细腿长,肩宽背挺,穿着一身一尘不染的白色圆领袍,胸前到两肩处绣有银竹,腰上是红玉革带,腕间则扣着黑铁护腕。
身架子板正挺拔没什么好说,那张脸更是惹人注目。眼眸狭长而尾端翘起,一只眼瞳纯黑,一只琉璃琥珀,竟是异色。两缕龙须刘海,轻抚脸侧。唇角若含丹,笑意浅吟吟,俊美到雌雄莫辨,是相当出挑的美人相。
李碧鸢头回破音:‘卧槽卧槽绝世无敌大帅哥!’
慕千昙难以理解:‘也就还行吧,至于吗?’
‘当然至于了!现实生活中哪能见到这种货色。’李碧鸢嗷嗷叫道:‘真是受不了,太帅了太帅了!我宣布这是我新老公!老公!’
江缘祈面上神情卡顿,眼角眉梢都都充斥了一股淡淡的莫名感,眼神不停扫过来,反复打量她。
慕千昙以为自己看他太久,让他狐疑了。为避免被当成奇怪之人,她调转视线:‘吵得我脑仁子疼,别看了,消停会。’
李碧鸢:‘嘤嘤嘤。’
一路前行,走过忠义路后爬了道坡,众人来到飞龙崖前。入目处尽是奇险之景,飞流瀑布,冲刷柱石山峰,一排排阵列,如严阵以待的士兵。
走到木桥前,刀削般山崖让人瞧着就眼晕。探头往下看看,碎石掉下去眨眼就无影。而崖壁上仅有那可供一人通过的小木桥,可怜攀附着。
若非勇气可嘉者,初来此地,必然腿软到挪不动步子。
李城在前方带路,其他人一个接一个跟上,将三人夹在中间。
木桥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被雨水浸泡得深了度颜色,好在没有朽烂,只是踩上去发出不详的嘎吱声,犹如踩在人心上。
有人回头看来,满脸瞧热闹之色,似乎想见那锦衣玉食的公子哥被吓到破胆。
可江缘祈即使肩上还扛着一人,依然走得四平八稳,见人看来,还回以微笑。那人虽奇怪,也只得悻悻转回去。
风刮在脸上如刀割,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眼前终于开阔起来。
面前是悬崖,下方河流湍急。对面是另一座半隐在屋中的山峰,两崖之间有索桥相连,走上去晃如飘舟,须得抓住铁索才不会掉下去。
过了这道之后,还要在绝壁上攀绳索。石壁没有借力点,表面光滑,若不是常年锻炼的臂力,绝难成功。
怪不得此处官兵拿不下,三道天险,易守难攻。若是寨兵不主动出来,想要抓住他们,会比登天还难。
走过了桥,慕千昙停在石壁前。她握住绳索,麻绳表面呲毛,有些扎手。
她用力拉了拉,身形并未动,但已经能够判断,仅凭自己力量肯定上不去。不过要是用了灵力,又会有被发现的风险。
倒不是真的害怕谁,只是这次副本,她本来也不该出现。已经不再把女主当做目标的她,也没必要再去干涉女主的成长情节。所以隐藏身份,仅仅作为作为旁观者,再伺机对男主下手,才是她要做的。
思索间,她就这样站立未动。江缘祈握住她旁边的绳索,低声道:“需要帮忙吗?”
慕千昙没有理他,将体内灵力以极微量注入手腕间的聚力金环,光芒隐在袖间。她攀住绳索,轻盈向上飘去。
她讨厌主角,当然不止讨厌女主。
江缘祈一语落空,仿佛是觉得有趣,也浑不在意。一手将肩上人托稳,一手握紧绳索,悄然在脚下聚集上灵力,向上攀爬着。
到了最顶,方见飞龙寨真容。
由于位于高处,寨里总是笼着一层稀薄雾气,每一栋宅子外墙都显得湿漉漉的,土壤颜色颇深,像是被浸透了。寨兵们三三两两聚着,除了看门的,其他要么在训练,要么在擦拭武器,都窃窃私语,目露凶光。
所有人皆戴着绣有龙纹样式的红头巾,寨内也随处可见同样纹饰的三角旗帜。
看着身后两人皆气都不喘的爬上绝壁,李城回头,用怀疑目光扫视着,问旁边人:“寨主在何处?”
一起寨兵道:“正在主屋等候。”
李城道:“走,把人送过去,免得生事端。”
他走到两人身后,向身边人招手,要来两根绳子,依次把那一男一女的手捆起来。怕出纰漏,又亲眼赶他们朝主屋走,看他们有没有露出什么不对劲的马脚。刚走几步,他又问:“妙副也在吗?”
身边人应道:“在的。”
李城明白了,似松了口气,催带着两人往寨子深处走。
爬上来得过于轻松,果然还是引起他怀疑了。否则不会回来时不绑,现在才绑。慕千昙在心中冷哼一声,已经想好了要把这根现在系在自己手上的绳,最后用在谁身上。
而江缘祈,则是漫无目的般的眼神轻飘,神色淡定。
李城对前方两人的心理一无所知,只兢兢业业赶路。
去往牢狱途中,慕千昙有关注寨内分布,只见寨里各个区域划分严谨清晰,每位寨兵都各有所忙,种地开垦做武器等等,不像一般山匪毫无规矩。而安排这些的,大概就是方才那位寨兵口中的“妙副。”
妙副是指名号叫妙村夫的副寨主,他个头矮如树桩,面容也丑陋不堪,从小被人骂穷骂丑骂没见识,无钱无脸无爹无娘,世间万般好没有任何一丝落在他身上。甚至因为过于瘦弱而不能种地,连养活自己都做不到。
虽生得机灵好脑瓜,但他条件实在太差,无法走正轨仕途,只得每日郁郁寡欢。未曾想到某日,被彼时还不是寨主的刀两段看中,一朝蜕变成了军师,常常为他出主意,为寨中发展谋划,为飞龙寨的壮大出过不少力。
想起从前经历,他心中苦涩连连,却还是把别人骂自己的话拿来当名号,再加了一个妙字,便是妙村夫。
两人一文一武,相互配合,很快飞龙寨成了为祸一方的大山匪。
一行人来到主屋前,还没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怒声咒骂,一道格外粗犷的呵斥快要掀翻房顶。李城敲了敲门,汇报来意,那骂声没停,门却被开了个小口,一个丑陋不堪的男人露出半张脸,看见绑来的人质,有些不满,可碍于屋内人,可不好说什么,只能给他们让路。
门被打开,李城催他们进去。像是有八百年没有换气,屋子里充满了暖燥的腥臭。地面上铺着干燥兽皮,旁边点起两排蜡烛,主位上坐着一个发育过头的红头巾男人,盔甲满身,古铜肤色,满脸煞气。
这便是飞龙寨寨主刀两段。
“抓来人了?”
李城抱拳:“是,寨主,都是从下面村子里抓来的。”
妙村夫问他:“有没有被官兵看见?”
李城道:“我们没碰上。”
“问他作甚?碰见就碰见,看看究竟是谁的刀硬,不出去他们还以为我怕了他们似的。”刀两段愤怒骂完,终于把注意力放到下方。
他视线扫过屋中,似乎对这个人数不太满意,但有还是胜过没有,便摸了几下大刀,粗声道:“人抓来了就赶紧传书,让他们村子筹钱,要高点,只给两天时间,不然就把这几个人的尸体和狗绑在一起扔回去。”
“寨主,您用我们来换钱,可是什么都换不到的,”江缘祈笑道:“我们可不是村里人,只是过路而已,谁会愿意为了几个陌生人而倾家荡产?”
妙村夫见他被明明被困,脸上竟没有一丝慌张,且言语气度皆不凡,绝非寻常人。他顿感不妙,刚想询问来头,就见一柄钢刀从主位射来,直直插。入那公子脚边的地板里。刀两段站起膨胀的身子:“你还敢躲?”
江缘祈扛稳了裳熵,摇头道:“没,您冤枉我了。”
刀两段气势磅礴地走来,一掌击向那公子,却没想到仿佛打进水里,没挨着实际,堪堪擦着男人肩膀划过。
江缘祈不着痕迹地避开那一掌,看了看横在自己胸前的手臂,脸上闪过一丝为不可查的嫌弃。他后退一步笑道:“不要动手啊寨主,我们可不是您这样的勇士的对手。”
妙村夫虽然看不懂他的动作,可也知道这绝对不是普通人,便赶在刀两段反应过来前,抓住他手臂吩咐道:“来人,把他们三个都带下去!关起来!”
李城就侯在几人身后,听到了命令,却没有施行,而是看向了刀两段。那魁梧男人一把甩开妙村夫:“你作甚拦我!”
妙村夫知道和这蛮人讲不得道理,便道:“没听见吗?抓错了,都不是村里人,拿他们要什么钱?”
刀两段道:“你怎么知道不是村里的?”
妙村夫道:“村里那些人长什么样我大概都知道,你仔细看看他们,像是乡村那小家养得出来吗?也不知道是不是哪里跑出来玩的。与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招惹他们作甚!”
刀两段虽脾气火爆,但在这方面,还是愿意参考他人意见的。一想到换不得钱,脸色更是深沉,隐隐有发怒迹象。
李城躲怕被迁怒,闪开视线,压住江缘祈,就要把他们带下去押进牢里。三人离开前,听到妙村夫道:“要我说,还是老老实实在这等着官兵退走吧,我们自给自足,他们耗不过我们的。”
“什么自给自足?不就是种地?种种种,种他娘的地,我们是土匪!不是农民!”
“你若是想绑架,我还有一个法子”
屋门关闭,声音远去,慕千昙跟在李城身后,不由得想到这段原著情节。
说到那一文一武两人发展寨子,刚开始走向十分稳健,然而好景不长,许是妙村夫才华显露的过于明显,寨中人似乎更听他的话,使得刀两段大为不满,认为自己权力被觊觎,便没再给过妙村夫好脸色,甚至还常常找理由教训他。
这便算了,对于妙村夫提出的意见,竟也大部分都否决。
妙村夫是谨慎小心之人,多次劝刀两段不要做事过绝,杀太多人没有好处,做人要留一线,且最好能贿赂当地官方,扎一道官府那边的防护,但却被骂回去,说凭什么要给那些鸟官送钱,便不再提。
于是,寨子陷入了目前的困境——虽不用担心官兵冲进来,但被围守着,也出不去。
寨中有数百人,每天张嘴都要吃饭。而近几年来官兵越发多,围在外面,无法出去,也就无法补充,寨里的种种储备总有用完那日。虽能种地,条件也优渥,但若是收获的食物赶不上消耗速度,那么饥饿困境早晚会降临到寨中。
若是被逼到那份田地,主动权就完全丧失了。
这种时候,刀两段想到的解决方法是只派一小队人出去,干起老本行绑票,来钱快而多,把这片地方的钱都抽干了,再转移就好,没必要浪费时间。
妙村夫则想求稳,觉得这时任何主动出面的行为都是危险的,应该另寻方法,被直接轰出屋子,紧闭房门。
和蛮力疯子当然不能正对面对抗,但妙村夫心中又有妙计,冒着被揍风险好说歹说,才终于说动了刀两段也试试用另一种方法,就是方才被房门隔绝的那个。
后续的剧情,就是由此法引出的。
江缘祈忽而低声浅笑:“运气不错。”
慕千昙瞥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想着什么。
方才短短时间内,他已经观察出两位领。导者之间的不和。权力与权力之间出现了裂缝,那么整个体系都会变得脆弱,能够让他这种破坏者得到可乘之机。
思绪间,三人被拉到了牢狱前。
那是一片石头垒成的四方石屋,连着好几座并排,中间用木栅栏隔开。地面上铺满稻草,上面溅着星星点点的血。只有最里面关着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其他牢房暂且都空着。
寨兵给两人分别扣上铁质锁链,分关到不同牢房中,而昏迷的裳熵则没有被缚,被随手丢在了慕千昙身边。
确认牢门锁好,寨兵才离开,李城警告性的看了他们一眼,才离去。慕千昙靠墙坐好,见人走远了,这才催动灵力,直接扭断铁锁,将腕间已见红色的手抽出,用掌心揉了揉。
坐在隔壁牢房的江缘祈见状,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笑道:“姑娘真是深藏不漏,徒手拧开精铁,看来是练家子。”
慕千昙道:“彼此彼此吧。”
稻草上铺着栅格般的日光,酸臭味弥漫在空气中。她手掌轻轻在鼻尖前扇了扇,回那一句后,便蹙眉不做声。
如今和男主距离已非常近,是该考虑如何抢夺他气运了。
想要做事的前提依然是解决监视,可上次弄瞎自己的方法显然在此处不适用。
这意味着,想要隐瞒目的是不可能的,不如直接说出来。
但也不能贸然行动,她不能确认如果自己做的太过,李碧鸢是否有方法再从现世邀请一位新的魂魄来顶替自己。所以要先确保身份稳定,再去做其他事。
那么,要如何做到让李碧鸢不敢随便换掉她呢?
慕千昙沉思片刻,长睫微颤,伸手将趴在地上的裳熵拉到自己腿上,让她后背靠住自己膝盖,扶着头放到自己臂弯。
回头确认江缘祈看不到这里,她便扯开裳熵衣领,露出前胸,而后从储物袋中拿出一只符笔。
接着,她握紧符笔,屏气凝神,用指尖按开了锁骨上的伤口,刺痛让她下意识肩膀微扣,锁骨更明显,鲜血瞬间涌出。
颈间冒着虚汗,慕千昙徐徐吐出一口气,捏紧竹节符笔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直到疼劲过去些,才回到淡粉。
她给自己顺顺气,才执起符笔笔尖到锁骨,沾了鲜血,又来到裳熵左胸前绘画着,同时道:‘来这里之前,我有看到过一张叫做同命符的符咒,觉得很有意思,所以记了下来。’
李碧鸢道:‘你在说啥?’
笔触沿着起伏的肌肤与骨骼留下湿漉漉的红色印记,昏迷中人察觉到痒,想要抬手扫开奇怪触感,却被另一只手牢牢控住手腕。
慕千昙凝视着笔锋走向:‘这同命咒,可以绑定两道魂魄,同生共死,所以接下来无论我做什么,你最好都不要尝试干扰我,或者换下我的魂魄,否则女主也会死去。’
‘’李碧鸢问道:‘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她画的是方才过来时,看到那些飞龙寨旗帜花纹的变体,且叠了两遍,正常人都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拿来骗人最好。
慕千昙收了笔,观察胸前那龙飞凤舞的杰作:‘你可以试试。’
‘不用了,’李碧鸢有气无力道:‘我已经猜到你想做什么了,你还没死心,想对男主下手是不是?’
血迹渐渐干涸,慕千昙道:‘你不会干涉我吧。’
李碧鸢长叹道:‘你同命咒这种东西都拿出来了,我拿什么干涉你?不过我劝你好好想想,男主那条线值得你大费周章去走吗?在这个书中世界,他最终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就是女主的爱。你要这玩意干什么?’
‘无论是谁的爱,都称不上最好。’慕千昙收起符笔,漫不经心道:‘我看上的是他的主角身份定位,总比恶毒女配听起来好听。’
况且还能避开死亡结局。
那边传来椅子摩擦地板的声响,李碧鸢稍微提高嗓音:‘那女主呢?她对象没了!’
慕千昙嗤道:‘没就没了,她可以不恋爱,一路变强就行了,怎么还非得给她配个男人呢?’
‘她要是气不过,还是想要,那就多找几个弥补一下吧。那些以男人为绝对主角的故事里,他们娶老婆可不止想娶一个,怎么只给女主设限。既然她后期足够强大,随心所欲就好。’
李碧鸢无话可说,一口接一口叹气,不用想都知道是多么愁云惨淡的脸色,但没有之前那么激动了。
看来面对慕千昙这位非常规穿越者的种种叛逆行为,她已经产生了一定抗体。
沉默许久,她妥协道:‘随便你吧,我是管不着你了,别对女主出手就行。’
没想到会这么容易,慕千昙心头微松,应道:‘好。’
正在这时,裳熵缓缓睁开眼,眸底湖泊荡漾发亮,定定落在身前女人身上。慕千昙见她醒了,松开控制她手腕的手,又将她衣领拉好。
缓了会,昏迷带来的头晕消退,裳熵蹭得坐起来,扯开衣领往下看:“你为什么在我胸上画画呀。”
“咳咳咳”仿佛被什么呛住,江缘祈脸都咳红了些,忍不住笑道:“还真是在画啊”
他在后面看了半天,只瞧见女人的手动来动去。由于角度限制,他没研究出那是什么动作。满心想问,又觉得不妥,现在终于知道答案,堪称酣畅淋漓。
慕千昙道:“这是符咒,不是画。”
为了更像一点,才装模作样画在心脏位置,还用上了血,果然唬住李碧鸢。但就这么被说出来,以这样的位置而言,好像是有点奇怪。
不过也没什么吧,反正大家都是女人。她最落魄那会还去过公共浴室呢,画个画而已,又没掉块肉。
江缘祈不知在想什么,目光相当耐人寻味,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符咒?我擅长啊,不过,我还不晓得是什么样的符咒,需要画在胸前?”
原著中男主便是符修,的确非常擅长此道。若是被他看到,定然会一眼认出这是瞎画的。
“你能认出来吗?那你给看看?”裳熵说着,就要将衣领再扯开。
就算知道常理而言,这两人是注定的夫妻,慕千昙也无法对这场景容忍,于是伸手将她拽回来,目光冷凝:“男友授受不亲,这点道理都没人教你吗?”
裳熵的确没有这种概念,准确来说,对于俗世种种约束与礼防,她都没有意识,更别提羞耻心,害羞这种情绪。
江缘祈小声嘀咕:“其实我”
说了个开头便不说了,慕千昙也没有在意,将人松开:“老老实实呆着。”
裳熵哦了声,跌坐回去,又低头往里看。轻轻动鼻尖,抬眸笃定道:“还是用你的血画的。”
江缘祈问:“谁的血你也能闻出来么?”
裳熵道:“她的我可以,因为很香,而且她伤口破了,正在流血诶。”
江缘祈颇有兴趣:“原来如此,不过用血所画的符咒,往往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喔,你不好奇你师姐想做什么吗?”
“什么师姐啊,她是我师尊。”裳熵不满道:“而且她现在可不会害我,她要带我找双手呢。”
江缘祈笑:“是这样啊。”
“”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摘下面具,用力按在少女脸上,眸中多了些烦躁:“你闭嘴吧。”
真就一个心眼都不长,别人随便套一下就把实话全说出来了,能活到如今全靠主角光环吧。
哦,也不能问,不然又该说,‘我能看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啊!’。
她都能想象到这脑残龙欠揍的语气。
脸被面具结实扣住,裳熵呜呜道:“干嘛呀。”
慕千昙松了手,面具快掉下来,又被裳熵按住,重新捋到头顶系好。
她环顾四周,到这会这才反应过来,她们居然在牢狱内,惊奇道:“我们都被抓起来了吗?”
江缘祈调笑道:“是啊,好惨喔。”
裳熵道:“那你没事吧?这位姐姐。”
江缘祈唇角抽了抽,笑容未变:“我是哥哥喔。”
裳熵摇头:“不可能。”
虽然方才刚被慕千昙打击过,但李碧鸢转眼又陷入美颜中,飘摇道:‘确实有点难分辨,不怪猫儿龙认不出来。’
不仅仅是长相,就连声音其实都偏向于中性。若他有心隐瞒,别人绝认不出他是男是女。
江缘祈无奈:“我真是哥哥,为什么你不相信呢?”
裳熵语出惊人:“你把衣服脱给我看看!我知道男人女人身上是不一样的!给我看看就能证明了!”
“”慕千昙阖上双眼,额头微痛起来。
“诶呀”江缘祈哭笑不得:“你这不是耍流氓吗?”
李碧鸢道:‘我要耍流氓,我想耍流氓!猫儿龙做得好,让他脱!全脱光光!有本事给大伙看看呢!’
慕千昙难忍聒噪:‘你没见过男人吗?’
李碧鸢道:‘这不能怪我没见识啊,我身边可没有这种帅男人。’
慕千昙道:‘还不知他人品如何,空有皮相有什么值得迷恋。’
李碧鸢道:‘这可是男主啊,能有什么人品问题?’
慕千昙嗤道:‘不好说吧。’
主角有瑕疵甚至道德问题的作品一抓一大把,确实不值得以身份做参考。李碧鸢道:‘呃但至这位男主不是。’
慕千昙睁开眼:‘你还记得这是男主,这时候不想着他是女主对象了。’
李碧鸢道:‘没关系,对我而言这就是纸片人,隔着屏幕的异世界呢,就看看而已。快脱快脱,好想亲老公么么么’
之前只知道她沉迷纸片美色,没想到发作起来是这样的。慕千昙面露嫌弃,有点想把她从自己脑海里挖出去。不经意间抬眸间,看到江缘祈脸色异常,便仔细端详过去。
只见江缘祈紧靠着牢房墙壁,用一种非常莫测的复杂眼神看过来,简直如同见了鬼。
慕千昙隐约察觉到不太对,这不是男主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仿佛被什么东西吓到,或震惊,或难以理解般。
她心中有了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他好像能听见我们说话。’即使是心声,这会慕千昙也压低了嗓音。
李碧鸢还沉浸在盛世美颜中,哈哈笑道:‘蛤?别开玩笑了,绝无可能!你好像还不理解我们这边机器的运作方式吧,解释起来太复杂了,那么’
她清了清喉咙:‘咳咳,嘿!帅哥!能听见吗?你好俊啊,我看上你了,请记住我的名字,叫李碧鸢。木子李,碧绿的碧,纸鸢的鸢。李,碧,鸢!记住了吗?’
江缘祈偏过头去,脸色恢复如常。
‘看吧,他听不见的。’李碧鸢嘻嘻笑道:‘对我们这边的安全保密程度放心吧。’
慕千昙换了个姿势靠墙坐好,没有回话。
裳熵不理解“女人”为什么不愿意脱衣服自证清白,但这点心念转眼又忘记了,只蹭到牢笼边,想用牙咬开锁链。
那锁链当然是遭不住龙族的钢牙利齿,但若是让她就这么出去了,可不太好推进剧情,慕千昙道:“回来。”
裳熵扒着牢门:“怎么了?”
慕千昙道:“外面有数百人,你就这么出去吗?”
裳熵道:“又不是打不过,而且还有你啊。”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对喔,为什么你也会被抓进来啊,他们不可能打得过你,你比妖还厉害。”
慕千昙平静望着她,指尖点了点手背。
裳熵顿时明白:“所以双手在这里!我懂了!”
她喜滋滋坐回来,双手按着脚丫,问道:“那我们要怎么找呢?”
这时,江缘祈道:“咱们目标似乎相同,是否要联手呢?”
慕千昙微微偏头:“你的计划是什么?”
江缘祈离开牢房墙壁,靠近中间栅栏,用手指在地上画着:“那我便直说了,很简单,我会先摸清这里的区域划分,搞清楚那些被抢走的财富放在哪里,然后”
所有声音化作耳边嗡嗡,李碧鸢花痴道:‘天啊,我光是看着他脸,我什么都听不清,真是太迷人了,我想我已经无可救药了。’
“咳咳”话音突然撇叉,江缘祈握拳抵在唇边,眼神飘忽。
慕千昙直觉他要说出炸裂性的话,提前坐稳了。
果然,他沉默半晌后,忽然开口:“我能听到你,李碧鸢。”
第27章 没关系,一定还有其他出路
黑手紧闭眼睛,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虽然有做心理准备,但没想到他会直接说出这个尴尬的事实。慕千昙梳理着见面以来都在心中讲了些什么,而后发现,好像什么都说了。
牢狱之内暂且无人说话,阳光中浮动着微尘,稻草被烤到温热,遥远处传来铮铮打铁声以及齐声吆喝。
唯一搞不清现状的裳熵左右看看,问道:“李必什么?那是谁?”
慕千昙从地上起身,走到她身后,趁人不在意,伸手击在她后颈,再次昏迷的少女噗通倒地。
“我们说的话,”慕千昙轻抖袖子,遮住手,望向木栅栏后的男人:“你听了多少?”
江缘祈面上又浮出笑意:“这个嘛,实在不好意思,全听到了。”
慕千昙来到木栅栏前,单膝蹲下,问道:“有什么想法吗?”
江缘祈顺畅答道:“想法是,当初我选择从家中出来,真是选对了,能让我看到这世上这么多奇人异事,真是让我始料未及。”
慕千昙平淡道:“你过来。”
江缘祈问:“你想灭口吗?”
慕千昙未作声,眉间隐隐浮现雪花标记,后颈处蓝光闪动,一道*道白羽刺飞而出,穿透木栅栏凝聚在江缘祈身后。
脚下阳光忽然被遮挡,阴影铺来。江缘祈缓慢转头,在自己身后看到只巨型仙鹤,爪如铁钩,羽毛边缘锋利,体型高大,几乎将整个石屋牢狱占满。
那双眼眸一片死白,看不见的焦点却凝落在江缘祈身上,所有声音骤然远去,只剩下满屋刺目的白。
任谁也不会在这样的眼神下无动于衷,他后退两步,肩侧越出一只手,抓住他衣领,而后用力一扯,让他翻身撞在木栅栏上。
慕千昙隔着栅栏,凝视他被压出痕迹的脸,问道:“你的嘴能否保住秘密?”
江缘祈试图挣脱,可这女人看起来柔弱,力量却不容小觑。
他费劲滑动眼珠向下,注意到女人腕间散发着淡金色,应当是用了什么法器,于是便不再挣扎。
“保住秘密?你说的是哪个秘密呢?”
就算被扯住要命点,江缘祈依然不紧不慢道:“是我身为男主,你准备取代我这个秘密。还是那个少女是女主,你和她签订所谓同命咒这个秘密?太多了,分不清你说的是哪个啊。”
果然全被听到了,这种话从角色口中说出,多少有些瘆人。好在他还没联想到这里是书中世界,大概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吧。
灵力加量涌入聚力金环,慕千昙面无表情的用力,将人突然扯过来,足有人手腕粗细的木栅栏直接被他肩膀撞断,咔嚓两声,碎屑四溅,他被迫上半身探过牢房分割处。
慕千昙没有开口,故意用心声说话:‘听到多少,就咽下去多少,懂吗?’
这般近距离看他容貌,精美细致处更不似男人。若不是提前知晓这是男主,她大概也会和裳熵一般不信任。
这让人忍不住怀疑,难道原著就是这么设计男主形象的?
慕千昙将他扯得更紧,细致观察起这张脸,心中道:‘李碧鸢,把原著描写男主的那两页形容词读给我听。’
有没有问题,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那边迟迟没有回应,慕千昙不耐道:‘不要装死,出来。’
又过一会,才传来小说朗读的标准ai机械音。
‘那被围在人阵中的少年,让人一见便挪不开眼。白衣着身,银竹绣肩,墨发飞扬,面容刀削般凌厉。剑眉星目,异色瞳仁一纯黑一琥珀,如碧水洗净’
对照着原文内容端详这张脸,大体相似,但所谓的“刀削般”,“剑眉”等等凌厉词语,并没有看出多少。慕千昙问道:“你究竟是男是女?”
“怎么,对不上号吗?这太让人伤心了,就算我生着女相,那也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江缘祈向前挺身,唇角勾起:“不如你听听你徒弟的话,把我衣服脱了看看?”
慕千昙眼神滑下去一些,立刻又收回。万一真是男的,她可不想长针眼。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
她沉默时,江缘祈忽然开口:“我想问问,你们是谁?”
他眼中荡漾着探究意味十足的亮光:“突然出现,总说些奇怪的话,还给我安了个新身份,我总觉得你们来头不小啊。”
慕千昙道:“与你无关。”
江缘祈道:“你想杀我,还想抢我的某些东西。这怎么叫与我无关?”
慕千昙微微倾头,鹤望兰步摇在阳光下晃动着光点。她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杀你?”
她与李碧鸢之间的交流分明没有表现出这个意思。
江缘祈笃定道:“如果抢不到想要的,你会直接对我下手吧。”
慕千昙不置可否,转而回道:“与你无关的意思是,我想抢什么不需要得到你同意,你也改变不了,所以最好当什么都不知道。”
江缘祈神色未变,仿佛对于杀身威胁并不在意。
慕千昙见状,换了句说辞:“除非你再也不想见到你姐姐了。”
打蛇要打七寸,杀人也要诛心。果然下一瞬,江缘祈面色骤变,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眼神凌厉,压低嗓音道:“你知道我姐姐和我娘在哪里?”
这个时间,他还不知道他娘已经去世了。
慕千昙也没有告诉他这点,答非所问道:“你从我这里听到的那些事,男主女主还有其他什么的,这世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栅栏边放着供囚犯喝水的扁铁盘,她探出指尖,从锁骨伤处勾了点血,再按进铁盘中。冰层凝结之后,露出水面,是一把锋利冰刃。
“所以,但凡我听到外面刮起风声,就一定是你泄露出去的。”慕千昙拿出冰刃,目光追随着尖端,抵在江缘祈颈间,嗓音愈冷:“到时候,我不仅会处理掉你,你身边之人我也一个都不会放过,包括”
冰刃依次在颈间划出三道浅浅痕迹:“你姐姐,你娘还有你那些好友”
慕千昙的话语中也带着笑意,嗓音压低到几乎只有气声:“希望这句话,能成为那些秘密的封条,永远烂进你肚子里。我再问一句,懂吗?”
江缘祈紧紧抿住唇,目光摇动,最终挤出一句话:“她们在哪?”
慕千昙冷哼道:“我有义务告诉你答案吗?废物,自己去找。”
白瞳回到后颈,她松开手,冰刃也叮咚一声丢进铁盆。下一秒,裳熵悠悠醒过来,从地上抬头。
“咦?”她顶着头杂毛,撑着地面看了一圈:“我们被抓起来了?”
慕千昙退回到墙边,靠好坐下,默然不语。江缘祈缩身回去,整理着衣领,视线在女人脸上巡索着。
见没人回应自己,裳熵揉着酸痛后颈,奇怪道:“这是怎么了?”
朦朦胧胧想起昏迷之前的事,她转头道:“师尊,你把我打晕了吗?”
慕千昙道:“没有。”
“哦。”裳熵点点头:“那我可能是自己晕了。”
几个呼吸间,江缘祈脸色已恢复如常,笑道:“我的计划,你还要听吗?”
裳熵道:“要听!”
注意到两根木栅栏破碎,她又奇道:“这是”
“没什么,”江缘祈捻去衣领间的碎屑:“这牢房年久失修,晃一晃就碎了。”
裳熵道:“好吧。”
见他两人攀谈起来,而江缘祈似乎那那些话听进去了,暂时应该不会在琢磨这件事,慕千昙便收回了心思,问道:‘李碧鸢?’
过了会,依然是那个ai机械音:‘我已经死了。’
慕千昙道:‘装死也没用,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李碧鸢道:‘我是真没想到我还能在异世界社死
江缘祈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慕千昙望回去:‘反正他也见不到你,无所谓。我是想要提醒你一下,至少现在看来,未来女主会摆脱原剧情走上毁天灭地的歧途,似乎不止是炮灰师尊意外死亡导致的,你不打算再细致查查吗?’
就目前来看,鑫乐坊器妖提前妖化,男主莫名可以读心,原主师尊心脏爆裂,这全都是剧情可能出现劈叉的点。
这个世界的问题绝不止出现在师尊身上。
李碧鸢半死不活道:‘啊查查吧,查查。’
看来社死这事对她打击不小,暂时有男主在的场合,都没办法好好交流了。
恰好,慕千昙也没有心思说太多。
她心里烦躁不堪。只因男主脱离控制就意味着,她还没有开始行动的替代计划就这么失败了,比女主计划还要早夭折。
一方是走不通,一方是无法再走,只能再去思考下面该怎么办。
真是没有一件顺心事。
慕千昙下意识轻轻咬下唇,放空目光。
日头逐渐西斜,她的面容大部分藏在阴影中,只有长睫掩映的眸中有点点晶亮。
虽然打击接二连三,但平白接受命运是不可能的。
如果不走主角路线,就算只是以女配身份,现在就脱离所有困顿现状,直接远走高飞会怎么样呢?
想法是美好,完成却不简单。心脏上还有只幕后黑手,时时监控着,要摆脱这个视角,至少要先保证那颗破碎心脏修复如初。
而能够修复心脏的灵药,必然是绝世品级。需要天时地利人和才有幸遇到,也必然有诸多障碍所拦,靠自己去找将会非常艰难。且稀世珍宝往往都有多人觊觎,想抢并非易事。
不过,这条路也并非没有捷径,细数女主成长史,在慕千昙将她献祭这个剧情之前,会有这样一段:
陷入危险重伤的女主濒临死亡,男主在苦苦寻找之后,得到一枚能够活死人肉白骨的千年灵芝。他没有私吞珍宝,也没有受贪心所驱使用在自己身上,而是将之用于女主,并成功救下她,让女主大为感动,算是两人感情升温的加热工具。
那个灵芝效用如此之大,修复心脏定不在话下。如果到时候慕千昙能够将之抢过来自行服下,先修好心脏,再锹掉黑手逃之夭夭,或许也能逃开必死的命运。
自由之后,再想做什么,就随她心意了。
火燥心绪因为想到了其他出路而渐渐平息,慕千昙再向两人望去,见江缘祈用手笼在唇边,吹出夜莺般的清脆鸟叫,十分仿真,穿透牢房飘远。
不多时,一只戴着斗笠,橙白色花纹相间的小猫从牢门钻进来。她脸圆圆的,穿着小白手套,山竹爪,姿态矜雅,尾巴和头颅都高高翘起,眼如黑葡萄,浑身毛茸茸,仿佛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
“哇!”裳熵大吃两惊,想去摸摸猫头,却被小猫甩头躲过,径直跳到江缘祈身边,往地上一趴。
“她叫压岁钱,”江缘祈轻挠着小猫肚皮,笑了笑,柔声问道:“好猫猫,知道他们的宝库在哪里吗?”
压岁钱卷着尾巴,喵喵叫起来。江缘祈侧耳倾听,捡了根树枝在泥地上画着。几笔之后,整座寨子的分布图便显露出来。
在其中一间房屋内画上圆,江缘祈道:“这里便是宝库了。”
裳熵欲摸不得,只能紧盯着饱饱眼福:“你的猫猫好厉害啊。”
故意被搜走随身武器玉笛,且显露价值,他们一定会将之放入宝库内,再让小猫跟踪,便知道位置会在何处了。
“当然,毕竟从小就跟着我,”江缘祈言笑晏晏,从怀中摸出纸包,拆开来,里面垒放着香喷喷的小鱼干。
拿了其中两条喂给压岁钱,正想收起来,他想到什么,将纸包递给少女:“你喂她试试。”
“好!”裳熵挽起袖子,也捻起一条小鱼干,在压岁钱头上晃呀晃。
压岁钱舔了舔粉嫩爪垫,看了眼江缘祈,见他无异议,才纡尊降贵的咬住小鱼干,慢慢吃下去。
裳熵道:“她吃了,我可以摸了吗?”
江缘祈道:“摸吧。”
两人相处异常和睦,该是说注定姻缘。可惜,慕千昙已打定主意,必定要抢走那个灵芝不可。也不知道到时候这两人会怎么样,男主还没有其他办法将女主救回来。
虽然始终在和裳熵说话,江缘祈却时不时打量这边,似没有放弃探究慕千昙的身份,而突然间,他眼珠一滑,问道:“我瞧你师尊气度非凡,并非常人,也不知来自何地?能修出这般好气质。”
裳熵还在逗猫,随口道:“我们从天虞门来,她可是殿主,很厉害的,当然,我以后也会很厉害。”
江缘祈喃喃重复着:“天虞门”
慕千昙已放平心态,大嘴巴说就说吧,反正男主早晚都会知道的。
裳熵逗完猫,拍拍手,还想说什么,可见对面姐姐的视线始终在自家师尊身上巡索,便不满道:“你干嘛老看她”
江缘祈哭笑不得:“这可冤枉我了,分明是你师尊先看我的。”
裳熵回头望望,阴影中的女人的确注意着这边。她又转回去:“那她为什么老看你,你干嘛了?”
江缘祈:“”
第28章 怎么样,我聪明吧?
发现和这小姑娘有点说不通,江缘祈及时改口,转移话题:“我这地图画好了,咱们接下来只要等待寨主传唤便可。”
“哦。”裳熵不动声色地向右挪了挪,挡住他视线,才道:“他们为什么要抓你啊。”
压岁钱舔完爪子舔身上,梳整齐毛发,又被江缘祈揉乱。他笑道:“想要钱呗,总不是把我带回来做客吧。”
见少女沉思,江缘祈回忆刚刚说的那句话,试探问道:“你知道劫持何意吗?”
这可真是看不起人了,裳熵昂首:“你瞧不起谁呢,我也被劫过。”
见她表情不服气,江缘祈哭笑不得:“对不住,我说错话了。”
裳熵道:“哼,那我问你,你强不强?”
江缘祈道:“马马虎虎。”
裳熵道:“我的眼睛是雪亮的,既然连猫都听你话,我觉得你还有点实力。那为什么要等寨主传唤?直接打出去不就好了?”
江缘祈道:“我这人不太喜欢见血,如果能不动手就解决问题,那再好不过。”
男主出生于一个充满血腥恶意的世家,他并不能接受那样的家族氛围,也不太喜欢自己所掌握的阴邪功法,所以他处理问题时,哪怕能做到实力碾压,也不喜欢直接出手,而是作为一个搅局者,看事态自行发展到恶劣,最后崩塌。
“还有,此地奇绝,屋宅乱建,不先探查好人质与宝物存放的地点,看看有没有难搞的机关,就贸然把人杀了,万一最后找不到怎么办?”
“况且,要杀只杀领头那位就好了。除此之外,我不想再造多余杀孽。”江缘祈垂下眸子,指尖戳着压岁钱的肉垫:“山匪失去主心骨,必然会自乱阵脚,再让官兵来处理即可。”
裳熵道:“原来如此,你还挺好心的。”
江缘祈眉目含笑,仿佛被她吸引:“你居然能理解我。”
裳熵疑惑:“为什么不能?”
江缘祈叹道:“还以为你会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做事扭扭捏捏瞻前顾后呢。”
裳熵道:“若男子气概便是无论对错,随意开杀戒,那不要也罢。”
就算不怎么常常遇到山匪,她也知道并非所有人都主动走上这条路,若是被胁迫,被强逼,那可能还有回到正途的机会。
他们是否该死,是否有罪,多大罪过,该受什么惩罚,让官府来评判就好。
“我还没说完!我一直觉得,那些能做坏事的人,应该也有能力可以做好事。如果把力量放在合适的地方,既遏制了坏,也发扬了好,不就可以一箭双雕?”裳熵拨弄手指,发表着自己的美好畅想。
江缘祈状似感慨道:“你和我之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我们应该很能聊得来。诚心结交一下,在下闻惊风,请问姑娘叫什么?”
“裳熵。”
牢房就这么大,两人之间的对话全部倒入耳朵,挡都挡不住,让人一言难尽。
慕千昙忍不住琢磨,狗血剧情总是这么吃香吗?
她对影视剧和快餐文学的印象停留在小学和初中,那会仿佛就流行老谋深算的男主遇到傻白甜女主后,觉得此女与他人好不同,于是多加注意,一见钟情,莫名其妙深爱到骨子里。
没想到都这么多年了,这种题材还“长盛不衰”。
可惜她想夺灵芝还得再等不少剧情,现在只能跟在女主身边看这小儿科恋情发展,还不能跳过,真是无聊到不行。
压岁钱挥舞白手套,拍开江缘祈捣乱的手,接着优雅起身,扶正头上的斗笠,越过木栅栏窝进少女怀中。
“哇!她投怀送抱!”裳熵大笑,立刻抱住猫,唯恐她逃跑:“她喜欢我!”
少女脸上还有污泥,白日糊上,现在都有些干巴了,贴在脸上有些好笑。江缘祈道:“你脸上有脏东西,我帮你弄掉吧。”
他想伸手穿过木栅栏,快要碰到时,却被人转头躲开。裳熵双手捧住压岁钱胳肢窝,把一长条猫抱起来,就要往女人那里去:“师尊,你看,猫猫!”
慕千昙道:“滚。”
“哦。”裳熵又坐回去。
压岁钱没想到会有人拒绝她,瞪圆眼睛,狂扫尾巴,又跳回到隔壁牢狱,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女人。
江缘祈收回手,眼风挑过女人,歪头冲裳熵低笑道:“我听说不喜欢小动物的,都是些心狠手辣之人,你和你师尊相处可要小心啊。”
慕千昙抿唇,薄薄眼皮轻跳。
刚刚就开始了,这狗男人可真会装。
从太行封氏出来的人,从小接受各种杀人训练,明明比任何人都冷血无情,却在这装成君子,虚伪至极。
女主也是蠢货,被人牵着鼻子走,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脑容量还不如那只臭猫。
这两人,一个愚蠢一个虚伪,偏偏还都最好运,也真是可恶的绝配。
裳熵却是说:“也不一定啊,如果是被伤害过呢?之前被猫抓过或者咬过的话,看到猫就会害怕,那就不会喜欢了。”
行,这脑残龙也有脑子活泛的时候。
江缘祈忍俊不禁:“也是。”
牢外始终没人过来,天色渐渐擦黑,这会已不剩几丝日光,牢房内更是黑暗。
一片阴郁中,压岁钱那条灵活长尾扫动着少年手臂。人与猫的眼睛似乎都在笑,欺骗性皮囊下不知还有多少阴谋暗算,活脱脱两只笑面虎。
不过,在光芒熹微的霎那,慕千昙倒是从他脸上看到了江舟摇的影子,该说不愧是亲姐弟,长相至少有四成相似。
这时,外头传来唔唔声,像是谁的嘴被塞住,还在拼命咒骂,情绪激动。还有两人交谈声夹杂其间。
“妙副又被打了?”
“你也看到了?头上裹着呢,新鲜伤。”
“也是倒霉,明明是副寨主,日子咱们这小喽啰还过的惨。”
“总跟寨主唱反调,那能不惨吗?”
一道沉稳男声将之打断:“少说两句。”
头上传来拉力,裳熵顺着力道后倾身子,转头去看,面具再次被扣在女人脸上。她还捡起了锁链,重新挂住手腕,将破损处扭回去。
与此同时,江缘祈推稻草盖住地上图画,压岁钱扶正头上斗笠,后退进阴影中。
脚步声愈近,三人出现在牢狱外。
李城在最前,一个少女嘴里塞布,倒剪双手被他攥在掌中,推搡着走动。后头跟着两位寨兵,都拿着火把,火光熊熊。
那女孩看着颇为眼熟,光芒闪动间,露出张微黑的脸。竟然是白日见到的谭雀。
李城打开紧邻两人的牢门,将少女扔进去,再挂上锁。他身后一位寨兵道:“我听那**公主,还以为多好看,结果居然真是**,丑的我都不敢多看!”
另一人应和:“可不是吗,也不知妙副抓她有什么用。”
谭雀挣扎地更厉害,用脸拱地板想撑起身,却因为手脚皆被绑而失去平衡,又摔进稻草堆里。
将锁反正过来看,确定锁好了,李城这才松手,道:“走吧。”
途径江缘祈牢房时,其中一人又道:“公子哥,这牢房和您家大院比哪个更舒服?”
江缘祈道:“住惯了金屋,偶尔试试烂房,别有一番风味。”
那人啐道:“呸,还风味,真是好命,什么都让你体验了是吧。我看这牢房还是太好了,住这大半天居然还让你完好无损,小白脸皮可真厚。”
江缘祈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拥有此番相貌也非我本意呢。”
那人拿刀敲了下门:“嘿,还来劲了。嘚瑟什么,粘板鱼肉还敢多言。”
李城本欲直接离开,被争吵所扰,向牢内不耐烦扫了眼,而后目光聚于一处。
他侧过身,粗眉锐眼盯在栅栏破口处。发觉不对后,他打开了裳熵这边的牢门,走进来,拔刀而出,厉声道:“谁弄的?”
裳熵道:“是年久失修”
慕千昙打断她道:“是旁边那位公子,生得好力气。”
江缘祈愣住,无奈道:“我发现了,你还真是睚眦必报啊。”
李城冷眼扫过几人,接着走近慕千昙,目光顺着恶面滑落到她搁在腿上的双手,似乎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李城转身,从其中一位寨兵手中抢过火把,又走进来,半蹲下。身,将火光凑近那双手。
美人纤手如琢如磨,却被粗劣的黑铁锁住。凡人之心皆有不忍,但李城不为所动。
裳熵已然开始紧张,怕他发现锁链被掰开又合拢过,忍不住扶住栅栏,伸长脖颈往这边看。
李城观察须臾,举起刀,用刀尖挑开锁链,发现下面肌肤已被磨出一圈红痕,这才站起,又去观察那木栅栏上的破口。
拨开稻草,所有木头块与碎屑基本都在这边,说明是从对面撞过来的,这女人说得没错。
李城霍然起身,绕到隔壁监牢内,刀尖指人,震声道:“你有这种力量,为何不逃?有什么目的?”
这分明就是方才女人威胁人砸出的破洞,却面不改色诬陷给他。江缘祈苦笑:“没什么,我大开眼界。”
李城偏头吩咐:“去把翻天镜大师找来。”
两位寨兵应了声是,赶忙奔去。
这飞龙寨中最有地位和能力的共有三位,寨主刀两段,副寨主妙村夫,还有一位,便是被妙副找来为山寨提升防护能力的大仙翻天镜。
所谓大仙,定是胡起的,江湖中以仙自居,却只会坑蒙拐骗者多如牛毛。为此,天虞门还出过不少防诈小册子,广为传播。
不过这翻天镜也并非全个是庸人,的确有几分本事,这体现在他的法器上。
他行走江湖,常常随身带着一方巴掌大小的八卦镜,对着人后,镜中可摄出影,施以咒语后,再从头到脚影照出另一个人。这影子人能及原者九成九的力量,再让他与人拼杀,消耗之后收割,百试不爽。
这本事放在真正的仙人面前不够看,但用来对付那些官兵和村民,就太顺手了。
看江缘祈被误会,慕千昙心道:‘怎么样,帮你解气了。’
李碧鸢那边还是ai机械音:‘其实是你想解气吧。’
慕千昙淡然不语。
等大仙过来期间,李城始终用刀指着地上少年,未挪分毫。他道:“你假意被我们掳掠,是有什么目的?说!”
风穿透牢房,吹得火光炸动。江缘祈脸承微光,完美无缺的眉眼笑出几分肆意:“这一路,我观察到,你挺聪明的,还很谨慎,与那些蠢笨寨兵不同,那为何还要为虎作伥?”
李城呵斥:“回答我问题。”
江缘祈声音如烟,悠悠飘起:“我幼时学过诸多兵器,也算长了双利眼。你用刀并不习惯吧,刺比砍的动作要多,之前是不是用剑?为何要放弃君子剑而改用刀?还使的这般不熟练,你加入飞龙寨应当没有很久吧。”
李城怒目而视,未发一语。江缘祈眸光忽然凌厉,一语中的:“你有孩子。”
李城被说中,惊道:“你如何知晓?”
江缘祈并起两指点了点自己额头,笑道:“你的头巾上有只丑蚯蚓。”
李城一把拽下头巾,红色之上绣着那条飞龙,而右下角用墨汁仿照着画了一条扭扭曲曲的黑龙,由于画艺不精,看起来颇丑,更像条蚯蚓。
一看就是孩童手笔。
李城刚烈面色突然柔和一些,眼中竟波动起来。江缘祈问道:“你为何突然做了匪贼?是不是把柄被抓,亦或者他们许了你什么东西?”
李城动了动唇,似要忍不住说什么。
这时,一位佝偻着脊背的灰袍老者走过来。独眼如鹰目,鼻尖下勾,脸色发青,满面骇然象,正是那位大仙翻天镜。
李城立刻低下头,将头巾塞回去,方才那一点动容也被装起,消失不见。
翻天镜扫视牢房内,声音浑浊不堪:“不过是个毛头小子,这也值得找本仙过来一趟。”
李城道:“他有几分本领,还请大仙试探他是否为修者。”
翻天镜道:“你以为什么货色都能当修者?他这副短命鬼相,哪里配走仙路。”
江缘祈道:“可不能说这话,本公子让谁来瞧,都得说句仪表堂堂,何来短命鬼相?”
翻天镜几乎拿鼻子瞅他:“不知天高地厚,和这等小儿说话都是跌份。”
他一甩袖子,作势要走,可又突然打出一团灵力,正中江缘祈胸口,让他倒撞于墙,唇角溢出血迹。
李城还是头回见仙人施法,竟能直接用那蓝光隔空攻击,神奇之余也不由得让人胆寒。
翻天镜转回身来,隔着栅栏死盯着少年,而后阴森笑道:“他不是修者。”
李城问:“如何得来?”
翻天镜道:“若是寻常修炼之人,就算灵力低微,突然被攻击,也会不经意间使出灵力自保。可他却毫无反应,生生被打中,要么是蠢材,要么就是并未入修仙一途。”
江缘祈拱手道:“大仙聪颖,在下甘拜下风。”
翻天镜抖抖袖子,哈哈大笑几声,眼中精光四方:“我先要离开,降低你防心,再来出手。要知道,偷袭就是要乘人不备!”
最后四个字突然狠厉,他再出一击,这次竟朝慕千昙而来。却被一直关注他动作的裳熵捕捉到,立刻起身拦住,替她承下这一击。
裳熵被砸进女人怀中,张嘴吐出一口血。胸前火辣辣麻痛,她大叫道:“糟老头子,不许打她!”
翻天镜眼神猜疑,闪烁不定:“瞧见我用仙法,你们这俩小儿未免太沉静了些。”
方才李城那般惊异,才是凡人的正常反应,隔壁那俩居然丝毫不为所动,仿佛已看惯了似的。
慕千昙手心已聚起灵力,脸上也微微吃惊,好在被面具挡住,加上裳熵掉进她怀里,也顺势散了灵力,才没被发现异常。
她心道:这老狐狸真够阴的。
脑中快速思索,慕千昙回道:“我不信这世间真有仙法,你也不过是个会用虚假方术的骗子吧。”
翻天镜大笑,呵道:“无知!”
还以为她为什么这般冷静,原来是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仙人。翻天镜不再理睬她,转而向李城道:“现在的人,有几手功夫便飘飘自以为然了,你多找些人来看着,就是些没大本事的。”
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抬手在牢门上贴了几张符,这才甩袖离开。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李城也退出牢房,将门重新锁好。
牢中恢复寂静,外面飘起细雨。
裳熵咳嗽几声,转头过来,开心笑道:“我反应快吧,不然你就要被发现啦。”
第29章 虽然你不在,但是站这里,淋不到雨。
慕千昙道:“就算被他发现,又能把我怎么样呢?”
她是为了充当李碧鸢观测的视角,才会出现在这个根本不需要她出现的场合。如果被发现,反倒是好事,就不用憋着烦躁在这里看小学生谈幼稚恋爱,直接杀出去算了。
裳熵挠挠下巴:“那你的计划不就被破坏了吗?”
慕千昙道:“我的计划已经被破坏了。”
裳熵愣:“什么时候。”
十五六岁的小孩爱跑爱跳,血液流速快,体温都很高,这脑残龙更甚,在怀里简直犹如抱着个热烙铁。慕千昙将她往外推了推:“起来。”
被新抓来的谭雀还在呜呜叫,想给自己翻个身,却失败,咚的一声撞在墙壁上。裳熵动动耳尖,就着那点推力爬起来,边揉胸口边向少女走去。
江缘祈问道:“你还好吗?”
裳熵摆摆手,到了隔壁牢房前,从栅栏缝隙里伸手拽出谭雀口中的破布,一连串骂声仿佛泄洪般从少女口中喷涌而出。
“刀两段!妙村夫!你们两个生孩子没**的!”她用头顶地,一努劲把自己支起来,翻身盘腿坐于地面,继续辱骂:“人家搁水边玩干你们鸟事!良心比狗还黑,肠子挖出来上吊算了,****”
也许是常常生活在大山中,她嗓音极为洪亮且具有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刺痛。吐字虽不算清晰,但气势到位也能听懂,都是些乡野骂人话,内容脏到人心颤抖,从耳朵里过一遍都怕被污染到无药可救。
李城被这一连串脏话劈头盖脸攻击,吃惊到嘴唇一开一合,甚至忘记让她闭嘴。
等他反应过来,少女已经骂完了,解气不少,暂时休止。
裳熵距离战况最近,此刻已经目光呆滞,感觉方才那番洪水把她脑子都洗了通,两耳还有穿堂风过。
她还记得不久前,自己与这少女相谈甚欢,那时,她是多么的温柔啊,而如今
谭雀骂完,神清气爽,见她呆立不动,这才想起道谢:“多谢你啊朋友!咱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裳熵回过神来:“不用”
谭雀道:“不过你们居然也被抓了,这可咋办。这帮贱皮子贼人真是无法无天了!”
她说话时会下意识晃动,也会张大嘴,裳熵看到她缺了颗门牙,但居然不会漏风,不由得肃然起敬。
江缘祈在后头问:“你是村民?”
谭雀道:“俺是。被他们从青蛙村绑来的,他们还抓了俺姊妹!铃铛!不晓得要干啥子,一帮狗。娘养的烂贼人。”
这完全不避讳的话语内容,让李城额角跳起青筋,刀背拍了拍牢门:“安静!”
谭雀嘴皮子一动,眼见又要泄洪。裳熵及时伸手捂住她嘴,指了指自己耳朵:“没事,没事,你小声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再过去转告给那边的姐姐。”
江缘祈道:“是哥哥哦。”
谭雀虽不晓得为什么要小心翼翼,但还是依言低下头,把来龙去脉都低声告诉她。裳熵听完,转身去江缘祈牢房前,全样转述。
原著对这段有详细阐述:飞龙崖对面的苍茫山林之中,有一窝妖物村,住满了大青蛙,还有位备受宠爱的青蛙公主。
这窝青蛙虽是实力不俗的妖物,但与世无争,性情温顺,对人友善,曾救下误入村落且受伤的妙村夫,还送他一株灵草以供温养身体。
人*与妖不刀兵相见,和睦相处,本是一段佳话,可惜妙村夫并非懂得感恩之人,而是噬咬农夫之蛇。
他眼见如今飞龙寨被逼进山崖中不可出,而官兵却越来越多,越围越密。着急之下,想利用妖物力量,先将官兵们杀尽,再让寨兵把附近所有村子都洗劫一空。
而妖物屠村的消息传出去后,这里很快会聚集大量修者来除妖,那么此处便不适合继续生存了。
既然如此,在洗劫后可让寨兵带着所有宝物转移阵地,彻底逃离这困局。
要如何逼妖物对村子出手呢?
他恰好知道该怎么做。那便是抓来村中最受宠的那位青蛙公主,再用她威胁青蛙村民。若不将山下村民屠戮殆尽,便将公主火烧至死,魂魄烬灭。
他们为保住公主性命,定会愿意为之做任何事。
制定计划很简单,而想要抓她,就更加容易了。
青蛙村对人们并没有戒心,见到妙村夫与刀两段来到村中时,还会咕咕叫以表欢迎,所以也就没注意到,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将他们的公主抓走了。
而不巧的是,寨中人没想到,还有一个谭雀存在。
作为山下村长的女儿,她却自小便不喜村中生活,极爱往山里钻。偶然结识了公主,一人一妖虽无法交流,却心意相通般,结下深厚友谊,只要没什么事做,几乎形影不离。
原本,妙村夫想要直接杀掉青蛙公主,再栽赃给村民,这样能省掉与和青蛙们交涉,他们看到尸体自会愤怒去复仇。
但当他抓到公主时,还发现了谭雀的存在,没想到还有山下村民生活在青蛙村,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人在。以防万一,他临时改变计划,采用威胁一招,反正之后就要迁寨,也不怕这些妖物来报复。
妙村夫刚刚献上的计策,便是这个。
谭雀说起青蛙村便滔滔不绝,裳熵全部收下。有一次听的多了,她捂住耳朵,道:“别慌,我现在只能记得这么多,等我说完再来。”
她仿佛害怕记忆从耳朵里掉出来,便一直捂住,保持头脑稳当,到江缘祈那边才松开,复述着。
如此几趟,江缘祈听罢她们被抓来的遭遇,问了几个问题。裳熵折返回去,得到答案后,又回来告知。
慕千昙视线随着她转动,看她成为两个牢房间的传话筒,目光渐渐转到牢外。
李城见到这副场景,面露无奈,最终还是背过身去,没有再管。
江缘祈琢磨道:“让我猜猜,抓青蛙公主或许是为了威胁青蛙村,可他们要干什么呢?难道是想对那些村民出手?让他人互斗,自己好坐收渔利,真是歹毒心肠啊。”
经他这么一梳理,谭雀也意识到这多么可怕,捉急喊道:“这俩人面兽心的狗东西!俺绝对要杀了他们!”
江缘祈道:“妙副原来是妙村夫,副寨主啊。那么现今要处理掉的人,至少有三位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已能听见雨滴打在林叶上的哗啦声响。牢房内黑暗沉闷,时间渐晚,潮湿泥土的气息从土壤内钻出来,身下稻草微潮。
天边一个大雷砸下,霹雳啪嗒,一位寨兵踩水而来:“李兄,寨主找!”
李城看了眼牢门上的符咒,跟着寨兵离去。
“不等传唤了,我们现在就得出去。”江缘祈站起身,扶着牢门回眸道:“那位仙君会动手吗?还是继续旁观?”
能在天虞门做师尊的,必然实力不俗,此刻却主动被抓入牢中,心声被听到后还是留在这里,大概是为了磨炼自己徒弟,才这般作戏。
不过还是要问询下,万一她愿意,这局轻而易举便可破。
女人完全沉浸在黑暗中,并不理会。江缘祈已经知晓她的回答,不再问,而是伸手去碰牢门上符咒。
接触的那一瞬间,紫电从符中打出,这是防止符修以外之人触碰符咒所下的咒护,教他人不可破坏。但只要知晓画符内容,便可解破,并不困难。
没法从牢门中伸头出去看,江缘祈正思索着,裳熵将铁盆递给他:“用这个照一照。”
江缘祈接过铁盆,笑道:“好,你真聪明。”
裳熵叉腰道:“那当然。”
她揉揉鼻子,装作不经意用眼角往后看,女人没有任何反应,简直像是睡着了。
江缘祈将铁盆伸出门外,借着雷光从盆底看到符咒模糊的倒影,认清之后,放下盆,掀开袍边拆下提前缝的符纸,咬破指尖画出破护符,打在门上。
几道符咒都被弄坏扯碎,他催动灵力踢开牢门,将另外两道也一并打开。几人陆续从牢房中走出,裳熵帮谭雀拆掉束缚,慕千昙这才从容起身,手背轻拂掉衣上灰尘。
谭雀抖落绳索,叫道:“俺要去找公主了!”
江缘祈道:“不用着急,先去宝库一趟。”
谭雀道:“俺怕来不及!”
江缘祈道:“你只是凡人,可能连妙村夫都打不过,更何况还有个大仙。现在去也是再被抓,先等我们去宝库把武器拿回来,再陪你去找公主,如何?”
若只是普通寨兵,想处理掉并不难,可他才发现这里居然还有一位修者翻天镜,保险起见,就不得不先离开一趟去拿东西了。
谭雀虽焦急万分,但也明白自己实力不敌,狂点头:“好!”
雨水将脚下泥土泡烂,狂风撕扯森林,尖啸满地。压岁钱林中跳出,甩着尾巴跃上江缘祈肩膀。
他安抚着怕水的小猫,回忆着寨子地图,向宝库方向跑去。
方才李城被叫走,还以为只是寨主寻他有事。可他们四人此刻穿行在寨中,居然一个人影都不见,似乎所有寨兵都被集合在某个地方了。
按照猜测方向,这可不是好迹象。江缘祈道:“我们得快些。”
宝库并不在寨中,而是位于一座独立山头,也有索桥连接着崖边。几人走到时,对面峰上还有位寨兵,大概是在看护宝库。
其余人都被叫去做事,唯有他幸免,本是自得其乐的撑伞吃晚饭,可见对面崖上居然有人出现,衣施样貌并不似寨兵,他立刻惊讶惶恐万分。
丢了伞与食物,他抓起搭在身侧的长弓,发出几箭,都因为太过慌张而失了准头,打在索桥上。
江缘祈见状,便想直接冲过去,刚在桥上走两步。那寨兵恐慌之下,居然挥刀斩断索桥之绳。
江缘祈跳回崖边,索桥断裂下落,砸在崖壁上晃荡着。两崖之间距离并不短,除非他们长出翅膀,不然暂时过不来,寨兵终于冷静些,再次搭弓拉箭。
这次倒是挺准,飞箭直朝江缘祈射来,却在将要命中目标时,被一道浅蓝色灵力屏障阻挡,僵硬在空中。
江缘祈拿下那支箭,反手扔回去,正中那寨兵心窝,头朝下栽进万丈深渊。
想要来此宝库,需得先穿过整个寨子,所以此处守卫并不多,寨兵仅有一人。不过,现下最大的问题是索桥已断,而他们此刻都不会御器飞行。
裳熵倒是最先转过弯来,转身奔到女人面前,问道:“师尊,你的仙鹤可以借”
慕千昙果断拒绝:“不可。”
裳熵一怔,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别想着找我,去那边,自己想办法。”
原著中他们会有其他方式过去,可因为她在此,裳熵便直接来找她了。慕千昙心声道:‘要不然,下次主线我不来了,否则她总是注意我这边,不会影响剧情吗?’
本意上是偷懒不想再跟来,反正也不打算再去碰男女主的气运,且有力量不能用,还要闷着受气,但还是有良心的说得好听点。
怕被听到,李碧鸢非常小声地嘀咕:‘不行不行,我就你一个视角,你不跟着我就没得看了。’
慕千昙怀抱双臂,翻了个白眼:‘明明就能直接把整个寨子都扬了,我还要在这里装孙子挨骂,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心情?’
李碧鸢安抚她道:‘毕竟这是人界篇嘛,无聊一点才正常。猫儿龙还只是个气穴都没开完的凡人呢,目前当然不能给她匹配太强的敌人,等到气穴开完就好了,那之后主要在仙界活动,你一定不会觉得无趣的。’
指尖在臂弯轻敲着,慕千昙没再接这话,转而问道:‘男主的异常你有没有去查。’
李碧鸢更加低声:‘查了,但没查出原因。我还询问了其他同事,都没遇到这种能听心声的情况。’
慕千昙道:‘行吧,就你最倒霉。’
想起某些痛苦回忆,李碧鸢呻。吟:‘啊啊啊别再说了,掀篇吧求你了!’
‘对了,’她又活过来一点:‘说真的,你对小龙温柔点不行吗?就算你是恶毒女配也不用这么入戏的,她一口一口叫你师尊,还帮你挡伤,你真就一点都不感动吗?我都心软了!’
慕千昙摘下面具,指尖勾着细绳,呵笑道:‘为什么感动?’
细密雨丝落在发丝衣上,剥夺着身体温度,但还在可以忍受范围内,也没必要为了挡雨浪费灵力。
她微微抬眸:‘所谓善良本性,只是创作者赋予角色的其中一个性格特征。她对所有人都这样,就和设定好的程序一样。你会因为扫地机器人帮你清理地板而感动吗?’
‘我说实话,昙姐’
耳麦似乎被调整,李碧鸢深吸一口气,才缓缓道:‘你眼中的那些纸片人,他们虚假,人为塑造,没有独立意识,也不值得多加关注。但实际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只是角色,他们的情感与冲动都来自于真实本心,思想与性格亦是,与现世之人完全无异。’
‘对于这种存在,你最好不要忽视或贬低,不然以后可能真的会后悔。’讲到这里,似含着某种告诫意味。
这种话她不是第一次说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肯定是有某种目的。但慕千昙不理解有什么重要性非得反复去说,略微不耐道:‘如果是忠告,那就不用再讲了,我不会听。如果是威胁,那更不会听,做好你自己的事吧。’
‘行行行,我不说了。’李碧鸢转动椅子,拆了包泡面:‘不过你下次也别拒绝那么生硬,好歹解释一下,不要伤害我们猫儿龙幼小心灵嘛,作为女主妈看到她不开心也很难受啊!’
慕千昙心烦道:‘你真够啰嗦的。’
那边,被拒绝的裳熵已回到两人身边。与悬崖僵持片刻,谭雀大嗓门道:“俺有办法啦!俺找俺朋友来!”
说完,她摘下一片叶子略微弯折,抵在唇边,吹出一声尖利锐啸,穿透风雨飞向远方。
雨越大越大,那位朋友过来还需要点时间,三人浑身都已湿透。裳熵仰脸感受下雨滴强度,环顾四周后,又朝慕千昙走来,扯着她袖子想往旁边密林去。
慕千昙将面具扣回她头上,也就由着她把自己拉走,等脚下站定,才道:“不要总是过来找我,你就当我不在,双手出现时我自会提醒你。”
“哦,好。”裳熵松开手,按住头顶面具,仰脸笑道:“你就站在这里吧。”
湿发贴在脸颊边,慕千昙垂下眼帘:“为什么。”
“好像还得等一会。”裳熵抹去脸上湿迹,眼眸于昏黑雨夜中明亮:“虽然你不在,但是站这里,淋不到雨。”
慕千昙这才发觉,已经没有雨丝打在身上了。她下意识向往看,头顶处恰有一块突出岩石,如一把伞,遮住了所有雨滴。
再低头时,裳熵已再次闯入雨幕,去那两人身边手舞足蹈着,似在询问朋友什么时候来。
李碧鸢吸了口泡面:‘亲爱的,我就随口一说哈,我家的扫地机器人可不会担心我淋雨。’
慕千昙道:‘闭嘴。’
第30章 心如明镜,镜中无影
雷电划破夜幕,山林如厉鬼呼啸,忽然听得唰啦一声,林中跳出一只大青蛙,从上头飞过,砰然坠地,水花四起。
“咕呱。”
谭雀被溅到满脸泥水,浑不在意,大笑道:“这是俺朋友!翠花。”
翠花蛙如其名,从嘴到爪都一水翠绿,肌肤沾了水珠便如叶脉纹理,平滑光亮。虽趴在地上,也足有一人高。眼睛则突出庞大,漆黑如洞,不敢多看。
平日里在水潭边看见个小青蛙都让人悚然,这么大一只蹲在那里,太过震慑神经。虽已在这世界见了不少奇妙生物,慕千昙还是忍无可忍,别开视线。
“翠花一下能跳好远,俺们到她身上,就能过去了。”谭雀踩着蛙腿爬上她背部,扶稳之后,伸手去拉裳熵:“来。”
抓住她手,裳熵也爬上去,两位少女都身量纤细,并肩趴在蛙背部正好,再加一人便太多了。江缘祈道:“我等下次。”
谭雀拍拍蛙头:“花花,咱们先去对面。”
翠花两腮高高鼓起,又缩回去,咕了声,表示答应。她跳着转身,看向对面,往下一矮,四肢上绷起肌肉线条,接着绿影闪动,已高高跃起到半空,落到对面崖上。
两人爬下来,站在崖边等待。翠花又原样跳回去,那边江缘祈正想往上爬,忽然叫道:“小心后面!”
裳熵先反应过来,将谭雀用力推开,两把斧头砸在方才两人所站之处。顺着斧身往上看,居然是两副铁光暗沉的盔甲。应当是从士兵那里抢来的,表面刀痕交错,残缺不全,被雨水冲刷着,渗出点金属光泽。
大概是时间较久,锈蚀了一部分,盔甲移动时关节咔哒作响,不怎么利索。裳熵想看看里面什么样,却见头盔内空无一物,只有张符咒小人。
看来那寨兵并不是守护宝库,这两具盔甲才是。她没见过这等奇物,但也知定与那盔内符咒有关,便趁着盔甲咔哒咔哒想再次挥舞斧头时,从地面跳起,踩中斧背,再一脚踹进那头盔中。
这下竟是直接将头踹掉,砸进草丛中咕噜噜滚远,剩下盔甲也暂时未动。谭雀也想用这招对付另一幅盔甲,可刚跳起来,还没碰着点铁皮,便被盔甲握住脚腕,倒提起来。
天地刚旋转倾倒,那盔甲再次遭受重击,头颅崩掉。裳熵取而代之,扒着盔甲身躯,撑着铁皮手臂将它爪子扒开,谭雀掉回地面,哎呦几声。
裳熵也跳下去,可着地时身体歪倒,差点摔跤,被接着到来的江缘祈扶住手臂。他问道:“你怎么样?”
首次见面至今还没有过多久,这个问题已经变着花样问了许多遍了,他自己都哭笑不得,而裳熵回答也和之前没两样,摆手说无事。
她扶着翠花站起来,脚尖在地上抵了抵。
甘泉山时对付大猩猩崴到脚,后面虽并没有得到充分休息和治疗,但按从前的经验,应该也很快就能好,但实际上却脱离预想,越来越严重了。
草丛中咕噜噜响动着,定睛一看,竟是两颗头颅自己滚回来,无头苍蝇般乱窜,似乎想要找回身体。江缘祈笑道:“在我面前还卖弄这种雕虫小技。”
他往前看,小路尽头有间方方正正的小木屋,木质紧密结实,贴有铁皮。山峰上潮湿雨天多,让它墙根下生满了深黑色苔藓,门上还挂了把手臂粗细的大锁,应当就是宝库。
舌尖挑动,口中再次传出夜莺的清脆鸣叫,宝库内似有什么东西想破屋而出,却被拦住。江缘祈奔到门前,掌心凝聚灵力,将之握紧,一圈轰出,大门顷刻破碎。
尘灰之中,激射来一道雪色流光,正撞入他掌心,是之前被搜走的法器玉笛魔音。笛身由玉节拼就,雅致剔透,银穗飘飞,一看便是珍贵上品。
头颅已滚入身躯边,一滚一滚撞着小腿,让它们把自己抱起来安回去。江缘祈此时横吹玉笛,尖利笛声刺破雨幕。
一条竹简也从宝库中飞出,哗啦啦像是扇面般展开身体,刻字内涌出黑雾,两片纸人从中飞出,彼此旋转着,好似在玩闹,但须臾之间,已飞贴在头盔之上。
盔甲人们像是被压制住,再次陷入安静,凝固不动。
江缘祈放下魔音:“没事了。”
慕千昙望着对面情景,心道:魔音玉笛,葬命竹简,男主的两大本名武器,原来是这模样。
裳熵点头,也走进宝库中,拿了两样东西后出来。三人再依次爬上翠花,回到崖边。
慕千昙看着那脑从龙向自己奔来,才发现她怀中抱着锈剑与孤鸿,虽是陪着江缘祈去拿武器,但居然也没忘记把她的也带回来。
“给你。”裳熵把武器还给她,又转身与两人汇聚,比起方才时,脚一瘸一拐的有点明显。
慕千昙从雨幕夜色中观察她脚踝,破烂衣摆下时隐时现,原本细致纤细,现在似乎肿起许多,旧伤大概是严重了。
拿回武器,几人赶去寻找寨主,慕千昙紧随其后。
江缘祈还秉承着寻寨主了断飞龙寨的意愿,可把整个寨子都翻了遍,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厨屋门口的大水盆中堆满了刚吃完还没刷的油乎乎的碗,挂在武器库里的数把大刀都不见了,让人不由得联想他们是否倾巢出动去下山掠夺,便抓紧向寨门奔去。
刚出寨门,几人立刻停住脚步,屏气凝神。
只见一片空旷地面上,整齐肃立着数百名寨兵。他们被雨淋湿,衣服晕染开深色,如一块块系着红头巾的礁石。而最前方的崖边则站着三人,正是刀两段,妙村夫,与翻天镜。
此时翻天镜手中,正提着一只铁笼,里面趴着只粉色青蛙,神色恹恹,似快要一命呜呼。谭雀立刻道:“是她!铃铛公主!”
她说着就想冲出去,江缘祈道:“先别慌。”
这里少说也有五六百人,虽说就算正面迎敌,也并非没有胜算,只是还有翻天镜在此处,不知他道行深浅,万一分神之下被抓住把柄,恐难翻身。
所以,先无声无息的将寨兵解决才是上策。
权衡之下,江缘祈向上望去,道:“我们爬到上坡。”
绕到寨兵百人阵后,有一道突出斜坡,藏在坡上,能看到下方景色,还能恰到好处的隐匿身形,可以在此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
三人趴在草丛中。慕千昙则找了块石头坐下歇息,百无聊赖望向远方,回忆着这副本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斜坡之下,妙村夫揉着头上伤处,道:“让这帮妖物去搞定官兵,我们再绕后抢完村子,正好还能借机挪窝,美哉。”
刀两段看都不看他,只晃着手中大刀:“本性是懦夫,才总是想到这种方法。还要借那污秽妖物之手,一点血性都没有,不如直接去杀完了事。”
闻言,妙村夫面色僵硬,但还是挤出了笑:“能减少损失,何乐而不为。”
翻天镜道:“待它们屠完村落,重新上山后,你们抓紧去抢。妖物最是损耗精力,我可拖不了太长时间。”
距离有点远,听不见他们具体再说什么。裳熵避拨开杂草,疑惑问道:“他们请来了大仙,还这么强,为什么不让大仙去打官兵呢?”
谭雀也道:“是喔,那个大仙从来没有去打过俺村里人,不晓得为啥子。”
裳熵道:“可能是觉得村民和他无冤无仇?”
江缘祈一遍遍擦拭着魔音,闻言勾勾唇角:“以仙人之身,夺凡人之命,会背上孽债,不利于修行。他应该也懂这个道理,不然早就开杀戒了。”
慕千昙心道:这是在自我介绍吧,他口口声声说不伤及无辜,只除掉寨子主心骨就可,实际也只是不想背孽债。
谭雀愤愤道:“俺之前还以为修仙的那些个,都是铁骨好人呢,现在看,呸,还不如俺。”
江缘祈面色从容:“自然,可不要因为仙人高高在上,就以为他们真有多干净了。事实上,仙界中大大小小的宗门世家,包括散修,就没多少底子清白的。越是表面避世高洁,越有可能藏有龌龊。人之力至大也不过是祸乱人间,而仙若是堕落,将成翻天覆地的魔障。”
慕千昙心道:又在自我介绍了,这不就是他的家族吗。
崖边,翻天镜像是等不及了,忽然翻手纵剑符飞起,剑尖直指笼中青蛙,并高声道:“快些去,不要拖延!不按商量好的去做,我绝对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对崖下高喊,不知听者是谁。三人望过去,只看到山上成片婆娑树影在晃动,形如鬼魅,并没有人在。
正疑惑间,又是一阵闪雷照彻天地。
当看清地面上是什么东西时,三人仿佛被雷劈中般,心神巨震,难发言语。
只见黑暗丛林之中,有成百上千只巨大青蛙正穿过丛林,乌泱乌泱向山下爬去。数量之多,铺成浪毯,沿山势蔓动,吞噬树影,极为恐怖摄人。
而方才,他们也许是并不想下山,所以放慢速度,寻找机会在不伤害青蛙公主的前提下将她抢回来。
可惜翻天镜丝毫不给他们思索时间,危险之器始终不离开公主致命处,还出言反复威胁,教他们快些动手。
指腹轻揉眉尾,慕千昙别过脸去,轻叹口气,她大概有很长时间都不能忘记这副大青蛙下山的崩裂场景了。
谭雀从震惊中脱出,明白那个让青蛙村民去杀戮官兵的猜测是真。她挥手砸入泥土,心急如焚:“这群有娘生没娘养的贱皮东西!太恶毒了!”
江缘祈道:“冷静,他们不会成功。”
他凝眉思索,不经意间回眸看了看坐在石上休息的女人,片刻后,向裳熵笑道:“我能制住这下方寨兵百位,你可以拖住翻天镜吗?不用久,能让谭雀抢回公主就行。”
裳熵道:“好,我去。”
江缘祈道:“若你实在不敌,你师尊应当不会放任翻天镜对你下死手吧。”
抓了把杂草,又从指缝穿过,只剩满手潮湿,裳熵犹豫片刻,不确定道:“她我觉得我可以的,你那里有黄金吗?”
江缘祈一怔,道:“方才宝库里不是有?”
库所剩不多,比想象中穷,但金子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裳熵道:“是有,但我若拿了就是偷,这不好,所以想问你借一些。”
虽不知目的,江缘祈还是掏出钱袋,将黄金倒在掌心递给她。并不算多,指头大小的三四粒,算是他现在全部身家。
谭雀见状,也想贡献点,可把身上每个口袋都翻倒出来,也是空空如也,只能作罢。
裳熵点清数目,毫不客气拿走:“等我后面赚钱了,再还给你。”
借钱用这种话术,基本就不会再还了。江缘祈叹道:“无妨,无妨。”
青蛙们还在涌向山下,一旦进入村中,绝对是死伤成片,抢夺公主回来刻不容缓。他敲敲笛子,道:“待会我开始吹奏时,你们就冲过去,速战速决,明白吗?”
两位少女点头:“好。”
江缘祈站起身,挥手放出葬命。竹简在空中转动几圈,系绳被解开,围绕他摊开庞大的竹节。
他催动灵力,在身前摆出几种特殊手势,简上文字开始喷涌出黑气,逐渐浓郁后,突然飞出极多白色小纸人。
小纸人们脸上用朱砂画着笑颜,它们顺着看不见的风,如白鸽般向下方寨兵飞去,一个个贴在他们肩头,安营扎寨。不小心把自己撞歪的,便露出哭脸,飘飘摇摇落于地面,又从腿部爬上来,将自己贴好。
就这样,数百只小纸人全数压在寨兵们肩头,而他们也已发觉不对,想要挣脱,却发现身躯已经开始麻痹,无法自控。
“就是现在”江缘祈将魔音横在唇边:“去!”
锐利笛声仿若一支利箭,穿透夜色,与雷电相应和。裳熵先行跃出,穿过寨兵人阵冲向崖边三人。
翻天镜察觉出异常,回身看来,略一吃惊,当即打出一符。
符火从身侧擦过,裳熵急冲之下,将距离飞快拉近。人越发放大于眼中清晰时,她双手扑地,翻身借力,猛推地面,想从下方踹飞男人。
翻天镜冷笑一声,将铁笼丢给才反应过来的刀两段,硬生生聚灵力于掌心,抵在下巴处,接住少女脚底再握住,用力翻转,将人倒过来。接着想一击打在她胸前时,却又被人后倾躲过,还偏头咬了他小臂一口,连血带肉。
一击得逞,裳熵迅速后退,拉开段距离。与此同时,谭雀也入阵中,她坐于翠花后背,叫道:“吐舌头!”
翠花张开大口,几乎成圆形,长而黏腻的粉色肉舌爆射而出。
刀两段锤胸高喝,也旋即丢铁笼于妙村夫手中,他两脚往地上一踏,肉山般强壮的身躯于风雨中巍然不动。大掌拍开那肉舌,又反将之抓在手中,将翠花与花上人一并拽来。
那边妙村夫莫名接了铁笼,才发现眨眼间竟生惊变。他脸上横肉扭曲,叫道:“怎么回事?”
转头看向寨兵最前方的李城,他又嘶声喊道:“你等什么呢?这些玩意都闹到跟前了,还在这看戏呢?”
青蛙之海就在脚下,时间关键,不能出一点问题,否则妖物绝对要把他们活活撕了。他清楚利害,一时着急到破音,可喊完之后才发现,寨兵们并非不想冲来,而是被人定住般,皆表情挣扎扭曲,身体颤抖,甚至膝盖微微打颤,仿佛在肩上扛了座大山。
他正诧异着,忽听得雨声中的飘摇笛声,抬头望去。
只见众人背后的一处缓坡上,站着一位面若神塑的美丽少年。一道黑光范范的竹简将他半身围绕,而他横吹玉笛,银穗飞扬间,乐符有如实质,将下方众人压得越来越低,直到噗通跪下。
妙村夫瞳孔震颤:“他他果然”
尽管无法回头,李城也大概知晓作乱者是谁,毕竟是他亲自把笛子给收了回来。便用剑撑地,勉力道:“翻大仙已经检查过了,明明说他不是修者的”
“他在装!我就知道!”妙村夫气道:“我都说了这种时候不要绑人,刀两段你非要一意孤行!”
这点破事,他已强调并叮嘱许多次,害怕那个喜欢冲动且没什么脑子的寨主不听,他还解释清楚了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下面那村长天天找奇人志士来解破寨子。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里,总有一天会遇到真正有两把刷子的。所以这会谁都不能相信,也不要轻易去招惹,万一就遇到硬茬又引狼入室了呢?
没想到就算这样,他还贼心不死。妙村夫一时着急上头,又喷道:“你想把寨里兄弟都害死是不是!”
刀两段本已抓翠花在手,想直劈下去,闻言顿时怒发冲冠,暴吼道:“你敢再说一遍!”
趁此机会,谭雀掏出狼牙小刀,反抱住刀两段粗壮臂膀,刺入他腕间,想让他吃痛松手。
谁知,男人在怒火中,这点痛居然感受不到了。她只得反转刀尖,几乎把一条紫色血管挖出来,才掰开他几根手指,放出翠花。
而当刀两段握紧大刀,迈步向妙村夫前,裳熵刚躲开两道符咒,还没站稳,接着御物符便化作一把飞剑向她刺来。
被咬一下,翻天镜非常愤怒,飞剑直指要害而去。虽说裳熵身法灵活,总能躲过,可她自己也清楚她已经拖不了多久了,便百忙之中回头望去。
笛声如催,一浪浪愈发急促,诡异尖啸。压在众人肩上的小纸人们,因为用力,笑脸已经变成了怒脸,拼命扇动翅膀向下压。而寨兵们也已跪趴下去,还需要点时间才能完全倒下。
裳熵咬咬牙,想再抬视线,可这里看不见坡后坐于石上的女人,那里什么都没有。
这一瞬分神,使她脸颊被飞剑割出一道细长伤口,血有几滴飘入唇齿间,在舌上绽开血腥锈味。
她轻舔双唇,尝到的是自己的血,却想起了另一种味道。
这虚幻气味重夺味觉与嗅觉的同时,分明方才还空空荡荡的坡上,似乎已经传来了那人身上独特的昙花幽香。
师尊说要当她不在,是因为师尊觉得,自己不用依靠她,也能获得双手,战胜这些人吗?
想到这里,裳熵有了些力量。师尊比她厉害多了,师尊觉得她能做到,她就可以。
飞剑再次袭来,这次裳熵只侧半个身位躲避,且挽起袖子。剑刃在她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顿时狂涌而出。
翻天镜狂笑道:“不行了吧小姑娘,你作为凡人有这般身法,实属不易,可惜还嫩,这下要栽进老夫手里了。”
慕千昙听见坡下传来这句妄语,心道不会吧,有这个桥段吗?
起身走到坡边向下望去,她看见裳熵哗哗流血的手臂,少女并没有用手捂伤口,而是任由它流逝,直到脸色苍白,才用力扎住。
李碧鸢道:‘啊,这是猫儿龙强制自己开机的一种方式,放血。’
慕千昙也想起这茬。
其实裳熵也知道自己大多数时候都会犯浑,脑袋不清醒。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只要把体内那些让她心烦气躁的热血放出一些,就能冷静许多。此刻她便是想用这种方法,打破看起来一边倒输赢的战局。
放血之后,她的五感机敏数倍,这才听到妙村夫那边传来争斗,脑袋一转,想起牢中听到寨兵交谈话语,便高声道:“他不过是副寨主,却敢骂到你头上,别说什么着急之下口不择言,往往这种话才是真心话!”
慕千昙道:“她发现这点了。”
妙副与刀两段之间虽同为飞龙寨出心力,但彼此之间并不和睦。就来拿翻天镜这事来说,妙村夫花了不少钱才把他找来,他却说只愿守寨,不愿带兵打下去,让刀两段大为光火,认为妙村夫是在浪费钱财,豢养废物。
虽说后面制作无人盔甲等事宜,也展现了翻天镜那不*同凡响的本领。可刀两段还是为了解气,随手砸伤妙村夫,他头上的伤口便出自刀两段之手,到现在都不见好。
放远些说,这两人之间性情不合,一个自作聪明一个头脑简单,嫌隙其实早就产生。
妙村夫心底认为若不是刀两段目光短浅,飞龙寨不会仅仅是现在这种规模,也早就该把那几个村子拿下了。刀两段则是觉得有人仗着有些聪明才智,就要挑战自己权威,不可饶恕。矛盾日益累积后让破口越来越大,这会也是。
刀两段想要绑架,或者直接杀下去,是因为性情暴热,且从前便干这种营生,已经习惯了。而妙村夫却认为此时不该再冒险抛头露面,安心缩在寨中等待,或者着他人做肉盾才是上策。
为了寨子未来着想,他好不容易说服刀两段别随意招惹人,他也答应了。但没想到他根本没放弃,还是差遣了寨中好手李城,去绕开官兵到忠义路绑肉票。
结果现在,真让他一语中的,明显绑来了了不得的人。
方才那两句话虽然让刀两段生气,却也知道此刻情况紧急,加上妙村夫几乎跪地求饶,才没有一刀砍过去。可现在又加上裳熵挑拨,他便再次怒上心头。
飞剑再次袭来,裳熵捡地上石子弹射以击,同时绕身避让,竟然那飞剑游蛇从身体擦过。
方才只是猜测这两人不睦,没想到那些话有用,她又喊道:“他闹出那么大动静,没准就是想找机会害死你,取而代之呢!副寨主多不好听,要摘掉副这个字,就要先摘掉寨主啊!”
刀两段眼中漫上血丝,他低吼道:“果然如此,你果然有这种想法!”
妙村夫有苦难言:“你不要听她挑拨离间啊!”
刀两段本就是极易上头的粗野之人,做事往往不计后果只要痛快或泄愤,便怒道:“还需挑拨?我难道不知你是何人吗?”
就算想保持冷静,可总是遇到猪队友行为也让人心力憔悴,多年积累的愤怒与吃力不讨好让他忍无可忍,回顶过去:“我是何人?那你呢?你对自己没有一点数吗?”
这两人一来一回,翻天镜听在耳中,怒道:“什么时候了还吵!”
两人谁也听不进去,言辞交锋逐渐激烈。慕千昙看看他们,又去看那躲避飞剑的少女,翻天镜恼火她张嘴乱说,剑势越发狂乱。
半晌,慕千昙道:“我没记错的话,发现这两人不和并用言语点火的,不是男主吗?怎么变成她了?”
李碧鸢揉把揉把头发:‘额好像还真是诶。不对!从放血开始就有变动了,她使用这种方式强迫自己清醒应该是从后面副本开始的,飞龙寨这里还太早了。咋回事?’
慕千昙道:‘谁知道。’
少女身上伤口越来越多,失血程度显然已超过她原本想要达到的量,躲避身形也越来越慢。
慕千昙挪动视线,想看看那个废物男主怎么还在吹那个破笛,才发现江缘祈也在留意这边,甚至比起场中争夺,要更注意她这个局外人的反应。
自从她提到过他姐姐和母亲,这笑面虎便总是或大或小的试探她,连自己未来媳妇都不注意了,也是缺点脑子的货色。
慕千昙冷笑道:“看什么?”
江缘祈不作声,笛音狂魔乱舞,众人皆爬入泥地中,形容万分狼狈。
两人越吵越烈,已注意不到旁边场景。谭雀轻拍着翠花,想找机会将铁笼夺来。而翻天镜对这比老鼠还灵活的少女已耐心耗尽,他眼眸闪烁,突然召回飞剑,竟刺向倒地的李城。
裳熵没懂他为何出这招,但下意识扑过去,将人拖歪,躲开那飞剑。
剑身擦着李城眼睛刺入泥土中,光芒映在他脸上,照出一张惊恐到僵硬的面容。
因这一拖,裳熵也倒在地上,趁这时间,翻天镜从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八卦镜,对准地上少女一照,金光四射下,居然塑出了一个与原主别无二致的虚影。
“哼,你们自己玩去吧。”翻天镜轻抚胡须,冷然开口。他觉得此事已了,下面只需让一人一影互斗即可。
但刚转过身,背后劲风袭来。他慌张躲过,发现打自己的人,居然就是方才他自己造出的黑影。
挥出拳头的虚影,眨眼间就散了。他不可置信,震惊万分,胡须抖个不停,将镜子翻来覆去看,不懂问题出在哪里。
他修的是杂家仙术,没人带领,到老也只是个有两手本领的“大仙”,只比凡人多会写看起来神神叨叨的功夫,真正能让他骄傲的,还是那面偶然得到的八卦镜。
他刚刚使出的那招叫“对影成双”,只要将人完整映照,就能重捏一个虚影出来。
而八卦镜镜面如水,纯洁明净,可照出对镜者心中肮脏不堪的怨念,并将之充当虚影对原主的恨意来源,使得它发疯一般攻击对镜者,直到削弱对方或同归于尽。
此招颇为好用,且百试百灵,从未失败,没想到会在这里跌了跤。翻天镜瞪视着少女,意识到一个难以相信的现实。
这人心田中,居然能干净到一丝杂质都无!
只有心如明镜,才能做到镜中无影。
在翻天镜还发怔时,裳熵再次袭来,却因脚伤而缺了点力道,被翻天镜回过神来,反掐住喉间命脉。他道:“就算你塑不出影,也不会是我的对手,你”
他见少女脸上突然浮现笑容,正要说怎么,就见少女启唇,竟对着他喷出一道烈焰。
方才从未见她使用过这招,翻天镜未做任何防备。极端惊骇之下,他想侧首躲开,可半边脸还是被火燎到。
剧痛使他撒开手,倒地翻转,想用水熄灭火花,却摸到自己头发已被烤到焦硬扎手,浓烈臭味钻入鼻中。他惨叫起来。
刀两段本以举刀砍了妙村夫两次,都被他躲开,正要再砍,忽听惨叫声。两人都看过去,才发现翻天镜已倒在地上,半边脸被烧的红肉外漏,骇人可怖。
趁两人愣神空荡,谭雀与翠花冲上前去,想抢下青蛙公主。可刀两段迅速反应过来,伸手抓住翠花后腿,谭雀顿时摔下去。
她口中咬着狼牙小刀,就地翻了圈,到妙村夫跟前,被吓疯的妙村夫啊了声,想抓什么都抓不到,怕她再过来,竟直接将铁笼扔出去。
笼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到了崖边,直直坠落。谭雀已来不及赶到,扔出狼牙小刀想固定住笼子,却没能成功。
裳熵恰也此时奔来,见状,飞身扑出,抓住了下坠的铁笼。青蛙公主撞上铁笼顶部,被这一惊一砸,晕了过去。
这一扑几乎用尽她剩余力气,失血太多,裳熵眼前已有阵阵幻影。她没松手,却也无法把铁笼抓回来,只能这般僵在悬崖上。
谭雀哇哇大叫,想过去帮她。但刀两段刀风已至,她躲避已费劲,更无法过去,急中生智,朝山下大喊:“别跑啦!公主在俺这里!停下啊!不要再下山了!”
她嗓音本就洪亮,这一扯嗓门大叫,似要将整片山林都刺穿。刀两段恼怒之下,砍断了翠花被握在他手中的那条后腿,还伸手钻入她口中,扯断了她的长舌。
谭雀大叫一声,两眼冒出泪花,仿佛被伤害的人是她。刀两段道:“来,再来,我接着要扯你的舌头!”
谭雀抱住虚弱的翠花,哭叫道:“俺要杀了你!”
翻天镜也从地上爬起来了,火烧剧痛让他理智全失。从李城腰间拔出长刀,他走到裳熵身边,将刀尖对准她抓住铁笼的肩膀,就要刺下去。
刀身残影刚现,便听见清脆叮咚。一支冰箭将长刀断成两截,脱手而出,掉下悬崖。
翻天镜转过血肉模糊的半张脸,往箭失来处望去。
他修行大半生,为了养活自己也学过看相之术,于人间行走时见识过不少人,凄惨者比比皆是,可他还从未一个人的脸上,看到那么多苦涩集合。
便一时间,看得愣了。
雨水连绵如丝,站在坡前的女人举起长弓,冰蓝色衣裙被雨染湿,随风烈烈飞卷。
长弓后的那张脸淡而文冷,雪肤墨发,神色明澹,极适合这凄风冷雨,又隐含悲鸿之意,仿佛她生来就是为了成为某个故事或情绪彻底结束的句点,为此在苦海浸泡,终其一生难以靠岸。
他看相术并不精,往往只有第一眼有用,等他回过神再去看时,那又只是位清冷仙子,没有其他含义了。
慕千昙微倾视线,以为他方才的那一愣神是因为自己突然出现,便没在意。
李碧鸢道:‘你还是忍不住嘞。’
慕千昙道:‘看不惯罢了。’
原书剧情到这里,本该由男主放弃压制寨兵而赶去营救,但慕千昙对他这种捡漏行为莫名不爽。
明明付出最大力的人都在下面,他在上面吹那破笛子,就想在最后抢功,未免脸太大。
慕千昙用长弓尾端拨开江缘祈口中的魔音,笛声瞬间断开。
江缘祈道:“怎么了?”
慕千昙只用眼角蔑他一眼,轻飘飘道:“废物。”
失去笛音压制,寨兵们想要费力爬起来。可紧接着,地面上凝聚出来的雨水竟然冻结成冰,再次将他们困住。
李城挣扎间,忽然闻到一阵清香。他向后偏过头去,看到冰蓝色裙摆摇动着,穿过数百位拜倒的人阵。弓弦被拉开的紧绷声传来,接着是一道玉质冷音:“听说你喜欢把人砍做两半?”
话音落下,弓箭也离弦而去。李城费力抬头,看到蓝光近乎扯碎空气,呼啸飞出。上一瞬还站在原地的刀两段,眨眼间便从腰部被撕裂,竟是如方才那把长刀一般断成两截,跌下悬崖。
慕千昙已走到人阵最前方,对着妙村夫拉起弓。他赶紧跪地,砰砰磕头,眼泪鼻涕横流:“天啊这又是哪里来的仙人,对不住!真对不住啊,饶了我吧!”
她方才射杀刀两段那箭,穿过他身体后还飞了极远,消失于林中。翻天镜意识到自己这是遇到真正的仙人了,这种压倒性的实力能轻易将他捏死,而眼睛眨都不眨。
好在她此刻对准的是妙村夫,翻天镜强忍烧痛,想降低自己存在感小心挪走。可刚动一下脚步,胸口传来剧痛。他低头望去,竟是一箭正中前胸。
他张口呕出鲜血,再次抬头。
仙子笑道:“偷袭,就是要乘人不备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