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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作者:湮秋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31章 你要对我负起责任啊


    妙村夫已被吓到鸦雀无声,只双手合十顶在额头求饶。慕千昙没理会他,也没瞧翻天镜尸体一眼,径直走到裳熵身边,弯腰拎着少女衣领,将她连带着铁笼一起拽起来。


    脚下刚碰着地面,又脱力软倒。裳熵抱紧铁笼,迷迷瞪瞪抬头望去。看清是谁,嘿嘿笑道:“师尊。”


    “嗯。”慕千昙收起孤鸿,察觉到脚边石子微震,似有所感,又拽起裳熵衣领后退两步。


    脖间勒的紧,裳熵咳嗽两声,叫道:“我喘不过气啦”


    刚被拖着离开原地,一道黑影从崖下冲上,携起腥风,又重重砸下,泥水如雨倾洒。裳熵被吓了一跳,向后靠上慕千昙腿部:“什么啊。”


    视线定格,原来是只庞大强壮的黑色青蛙。他大嘴紧抿,两条鲜血淋漓的腿夹在唇中,旁边还有只角度奇异的手,正是方才掉下去的刀两段。


    黑色青蛙嘴唇蠕动着,仰头张口,两块尸体皆倒入口腔深处,被他咽下。


    慕千昙轻抬膝盖将人顶开:“起来。”


    裳熵撑着铁笼站起,浑身已湿透,打在脸上的雨丝渐渐变小。曙光驱散黑云,播撒日光,森林之中流动半夜的妖海已停下,所有青蛙都怒视着飞龙崖上。


    见此情景,妙村夫晕了过去。


    日头渐浓,寨兵们已脱离束缚,他们被迫围观了整场争斗,没受到任何伤害,但也没了反抗意志,选择投降。


    山崖下,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们聚在林子前,为打下山贼的几人喝彩叫好。寨兵们一个个下山,自愿被捆起来后由官兵押送入牢,听候审判。


    李城也在队伍中,沉默不语。村民中有人道:“这不是隔壁村的城大哥吗?他居然也在。”


    “是个好人,但走上绝路了啊也不知那山匪给他许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肯定是救命药呗。郎中都说了,他女儿那病是治不好的,叫他放弃吧,那么多年了,他哪里能放啊。”


    裳熵听见几人交谈,眨眨眼,看向被带走的李城。


    妙村夫交代了连带着宝库在内的财务存放点,官兵们忙活好半天,从三人屋中搜刮出两大箱金银,用长绳垂落到山下,接管后运到村里。


    这笔钱会被用来修理村中所有被损坏的建筑和工具,再屯下储粮以过今年冬日。


    被抓到寨里的人也被释放,村民们迎来久别的亲人,皆是泪眼汪汪。


    几名官兵将翠花也抬了下来,大青蛙抱着自己的舌头和后腿,半死不活躺着。不知道村子差点遭难的村民们哦呦感慨几声,想凑近去看,又害怕,只在远处打量着,说这山上有青蛙村,还以为是传说,居然是真的。


    铁笼被打开,青蛙公主跳入谭雀怀中,柔软长舌扫过她下巴。


    谭雀咯咯直笑,又赶紧抱着公主赶到翠花身边,铃铛细致观察着伤口情况,而后伸出右前爪抓了抓。


    谭雀头发都快竖起来,狂喜着用脸蛋蹭向铃铛光滑的皮肤,呜呜道:“太好了,还可以治!”


    裳熵也跟着松了口气:“能治就好,看来妖怪还是比我厉害啊,如果断腿的是我,可没办法好起来。”


    翻天镜的尸体从金银道放下,用白布盖了摊上草堆,官兵与村民们围着他略发愁。


    就算不信神,凡人多少对大仙多少都带点敬仰,害人山匪哪配入土为安,但万一不给仙人妥善处理后事,被他化成鬼盯上了可怎么办。


    压岁钱跳上少年肩膀,江缘祈道了声借过,挤到尸体边,一手掀开白布,另一手探进去摸索着。不多时,拿出一面将碎不碎的八卦镜。


    他扔下白布,道:“先是人,再是仙,怎么处理人,就怎么处理仙就好。”


    村民们应和道:“好嘞。”


    见这边不需要自己,江缘祈抛着八卦镜向裳熵走去,笑道:“这个东西,你想不想要?”


    裳熵摇头:“不要,这是别人的。”


    江缘祈道:“他不是已经死了?”


    裳熵道:“那也不是我的。”


    江缘祈道:“仙人之间向来是谁有本事谁拿宝物,虽然这镜子也不算多好,但好歹还能用几次,真不要?”


    裳熵道:“不要。”


    “好吧。”江缘祈将镜子翻过来,背面用红绸坐底,点了七枚金色小点,连起来正是天上的北斗七星。他道:“不要就不要了,这玩意本身也就是个仿品。”


    裳熵来了点兴趣:“仿品?”


    拿起镜子对天,江缘祈观察着镜面边缘处的细小裂纹:“是啊,仿造的,真品足有一丈高呢,原名就叫翻天镜。鎏金璀璨,上品法器,绝不可能落在这种江湖大仙手里。不过他许是也听说过北斗七星宫的故事,才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搭上一点边吧。”


    某个名字引起裳熵注意,她重复着:“北斗七星宫?那是什么?”


    江缘祈笑眯眯道:“三言两语可说不清楚,还是闲暇时间请你的好师尊给你讲讲吧。”


    裳熵转身问道:“师尊,那个北”


    慕千昙:“不知道。”


    “哦。”


    指尖轻抚压岁钱下巴,江缘祈将小镜子收进怀中,道:“我记性一向还不错,貌似那日在林中是头次相见,仙子却能认出我是谁,还知晓我那失踪好些年的亲人下落。我还以为仙子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


    说来说去还是想打听那点事,慕千昙烦不胜烦,扫了他一眼:“我不会和你透露任何内容,你也别在这给我拐弯抹角的说话,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江缘祈唇角极小幅度的抽了下,顿了顿才道:“仙子说的是啊”笑意未变,眸中却是不见多少温度。


    慕千昙又道:“不要一厢情愿,你怎么知道你想找的那些家人也想见你呢?”


    这话可直戳心田,江缘祈没有再说什么,沉默半晌后,拱手道:“多谢仙子教导。”


    这时,谭蓉安顿好所有人质,也走过来。困扰村子的最大威胁被除,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畅快和感激,大掌抓着三枚钱袋和生玉米:“各位仙人好汉拔除飞龙寨辛苦了,这是给你们的酬劳。”


    她准备了三枚沉甸甸的钱袋,给裳熵与江缘祈一人一个,还有一个掂在掌中,迟迟没有给出去。


    原因无他,只是那位站在后方的仙子看起来实在淡漠,满脸写着生人勿近,气质疏离又冷质苍白,况且还有冰冻玉米汤的前因,有些难以靠近。


    踌躇之后,谭蓉还是将之交给裳熵:“这是给那位仙子的。”


    钱袋奉上后,又将玉米也送给他们。并说到这是本地习俗,村里感谢人时都会送上两条饱满大个的生玉米,寓意着美好富足,金黄满谷。


    裳熵抱了四条玉米在怀里,硌到胸前伤口,让她倒抽凉气。害怕被谭蓉发觉,她又忍住了,抿唇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听到耳朵里去了。


    他们交谈期间,山上青蛙们开始往家走去,动静不小,引得村民观望,连连赞叹,纷说之后要多上山看看,拜拜能破山匪的青蛙神,以祈求好运。


    习惯以山中灵物为神,百姓们向来如此。谭蓉道:“青蛙是很温顺的动物,也知恩图报,你们今日帮了他们,之后无论去哪里,都会有青蛙帮助你们的。”


    裳熵道:“哇,好神奇啊!那我以后要在家里养只青蛙,就不用老坐仙鹤才能过狭海了。”


    她半转过小脸,瞟向慕千昙,扬着个下巴,还瞥起嘴,仿佛在控告。


    狭海将苍青殿包在最中心,和真正的大海相比小太多太多了,但靠坐船或游出去也差不多能累个半死,所以目前只能通过白瞳进出。


    裳熵这脑残龙闲不住,觉得山上太安静寂寞,总想出去找其他人玩,主要是秦河。但慕千昙不喜走动,所以每回都拒绝,大概是让她心里产生不满了,记挂着呢。


    接收到控诉,慕千昙平淡回应:“你好脏。”


    昨晚上,她在牢里泥地里水坑里滚了不少圈,那件乞丐衣越发贴合乞丐身份,甚至有不少地方已经板结。头发也乱糟糟糊成一团海草,小脸上盖了层泥,只有那双眼睛还算晶亮。


    整体模样让慕千昙想起了小时候吃过的一款面包,洒满了可可粉的巧克力面包,叫脏脏包,现在是脏脏龙。


    裳熵皱巴起小脸,但不用低头看也知道自己现在确实挺脏的,只得垂头丧气。谭蓉见状,热情道:“我马上叫人去准备热水,仙子去洗洗澡,吃顿饭休息下吧。”


    本想直接回去,但看她这副模样,慕千昙不是很想让她上白鹤身,便轻点头,同意了。


    谭蓉引他们来到处宽敞庭院,差人去烧热水,并拿最新鲜的食材来做顿大餐。慕千昙道:“不用这么麻烦,两道小菜加碗米饭即可,我们吃完就走。”


    来乡里吃饭哪有随便吃吃的道理,谭蓉刚想热情劝劝,一瞧见那张比观音像还有仙气却过于冷淡的脸,又什么都说不出了,只用力点头应和着:“好,就按仙人说的办。”


    进入屋中,坐在桌边歇息。


    没过多久,便又两名壮汉抬热水而来,在屏风后灌注了满满一桶。递上皂角,干净毛巾,又端上两盘小菜,一碗米饭,这才关门离去。


    裳熵的肚子已经咕噜噜响到打雷了,想吃完饭再去洗澡,被慕千昙优雅踹下桌:“先去洗,你在这影响我胃口。”


    “哎呦!”摔的屁股疼,裳熵叫道:“我也饿啊!都好久没吃饭了,足足有一天!”


    慕千昙居高临下瞥她,脚尖将她的椅子勾进桌下,断绝她念头:“先去洗澡。”


    裳熵坐在地上,翻眼瞅她,发觉无法引起女人的良心,便哼了声,揉着肚子拐去屏风后。


    水声哗哗,热气氤氲,还有条龙噗通跳入浴桶,水花溢出,滴滴答答染湿地面。


    慕千昙:“”洗个澡也这么闹腾。


    从被掳走那会到现在,确实没吃什么,她也有点饿了。垂眸看桌上,一时有些无言。


    村里人未免太朴实了,说是两盘菜,但用两盆来形容更为贴切,各种肉类晶莹剔透堆出小山尖,看着就让人饱了。


    米饭倒是只有两小碗,大概是想让她们多吃些肉菜。


    拿起筷子,挖了几粒米入口,再去夹菜。慕千昙吃的很慢,淡粉色唇上不沾油腥,脸颊只鼓起薄薄弧度,微耸动着,细细嚼完了才去夹下一口。


    她没穿越之前就有严重的胃病,来到此后发觉原主也是个病秧子,这些小习惯也就保留了下来。且依她经验来看,饿了一天才去吃,如果不放慢速度进食,很容易就会胃痛,吃慢点没有坏处。


    米饭刚下去小半碗,有人来敲门:“俺来啦!俺可以进来嘛!”


    光是询问,没等里面人回答,谭雀便推开门,刚想大叫裳熵,突然和桌前正在用饭的仙子对上眼,话音又咽回去。


    慕千昙夹了棵青菜入碗,转回视线:“不敲门吗?”


    “对不起!”


    经历过山上的事,谭雀对这位仙子满满崇拜,立刻道歉,深深鞠躬,倒退着出去,将门关上,又小心翼翼敲门:“俺也可以进去吗?俺想找裳熵。”


    慕千昙道:“嗯。”


    谭雀嘎刚开门进来,屏风后传来一声响亮喊声:“谁找我!”


    裳熵哗啦出水,从桶里翻出来,脚丫子踩地板啪嗒啪嗒,赤。条条跑来接人,见到是谁,笑道:“你送青蛙回去了吗?”


    谭雀怀里还抱着铃铛公主,摆手道:“其他蛙回去了,铃铛有东西要送给你,让俺来找你哩!”


    说完话,她上上下下将少女打量,又道:“你伤好重喔,你也不喜欢穿衣服吗?”


    慕千昙咬着青菜,心道:这两句话有什么联系吗?


    她抬眸,见裳熵虽没穿衣服,但面色平静,毫无羞涩之意,正大大方方展示身体。那上面青青紫紫,伤**叠,手臂上那道剑痕甚至还在连珠串般冒血。


    窄腰长腿,骨肉匀停,一水与年龄不符的该有都有很有的好皮肉,此刻愣是找不到一片无伤的肌肤。


    从甘泉山到飞龙寨,新旧伤不断,没在意间,居然这么严重。


    裳熵揉着一大把海藻般长而卷的头发,安慰她道:“没事,我很快就好了。衣服是刚刚洗上,湿了,还不能穿。”


    谭雀道:“你只有一件衣服吗?”


    裳熵道:“我只想穿那件。”


    谭雀道:“俺待会再给你拿件过来,你先凑合披着,等你的衣服干掉再换就好了。”


    裳熵道:“好喔,谢谢你!”


    “对了,”谭雀举起怀中铃铛:“她想送你东西。”


    铃铛是只漂亮的粉色青蛙,腹部奶白,皮肤光滑如镜,睫毛根根分明且纤长,还有两坨圆圆腮红。


    “好!”裳熵甩干手上的水滴,捧起双手等待礼物。


    铃铛鼓起两腮叫了几声,张开嘴,舌头卷着一条绿茎从红色口腔伸出。茎有手掌长宽,只有两片叶子。一上一下,叶片根出隐隐有蓝光流动,汇入叶脉,明暗交替,瞧着并非凡品。


    “每片叶子都可以吃,能治病救伤,还能强身健体,是铃铛的宝物喔,现在送给你。”谭雀嘿嘿笑起,因为缺了颗门牙显得格外憨厚。


    裳熵接过绿茎,开心道:“谢谢你们!我收下了。”


    谭雀道:“俺给你拿衣服去,等会啊。”


    她抱着铃铛跑出屋子,经过慕千昙面前时,小心放慢脚步,贴着墙面过去了,接着消失飞快,影都不见。


    裳熵端详绿茎,喜滋滋来到桌前想吃饭。慕千昙道:“让别人看到像什么样子,回去等着。”


    将绿茎轻放到桌面,拉出桌下板凳,裳熵坐上去,晃晃脑袋:“看到就看到呗,她是朋友,有什么不能看的。”


    慕千昙面露不赞同之色:“底都没摸清,刚认识一天就成朋友了。”


    裳熵道:“她人很好,当然要结交喽。大家一起玩,多开心。”


    闻言,慕千昙没再说什么,夹了几粒米抵在舌尖。


    原书中,女主有一个很重要的性格特征,那就是自来熟。


    也许是在村里养成的社牛本领,裳熵和谁都能说两句,聊得来,扯家长里短,侃八卦旧闻,健谈又热情。


    在成长路线上,几乎每站她都能交到新朋友,而这些早早就被她无意识培养下来的关系,后面会渐渐成长起来,成为她后期能一呼百应的力量源泉之一,推她走向这世界巅峰。


    慕千昙缓缓嚼着米粒,甜味在齿间研磨,短暂尝到后又淡去。


    她忍不住心想:有什么好说的呢,人家是主角啊,随便捡个灵药都是天材地宝,随便交个朋友日后都是顶顶有名的大人物,被创世者亲自保驾护航的人哪需炮灰角色来对她指点迷津,说来都可笑。


    那点饿感瞬间消失无踪,慕千昙道:“滚去屏风后待着,影响我胃口。”


    裳熵肚子里又在打雷,她才不听:“我穿衣服影响你胃口,不穿也影响,你这胃口也太差了。平时总是不好好吃饭,现在才会这样的,你应该像我一样,一天三顿,顿顿不能少,要”


    慕千昙抬脚踹她凳子:“听不懂人话了?”


    差点被这一脚踹翻过去,裳熵扒住桌沿,大叫:“我不干!你太霸道了!我就要这样吃饭!我又没有逼你脱,干嘛管我!”


    慕千昙道:“师尊的话也敢不听了?要不要我教教你规矩?”


    裳熵拼死抵抗:“都说了没有师尊是这样的,我就没见过!我们村里之前的木匠师傅会给学徒做玩具,秦河师尊还会给她做饭吃呢,只有你!对我那么凶!还总打我!坏人!”


    慕千昙冷道:“那你去找她做师尊啊。”


    屋内一时寂静下来,裳熵双手搓着桌面,磨磨唧唧坐直了,半晌才道:“我要吃饭。”


    正在这时,谭雀拿着新衣服过来,习惯性想推门,突然想起屋里是谁,立刻改推为敲。


    慕千昙未作声,裳熵飞速过去拿了衣服,又送别谭雀,才坐回来将衣服马马虎虎穿上,嘟囔道:“穿了穿了。”


    一顿饭安安静静的吃到最后,裳熵把剩下米饭倒进盘中,吃光了所有饭菜,擦干净嘴巴后坐在凳子上瘫会。


    然而没消停半刻,突然又抓起绿茎往外走:“我马上回来!”


    慕千昙没开口叫住她,一眨眼人已连影子都没了。她揉揉眉心,无语至极。


    下次剧情是宗门内考试,大约还两个月左右。在这场考试中,裳熵会学习使用灵力,并和其他宗门弟子比赛且最终获胜,算是成长比较大的章节,但并非像双手以及五感这种不可替代,也就不是那么着急。


    所以这段时间,她应该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不用再陪这脑残龙东跑西跑。


    轻轻松了口气,慕千昙起身,准备把那条蠢龙抓回来带走,却突然想起那封还没送出去的信。


    既然接下来并不着急做事,不如回去之前,再去一趟蕖雁山。


    上次着急走主线才没有仔细去寻,这次多花点时间,也许就能找到那位隐居女仙,把掌门委托的信件送出去了。


    打定主意,慕千昙往门外走去,轻提裙摆跨过门槛,一只脚还在门内,白旋风从远处吹来,砸进她怀中:“哎呀!”


    裳熵揉着额头,抬头看人:“你出来啦。”


    慕千昙差点让她撞得一口气上不来,咬牙道:“着急忙慌的,想干什么?”


    裳熵道:“我办完事了,回来找你。”


    慕千昙毫不客气得推开她,低头整理衣领:“你还能办什么事。”


    “我把一片叶子送给那个大叔了,那个叫叫李城的大叔。”裳熵举起绿茎,上面果然只剩下一片叶子。


    “”实在没想到有这种惊变,慕千昙气笑了:“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随意送人?”


    裳熵道:“就是铃铛送我的药呗,这不是还有一片吗?我觉得够用了。而且那些村民都说了,他女儿重病,治不好了,她比我更需要那片叶子”


    女人面色越来越差,裳熵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不理解女人为什么生气,她绞尽脑汁联想着,终于懂了:“难道这个就是能开双手气穴的东西?”


    越想越觉得对,裳熵笑道:“那没关系呀,还有一片呢,只开单手也行!”


    慕千昙深吸口气,嗓音如冰,一字一句道:“如果只能开单手,另一个你就自己想办法。你给我记住,我不会再陪你去找,全开完之前你不要回狭海。”


    辛辛苦苦大老远过来给她走主线,忍着无聊还要淋雨,亲眼盯着,结果居然还能叉出其他内容,匪夷所思。


    面上笑容消失,裳熵皱起八字眉:“为什么这样啊,我只是想救一个人而已,我也不知道这个就是双手的,你又没说。”


    而且说白了,这是她朋友送她的礼物,要怎么使用,不是看她自己吗?


    慕千昙道:“他女儿有病关你什么事?天下那么多绝症之人,你怎么不全部治一遍?你有那个能耐吗?”


    原文根本没有这个李城什么事,他那所谓的女儿也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确认一下,东西说给就给,就该被骗的底裤都没有才知道错。


    这下又偏离主线,都不知道只剩一片叶子效果还够不够。慕千昙气不打一处来,揉揉太阳穴,偏过头去:“*算了,你记得我刚刚讲了什么。”


    裳熵低下头,又抬起,手中揉着绿茎:“但这不是恰好遇到了吗?天下虽有很多病人,但我现在还不”


    慕千昙道:“闭嘴。”


    裳熵:“可是你也没告诉我这就是”


    “让你闭嘴没听到吗?”慕千昙维持着冷静,低声说完,不再给她时间反应,甩开裙摆向屋外走去。


    裳熵无所适从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又怕她走太远自己跟不上,赶紧进屋拿回衣服:“你等等我啊。”


    慌慌张张把四串玉米挂在颈间,抓起钱袋,裳熵往外跑:“师尊!师尊!”


    谭蓉见他们要走,出来想留他们再住两天,顺便看看山中风景,统统被那仙人拒绝了。她最后只好道:“您对我们有恩,如果后面有能用到的地方,我们玉米村的人必定会全力相助。”


    慕千昙并不觉得这帮村民能为自己做什么,随口应付了。


    江缘祈要先行离开,和谭蓉礼貌道别后,他转向裳熵:“之后我们还会再见喔。”


    裳熵道:“好。”


    “对了。”她忽然睁大眼,把自己那袋钱拿出来,倒出几枚金粒,递给他:“还给你。”


    没想到她真会还钱,江缘祈推回去,笑道:“不用了,就当送给你。”


    裳熵问道:“为什么送给我?”


    江缘祈拨开长发,笑颜如花:“因为我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大帅哥啊,记住我是哥哥不是姐姐喔。”


    慕千昙嫌恶蹙眉。男人果然不能太自信,自信过头就变的虚伪油腻烦人且自以为是,长着张天仙般的脸也是白瞎。


    虽然女主也烦人,但这两人相比较之下,居然是她诡异的更可爱一些。


    她心里不爽,要平等的扫射所有人,直接道:“给你你就收着,别假惺惺的在那作妖。”


    “”江缘祈收了神通,乖巧接过钱:“好的。”


    将钱放回去,他道:“各位以后再会吧,就此别过了。”


    压岁钱压下斗笠,冲众人喵喵叫,似在说再见,而后蹭到主人脚边,甩着尾巴。


    这边刚走出两步,江缘祈忽然又转头,挥手:“差点忘记,你也再见喔,李碧鸢。”


    李碧鸢道:‘卧槽’


    慕千昙道:“我看到你那张脸就烦,你赶快走别回头。”


    李碧鸢道:‘卧槽卧槽。’


    江缘祈大概从没听过这种话,脸上表情卡了又卡,挥动的手慢慢收回去,和压岁钱一起灰溜溜跑了。


    裳熵攥着玉米,偷瞄女人一眼,被发现后赶快收回,道:“谭雀,我这就走了,之后有机会还会来找你玩的!”


    谭雀道:“好啊,咱们可以一起玩裸。奔爬山。”


    裳熵道:“好!”


    慕千昙无语,这他大爷的有什么好玩。


    辞别几人,她找了片空地唤出白瞳,也没说去哪里,兀自坐在鹤颈后方调养身体,一句不吭。


    裳熵想找她说话,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摘下那片叶子,放在口中嚼了嚼,吞下。


    身体并没有什么反应,吃饱之后困意倒是汹涌而至,她窝下去睡着了。


    四日过去,蕖雁山将要抵达。


    慕千昙回眸,看向一觉睡了好几天,到现在还不醒的少女。


    就算睡眠质量很好,这未免也睡太死了,连中途吃饭时的饭香都不能把她勾醒,要不是还能感受到她吐息,会以为她已经死过去了。


    若不是到了目的地,慕千昙这会还不是很想理她。不过几天内李碧鸢一直在劝她想开点,不要生气,还给她读了点很没品的笑话,成功让她的仇恨转移到李碧鸢身上,倒是没那么想杀掉这脑残龙了。


    白瞳降落在蕖雁山脚下,慕千昙将之收回。没有任何反应的裳熵立刻坠落在地,正面摔击,居然还是没醒。


    “不会真死了吧?”慕千昙琢磨着,走进少女,用脚尖将人翻过来。


    少女身体是软的,脸颊微红,胸膛也有明显起伏,还活着。


    那怎么不醒?


    仔细观察她状态,额上薄汗,耳后到脖颈间都是粉色,呼吸也湿热。慕千昙意识到什么,弯腰用手背试探她额头温度,果然,一片滚烫。


    是发烧了。


    原书中没有这个桥段,是因为缺失一片叶子导致的吗?


    慕千昙捏住她手腕,注入灵力,沿着她两条手臂走了圈,发现有双臂气穴皆隐隐松动。也就是说,她还是得到了双臂,没吃的那片叶子,本来应该是治疗她身上伤处的。


    发现这点,慕千昙心情多少通畅一些,不需要再去找灵宝了做补充了,剧情并没有大变动。


    虽然气这脑残龙自作主张,不过任由她烧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本来就傻,万一更傻,实在难办。


    慕千昙将她扶起来一些,掌心贴在背后,给她注入最精纯的灵力,压制着火气。


    垂眸间,瞧见少女墨发中的小脸。这家伙不说话不闹腾的时候就是个精细雕刻的BJD娃娃,怎么一动起来就变成缺心眼两脚兽呢?


    灵力如流水般涌出,涌入,冲刷着骨缝间的热度。裳熵悠悠醒来,脸颊还红润着,皮肤细薄,仿佛一戳就破。


    慕千昙松开她:“起来。”


    “哦。”裳熵站起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咱们要回宗门了吗?”


    慕千昙道:“等我送完东西就回,跟上我。”


    灵力虽好用,但往往只有自己炼化,且用在自己身上的,才有效用。所以此刻虽然可以暂时压制她的烧,但也压不了太久,很快会卷土重来。


    慕千昙打算送完信就回去,把她丢进医馆,省得烦人。


    裳熵迷迷糊糊的伸手:“你拉我走。”


    慕千昙道:“不拉。”


    “不,你要拉我!”


    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裳熵发现她居然真的不拉,只能自己跟上,撇嘴道:“居然不拉我。”


    慕千昙莫名其妙:“我之前也没拉过啊,你委屈什么?有病。”


    裳熵道:“你还不借我仙鹤。”


    慕千昙道:“那是我的妖宠,借不借随我心意。”


    裳熵道:“你还打晕我。”


    慕千昙轻轻挑眉:“你不是自己晕的吗?”


    裳熵气急败坏:“我又不傻!我怎么可能自己晕!我脖子很疼的,我只是没拆穿你罢了!”


    慕千昙侧首瞥她,见她眼光迷离,就知道根本不清醒,便也没说什么,只是道:“我还以为你一点都不会说谎呢。”


    裳熵道:“我跟你学的。”


    慕千昙道:“好的不学。”


    裳熵道:“没有好的。”


    “”慕千昙放慢脚步:“你又想挨揍是吧。”


    仗着脑袋成浆糊,裳熵吃了熊心豹子胆,用头顶她腰:“来啊来啊,咱们打架!仙人都是用武力说话的!你绝对不是我对手!”


    慕千昙没设防,被她顶得向前动了两步,又站稳了。


    恰好前方有棵树,她便撑住树干,反手用掌心接住少女脑袋,缓劲将她推开,转身垂眸道:“发什么疯。”


    裳熵揉揉脸,想把让自己头晕混乱的东西从体内揉出去,可最终也只是把头发弄乱了。她松开手,满脸红印,撅起嘴,似有天大委屈。


    “师尊。”她嘀咕。


    慕千昙道:“干什么。”


    裳熵向她走了一步:“师尊。”


    慕千昙后靠上树干,叹了口气:“说。”


    裳熵道:“我做错什么了?我只是想帮他而已。”


    原来脑子没转过来,以为还在那天。慕千昙嗤笑道:“你真心帮别人,他们心里不一定感激你。”


    “我不需要感激,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你为什么那样骂我?”裳熵本就不擅长藏心里话,不管好坏,有什么就要说什么,现下更是滔滔不绝。


    她一句句控诉:“我知道我救不了很多人,你说我自不量力什么的,不止一个人也这么说过我,我知道我好像是有点天真吧,但这是缺点吗?你们说世上坏人多,让我多长点心眼,可为什么大家不叫坏人都改正,却来嘲笑我天真?”


    “而且,人家村民都说了他孩子生病,村民总不会说谎吧,他们干嘛帮土匪说话,你讲是不是还有你想想看,他就在我眼前,能救他亲人的药就在我手里,我当然要救下她。如果我以前有这种叶子就好了,我也可以”


    这些话说的颠三倒四,乱七八糟,毫无逻辑。但到此处,她突然颤抖起来,仿佛哽咽般。


    慕千昙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依稀记得原书中描写女主是不会落泪的,便低头望去。


    少女身上穿着谭雀送来的白袍,更显肤白灵澈,连脖颈间挂上的四串玉米都没能减其颜色,但眼中并无泪水,干净见底。


    体内太热,裳熵下意识扯开衣领,向着冷气而去,想抱住身前人:“反正,我还是不觉得我做错了,如果他有两个女儿,那我两片叶子都会给他。”


    她几乎热成一团火,碰下都要将人点着了。慕千昙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点着额头将人推开些:“那你滚吧,我没有你这种徒弟。”


    裳熵过不去,只好站住脚,抬手抓住女人袖子,贴在脸颊边降温:“我不干。”


    慕千昙道:“或者你去找江舟摇当师尊算了,她很温柔,一定愿意收你。”


    裳熵道:“不许说这种话!”


    慕千昙道:“我说了你能又把我怎么样?”


    裳熵揉揉眼,轻轻道:“明明是你要收我做徒弟的,你要对我负起责任,不要老说这种话。”


    第32章 什么都能做


    听到这话,慕千昙觉得好笑,问道:“负什么责?我有说过要给你什么吗?”


    师尊想要收心仪徒弟时,往往都会画点大饼,允诺些宝物,或答应助弟子成就威名。不然名师众多,人家为什么要跟你?


    可慕千昙当初说收徒,只说收,也没讲过收了之后如何。与裳熵平日交流,说走主线,也没说为何要走,更没有详细解释过这样做目的是什么,裳熵根本就什么不懂。


    既如此,说起负责,就根本没什么责任需要去负了。


    回想一下,好像的确是这样。裳熵有点不开心,歪头思索,竭力维持清醒,搜刮浆糊脑袋里为数不多的逻辑。


    “但学堂里的教书先生也是师傅,都和你差不多的,可先生会教做人,还会说,我这是为你们往后的人生负责,难道不是这样吗?”


    慕千昙道:“你不需要学做人,你又不是人。”


    裳熵道:“你骂得太难听了。”


    太过匪夷所思的实话,随意说出来就不会有人相信。慕千昙冷笑一声,推开她:“你要实在不乐意,就当我这是火坑吧。吃个教训,下次别那么容易被骗了。”


    她想抽身,袖子却还在少女手中攥着,抽也抽不出来,遂放弃。她离开树干前,继续沿着小路往上走,寻找隐居女仙的踪迹。


    不舍那点凉意,裳熵拽住她袖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口中没停,始终嘟嘟囔囔着说些什么,但渐渐听不清了。


    山中雾气越发浓重,分明是白日,阳光并不稀薄,雾气却如白粥般粘稠难散,笼罩了包括甘泉山在内的整个蕖雁山脉。


    这绝非自然现象,许是那位女仙设下的某种阵法,用来隐匿行踪。


    慕千昙站定,观察远方雾气流动。


    没想到前方人突然停下,裳熵撞上她脊背,嘴里刚想说话,被女人提起玉米塞住:“别吭声。”


    流动在森林中的白雾,比起上次来明显规律且充盈许多。慕千昙不禁猜想着,也许上回那位女仙并不在山上,所以雾气很淡,而此刻大概是回来了,才会加大阵法吗?


    能被掌门记挂着,还已步入隐居阶段,这位女仙至少也是和盘香饮同一时代的人。实力差距太大,慕千昙并不觉得靠自己能破掉这迷阵,还是诚实面对比较好。


    她从怀中摸出那份信,抬眸朝大山问道:“请问仙子在吗?”


    雾气悠悠,周遭林静山空,并无回应。


    慕千昙继续等待着。


    没过多久,一位农夫穿透雾气走来。他穿长裤长褂,肩头扛着锄头,戴斗笠,脚登草鞋,口中哼小曲。虽是一副农夫装扮,但一点都不像下地干活的,倒是像踏青旅游,闲适放松,优哉游哉。


    嘴里被塞上玉米,浓郁的甜浆香气盈满口腔。裳熵迷迷糊糊间咬合齿关,利齿刺破表皮,甜汁溅上唇舌,瞬间激活沉睡大脑。


    她被转移注意,手捧玉米嘎吱嘎吱生啃起来。等她吃完一根,农夫也恰好走到面前。


    “你们过来做什么?”农夫问。


    慕千昙认出这张脸,上次过来时候也看到了,还向他问了路。总不可能时间错开的两次都巧合遇见他,恐怕是阵法的其中一部分。


    “我来自天虞门,帮掌门给女仙送信。”


    农夫道:“是香饮啊。”


    此人竟然如此自然的直呼盘香饮名姓,看来是掌门的前辈啊。慕千昙自知不可招惹,语气不经意间更恭敬了些:“是她。”


    农夫大笑起来,转身道:“跟我来吧。”


    随农夫一同走入雾中,看不清前路,但从脚下踩着的大地可感觉到,前后左右都是坦途。农夫带路的身姿摇晃,步伐不快,速度却不容小觑。他哼着那梦一般悠远朦胧的曲子,前行方向时时变化,还能依稀看到雾中的山石在咔咔转动,仿佛启开一处封裹多时的宝箱……


    走了大概裳熵吃完两根玉米的功夫,脚步开始向上,接着又向下,前方浓雾渐渐稀薄,万顷阳光洒下,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片山清水秀的谷地,漫山遍野繁花盛放,飞鸟流泉,茂林修竹。尽头之处,几间小木屋错落有致,藏于致绿中,恬淡静雅。


    未曾想到山中浓雾里还别有洞天,且是这般心旷神怡之景。慕千昙心神微怔,适应了浓白色雾气的眼睛突然看到那大片大片饱和度过高的彩色花朵,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


    等她缓过来时,再去看那农夫,已凭空消失不见了。


    这倒是不奇怪。虽说扛着锄头,但那农夫并没有把裤脚挽起来,草鞋上甚至没沾泥水,肯定不像干活的,只能是虚捏出来的幻象,相当于看门狗或猫眼的功能。


    不借用工具,隔着那么老远的距离还能凭空塑人相,且能言能语能唱,难辨真假,可见主人实力雄厚。好在一开始就决定不乱闯。


    裳熵吃掉整整三颗玉米棒,舔了舔唇,将最后一个放进女人手中:“这个留给你。”


    掌中有沉甸甸的触感,慕千昙低头,看见那根饱满金黄的玉米。再看少女,嘴巴边缘一圈还没来得及擦去的汁水,正被她用舌头卷走。


    生玉米也能吃这么香,连玉米梗都不放过,虽然对她胃口见识过许多次,还是免不得震惊。


    慕千昙把玉米扔回去:“你自己吃吧。”


    她握住信件,往谷里走。先进入一片枣树林,树上翠绿中缀着一串串芳香红润的果,比葡萄看起来还喜人。裳熵刚吃完玉米,闻到气味,肚子又在震天动地的咕咕叫。她想去摘,但却被女人冷冷呵道:“跟上。”


    她抓住自己的手,委委屈屈跟上,可脑袋突然被砸了一下,一粒红色滚到泥里。


    她把那粒红枣捡起来,抬头看见绿荫之间站着几只大眼睛的长毛松鼠。她们正抓下来一把把红枣,全部丢给她。


    裳熵一一接了,藏在袖子里,嘿嘿笑着小声道:“谢谢你们!”


    走出枣林,最后一颗枣树比其他都要粗壮高达,树干上爬满了绿油油的藤蔓。它们生着肥大的叶子,以树干为底,扭扭曲曲长成四个大字:雾里看花。


    看来是这片谷地的名字。


    慕千昙没有停留,继续向前,靴子上不可避免的沾了泥,鼻尖嗅到多重花卉交杂的气味,浓郁到挤压肺叶。这香气的来源几乎铺满了谷地,大片花丛挤挤挨挨,争奇斗艳,随风起舞,像是图画方格般被划分到多处。蝴蝶与蜜蜂如一阵风,从花海上面席卷而过。


    在小村子里长大的裳熵,对赏花的概念还停留在野外花丛,哪里见过此般壮观波澜的景色,由内而外发出连声称赞。她脑袋不清醒,也给不出冷静的夸赞,只是胡言乱语道:“春天被留在这里了。”


    何止春日,四季都在此驻足。


    慕千昙骨子里也是喜欢自然的,但对于大片大片的花丛没太有好感,总觉得太过艳丽,有点太张扬的意思。她还是更喜欢清幽些的环境,所以她没看太久,便极目放远视线,搜刮花丛与小木屋前。


    终于,看到了花丛中一道纯白色身影。


    女仙也感知到她过来,放下花朵,负手轻飘飘的往外走,仿佛一只流连花丛中的轻灵蝴蝶,承着阳光靠近。


    她比想象中年轻一些,穿着身毫无杂色的素白长裙,眸子两点黑漆,墨发如烟滚滚,素雅端仪,不比一张白纸更多颜色,却有万种丽质盈身,让人挪不开视线。


    不知名姓,慕千昙谨慎道:“见过仙子。”


    女仙轻缓点头,携一身花香停在她面前。几乎融于白袍的纤纤素手接过信封,看了看,而后拆开来,展开信件,细细阅读。


    “”慕千昙只好等她看完。


    就算是不怎么讲礼貌的她,也会在邀请来客休憩后再做自己的事,可没想到这女仙直接在她面前看起信来,竟然有一种奇异的天真感。


    女仙就站在原地,逐字逐句极其认真地读着信件。慕千昙等待,无意间瞥见女仙袖口染上彩色花汁,仿佛万千花束在她袖口又开了一遍。而她身后,还追随着翩翩蜂蝶。


    看完信件,女仙将信纸按照原来折痕叠回去,小心放进信封,轻笑道:“路途遥远,辛苦了。”


    她嗓音沉稳安宁,端正温和,让人听着筋骨舒透。慕千昙也放松一些:“掌门所托,应该的。”


    女仙侧过身:“过来吧。”


    花丛尽头有处缓坡,坡上有间小亭子。该是手工搭建,并不高,细节处有些毛毛糙糙,但总体还算玲珑秀气。坐起其中,可以看到整片花海,视野极佳。


    亭中桌上摆着套茶具,青叶在盏中漂浮,女仙为她们倒了两杯茶,邀请她们品品,而后独坐对面,抿着茶水。


    慕千昙端起茶盏,清新香气缭绕鼻尖,轻抿一口,茶中居然有股奶香味,违和搭配却并不奇怪,反而可口怡人,非常不错。


    她正想赞叹一句,发现女仙视线停在桌面,似没有想要交谈的迹象。


    还以为是有事要说才来这里,或者寒暄几句,但难道真就是纯品茶吗?


    一直没等到她说话,尝完茶水,慕千昙将茶盏放回去。女仙依然在品,甚至对茶的口感和满意程度从脸上细微表情就能看出来,时而微微蹙眉,时而轻勾唇角,认真而又严格。


    好像还真是纯品。


    脸颊又热起来,裳熵坐在地上,摊开腿。


    长到这年纪后便不怎么生病了,她对身体这陌生反应烦躁不堪,便拽出红绸,将一大把长卷发扎起来,手摸索到桌上找到茶盏,一饮而尽。


    “烫!”


    她仰头叫了一嗓子,接着拎起茶壶又倒满杯,再次一饮而尽。


    “烫!”


    慕千昙:“”


    就这么气氛奇怪的坐了会,她觉得差不多该告辞了,还没斟酌好词语开口,女仙忽然起身:“时间到,该赏花了。”


    慕千昙心中微奇,赏花这种事情不是兴致来了才赏吗?怎么还规定时间?况且这还是她自己的花园,更是不受限制,想何时赏就何时赏才对。


    女仙可能没想那么多,说赏就赏。负手站在亭内,遥望片片瑰丽花丛。每隔一段时间便转个方向,似乎想每朵花都雨露均沾。


    慕千昙:“嗯”


    女子一般都心善,连白衣袖口染上花汁都毫不在意之人,应当是爱花爱到痴迷的,这样也就不奇怪了。


    谁知,转着转着,女仙居然转了一圈过来。面对小桌茶具,背对花海。


    这还赏个什么劲?


    偏偏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慕千昙忍不住问起,女仙回道:“其实我本意是让花来赏我,这样她们会长得更好。”


    “原来如此,受教了。”


    嘴上承认,慕千昙心里开问:‘这到底是哪路神仙?神经病之仙?’


    李碧鸢神神叨叨:‘不清楚,不过我发现一件事。’


    慕千昙道:‘什么?’


    ‘泡面用微波炉叮一下会更好吃,一分钟左右就够了,再加条玉米脆骨肠,完美。’


    都是一帮不能理解的奇葩,慕千昙无语。


    等裳熵喝完一整壶茶,脸已经红成猴屁股时,天边黑沉下来。慕千昙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便想赶紧告辞,可刚准备开口,女仙又发威了:“到晚饭时间了,我去做,你来饭厅等待吧。”


    她说话并不似商量,而是命令,但语气柔缓,听着并不难受,还有些难以拒绝。


    “好。”


    慕千昙忍而又忍,还是应下来了。


    李碧鸢趁机道:‘有好多次了,我发现你这人,特别欺软怕硬。’


    慕千昙道:‘是吗。’


    李碧鸢道:“如果做这些事的是猫儿龙,你肯定已经打翻她了。”


    以李碧鸢目前对她的了解,很容易推想到,她对这种奇奇怪怪之人,要么敬而远之,要么暴揍一顿,再不济也得骂几句,发泄不满。现在却一个字也没反驳,大概就是考虑到这女仙和盘香饮有关系,认为可能招惹不起,才这般顺从吧。


    慕千昙拖起裳熵,跟随女仙来到饭厅:“那确实。”


    李碧鸢道:‘所以,你不打算改改你的性格吗?平等看不起所有人还能说有个性,但只欺负比你弱小的,这叫做恶劣吧。’


    慕千昙松开人,拉开椅子,稳稳坐下:“那就不要比我弱。”


    裳熵左右看看,屋内陈设非常简单,和盘香饮那居室如出一辙,除了些最基本的家居和零星装饰,没有其他东西,算得上空旷。


    她站了会,走到慕千昙身边坐下,把最后一根玉米放在桌上,趴下睡觉。


    李碧鸢好奇道:‘啧,我真不理解你这种人,到底为啥这么讨厌女主,只是嫉妒吗?’


    ‘你很在意我讨不讨厌她吗?’指尖轻敲桌面,慕千昙问道:‘还是说,其实你很喜欢她?’


    ‘啊这,每个角色我都喜欢啊,女主男主女配都是。’李碧鸢吸了口面条:‘我觉得大家都和睦相处多完美,作为看官也很开心啊。’


    ‘我为什么要让你开心?我偏要随心所欲呢。’慕千昙微微侧身,抓起裳熵的头发,将人脑袋提起来一些,又拿起玉米抵在她唇边:“张嘴。”


    “嗯?”裳熵睡眼惺忪,半张脸上都是红印。听见指令,下意识张开嘴,结果玉米结结实实塞进来,给她呛醒了:“咳咳咳,干嘛啊。”


    慕千昙神色淡淡:‘喂你吃东西。’


    “咳咳咳咳”裳熵咳了半天才缓过劲来,眼眶微红,用袖子揉揉脸,接过玉米开啃,嘀咕道:“你怎么连喂人都不会,哪有这样的。”


    ‘你真的是,’李碧鸢拍案而起,又坐下,痛心疾首:‘就欺负她现在傻乎乎的好骗,但她总有长大那天,真不怕她以后可劲报复你吗?’


    ‘反正做什么都要被报复,那就是什么都能做了,’慕千昙收回手,指背撑着额角,抵在桌上,另一手把玩醋壶:“别以为你站在上帝视角就真是上帝,什么都要管管了,我怎么做事全凭我心情,别来指手画脚。”


    裳熵安静吃完最后一根玉米,坐着发了会呆,又想睡觉。这时,女仙端着盆过来。


    看到她怀中是什么,慕千昙慢慢放下醋壶。


    女仙面色静雅安详,不往下看,还以为她捧着花,可实际上却是一盆沉甸甸犹如小山般的大锅炖。


    居然比来时那帮村民给的还要扎实。


    放下盆,女仙又去拿了三双碗筷,分给她们。看这意思,应当是直接从盆里夹到碗里吃,并没有面条或米饭等主食。


    慕千昙端着碗,向盆中看了眼,依稀辨认出茄子,青椒,香菇,芹菜,黄瓜等等,黄瓜?


    各种食材非常匪夷所思的混在一起,且还没过油,全是水煮的,斋饭也不过如此!安慰自己这是汤吧,可又一丁点菜汁都没有,让人看着看着居然感受到无措。


    然而最神奇的还在后面。她端着碗纠结时,看见一只肥硕的大老虎用鼻子顶开门扇,慢悠悠走进来,趴在女仙脚边甩尾巴等食。


    是老虎啊。一只巴掌快有人脸大的胖老虎,它嘴里叼着饭盆,把盆放到女仙脚边。


    就算去动物园,都没这么近距离看过传闻中的大青虫,光是看那大块大块的肌肉和庞大身躯就让人很不安心。慕千昙保持警惕,就见女仙掰开一个青翠欲滴的绿苹果,夹了一筷子,一起丢进饭盆里。


    巨兽埋头进碗中,大口吃起来。


    老虎喜欢吃苹果,还喜欢吃大锅炖!


    不可捉摸,神乎其神,玄而又玄,始料未及。


    女仙看慕千昙脸色奇怪,以为她不好意思吃,便道:“吃吧,别客气。”


    裳熵举手道:“谢谢你的饭!”抄起筷子,开吃起来。


    女仙道:“多吃些。”


    慕千昙端了会碗,眼见两人都开动,说明饭应该还能吃,便夹起颗青椒尝了尝。


    挺好,还是菜的味道。


    三人就这么吃起饭来。


    女仙大概是隐居久了,不爱和人说话,且做什么事都过于认真,品茶便只品茶,赏花便只赏花,吃饭便只吃饭,不会同时做其他事情。慕千昙是本身就不怎么喜欢交流。裳熵这脑残龙应该是太饿了,加上发烧不舒服,也不吭声。结果一顿饭吃的格外安静,安静到甚至有几分诡异。


    某双筷子不停叉入盆中,菜量很快消减,直到见底。裳熵吃饱了,放下碗,拍拍肚子,终于恢复些精神,开始找事:“仙子,只有你自己住在这里吗?”


    面对她海量胃口,女仙并没有表现出诧异,仿佛早有预料似的:“是。”


    裳熵道:“我师尊也自己住,好大一片海。”


    女仙道:“狭海。”


    裳熵道:“是啊,那里可无聊了,我师尊都不搭理我,我只能和争春自言自语,给她取百八十个新名字,就是我家鹦鹉话说,你自己住不会无聊吗?”


    女仙摇摇头:“山野之趣便在于静,怎么会无聊。”


    裳熵问:“确实不错,那你在这都干嘛啊?”


    女仙道:“浇花,观景,巡山,吃饭,睡觉。”


    “是今天吗?”裳熵问道:“那明天呢?”


    女仙道:“浇花,观景,巡山,吃饭,睡觉。”


    慕千昙放下碗筷,轻捻去唇上湿迹。裳熵嘟囔:“每天都这样啊。”


    “嗯。”


    见她们都吃好了,女仙起身收拾桌子,裳熵要帮忙,被按下了。她道:“来者是客,你们休息吧。晚上还住之前那间屋,身体不舒服可以去屋后泡冷泉,有事再找我。”


    慕千昙起身的动作微滞。


    她说之前那间屋,说明原主曾经也来过吗?


    无法从女仙那张端方面容上品味出更多信息,不过幸好今日过来没表现出初次见面的感觉,否则应当会被人怀疑吧?


    从饭厅中走出,慕千昙迎着月色看向零星几栋木屋,不用问也知道该住哪里。除了厨房这种功能性房子以及主屋,适合居住的只剩下一间。


    夜色渐浓,繁星点点,花香比白日更加清冽。慕千昙走过花丛,站在屋门前,打开来看,和饭厅一样素寡,床只有一张。


    没关系,晚上把裳熵扔外面就行了,一张床也够睡。


    第33章 你拖越久,只会越疼的。


    绕去房屋后方,丛丛芦苇围起一方三丈方圆的冷泉。拳头大的卵石围在池边,泉水清澈见底,冷气飘飘,在水面凝成一小片白雾,静静涌动着。


    池边有座石碑,刻着四个字:水中望月。


    听闻天虞门内也有冷泉,可以舒缓身体疲劳,治疗伤处,妙用极多,但距离比较远,还是别人家的。慕千昙原主那些个人际关系就处理的不怎么好,加上她本人也不喜与人交往,所以尽管伤时不少,也从未去试过。


    此刻眼下就有一处,且周围并没有其他人,不体验一下实在可惜了。


    慕千昙走近冷泉,摘下武器,脱去外衣,想下去试试。


    衣物堆落在臂弯时,她想起来后面跟着一位,侧首望去,裳熵坐在草丛中,歪脑袋看她,乱糟糟的长卷发间一张小脸红彤彤的,眼神显然迷离了。


    分明刚刚吃饭时还好,现在状态又变差了,这次高烧来势汹汹啊。


    “”就着手臂勾住外衣的姿势,慕千昙走到少女面前,弯腰抓住她后衣领,将人拖到冷泉边。


    她半蹲下。身,提起少女耳朵道:“你在这等着,一会等我泡完了,再下水,懂不懂?”


    裳熵眨巴着眼,没能理解。


    衣摆已浸入冷泉中,沁凉池水被吸入衣织,又触碰到膝盖。她被凉意刺激到低下头,看着于眼前逐渐放大的波纹池水,像是着迷般,往下一头扎进去。身子翻覆,瞬间沉底。


    大朵水花荡漾开,几滴泉水溅在慕千昙脸侧。她眯了眯眼,面无表情的站了会,指尖勾去脸上水滴。


    水面逐渐沉静下去,过了会,又开始咕噜噜冒泡。


    裳熵扑腾着手脚,找准方向后哗啦一声破水而出,滴答滴答的爬回岸边,却没有上来,而是伸直双臂趴倒在池边,脸埋下去,就这么泡起冷泉。


    慕千昙用脚尖推起她脸颊,微微倾身看了眼,见玉白肤色已然全被鲜红占领,若不压一压热度,恐怕真要出什么事,便放弃把她抓出来的想法。


    等她泡完再去泡,也不是不行,反正泉水本是净物,脏脏龙也早已洗干净,让她先泡会也不会怎样。慕千昙大人不*记小人过,愿意退一步,刚想转身去屋中坐回,又听到落水声。


    回眸一看,原来是裳熵没扒住卵石池边,又滑下去了。


    水里再次咕噜噜冒泡,这次她却没及时出来。这是泡冷泉都能把自己泡死吗?


    “”慕千昙抬头望天,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就摊到这种命,像个保姆般还得为一个脑残主角操心。


    对天叹气后,她脱去外衣,叠放在池边,只着中衣,缓缓走去水中。


    本该是冻入骨髓的凉,可冷意在接触皮肤的那一瞬间便柔和许多,甚至化为千丝万缕极细的灵气沿肌肤纹理滑动,温养着疲惫身躯。


    果真是好东西啊。


    池边向下有两道阶梯,慕千昙坐在上方,池水恰好到胃部。她向后靠在池边,伸手从水里把人抓起:“坐好。”


    手背不经意间触碰到少女胸前,即使在冷泉中,依然滚烫如火,像烤炉。慕千昙忍着烫,扶她坐稳了,才收回手,泡入泉水中降温。


    栽水里咕噜这两下,让裳熵多少恢复些神志。她坐上阶梯,卷发不断向下滴水,目光懵懵的,缓慢转动视线,仿佛不能确认这是哪里。


    “嗯?”正有些慌张,她想起来辨认,视线挪到最左边,看到那冷面女人就坐在不远处,便放了心,头一歪又睡着了。


    芦苇摇动着,风中送来花香,幽冷轻浅。慕千昙阖上双眸,放松着身体,星辉柔月倾洒于泉水上,波光明灭。


    她生来便是硬脾气,长发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柔软质地,稍微碰到硬处就要打几道弯。此刻倾泻下来,尾端在水面上散开,被风拂动,怜揉着池中月色。


    大脑清闲下来,泡着汤也无事可做,慕千昙不由得回想起进入谷中遇到的这位奇怪女仙。


    她应当有着深不可测的修为灵力,表面却丝毫看不出来。她可能有着和盘香饮差不多的生活阅历,可行为模式却实在不像一个有健全思维的成年人,更像是没什么坏心眼的孩童。


    琢磨着琢磨着,慕千昙朝后靠一些,想换个姿势,不小心碰到放在岸边的武器,发出细碎咯哒声。


    她侧身想将孤鸿放远些,视线落在那把锈剑上,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就确定了原主也来过,那么也许她知道呢?


    握住锈剑,转回身靠上石壁,慕千昙问道:“你醒着吗?”


    从甘泉山现在已过去不少天,瑶娥大概是攒起波灵力,但并不多,锈迹仅淡去一些,内部荧光微弱。


    “醒了。”


    慕千昙问道:“你之前有来过这里吗?”


    瑶娥道:“来过。”


    果然如此。慕千昙又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瑶娥道:“不知。”


    指腹揉动着剑锋,慕千昙沉吟道:“我第一次过来时,她似乎出去了。可她不是隐居吗?你知道她有可能去哪里吗?”


    瑶娥道:“不知。”


    想想也猜到了,沉默须臾,慕千昙还要再问,可锈迹再次爬满剑身,光芒散去,再次陷入了沉睡。


    休息了这么多天,居然只说了三句话又不行了,果然是非常不稳定的残魂,不知何时就要彻底散了。


    将锈剑放回去,慕千昙决定暂且不问这事,反正也不是很重要。若还有下次要送,就送完了事,这女仙看起来也并不会来试探她身份真假,那就无所谓了。


    冷泉的确有放松身体的功效,泡了大约一炷香,多日疲惫一扫而空,但几处伤都细细麻麻痒起来。


    脚踝处好的差不多了,没什么感觉,比较糟心的痛处依然来自锁骨那道牙印。


    勉力垂眸,也只能看到胸前蔓延开的红痕,看不到具体伤成何样。不过不看也清楚,牙印这玩意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加上咬下这伤时那脑残龙的确疯了,这会便被比之前伤手时难捱许多。


    如果有其他方法能治,慕千昙早就治了,她可是一点苦都不想吃的人,但这事混就混在真的只有让裳熵舔过才会恢复,这让人如何接受?


    她轻轻吐出口气,被锁骨上疼痛惹得性起,没忍住一脚踹过去:“作孽。”


    原本靠坐石阶,深入梦乡的裳熵再次滑入水中,吐出几串泡泡,突然醒了过来,从水里冒头:“嗯?”


    “怎么了?”裳熵擦去脸上水珠,看向女人:“你叫我吗?”


    长睫投下阴影,女人唇色依旧薄粉,显得那张面容比玉石还凝凉。裳熵动动喉咙,蒙了层雾气般混沌的大脑清醒过来,目光下移,注意到那条平直锁骨上渗出的血色。


    裳熵惊道:“啊,你又在流血了。”


    她划水过来,刚靠近没几步,膝盖便被人踢了下,差点又站立不稳栽进水里。


    “让我帮帮你。”稳住身形,裳熵站定在原地,两颗大眼睛漆黑纯净:“你拖越久,只会越疼的。”


    慕千昙咬牙道:“我怎么就没你这种本领呢?恶心人一次不够还要恶心第二次。”


    裳熵道:“不要这么说嘛,我不是故意的,已经知道错了。”


    慕千昙道:“你最好知道,绝对没有下次,否则你那张嘴别要了,我用线给你缝上,这辈子就这么活吧。”


    想象那恐怖画面,裳熵打了个冷战,双手捂嘴:“不敢了。”


    骂是骂完了,心跳却越发强烈,愤怒和反感交织在一处鼓动着胸腔,几乎让慕千昙头晕。


    她给自己缓着气,冷静下来。这处伤口肯定是躲不开,也是眼下必须要解决的事情,便只能给自己洗脑。


    没什么的,不过是被一个比她小十来岁的小辈舔一下不能这么想,更难接受了。


    换种思路,一切都是为了治伤,只是药引会奇怪一点罢了,她听说过会把蝙蝠入药的,口水总比这种奇怪东西要好接受的多吧?


    不断寻找着新理由,不断说服自己,不断辱骂他人,慕千昙洗脑自己已完全接受,可心里还是有点过不去,忍无可忍道:“你咬你自己一下。”


    裳熵哦了声,咬住自己手臂。


    “见血。”


    “好。”裳熵含糊应了声,牙齿毫不留情地咬合,似乎听见噗嗤一声,鲜血呼啦啦迸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池水。


    看见伤害之人受到同样的伤害,多少是舒服点,慕千昙冷哼道:“过来,快点。”


    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裳熵用手捏了捏伤口,轻舔几下,用掌心捂住,这才走过去。


    头发往下滴啪嗒啪嗒滴水,黏在颈间。衣袍吸饱水,也紧贴身上,格外沉重。裳熵不太喜欢这种感觉,把头发再扎起来,又衣服扒下来摊在岸上,整理好。


    慕千昙握住岸边卵石:“你又干什么?”


    裳熵道:“不舒服,脱掉。”放好衣袍,她又推开水面走过来。


    涟漪一波波荡开,掠过慕千昙的身体,她坐直了些,克制着想要将人踹飞的冲动,紧抿薄唇。


    终于走到面前,裳熵扬起白里透红的脸蛋:“你不要动喔。”


    慕千昙脸色青黑:“别废话,快点。”


    “哦哦,好的。”裳熵赶紧将最后几步走完,可太过紧张总是容易出问题,不知在池底踩中了什么,她脚下一滑,直接向前倒去。


    慕千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便被她坚硬脑壳砸中,偏偏正好是伤处,尖锐痛感直冲大脑,让她破口骂出:“我去你大爷呃”


    切冰般的冷声忽然变调,骤然虚弱下来。


    裳熵深知自己这一砸犯了错,着急撑起身子,因为想要弥补的心情,直接在她毫无准备之下,将唇齿贴上伤口。


    被冷泉浸泡而较低的体温,突然又被炽热包裹,痛楚与冷热交替在伤处发作。慕千昙到口的脏话被低吟替代,接着是连绵而缓慢的喘息。


    “对不起对不起”裳熵移开唇,道完歉,从上目线望来:“疼吗?”


    额头一突一突跳动,慕千昙磨着后槽牙:“少说两句直接办事”


    “好,好。”裳熵小鸡啄米般点头应了,又小心翼翼探出粉色舌尖,轻舔过由于主人纤瘦而突出的锁骨,一下又一下。


    衣领有些遮挡,她便将女人中衣拉的更开些,露出更多肌肤。


    鲜红色血液从伤口涌出,刺激视线,在接触舌尖后,又刺激起味觉,让她瞳孔徐徐缩小。


    为了方便倾身,她张开双手,撑在女人两边。舌尖抽回时,泻出朦朦胧胧的呢喃:“好香”


    潮湿发丝擦过脸侧,还有滚烫呼吸打在颈间,感触陌生又奇异。


    慕千昙微微眯起眼,控制不住轻颤。她抬起手抵在少女肩头,指尖因用力而涌上血色,却忍住了没有推开。


    忍耐忍耐


    待会再暴揍她,现在须得忍耐


    阿弥陀佛阿门


    几只散发着淡淡荧光的梦幻灵碟翩跹飞过,蝴蝶翅上的光点坠落在女人发丝颊面,如同坠了几粒剔透的宝石。裳熵注意到那些光点,睁大眼睛,呼吸不由得加重了。


    少女气息其实是清冽炙热的,按理说不会招致反感,但慕千昙不知多久没和家人以外的人肌肤接触过了,还是没忍住后退。


    可身后便是石壁,退无可退,只能越压越紧,后背差不多已经被压红了。


    视野中是少女一头波浪卷长发,以及她年轻白皙的脊背。只是看着,慕千昙便无比避免联想着此刻她在做什么,气血霎时凝聚,让她一阵阵头晕。


    于是偏过脸去,眼不见心为净。


    因她这类似于逃离的细微动作,裳熵从鲜血迷乱中清醒过来,眼珠缓缓滑动到眼角,看到近在咫尺处女人苍白的脖颈。


    一缕碎发被水濡湿,横跨过颈间那条突出经络,显得女人羸弱不堪,一碰就碎。


    那是生命最脆弱迷人的地方,只要轻轻咬住,就掌控了一切,无论是谁都绝对无法挣脱。


    裳熵再次动动喉咙,压住冲动,还维持着一分清醒。她知道这种事决不能去做,她不能也不该伤害她,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不知过去多久,锁骨差不多都要被吮热了。慕千昙终于忍无可忍,将人一把推开,劈手给了她一巴掌:“差不多了吧!”


    这声巴掌异常响亮,几乎把夜色抽碎。


    裳熵没站稳,扑入水中蹲下,并未晕倒,但仿佛想给自己降温,也没从水里起来。


    慕千昙将被扯开的中衣拉回去,盖住伤口,转身毫不留情地走出泉水,抓起外衣和武器飞也似地离开。


    进入木屋,衣服还湿哒哒的。她扯下中衣,找了处架子甩挂起来,而后套上外衣,躺倒于床。


    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紧闭双眼,曲起手臂,微侧过身,枕在自己腕间,另一只手轻揉太阳穴。


    从小时候起,她就发现自己不太受不了与他人肢体接触,也不知是什么毛病,触碰之后,很容易头晕目眩不舒服,所以总是习惯性和人保持些距离。


    方才还以为提前做心理准备会好点,但现在看来,并不能,且似乎比之前更严重了。


    头疼连带着耳边也有阵阵嘈杂幻听,仿佛有一万个人站在广场上尖叫,而她堵上双耳依然被吵到耳膜刺痛。


    她屏住呼吸,漆黑视线里闪过电视无信号的雪花画面,滋滋作响,光碟被吞入DVD箱,画面跳跃,是只露出下半张脸正在喝啤酒的女人。


    又一次跳转,皮包骨手臂上青紫色的针口,餐盘里插满半截烟头,烟灰缸从中间裂掉,碎片藏在被烧出孔洞的地毯。


    每次情绪紧绷时,就会想到那些并不愉快的事。慕千昙沉重喘息着,微蹙眉尖,把脸半埋入枕头,手心下移捂住胃部。


    胃袋一阵阵痉挛,好在并没有吃很多东西,也就吐不出来。她抓紧了胃部的衣料,这般在床上僵了好一会,才感觉头晕减轻些。


    夏日的竹凉席床铺会让人清净心神,不过冷泉白泡了,身上又出了层薄汗。


    慕千昙翻身躺平,没有睁眼,徐徐呼吸。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还是治疗效果,锁骨上的伤好像的确没那么疼了。


    她抬起手,搭在眼前。


    这种事唯一能够忍受的,大概是那脑残龙还是个女生。如果是给男主当炮灰,那这本书大概在最初那个巷子里便可以结束了。


    疲惫过后,困意汹涌而至。慕千昙快要睡着时,听见李碧鸢道:‘咳咳咳,虽然可能你不太想,但不用去冷泉看看吗?她不会淹死吧。’


    慕千昙喃喃道:“死就死了。”


    她实在累,刚嘀咕完,意识便昏昏沉沉陷入梦境。


    狭小逼仄的卫生间,大红盆摆在地上,快把地面占完了,剩下那些角落则堆满肥皂泡沫。小女孩蹲在盆中,龇牙咧嘴一惊一乍:“我的头发要掉光喽。”


    慕千昙坐在小马扎上,抓起女孩的头发,用梳子疏通板结处,然而比堵车还要难寸进。她紧蹙眉头,无奈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女孩摇头:“不记得了。”


    慕千昙看了她一眼,又和头发作斗争:“妈妈不给你洗吗?”


    女孩噘嘴:“她自己都不洗。”


    慕千昙没吭声,遇到一处实在梳不开的,为数不多的耐心全部耗尽。她抽出梳子,砸进盆里,兀自阴沉着脸。


    女孩似乎被她吓到了,沉默须臾,点了点她的手:“姐姐,你的手真好看,又细又白,不像我的。”


    慕千昙应声望去,女孩的确有着一双和年龄不符的手,皮肤粗糙,掌心厚茧,指甲坑坑洼洼,显然常年做着粗活。女孩又道:“妈妈说你之前过着公主一样的好日子,是真的吗?”


    得不到回答,并没有打击女孩兴致,她一叠声问道:“我听说洗澡都是有那种浴缸,泡在里面可舒服了,我还听说水果放在那里,吃不完,都会坏掉,然后再换新的,这是真的吗?那是什么好日子啊?”


    “哪有什么好日子,做梦吧。”慕千昙低声说着,伸手想把梳子捡起来,探入水中才发现,这水早已变凉了,用来洗澡恐怕会生病。


    她蹙眉道:“出来。”


    女孩道:“怎么了?”


    慕千昙站起身:“我再去给你加点热水。”


    女孩抱住膝盖,前后晃动:“这可以呀,就这么洗,我之前都是这样洗的。”


    慕千昙弯腰握住女孩手臂,把她拽起来,带到盆外。又拿起肥皂,在手心打出泡沫,才揉到女孩头发上:“你自己拿着。”


    女孩按住肥皂在头上揉搓,慕千昙拐去比卫生间还要狭小的厨房,拎起暖瓶,空空如也,便打算重烧一壶。


    水龙头里涌出的水带有泥褐色,放了两壶才终于干净些。可把水壶坐上布满油渍的电磁炉时,却迟迟按不亮灯。她转了两圈,发现家里停电了。


    慕千昙呆愣片刻,酸涩席卷而来,让她眼眶微红,又竭力忍住了。她倒掉凉水,转身回了卫生间,妥协般低声道:“就这么洗吧。”


    “好。”女孩并没有受任何影响,又坐回盆中,还给她展示易拉罐做的玩具,用双面胶贴上杂志简报装饰,硬卡纸搓成桅杆,是很精美的小帆船。


    她说如果拿这个去小学门口不知道能不能卖到钱,现在的小孩读书都读傻了,看见什么都新鲜,这么说的时候似乎忘记自己年岁也不大。


    慕千昙在发怔,耳边听着女孩絮絮叨叨,继续拿起梳子,帮她去梳理永远梳不整齐的头发。


    易拉罐帆船反射着窗外微弱的阳光,让她微觉刺目,甚至睁不开眼。


    厨房里传来热水烧开的吁吁声,可分明停电了,她也没打开电磁炉。还没起身查看,又听见卧室电视机打开的声音,播放着往年的喜剧小品,接着大门被人敲动,敲门的人格外着急,快要把门砸烂。


    她处于巨大的声音旋涡中,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突然,女孩抓住她的手:“姐姐,我觉得洗冷水澡没什么,你能不能不走啊。”


    慕千昙回头,想回答她,可睁开眼来,只余满室空旷。


    窗外鸟鸣叽叽喳喳,她缓了会,坐起身,看向外头花丛遍野。白云青草悠悠地,安宁祥和。


    良久,她轻轻叹了口气。


    第34章 又被你师尊揍了


    微微耸动肩头,慕千昙摸了摸伤口边缘。按下去不再僵硬,也没有麻痛,表面像是被盖了层薄膜,不再接触空气,也不再流血。


    动起来时有轻微拉扯感,勾弦动作省力轻松些。比起前段时间折骨般的剧痛,现在舒服太多了。


    之前治疗手上牙印时,她昏睡着,没有实感,现在亲身体验,总算明白裳熵特有的这种本领多么强大。


    将衣领拉回,慕千昙沐浴在窗外扑进来的晨光中,喃喃道:“蠢货。”


    有这种能力,却不知使用,实在是笨!


    如果是她,先不谈修仙,只说赚钱,便直接找到那些无良富商,咬上一口,让他们哭天喊娘的把家产钱财奉上,再逃之夭夭,不是立刻就发财了?


    那脑残龙不知道自己抱着怎样的金山,每天傻乎乎抓老鼠,才能挣几个钱。活到十五岁还在小乡村转悠,有心来笔大的早就去都城落户了。


    身子挪到床边,放下双腿。慕千昙低头,一手从脑后挽起墨发,留下大半,剩下皆用步摇插稳。


    接着,她又起身将中衣拿下。架子上晾了大半夜,已经干了,散发着浓郁花香,似被这花谷香气浸润似的。


    将衣服穿好,系上腰带,背好武器,慕千昙推门走出去,脚边立刻有什么东西蹭然跳起。她转眸去看,正是裳熵。


    该是一夜没睡,少女眼下挂着两团青黑,开口便是一阵磕巴:“你你你,你”


    不知她发什么疯,慕千昙斜她一眼,转身往屋外走。


    裳熵终于把话吐出来:“你起来了,怎么样?”


    慕千昙道:“不怎么样。”


    裳熵赶忙跟上:“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最起码也会舒服点吧。”


    慕千昙不听身后人叽叽喳喳,迎着日头走入花中小径,视野里亮堂许多。


    虽说住在这里很清净,也多有舒适,但终究是别人家。身体恢复的差不多,送信任务也完成了,实在没必要久留,还是回去比较方便。


    她在花丛前站定,寻着那位女仙,掠过数片花海,终在一片疏漏花田中看到那抹素白。


    裙摆上沾了泥,路上可不好洗。慕千昙便将裙子提起来些,慢慢走到那片花田前,找到小路走进去。正见女仙侍弄着四丛花束。


    她面前这片田,用竹围栏圈起,约莫两丈有余,光看土地颜色,便能知晓是片肥土。却空了大片,只隔断距离栽丛花,共有四簇,红红白白大大小小,每簇都截然不同。


    慕千昙走近些,看见四丛花前各插着小木板,分别写着花名:桔梗,牡丹,麒麟,蕙兰。


    其他花都是野蛮生长着,这四朵竟由女仙亲自侍弄。除了个体比较大,颜色更艳丽些,还有什么特殊吗?


    正想着,麒麟花舒展巨大的花瓣,后仰身子,竟从花蕊中喷出一股甜液,直朝慕千昙而来。


    好在她一直观察着花朵状态,发现不对,立刻躲开,没叫那甜液碰到自己。却是略感惊讶,止了向前的步子。


    女仙也发现有花发难,先是放下小铲子安抚着麒麟,才回眸望来:“没关系,她们只是以为你会偷袭我。”


    视线扫过其他三朵花,慕千昙才发现,她们皆面朝向自己。山间并无风,她们却细细颤抖着,似在打量这位不速之客。


    女仙撑着膝盖起来,揉揉腰:“怎么了?”


    这雾里看花谷地里就没什么正常的东西,慕千昙没再管那花,开门见山:“昨日多谢款待,我打算回去了。”


    女仙没有挽留,也没有客气,而是点点头:“好。”


    少去让人头疼的那些人情往来,这种相处方式也让人舒服。慕千昙心中松了口气,轻道:“告辞。”


    脚边地上恰有一篮花,仿佛提前准备好似的。女仙将之拎起来,递给她:“在路上吃吧。”


    路上吃花?


    “”慕千昙道:“好,多谢。”


    接过花篮,身后遥远处传来脚步声。慕千昙回眸,见来时带她进来的那位农夫又在花丛尽头出现了。他扛着锄头,口中嘬着小曲,晃晃悠悠走到近前:“要走吗?”


    慕千昙道:“嗯。”


    跟随农夫再次走出浓雾,眼前又是悠远而平静的苍翠大山。往回看时,雾,花田与农夫皆消失不见。篮子里花香犹在,旁边挂着张红符,上面用金笔写着出入平安。


    坐上白瞳回宗门的路上,慕千昙穿行于云层间,冷风刮过她耳际,将晨间日光残留的温度抽离,她没忍住回忆起昨晚的梦。


    最终还是用凉水洗完了澡,肥皂只剩一小圈,电停到晚上八点还没来。女孩光屁股在屋里跑步,说运动发热,跑了好几圈终于暖和起来,才把衣服穿上,拉着她要出去玩。


    慕千昙不懂她为何这么皮实,十八岁之前,她只在某个夏天热太狠了,才自己悄悄试过凉水澡。结果当天就生病发烧,难受到辗转反侧了几天才好。


    不过,她很快发现,这个从小在垃圾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女孩,这个名义上的妹妹,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比她坚强多了。


    就算是大冬天被按进冷水盆里,也只是打几个喷嚏就完事。被烟灰缸砸破头时,还有力气大喊大叫让周遭邻居都忍受不了,出来帮忙。


    她总是有着超出常人的旺盛生命力,百折不挠绝不放弃的精神,像跟弹簧一样被压得越深,就跳得越高。这种孩子,即使起点很差,未来也不会过得太遭。


    今年过后,妹妹也过十八岁大槛了。未来还有那么长,再也不用挤在小盆里用凉水洗澡,再也不会挨饿受冻,还能上学,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如果能把她这个姐姐也彻底忘掉,就更加完美了。


    若有若无的香气飘过来,慕千昙眼前凝聚出那栋老宅的景象,随着香气逐渐破碎了。


    她追望香味来源,是裳熵把篮子里的花拿出来吃了,手里还捧着两朵,唇角残留着花汁,见她望过来,问道:“你要吃吗?”


    慕千昙未作声,再次望向前方。


    裳熵道:“很好吃,甜甜的。”


    女人纹丝不动,裳熵估摸着她大概不会吃这种外形奇特的食物,便自己将花吃完了,擦擦嘴,仰面躺下,食指勾着红签转来转去。


    天边染开红霞时,裳熵觉得时间差不多,忽然翻身趴下,蛄蛹到女人身后,闷闷道:“应该下一次了。”


    慕千昙道:“什么。”


    裳熵道:“下一次,你的伤,该治疗了。”


    “”慕千昙略僵硬地回头:“你什么意思?”


    这嗓音薄如冷线,割人见血,恐怕眼神也极为不善。裳熵早有预料,将脸深埋入蓬蓬羽毛,这样便看不到头顶那张脸。


    未想到,虽看不到人,但还是本能恐惧。想解释伤口需要多舔几次,话语到口边还是滑开了:“你不喜欢别人碰你吗?”


    慕千昙冷哼:“你喜欢被狗舔吗?”


    “等等”裳熵侧过脸,露个眼珠子往上瞧她:“我不是狗啊。”


    慕千昙道:“差不多。”


    裳熵大怒:“这怎么能差不多嘛!”


    她跳起来,凑到女人面前,非逼她看自己一眼:“你看看我,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脸,我是人啊!”


    慕千昙瞥她,见少女气的脸通红,仿佛快要炸了,便问道:“你昨天还烧的快死,今天就没事了?”


    这话题转移的很突兀,裳熵愣了愣,抓抓肚皮上的衣料:“好像是好了。”


    又揉起后颈:“但是你打我那下还很疼!你下了好重的手啊。我都要以为你不想让我醒,或者打算把我卖了。”


    慕千昙道:“我不缺这点钱。”


    裳熵一怔,怒道:“这点钱?我很贵好不好!你都没卖过就说我便宜,你真的好过分啊!”


    她原地打转,上蹿下跳,咬牙咯咯作响。慕千昙淡淡回答另一句话:“你长着身钢筋铁骨,不用点力怎么打晕你。”


    裳熵猛地刹闸,阴恻恻笑:“哈,你承认了,就是你打的我。”


    她长着张骗不了人的干净脸,做这种坏蛋专属表情也只有可爱,毫无威慑力。慕千昙挑眉道:“你待如何?”


    “我!”裳熵窜起来,握紧两只拳头,绷住下巴,死死看着女人清冷面容,片刻后憋出来一句:“打架!现在就打,决战白鹤之巅!”


    慕千昙又把话题扯回去:“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裳熵绝不赞同:“这不可能!谬论!”


    她盘腿坐下,掰手指算:“我可以帮忙干活,还能挣钱,还能跟你说话,狗狗可说不了,他们只会汪汪汪。我还认字,能给你读信,狗狗可不认字,他们笨笨的,比我笨。”


    慕千昙道:“狗吃得少。”


    裳熵备受打击,师尊这是嫌她吃太多?


    不过的确,要养她消耗不低,每次在宗门食堂吃饭总能引来数双见鬼般的视线。但大家都说能吃是福啊,这肯定不是什么坏事吧


    兀自纠结了半天,她渐渐由吃,联想到了嘴巴与舌头,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气道:“扑棱蛾子!你不要转移我注意,我只是想帮你治疗罢了,你干嘛”


    话语被冰冷目光顶回去,她嗓音变弱:“你干嘛老是别扭。”


    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慕千昙蹙眉道:“之前那会,不是只一次就好了吗?”


    “不是舔一次就好,是”裳熵的气焰彻底消下去,目光躲闪:“是一直舔到好。”


    慕千昙搁在膝头的手攥紧了。


    一直,舔到,好。


    从鑫乐坊回宗门路上,她在车里昏昏沉沉过去,最后一天晨间起来,发现手上原本伤口处连点印子都瞧不出来了,立刻猜到是这脑残龙搞得事情。但也仅仅是猜到,她可能舔了一两下,顶天了。


    可现在,她明白了,伤口想要好得那么快,是需要一,直,舔,的。


    “等等”女人面色越发冰冷,裳熵敏锐感觉到大难将至,迅速后退。


    可这是在高空中,鹤背上,无处可躲,她只得高声道:“我错啦!!”


    陌景峰上,云海之间。


    慕千昙拖着人走进小山殿,小仙童见那位穿着乞丐衣的少女又一次半死不活,倒是习惯了,见怪不怪,只是说此刻掌门不在殿中,需得等待片刻。


    “嗯。”慕千昙应了,来到那间小院,盘腿坐于屋中,等待着。


    她终于松了手,裳熵泻力趴下去,好半天才抬头,露出两只熊猫般的黑眼圈:“掌门不在吗?”


    慕千昙没好气:“自己长眼不会看。”


    裳熵缩缩脖子,撑地爬起来,环顾四周,见屋子空空真没人在,知道要等一会,便悄悄道:“我我我出去等,我去看那只肥鱼!”


    不等女人回应,她脚底抹油,立刻溜了。


    继续待下去,若是被她看不惯,少不得又要挨揍。裳熵很明智的离开现场,走到院子欣赏欣赏景色,顺便看看池中鱼有没有更肥些。


    蹲在池边,她捧起脸颊,从浮萍中寻到那条大肥鱼。笑意刚跳上眉梢,接着就跌下来。


    拇指食指捏了个圈,隔着水面,圈那鱼的肥瘦。裳熵沉思片刻,惊讶发现,这鱼居然比刚开始要瘦了一圈。


    难道掌门没有给它吃饭吗!


    裳熵大惊失色,就想去问问,想起她还没回来,又蹲稳了。


    害怕是自己误解,再次拨开浮萍拿手去量,可因她这动作,池中竟还有活物被惊动,呼啦啦一大片游走。


    仔细去看,居然是小鱼苗,小拇指甲大小,和大鱼外形非常相似。


    也就是说,不是这肥鱼饿瘦了,只是她原本也那么胖。身体膨大,仅仅是怀孕罢了。现在都生出来,自然瘦了圈。


    没想到当时随手一抓,是条怀孕母鱼,还好现今母子平安,否则她罪过可就大了。赶紧双手合十,在身前晃晃:“太好了,感谢保佑。”


    “你信神吗?”


    身侧突然传来声音,裳熵被吓,差点一头扎池里,还好稳住了,睁眼去看:“掌门?你来啦。”


    站在她身后的,赫然是盘香饮。依然是初见时那副沉稳持重的模样,蛾眉皓齿,眼角细纹不减美丽,反填魅力。掌中托一盏玉天平,正微微晃动。身后跟着两位小仙童,皆捧着卷轴竹简。


    想起方才询问,裳熵回道:“我不信神,我是在感谢我娘亲。”


    盘香饮微敛双眸:“原来如此。”


    她这看似随口一问,其实是有来由的。


    若要问起所有修者最终极的目的,那一定是成神。什么强身健体,什么延年益寿,都只是在修行途中所顺带获得的。


    从世间第一缕灵气与人体交汇时,飞升这两个字便刻在了所有修者血脉中,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手掌日月,顶天立地,威名流传后世,这是没人能拒绝的诱惑。


    可所有开始修习之人,都会慢慢认清一个现实,那就是修行不易。自以为走上成神路,实际上是清醒之路,大家都会明白,天堑不可翻越。自第一位修者出现,迄今为止,还没有谁在真正意义上的飞升成神。


    不过,没有神,不代表没有信仰。相反,人们会依照信仰,来创造神。


    宗门,世家或国家为了给人民指引,总会将英雄人物塑为神仙,来引导民众行为,这种被称为“后世神”。看中妖兽的,以妖为尊,会敬拜“妖神”。即使距离修仙遥远的底层百姓,也有自己信奉的“俗神”。


    所以世间无神,但又遍地是神。


    部分宗门为了方便管理弟子,会限制他们信仰什么神,但天虞门并没有硬性规定,信什么神拜什么仙都是他们的自由。


    盘香饮此番问询,是见她合拜,顺便问问。毕竟不同的神代表着不同的信仰,或重*善良,或重仁义,或重英勇等等,也多少能看出信奉者本身的追求。


    看来她娘亲已不在,恐触她伤心处,盘香饮没有再深问,只是道:“咦你这眼睛,又被你师尊揍了?”


    第35章 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


    被人一提,裳熵瞬间来劲,控诉道:“是啊,又揍了我好几顿。还怕我还手,给我拿什么法器拘上,你瞧瞧。”


    她抖开袖子,伸出手,果见腕间有勒痕:“这人,就会仗着年纪大,会用法力,来欺负我。等我以后也修仙了,变厉害了,我看她还怎么办!”


    盘香饮道:“年纪不算什么,修行一道主要看天赋,其次是勤奋。如果你天赋足够,再多多努力,也许用不了几年就能追上你师尊。”


    裳熵道:“那是一定的,不过就算是现在,论肉搏的话,她也根本不是我对手!你不信问问她,她自己也知道,所以从不与我对打。”


    盘香饮轻笑,抬脚向屋内走去:“你师尊她小时候经常挨饿,坏了底子,这么多年也没养回来,身体就一直不怎么好,打不过你也正常。”


    “嗯?”裳熵没听过这茬,愣了下,才从池边跳下来:“怎么会挨饿?能吃的东西那么多”


    她说完才想起,并非所有人都像她一样,什么都能吃,就算是河边的青草石头都能拿来顶饿。人饿的时候,真的会饿死。


    跟随盘香饮一齐进门,裳熵瞧见女人纤薄的侧身,脑中忽然想起甘泉山那夜,她气急败坏,猛冲过去四肢并用将人扣在怀中的场景。


    埋头咬下去时,她收紧了双臂,几乎被怀中人硌得疼。如此消瘦,一点肉都没有,就剩下骨头,能有多少力气呢?


    怪不得。


    她这边胡思乱想,慕千昙浑然不觉,见人进来,起身行礼道:“见过干娘。”


    没用这种称呼叫过人,头回开口,有些磕巴。好在她对娘这个字没有什么情怀,只短暂犹豫,还是说出了。


    盘香饮道:“坐下吧。”


    慕千昙道:“是。”


    裳熵脑中想着事,步调慢了些,等盘香饮于桌后坐下,她才磨磨蹭蹭回到慕千昙身边。


    人就在跟前,她还是想象不出这凶巴巴女人幼时挨饿的模样,便忍不住总看。眼神一飘一飘,想瞧又不瞧,瞧了又迅速收回,犹犹豫豫扭扭捏捏。


    慕千昙侧首:“乱动什么,被鬼俯身了?”


    所有想说的话梗死在喉间,裳熵耸拉脑袋,不吭声了。


    两位小仙童分立盘香饮两侧,弯腰放下怀中卷轴竹简,按照优先级处理顺序堆叠好,时不时相互确认下,动作默契,显然对这种活已习惯了。


    盘香饮放下掌心天平,注视着两端平衡了,才道:“近日真听话,定时来见我,比从前天天缩在狭海可好多了。”


    慕千昙微垂眸,未言语。盘香饮又问:“此趟出行,有何发现?”


    慕千昙俯身,几缕墨发从肩头流泻:“抱歉,没有。”


    裳熵手痒痒,想帮忙把头发拨回去,对上女人冷淡视线,又收回手,握住脚踝看其他方向。


    盘香饮道:“无需道歉,本就不是易事,辛苦了。”


    慕千昙摇摇头:“没。信件已送到。”


    盘香饮微怔,默然须臾,问道:“她怎么样?”


    怎么样?应该会怎么样?正常情况下是怎么样?这些统统不知,慕千昙只好回答:“如常。”


    盘香饮展开掌心,贴上纸面,仿佛无意识轻轻摩擦着。良久,才道:“好。”


    没有追问详情,也省得慕千昙再编内容。她放松了些,手背将方才那几缕发推至背后。这一小小动作,又引得身边脑残龙的目光,飘飘摇摇后,定于一点。


    女人生着双如描似画的丹凤眼,稍一阖便能攒起柔情,可惜眸光清寒,才显得没神色,但眼尾那粒红痣依旧夺目,若隐若现,煽风点火。


    反正也是闲着,裳熵本意是想瞧瞧她究竟有所瘦,看看年幼时吃不起饭会产生多大影响,这视线才总不老实地扫过去。


    可随着女人拂发,目光还是聚焦于那无关紧要的一点,那粒红痣。


    她骤然回到火场,耳边再次响起房梁被火烧到噼里啪啦的爆裂声,脸颊也被燎到热烫。


    除了这里,其实还有他处生着相同的小小红痣,也是她新发现的。月色下,丝丝凉气入骨的冷泉内,唇齿所裹含的锁骨上,也有这么两粒牙尖红痣。


    或许她身上其他地方,也会有吗?


    短暂注视引起了女人注意,视野里多了一双冷质黑眸。裳熵一个激灵,知晓自己该马上转开视线,不然该被揍。可脖颈仿佛锈住了,愣是转不动。


    慕千昙现场抓到她偷看,这人居然还不知道避开目光。以为她在挑衅,趁盘香饮沉思,伸手狠狠在少女腿上拧了把。


    被电打了般,裳熵绷直脊背,惨叫差点破口而出,愣是被她吞回去了。面容扭曲,狂揉大腿,龇牙咧嘴。


    剧痛让所有幻觉退散,而裳熵揉完痛处,发现一点。


    即使记忆中的大火早已熄灭,她的脸却依然滚烫。


    完了,难道还没退烧?


    裳熵又猛搓脸颊,手背试额头,掌心贴脖颈,竭尽所能的体察温度,试图寻找体热缘由。


    把她所有情状收入眼内,慕千昙心道:这脑残龙变异了?猴子上身。


    盘香饮身后,目睹一切的两位小仙童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没看到,隔岸观火。


    燃香袅袅,盘香饮终于回过神来似的,开口道:“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慕千昙恢复那冷淡样子:“请问下次该去何处巡查?”


    主线的下一个进行地点是在宗门内,接下来这段时间都不宜出行。她想先问清位置,后面再找个理由推了,这样便可留下。


    谁知,盘香饮道:“预言内容也并非全为真,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再说,还有那么多人扛着呢,你可别再遇到点小事就如临大敌了。文武试炼还有两月就到,下次去何处巡查,等试炼结束再说吧。”


    正中下怀,慕千昙自然不会拒绝:“听干娘的。”


    裳熵本来在搓脸降温,耳朵尖动动,问道:“试炼?”


    盘香饮道:“就是考试,你不晓得?”


    裳熵摇头:“不晓得。”


    文武试炼,是天虞门每三年举办的一种大型考试,由掌门及几位殿主共同出题,分为文,武两大类。


    文有仙界百年史,除妖降鬼录等,主要考核对修行基础知识的掌握。武有御气,试炼,排位等,用来考察灵力运用及实战经验。科目繁多,难度不低,非常挑战弟子综合能力。


    考场向外开放,其他宗门世家的弟子也可送来参与,是检验修行成果的方式之一,所以往往声势浩大,若有哪家弟子表现优异,消息会立刻传遍整个仙界,也是一战成名的好机会,对于弟子与宗门而言都很重要。


    一般情况下,在一次试炼结束时,就可以开始准备下次了,结果这还有两个月,裳熵居然还不知道这事。


    盘香饮目光微凛,看来这师徒关系,比表面看起来还紧张啊。


    见她面容严肃,裳熵问道:“这个考试很重要吗?”


    “说来话长,稍后回去,让你师尊给你解释吧。”盘香饮轻笑:“对了,我今日回来得着急,忘记给鱼喂食,你去帮帮我吧。鱼食就放在池边,你找一找。”


    正想出去吹吹风呢,裳熵满口答应,爬起来跑出门了。


    她刚一离开,盘香饮语气略微沉肃了些,低低唤道:“瑶娥。”


    这明显有事要说,慕千昙下意识挺直腰腹,应道:“在。”


    盘香饮道:“各家师徒有各家的相处方式,你与你徒弟或打或骂,我不过问。但为人师长,至少该尽到最基本的教习义务。身在仙途,便该领徒弟入仙路。文武试炼对新生弟子很重要,你不该漠视不管,放任她错过机会。”


    “以小见大,难道你平日也从未好好教导?”


    “瑶娥,我虽不知你为何突然要收徒,但既然收了,便要知道师尊这两个字有多重,其中包含弟子之敬,师道之恩,并非轻飘飘的叫两声便结束。你要担起责任,明白吗?”


    语气里并没有强烈的责备,甚至越到后面越温和,但依然像压了座山在肩上,让人抬不起头,甚至脊背都微微弯下去。


    慕千昙虽心中不完全认同,但也不会选择在这时顶回去,只是倾身道:“抱歉,是我的错。”


    头顶安静片刻,传来盘香饮气音般的笑,她嗓音又扬起些:“好了,我并非教训你,这般委屈做什么。”


    “”啊?谁委屈?


    慕千昙不认为自己会露出那种表情,便道:“我没有。”


    盘香饮拨动着天平,叹道:“我本意是想告诉你,不要小瞧师徒之间的羁绊。修仙之途漫漫,寂静绵长,往往陪你到最后的,非亲人,非好友,而是与你始终同样步调的徒弟。所以,莫要浪费了好天缘。”


    被人写死在弟子腹中,哪里算是好天缘。慕千昙沉默须臾,低声道:“我明白了。”


    从屋里出去时,裳熵还在池边逗鱼,看鱼群追逐笑的肩膀直颤,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


    相遇以来,几乎每次与盘香饮见面,都会被她关心爱护,嘘寒问暖。这是头一回被教育,导火索还是那脑残龙。


    慕千昙心中正不爽,看见她那么开心,更加不爽。也没叫她一声,径直离开小山殿。


    身后刮过一阵风,裳熵注意到她走,赶忙跟上:“等等我啊!你等等我啊!”


    眼看人停都不停,越走越远,毫不留情,她气恼叫道:“臭扑棱蛾子,你怎么又把我丢下了啊!”


    第36章 得想个办法抢过来


    走出没多远,便被身后人追上,听见少女嚷嚷:“等我一起嘛。”


    听了也权当没听见,慕千昙脚步不停,直出小山殿,抬头打量,外面时间还早,可以出去一躺再回来。


    裳熵在她身后刹车,连声问道:“师尊,师尊!真要考试了吗?”


    女人不理,她只好绕到另一边,又问:“你为何不告诉我呀,掌门说好像挺重要的。”


    慕千昙终于舍得吭气:“又不是我考。”


    裳熵道:“是喔但我是你徒弟啊,别人都知道的,那个裳熵是那个慕千昙的徒弟。如果我没考过,或者成绩很差,你不会觉得丢人吗?”


    慕千昙道:“我又不见人,丢什么人。”


    她名声早就被败坏的没几点白了,这点又算什么。且她常年宅在狭海,两耳不闻窗外事,谁也见不着,只要别不长眼骂到她跟前,也就无所谓了。


    裳熵纠结:“狭海确实没其他人了诶?咱们现在就要回去了吗?”


    眼见女人行到空旷地界,唤出白瞳,就要走了。裳熵略有些着急,赶上前去,虚虚抓住白瞳几簇羽毛:“我想去见秦河,看看她手怎么样了,你要去吗?”


    慕千昙道:“不去。”


    裳熵道:“那我去了。”


    慕千昙道:“去啊,谁拦你了。”


    裳熵问:“晚上你来接我吗?”


    慕千昙道:“做梦呢?”


    裳熵道:“那我在饭堂等你吧,就算你不接我,肯定也是要吃饭的。”


    慕千昙未作声,为白瞳注入灵力。仙鹤展开双翅,向上飞去,逐渐缩小为一个黑点,消失在天际。


    裳熵目送她背影完全不见,扁了扁嘴,向秦河所住的崖山走去。


    行于高空中,被风一吹,不爽心情冷却些。慕千昙这才反应过来裳熵要去见谁。


    按常理说,她也应该去看看秦河伤势恢复如何,毕竟这位弟子受伤也有她的原因。但只要一想到那小孩百般抗拒的态度,又觉得头疼,还是算了。


    飞出这会,该是拉开一段距离,见不到那脑残龙了。慕千昙找了块空地降落,恰有小仙童在巡视,便顺道问了问藏书阁在何处。


    从甘泉山那会她就发现自己实在缺乏对这世界的了解,就算有原著在手,对于书中没描写到的生活细节,还是会不懂,缺少相关经验。


    并且,她对自己拥有的能力也并不能完全运用。虽说打架经验在逐步积累,但如何更有效率的使用灵力,不同武器的保养方式,如何最大限度发挥聚力金环而削弱后遗症,以及用灵力调养自身状态等方面,还有着相当一大片空白。


    这就像是生活在现代,却不会使用手机付款,不会打电话,不会坐车,不会买东西等等,实在不方便。


    慕千昙不喜欢身处于被动状态,那么,还是要补充些基础知识啊。


    藏书阁名叫云上学府,如名字一样,几乎建立在云层之上。与学堂差不多风格,外头半空中悬挂着数张大型卷轴,随风摇动,缥缈虚妄。来往弟子不少,皆三三两两,汇聚激辩着。


    慕千昙向大门走去,中途经过不少弟子,一看见她,交流声音顿时矮下去许多,生怕将她招惹。同时又好奇打量着,不懂这尊大佛为什么会出现在藏书阁。


    一路走入门中,像是进了个全新世界。大厅宽敞明亮,窗明几净。扑面而来油墨香气,让人一进来,便能沉浸其中,氛围浓重。


    再走几步,可见数排书架直顶到天花板,分门别类放满了书籍,可谓是汗牛充栋,浩如烟海。


    向守门小仙童亮明身份,被问起需要找什么书,慕千昙道:“近日收了位新弟子,愚笨非常,找些基础书目给她补补知识,简单些最好。”


    以她的身份来借普通书会引起怀疑,但若是说为徒弟借的,就瞬间合理了。


    小仙童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将她引进去,请她暂且等待,稍后会把书目整理好拿给她。


    慕千昙颔首:“辛苦。”


    小仙童恭恭敬敬退下。慕千昙找了片藏书区随便看看,周遭立时以她为圆心空出一片。她也不在意,目光扫过一排排书脊,打发时间。


    旁边人都跑了,安静的连翻书声都没有。她听着自己的脚步,就这么慢悠悠晃了几排书架。突然,看到一本书,名叫《修仙从入门到放弃》。


    这名字起的夺人视线,慕千昙正想拿下来看看,是什么神奇内容。指尖刚碰着书脊,书与书的缝隙之间,突然喷出一股股白雾,瞬息之间,就将她笼罩其中。


    雾气气味并不刺鼻,反而有种淡淡的植物清香,并非来者不善。慕千昙便没有催动灵力,只收回手,在身前晃了晃,撩散雾气。


    “美人,要算命吗?”


    一道不怎么正经的女声从书架对面传来,滑溜溜入耳。慕千昙抬眸望去,从书架与书本的缝隙间看到半张脸。肤白如纸,嘴唇却黝黑,饱满水润,贝齿咬着截烟杆,舌尖若隐若现。


    看不见眼睛,但却能想象到一双弯月敛含水光的模样,丝丝酒气混在烟味中,一并飘来,让人如坠梦中。


    “这可是藏书阁,”慕千昙依然拿下了那本书,低头道:“抽烟喝酒,不怕被赶出去吗?”


    女人呵呵笑着,问道:“你在做什么?”


    慕千昙道:“等书。”


    烟杆伸过来,外层裹着翡翠,通透皎洁,青翠欲滴。将她手中书抬起些,女人喃喃念道:“修仙入门?你还需要看这种书呀。”


    慕千昙留意着她握住烟杆的手,根根分明纤细,非常漂亮,只是苍白到毫无血色,是人是鬼都不好说。


    啪的一声合上书,她不准备费口舌,就要转身离开。这时,女人忽然叫道:“瑶娥上仙。”


    原来是认识的,慕千昙小幅度侧过视线:“何事?”


    女人歪头淡笑:“上回在集议会见面,我向你打招呼,怎的不理会我呢?”


    她所说的,该是前不久讨论黑龙预言的集议会。那时殿里人太多,慕千昙一进去就眼晕,除了认识几个重要角色,其他都没怎么看,自然也没注意到这是哪位。便道:“抱歉,我下次留意。”


    尝了口烟,女人捻弄发丝:“这就算了,但我还奇怪,你最近为何都不来找我?”


    又是个不知道和原主有什么关系的奇怪女人,慕千昙拿不准她们平日如何相处的,谨慎道:“掌门给我指派了任务,最近没有时间。”


    女人道:“哈,那今儿怎么有空来藏书阁了?还瞧这些初级弟子才会瞧的书。”


    慕千昙道:“为我徒弟找书。”


    女人笑笑:“为你徒弟?连这种事都亲力亲为,真是好师尊啊。”


    慕千昙道:“小事而已。”


    其实言语中听不太出来,但她总觉得这女人有些阴阳怪气。此人本性就是这样,还是说,之前原主和她关系就不怎么好?


    无论如何,她不想和这女人继续交谈了,便抬脚往书架外走。


    “你还在做噩梦吗?”


    脚步再次停滞,慕千昙望过去,道:“偶尔。”


    能倾诉噩梦,难道其实是朋友?


    女人咬住烟嘴,嗓音黏糊糊:“梦见什么?”


    对身份未知却有可能分辨出自己非原装的人,慕千昙心中虽烦躁,但还得小心应对:“还是那些。”


    徐徐吐出烟气,女人道:“魔物吗?”


    魔物?


    原来她之前的噩梦与魔有关吗?


    慕千昙道:“嗯。”


    她这会看过去,才注意到女人带着耳饰,是两条缩小签文。一条是上上签,一条是下下签,正随着女人吐出烟气的动作于雾中摇晃着。


    默默抽了会烟,四周都已烟气缭绕,女人才悠悠道:“你放不下,才总是梦见它,不过谁能放下呢?”


    慕千昙不知这话代表什么,保持沉默。


    “你说说,怎么总有这么多人,活在过去啊,真让人费解。”女人吐出一个烟圈,悠悠荡荡飘来。她笑道:“你总爱求些建议,真说了你又不听,我只能相同的话翻来覆去讲。不过现在,你不问了,我却有一句忠言要告诉你”


    她话风一转,声声震耳:“莫要贪恋那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啊,否则,你召来的不一定是福气,还有可能是厄运。”


    “福气易逝,厄运缠人啊。”


    说完这句话,雾气陡然浓重许多,而她的身影渐渐融入雾中,竟是即将要消失了。


    慕千昙最听不得这种话,表面平和也不想伪装,伸手穿过书架,破开雾气,精准抓住女人衣领,用力扯过来。


    女人嘴唇微张,身体撞上书架,差点把几本书都撞出。慕千昙盯着她尖尖下巴,冷声道:“咒完人就想走,你装什么世外高人?”


    女人似在惊讶,片刻后,笑容从唇角绽开:“果然。”


    烟雾骤然散去,小仙童从书架后绕来:“上仙,我为你寻来”


    话音戛然而至,小仙童注意到谁在,怒气冲冲道:“你怎么又来了?”


    她疾冲到书架对面,抓住女人,喝道:“给我出去。”


    慕千昙松开手,这才发现女人哪还有方才所见那幽冷神秘的模样,分明是个油头满面浑身酒气的中年女人,被小仙童拖出去时,还披头散发哈哈大笑着。


    将人赶出去后,小仙童折返回来,把书递给她:“真抱歉,让她惊扰到您了。”


    慕千昙接过书,看了眼大门,问道:“那是谁?”


    小仙童道:“一个疯子罢了,没什么。”


    那女人说话可完全看不出疯癫,悄无声息潜进来,眨眼间便换了幅皮相,看来有两把刷子。


    慕千昙心中有疑,嘴上却是问道:“既是疯子,为何不关起来?”


    小仙童道:“这家伙神出鬼没的,轻易不能遇上。且这人虽疯,但没干过什么坏事,就由着她了。”


    这人明显认识原主,也许两人曾深入交流过,否则以原主这沉闷性格,不太可能连做梦内容都被他人知晓。


    但她此番现身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是试探身份?


    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管她是谁,要干什么,再敢靠近一次,可不会让她这么轻松溜掉了。


    慕千昙带上书出门,现在去吃饭还早,她找了片僻静林间,将仙童找来的书翻出来看了看。


    瞧封皮上的名字,的确都是些基础读物,想来应该不会很难。然而还没瞧两页,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即使是最基本的书目,由于遣词造句都过于文言文,且有太多疑难杂句,她几乎连一句都看不懂。


    想当初还能上学时,她成绩也算优异,经常被老师夸脑子转的快,从没有过翻书后脑袋一片空白的体验。


    慕千昙轻抚额前碎发,不敢相信,换了本书再次看,挫败感连连攀升,最后丢开书,兀自郁闷。


    这事比想象中更难啊。


    坐在大石上吹了会风,慕千昙安抚自己没关系,再难的书慢慢啃也能吃掉。再说,她又不用考试,慢慢来就好,不用给自己压力。


    这般想着,心情舒畅些。她再次捡起书,让李碧鸢那边帮自己查一些古代生僻字,逐字逐句的翻译,像春蚕食叶般一点点吃掉书上的内容。


    一下午过去,虽没看成几页,但还算有所收获。


    天色渐渐暗下来,书上文字糊成一团,再看不清。慕千昙揉揉酸疼脖颈,将书收起来抱在怀中,往饭堂走去。


    还没靠近,远远看见饭堂门前站着个人,个子高挑,身板标准挺秀,波浪卷长发垂至腰际,穿着身缝缝补补的乞丐衣。人群里不会再有第二人这般打扮,不看脸都知道是谁。


    刚走近些,被那脑残龙看到,隔着面具都很感受到她喜悦:“你来接我啦!”


    慕千昙与她错身而过:“我来吃饭。”


    裳熵颠颠跟上,晃着自己身前背着的小布包:“秦河有好多宝贝啊,我借了不少,都是有用的,等晚上给你看看。”


    “哦。”


    照常点了一大堆东西,打饭阿姨已经习惯有这么个大饭桶存在了,每次用铁缸给她盛米饭都会压实成糍粑,菜盘也重的让人端不动,良心过头。


    慕千昙看书忘记了时间,来得其实有些晚,错过饭点,这里没什么人。正好,不用担心又引来烦人的视线,便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两人面前摆放的饭量相差巨大,进食速度也截然不同。慕千昙慢条斯理,吃得不多,小半碗饭刚见底,对面已经吃完了一整盆,盆地光可鉴人。


    裳熵拍着肚子,吃得开心,头上几乎要冒花。注意到女人又只吃那点,表情严肃了些。


    认真想了想,她忽然道:“虽然你对我不算很好,但以后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绝对不饿着你。”


    慕千昙:“?”


    神经病。


    吃完饭,带人回到了狭海,天已黑透了。


    时间还早,没什么睡意,慕千昙在院子里找了块大石靠坐着,翻出书来看。


    月光微弱,远远不能照亮书上文字,用灵力又太浪费。她看了没一会,便觉得眼睛疼,放空视线望着草丛间点点萤火,开口道:“你去抓点萤火虫,放在瓶子里当做灯。”


    脑中依言想象着那样的画面,裳熵连连摇头:“那它们好惨啊,被困在一个地方出不去,不要。”


    慕千昙支着额,懒懒掀起眼皮:“那你去找盏灯过来。”


    裳熵道:“这不是看的很清楚吗?要什么灯?”


    慕千昙踹了她肩膀一下:“快去。”徒弟就是用来使唤的。


    她没用多少力道,不轻不重,让人感受的到,却又生不起火。裳熵身子微微前倾,拍拍被踹的地方,不满哼了声。


    爬起来走去树丛,捡了堆柴火回来。她吃下金子点着火,见缝插针式填些柴,等火光熊熊起来,才道:“好了!”


    慕千昙就着火光,低头看书:“嗯。”


    “也不说谢谢。”裳熵嘀咕着,脱去外衣,赤条条坐下。


    被余光中的白色晃了眼,慕千昙从书里抬头,才发现这脑残龙又光着身子。正待要说,又接着发现,她居然在补衣服。


    此趟出门没少挣打,她身上伤的多,衣服自然也不能幸免,破破烂烂真如乞丐衣一般了。还以为这回她终于要扔掉,却没想到还是保存了下来,真当做传家宝来爱护。


    应当是从秦河那里借了针线和布料,工具齐全。少女脸上跳着火光,神色认真,拇指按好布块,根据破洞大小剪裁。针线穿行,安安静静缝补着。


    见她没头没脑傻不愣登的时候更多,没想到这种细致针线活,居然做的有模有样。


    慕千昙看了会,挪动视线,发现她放在身边的布包已经被打开,里面露出几本书角,和自己借来的相似。


    裳熵注意力分明在手头针线活上,头上却像是生了眼,抬眸看来:“怎么了?”


    沿着女人视线转到布包里,她道:“这些书是秦河借我的,是她以前用过的,上面有她写的心得经验,说可以帮我加快学习进度,还说如果看不懂,就愿意给我补课呢。哈哈,她真是大好人。”


    是了,上一届文武试炼成绩最优异的弟子便是秦河,这东西可以算得上是学霸笔记。在这种考前冲刺阶段,绝对大有用处。


    慕千昙道:“给我看看。”


    裳熵毫不设防,将书递来:“给你。”


    慕千昙接过,发现手感有些不同。仔细看看,应当是为了防止书坏掉,封面用一层和底色相近的纸包起来,还在正面工工整整抄写了书名,看起来和原书没什么两样。


    秦河的确是细心孩子。


    翻开来看,心中不由得一惊。书中密密麻麻,写满了注释。每句原文之后,就会都跟着端正小楷,包含从师尊,同窗以及自身各个角度的不同理解,丰富多元。


    往深处看,不少纸页里还夹着小纸条,上面是秦河本身对于书中内容理解的精简版本,让真正没有基础之人也能看懂,比教科书还要详尽。


    被晦涩语言折磨一下午的慕千昙,此刻看到这套书,犹如看到救星,这不比她边查生僻字边翻译学得快吗?


    只是,唯一的问题在于,这本书是脑残龙从秦河那里借来的,用于应付文武试炼。等试炼结束后,她大概就要还回去了。


    仅有两个月的时间,不可能足够她和裳熵两人全部看完,而她绝对不会错过这套宝典。


    不行,得想个办法抢过来。


    第37章 某龙离家出走了


    念头刚出,慕千昙拿着书,要发作,可还没出声。裳熵以为她想先看,便没有等待,继续低下头缝衣服去了。


    要拿的劲没拿上,又按回去。


    慕千昙随手翻几页书,从书沿上方望着。少女侧对火堆,身体被勾了层金边,正一针一线全心全意修补衣裳破漏,这神情就像


    小媳妇一样。


    被这想法惊倒,赶紧收住。可脑子一旦展开想象便刹不住闸,慕千昙又无可抑制的塑出一个男主人像,盘腿坐在女主对面,笑吟吟等待她为自己补衣服的画面,顿时被震散了神。


    她望着此人,无法构想,这个上天入地满地乱爬的皮龙某天收心会怎样,更无法想象她柔情似水恋爱起来是何样。


    这太惊悚了。


    该想的不该想的想完了,慕千昙才住脑。把书又拿起来,重新想点理由把资料留住,可目光扫过书页时,她暗道自己犯傻了。


    她可是有外援的,为何拘泥于是否有这本书呢?


    ‘李碧鸢,你那边帮我拍下照片。’她坐正身子,将书摊开在腿上,翻到第一页开始,确保每个字都能看清,补充道:‘用手机拍。’


    从没想过自己还能被这样使用,李碧鸢边叹气边点开相机,对准大屏幕:‘得嘞,听昙姐的,给你存个档。’


    点下拍照键会有咔嚓快门响,脆如笋断。慕千昙眼睫轻轻合拢,又睁开,翻下一页。整套书,不过一炷香时间,全部拍照留存。


    这期间,她注意到书中笔记虽严谨端正,但也不完全严肃,还有不少小趣味夹杂其中。


    例如,在介绍妖兽的书籍中,某页有只肉球妖物,圆滚滚的,可爱肥满,插图旁便有一行小字:汤圆成精!不知道是什么陷呢?


    又有只八爪巨兽,形容可怖,口吐毒汁液,小字便是:串起来烧是最香,可切记要先把毒囊拆出来。


    也许是为了方便记忆,秦河给许多妖兽取了绰号,也基本都写了小小批语。比起妖物洋洋洒洒的详尽介绍,还让人还想象不出。这仅仅寥语,天真开朗的小姑娘形象已跃然纸上。


    想起那个小姑娘,慕千昙只能回忆起她对自己愤恨怒骂的画面,怎么也无法与写下这笔记之人连到一处,不免叹息。


    过去那些恩怨,书中未提及,她便无从得知,这仇恨也不晓得有没有落对地方。等下次残魂养足精神后,她再问问吧。


    合上书页,侧过书本时,慕千昙注意到中间有几页贴的小纸条较多,甚至让书微合不拢。便探入手指,掀开来看,赫然有一个大大的魔字在标题处。


    她立时联想到白日藏书阁里那个雾气迷蒙中,嘴唇黝黑的女人。一杆烟筒翡翠透亮,吞吐烟气间,有提到从前困扰原主的梦境,就是与魔相关。


    慕千昙蹙眉,关注起此页内容。比起其他妖鬼仙怪,秦河在魔物这章所做的笔记要详尽非常多,而原文则很简洁:


    魔,无实体,吸生灵精气,实力强横,嗜杀无情。


    可仿人相,遇见时,需佩戴指面,切记切记。


    原文下贴着数张补充材料,都是秦河收集来的魔物可能出现或作案的示例,连一些只是疑似的,也全放进来。内容丰富,甚至让薄薄几页纸都厚了好几倍。


    细看笔触,是整本书中前所未有的锋利,可见恨意,几乎透纸而出。


    越是感受到更多情绪,知道更多事情,越是如身坠迷雾。


    慕千昙意识到这都是些扯不清楚,甚至危机四伏的烂账,为了自身安全,还是不要去碰,也不要尝试着去理解了。


    过去*之事,还是过去吧。反正原主当下还活着,这就说明她虽然臭名昭著,但除了秦河以外,还没什么东西能威胁她的生命。


    稍微支起身子,她正想将书还回去。恰好裳熵也已做完手头活,咬断线,站起来拎着衣服左右看。


    凑近火堆,却不透光,说明破漏处都已被堵上。裳熵将之喜滋滋抱在怀里乐了会,才找了棵树挂起来晾着。


    她走回来时,那具无论滚过几次泥地,晒过多少太阳都依然白皙细嫩的身体,被铮亮月光勾勒,净如壁色,玉体盈姿,美妙动人。


    舌尖敲击牙侧,慕千昙原本递书的动作缓缓收回。


    不是头回看,但每次看,心里都要不舒服一会。


    原主这具身子,以及她现世所拥有的,都偏向于消瘦。穿好衣服看不出来,但脱去就能发现,覆掌可触到肋骨,身上没什么实在肉,皮肤也是不健康之人的苍白。


    她那个傻妹妹总说她天下第一好看,但在她自己看来,这种身体,实在毫无美感可言。


    不过,好不好看也无所谓吧,毕竟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并不太在意这种事。


    但幸福和悲哀都是对比出来的,她本来不在乎,可现在有个脸蛋身材都如神塑的完美孩子在面前天天晃悠,活力旺盛,怎么摔打都没事,让人很难不去注意,不去嫉妒。


    她可以不关注身外之物的美貌,但却会真真切切的羡慕一具又美又健康的身体。


    和这直肠子说话也不用遮遮掩掩,慕千昙不客气道:“你天天不穿衣服跑来跳去?是不是想炫耀?”


    裳熵回到火堆边,闻言奇道:“炫耀?炫耀啥?”


    慕千昙冷哼:“还问,你自己不清楚吗?”


    裳熵扶住膝盖,低头看了下,更加疑惑:“啊?”


    “装什么。”慕千昙蔑她一眼,嗤道:“都要戴面具来遮掩美貌了,你心里对自己有什么不是门儿清,点还点不醒你了?”


    裳熵挠了挠头,也端详女人,而后认真道:“我的确漂亮,人家都这么说。不过,我觉得你也是好看的,很好看,特别好看。”


    这话听听就算,都不过耳,慕千昙拨动书页。


    裳熵又道:“而且你胳膊腿都在,并不残缺,与我本无二致,你为何觉得我跑跑跳跳是在炫耀?”


    翻身坐直,慕千昙道:“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裳熵更加用力思索,片刻后道:“我懂了,你是觉得我漂亮,就认为我顶着这张脸去见人,是为了向其他人展示,他们没有这些吗?”


    慕千昙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刻薄,保持沉默。


    裳熵思量后,认真在心里组织完语言,觉得正式了,这才说道:“容貌美丑虽是天生,不可更改,但与心性无关,不用过度在意。为人处世还需显露本质,我见过许多人过的好,许多人过的差,这些可不是由相貌来决定的。”


    永远都是那些最好看的人说不用计较容貌,实际上在不在意,看她行动上追求什么就知道了。慕千昙对她的发言不屑一顾,心中又攒了不满。


    她自己向往的,追求不得的,某些人就是能轻轻松松获得。且拿到手了,还会放在一边,对没有这些东西的人说没关系,这不重要。


    无论容貌,去论其他,也是同理。


    简直虚伪死了。


    身后跳跃着火光,裳熵坐于其间,抿抿唇,突然道:“而且,你若还是觉得我在炫耀,那你也可以炫嘛。你也脱,咱俩比比,你肯定比我好看的,我是这么觉得。”


    慕千昙没好气道:“我脑子被门夹了?”


    裳熵道:“啊?什么时候?”


    “”慕千昙转向一边,不作声。


    见她不说话,还以为这话题已结束了。裳熵伸手过来:“那个书,你看好了吗?我想看了。”


    慕千昙余怒未消,又想起白日因为她被盘香饮教育,更是不爽,冷道:“这种书你不能看。”


    裳熵道:“为什么呀?”


    慕千昙开始胡诌:“你还没有把原文看一遍,就要瞧别人做好的笔记,就像吃别人吃剩的,有什么营养?没有自己的想法,怎么能学会呢?”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听着却又别扭,裳熵迟疑:“哦但秦河告诉我,没有一点基础,纯看的话,可能需要好几年才能弄懂,所以才给我这个的。只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我没有时间再慢慢去看诶。”


    慕千昙啧道:“不听话了?”


    裳熵道:“那你告诉我考试怎么办嘛。”


    慕千昙道:“从现在开始自己看书,自己理解,不要借助别人的工具。”


    裳熵噘嘴,掌心在小腹上揉来揉去,忽然闪身要抢:“给我嘛。”


    及时抬脚将人踹开,慕千昙撑着额,拿书慢慢扇风:“去,别耽误时间,学习。”


    裳熵转了两圈,又扭捏过来:“我怎么感觉你是故意的呀。”


    慕千昙道:“我故意什么?”


    裳熵道:“故意抢我的书,不叫我看。”


    慕千昙道:“怎么可能。”


    裳熵想要大吵大闹,又忍住了,转身提来那两只鹦鹉,阴恻恻道:“她们有话要和你说。”


    一只鹦鹉道:“慕千昙!”


    另一只:“大坏人!”


    “慕千昙!”


    “大骗子!”


    “慕千昙!”


    “大忽悠!”


    俩鹦鹉一唱一和,一缩头一矮脖,接得那叫一个顺溜,也不知练了多少遍。到最后,合声道:“慕千昙!你最讨厌!”


    裳熵道:“好奇怪,她们怎么说这种话?不过师尊,你不会跟两只小妖计较吧。”


    看她那得意洋洋的表情,估计以为自己可聪明了。慕千昙无语片刻,侧耳细听,疑惑道:“鹦鹉学人言都是口齿流利的,怎么这两只如此含混,我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


    “怎么会?”裳熵低头看笼里:“不是很清楚吗?”


    俩鹦鹉再次唱和起来,又来一遍,字字句句,牙白口清。裳熵道:“这次该听清了吧。”


    慕千昙道:“没有,她们说了什么?”


    “大”差点脱口而出,裳熵抓回来重吃进嘴中,拒不回答。


    慕千昙严肃道:“鹦鹉说不清话不是小事,可能会影响到她们之后的修行,甚至生命。你莫要做事不爽利,耽搁我给她们治病。”


    一说到可能致死,裳熵慌张交待了:“说慕千昙是大骗子,大坏人,大忽悠”


    “嗯,还有呢?”


    “还有,你最讨厌。”


    刚说完,便是一记响的打在头上。裳熵往旁边歪去,眼前金星直转,脑袋里嗡嗡作响,世界飘晃了好一会才定。


    “我当然不和小妖计较,但既然你开了口,我就不能不管。”两腿交叠,慕千昙淡笑:“你是小辈,直呼师尊名姓是不敬。跟我说话,要用‘您’,而不是你。这一巴掌抵两个教训,记住了。”


    裳熵放下鹦鹉,捂住头,意识到自己又被骗了,疼痛勾着火气冒上来:“是你先抢我东西的。”


    慕千昙道:“我抢你什么了?”


    属实没想到手里还拿着赃物,还能睁眼说瞎话问这句。裳熵放下铁笼,手背往手心砸:“秦河借我的书!我以为你就是瞧瞧样子,才给你的,结果你抢走不还给我了!”


    慕千昙道:“我这是告诫你,为你好。”


    裳熵道:“你这根本不是为我好,秦河那种才是,她会告诉我考试要考什么,借我针线和布块,还给我这些书,她这才是真心为我好。你只是想拿我寻开心而已!”


    没想到一巴掌给她打聪明了,不好骗。慕千昙换了套说辞,苦口婆心:“你这就冤枉我了。我只是想让你先自行看遍书,看完之后,脑中留有印象,有几分个自解读,再去看释义,恍然大悟,会记得更牢些。你怎么唉”


    她说着,还叹了口气,煞有介事。裳熵果然有些松动,甚至不好意思起来:“真的吗?”


    “嗯。”


    裳熵道:“但是我这里只有秦河的书。”


    慕千昙指了指自己拿来的那些:“我都为你借来了。”


    石边地上果然有一沓书,看书名与封皮,与秦河给她的一样。以师尊目前的地位与能力,可完全用不着看这种书,所以定然是为她准备的了。


    裳熵又开心起来,将书抱起,如获至宝:“你今天下午没跟我一起去崖山,是给我借书去了吗?”


    慕千昙点头:“是啊。”


    裳熵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师尊!”


    方才被打之事忘得干净,眼里只有怀里那捧书。她乐呵呵坐下,将书放在自己身后侧,远离火焰,害怕被燎到烧坏了。接着细致挑选后拿出一本,珍重翻开,对着光亮读起来。


    碎发撩动着脸颊,慕千昙轻笑不语,后仰贴靠在大石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打着书脊。


    几片灰蒙云块飘过月亮,柴将用尽,火光渐渐微弱。裳熵终于放下书,满脸空白,像是精气都被书吸走,回不来了。


    她放弃了,这简直就是天书啊,完全看不懂!


    抱住膝盖,转动脚踝,裳熵面朝女人,拽着她裙摆晃晃:“我不太行,你还是直接给我吧。”


    慕千昙道:“你这么笨啊。”


    裳熵心情低落:“嗯,我笨。”


    听她亲口承认不行,莫名有种压她一头的感觉。区区女主,管她以后怎么势力滔天,现在不还是得老老实实在下面求她,受她所制。


    心里解出了气,慕千昙总算好受些,状似无奈道:“好吧,也没办法,给你。”


    她随手将书扔出,谁承想,这一扔扔出了问题。


    躺于石上,没注意到裳熵现下在哪,也没控制好力道,竟直直将那本书投入火堆中。虽火势已弱,但纸张本是易燃物,一遇明火,立时燃烧起来。


    裳熵傻了,一脚踢翻火堆,在无数爆射出去的火星灰烬中抓住残书,边吹边拍,焦急万分。


    好不容易火点熄灭,仔细检查,书本正反两侧都烧坏了部分,焦黑卷曲,字迹不辨,里面还算完好,但整体来看已毁掉不少了。


    “你”她捧着书,气得浑身发抖:“你不想给我就不给,干嘛往火里扔啊!”


    慕千昙听见动静起了身,看见这幕,心道:这还真不是故意的。


    “我”


    “你一点都不尊重人!你向这本书道歉!向秦河道歉!”


    慕千昙蹙眉:“疯了吧你。”


    裳熵脸颊通红:“你要骗我,骂我,我都忍了,可这是秦河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这么随意对待!”


    慕千昙道:“不就是本笔记,有必要吗。”


    裳熵叫道:“这是秦河的心血!她好心把东西借给我,但现在让你毁了!”


    怒气烧得她眼睛极亮,心肝脾肺都糊在一起,丧失了理智。颤抖不休的嘴唇开开合合,竟挤出四个字:“狼心狗肺。”


    慕千昙眸色瞬冷,起身又抽她一巴掌,脆声惊醒夜色,两只鹦鹉吓得在笼中扑腾翅膀,四目圆睁,大气都不敢出。


    掌心火辣辣的疼,她尤嫌不够,又将人踹倒,声音淬冰:“会说几个成语就乱用了?”


    裳熵站立不稳,向后摔倒。一张白脸迅速红肿出个五指印,身上也红一大片。她捂住脸,顺不过气,撑地面爬起来,握紧拳头。


    “我说很多遍了,你不要随便打我,你从来都不听我说的话。”她用手背抹去额头疼出的冷汗:“你这个人,一会好一会坏,一会凶一会温不,你根本没有温柔的时候!”


    是了,她就是这样阴晴不定,反复无常的人。描述得很精准,不愧在同处生活过一段时间。慕千昙颔首:“受不了你就滚。”


    掌根搓了下唇,裳熵不发一语。转身去树上拽下衣服穿好,低头系上腰带。又走回来把书本放入布包,看样子是打算收拾行李离开了。


    慕千昙轻哼,没有出言挽留,转身回到殿里。门被狠狠带上,咣当巨响,要把整座山震碎。


    玉棺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光亮,慕千昙摸准位置,躺下去休息。


    阖上眼眸时,能听到外头啪啪响动,似在拆木板,又从树上丢下来,也不晓得要干什么。


    侧过身,背对大门,慕千昙放松身体,不再去听。


    也许是白日疲惫,入睡的很快。清晨醒来时,她发现这一觉破天荒睡的格外踏实,整夜无梦,神清气爽。


    坐起身,她正琢磨着为何会这样,李碧鸢开口道:‘很显然,你昨晚上怨气太大,重到鬼都不敢近身,噩梦自然会散。’


    “”慕千昙没理她,舒展着身体,松了筋骨,下棺向外走去。


    清风白日,空气疏朗。门前空空如也,脑残龙并不在。


    她向某棵树上望去,本来被钉在树干上的大木板被拆掉,连带着那方四角桌子,铁笼鹦鹉,都不见了。


    某龙离家出走了。


    第38章 染上了她的味道


    对此结果,慕千昙并不意外。


    那条脑残龙,本就是暴躁如火说做就做的性子,容易冲动,做事不计后果,根本不会顾虑离开之后要怎么办。


    加上她有这想法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昨晚确实闹得比较过。就算她再蠢,再好欺负,抵抗情绪一再积累,终究爆发,这才毫不犹豫地收拾东西跑路。


    想起昨夜少女脸上愤怒神情,这回着恼,怕是不像从前那般好骗回来。


    不过好在,慕千昙也没打算去找她。


    在原书剧情中,这个时间点,裳熵从秦河那里得知文武试炼将要开始,而她啥也不会,不免焦急。去寻自家师尊,那人却依然对她不管不问,冷冷淡淡,完全没有指导意图。


    这让她十分丧气。秦河听说后,气愤不过,邀请她来崖山给她补课。裳熵左右狭海待不住,便去了,并在学霸一对一指导下最终于试炼中获得还不错的好成绩。


    所以这两个月,她本来也会离开,只是和原著原因不太相同罢了。


    反正这也算是完成了剧情的一个小任务,就算李碧鸢说破嘴,慕千昙也有充足理由不去问女主事了,先过完这俩月再说。


    当务之急,是赶紧去吃早饭,肚子有些饿了。


    唤出白瞳,飞离狭海。下方是大片湛蓝海洋,一望无际。水面片片跃动着磷光,清美如画卷。唯有一点褐色破坏这美感。


    慕千昙飞低些,看清那点褐色是什么。


    想要从狭海出去,不走空路,只能走水路。没有妖物相助,就只能靠自己一双手干划,裳熵便是如此。


    她拆下原本当做房屋地板的那块大木板,底下又用藤蔓绑上几根粗浮木,就充当船。自己坐在尾端,用一根长长扁扁的粗糙船桨划水,双手舞动飞快。面前放着布包,两只鹦鹉,四角方桌,全部家当都在此处了。


    就算狭海并不如寻常大海宽广,想用这艘小船划出去也太难了。李碧鸢看不下去:‘你不能送送她吗?反正你也要去吃饭,一起带出去得了。’


    “不行啊,她那么生气,我哪敢去触主角霉头,”慕千昙拿下孤鸿,对准那小点,缓缓勾起弓弦,绷直到紧声微微,一支散发着寒气的冰箭夹在她指尖。


    李碧鸢道:‘你想干嘛?’


    她话音还未落,冰箭已离弦射出,犹如天降冰炮正轰在小船正中心,蓝冰炸开,转眼间整艘船皆冻成冰坨,在原地飞速打转。


    裳熵被吓了一跳,往后翻倒入海水中,被灌了嘴巴耳朵。狭海水冷,她冻得哆哆嗦嗦,害怕久淹出事,赶紧涌出水面,扒住船沿,狂甩脑袋。


    吐出最后一口咸湿海水,她定睛一看这满船坚冰,立刻晓得是谁在干坏事。猛地抬头,果见仙鹤飞舞于高空中。


    瞧不清鹤背上女人的表情,但她射出这箭,害自己狼狈落水,肯定是瞧笑话般充满戏谑的。


    光是想想都气到牙根发痒,裳熵炸毛了,一手扒住船沿,另一首握拳头挥舞着,恨不得把女人拽下来打一顿,口中也狂骂出声,可惜一个字都飘不上去。


    那仙鹤优雅摆尾,飞走了。


    耍弄一通,心情愉快通透,慕千昙连早饭都多吃了些,优哉游哉回去时,有留意着裳熵划到哪了。可惜水面宽广,那点颜色实在难找,她放弃了。


    回到苍青殿,昨晚大石下的火堆被踢散后,灰烬也被风卷走,一丝不剩。慕千昙收起白瞳,侧身环望着院落。


    自收徒以来,满打满算,裳熵也没在苍青殿生活多久。准确来说,根本就没怎么进过殿内,都是在外头生活。所以东西并不多,这么一走,全拆完,院子和之前竟没怎么变化。


    不过,耳边的确清净了。


    裳熵这趟出去,应当会和原书一样,去找秦河,那便完全不用担心,补补课而已,还有江舟摇坐镇,定然不会出什么事。


    白得俩月假期,慕千昙感觉身体都爽利些,又回屋睡了半天,养足精神,这才开始看书。


    说到看,其实是听,毕竟照片在李碧鸢那里,又没办法传送过来,只能靠她读给自己,遇到难解之处才写下来,以备后看。


    可一直空口读也并不轻松,李碧鸢喝光两瓶水后,找了台扫描仪把字体提取出来,用电子音给她播放,效果倒也不错。


    听听书,吃吃饭,吹吹风,看看风景,虽然山中生活过于平静,但需要学习,快乐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日月轮转间,俩月时光流逝,文武试炼终究到来。


    慕千昙听完了最后一本书,揉着太阳穴,长出口气。


    简单过了遍,虽不能做到把所有信息点都刻进脑子,但好歹留有印象。


    之后与他人相处,不用害怕会在某些小事上不懂而暴露穿越身份,也不会出现碰见未知妖物便手足无措甚至被压制的情况了。


    睁开眼,依然是那座空院落。她下了大石,走到小池边,俯低身子,从镜般水面看到自己锁骨上的伤。紫红相间,伤处有新肉生长出来,比两月前要好上一些。


    看来即使仅舔过一次,伤处也会慢慢愈合,但速度实在堪忧。


    不过,只要开始痊愈,就能让人心中大安。否则,若真要靠那脑残龙舔到好,还不如一直疼着。


    拢好衣领,慕千昙又回到大石前坐下,晒晒太阳,享受所剩不多的自由时光。


    不多时,盘香饮驯养的传讯灵鸟飞来,递上一份文试时间表。


    慕千昙接过,道谢之后展开来看。


    从明天开始的文试一共有六门课程需考,持续两天结束。每门课不同考场都需轮换来监考,她负责最后一门课程,以及甲一考场,按照排班,只需去一趟就好。


    两日后,她离开狭海,来到考场所在的三十二座楼外楼。


    这片红楼群被茂密森林包裹,是几乎所有宗门弟子平日修炼听学的场地。站在山脚下,抬头见高楼冲天而起,依山建立,金檐飞翘,红墙厚重,巍峨庄严。


    还未到考试时间,弟子们已陆陆续续来到考场。


    由于文武试炼对外开放,面向近乎所有世家与宗门,以及天虞门编写的考题很有水平,谁都想送自家弟子来检验修行成果。是以,宗门内现下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比之前段时间的集议大会有过之无不及。


    只是比起那时的欢快兴奋,诸位弟子这会考了两天,都变得惶恐严肃了。


    在山里闷了俩月,甫一看见这么多人,慕千昙稍微有点不习惯。等适应嘈杂,先去对卷阁领了试卷,而后径直去往甲一考场。


    甲一听起来有些奇怪,不伦不类。其实在之前,本是正常的甲乙丙丁,不过后来发现此举有划分排位之争,就好像越后面的弟子越不行一样。为避免误会,就改成了甲一,甲二,甲三等等,听起来好听些。


    抱着试卷去考场路上,旁边也经过不少弟子,服饰杂乱,来自五湖四海仙门百家。或忐忑不安默背着口诀,或捧书做最后的记忆努力,皆行色匆匆,面若菜色。


    进入考场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住,散发着不详气氛。没想过脱离学校这么久还会为考试紧张,慕千昙哭笑不得。


    照着门牌找到地方,从门进去。里头整整齐齐坐满了弟子,看脸基本都是熟人,正是之前上杀生课时那批。


    众人见她进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口,静静坐直了。慕千昙放下试卷,掌心按在台上,不动声色看了圈。


    秦河依然端正坐在最前,容貌俊雅,神色坚定。伏璃在她背后,坐没坐相,正把玩着墨笔,悠闲随意。而裳熵被分到了最角落,埋头在桌上乱摸,明明知道她已过来了,就是不愿抬头看。


    看来两个月过去,气是一点都没消。


    不过脸蛋好像圆了点,看来江舟摇那儿吃得很不错。


    四只乌黑色渡鸦飞上窗台,一溜排开,灵活转动着脖子观测全考场。一位殿主四位渡鸦,共五双眼睛,是天虞门监考标准配置。


    慕千昙把试卷分发下去,远方传来撞钟之声,连续三下,飘渺悠远,是开始考试的提示。


    众人开始唰唰唰写卷,慕千昙缓步穿行于木桌间,检查着弟子有没有准备小抄。经过秦河时,她停住脚步,垂眸留意着少女搁在桌上的手。


    断掉的那根小指已被妥协接好,使用顺畅,外面还带了个单指手套,由细皮绳连系在手腕,不影响美观,更添几分精巧。


    还好救的及时,否则无端缺一指,多么可惜。


    察觉到她视线,秦河手指微抖,收拢到胸前,叫她看不见了。


    不给看,那就不看了。慕千昙回到桌后坐下,铺开试卷,拿起一支笔,再次环顾考场。


    能在甲一考场考试的弟子,正如之前所说,都是各家龙凤,品行自然也让人放心些,大事不敢保证,作弊这种有损名誉的事,应该是不屑于去做的。


    确认他们都在各自认真写题后,慕千昙也分了部分注意力在试题上,能答出来的便拿笔填上,模模糊糊的便叫李碧鸢帮自己翻答案,逐渐把一整张试卷都写满了。


    不错,看来她这两个月听书还是有成果的,回头再去把另几门课的卷子拿来写写好了。


    纸上墨迹渐干,考试时间刚刚过半。慕千昙撑着下巴,眼神滑动到考场最后。


    也不知道是在写卷还是在打人,裳熵抿紧双唇,愁眉苦脸,面拢阴云。身体坐得过于板直,甚至僵硬,手却在颤抖。


    她攒着很大力道握笔,每次下笔都十分谨慎,速度极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画符,错了一道就会前功尽弃呢。


    慕千昙琢磨着,前面五门文试都考过了,这已是最后一门,她至于紧张成这样。可那表情不似作假,难道是因为自己在这里,才如此吗?


    看她那没出息样子,绝对会出问题。果然一炷香过去,裳熵手中笔再受不住压力,居然咔嚓折断了。


    裳熵看着手中断成两截的笔发呆,须臾,她意识到自己需要向监考报道,并要一只新笔。


    正要下意识举手,可她又突然想起今日是谁监考,把手收回,费力捏着笔头继续写。然而这样勉强出来的字,歪七八扭,连自己都看不懂,更别提将来的阅卷官。


    裳熵面上阴云更甚,悄悄抬头看了眼,正对上女人调笑的视线。像被点着了般低头,被压下去俩月的火气再次卷土重来。


    但试卷还是要继续写,她颤巍巍举起手,也不说话,指望着女人自己看见。


    慕千昙当然能看见,也知道她需要什么,但愣是不吭声,也不过去把笔给她,只是等待着。


    没一会,裳熵耐不住性子,目光飘来飘去,叫道:“我笔坏了!”


    其他人听到声音,本能转头去看。可刚有动作,便被四只渡鸦发现,嗷嗷叫起来。他们瞬间僵直身子,不敢再动。


    慕千昙将笔抬高到眉毛的位置,食指敲了敲笔身,这般勾引,却依然没有要给她的意思。


    裳熵气愤难平,甩手收回,想直接揉卷跑了。抬头间瞧见秦河背影,想到她这两个月勤勤恳恳帮自己补习,就是为了考试,哪能就这么放弃呢,岂不是坏了她的好心。


    脸颊憋得通红,裳熵忍了,咬牙切齿又恭恭敬敬道:“师尊,我的笔坏了,请再给我一个。”


    听到想听的,慕千昙终于施施然起身,端着笔飘到考场最末,递给她,还不忘叮嘱:“手下注意点力气。”


    随着女人靠近,那若有若无的昙花香也擦过鼻尖,使得周身如水洗般冷冽。


    时隔两月闻到熟悉的味道,裳熵几乎头皮发麻,赶紧夺过笔,再次埋头不理人了。


    桌前人又轻飘飘离开,可香气并未抽离。裳熵心中有疑,追寻着气味低头,发现那居然来源于自己手中的这支笔。


    这东西被那个女人用一阵子了,甚至染上了她的味道。意识到这件事,那细细如缕的气味直钻大脑,轰然爆炸,让她整张脸涨红起来。


    裳熵轻捶桌面,激愤嘀咕着:“烦人烦人烦人”


    再这样下去可就做不了题了,她想把气味驱散,抓过坏笔塞嘴里吃掉,又咕咚喝了口墨水,感觉闻不到了,才继续写下去。


    考试结束时,慕千昙收了卷,送到了对卷阁:“甲一。”


    负责弥封的小官结果试卷,笑道:“辛苦上仙。”


    “应该的。”


    向他要来了另五张试卷,卷卷拿在手中,慕千昙走出对卷阁,看着楼下密密麻麻考完去玩的弟子们,考虑着要不要去看看那脑残龙现在在哪。


    最终还是决定去看看,毕竟再不情愿,后面剧情还是得走,早晚的事。


    逆着人流回到甲一考场,里头空空如也,人都走了。


    慕千昙思量片刻,从旁边楼梯拐下去,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墙壁后传来一道熟悉女声。


    顺着声音过去,墙壁之后,身后跟着俩侍女的伏璃抱臂而站,脸含笑意,似在说些什么,而她对面,赫然是被逼到角落里的秦河与裳熵。


    慕千昙略有些无语。


    怎么回事?难道修仙宗门里还有校园暴力啊。


    第39章 我就担心你不走呢!


    修仙沾了个仙字,总叫人潜意识里觉得出尘脱俗些,然而需知晓仙与凡之间最大差距便是力量强弱,和心性毫不沾边,自然也不可能真正脱“俗”。


    况且,普通校园里头还会有力量差距带来的霸凌,更别说本就是以武为尊的世界,只会更严重罢了。


    慕千昙住了脚,没过去,想先听听这矛盾怎么簇成的。


    “秦斋长”那边伏璃先发话:“大家都说你助人为乐,不求回报。若有困难,向你求助,必全力帮扶。怎的我只是想让你给我看几题,这点小事,你都不乐意呢?”


    秦河未说话。裳熵抢到她身前,不满道:“她自己的试卷,想给你看就给,不想给就不给。她都没追究你踢她椅子的事,你居然还敢找上来,讲不讲理?”


    慕千昙略惊,还有这茬?


    监考时,渡鸦们站在窗台,仅仅能注意着弟子们上面的动作。而她随意巡查一圈,便回到桌后写试卷,只留有几分心思在她们身上。就没发现到桌下还有动静。


    凝视着秦河平静的侧脸,慕千昙还记得这小女孩坐在前排,就在她面前,从考试开始到结束都是八风不动的端正坐姿,提着笔把试卷从头到尾稳稳写完,一刻不停。


    谁能想到,桌下居然还容忍着身后人的骚扰啊。


    真是好定力!


    秦河按住蠢蠢欲动的裳熵,开口道:“师尊说过,考试不能作弊。我是斋长,有督促你们的义务,自然不能给你瞧。”


    “哈哈哈哈,好孩子,乖宝宝啊,这么听话,叫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怪不得你师尊那么喜欢你。”捻起一缕浅金色发丝揉揉,伏璃笑道:“不过,一场考试而已,又没奖励,并不重要,何必这么认真呢?”


    秦河镇定道:“规矩就是规矩。”


    听到这句话,伏璃压下眉峰,碧绿色双眸透出阴黑的精光。


    她用那种掺杂着不屑的语气阴阳顿挫道:“外面的人就是不懂事,连你这种无血缘无家世的杂碎,也敢来跟我讲规矩。你知道吗?在我家那边,你这种人早就跪地伏拜,连我的脚都不配看到,更遑论顶嘴了。”


    慕千昙心道:说话真够难听的。


    不过考虑到她成长背景,有这种发言也不奇怪。


    仙门百家中,以门,教,派,帮等等命名的修仙势力,往往只有在掌权者易位时会考虑到血缘,其他时刻都是实力至上,而世家则完全不同。


    依托家族势力发展起来的世家宗族,本身存在基准便是血缘纽带,自然会以血统为尊。


    不论强大与否,向外辐射越广,越是旁支,越是低贱。上一代家主离世,就算本家只有废物,嫡子最终也能够独揽大权,不叫外人染指。否则便是坏了规矩,家不成家,天将倾也。


    这种理念深入人心,凡是类似宗族,无法出脱。在这其中,又以盘踞于源雾山脉的白蛇伏氏最为严重。


    伏璃作为现任家主的唯一嫡女,位于枝繁叶茂大树的最中心树干,从小被捧到天上去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又被自身最为尊贵,他人皆贱的理念教育长大,养成了无法无天的骄纵性格。导致就算不在家中,亦这般处世,已成习惯。


    秦河知道这点,还能劝慰自己,纵使心中不快,也不会由着脾气去和伏璃正面冲突,免得与伏家交恶,影响到自家师尊与宗门。


    可裳熵不懂这些,只觉得她骂人格外难听,无法容忍。想为好友出气,就要去打:“你说什么啊?不配看你脚?谁要看啊!以为自己算什么香饽饽,忒不要脸!”


    秦河一把按住她,拉到身后:“小伏家主,说多无用,不如我们武斗考场上见真章。”


    考试期间宗门内人流量过多,且都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少年,容易引起摩擦。为了避免出事,天虞门有个明文规定。即:在考试期间内,禁止私自斗殴,若有违者,将被剥夺考试资格。


    这意味着成绩全部作废,惩罚不轻,用此来约束弟子行事前三思而行,颇有成效。


    但仅是立威,不能从根源处解决矛盾,该生气还是生气,到这种地步,不打不行该怎么办?


    答案是,可以先憋着。


    在试炼全部结束后,为了给那些武试中不服排名的弟子们一个决斗机会,还会有一场点名比武,能够点其他弟子上台论武,各凭本事,打到对面认输称服为止。


    于是,考试期间内有摩擦者,都会忍耐到点名比武时再动手,便可合理合规打架出气。秦河说出这句话,也相当于提前宣战。


    正好还有之前听学时对她不重礼仪的厌恶,新仇旧恨可以叠在一起算了。


    伏璃肯定也懂这个理,却是不听,还要挑衅:“不敢现在和我动手?”


    秦河道:“没有必要。”


    伏璃道:“我看你是怕了吧?”


    裳熵撸袖子,激愤道:“你跟我打!你看我不把你屎都打出来!”


    秦河面色不变,稳稳握住裳熵腰际,将她制住,而后才道:“不必使用激将法,我不会对你出手的。”


    伏璃唇角一勾,舌尖抵在齿后。裳熵眼皮微跳,直觉她将要说出让事态脱离掌控的惊爆话语,就要扭身挣脱,去捂她嘴。


    然而,还是迟了一步,只听得伏璃开口道:“真是个没种的东西,怪不得能容忍瑶娥那个杀亲仇人在身边,这么久不去复仇。你姐姐死的惨喔,尸骨无存,还要摊上你这窝囊废妹妹,真是倒霉。”


    渡鸦飞远,叫声零落。此方角落中安静如死寂。


    秦河额头渐渐突出青筋,一条,两条。红色从耳后曼延到脸颊,直至眼角爬上血丝。怒火让她浑身颤抖,再压不住,手掌已移到剑柄,极缓慢的拔剑出鞘,冷光乍现。


    伏璃神态自若,两位侍女则做出攻击之态,一触即发。


    慕千昙知道该出场了。真让她们打起来,卷了女主进去,成绩作废可就不好了,便从墙后拐出,紧张气氛因她的出现瞬间被戳破。


    裳熵一瞧见她,手指抽动两下,倏然想起方才那只浸透香味的墨笔,别过脸去。秦河则保持着抽剑的姿势,眼眶烧红,怒色并未消退。


    伏璃啧了声,似在失望,道:“我们瑶娥上仙要来伸张正义了吗?”


    慕千昙道:“没,我路过,看看戏。”


    原本以为她会顺着承认,这样便可说她本身也臭名远扬,怎敢说正义二字,却没想到是这种回答。伏璃准备好的讽刺言辞没用上,一时噎住了。


    慕千昙道:“你们继续。”


    这还怎么可能继续,一时沉默。


    环顾几人,慕千昙道:“不吵了吗?行,那就散了吧。”


    伏璃还待要说什么,可对上她那双淡漠眼睛时,又说不出了。


    按理说她不该怕这女人,毕竟娘亲为她配置的两位侍女非常厉害,自己也实力不俗,就算对方是一方殿主,也足以护她周全。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这女人是很不要命的那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流汹涌,一旦被打搅,便会发疯拉所有人下水。从那次上课就感受到了,十分强烈,叫她少有的畏惧,不敢多言。


    不过,可拿捏得还是要拿捏,她向秦河道:“刚刚没说错你啊,人都到眼前了还”


    “闭嘴吧。”慕千昙打断她:“不给你抄答案还得罪你了?文试都结束了还在这里找事,不嫌丢脸。”


    伏璃脸色微变:“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不怕我娘来找你吗?”


    慕千昙道:“狭海苍青殿,时刻等她来。热茶没有,海水管饱。”


    出生以来还没遇到过谁敢这般怠慢她家人,伏璃微怔,继而道:“你你真是,我只是想和我们秦斋长切磋切磋,你何必来管?”


    慕千昙道:“适才秦河不是说了,比武场上见真章。你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吗?非要现在闹,是何居心?”


    收卷时她有简单看过,伏璃那张卷明明写得挺满,没有空漏处,说明很会,根本不需要看别人的。却还要找事,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那句话并不好听,伏璃怒道:“小辈之间吵吵闹闹不正常吗?你真够多管闲事的。”


    慕千昙道:“即是小辈之间,就不要总搬长辈出来。伏家是很厉害,但你命贵不代表你命好,安分点不要到处树敌,也别把你家那套糟柏拿出来丢人现眼,免费以后家道中落遭人嗤笑。”


    这简直就是明晃晃的诅咒了,上次也是如此,任谁听都绝不对味。伏璃怒气上涌,脸颊上六点鲜红灼灼如火,配上她绿眸,毒蛇般阴冷。她一字一句道:“我家族未来怎样无需你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人来操心。”


    看她气成这样,为防她突然出阴手,慕千昙挡到秦河两人面前,漠然望着她:“不来招惹我门下弟子,谁操心你家那破事。”


    伏璃沉默着,神色更冷。


    此时,若有一方先行离开,便可解这僵局,但没有人低头,两方僵持着。


    终于,伏璃开口,却非好话:“你也是个不懂规矩,忘恩负义的,反正你仇家多,我何必与你计较,离了这里依然逍遥自在。也许哪天就听到你的死讯,我可不会道一声可惜。”


    慕千昙并未介意,叹道:“别再闹了,像只金色的斗鸡。”


    裳熵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伏璃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


    这般年纪的少女正是爱美,她怎能容忍他人说她像斗鸡,方才积攒的怒气立刻迸发。叫她再不管什么面前是谁,直甩出掌!


    一道耀眼如闪电的银光从她小臂上飞出,疾风抽来。慕千昙抬起手,啪的一声,就在耳边,将那银光握在掌心。


    转头望去,那是一条蛇骨拼接而成的细细蛇骨鞭,修长苍白,质地极硬且锋利,是名家法器,叫做惊煞。


    平日里,惊煞会蜷在伏璃小臂上,尾端植入掌根肌肤,与腕骨相连,如同手臂的延长般灵活。迎敌时乘人不备,可悄然从袖中抖出,无知无觉中取人性命。


    此刻,镶嵌着红宝石的一端从掌心射出,另一端握在慕千昙手中,死死绷直了。伏璃想催动灵力抽回来,但惊煞被那人攥着,纹丝不动。


    慕千昙已催动聚力金环,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角力还是不在话下的。她问道:“你确定要对我出手吗?”


    察觉到她话中狠意,两位侍女纷纷伏低身子,严阵以待。


    已有渡鸦发现这里气氛不对,想飞来观察是否有人不遵守规则私下斗殴。慕千昙提醒:“攻击师长可是罪加一等。”


    伏璃正在气头上,哪还能听这话,为鞭子注入灵力,想用力拖回来。渡鸦已飞近,叫声盘旋于头顶。慕千昙寻思着玩够了,也差不多该结束,便拉紧鞭子,似乎要拽过去。


    伏璃哪能随她意,她用多大劲,自己便也用多大,甚至更大,为了赢,浑身都绷紧。就在她脸都憋红之时,忽见那冷面女人唇角一点笑。


    还未搞清楚为何,就见女人松开手,鞭子猛弹回来,她失重摔倒,狠狠砸在地上。


    “噗哈哈哈哈哈!”裳熵捧腹大笑。秦河也面色稍霁,将剑压了回去。


    “小家主!”


    伏璃呆呆躺在地上,目光呆滞。两位侍女慌张不已,七手八脚把她扶起。伏璃抿紧唇,甩开侍女,怒吼:“别碰我!”


    她气喘吁吁,虽怒火尤甚,可也看到了已落在墙檐上的渡鸦,知晓此刻再打只会对自己不利,便强压愤怒,说了句你们等着,拂袖离去。侍女匆匆跟上。


    拇指指腹勾了勾掌心,鞭子留下一条密密扎扎的小伤口,刺痒闷痛。慕千昙心道:下手真够狠的。


    她走了,裳熵的笑声也渐渐停止,接着意识到自己不该笑,应该保持冷漠的,赶紧偏过头,又是那张愤然脸。


    秦河也垂着头,掌心摩挲着剑柄。


    慕千昙打量着这两位都不想看自己的少女,将试卷重拢好握在手中,转身准备离去。


    才走出几步,秦河忽将她叫住:“上仙!”


    慕千昙顿住脚,等她下文。


    渡鸦都扑棱棱飞走了,秦河才把一句话挤出来:“我师尊请您,去吃饭。”


    怎么会突然请吃饭?


    除了现下,近日来她与这对师徒唯一的交集,就是那本被烧毁的笔记。难不成江舟摇想给徒弟出气?所以这是鸿门宴吗?


    “希望您能来。”可终于说完了,真够费劲的。


    慕千昙止住瞎想,回眸望去。便见秦河嘴上讲着希望,表情可写着赤。裸裸的拒绝,只是不想忤逆师尊才问这么一嘴。裳熵也是满脸不情不愿,明显不想让她去。


    本来觉得尴尬,不打算答应,可现在看她们这样,慕千昙改了主意,道:“好,我去。”


    她最喜欢膈应不喜欢她的人了,一次膈应两个,稳赚。


    江舟摇名号封灵上仙,住在崖山。说是山,其实是一大片高高低低起伏的丘陵,像一个个碧绿色的碗倒扣于地,苍翠可爱。雾气稀薄如纱,揉动山体。


    因这里的土壤极其适合种植作物,所以许多在天虞门讨生活的普通凡人会选择住在此处。沿着丘陵根部排开一座座木头房子,时间久了越聚越多,渐渐有了个名字,叫做尘梦村。


    村民朴实能干,没有浪费任何一块地方,在门前与丘陵上开辟出层层叠叠的梯田,种满各类作物,田地分割整齐,翠染大地,生机盎然。水面映照出苍穹天空,彩云飘过,澄澈如海,构建着修仙宗门中难得的乡野景象。


    这会快到晚饭时间,乡野间响起招呼回家吃饭的高喊,回荡于田地间。烟囱里冒出滚滚烟气,饭香飘出十里,勾人起了归乡之思。


    空气湿润,小路略有些泥泞,蜻蜓多到随手便能抓住一只。不少孩子三五成群抓蜻蜓,或用扫把捂,或用衣服盖。每个孩子手中都撮住五六只,满载而归,叽叽喳喳分散入各家开饭。


    有几个孩子拉拉扯扯从面前经过,踩过水坑,见到她们,挥手道:“秦姐姐!裳姐姐!你们回来了?”


    秦河道:“嗯,走路慢些,别摔倒了。”


    裳熵哇了声,叫道:“你们今天抓了这么多蜻蜓,如果我也来,怕是比不过你们嘞!”


    那少年倒退着走,将蜻蜓高举起来,哈哈笑道:“快下雨了,这两天都格外多,可好玩了,但谁叫你要考试哇,赶不上了吧。”


    裳熵做扼腕状。少年眼见两人后面还有谁在,张头望过去,瞧见个冷冰冰的女人,先是脸颊一红,接着缩起脖子,不敢再作声。


    几人陆续都看到谁来了,皆捂住蜻蜓,又是一阵你推我搡,都灰溜溜跑了。


    慕千昙都不知道自己的威名连凡人都能吓跑了,不过想想也是,虽是农人,但也生活在天虞门,多少听到过她的大名,自然害怕。


    一位迎孩子回家的老婆婆拍了自家孙子一头,又将怀中小瓷坛颤巍巍递过来:“刚腌好的萝卜菜,香着勒,你们拿去吃吧。”


    秦河敬重接过,抱在怀中:“谢谢李阿婆。”


    “别客气啦。”


    搀扶着李阿婆回家,秦河才抱着萝卜菜回来带路。


    三人路过尘梦村,来到崖山。上到半山腰后地上铺了层鹅卵石,踩上去,脚底硌得微痛。路边插着不少防蚊笼,蛾子飞来飞去,晃人视线。


    再往上走,拐过弯,远处可见一栋两层小竹屋,门前院落极大,向下缓坡。小鸡小兔小猪小羊分圈而养,旁边还有一片花田,姹紫嫣红。


    前方一排葡萄架,缠绕爬满了葡萄藤。三人从下方走过,抬头便可见藤上缀着沉甸甸红而大的紫皮葡萄,架脚边还有不少肚大浑圆的咸菜坛子,肩并肩排列。


    空气中杂糅着各种味道,酝酿成一种特有的土地香气。


    江舟摇用襻膊缠起袖子,正在葡萄架尽头洗菜。


    她头上用浅色小碎花头巾裹上,露出那张毫无棱角的柔和脸庞。不似仙人,更像江南水乡酝酿千年难出的美人妖精,柔进了骨子里。


    见师尊在忙,秦河放下萝卜菜,疾步向前,要帮忙。江舟摇让开身子,拿过一边架上搭着的毛巾擦干净手指,向来人轻笑:“您来了。”


    慕千昙道:“嗯,多谢邀请。”


    裳熵也蹲下帮忙洗菜,猛搓茄子,好像那是谁的脑袋瓜。江舟摇道:“您四处逛逛吧,再等一等,饭马上就好了。”


    慕千昙道:“好,辛苦了。”


    说逛就逛,毫不客气,她转身又穿过葡萄藤,来到方才就注意到的花田前,驻足欣赏着。


    李碧鸢道:‘我去虽然你是客人,不过那边三个人都在做饭,你自己出来溜达等吃吗?不用搭把手吗?’


    注意到花田内部其实被分割的更为仔细,一块块的,前方还插着木牌。慕千昙拎起裙子,蹲下。身端详着,口中道:“不想去。”


    李碧鸢道:‘这是否有些脸皮厚。’


    慕千昙道:“没听过一句话吗?脸皮厚,吃得开。蹭得多,活得乐。”


    木牌上写着人名与花朵信息,下面还跟着不少村民的名字,写着某某人,某某时间来浇花,翻土等等,看来是村民共同照顾的。


    那两月期间,除了听秦河的笔记,慕千昙中途又去了一趟云上仙府,借了点杂书看。里面有本叫做天虞门五大狠人录,说的就是五大殿主,描述江舟摇时,有提到这片花田。


    由于许多人心中有照料植物或豢养宠物的想法,却苦于时间或场地不够,就会托封灵上仙要一片崖山的地,定期交钱,请她帮忙照料。


    上仙温和亲切,来者不拒,但平日要忙于宗门事务,时间也有限,所以这项工作就落在了尘梦村的村民身上。


    他们会在花田前或动物脖子间插上木牌,写着这些属于谁,然后定期去帮忙喂食或浇水,再把信息登记于木牌,分工合作。


    一个月之后,主人会过来观看,按照木牌给村民结钱,是双赢的好事。


    据说这种想法来源于掌门,能算是最早的云养殖吗?


    这里总让慕千昙想起那雾中女仙的花谷,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走到一处,发现有两小儿在争吵。


    细听内容,仿佛是在争论一朵花的死亡,不知是水多浇死了,还是不小心踩死了。毕竟是和结钱有关的事,正吵得不可开交。


    这时,第三个人的声音响起:“不要吵了,抬头看看这里是谁坐镇的地方。”


    两小儿顿时偃旗息鼓。第三人道:“上仙说过很多次了,让我们不打不争不吵不闹,有事直接找她就行。走吧,现在就去找她做见证,看看究竟是谁的错。”


    两小儿都道:“走就走,肯定不是我的问题。”


    遇事便寻江舟摇来决断,似乎养成习惯了。五大狠人录也提到过这点,封灵上仙被称为最亲切和善之仙,也被叫做吵不起架的和事佬,以和为贵,不喜争吵。所以有难以决断之事,找她来就对了。


    确实,看那人面相便能瞧出来,水般的柔性子。


    不过提到这个,不由得顺带说说其他四位殿主的总结:最嫉恶如仇之仙,最神秘莫测之仙,最深藏不漏之仙,以及慕千昙,最十恶不赦之仙。


    看到这页时,她把那张纸撕了下来,十恶不赦四个字折进纸飞机里,顺风飞走了。


    三人依次离开。慕千昙走到方才他们争吵之地。


    大多盛开的白色菊花中,唯有一朵恹恹巴巴,大头朝下,花瓣零落。根部的泥土被踩出一个大脚丫。


    这很显然是被谁不小心踩死的。


    向天招摇枝叶的菊花们,没有注意到有一位同胞正在角落慢慢死去,兀自盛开着。


    慕千昙垂眸望了会,蹲下身。掬起掌心,将大量灵力凝聚出一捧晶莹剔透的水花,浇在那朵残菊上。


    丰厚纯净的灵力让它瞬间复苏,伸展枝叶,扬起头颅,层层饱满抱在一处的花瓣徐徐舒展,香气四溢,比其他所有花都开得更为灿烂。


    见此情景,李碧鸢不由得道:‘你对一朵花,比对你徒弟还好。’


    虽说生灵之间相互传输灵力的效率很低,但像方才慕千昙手中那凝成水滴的满满一捧,足够让几个月前发高烧的裳熵恢复健康,但她并没有这样做。


    慕千昙轻抚着菊花花瓣:“你又要发表什么见解?”


    李碧鸢道:‘你这人矛盾的狠,又强又菜,又丧又乐观,又善良又恶毒。’


    指腹推平那道泥脚印,菊花摇动着花枝,看起来就像没受过任何伤害。慕千昙满意了,只捕捉其中一个字:“你说我菜?”


    李碧鸢道:‘啊,可不是吗?你那具身体就是很弱。’


    慕千昙轻轻弹去指尖泥土:“我菜,那你敢出来和我打一架吗?就算我再体弱,也比你这个八百年不挪窝的宅女社畜强。”


    ‘’李碧鸢呜呜道:‘你好强的攻击力,还好我们之间有次元壁,不然我遇到你绝对绕路走。’


    慕千昙道:“别以为这样我就拿你没办法,须知言语也能杀人于无形,而我至今还没认真骂过你。”


    她站直身,察觉天色已黑下来,没想到在花田耽误了这么长时间,饭应该已做好了。她往回走去。


    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正抱着葡萄架,抬头往山下看,似在张望着什么。


    慕千昙走到她身下,抬眸道:“找什么呢?怕我走了吗?”


    裳熵立刻呲溜溜从架上滑下来,掉头就跑,还不忘高喊道:“你走了正好!我就担心你不走呢!”


    第40章 那是骗你的,蠢货。


    裳熵丢下一句话便跑没影了,脚上草鞋踢踢踏踏,差点蹬飞。


    慕千昙站了会,往葡萄架里走。


    浓郁果香之中,迎面过来三个小儿,手中捧着菱角,满脸喜色,你一言我一语,说着:“上仙果然聪明。”“就是该这样”云云。


    想来是方才那三个踩花的孩子,吵架过来,欢喜离去,矛盾烟消云散。


    穿过葡萄架,走过一片草地,接上卵石小路,终有一片青石板铺就的平地。


    江舟摇捻着碎花桌布来,给平地中央那张方桌铺上,细细扯平褶皱。


    秦河两手各端两盘菜,步伐稳健,大步流星来到桌前,将菜放下。裳熵一手端菜,另一手抓着把筷子,也来放置。


    这菜肯定不是刚做好的,否则不会这么巧,她刚回来便上桌。估计是做好后一直放在锅中煨着,又叫裳熵来唤人,才端出来。


    主人家真是好脾气,如果是慕千昙要请人吃饭,客人到饭点跑没影了,饭做好还不知道回来,她可不会等人,自顾自吃饱了再说,饿肚子就是客人倒霉了。


    这边摆好筷子,裳熵嘀嘀咕咕:“也不干活,玩完就吃,真是讨哎呦!”


    慕千昙拍她后脑勺:“说什么呢?”


    秦河看见,下意识想要制止,但人家师尊教训自家徒弟,她还是小辈,不好插手。只得握紧拳头,转身往厨房走。


    裳熵抓着她衣摆,朝慕千昙凶凶耸鼻子,朝前询问:“那个谁今天不来蹭饭了?”


    秦河道:“应该是不来。”


    “哼,料她也不敢来了。”


    边聊着边上菜,渐渐齐全,一共七道,都是刚从地里挖出的食材,颜色新鲜,香味丰富,不算名贵珍馐,但尝农家味道。再加一碗白白胖胖的米饭,叫人肚里咕咕作响。


    也的确有人肚子响了,裳熵咧着嘴笑,忍不住先坐下,拎起筷子,往桌上垛齐,立时开吃。


    桌子不高,也没配椅子,都是小马扎,未免有些过于接地气。


    秦河替江舟摇先把马扎拉开,等她坐下,才绕去对面坐好。慕千昙也入席,潮湿的晚风拂面而过。她朝前望去,发现这里是绝佳观景点。


    越过平台,再往前走几步便是山崖。


    晚间雾气散去,远方连绵起伏的丘陵褪去翠绿,只剩剪影。天边彩霞像天神倒了墨,毫不吝啬,涂涂抹抹,染完云彩,又来染大地,为层层梯田作画。


    再往远处瞧,一汪碧波粼粼的湖水安详睡在山间,叫做慈湖。在五大狠人录里介绍崖山,会称这汪湖水为亲人拥抱,爱人眼泪,拥有包容一切之美。


    不过,整个崖山最为人称道的景点,还要数日落。


    都道崖山有着全天虞门最绝美的日落场景,即使在整个修仙界名字也响当当,引来不少人参观赞叹,甚至题诗,在凡人话本中,更是难得一见的仙界福地。


    虽目光已跨越万重丘陵,于现世不过一瞬。


    方才于花田前瞧见残菊,如在心上蒙了层灰尘,总叫人不爽利,现下被晚风一吹,拂去不少,心情敞亮些。就免不得稍微解释自己来晚的缘由。


    慕千昙道:“刚才我去瞧了花田,种的真好,叫人心喜,我也帮忙浇了些水。”


    江舟摇道:“多谢,可有在木牌上填名?”


    慕千昙道:“这不是填到你面前了吗?”


    江舟摇笑开,扎起袖子:“都是山下村民送上来的蔬果,尝尝味道如何?”


    慕千昙道:“好。”


    几人皆开始吃饭。这里的夜晚比狭海要嘈杂些,是以桌上并无言语,却也不算安静。


    就在这时,两只鹦鹉飞来,落在各自主人桌前。


    裳熵夹了块猪肉给她,争春咬住,仰头张嘴慢慢吞下。秦河换了双筷子,喂自家那只吃了点蔬菜,再配上肉,都吃得不亦乐乎。


    慕千昙夹了块鸡蛋碎,眼眸打量着那两只鹦鹉。


    这是她亲自挑选的妖物,刚被发现时,她们眼珠上都覆盖一层常年食用人肉堆出的腐烂状薄膜,也因为饥饿而骨瘦如柴,命不久矣。


    而如今,几个月时间,她们眼珠薄膜褪去,爪子也锋利不少,皮毛油光水亮。看起来被喂养得很好,已瞧不出曾经的影子了。


    见她瞧得专注,江舟摇道:“如有需要,你也可以在此处种些花花草草,养些宠物也行,村民们都很擅长照顾,基本不会出问题。”


    裳熵哼了声,道:“她这个人,冷漠!根本不喜欢好看的。”


    慕千昙道:“嗯那就种一池昙花吧。”


    说起来,虽然名中有个昙字,但她仅仅在小时候见过真正的昙花。


    那时她家中有一个庭院,池中栽满月下美人,盛放时满夜清香,如临仙境。可惜,她不懂珍惜,生命中也有太多比昙花更美丽的事物,便从未欣赏过。


    而此后,远离那方庭院,便不再有时间与精力去特意观看。昙花泡影破灭,凝成她名字里的灰,再也未能擦去。


    江舟摇道:“好,我记下了。”


    记忆里,这种娇养的花是需要不少人维护的,前期准备也有点麻烦。慕千昙稍一琢磨,向旁边问道:“你要回去吗?”


    裳熵喂食的动作僵住,仿佛终于等到这个问题似的,挺直脊背,铿锵有力道:“我才不回去!”


    慕千昙道:“那正好,你种吧。”


    “”裳熵微怔,转过弯来,怒而拍桌:“我不干!我不会帮你种的!”


    被她这一拍,争春受惊,扑棱棱飞走了。另一只鹦鹉也随去。


    裳熵方才大吃特吃一顿,已光了碗,现下气得连饭都不添,嘴一抹便跑了。


    秦河放下筷子,用方巾擦擦唇角,也起身追鹦鹉而去。


    江舟摇轻笑道:“无妨,我来就好,侍弄花草已经习惯了,比裳熵那孩子熟手些。”


    “我开玩笑的,不用种。”慕千昙摇头,抬眸道:“我是想问问,上仙请我来,所为何事?”


    江舟摇喉头微动,低眉浅笑,将筷子并排搭在碗上:“也没什么,就是阿河那份笔记”


    没想到真是因为这个。慕千昙立刻道:“那是意外。”


    “这个我知道的,是小事,不足以辛苦您来一趟。”江舟摇将碎发勾到耳后,斟酌半晌,缓缓开口道:“我请您过来,本意是想试试阿河目前对您的态度。和从前是是否有变化,可惜,似乎没有。”


    慕千昙咽下口中食物,低垂眼睫:“是。”


    江舟摇微微叹气:“我一直想让阿河放下过去,也在寻找方法,让她不再对您怨怼愤恨,平和下来。”


    就算是不愿看见争端吵架的和事佬,也该知道,这种可能潜在的杀亲仇恨也不会说抹就能抹去的。但慕千昙身份尴尬,说什么都不合适。便轻抚着碗边,好半天才道:“等她觉得累了,应当就不会纠结了。”


    “越累,其实越停不下来,所以”


    江舟摇解下头上的碎花头巾,铺在腿上,叠成方块,好生收入怀中,眸中闪耀着水面般的碎光:“心里埋着仇恨的人,是过不好日子的,我总想让她活得更轻松些。”


    身为当事人,却对过去一无所知,又不能从旁观者角度给与回答,慕千昙也不知该怎么做了,最终只是道:“真相总会水落石出的。”


    夕阳已落,山上沉浸于漆黑夜色。


    快吃完饭时,江舟摇留她在这里休息,正好房间多,住哪里都可以,且晚上回去多有麻烦,她稍稍思忖,便同意了。


    溜达到后院,恰见裳熵坐于方桌后,脸朝下趴着,不知在干什么。慕千昙走近些:“装死呢?”


    裳熵没动,闷声哼哼道:“晒月亮,借酒消愁!”


    她双臂皆搭在桌上,中间笼着一壶酒。慕千昙微微弯腰,一手负后,另一手点上脚边盆栽,指尖沾了点水,凝成冰晶,曲指弹出。


    冰块撞上酒壶,顷刻炸开,爆射出去的水花也凝结为冰,如同几千粒珍珠飞散开来。


    裳熵被冰粒弹了个满头满脸,还以为受了袭击,却没从桌上跳起,而是张开双臂用上半身护住桌子,等周遭安静了才抬头。


    慕千昙已走到桌前,抬手接住了其中一粒冰,在掌心融化。她垂眸观察,道:“是水啊,不是酒。”


    裳熵仰头瞅着女人,反应过来又是她在搞鬼,立时窜起身,太过着急,甚至撞倒了椅子。


    “你又欺负我!”


    掌心之水再次凝聚成冰,运动到指尖,弹向少女额头,引得她捂头痛呼。慕千昙道:“这两个月,你是不是长胖了点?”


    裳熵揉着脑袋,愤愤道:“没胖,长高了!”


    慕千昙道:“还是矮冬瓜。”


    裳熵磨着后槽牙,放下手,蠢蠢欲动想要扑过来:“你你好过分,太过分了”


    慕千昙道:“武试好好考。”


    裳熵微怔,嘟囔道:“要你管。”


    慕千昙回眸看看,身后不远处种着两棵柿子树,中间挂着张网绳吊床。她走过去,躺进吊床,悠悠道:“只是提醒你一下,考不好也只丢你的脸,与我无关。”


    裳熵扶起椅子,重新坐下:“就算考不好,我也不觉得会怎样。人家都有师尊带着一点点学,我没有,只用两个月突击补课,能好到哪里去?成绩出来了我也不在乎。”


    慕千昙轻挪身子,一截冰蓝色裙摆从吊床边缘落下来,似霜雪。她支着额,微阖双眸,望着朦胧月色:“随便你。”


    裳熵瞧着那截裙摆,默默坐了会,抚落桌面上的冰粒,又趴下。


    李碧鸢痛心疾首:‘昙姐,你干嘛老招惹她。都置气俩月了,该哄哄了吧。’


    慕千昙道:‘这不是哄了吗?’


    李碧鸢道:‘你管那叫哄?那分明是火上浇油。’


    曲指轻揉着太阳穴,慕千昙蛮不在乎:‘是吗?’


    李碧鸢道:‘别这样,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慕千昙道:‘确实,看她那么生气,挺爽的。’


    ‘这有什么爽的,不理解你’李碧鸢道:‘唉,不过,咱得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一个人天天这样造作你,你是什么心情?不想把她卸八段吗?’


    慕千昙道:‘想。’


    李碧鸢道:‘是吧,所以’


    慕千昙道:‘所以还是要提高实力,才能在需要杀人时想动手就动手,不必有后顾之忧。裳熵受制于我,不就是因为现在她还不够强?’


    李碧鸢道:‘但明明你只要对她好点’


    慕千昙道:‘还换位思考,你怎么不替我考虑?脑细胞不是给你天天想垃圾用的,虽然你脑袋的确是垃圾箱。’


    李碧鸢道:‘这个’


    侧过身,手腕垫在额头下,慕千昙冷然道:‘我穿到这世界里来唯一的幸运,就是原主还有几分本事和地位,如果只是普通人,无法用实力说话,永无出头之日,不如完结重开。’


    ‘’李碧鸢彻底无言,遁了。


    耳朵刚消停一会,那边,裳熵双手摩挲着桌面,似纠结万分般说道:“秦河原谅你了。那本书上写的内容,她都可以默背出来了,所以这件事,她不在意。”


    怎么还提笔记的事,就算她是故意的,一本书至于吗。还好仅仅是这种话,让人不那么来气,慕千昙短促哦了声。


    裳熵着重强调:“但是我很在意。”


    慕千昙:“是吗。”


    桌上的手滑下去,捡了颗冰珠。裳熵头顶着桌沿,看着那枚冰珠在掌心滚动。


    “你抢我东西,弄坏了书,打我,骗我,把我推水里,对我不管不问,还弄碎我的酒壶。我目前就生气这些,如果你跟我道歉,我就跟你回去,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吊床摇动着,与树干连接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慕千昙阖上眼,叮嘱道:“记得给我种昙花。”


    裳熵窜起身,坐直了,看着满身月华的女人,不甘道:“不要无视我!”


    慕千昙道:“昙花快开时,再来找我。”


    裳熵怒道:“做错了事不该道歉吗?我每次犯错都会道歉的,为什么你不*行?”


    冰珠融化成水,被她体温暖热,又从指缝露出,滴下去。


    她无知无觉,用滚烫掌心揉了揉额头上红肿处,片刻后道:“我这两天,遇到不少人,来自哪里的都有,我问她们师尊是什么样,有温柔的,有严格的,有亲切的,有洒脱的,甚至还有孤僻的。”


    “但共同一点是,他们都是真心对待自家徒弟的。那些师尊会谈心,会赞美或适当谴责,会把弟子当成人来交流,会教导她们不做仙人也要做好人,也会好好说话,不会喜怒无常,动不动非打即骂”


    慕千昙听在耳中,只有一个想法:这段话还算通顺,不像冲动之言,是夜晚太冷,血凉下来了?


    “师徒之间,不是本该如此吗?可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这些。”裳熵声音越来越低,潮湿掌心摩挲着桌面上的木质纹路。


    “我不求你像封灵上仙对秦河那样好,我只是希望你能正视我,和我说说话,偶尔夸夸我,有事和我商量着来,这样也不行吗?”


    “”


    听完了,只觉得耳朵疼。慕千昙睁开眼,徐徐吐出一口气。


    真够麻烦的,做那些不想做的任务就很烦了,她难道还要给心理不成熟的小孩做心理疏导?


    可拉倒吧。


    “是,你说的对,”慕千昙从吊床上坐起身,身体微晃,那截裙摆也如水中之月,波纹荡漾:“做错事了要道歉,然后获得原谅,大家其乐融融。”


    裳熵道:“我这会不是说道歉这件事了。我”


    慕千昙道:“哦,那行,我知道了,但你算什么?值得我为你改变行为方式?”


    裳熵上下唇磕碰一下,被这句话堵得喉咙酸痛。


    指腹流过袖间雪花状绣样,慕千昙口中淡然:“最后总结,我不会道歉,是因为我并不觉得我有错,也不需要你的原谅。”


    说到这里,她偏过脸轻嗤一声,仿佛刚刚提到了某个让她觉得好笑的词语,接着道:“同时,也无所谓能不能挽回你,你对我而言,并不重要,明白吗?”


    尽管院内昏暗,却仿佛能看到少女瞳孔皱缩,她张张唇,挥舞一下手臂,还要说什么,被慕千昙打断。


    “别问了,你以为我当初真想收你为徒?如果我能选择,根本不会去找你。没有所谓的命中注定,那是骗你的,蠢货。”


    拳头捏紧了又松开,以此往复。裳熵转头看旁边,视线摇晃不定,又挪回来。


    她胡乱抓了抓头发,沉默半晌,踢开椅子,搬起桌子回到自己屋中,没有回头。


    见她搬回去,慕千昙这才想起,她方才趴的桌子应该就是她从村里带到狭海,现在又带到崖山的那个。


    一张破方桌,一件乞丐衣,都还能当宝,真不能理解。


    院内清净了,慕千昙躺回吊床。夏日夜间并不冷,蚊子也不敢近身,在这睡倒也舒服。


    迷迷糊糊中,听见李碧鸢问她怎么办,和女主闹掰了,后面剧情还走吗?


    慕千昙含混回应,没关系,到时候需要再抓回来就好,无非是再骗一次。


    第二日清晨,她辞别江舟摇,下了崖山,赶回狭海,歇了一天后,在第三天接到了武试监考时间表。


    这次比较幸运,是第一天监考,而且只有一天,算是轻松了。


    会这样安排,也能猜到原因。毕竟几位殿主内,她虽然年轻,但算是不怎么出挑的一个,平日会用的法器也与别人不同,比较“冷门”,自然需要她监考的弟子会比较少。


    收好考试名单,慕千昙赶去考场。


    外头和前两天文试一样热闹,不过这会弟子们都带了武器,多了显摆资本,都在相互比较,询问厉害与否?哪位大师锻造?该如何使用?


    也有部分依然紧张到脸色苍白,抱住法器蹲在一边颠着屁股,默背口诀。


    还有一些,在捂脸抱怨着运气太差,居然分配到瑶娥上仙这里来,也不知道今天该怎么熬过去。


    慕千昙进入空旷考场内,声浪瞬间被截断,人群骚动平息。


    她走上演武台,听见三声钟响后,按照名单,一个个点名,叫那些弟子上来展示武艺。


    没有刁难,没有辱骂,没有讽刺,一切照常进行。弟子上台练武,上仙打分,作简短评语,是多少便多少。这位瑶娥上仙,和传闻中似乎不太一样?


    台下人相互看看,暂且保持沉默。


    实际上,慕千昙只是想快些结束这场武试,不想整其他幺蛾子罢了。


    由于这是第一场武试,某些弟子还是新生,没弄懂规则,闹了些笑话,害怕被严肃冷面的瑶娥上仙责怪,紧张起来,更是出错。冷汗津津,不敢抬头。


    “”慕千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挪开打分表,尽量放柔语气:“不用紧张,和平常一样就好。”


    下方小小骚动起来,有人低声道:“感觉更惊悚了。”


    另一人道:“不对劲,邪门了,我居然从‘瑶娥’嘴里听到这么温柔的话,肯定是我没睡醒,现在还在梦里。”


    这个瑶娥读音非常奇怪,每个字调调都不对。慕千昙默默重复几次后,想起了原著中曾提到过的,对瑶娥上仙的一种蔑称,妖恶。


    这是认为她德行有损,不配为仙,才取名妖恶,倒过来便是恶妖,本质还是来源于对她的厌恶。


    反正骂的不是她本人,她倒不是很在意。但突然把注意力放在了瑶娥这个称呼上,让她联想到了这个名字的另外一层含义。


    瑶娥,那不就是嫦娥吗?


    传说中背叛爱人独自飞升,最后落在广寒宫永受孤寂折磨的月中女神嫦娥。


    向李碧鸢确认一下,这个世界神仙故事体系与现世并不相同,民间也没有后羿嫦娥等类似神话传说,而是另有一套属于独特的。


    所以此称号,应当也没有被赋予什么特殊意义,不必多想。


    李碧鸢喝着豆浆:‘说到这个嫦娥呀,在地上长生不老难道不好吗?执着求仙有什么意思?还要背叛爱人,最终还不是两手空空,啥都没了。’


    豆浆空盒压扁,丢进垃圾桶,她感慨着:‘有长生不老药,没有后悔药,这是无药可救啊。’


    慕千昙不赞同:‘不,她心还不够硬。丹药都吃了,爱人都扔了,怎么还受那多余良心折磨?’


    ‘飞升是她最初的念想,她却对此产生了后悔之意。背叛自己,才是最无药可救的背叛。’【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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