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认冷灰
24号文字
方正启体

17-2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17章 灼目的那粒痣


    虽然和预想状况并不同,但既然琵琶妖提前妖化了,还拥有着现在这种力量,想必妖核也已产生。


    要拿到它,需要先找到妖物的本体。


    舞台下黑水缓缓流动着,天花板上垂下串串枝条,苔藓爬上墙壁,渗出珍珠般的水滴。


    入目所见皆在腐朽灰暗,却又充斥着濒死的旺盛生命感。


    慕千昙低头打量着黑水,两指从储物袋中捏出一片叶子,注入灵力冲开叶脉后,将之弹入水中。


    瞬息之间,一艘叶船仿佛巨型兽类翻身般从水里翻过大肚,黑水顺着叶脉经络滚滚滑下,露出碧绿色叶身,青翠欲滴。


    这是原身的法器之一,【一叶扁舟】。不算很上乘的法器,稍微湍急些的江流就能将之冲毁,但用在这种狭窄的封闭水域,绰绰有余。


    慕千昙走上叶船,站在船头,平视前方黑暗。裳熵抖抖身体将秦河背稳,也上了船。


    本是单人使用的法器,现在上了三个人,有些超出船体能承载的极限,船身吃水颇深,快要下沉。慕千昙见状,补了些灵力上去,好歹强撑着缓缓向前移动。


    离开舞台大厅,小船拐进长长走廊中。原本转头能看到花园的敞开式长亭如今被门窗遮盖,紧紧挨挨,一闪闪光晕朦胧的窗户纸上还渗透出模糊人影。


    裳熵放下秦河,蹲在船尾,警惕着四周。


    耳边听着叶船破水之声,慕千昙缓缓问道:“清晨你说过的,那个让你很害怕的东西,详细讲讲。”


    裳熵缩起肩膀,回忆起那时的异样感受,依然浑身充斥着冰凉之手摸上后颈的冷感。


    她皱巴着脸蛋:“其实也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只是好几个瞬间,我感觉有什么在盯着我与秦河,就好像在找机会想要把我们弄死一样,非常非常可怕。”


    原书确实有提到过女主有超出常人的敏锐感知,慕千昙并不怀疑也许真有这么一个奇怪东西存在,毕竟现实的异常就摆在眼前。


    她在心中问道:‘你确定引起黑龙预言内容的原因,只有瑶娥上仙意外去世这一点?’


    李碧鸢也在注意着前方,闻言紧张兮兮道:‘目前为止,我的确只观测到了师尊死亡这一个特殊变量。而在我进入你身体后,以你的视角观测世界开始,我就不能随意移动了,这时间内发生了其他什么事也说不定。’


    慕千昙道:‘也就是说,就算我完全按照原著内容去做,也不一定可以把剧情走向掰回去。’


    李碧鸢叹气道:‘祈祷这种事情不要发生吧。’


    慕千昙轻掂着孤鸿:‘已经知道还有其他力量在搅合,干等下去岂不是坐以待毙?与其按部就班去做,不如试着主动去改变剧情,也许反倒能阻止悲剧发生。’


    如果能说服这位如影随形的黑手,她会有更多自我活动的时间和机会,也不会拘泥于原主行动,是件好事。


    可惜,李碧鸢道:‘仅仅是有可能罢了,也许琵琶提前妖化才是意外。我目前依然觉得女主长歪的主要原因在于师尊死亡,所以我们计划不变,你继续扮演瑶娥上仙,不需要做其他事,这样才更稳妥。’


    慕千昙不置可否。


    叶船继续碾开黑水向前,旁边走廊上的纸窗更亮几分。


    朦胧人影边缘渐渐清晰,可见朱钗瑶环,原是一个个抱着乐器的歌女。皆落落临窗而站,偶尔信手弹拨,乐声铮然清脆,从四面八方而来。


    裳熵抓抓耳朵:“不好听。”


    乐声停顿,陡高的尾音来回激荡。而后又续上,声音明显大了些,显然带着怒气。


    黑水走廊在三丈之外突兀分岔,变做两条水路,似要选择方向。慕千昙没有犹豫,略一转手,叶船向右边水道飘去。


    裳熵问:“走右边?”


    慕千昙:“嗯。”


    裳熵左瞧右瞧:“好厉害,你怎么看出来的?”


    慕千昙道:“没看出来。”


    裳熵:“啊?”


    慕千昙道:“两边水道一模一样,所以随便选了。”


    “哦”


    叶船飘入右边水道,那四面八方的乐声之上,又加了道笛音。


    本该是相辅相成的合奏,但仿佛是故意般,这笛子吹得极为难听,声音尖锐断断续续,甚至到了刺耳的地步,还与原乐声相互排斥,让人听得眉头直皱。


    而在这其中,水中再次冒出串泡泡。慕千昙拿起孤鸿,拉满弓弦,蓝色灵力在倒映在冷眸中,随着破水声一同如闪电般离弦。


    冰箭擦过妖身刺入远方黑暗,妖物叽里咕噜着跳上廊顶,倒挂垂下。


    慕千昙抬起弓身,紧接着又是一箭,速度极快,但妖物更为灵活,再次闪躲,冰箭扎入木质廊顶,散发着森森寒气。


    妖物发出呵呵笑声,用力拍打着翅膀,仿佛在嘲笑她准头。


    裳熵扒住船边,绷紧身体,想要冲上去将它撕碎。慕千昙示意她别动。


    略一沉吟,她依次拉起三支箭,瞄准妖物的左右上三个方向,在极短时间**出。妖物被迫向下逃去,想要钻入水中。


    就在它刚触上水面时,第四箭同时入水,将那三尺水面冻结成冰。妖物虽没被射中,却被结结实实冻在冰中,挣扎不得。


    纵着叶船靠近,窗后光晕照清了冰上妖物,那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啄木鸟,还长着人类耳朵与鱼鳃,十分怪异。


    方才舞台前在水中祸乱的便是这种妖物。而此刻,它灵活的身体有半边被冻在冰内,尽管努力扑腾着翅膀,却无法逃脱,滑稽可笑。


    慕千昙抬起一只脚越过船身,踩上冰面,俯身对准妖物脑袋拉起弓,蓝光缓缓汇聚出冰箭,箭头几乎戳进啄木鸟眉心。


    “我准头是不怎么好,所以我选择这样射,你猜我会不会中?”


    她极轻的笑了声,在妖物惊惧目光中松开弓弦。笛声越发凄厉,下一瞬,被射穿脑袋的妖物化为灰烬消散。


    裳熵松开船边坐回去,挠挠脑袋。


    叶船绕过冰块继续漂流,前方再次出现两条水道,这次慕千昙选择了左边。刺耳笛声忽然一改前调,柔缓下来。


    窗上歌女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树影,而下一扇窗面上,那棵大树又被伐倒在地。


    叶船从一扇扇窗前飘过,窗影也在不断变化,如同在表演,女子吟唱从遥远处传来。


    细细听来,大意如下:


    从前有一棵紫檀树,被木匠砍下,做了套桌椅小几,卖给城里富商。剩下些余料,讨要来为女儿做了个琵琶。


    晚上时,女儿听见呜呜哭声,又惊又怕,缩在被中不敢出来。后半夜时,好奇心让她去院中一瞧,原来是那扇还没做好的琵琶在哭。


    女儿天真,不知何为妖邪之物,也不知琵琶是在哭自己支离破碎的身体。她只知那哭声哀恸,便也忍不住掉泪。


    小女孩哭的太惨,琵琶便不哭了,说她其实已经不会痛,也知晓这日早晚会来临,只是她从前很美,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不免难过悲伤。


    女儿说:你现在也很美,而且,做一棵树这辈子都动不了,但如果你是琵琶,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玩,以后跟着我好吗?


    琵琶说:好。


    戏幕到这里结束,前方再次出现两条岔路,慕千昙依然随便选了条。这次直接选对了,又增加了哀婉的二胡声,乐声逐渐丰富起来,而窗影继续呈现着。


    女孩的父亲是木匠,母亲是乐师。两人常年行走江湖,自由散漫,并无固定住所。在有了孩子后,才找了片山清水秀之地定居。


    在女儿还小时,母亲发现她还不会说话,却能跟着鸟鸣起舞哼唱,知晓这是位音律方面天赋异禀的孩子,便悉心培养。


    女儿也不负所望,跟着母亲学习,小小年纪便能弹首好琵琶。父亲见状,亲自用名贵的紫檀木做了把新的送给她。


    自此,女儿常常在院中表演,技艺越发成熟后,走出了院子,来到街边,来到村镇,最终来到了音律之城鑫乐。


    一年一度的鑫乐宴上,乐坊会有首固定曲目,但由不同的人来演,叫做《飞鸟》。每年表演之人,都需在鑫乐城中最著名的十家戏馆里演出,表现突出者,才有可能被选上。


    为了登上那个最大舞台,女儿努力了三年,细嫩手指上磨出了厚茧,才终于获得在第四年上台演奏琵琶的机会。


    第二幕结束,慕千昙眸光浅淡,继续操纵叶船前进,走错了便杀妖重来,就这么凑出了故事的完整模样,而乐曲也加入了古筝,扬琴等共奏。


    画面继续着。穷乡村有一位少年,从小便有些聪明才智,七岁能脱口成文章,被全村视为骄傲。


    他家贫穷,便吃百家饭长大,村民有好东西都舍得留给他,还供他读书,甚至凑足了盘缠,在他长大时送他进京赶考。指望他能出人头地,为老朽的村子带来生机。


    少年身披期望离家,可赶路途中却被繁华迷了眼。他路过两座城池,都忍住不动摇,却在鑫乐栽倒。


    吃喝玩乐,无所不作,又在青楼花光了钱,这才清醒,想起自己该干嘛。但兜内空空,只能去街上卖字画,以期能重新上路。


    冬日天寒,他被冻的脚*趾僵痛,便去旁边戏楼凑热闹。就在这时,瞧见戏台上弹奏琵琶的年轻美人,心神大震,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这人弄到手。


    他蹲点多次,终于等到美人路过他的字画摊,便趁机卖弄学识,写出那般好诗句,谁不高看一眼?可这女人居然摇头拒绝。


    他难以置信,幼时要什么便有什么,被全村人捧着,如何能接受这女人拂他面子?


    同时,又在心中隐秘猜测,她必然是嫌弃他只是个穷书生,如果是位官老爷在此,恐怕定会满口答应吧。


    这般男子总是如此,最喜欢以己度人,明明自己才是会为了钱轻易折腰的那个,却认为她人只看钱财。若是求爱遭拒绝,就认为对方贪图自己所没用的东西,并以此判定对方品性不佳,甚至要报复,坏极蠢极。


    可怜美人心中只念着明年的鑫乐宴,只想着该如何更好的弹奏琵琶,还不知自己受着什么无端测念。


    胸中郁闷的书生去喝酒,打听到了美人家住何方,便拎着酒壶醉醺醺走过去,在大门前放话:自己不日便要进京,到时定博个好功名!你若是有先见之明,现在出来给我道歉!


    周遭不时有人嘲笑,说他痴心妄想,不知廉耻。他见房门竟不开,恼羞成怒之下,想在半夜翻墙而入,却被美人父亲抓住,立刻扭送到官衙。


    县令抖着胡子,拿眼打量着书生,口中说这是今科试子,顾念他年轻且未来大有可为,便放过他吧。


    父亲见他是位醉汉,女儿也没有受到伤害,便一时善心,答应了。


    可谁知,县令并非为书生未来着想,而是观他眉眼竟与好友霍坊主相似,便找人来滴血认亲,竟发现书生是霍坊主多年前被拐走的亲儿子。


    一夜之间,由撒泼醉汉摇身一变为最大乐坊的霍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他沉浸其间,想自己果真是有贵命。那个自己没孩子便拐走他的穷村民,害他少过十几年好日子,真是可恨至极。


    赶考是为了以后出名,可有了这么一出,他也不再去考试。而拥有了鑫乐坊,也便拥有了差谁表演的权力。他再次寻到美人,骗她来乐坊参观,向她展示无数财富,可美人却依然摇头。


    他幻想中的打脸场景没有出现,原来就算自己身份改变,也不会被她喜欢,这份现实让他无比羞怒,将美人关在屋中,大叫道:之前你不愿意,我穷我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捏着你的命,你还敢作践我?


    美人哭说自己无意,只是暂不想婚配之事。


    他便道:不想?那就别走了,好好在这想,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再出来。你搞清楚,我手下有的是琵琶女,换掉你轻而易举!


    这话恰被一位叫做珠环的琵琶女听见,信以为真,便夜闯霍少爷府邸,想取得宴会上的表演席位。


    男人热气上头,一时答应,可第二日了解后才发现,原来这并非他能决定的,选择权在那十家戏馆和百姓手上。


    他再去屋中,劝美人放弃,可她依然不肯屈服。数次被拒的新仇旧恨叠加之下,恶向胆边生。他放了把火,将整间屋子连人一起付之一炬。


    面对火海,珠环惊倒在地,听见《飞鸟》的琵琶音律从火海中传出,如泣如诉。


    整间屋子被燃烧殆尽,火焰熄灭,她站在灰烬中,发现美人常用的那扇紫檀木琵琶居然完好无损,流光溢彩。


    鬼使神差的,她偷来了那扇琵琶。而听闻噩耗赶来的美人爹娘,只能面对被大雨冲刷的泥泞灰土与一片废墟。


    霍少爷不敢露面,托人去说:本来美人能奏《飞鸟》是件大好事,可她还不满意,其他戏幕也想插一脚,就总来乐坊找我。我还有事要忙,哪管得了她,便叫她去旁等着,谁知会发生这种事情。


    可惜啊,她弹奏琵琶真是叫人见之难忘。这般美色,就这么没了。


    母亲难以接受女儿就这么死去,自此疯癫。父亲跪在泥中,颤声说着:我和你娘亲本以为,让你来这里,去更大的舞台,会让你开心自在,怎么就尸骨无存了。


    他不知道那位霍少爷真实的身份,以为这场大火只是发生在女儿身上不幸的意外。最后,他抓起一把泥,带着母亲一同离去,再无消息。


    裳熵听完全部,气得恨不得冲进窗影中,把那霍少爷揪出来揍一顿。只可惜能表述出来的故事,就已是既定事实,无法更改,她只得连拍膝盖:“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坏的人!因为被拒绝就要谋害别人的性命!得不到就要毁掉!他以为他是谁啊!”


    慕千昙语气平静:“屡见不鲜。”


    裳熵大叫:“那个霍少爷现在在哪呢!我要把他抓起来!这种家伙凭什么还可以那么幸福的活着”


    所有窗影消退,歌女们再次出现,而前方不再出现岔路,有光芒隐隐约约漏过来。慕千昙轻呵:“别出声。”


    门厅上垂下来的藤蔓如同珠帘,她用弓身拨开,光线骤然亮起。


    这里依然是舞台大厅,但黑水直到门槛为止。平整光洁的地板上摆有十来排椅子,每把都坐着位被琴弦捆住的人。他们齐齐面朝舞台,从服饰来看,是乐坊的诸多表演者以及仆从。


    而舞台之上,并没人在,却有数把乐器在各自演奏着。方才于水道中听到的乐曲,便来自于它们。


    这曲声激昂,如同数只鸟儿振翅朝天上飞去,叽叽喳喳,欢快雀跃。可惜台下众人都垂下头去,显然陷入晕厥,无法欣赏。


    慕千昙离开船只,走上地板,等后面人也上来后,便召回法器。一片叶子夹在指间,被她放回储物袋。


    视线扫过众人,发现前排中间有位歌女还醒着,只是面色惨白,极度凄惶。她还没开口说什么,歌女已凄厉喊道:“救我!救救我!”


    慕千昙细瞧她面色,居然和窗影上的那位叫做珠环的琵琶女差不多。怪不得妖物独独让这人醒着,该是故意让她恐惧且后悔吧。


    复仇如果不让对方知道原因且诚心悔过,那就毫无意义了。


    珠环还在嘶吼,慕千昙转头继续看台上,没有搭理。


    裳熵将秦河轻轻放下,听见呼救声,本想去帮忙,可看清是谁后,便气道:“是你!你该死,我不会救你的!”


    说完,她拿出方才那把匕首,给其他人松绑,却发现妖物似乎吸收了方才的教训,在琴弦里注入妖力,匕首已经割不断了,甚至还在渐渐收紧。


    裳熵将匕首插回腰间,思索方法。慕千昙找了张空椅子坐下,两腿交叠,扫了眼众人:“人质吗?”


    裳熵疑问:“什么?”


    慕千昙道:“妖物把乐坊里所有人都抓来这里,还把我们也带过来,就是想用这些人威胁我们,叫我们不要轻举妄动。”


    裳熵恍然大悟,接着回忆起方才所见,更是醍醐灌顶:“我知道了!秦河说得没错,妖物果然是乐器,并且就是琵琶!”


    她转身面朝舞台,嚷道:“我知道了,你这么做肯定是想为你的主人报仇对不对?”


    在原地转了圈,她又道:“你想报仇,可是那位霍少爷不在这里吧!要不然你放我出去,我帮你把他抓来,你就不要伤害其他人了!”


    李碧鸢悠悠道:‘不愧是你徒弟,和你脑回路一样。’


    慕千昙道:‘好歹目前还是女主,不能半块脑子都没有。’


    李碧鸢道:‘什么叫目前还是’


    没得到回应,裳熵提高音量喊了几遍,都被曲声覆盖。慕千昙道:“她不会相信的,是不是忘记你们为什么而过来了?”


    裳熵道:“来捉妖。”


    慕千昙看着她,眉尖微挑。


    裳熵也反应过来,她们就是受坊主之命来捉妖的,在妖物眼里,就是和坊主狼狈为奸的仇人。想让妖物相信她们的话,的确不太可能。


    “不仅如此,”慕千昙看向台上那冷光阵阵的琵琶:“她已经走火入魔了,听不见别人说话。”


    这句其实是瞎说,她可不知道妖物真正走火入魔是什么模样,只是为了接下来好办事,因为她不打算再耐心去等。


    不知外头现在是什么情况,鑫乐宴最起码还有一天才能开办。现在与原著剧情不同,也不知那位霍少爷还会不会来。


    再等下去不知道琵琶妖会变成什么疯魔样,还是趁现在还有机会杀死,赶紧下手为下。


    果然,裳熵问道:“走火入魔?那该怎么办?”


    秦河还躺在地上,旁边有那么多人质。短短时间内发生太多事,她没有应对妖物的经验,也担心自己冲动之下会犯错,只能去依赖这位不讨人喜欢的师尊。


    “这位琵琶妖本想用大火来了结那对狗男女性命,所以要等鑫乐宴,但现在我们等不及了。”慕千昙站起身,将黄金袋解下来,丢在地上:“她提前妖化,我们也提前把这里点燃吧。”


    裳熵捡起黄金,犹豫道:“她还没有复仇,就要把她烧死吗?”


    慕千昙冷冷扫她一眼:“不要释放你无用的善心,琵琶妖无辜吗?她难道没害死其他人?”


    在器魂阶段,琵琶妖没有能力杀人,只能蛊惑。但每日看着仇人生活滋润,恨意积累,她逐渐拥有了影响他人的能力,并用这力量去控制。直到一年后,才稍微强大起来,直到鑫乐宴当天成妖。


    裳熵无话可说,她跟随秦河去见过被残害过的尸体,知道妖物的确不能算完全无辜。


    慕千昙拿起弓箭,对准台上:“至于她从前的恩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裳熵低头,唔了声,第一次愁眉苦脸的吃下黄金。虽心中犹豫,但咀嚼之后,还是朝台上喷火。


    乐器们仿佛暴怒,震动起来,曲声陡然拔高,凄厉非常,如同化作实质,在舞台边缘竖起一面气墙,把所有火焰向两边拨去,点燃了四周的地板房梁。


    慕千昙射出一箭,扎在气墙上。她偏头确认方向,再次拉弓:“继续。”


    裳熵紧蹙眉头,一口口吃下袋中所有黄金,不断喷出烈焰,四周已是片火海,连黑水都骤然褪去,藤蔓在火中狂舞拍打,热量使得皮肤都胀痛。


    接连不断的冰箭在呼啸乐声中穿透了气墙,下一箭便射中了扑过来的二胡,弦断之声清冽震耳。捆住众人的弦却松了松。


    裳熵扔掉空的黄金袋,再次拔出匕首,将所有人放下,并拉到一处,躲开肆虐大火。


    木材被灼烧的嘎嘎声不绝于耳,已经开始有燃烧的碎块砸下来,大厅看起来随时会塌。裳熵跪在众人边,听着杂乱乐声,看向滚滚火海前那道冰蓝色背影。


    女人毫不犹豫一次次射出利箭,舞台上的乐器接连死去,而她面无表情。火海烧人的热度无法传递到她身上,那只是块冷冰。


    裳熵呆呆望着她,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悲伤。她不明白这情绪从何而来,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挪不开目光。


    又是一箭放出,这次命中的是古筝。慕千昙两指勾住弓弦,忽然察觉到身体开始出现疲累,动起来有些费劲了。


    使用聚力金环次数过来,虚弱的后遗症已经袭来。


    她微微昂首,放开箭失。其他乐器已死光,满堂合奏也只剩她的声音,这箭便正正命中了琵琶。


    急促乐声如同不甘嚎叫,用妖力构建的虚幻世界逐渐消散。走廊,窗影,藤蔓,黑水以及啄木鸟都消失不见。唯有火海依旧,却已然变成了妖紫色,滚烫烈面。


    通向大门的路已经畅通无阻,慕千昙道:“你先把人都带出去。”


    裳熵擦擦额上热出的汗水,没有多说废话,背起秦河就往外跑。草鞋被火焰燎断,她便跳起来将之蹬断,继续往前,直到闯出去,清醒空气猛地袭来,浑身一凉。


    她放下秦河,发现外面已经聚了几位修者,没有统一服饰,应当是危急时刻随便拉来的散修。


    他们正在布阵,想要封印妖物,见有人出来,大吃一惊,可还没说话。就见那姑娘抓着几位值守官兵叫道:“里面有人,快跟我一起去救!”


    几位官兵眼看着整栋鑫乐坊都陷入滔天大火,怕是进去就会被烤干,都退缩了。裳熵捋了把卷发,见他们犹豫,不再管他们,又独自闯入火中。


    眼见这小姑娘都如此有勇气,几人互相看看,都脱去厚重铠甲,个个钻入水中,把浑身泡湿了,才进入乐坊。


    见后面有人追来,裳熵跳起,叫了声这里。火后要走的路和之前不同,她光着脚底板在前方带领,来到舞台大厅。


    看见躺在地上的众人,官兵们一手一个,开始往外搬运。


    裳熵亦一去一回,脚被烫的通红,边叫着好烫边搬人。房顶被烧到扭曲断裂,如同流星般坠落,轰然作响。


    慕千昙再次压制住想要作乱的琵琶妖,调转方向用冰填补裂缝,暂时把房顶稳固住。燃烧的黑烟让她喉咙干痒,她忍住咳嗽,偏头确认着。


    来回几次搬运,外面彻底陷入火海,官兵们已经进不来了,而大厅内只剩下两人,一位是珠环,另一位只有几岁,该是哪位仆从的孩子。


    还是没忍住咳出来,虚弱让慕千昙脸色发白。她缓了口气,道:“救那个小孩。”


    裳熵绕过珠环,弯腰将小孩抱起,正要转身,头顶却传来可怕的吱嘎破裂声。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股推力让她摔倒在地。她下意识将孩子护在怀中,耳边听到呼啸风声,知道头顶塌了,心说糟糕,即刻闭上眼绷紧身体。


    背后重击让她五脏愈裂,差点吐血,可却没感受到火焰的热度。


    她疑惑睁眼,却看到方才还在火前搭弓射箭的女人正在自己上方,替她承住了熊熊燃烧的断木。


    裳熵瞳孔皱缩,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火焰都无法热化的冷面染上艳红鲜血。步摇轻轻晃动,流转着光华。


    不知从哪里吹来的风拂动女人发丝,显出右边眼尾那粒细小的痣。在这样焦急的瞬间,裳熵却只能看到那里痣,点缀在雪肤上,在火光照耀下几乎熠熠生辉。


    而下一刻她反应过来,立刻起身推开那断木,看着伏倒地面的女人,手足无措道:“你怎么样?你你流血了?”


    眼边有刺痛传来,热流滚滚侵袭,该是被碎屑划伤的。慕千昙却无心在意,掌心中攥着被捏碎的小瓶子,多余的蛇毒从指缝间流出,滴在地板上。


    眼眶热胀起来,视线已然开始模糊。慕千昙想站起来,可背上的剧痛让她倒抽口凉气,没能成功。


    裳熵跪在地上,颤巍巍想把她扶起来:“你的眼睛被砸中了?”


    慕千昙压住咳嗽,哑声道:“带她出去。”


    裳熵头皮发麻,想背她:“一起,我可以背动你们两人。”


    慕千昙直起身,视野已经模糊成块状,可她还是精准的打中裳熵的后脑勺:“有你废话的时间吗?快点带她出去,我来终结这妖怪。”


    裳熵被打懵了,揉揉脸颊,背起小孩往外跑去:“我马上回来。”


    烈火熊熊,阻挡去路。裳熵犹豫片刻,将小孩放下,改为抱在怀中,糊住她头部,憋住一口气后猛闯出去:“好烫好烫好烫!”


    一路叫着跑出去,她在出大门后摔了跤,孩子从怀中滚出。她从地上爬起来,身后再次传来崩裂之声,连方才走的那条路都已经被断木堵住了。


    裳熵站在火前,确认孩子没事后,摸了把脸,准备再次闯进去,却被拉住胳膊。


    回头看,是布阵的一位散修:“你不能再进去了,会死人的!我们正在列阵,再等等,很快就能引雨将火扑灭了。”


    旁边不断有官兵舀水去灭火,却实在无济于事。裳熵道:“不能等,里面还有人。”


    散修道:“那也不行,不能为了救人害了自己!”


    裳熵双目明亮:“不行,我必须救她!”


    散修意识到里面那人大概非同寻常,却还是死死抓着她:“是你亲人?”


    “不,”裳熵又想起那粒灼人的痣,坚定道:“是我师尊。”


    她转身跳入水中,拖着湿淋淋的身体钻入火海。


    蛇毒效果很快体现,在眼睛看不见前,慕千昙举起弓,忍着身体酸痛再射出两箭,一箭偏移,一箭正中。


    伴随着琵琶最后一声惨叫,视野沉入黑暗。


    李碧鸢这会彻底慌了:‘我看不见你了,现在怎么样?你没事吧?女主出去了吗?’


    慕千昙用孤鸿撑地,勉强站起来,往舞台走去,口中道:‘出去了,我没事。’


    李碧鸢道:‘没事就好,你居然会去保护女主,我实在没想到,但是你的眼睛怎么办?还能撑住吗?’


    她果然没怀疑。慕千昙冷笑,咽下口血:“能。”


    经过珠环时,慕千昙停下脚步,费劲弯腰用手摸了摸女人的脸,发现全是泪水。于是笑笑:“喜欢看火吗?近距离好好看。”


    已有火焰烧到腿部,珠环抽搐着大哭起来。她亲眼看着其他人被救走,而自己被捆住,无法逃脱,心中已然崩溃。


    慕千昙充耳不闻,摸索着走到台上,找到琵琶妖的身体。


    妖物已奄奄一息,不费力便能将她制住。慕千昙伸手探入琵琶的肚腹,没想到这乐器已经拥有肉身,木头板材内,赫然是热乎乎的皮肉。


    好在今天拢共就吃了半碗粥,就算犯恶心也吐不出来。但方才那一砸过重,内脏会不会吐出来就说不准了。


    手掌沿着奇异的骨骼走向搜刮着,身边是逐渐低下去的女人惨叫。慕千昙忍着浑身剧痛与头晕,喃喃道:“这居然不是地狱啊。”


    没关系的,咬牙就能撑下去,这不算什么。


    李碧鸢叫道:‘你还在乐坊里吗?出去没有?不要尝试去杀妖了,你眼睛看不见,胜算不大,还是肉身更重要,快逃快逃!’


    慕千昙摸到皮肉中的坚硬突起,应道:‘嗯,我正在往外跑。’


    那块突起被肉蠕动着推出,滚出两粒小东西。慕千昙接住,掌心感受到其中一颗光滑表面,圆滚滚的,还散发着热量,这便是妖核了。而另一个有点扁长,手感粗糙,边缘还有圈突起。


    她本不该知道这是什么,但只疑惑了一瞬,便猜出结果,这是树种。


    她明白琵琶妖是什么意思,主动把妖核与种子推出来,就是在说,她可以给出妖核,但她还没有放弃,她想杀了那个人。


    慕千昙将种子收入怀中,难得好心道:“行,你会亲手杀了他的,用你想要的任何方式。”


    撑着地面站起来,疼痛如潮水般席卷而来,肺腑也如火烧。她握着那枚妖核在心中感慨,快要崩塌的大概不是鑫乐坊,而是她的身体。


    看不见大火情况,但从热度来感受,大概整个乐坊就快要扭曲了。这种时候不可能有谁再能进来,只能自己想办法出去。


    受伤颇重,但是值得,东西就在她手中,她做到了,计划是可行的。


    慕千昙笑起来,鲜血从唇齿间溢出,浓烈铁锈味让她反胃,她却浑不在意。只用力握紧妖核,直到掌心刺痛。


    是女主又能怎样?有人监视又怎样?她还要的东西,还不是拿到手了?


    她相信自己没有做不成的事,她就是秉持着这种信念才活下来的。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从没有人帮她,但她总是能做到。


    擦擦唇角,慕千昙强撑着想要操纵灵力,可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接着是少女咋咋呼呼的嚷叫。


    “烫死我了啊啊啊,为什么我自己会喷火,还会被火烧啊!咿呀!我的头发焦了!”


    脚步声停在舞台之前,少女惊喜道:“你杀了妖怪?好厉害!我来带你出去了!”


    慕千昙微怔,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即使周身烈火炎炎,崩裂之声震耳欲聋,那少女的嗓音还是清晰无比的穿透火焰传递过来。


    “你发什么呆啊!你还能走路吗?”


    慕千昙回过神,问道:“你回来干什么?”


    裳熵试图突破火线:“我找你啊!”


    在火中待了太久,慕千昙嗓音哑得厉害:“你蠢吗?”


    地板也在下陷,裳熵知道不能再等,撸起袖子直接朝地上滚,跃上了舞台:“烫死了!!”


    她拍打着身上火星,抓住女人袖子:“你不要固执了,他们说这火会烧死人的!”


    慕千昙后退一步,无语道:“知道会死你还进来。”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碰你,但是都这会了,你不要挣扎了行不行?”裳熵想把她往身上扯:“也别说话了,让我背你出去。”


    慕千昙被拉扯着,掌心碰到少女发丝,尾端不少都焦硬,该是被火燎的。


    她沉默须臾,手掌按着发丝将人一推,道:“行了,别拉我。”


    裳熵焦急道:“你就跟我走吧,别闹别扭了!”


    慕千昙再次精准拍中她后脑:“不用,我有那么弱吗?”


    裳熵揉着脑袋:“啊?”


    慕千昙叹了口气,在火中默然良久,低声道:“其实这种方法也行不通。”


    取代女主之路太过漫长,且不止一个节点,一旦失误一次就前功尽弃。


    况且,李碧鸢后面一定会让她想其他办法给女主准备其他妖核,来弥补缺失的剧情,这意味着她需要再花时间走原著没有的情节,是很欠考虑的。


    这并非是最好的方法。


    裳熵:“啊?”


    拿出蛇毒解药,拨开瓶塞,慕千昙喝下去。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她看到裳熵满头炸毛,以及在火场中来回太多次,被熏黑如同大花猫一般的小脸。


    “咦?”裳熵瞪大眼,在她脸前晃晃手:“你眼睛又好了?”


    李碧鸢也诧异:‘什么情况?’


    慕千昙没有理会她们,抬头望向已经被烧空的天花板。


    就这么看了会,她开口道:“听着,当一位修者气穴通畅,并且在里面存满了可以使用的灵力后,可以用出一种特殊招数。”


    不知为何她突然教习,在这种场合未免很奇怪,但机会难得,裳熵依然屏气凝神,认真听起来。


    大火之中,慕千昙提起两指在胸前,将体内剩余的所有灵力汇聚。脚下绽开冰蓝色法阵,向外蔓延,眉心出也浮现出雪花状符号。


    “【破灵法阵—冬至。】”


    嗓音冷萃,周遭霎时间温度骤降,如冬日降临,方圆百米之内飘起鹅毛大雪。


    冰层从女人脚下蔓延,火海依然在,可裳熵却呼出口白气,冷的打了个哆嗦。


    “每位修者基本上只能修习出一种破灵法阵,在阵内将会有碾压敌人的能力,但也消耗巨大。所以在认定自己不敌,又不能全身而退的情况下,要谨慎使用。”


    李碧鸢破音了:‘你居然还学了这个?就半个多月时间,你学习能力真不是一般强大啊。’


    大雪铺天盖地,被火海融化为雨,噼里啪啦打下来。


    没过多久,混合着灵力的雨便将火焰扑灭。地面被烤成焦黑色,整间乐坊只剩下残垣断壁。


    体内灵力逐渐干枯,慕千昙周身的蓝光消退,面容上的几道血丝让那冷玉美感多了分生动。


    她垂下眸子,问道:“记住了吗?”


    阵法散去,最后一片雪花坠落。裳熵小心接住,雪花在掌心融化。


    “哇,”她终于出声:“好美。”


    她抬头,看着女人,重复道:“好美。”


    慕千昙抬手,将一个东西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间:“你的东西,拿好了。”


    裳熵低头望去,那是一枚玲珑剔透的圆珠子。


    是妖核。


    第18章 那道牙印伤口不见了。


    从鑫乐城租来的马车并不算宽敞,但胜在干净整洁,还有淡淡熏香,闻者会心身放松,是不错的疗养。


    叠成方块的绣花小被放在角落,车厢内铺就的席子柔软清凉。车帘被放下,细碎阳光洒进来,落在女人毫无血色的面容上。


    慕千昙侧身靠住车壁,双目放空,一手落在身侧。


    在她指尖下方,叠放着孤鸿与锈剑,绣有团圆的钱袋有一半搭在剑身上,储物袋也搁在手边,下面还放着堆未拆封的伤药。


    乐坊中那下被砸得太厉害,就算当时为了能够合理喝下蛇毒使得眼瞎合理,这方式也过于极端。


    后背的大片创伤还残留着火焰灼烧的刺痛,虽然自己看不见,但从整片背部都麻木微肿的感知来看,该有一片深重淤痕浮起了。


    本想着买些药来用,却连抬起手臂都有些费事,更别提自己上药。背上的伤需要脱衣服,她不太信任其他人来帮忙,就算是医馆郎中也不行,索性就先搁置了。


    肿处虽然不舒服,但似乎没有感染的风险,还是等到回宗门再说吧。


    本就常年淡粉的唇此刻更是近白,显得整个人都如薄纸般易折。就这么坐了会,她指尖动了动,将头也靠在车壁上。


    风铃声阵阵。她面若冷仙无甚表情,心中却有两道声音在激烈交锋着。


    李碧鸢气的不轻:‘昙姐啊,我是真没想到,我这么高强度的盯着你,还能让你悄悄做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出来!’


    慕千昙道:‘你自己心大怪谁。’


    李碧鸢怒道:‘论细心程度,我在我们局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多少次重要的小世界坐标校对都是我来调整,谁遇到比对问题不是第一个找我?我还心大?你善于欺骗不代表别人就粗心就傻!’


    慕千昙道:‘是吗,那你肯定发现我对女主之位觊觎已久了吧,也猜到我会抢先一步拿到妖核了。’


    李碧鸢噎住。别说猜到这事,要不是亲眼看着那妖核被交到裳熵手中,她还以为那玩意随着琵琶妖一起化为灰烬了呢。


    沉默半晌,她咬牙鼓掌道:‘行行,行!我承认你厉害。但是做人要讲究基本诚信吧,不能你前面答应我好好做任务,转头就去惦记着女主了。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很容易翻车啊。’


    慕千昙道:‘翻了再说吧。’


    李碧鸢被她着态度气上头,脱口而出:‘你之后决不能这样了!不然的话’


    说到这里突然卡壳,慕千昙道:‘怎么,要惩罚我?’


    李碧鸢把话咽下去,没吭声。


    如果换做其他人,李碧鸢定然要按照规矩掐她一把,让她知道疼知道怕。但上次惩罚情景还历历在目,这会她实在不敢下手,唯恐引发最坏结果。


    长吁短叹后,她耐着性子道:‘我怎么敢啊昙姐,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听听我的话?’


    指尖轻点着孤鸿,慕千昙沉默不语。


    李碧鸢叹道:‘真是找了个姑奶奶,我当初还以为你比较好控制,又没那么笨,才选择你的’


    慕千昙道:‘判断错误,就要承担错误的后果。’


    说完这句话,她不免想起昨晚。


    妖核刚被剥离出,滚烫圆润,躺在掌心,蕴含冲破五感气穴的力量。这本该是她掠夺女主之路的第一步,却在已成功跨出去后,被她硬生生收回了。


    她为什么要那样做?


    的确,取代女主的方法太粗糙了,需要很多细化,可也没必要把到手的东西给别人啊。


    慕千昙有复盘失败经历的习惯,于是把回忆摊开来,一页页去重读,却无法找到真正的原因。只能在同一火海的底色背景下,认为这是她脑子被烧糊涂了。


    现在事情败露,以后想做什么只会更难,她也要承受着判断错误的后果啊。


    李碧鸢也道:‘算了,反正你也把东西给她了,我不说什么。不过我还是想问问,你突然改变主意是不是良心发现了?’


    ‘没有良心的人不会突然发现良心。’慕千昙翻了个白眼:‘我只是觉得有你在,我总不能次次都弄瞎自己,这不是最好方法。’


    李碧鸢嘟嘟囔囔:‘你不会还想搞其他事吧,我会看着你的’


    车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一脚踩上车,哗啦掀开车帘,大片阳光闯进来,露出张笑脸:“那位霍少爷抓住了!”


    慕千昙微微眯眼,手指拦在眼前:“嗯。”


    裳熵神清气爽:“种子我也给秦河了,她会带给那男的,任务完美完成!不过她说不和我们一起走了,让我谢过你,然后先回去。”


    一枚想要复仇的种子,会选择自己想要的地方生根发芽,并以一种无可救药的疾病姿态,吃掉培育自己的“土壤”,这是琵琶未尽的复仇。以为事情过去就万事大吉的霍少爷,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将要大难临头。


    至于秦河后面的那些回应,慕千昙猜到了。


    为了释放破灵法阵,她体内灵力都被消耗殆尽,自然不可能再坐白瞳飞回去,所以雇了辆马车。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她问了问秦河要不要一起。


    刚醒来的小孩弄清楚状况后,脸色剧变,眼神飘飞,又立刻和接着赶来的坊主与城主说明情况,便没有回答。


    虽然目的地相同,但秦河本来就恨她,醒来却发现被仇人所救,不知道现在心里有多复杂。做马车回去要好几天,她不想和自己待在一起也是正常,估计要缓一段时间吧。


    慕千昙再次嗯了声。外面人没再说话,可阳光还在,车帘也没被人放下。


    她默默等了会,挪开遮眸的手,看见少女犹犹豫豫又奇奇怪怪的表情,问道:“做什么。”


    裳熵像是被点名,浑身一颤,抓紧车帘道:“你昨天在火场中,帮我挡了一下,我想说谢谢。还有问问你,现在还好吗?”


    那瞬间还以为绝对要受伤,可实在没想到一天打她八百回的扑棱蛾子会替她受了。虽然因为过往经历,心情还是郁闷占据较多,但恩怨分明,道谢的话必须要说。


    况且,她被垫在下面,尚觉得被砸得七荤八素,更别提直接承受大部分冲击的女人了。


    她看起来身*板实在不是很强健,不会被砸出什么好歹吧


    慕千昙移开视线:“我不是帮你挡,我是另有目的。”


    裳熵不懂:“目的?是什么呢?”


    慕千昙微微张开口,又闭上了。要解释这个行为有些太麻烦,并且以这脑残龙的智商也听不明白。白费精力,不如什么也不说。


    “我知道了,”裳熵猜测着,恍然大悟:“其实你想救的不是我,而是那个小孩子对吧,你只是觉得我保护不了她,才出手的。”


    见女人还是不回应,她自顾自道:“那个孩子我送回去了,如果是这个原因,我还是要代她向你说谢谢。”


    话语如石沉大海,一点涟漪都没溅起来。裳熵晃着车帘:“你怎么不说话呀。”


    尽管大部分时候都不中听,但她承认,她的确喜欢听女人说话。


    因为她总是不疾不徐的吐出每一个字,就算生气时也只是冷了些,听起来还是平稳的,总让她联想到金玉,被冰水浸润,漂亮通透。


    乡里人可不会这样,不管大事小事都扯嗓子嚎出来,是足够明亮清晰,但又缺了这份凝冷,便没那么抓耳朵。


    裳熵漫无边际想着,目光也跟着乱窜,注意到那些药瓶,抬脚就要上来:“你要用药吗?自己不太方便吧,我来帮你!”


    慕千昙面露倦色:“出去。”


    裳熵生生止住身形,疑惑地瞪圆眼,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又这般态度。仔细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好像没什么问题啊?


    她道:“昨天还好好的,我又做什么惹到你了?”


    慕千昙道:“看你就烦。”


    就算心里还有残留的感动,这般年纪被贴脸嫌弃,也叫人心情不快。裳熵撅起嘴,哼道:“你受伤了,我让着你,出去就出去。”


    快要走前,她偏头向外,又从背后拿出比脸盘还大的饼,晃来晃去:“你要不要吃?”


    慕千昙只吐出一个字:“滚。”


    “这是人家仙者请的,不吃拉倒!”


    什么金玉,什么冰水!还不如大饼来的实在。裳熵头一埋,在饼上咬了个半弧,转身朝车夫喊道:“可以走啦,去天虞山脉!”


    等了没一会,风铃再次响起,车厢开始往前移动。车帘被放好,内部重归黑暗。


    慕千昙费力拿起伤药,转着瓶身看了看,又放下了。


    这里不安全,还是算了。


    经历这么会空挡,李碧鸢已整理好语言,苦口婆心劝道:‘你这次侥幸得手,是我大意了,但就算我之后次次大意,你这条路也不可能走通的,放弃吧。’


    ‘和主角作对,意味着和创作者作对,这绝不能成。你要记住,资源总会向她倾泻,而你注定得不到那些。就算一时胜利,也赢不了一世。看清这是条多么崎岖艰险的路,你是聪明人,不该误入歧途。’


    ‘而且,你也没必要这样对不对?你不是看不起纸片人吗?那么活在虚假世界里有什么意思?还不如规规矩矩完成任务,回来后领大笔赏金,过你的逍遥日子,这难道不幸福吗?’


    黑手上的眼睛眨呀眨,满心自信,必能将她说动,可输出半天嘴都干了,也没得到一句回答。


    李碧鸢住了嘴,这才发现,视野已经黑下去有一会了。


    ‘你睡着了?’她试探问道:‘还是昏迷了?喂!昙姐!’


    女人靠在车壁上,额角出了层薄汗,胸膛缓慢起伏,呼吸浅而均匀。


    置身于黑暗中时,慕千昙环顾四周,明白这大概又是场噩梦。


    知道将要面临恐惧,反倒没那么害怕。她静静站立着,等待着。


    片刻后,远方骤然明亮,一个小女孩从光亮中走过来。


    她穿着明显不合身的衣服,裤腿堆在脚腕,袖子甩来甩去,领口扯到变形。可脸上却欢快笑着,还蹦蹦跳跳,抓住她的手,歪头问道:“你是我姐姐吗?”


    “嗯。”慕千昙低下头,任由她拉着。


    小女孩拽她向前走:“我就知道,咱俩长的一模一样,都很好看!”


    目光里泛起柔色,慕千昙轻笑:“是吗。”


    女孩如一只快乐的花蝴蝶:“是啊,我对着镜子看了很久,不会出错的。”


    “嗯,”慕千昙望着那幻影,拉拉她的手:“今天吃了什么?”


    女孩闻言站住脚,揉着下巴,认真思索后道:“好像叫牛排。”


    她用手挥出一个大圆:“就是超大一块肉,放在锅里面煎煎,很香,味道也很好,如果能和你一起吃就更好了。”


    慕千昙道:“也没这么大吧。”


    “在我眼里就是那么大!”女孩又画了几个圆,问道:“姐姐你吃过牛排吗?”


    慕千昙道:“曾经吃过。”


    “你喜欢吗?”


    “现在不喜欢了。”


    “为什么呢?”


    慕千昙帮她拨开脸边的碎发:“以后你可以做给我吃。”


    女孩笑道:“好啊,就是做饭有点难,我有尝试过,失败了好多次。我不是笨蛋啊,主要是那些工具太难用了,我之前哪里用过那些,都是直接放在盆里的,不过我阿姨说”


    慕千昙听着她叽里呱啦说些零碎事,慢慢往前走。


    远方的光幕越来越近,就要踏入时,她却察觉脚腕上传来铁铸般的拉力。用力之深几乎扎入肉中,让她再难前进一步。


    低头望去,脚下是冰冷雪地,暗红在蔓延。女人瘦瘦弱如鹰爪般的手死死抓住她,那双浑浊双眼充斥着不甘与怨恨,无法闭上,不死不休。


    “姐姐,”女孩又在呼唤她,转过身拉扯她的手,想将她一同拽进光幕:“我想你了,我们不能在一起生活吗?”


    喉头上下滚动着,慕千昙极为迟缓地抬起头,哑声道:“不行。”


    女孩叹气:“好吧,那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我?”


    慕千昙松开她的手,将她往前推了一把,女孩逐渐消失在光幕中。


    “等我下次梦到你。”


    她睁开眼,听见外头嬉笑声。马车已经停住了,一阵饭香从窗缝里飘进来,让她饿痛的胃发出不满。


    用力揉了揉眉心,慕千昙呢喃道:“不是噩梦啊。”


    昏昏沉沉睡了几日,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时候。她撑着软塌坐起来,平复呼吸后,掀帘子走出车。


    外头正是晌午,光线明亮。她眯起眼适应了一会,才看清这是片竹林。


    车夫与裳熵都在不远处生火煮饭,为了防止火灾,旁边一圈干草都被清理掉。马儿被卸下,在他们身边低头嚼草,尾巴一甩一甩。


    虽然是背对着这边,但裳熵如同脑后长眼,迅速看过来,吐出嘴里的勺子,叫道:“你醒啦。”


    慕千昙没有下车,而是坐在车辕上,半边身子靠住车厢,仰头望着穿透林叶的日光。


    车夫道:“醒的巧,正好刚做完午饭,仙家要过来吃吗?”


    锅里不知道在煮什么,香气逼人。慕千昙道:“吃一些。”


    车夫放下大铁勺,从包裹里翻出几只叠在一起的碗,五颜六色,还绘制着各种小动物,看起来像是为自家孩子准备的。


    他道:“仙家可有看中的?”


    “我来我来!”裳熵放下自己的小猫碗,先跳起来,从左到右打量,挑出个最素净的出来。翻过来一看,也没有小动物,甚为满意。


    用铁勺往碗里舀汤,裳熵道:“她这个人太坏了,小猫小狗小鸡小鱼都不喜欢她。这么好看的碗,才不给她用。”


    慕千昙静静看着她,琢磨着该怎么揍她一顿。


    车夫把其他碗小心包起来收好,乐呵呵道:“都是我闺女画的,也不珍贵。”


    “不,真心才是最珍贵的!”


    裳熵发完豪言壮语,放下铁勺,端着汤碗走到车前,把碗往车辕上一搁:“不许挑食,之前还在鑫乐的时候你不吃,现在只能吃这个。”


    碗里是小米粥,还有几粒毛豆。本来不该有这么浓烈的香味,但慕千昙已经好几天未曾吃点正常饭,便觉得美味异常。


    她端起碗,慢慢喝,胃里终于暖起来。


    从碗沿上方看人,这脑残龙身上那间乞丐衣被烧坏了许多地方,原本的长卷发也糊了不少,脸倒是洗干净了。


    太干净,让人看着不痛快。


    她开口道:“我给你的那枚妖核呢?”


    裳熵从怀里拿出来,摊开掌心:“在这。”


    慕千昙道:“知道怎么用吗?”


    这还真不知道,裳熵改为双手捧住,摇摇头。


    慕千昙道:“吃下去就好,你将耳清目明。”


    就算没有亲眼见过,也大概能猜到这东西是从妖物身体里挖出来的。一听要吃,裳熵顿觉手中妖核滚烫起来:“这个”


    “拥有妖核的妖物并不多,珍惜机会。”慕千昙放下粥碗,垫着手背搁在膝头:“我就在你旁边,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这副出尘谪仙样实在太有说服力,就算被耍弄过许多次,裳熵还是下意识信了,捏着鼻子愁眉苦脸的把妖核放入口中。


    耳边听得玻璃破碎响动,她嚼地异常费劲,光是听着就让人牙酸。


    终于,嚼的差不多了,咕噜一声咽下去时。热气从胃部炸开,瞬间波及全身,裳熵惊叫起来,捂住肚子立刻倒地,打起滚来。


    车夫吓了一跳:“她怎么了?可是吃坏肚子了?”


    慕千昙端起粥碗,唇角微挑:“什么东西能吃坏她肚子,不用担心,一会就好。”


    只要看见这脑残龙,就会想到昨晚那不受控的行为,说不后悔是假的,可惜时间并不能倒流。


    不过,她总会想到给自己解气的方法。


    妖核是好东西,有一定概率可以让使用者打开气穴,但这个过程是缓慢的,需要将妖力慢慢转化为灵力,并多次试探着去冲开。


    像这种直接吃下去,也不是不行,可肉。体上就要多承受些妖力横冲直撞的痛苦了。


    斜睨着满地打滚的人,慕千昙不紧不慢的喝完整碗粥,少女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呈大字型平躺于地,身上沾满了沙土碎叶,满头大汗,大口喘息着。


    极为浅淡的蓝光追逐在她眼睫间,本就澄澈的眸子越发干净润泽。


    青翠色竹节根根相连,汇成碧海。清风不断吹来,枝叶沙沙作响,如同浪潮,遥远处传来鸟鸣,高昂脆亮。更遥远的地方正有江流奔腾,水流冲刷苔石,鱼儿跳出水面咬住垂柳。


    天从没有这般蓝,云朵舒而卷,锅内咕噜噜冒泡的粥大约还剩一小半。身侧泥土散发着青草气息,有蚂蚁爬过她耳边。


    裳熵没有挪动位置,却觉得周遭一切都变得更为清楚,更为详尽。她沉浸在这感知中,只觉得身心都滚落在竹海中,随之飘荡,飞远。


    可惜这状态大概需要灵力才能维持,浅淡蓝光消失后,周遭一切回归如常,世界再次拉远。


    车夫走过来,弯腰看她,担忧道:“没事吧小妮子。”


    裳熵翻身坐起,连衣服摩擦着肌肤的触感都更加明晰。她欣喜道:“五感!我明白了!”


    她连滚带爬起来,跑到女人面前:“这就是修仙吗?你没骗我!”


    寻常人直接吃妖核,恐怕要躺个几天,可她只用这么短暂的时间便能恢复如常,这份天赐的体质,让人很难不嫉妒。


    慕千昙神色不变:“嗯,没骗你。”


    “太棒了!太奇妙了!”裳熵手舞足蹈,兴奋至极:“我什么时候可以修习灵力?我还想要那种感觉!除了五感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下次我们去找什么?”


    “下次去找你的双手。”提到这个,慕千昙目光偏移,也顺势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


    把粥碗放下,她伸手到日光下,仔细观察。


    那手白皙纤长,指尖淡粉,指节细致,每处骨头皆生得恰到好处,任谁看了都要赞叹一句胜似美玉。


    但好像少了点什么?


    裳熵还兀自开心着,幻想双手气穴开了是何模样,浑然不知身边人在做什么,也浑然不知大难临头。


    过了会,慕千昙发现问题出现在哪里,眉头跳了跳。


    那道牙印伤口不见了。


    第19章 漂亮,孤高,但总感觉会轻易坏掉。


    慕千昙冷冷扫视她,另一手指尖在手背上缓缓推过:“你干什么了?”


    方才还一腔兴奋的少女石化在原地,其实不觉得自己有错,可还是在那目光中寒毛直竖。两手晃晃悠悠,她目光转向别处:“什么。”


    慕千昙从车上缓慢下来,裙摆流泻如瀑,嗓音平直:“你趁我睡着时做什么了?”


    她一步步走过去,带着强大压迫力停在少女面前,低下头用目光锁定着她:“说实话。”


    吐出这三个字时,林中有飞鸟鸣叫着离开,仿佛被气氛所吓。被笼罩在来人阴影中,裳熵磕磕巴巴道:“不不知道。”


    她谨地的后退一小步,转身开溜,后颈衣领被狠狠拉住,力道之大使得衣服差点被直接剥掉,而她也惯性向后倒去。


    能感受到抓住她衣领的那只手在不停颤抖,衣料都快要被手指攥破,仰头望见则是那张因为冷怒而跳起青筋的脸。


    完蛋了。


    仙山之上,小山殿外。值守的小仙童见到来人,恭敬行礼。


    本该就这样结束,而后继续巡查或办事,可当看清这两人是这么过来时,她又没忍住多看两眼。


    瑶娥上仙虽然公认脾气不好,人还总是冷冰冰的,但几乎没有明显发怒过。可现在,她脸色差的几乎遍布黑气,比常年阴湿雷雨的狭海还阴森。手中也死死抓着一个人的后衣领,拖着她往前走,非常可怖,活像是刚杀了人。


    而那位被拖行的少女,则了无生息在地上摩擦着。头发乱糟糟的,身上衣服破烂不堪,两手无力垂搭在地,不知死活。


    一开始还以为是瑶娥上仙拿个破麻袋来,没想到是个人。小仙童被勾起好奇,偷偷打量着地上少女,确认她是活着,只是没法动弹后,便收回目光。


    没忍住在心中思量着:虽说这两人上次过来时就有些奇妙,但也没这么诡异,这是怎么了?


    慕千昙当然不知道她在猜测,直接拽着人来到盘香饮的农家小屋。刚进去便闻到沁人心脾的茶香,几乎瞬间浇熄了一半火焰,但还是没松手,抬脚跨过门槛。


    裳熵背对着,躲避不及,屁股在门槛上狠狠撞了下,痛呼一声。


    盘香饮正在案前查阅卷宗,还穿着那身宽袖的亮白色鹤纹衣袍。红唇热烈,又被身后素雅屏风中和,显出一种绝对平稳与冷静的克制。


    她本在给小仙童交代事情,听见惊呼,抬眸望来,瞧见门口这两人架势,还以为是杀人拖尸现场,笔尖顿住:“瑶娥?”


    女人没说话。裳熵费力转过头去,露出两只熊猫般肿起的黑眼圈,干巴巴笑道:“见过掌门。”


    盘香饮按住卷宗,问道:“这是怎么了”


    裳熵出手指,比出三根手指头:“我被打了”想了想,又加一根:“加刚才那顿,四顿。”


    没等盘香饮询问,慕千昙直接答:“此人不服管教,略施小惩。”


    裳熵仰头望着她:“我解释过了,是想报答你保护我,所以才舔你的。结果原来你不是,害我自作多情了,但伤已给你治好。明明你占了便宜,干嘛还怪我。”


    墨水滴在纸页上,啪嗒。盘香饮捕捉到关键字:“舔”


    像是被突然点着,慕千昙颤抖双手,脸色阴黑,看样子是真想杀人了。裳熵见状,向房间深处喊道:“掌门救命!”


    盘香饮放下笔,向旁边交代了两句。小仙童俯身倾听,末了应了声是,抱着一沓书卷准备离开,忽然又被叫住。


    盘香饮再翻那堆纸卷,小心抽出一张。整篇文字写的苍劲有力,干净整洁,唯有右上角有片晕开的墨迹,正是方才被打断后不小心滴的。


    “你走吧。”她似不太能容忍那点不完美,将纸留下:“这张我会重新写,待会自己送过去。”


    小仙童再施一礼,转身离开。


    屋内熏香悠悠,犹如清茶。盘香饮重铺好那张纸卷,下巴点了点桌对面的蒲团:“过来,你小徒弟怎么惹你了?让你痛下杀手。”


    慕千昙松着人走到桌前,一甩裙摆落落坐下,另一手死抓不放:“不用听她瞎闹,我是来汇报巡查结果的。”


    “师徒之间,年岁差距基本不小,往往都有着见识与经历的种种差异,有误会或嫌隙也正常。”盘香饮其实想象不到和舔这个字有关的矛盾是什么,但还是道:“产生矛盾要趁早解决,免得时间长沤烂,治不好了。”


    “”为了避免她再多问,慕千昙松开手:“的确没什么,她喜欢大惊小怪。”


    后颈失去拉力,呼吸重新通畅。裳熵捂着脖子盘腿坐在地板上,大口喘息道:“多谢掌门!”


    “无事,”铺开纸张,笔尖吸墨,盘香饮看着她:“上次着急,没来得及问,你叫什么?”


    这女人说话总让人有种愿意无条件回应的力量,裳熵立刻道:“我叫裳熵,衣裳的裳,火商的熵。”


    盘香饮道:“这个姓和名都不太常见,是否有什么特殊意义?”


    裳熵拽住腰间红绳,一捋到头,将顶端两粒红色管珠展示出来:“我被人发现时,身上只有这两块玉环,里面刻着一个熵,便当做是我的名。后来因为我常穿这身霞衣,他们给我加了个姓。裳,就是裳熵了。”


    盘香饮似想问什么,又改口道:“不错,适合你。”


    裳熵来劲了:“不过我还有自己起的名字,叫恶面猫官!意思是我抓老鼠很厉害!”


    她摘下头上的面具,两手捧起。悬在恶面眼洞处的铜钱随她动作左右晃动,‘见钱眼开’四个大字写在额头上,鲜艳赤色,难以忽视。


    盘香饮眼眸微眯,问道:“你这面具是葫芦做的。”


    裳熵将面具举高,欣喜道:“你看出来啦!没错!就是半块葫芦做的,我选了好久,刻了好久呢!你怎么看出来的?”


    盘香饮道:“我再猜猜,你还喜欢看打铁花?”


    裳熵快要蹦起来了:“对!没错!你太了解我了。”


    盘香饮面上浮出些笑意:“我小时候喜欢跟着铁花师傅学技艺,那会也都带着葫芦面具,你也是因为这个才戴吗?”


    印象里打铁花的都是些赤膊男人,没想到掌门还有这么一段过去。慕千昙正想象着那种画面,裳熵摇摇头:“不是喔。”


    她一本正经道:“曾经有个人告诉我,我长相太漂亮,容易引得别人起歹心,所以平日出行,最好戴上面具遮一遮。”


    她说得诚恳,也确实没错。虽说头发乱,服饰不整,瞧着颇有些不修边幅,但那张小脸依然让人错不开视线,就算顶着黑眼圈,也只会让人猜测是不是某种特别装饰。整体来看,就是个乱糟糟的明艳小美人。


    不过,由本人说出来,还是让听者有些无语,甚至替她尴尬。慕千昙手指微蜷,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


    盘香饮笑了笑,在纸上重新眷抄:“那人说得没错,你生有一副好相貌,没有绝对实力保护自己前,是该把宝物藏一藏。”


    这话之前就说过,慕千昙又翻了个白眼,几欲作呕。


    裳熵将面具系回头上,赞同点头。盘香饮接着道:“不过,这面具凶神恶煞,你还自称恶面,不怕别人说你是坏人吗?”


    裳熵道:“自称为什么样的人,就一定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说我是天下第一高手,难道我就是了?别人肯定也没这么傻。”


    盘香饮道:“没错。”


    裳熵看向身侧,又变作小心模样:“不像某些人,帮她忙还要被揍。生着仙人面,却是恶鬼心。”


    慕千昙眼风扫过去,裳熵立刻捂住脖子,连滚带爬往外跑:“好像没我事儿了,我先出去等你们!掌门再见!”


    盘香饮目送她逃也似的离开,笑笑:“她和我曾经真像。”


    书中可没提到她之前是何模样,但慕千昙无法将这位干练女人与那个毛躁小孩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便道:“她比您差远了。”


    盘香饮道:“她还没长大,而你没见过我小时候。”


    慕千昙垂眸,不再说什么。


    笔尖再次吸饱墨水,盘香饮问道:“此趟巡查结果如何。”


    慕千昙道:“并未有祸龙踪迹。”


    其实她根本没去找,没有必要,当事龙刚从这屋里出去呢。


    盘香饮点点头:“这种巡查以后还会有很多次,辛苦你了。”


    正好可以用这借口离开山门,去走主线,慕千昙对此求之不得,便道:“我应该做的,下次该去何处?”


    “等等再去吧。”纸上的字隽秀工整,排列整齐,盘香饮道:“你受伤了吧,我闻到血气了。”


    慕千昙一怔,疑心她在试探什么,见她表情未动,这一问大抵只是关心,便放下怀疑。


    不过她到目前为止,的确还没有好好处理伤口。许是自己习惯了,没有闻到任何味道,现下被挑出来,为避免出疏漏,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我途径鑫乐,遇到了妖物,有出手”


    “我听说了,”盘香饮欣慰道:“你做得好,不过既然受伤了,就先休息吧。正好这段时间有其他宗门弟子来此处听学,那门课由你来上,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要上课,慕千昙顿时头大:“我”


    盘香饮却是误解她意思:“不要逞强,听干娘的,休息休息吧。”


    想说的话吞回去,慕千昙轻叹无言。


    从屋中出来时,她脑中还回荡着方才盘香饮所说的授课内容。


    在听到之前,她还觉得自己一定无法担此重任,可听到之后,她发现,的确没有人比她更合适。


    走至院中,裳熵正蹲在水池边观察着。听到脚步声,她动动耳尖,回眸看来:“掌门给鱼修了个大水池。”


    慕千昙来到她身后,低头望去。上回来时裳熵随手放进缸里的鱼此刻换了家园,水缸被撤去,重修了一口方池,供那肥硕鱼儿游动。水中有泥沙造景,边缘生有旱伞草,上面还飘着浮萍做装点。


    慕千昙面色冷淡:“得意吗?掌门把你这无名小卒送的礼物好好养起来了。”


    “这不是礼物,就是随手抓来忘记放回去了,”裳熵下了水池,擦擦手上方才逗弄鱼沾上的水迹:“你干嘛说这种话,听着奇奇怪怪的。”


    慕千昙道:“以后没有我允许,不许靠近我。”


    裳熵道:“都打了我好几顿了,你还在生气啊?”


    慕千昙定定看了她几眼,移开视线,往外走去。裳熵揉揉两只熊猫眼,和鱼儿说了声再见,垂头丧气地跟上。


    第二日下午,慕千昙带着裳熵离开狭海,先把她丢到学堂,而后自己去了趟宗门的镇妖山。精挑细选一批妖物后,正巧赶到上课时间。


    学堂建立在半山腰,绿荫丛丛,微风徐徐,露出密叶掩盖的白墙墨瓦,稳重陈旧,书卷气浓郁。还没走进去时,能听见少年们欢声交谈的声响,零零碎碎,时低时高。


    慕千昙进入门内,向下看了眼。这堂课上人并不多,有半数坐席都空置着,学生服饰也杂七杂八,明显并非出自一家。


    前段时间各家族宗门来开集议会,基本上都带了不少小辈。虽说都是仙门中人,但各家修仙氛围都截然不同,且多数都偏向于封闭,是以平日没有多少机会与同辈相处,而他们此趟过来,感染到天虞门独有的开放气氛后,便也跃跃欲试,想来体验。


    仙门长辈们恰好都在一处,听闻这种想法,便向盘掌门请求让弟子们可以在天虞门听学数月。盘香饮一贯秉持着知识没有门槛的治学理念,自然答应。


    不过,想让所有学生都留下,是不现实的。众家商量过后,决定只留中最有前途的学生来听讲。所以此刻学堂内人并不多,且基本都是各家龙凤,优中之优。


    前面已有其他殿主或先生传授各方面的知识,而今天这门课,则是由慕千昙来上。


    她刚一进去,原本聊得火热的学生们如同见鬼,登时闭嘴,静悄悄走回各自座位,屋内气氛凝滞下来。


    满堂人中,只剩一个在高谈论阔,正是裳熵。


    她坐在另一位学生的桌上,背对讲台,手舞足蹈说着鑫乐城中的种种遭遇,引得众人对那霍少爷痛恨不休,辱骂不止。秦河本在桌前温习功课,边听边轻声笑,发现气氛突变,抬头一看,脸色顿变,拉了拉裳熵衣摆。


    裳熵正说到精彩处,本不想停下,可一转头瞧见扑棱蛾子在门前,立刻软了骨头,从桌上滑下,坐在秦河身边。


    慕千昙没什么情绪的目光扫过众人,见彻底安静下来,才缓步走到讲台前。明明她什么也没做,可学生们却瑟瑟发抖着,仿佛上台的是什么凶神恶煞。


    学生怕老师是天性,不过他们这么乖巧,还有另一层原因。不消说,定然就是瑶娥上仙那残暴冷血嗜杀的“好名声”了。


    其他先生的课尽可以调皮捣蛋,说小话传枝条,被发现顶多罚抄教训。但把这位惹着急了,那可就小命不保。


    秦河习惯性坐在最前排,方便回答先生提问,到这会才反应过来这堂课是谁教。


    察觉到人走到自己面前时,她死死埋着头,并不想抬头看她。一想到之前发生过什么,便心中扭痛纠结。


    鑫乐坊中分明被人救了命,最起码也应该说声谢谢,师尊也教她要知恩图报,可她却固执的不想面对这女人,更别提正面交流。所以,在鑫乐城拒绝了同行的询问,回宗门之后也没找过她。


    这种无礼举动,如果被师尊知道了,少不了狠狠责训一顿。但没办法,她真的没法冷静面对这人。


    闭上眼,狠狠抽了口凉气,她道:“起立。”


    衣衫摩擦的簌簌声充斥学堂,众人向讲台拱手,齐刷刷道:“见过慕师长。”


    耳边听着问好,站在高处受人敬仰,还被称一句老师。慕千昙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会有这种时刻,觉出了新鲜,心中甚慰。


    裳熵跟着其他人有样学样,行完礼后,她反应过来那个陌生的字眼,向台上问道:“你姓木?哪个木?”


    到这会,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还没问过这位便宜师尊的名姓。


    “”


    就算最荒谬的小学时期,也没见过直接课上问老师姓氏的学生,况且还是自己收了有段时间的徒弟,说不出不叫人笑掉大牙!


    慕千昙不想理她,挪动视线看向她身边之人。秦河还是那副英气少女模样,行礼姿势规规矩矩,头却深深埋着,不愿抬起。


    李碧鸢道:‘品学兼优的小班长,真漂亮真俊俏。’


    视线继续挪动,慕千昙看见这学堂内唯一的异类——坐在最右方,独占三排座位,甚至还带着两位侍女的白蛇小家主。


    金发碧瞳的特征总能让她显著区别于众人,加上那绝无第二的傲慢神情,以及现在这副做派,身份呼之欲出。慕千昙念道:“伏璃。”


    伏璃看过来,不轻不重嗯了声。不像回应,倒像是在听下人说话。


    尽管全班唯有她不站起来行礼,她却没有丝毫不自在,反而理所当然般,微抬下巴,让身边的侍女给自己倒茶。


    这真是无法无天了。


    秦河相当不满地看她一眼。就算讲台上是可疑的仇人,在这种时候,她也会恭恭敬敬叫一声师长,不会当众叫她下不来台,所以看不惯这位小蛇完全无视礼仪的散漫态度。


    可近来每堂课她都有提醒,这人却不知悔改,反而愈演愈烈。


    若是旁人,可直接教训。但这人来自源雾山脉,那个自诩神秘高贵的白蛇家族,并不能轻易得罪,也只能忍耐。


    慕千昙见状,开口道:“你为何不向我行礼?”


    伏璃道:“我们白蛇家人,不拜天,不拜地,不拜任何人。”


    “是吗。”慕千昙道:“那你出去。”


    显然没料到这种反应,伏璃愣了愣,才道:“什么?”


    慕千昙微微偏头:“让你出去。”


    屋内小小骚动起来。


    伏璃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居然因为不愿行礼就被老师直接赶出课堂,她从小到大都没受过这种委屈,于是暴怒起身,眼神凶戾,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慕千昙与她对视:“不拜任何人的白蛇家伏璃。”


    伏璃道:“那你怎么敢这么和我说话?”


    慕千昙缓缓走到她桌前,双手轻压桌面,直直盯入少女眼眸深处:“那又是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我说话。”


    伏璃动动喉咙,察觉到那双冰冷双眸中的强大压迫感,僵硬道:“你不怕惹怒我,我家人来找你报复吗?”


    慕千昙问:“你们会杀了我吗?”


    伏璃一怔,以为她怕了,笑道:“你现在和我道歉的话就不”


    “如果不能杀了我,”慕千昙平静道:“那我就杀了你,如何?”


    伏璃瞬间僵住,双拳握的咯哒作响,良久才从唇齿中挤出一句话:“我们家很有钱,也有很多资源,我”


    慕千昙打断她:“那就希望你家族永远强盛,否则有天跌落神坛,荣华富贵如过往云烟,方知从前的傲慢有所可笑。”


    屋中安静的如同所有人都不见了,这窒息气氛持续到那两位侍女想要拔武器,伏璃故作镇静道:“我们信念不同,跟着你这位女师,看来也学不到什么,还是不要浪费彼此时间了。”


    慕千昙直起身:“你有自知之明就好,出去。”


    伏璃脸色青白交接,随手推翻了桌子,狠狠剜她一眼,带着侍女风风火火离开学堂。


    慕千昙已走回讲台前,道:“坐下。”


    众人窸窸窣窣坐下。李碧鸢道:‘这小姑娘真够狂啊。’


    慕千昙道:‘有个*未来BOSS的疯子娘,她估计也不正常。’


    李碧鸢道:‘不过你就这样招惹她,不怕她报复你吗?’


    ‘怕什么?我分明是好心规劝她,收敛一些,否则之后家道中落时可怎么办,不要扭曲我的善意。’


    ‘’


    见所有人都安生坐好,慕千昙向门外道:“进来。”


    话音落下,有数十位小仙童从门口鱼贯而入。她们手中各提着两只铁笼,里面装着色彩缤纷的鹦鹉,皆尖喙微张,转着头颅四处查看着,似在寻找食物。


    “每人一只,”慕千昙言简意赅:“驯养三日,再进行下一课时。”


    铁笼被放上桌,秦河握着它拨了个方向,观察着那只神色异样的鹦鹉,疑惑道:“妖兽驯养的课程,不是她上啊。”


    裳熵拿到分配给自己的那只铁笼,对这陌生妖物新奇万分,举起来左看右看:“哇,鸟诶,干什么的?”


    小仙童又再次分发小块牛肉,猪肉,鸭肉以及小刀。秦河回道:“鹦鹉可学人语,若驯养得当,可以当做传话妖兽来使用。”


    闻言,裳熵对着笼子发神威:“我是裳熵我是裳熵,跟我学跟我学。”


    笼内鹦鹉没有丝毫反应,眼珠中心呈现出一种异质绿色,如同腐烂井口。秦河道:“要驯服才行。”


    裳熵问:“怎么驯服?”


    “一般来说,只要它愿意吃你喂的食物,便算驯服了。”秦河用筷子夹起一块牛肉,从笼子缝隙中插。进去,伸到鹦鹉嘴边,没得来任何回应。


    裳熵道:“也许它们不爱吃牛肉。”直接用手捏起三种肉,全部丢进笼子:“你喜欢吃哪个就直接挑吧。”


    然而,鹦鹉只是低头看了看,依然无动于衷,绿眼珠凝视着裳熵方才喂食的手。


    “怎么什么都不吃啊。”


    秦河翻出妖兽笔记,寻找到鹦鹉那页,仔细看过后道:“不对,它们什么肉都吃,不该这么挑食的。”


    拿起小刀把肉切的小块些,秦河道:“也许是因为太大了才不行。”


    可切小甚至搅拌之后,也没让饥饿的它尝一口。


    慕千昙站在讲台后,将下面所有情景尽收眼底,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在除了秦河之外的所有人都基本都放弃时,她才道:“现在我教你们如何喂养。”


    所有目光瞬间汇聚。


    慕千昙伸手打开铁笼,轻轻抚摸着鹦鹉的头部。对所有食物没有兴趣的鹦鹉仰起头,啄了啄女人的手。


    还以为会出现什么喂养灵兽的和谐画面,可温柔似水的动作就此停下。鹦鹉喉咙突然被掐住,尖喙两边的手指紧紧压着,使它控制不住张开嘴,露出鲜红细舌。


    慕千昙用另一只手拿起筷子,夹住牛肉,连带筷尖一起直接塞入鹦鹉喉管,无视它剧烈挣扎而顶到最深处。而后抽出筷子,捏住它嘴,确保它咽下去了,才将之重新放回铁笼锁好。


    鹦鹉失去神采般恹恹,方才的挣扎让它掉了不少羽毛,看起来很是可怜。慕千昙问:“学会了吗?”


    屋内雅雀无声。


    慕千昙慢条斯理擦拭着手指:“这批鹦鹉被饿了很久,再过几天不进食,就会死亡。是选择让它们饿死,还是用我教你们的方法喂食,看你们选择。但三日后,无论鹦鹉是死是活,都要再带到课上来。”


    说完这些,她环顾一圈,道:“下课。”


    带着裳熵回狭海时,这家伙还在强行喂食的冲击中,连续不断问道:“一定要这样吗?它得多痛苦啊?为什么很饿却不吃东西?它们经历过什么?”


    慕千昙一个字也没回,刚落地便立刻收起白瞳,大步走进苍青殿后关进殿门,连个清晰的背影都没留下。


    裳熵抱着铁笼站在原地,看了看远处平静海面,挠挠头,坐在地上,开始研究怎么让鹦鹉正常进食。


    大门在身后关闭,慕千昙长舒一口气,挺直的腰微微弯了些。


    在黑暗中站了会,她转身确认门被关死,从外面打不开后,便走到玉棺前,缓缓脱下上半身衣服,堆在臂弯与窄瘦腰际。


    洁白如玉的脊背上,横着道突兀浮肿,还有数道细碎小伤口,都是那日在鑫乐坊留下的。而除了这些,在她因为瘦弱而有些突出的脊线上,还有一串如同脊椎的蓝色条纹,终点汇聚在后颈,这正是白瞳藏身之处。


    昏暗之中,肌肤上的淡色荧光如同一株优雅植物,引人靠近,触碰后却见血封喉,危险而美丽。


    慕千昙仰头深深喘息着,忍耐后背伤痛。片刻后,她唤出白瞳,将伤药递给她:“帮帮我吧。”


    直接在伤口上用药,这种事她信不过任何人,与这具身体有血缘且无人智的白瞳,无疑是最好选择。


    白瞳用嘴叼住药瓶,扇扇翅膀表示明白了。昨天回来后便让她帮忙上过一次药,这会不用解释什么,她便会自己行动起来。


    抬手摸摸巨大鸟类的头部,慕千昙转身半趴在玉棺边,用手拨开及腰长发,额头枕在小臂上。她道:“看不见也没关系,慢慢来就好。”


    确认距离后,白瞳小心翼翼倾倒药瓶,循着近在咫尺之人的温度,让药粉均匀洒在那瘦削脊背上。


    这药不算非常好,但也是花重金买来的,效果还不错。伤口处无时无刻的热痛终于被化去一些。慕千昙闭上眼,浅浅呼吸,脊背起伏着。


    让白瞳来抹药是个非常漫长的过程,但足够安心,她也不着急,趴着休息了一会,昏昏沉沉又醒来间,感觉好受些了,便叫道:“白瞳”


    她迷蒙间又梦到了那个人,分离已经一种习惯,但她还是想说一些话,却不知道和白瞳讲这些合不合适。


    沉默许久,黑暗给了人莫名其妙的勇气,也会让人放松警惕。她擦擦额上的细汗,侧过脸,轻声道:“其实其实我也有妹妹。”


    不是同住在一个身体,而是与你完全不同的妹妹。


    那是一个纯正人类,在现实世界,刚过十岁,住在那个捉襟见肘的小家,总是吃不饱饭,没上过学,骂人很响亮,收破烂技术一绝的妹妹。


    “我”想说的话已到唇边,似乎要随着回忆喷薄而出,但慕千昙犹豫良久,还是咽了下去。


    她呢喃道:“可我现在只有你这个妹妹,我可以相信你吧。”


    原主是怎样和她相处的呢?是怎么看待这个从自己体内分离出来的,人不人妖不妖的残缺血亲呢?


    她自己也说过血亲不可信,可还是


    背上忽然传来尖锐刺痛,慕千昙闷哼一声,白瞳立刻紧张到翅膀狂扇,后退数步。原来是不小心让瓶口碰到了伤处。


    “没事。”慕千昙揉着肩颈,站起身:“过来。”


    白瞳慢慢走回来,愧疚地低下头。慕千昙将药瓶收起,摸摸她:“没事。”


    白瞳巨大的身躯化为一阵蓝色流光顺着她掌心流入后颈,慕千昙向后坐在玉棺上,空茫等待着。


    抢女主气运这事算是被她自己作失败了,李碧鸢那家伙一定会加强监视,让自己没有可乘之机。


    那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让她可以躲开死亡的办法。


    正思索间,大门被人敲响,外头传来裳熵闷闷的嗓音:“需要投喂。”


    慕千昙以为她还在纠结鹦鹉的事,便道:“不是已经教过了,不要烦我。”


    裳熵提高嗓音:“不是,是我,我饿了。”


    慕千昙不耐烦道:“山上那么多飞禽走兽,海里也有鱼,你自己不会抓着吃?”


    裳熵道:“我抓到了,两头猪,但是我不会杀生。”


    慕千昙微怔,在心中问道:‘她说的什么意思?’


    李碧鸢道:‘咱们的猫儿龙不喜欢做会扣功德的事,所以她从不杀生,这是书中的设定,而且被她坚持到了最后。’


    慕千昙有些难以相信:‘怎么可能?不杀生之人,手上没有一点血,在这种世界也能走上巅峰吗?’


    李碧鸢道:‘确实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啊对,除了被吃掉的你。’


    ‘’慕千昙道:‘有意思。’


    背后药粉差不多被吸收,她穿好衣服,去开了门。外头已经黑下来,月色皎洁,少女站在朦胧光晕中,仰头望着她。


    慕千昙垂眸道:“你不杀生,怎么做的猫官?”


    裳熵道:“我从来都是只管抓不管杀的,装进麻袋里,交给主人任由他们处理。”


    在刘家时似乎就是这样,不过那时候她也没完全注意。慕千昙沉默须臾,将长发拨到身后:“多此一举。”


    “先不说这些,我饿了,”裳熵让开身体,指了指后面:“我抓了两头猪,你帮我杀了,我来处理好不好?”


    慕千昙望向她所指之处,确有两头满身泥泞的野猪躺在地上,豆豆眼充满疑惑,想挣扎却被藤蔓紧紧缠住了四蹄,只能哼叫着。


    收回视线,落在少女两只大黑眼圈上。慕千昙知道这家伙饿起来是个什么恐怖模样,加上自己也的确腹中空空,便摸出了刀。


    难以置信,下午她还教课呢,晚上就在这里杀猪了。


    用灵力将猪打晕,而后用匕首划开喉咙,等它断气就好。虽然来这世界后没少见血,但杀猪总归不是愉快活,慕千昙见这头猪够肥,差不多够吃了,便准备收刀。


    见状,裳熵疑惑问道:“你不吃吗?”


    慕千昙:“”


    杀完两头猪,她倚靠着树干上擦手,看着少女麻利给猪放血,并处理猪皮毛内脏,忍不住道:“反正都会对它下刀,你直接自己杀了不就行,还找别人干什么。”


    裳熵疯狂摇头:“不一样的,你不懂。”


    “呵,”慕千昙移开视线,望着月色:“无法杀生,我这门课你就无法通过了。”


    匕首划错了位,裳熵愣愣道:“为什么?”


    慕千昙道:“我这门课要教的,就是杀生。”


    裳熵仰头,脸颊边染了血迹。她动了动唇,不可置信道:“不是驯养鹦鹉吗?”


    慕千昙冲她轻笑:“养出感情了再杀,不是会让你们印象更深刻吗?”


    这女人笑起来的次数很少很少,每回都这样轻轻的,似有似无,看着温柔,但往往意味着没什么好事发生。


    裳熵后背都凉了,下意识摇头:“我不要。”


    她依然笑,浅浅淡淡。裳熵不安道:“你骗我的吧。”


    扔掉擦手的手帕,慕千昙道:“嗯,骗你的。”


    裳熵却并没放松,而是低头继续砍肉,一声声钝响让两头猪分解。她沉默不语,压着火气,快速捡好柴火用石头生火,将猪肉串起来架上去烤,又拿过铁笼,用新鲜猪肉尝试喂给鹦鹉。


    夜间空气微凉,慕千昙也走到火堆边,侧身靠坐在一块大石上,静默无声的汲取着暖意。


    尝试了许多次都投喂失败,裳熵放下肉块,肩膀耸拉下来。片刻后,她闷闷道:“你怎么总是喜欢骗人。”


    慕千昙望着火堆,眸光淡漠:“有人诚实,就会有人欺骗,不是很正常吗。”


    裳熵戳着铁笼:“我现在搞不清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是假。”


    慕千昙道:“无法分辨的时候,就全当做是假话,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就好了。”


    “好麻烦啊,”裳熵抓抓头发:“就不能大家都说敞亮话吗?”


    慕千昙道:“那你先找到这世上第一个说谎之人吧,谎言不从根部截除的话,是不会停止生长的。”


    裳熵道:“那人肯定已经死了,上哪去找。”


    “是啊,他死了。”慕千昙幽幽道:“所以谎言永生。”


    猪肉表面开始变色,肌理中逐渐渗透出浓郁香气。裳熵道:“如果你让我杀了鹦鹉,我拒绝,这样算是对自己有利吗?”


    慕千昙道:“不算,因为我会揍你。”


    裳熵道:“可是这样我会开心。”


    慕千昙挑眉:“你的开心很廉价啊。”


    裳熵道:“廉价好啊,越是便宜的东西,越是大量,大家还都抢着要呢!”


    火舌扭曲着视野,慕千昙轻嗤一声。


    裳熵又补充下句:“不像你,就是看起来太贵重了,所以没人喜欢。”


    贵重看起来不像是用来形容人的词语,但她看到这女人的第一眼就觉得很贵,像是那种珍宝店里摆放的名贵瓷器,漂亮,孤高,但总感觉会轻易坏掉。所以不敢去触碰,怕自己赔不起。


    她掀开车帘,想要叫她吃饭,看到在梦中蹙眉的女人时,心里也是这种想法。


    脑海中总是挥之不去的那粒痣催促她过去,再次用手轻轻拨开女人脸边的碎发,露出眼尾那颗红痣。即使已经脱离了火场,在昏暗车厢中,却依然熠熠生辉着。


    师尊啊师尊,你原来也会那样护着我吗?就算前一刻还冷眼相向,却还是那样抱住我,原来你也会有这样的一面吗?


    裳熵腹内传来熟悉的饥饿,她本想亲亲那粒痣的,可最终觉得这样不对。她明明恨着女人想要打赢她,而打架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嘴。


    但她还是无法抑制那种冲动,也越来越饥肠辘辘,便拉起女人的手,舌尖舔过那处伤口,用鲜血来满足饥饿感,一遍一遍。


    虽然现在已经知道,她那时并非是想保护自己,可心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即使被打了好几顿,也不曾后悔。


    奇怪。


    刚才那句话说完,还以为又要挨揍,裳熵都捂住头准备好了,却迟迟没有动静。


    试探着睁开一只眼睛,沐浴着火色柔光的女人垂着眸子,似在思索着什么,没有反应。


    裳熵放心些,放下手,接着便被石子砸中脑袋。她捂头大叫:“你又暗算我!”


    “你说得不对。”慕千昙抿唇,曲指将另一块石子夹在指尖:“这世上既廉价也不讨人喜欢的东西,才是最多的。”


    裳熵揉揉头,摸到一块肿包,顿时什么痣什么贵重都烟消云散了。她噘起嘴,气地扭过身去,翻了翻猪肉,发现差不多可以吃了,便自顾自吃饭。


    慕千昙弹开石子,拿起一小块肉,撕着慢慢放入口中。就这么吃了会,裳熵已经干完了一头猪,她手里那块肉还没撕完。


    裳熵拍拍肚子,吃饱饭,所有不愉快也都抛之脑后了。她满意地撑着地面,问道:“你为什么老躲起来不让我看?”


    慕千昙道:“我躲什么了?”


    裳熵道:“今天下午,你在躲我吧,门砰一下就关上了。之前也是,一到晚上就关门。”


    慕千昙道:“那是我在睡觉。”


    裳熵道:“哦。”


    她盯着火光看了会,话题又随着活跃思维跳走了:“你要看看我的小木屋吗?”


    说着,她向后侧转,指着一棵粗壮大树上:“在那里。”


    慕千昙懒懒掀起眼皮,望过去,发现树干上只放着块大板子,上面摆着那张传家宝木桌,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别说遮风挡雨了,这和直接睡树上有什么区别。


    “”她道:“在树上搭个板子也能算木屋吗?”


    裳熵脑子里却有更完整的画面,她比划着:“目前还只是个板子,我会慢慢加东西,以后会变成屋子的。如果住的时间长了,最后就是家。”


    慕千昙将最后一口肉吃下,咽下才道:“并非居住时间长,就能成为家。”


    裳熵道:“我也听说要和家人住在一起,才能称为家,但我没有亲人,你有吗?”


    慕千昙垂下眼睫,火光在她眸中凝成耀眼的一点,却没有任何温度。半晌,她极轻声道:“不如没有。”


    她直起身,准备回殿内,裳熵伸手拽住她裙摆:“等等,我突然想到,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大家都叫你木师长,你姓木吗?”


    慕千昙道:“你认识字吗?”


    裳熵毛了:“瞧不起谁呢!我当然认识。”


    慕千昙哦了声,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下慕千昙三个字,随即丢开树枝,身披月色走回殿内。


    目送她背影消失,裳熵看着地上那三字,嘀咕道:“慕千昙,虽然是大骗子,但名字好听。”


    笼中鹦鹉忽然道:“慕千昙!大骗子!”


    “诶呦!”裳熵惊出身冷汗,手掌捂住铁笼上:“你怎么突然说话了,哎呀,不管了,别说了,吃你的肉吧。”


    一股脑往铁笼里塞了许多肉,心情也平复下来。


    重新看那名字,一笔一划,呈现在泥土上,却仿佛变成那个女人的脸,饭前那奇奇怪怪的思绪又再次冒出来。


    她长叹口气,摇摇脑袋,想学习该怎么写这三个字。便就着火光,一次次用指尖在掌心描摹着。


    直到烂熟于心。


    第20章 这具身体不太对


    “成功喂食后,下一步是,杀掉它们。”


    三日后,慕千昙再次站在讲台后,缓缓说出这句话。


    和预想中差不多,鹦鹉全部生还,即使对灌食方法不认同,但为了让它们存活下来,大家还是这么做了。而经过三日相处,甚至有部分鹦鹉已愿意开口说话,驯养工作比预想完成的还要好。


    堂内比前几日好热闹,都商量着在彻底养熟后,该给鹦鹉们起什么名字。在慕千昙说出那句话后,整间堂内陷入死寂,几乎所有人脸上都一片空白。


    裳熵可能已经猜到那晚说的话是实话了,倒是不太意外,但伸手抱住了铁笼,神色坚毅,显然不打算配合。


    秦河则是笑容陡然消失,逐渐转变为近乎压抑的愤怒,放在桌面上的手也紧握成拳。其他人则更多是茫然,以及无所适从。


    慕千昙望着他们,也不再多说什么,轻轻拍了拍手,门窗都砰然紧闭,屋内昏暗下来。意思很明显,不完成课业别想出去。


    哪有用这种威胁方式来上课的!


    学生们无人动作,刚开始那欢声笑语的气氛完全破灭,只留下窃窃私语与恐慌难过。慕千昙安静等待着,并不焦急。


    几天前,盘香饮告诉她的授课内容,便是教这些年轻孩子们学会杀生,以及断舍离。


    在场学生基本都出自名门,是家里或者宗门内捧着带着长大的,虽然早早接触修仙世界,但在对于生命的认知方面还停留在普通人阶段。面对那些会化形的妖,以及与常人极为相似的魔,根本就难以下手,所以教会杀生这一课就尤为重要。


    不过,虽重要,却没有谁愿意来讲解这门课。


    很容易理解,想也知道是有多吃力不讨好的,仅仅几天能教出什么?如果学生不愿意,难道要强行逼着来吗?万一没把握好尺度,把这帮未来宗门继承人惹生气了,那可能还会影响到自己,得不偿失。


    既然如此,名声本就臭到谷底,且完全不在乎这些虚名的瑶娥上仙,就是最合适的是授课老师了。


    等了没多久,屋中出现一道剑器出鞘声。慕千昙望去,正是三日前刚上课便被她赶出去的伏璃。估计是家里人对她说了什么,这家伙今天居然还来上课了,只不过脸色阴沉的吓人。


    拔出剑来的,正是她的其中一位侍女。两位都身材高大,穿着紧身劲装黑衣,衣服下隐约可见流畅的肌肉线条。也都戴着斗笠,黑纱遮住面容,看不太分明。虽然她们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生活琐碎,但现在看起来更像是贴身护卫。


    寒光森森窄而薄的长剑出鞘,侍女调转剑尖,插。入铁笼,以缓慢的速度滑进去,刺穿那只尚不晓得发生什么事情的鹦鹉,又从另一端笼中刺出,剑身已变为红色。


    鹦鹉没有任何挣扎,就算身体被刺穿,也还站在原地没动,足以见这把剑有所锋利。


    而在这过程中,伏璃阴冷的目光始终盯在慕千昙身上,仿佛那把长剑刺穿的不是鹦鹉,而是讲台上那人。


    就算知晓这小疯子心里想着什么,慕千昙面上也没什么情绪起伏,见侍女已在擦拭剑身,便朝众人道:“这位学生的示范,大家看到了吗?”


    回应者稀稀拉拉。伏璃没料到她会这么说,眉目再次沉下来,片刻后,她霍然起身,一掌拍下,连带着铁笼与鹦鹉都成一滩屑泥。


    慕千昙淡淡道:“给了个痛快,也不错。”


    伏璃转过头去,眼珠却定格不动,像是冷血动物的凝视。她正正衣袖,一句话都没说,带着侍女再次昂首走出门去。


    门重新关上后,慕千昙道:“其他人呢?”


    三日相处,足以培养出感情,尤其在使用暴力喂食法后产生的愧疚,阻止它饿死为其延续生命后的成就感,以及听见它开口说话时的惊喜,而作为拯救者后再成为杀害者,并非那么容易的事。


    在这么等下去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慕千昙为数不多的耐心也不会用在这方面,便道:“知道这些鹦鹉为什么难以进食吗?因为之前喂养它们的主人,喜欢用人肉作为饲料。妖兽都喜人类精血,吃过最好吃的,自然吃不下其他。”


    学生们一阵恶寒,怪不得这鹦鹉眼睛那么奇怪,一片腐烂绿色,原来是用非正常方式驯养出来的。


    而唯一没有色变的,正是裳熵。她听到人肉那两个字,下意识舔了舔唇,脑中瞬时回想起乡村小巷,她一口咬在那只手上时唇齿间肉与血的香气。


    目光生生被拉动到女人手上,伤处已经愈合了,连点血色都看不见。她口中却又翻起熟悉味道,被她咕噜一声咽下去,连带着隐秘渴望一起。天啊,那香甜鲜红的血。


    怪不得鹦鹉们不愿吃其他食物了,她承认,那个的确很美味。


    “所以,这批鹦鹉本来就是留不住的,”慕千昙察觉到视线,面色不善的回了裳熵一眼,轻抖袖子遮住手背,继续道:“不过,看你们这么艰难,我也给你们另外几条路。”


    有学生问道:“什么路?”


    慕千昙道:“除了亲自杀掉鹦鹉这第一种,第二种是,你们不杀自己的,可以去杀别人的,也算作通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共同上过一段时间的课程了,加上都是差不多同龄人,所以很快就混熟,关系还不错。现在却要杀掉对方的妖宠,这比杀自己的还要难。


    慕千昙继续道:“第三种,可以请其他同窗帮忙杀。”


    虽然对鹦鹉而言结局都是死,但亲自杀,杀别人的,请别人杀,意义都完全不同,仅看个人侧重与选择。


    “第四种,也是最后一种,”慕千昙缓缓道:“付出相应的代价,来换取它性命。但你们同时要保证这只鹦鹉剩余寿命里,绝对不会因为渴望人肉而伤人,否则自己承受后果。”


    这个听起来还能接受,有人问道:“什么代价呢?”


    慕千昙道:“例如,一根手指,或者一只眼睛。”


    问话之人立刻没声了。本以为是钱财或者宝物,在座之人就没有缺这东西的,但答案却是肉身的一部分,只是为鹦鹉来伤害自己,那就完全不值得了。


    更何况,谁能知道这些吃人肉长大的妖兽,不会有天再次产生渴望呢?


    屋中再次窸窸窣窣起来,拖是拖不了的,经过漫长挣扎,大部分都选择了请别人来帮忙杀。而他们选择的对象,也都集中在角落一位少年身上。


    这位少年也独占三排席位,坐在学堂最末,无人问津。若说伏璃是觉得其他人都不配,是主动把自己隔离开。他则是被迫,因为几乎没人愿意主动靠近他。


    李碧鸢及时出来:‘这位是太行封氏的世家弟子,叫姜泯。他们家族谱有点混乱,我就不和你解释了。只简单总结下,他们家族之人因为早年干过的许多缺德事,导致后代个个都诅咒缠身,他也不例外,并且过不了几年就会自尽。’


    第一个将鹦鹉铁笼放在他桌上的人,也没管他同不同意,请求两句后,便逃也似的出了学堂。其他人有样学样,也将铁笼放在他面前,放不下就堆在脚边,似乎认定这家伙不会拒绝。


    没一会,堂内只剩下秦河与裳熵两人还在座位上。而姜泯已经被铁笼围绕。


    他一身黑衣,肤色苍白,脸色阴郁,眼中血丝密布,看起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对于大家请他帮忙的举动,没拒绝,也没接受,从头到尾都反应平平。


    那些鹦鹉口中还叫着主人的名姓,想是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慕千昙问道:“你愿意代劳吗?”


    姜泯这才僵硬的转动脖颈,站起身来,脸上一点人色都没有,嗓音也虚柔:“我想选第四种,付出代价,来换取它们的命。”


    慕千昙道:“你要付出什么?”


    姜泯道:“我自己。”


    “”果然是时时刻刻想着自尽的少年。


    李碧鸢补充道:‘顺带给你科普,男主江缘祈也来自太行封氏,不过是跟着姐姐江舟摇随母姓,和她们关系也很亲密。但他娘亲逃出封家时并没有带走男主,所以他才会偷偷离家去找姐姐和母亲,这也是男女主相遇契机。’


    ‘啊,顺带一提,男主身上也有诅咒,内容是:亲友所爱,注定分离。’


    视线瞥向裳熵,慕千昙心道:‘所爱也注定分离?结局男女主没在一起吗?’


    ‘当然在一起了,诅咒只是恋爱路上的绊脚石,爱情不就是在携手克服困难中产生的吗。’李碧鸢笑道:‘再说了,咱们的小女主是很执着的,如果认定喜欢,就会追到天涯海角,再多困难也绝不放弃,区区诅咒可拦不住她。’


    也许是因为她年纪还小,慕千昙无法从这张稚气未脱的面容上,看出她之后为感情要死要活的模样。便道:‘行吧。’


    不可能现在真让他死,慕千昙向那少年道:“不用,你也可以请求我帮忙。”


    姜泯似有些遗憾,道:“请您帮我。”


    慕千昙道:“你走吧。”


    姜泯向她行了一礼,从鹦鹉笼堆中走出来,离开学堂。


    现在,堂内只剩下两人了。


    裳熵抱紧铁笼,坚定道:“我哪个都不选,我也不会让争春死掉的,除非你今天打死我,不然我绝不妥协。”


    争春是她给这只鹦鹉起的名字,那一身斑斓羽毛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春日,百花齐放时,故得此名。


    慕千昙从讲台走下来:“行,那你最好别动。”


    她还未走到桌前,忽听利剑出鞘之声,步伐立刻停住。低下头去,正有一把剑尖抵在她胸前,略微颤抖。


    顺着霜雪般的剑身望去,看到悦歌两枚刻字,这是秦河的佩剑。


    视线从剑上挪到少女脸上,上面写满了不忿,肤色也中毒般红起来。这般距离下,慕千昙才看清,原来她右耳下坠着两枚小巧银铃,只有大动作时才会叮叮作响。


    裳熵窜起身,似想拉开那把剑,又不知该不该动手,犹豫道:“秦河”


    秦河咬住下唇,持剑的手颤抖不已,似是终于忍不住般,质问道:“这样耍弄别人,你觉得很有趣吗?”


    慕千昙道:“我在上课,何谈有趣。”


    秦河道:“你明明可以不用这种方法的!没人会这样!”


    慕千昙道:“每个人的授课方式都不同。”


    “是不同,但你格外过分!”秦河怒吼道:“你的课还没上完吧,后面还要杀什么?你又为何要挑拨离间?是不是最后要我们自相残杀,你才满意?”


    慕千昙道:“并非。”


    “你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秦河脸色越来越红,手也抖的越发厉害:“你很享受这种事吗?看别人想解决你又做不到的郁结样子,你很开心吗?”


    眼看着剑尖几次都擦着女人前胸而过。裳熵放下铁笼,想去拉她:“秦河,你先冷静些吧。”


    掌心能感受到她小臂紧绷,知道她隐忍,不能直接用力将她拉开。裳熵有些茫然,下意识看向慕千昙。这女人被剑指着依然冷冷淡淡,开口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秦河瞬间红了眼眶:“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果然不仅仅是鹦鹉这事,而是长时间的情绪积累在此刻爆发。


    这孩子心里对她怨气太大了,再加上前段时间被救,让她更痛苦纠结,无所适从,只是借这个机会发泄。


    也好,总比憋在心里强。


    慕千昙无视剑尖向她走去:“我不清楚。”


    秦河也下意识后退:“你别过来!”


    慕千昙站定:“你想杀了我吗?”


    秦河眼眶更红了些,水光泛滥,嗓音沙哑:“我是想杀你,但在这之前,我必须要问清楚,我姐姐到底是不是你害死的!”


    这是原著并未提到的剧情,慕千昙诚实道:“我不知道。”


    这答案比敷衍还要过分,当事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秦河怔愣片刻,越发愤怒,嘶吼道:“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慕千昙静静站在原地,没有说话。


    “杀生杀生,这堂课由你来教太合适了,你手上有多少条人命啊,你自己还记得吗?没有心的恶魔,我姐姐,我姐姐”眼泪终于还是留下来,秦河哽咽道:“我姐姐对你那么好,喂你吃饭,给你梳洗,带你出去猎妖,连我都羡慕。结果呢?你是怎么报答她的?”


    她眸红如血,咬牙切齿:“我亲姐姐!她死无全尸啊!你为什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里!在这装模作样去授课!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去耍弄他人,你就一点愧疚之心都没有吗?你不会做噩梦吗?!”


    听着一声声凄厉质问,剧烈疼痛从胸腔传递到浑身,慕千昙脊背麻木,眼前一黑,差点没忍住直接弯下腰去。


    死死咬牙忍过这阵剧痛,她在心中急促问道:‘你干什么?’


    李碧鸢疑惑:‘啊?问我?我啥也没做啊,又不是我拿剑指着你。’


    ‘我的心脏’背上出了层细汗,慕千昙维持着表面稳定:‘你对我心脏动手了?’


    ‘我没有啊。’李碧鸢高声道:‘别冤枉我!*昙姐,我现在只是个看戏的。’


    方才心脏上那只黑手似乎的确没有动作,但疼痛也不似作假。慕千昙蹙眉,灵力流动间,却没能查出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每次都是这样,每次我询问你的时候,你都不回答,”秦河抽噎道:“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啊”


    裳熵道:“秦河!”


    看到她滚滚而下的泪水,胸中再次传来剧痛。这次慕千昙分清楚了,痛苦是由于短时间内汇聚极端情绪引起的,是愧疚,煎熬,自毁,挣扎,而这些并不来自于她!


    ‘不太对,’她忍耐着,脸色惨白,呼吸几乎停滞:‘李碧鸢,这具身体不太对’


    ‘你怎么了?心脏疼吗?怎么回事?’李碧鸢手忙脚乱起来,忽然想到什么,闭上嘴。


    是因为秦河在质问,慕千昙才会有这种濒死的心痛感,但这家伙才不会替陌生人愧疚,真正会痛苦的人只有一个。


    李碧鸢意识到一种令人惊悚的可能。


    ‘我的老天爷啊,’她颤巍巍道:‘原主的魂魄不会没死透,还有一部分在你身上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快捷键) <<上一章 投推荐票 回目录 标记书签 下一章>> (快捷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