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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作者:林子很大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61章 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龙尊洞天外, 厮杀一片。


    白露被云璃挡在身后,毫发未伤。她看着云璃身上出现的伤口,使出疗愈之术为其清洗治疗。因着以往的习惯,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然而却只是治标不治本,以往闭了眼睛是因为不忍看到病人受苦的样子,然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云璃是如何受伤的。


    龙师风浣带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云璃由于顾忌着持明族的人口问题, 多少留了手。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被风浣蛊惑了的持明族人, 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招招都是冲着云璃的致命部位去的。


    云璃吃痛之余却也能感觉到有股从白露身上流淌出来的疗愈之力,正想回头感谢,却不料见到白露紧闭双眼的模样, 当即不乐意了:“白露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为你冲锋陷阵, 为你所向披靡,为你披荆斩棘,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白费我的飒爽英姿了!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安心,我指定死你前头。”


    这等生死关头, 云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白露也是有些无奈了, 还被引得开了句玩笑。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情绪, 如今倒是被云璃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没过多久, 她的心便再次揪了起来。


    因云璃的话, 白露睁开了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治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云璃受伤的速度。眼看着云璃受伤流血, 自己却无能为力, 白露心底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无以复加。同时, 对那些自以为是以及屡教不改的龙师长老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恨意。


    是的。以前龙师长老们限制她的礼乐书数,限制她的言行举止,这也罢了。她不想与之计较,便当做是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不约束自己,自己便会如前代龙尊那般闯下滔天大祸。即使后来他们派云悠来监视自己,自己也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为他们找补。甚至后来在鳞渊境,他们唆使浣溪带人来刺杀自己,事后还唯恐事情败露,直接在景元将军面前杀人灭口,自己也从未恨过他们。只是将责任推在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不堪大用,没有能力扭转持明族日益衰败的趋势,他们才铤而走险。


    或许是之前的几次事件都没有如今日这般有人因自己而受伤流血,所以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们,也能够易如反掌地自欺欺人。但这次不同,她从未如此直面过亲近之人的鲜血。虽然以前因着治疗过许多伤重之人,她也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了。但也许是之前的伤者都不是身边亲近的人,亦或许治疗过程中都是全程紧闭着双眼,她虽然为伤者遗憾惋惜,却从未有如此心情。如今心中对于失去云璃有多么恐惧,现在对于龙师长老的恨就有多么强烈。


    现在看来,确如钟离先生所言,若是自己不强大起来,这一生都将受制于他们,更甚者,自己的生死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何时生,何时死,如何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都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连云璃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冒着得罪怀炎老将军的风险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看来今日他们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但无论如何,今日自己都要活下去,和云璃一起,活下去。


    白露微微攥紧拳头,浑身因为强烈的愤怒而颤抖不已。束缚在尾部的尺木缚锁也因为佩戴者的心情,而嗡嗡颤动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白露身体的颤动,云璃百忙之中回过头来,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休敢伤你性命!”


    白露摇了摇头:“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自己蠢,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得过且过,以为自己只要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现在才明白,就是不能太给他们脸了。”


    “有志气!”云璃在打架嘴里还不忘叭叭,“罗浮上的小娃娃若是都如你这般,管他什么幻胧什么步离人什么龙师老东西,来了就是打!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白露有些被云璃这股子利落劲儿逗乐了,眼泪也不自觉从眼角滑落:“对,来了就打他们!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两个女娃娃相顾一笑。一个白皙的脸颊上满是脏污的血迹,一个蓝绿色的眸子里含着眼泪。一个双手挥舞着老铁怒吼厮杀,一个紧握药葫芦极尽耐心清洗治疗。


    “还有心情谈笑风生?倒真是感人啊!我这张老脸都要感动得泪流满脸了。”风浣拍手大笑,“果真不愧是丹枫力排众议选出来的继任者,性子和他真是如出一辙,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如此不识时务,垂死挣扎。”


    仿佛是不过瘾般,风浣颠倒黑白般教训起了白露:“龙尊大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但也是最后一次。奉劝你赶紧放下武器,引颈受戮。难不成你真想看着我们持明的族人都死在云璃小姐的手里吗?即使最后你活了下来,但若是族人都死光了,你这个龙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你个人的生死比起种族的存续来,究竟孰轻孰重?”


    “呸!我信你个鬼!你个老东西坏得很!”白露还未说话,云璃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破口大骂了:“分明是你们这些持明族人不知死活地撞在我的老铁上,怎么好意思说出如此不要脸面的话来!老东西,你不是喜欢谈论种族的存续吗?好,我且问问你,如果一个种族连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还谈何存续?谈何不朽?你个老东西活到这等岁数,难不成还需要别人来教你上尊下卑吗!”


    风浣不欲与云璃计较,只是看向白露,玩味地笑着:“龙尊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白露不想与风浣说话,只会浪费唾沫星子。若是他能够被说服的话,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他们这群龙师已经到了是非不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谁若是敢挡了他们发疯的路,他们便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断那人的脖子,茹毛饮血。


    见白露没有说话的意思,风浣抬起手来。愈来愈多的持明涌了上来,向云璃记白露发起自杀式般的袭击。


    就在他紧紧盯着中央的云璃与白露,心想他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时,一个守在外面的持明来报:“风浣长老,彦卿骁卫方才来过。”!


    风浣紧紧皱起眉头。


    那个持明说话故意慢了半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忙邀功道:“长老莫急,小的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风浣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敷衍道:“继续出去守着,若是再有人来,一并打发了。”末了还补充一句:“记你一功。”


    “欸,谢过风浣长老,小的这便去了。”


    哈巴狗似的。


    风浣继续紧盯着云璃与白露,然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云璃深夜来访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彦卿却再次来访,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两次便不能只单单用巧合来解释了。


    恐再生变故,风浣正欲亲自动手。然身体还未动,脖前便架上了一把冰凉无比的剑。!


    风浣缓缓转过头,却见方才还说是被打发走了的彦卿此时正持剑挟持着自己,用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全都停手——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那些正在围攻的持明族人听到声音,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这位年少成才的年轻骁卫当真抹了风浣长老的脖子。与此同时,跃渊带领的那支十几人的小队也纷纷跑至白露身边,将两人护至身后。


    “誓死保卫龙尊大人!”


    一直苦苦支持的云璃此时也终于卸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幸亏白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有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彦卿小弟……”云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还能给我收个尸……”说完,云璃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云璃……”白露搀扶着云璃,满眼心疼。


    “你们先退回洞天,这里有我!”彦卿朝白露大声喊道。与此同时,他也挟持着风浣慢慢往洞天退去,“都往后退!否则我就杀了他!”


    众持明忌惮着彦卿,但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一直将他们团团围住,但却是不敢上前一步展开进攻了。


    风浣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一声:“彦卿骁卫,你真的能下手杀了我吗?在持明的领地内令持明流血牺牲——骁卫大人今日难不成要公然毁坏联盟与持明的条约吗?今日持明族内发生了什么,都属于我族内务,神策府恐怕无权过问吧。骁卫今日如此做,就不怕日后给将军招来灾祸吗?”


    “闭嘴!”彦卿义正词严道:“你们今日如此对待从朱明远道而来的宾客,公然给罗浮与朱明之间制造隔阂。如果我放任不理,才是为罗浮招来灾祸!”


    “呵——”


    风浣冷笑一声:“将军教导出来的弟子,倒还真是不好糊弄。”


    彦卿气死人不偿命道:“长老过奖。”


    风浣重重冷哼一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自身的生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最后再给景元送上一份儿大礼。


    风浣扯开嗓子喊:“不必顾忌我的安危!上,都给我上,杀了他们!能够为持明族的延续而死,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说完,他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撞向脖前的冰剑。!


    彦卿没想到风浣如此不顾忌自身的性命,先前已经见识过龙师颠倒黑白的本领,此番若是龙师真死在自己的剑下,恐怕有理也说不清楚了。他紧急收剑,剑气擦着风浣的脖颈而过,生生留下一道锋利的口子。


    风浣踉跄了几步,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后还能给神策府扣上一顶违反联盟盟约的帽子。不成想竟然扑了个空,更可气的是彦卿很快反应了过来,也不再用剑了,直接捉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儿,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扼住了他的脖颈,也顺势止住了鲜血。


    风浣直接跪倒在了彦卿的身前,他屈辱地咬紧下唇,犹不死心,直接出手袭向白露!


    白露顾及着云璃的伤势,没有留神。跃渊他们警惕着周围的持明,未曾料想风浣受制于彦卿骁卫却还能行动。彦卿更是惊魂未定,刚从差点儿违反盟约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平复心情,更是没想到风浣还能如此兴风作浪。


    就在风浣以为自己即将得逞,脸上露出阴险至极的笑容,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躲避在洞天之内没有出来的半夏此时蓦然冒出,为白露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啊——”


    女子的惨叫声轰炸着在场所有人的鼓膜。白露猝然回头,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半夏口中溢出,她眼中含泪地看着白露,艰难道:“……对不起……我早该……出来的……我胆小……原谅我……”


    半夏缓缓倒下。分明很轻盈的身体,却在触地的瞬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震痛了白露的神经。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限制,束缚在白露龙尾的尺木缚锁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第62章 疑心生暗鬼,暗鬼生业火


    丹鼎司。


    当躺在床上的椒丘悠悠醒转的时候, 却见灵砂正在一旁侍弄着香炉。袅袅青烟一缕一缕冒出来,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轻轻散开。


    “椒丘大夫终于醒了。”


    灵砂刻意咬重了“大夫”二字。椒丘自然知道灵砂是什么意思,却是故意咳嗽了两声, 声音喑哑,艰难道:“咳咳……惭愧,身为……一介……医士, 却是……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未曾察觉, 连累……灵砂小姐……深夜为我诊治……”


    丝丝烟雾缠绕在灵砂的手指上, 如同丝线一般被她牵引至唇边。灵砂轻轻舒出一口气, 将烟雾吹散了。


    椒丘本能地掩住口鼻,装出咳嗽的样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到鼻中一些。狐人的嗅觉向来发达, 他很快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少许催眠香的味道。索性也不再装傻充愣, 轻笑一声:“……咳咳……灵砂小姐……还真是……乐此不疲……这催眠香……倒真是闻所未闻……如今……托灵砂小姐的福……如今嗅起来……倒真是……沁人心脾……”


    “将军今晚有计划?”灵砂不欲废话,开门见山:“将军担心妾身从中作梗,特意派了你来盯着妾身,可对?”


    椒丘自然不会承认:“……咳咳……灵砂小姐……说得哪里话……我与景元将军……非亲非故……非朋非友……即便将军当真怀疑你……也断然不会派我前来监视……更何况……灵砂小姐……乃联盟亲自委任丹鼎司司鼎……景元将军……又怎会对你起疑?”


    灵砂一手打开香炉盖, 一手往其中撒了少许香料,漫不经心道:“既不是景元将军, 那便是钟离先生了。”


    椒丘被说中了心思, 面上却丝毫不显, 勾着唇:“……看来今日……确是累着灵砂小姐了……这一番……言论下来……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与钟离先生……未曾谋面……所知所觉不过是……道听途说……又如何……听他差遣……”


    在朱明仙舟流放学习的几百年, 灵砂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也知晓如何在权谋的漩涡中斡旋制衡以及明哲保身。是以椒丘的神情虽控制得当, 但她还是从微妙的神情中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灵砂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似乎是自嘲一般:“钟离先生神通广大, 妾身如何能及得上呢?一颗混迹在雪浦长老手中念珠里丝毫不起眼的佛珠, 竟能起到俯视全局的作用。龙师长老的每一次议会,都如新生的孩童般,赤条条地展现在他面前。”


    椒丘不明白灵砂在说什么,但有一点的确可以确定。那个叫做钟离的先生的确是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确如他方才所言,他与钟离先生从未谋面。即使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获救的经过,他也并未生出当面感谢的念头。


    并非是自己忘恩负义,只是自醒来后他便察觉到了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虽然自己还未痊愈,但能感觉到身体内部的脏器一直在以一种不可言说的速度飞快愈合。他知晓这力量来自于丰饶,也并不确定日后自己是否会变得如同步离人一般嗜血残杀。


    或许是因为这层原因,唯恐自己向他问及获救的经过,钟离几次来丹鼎司都对他避而不见。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联盟对钟离的怀疑,他当时在屋内悉数听完了灵砂对丹恒的质问,以为钟离是其分身,此番回罗浮便是为笼络人心而来。


    思及当初饮月之乱时,正是曜青龙尊天风君一力陈词,为彼时的丹枫免去了死罪,改为褪鳞轮回之刑。此时若是自己再与钟离纠缠不休,联盟恐是要怀疑曜青已经与罗浮形成小团体,抱团取暖了。到时不仅罗浮仙舟的怀疑没洗清,就连曜青也会受到来自联盟的责难。此番回去,飞霄递交联盟的呈报也会被其质疑真实性。


    故不论灵砂如何说,如何问,椒丘都断然不会承认此事与钟离先生有关。但不知是否也是出于这层顾虑,钟离与自己通信时都是通过来去自如的貊泽。椒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貊泽会被钟离买通,更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就能确定自己收到信会配合他行事。莫非,此人对于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了吗。


    椒丘想不明白的事情,灵砂更是想不明白。相较于椒丘的疑惑,灵砂更是多了一层寒意与恐惧。


    先前灵砂曾在丹鼎司试图催眠钟离,想问他与丹恒究竟有何渊源。不成想却被钟离用了一杯冷水巧妙破解,直接釜底抽薪中断了她的催眠进程。事后灵砂有些不甘心,巧施妙计从其身上顺走了一件面具。


    如今想起来,灵砂有些不寒而栗。虽自己从未将心中的猜疑对着钟离和盘托出,但今日他既然能让椒丘为其所用,可见其对于操控人心之术是何等精通。如此精于攻心之人,如何会猜不到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既然钟离知晓自己对他有所怀疑,如何会不多加提防,又如何会如此轻易让自己顺走他随身携带的面具,并且直到今日还毫无所察呢。


    她也是信了那个名叫犀焰的岁阳的鬼话,若不是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若不是它说先前在绥园时钟离对着那张面具微微愣神,事后还叫景元问十王司要了来,自己又怎么会以为那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对钟离至关重要的,事后还甚至将这个奇怪的面具交还给了十王司,更甚者还附了书信一封,请求十王对着这张面具仔细研究,或许就能明白钟离此人是何来历了。


    灵砂闭了闭眼睛,思及此事,自己有些不堪回首。若是钟离当时是故意将面具暴露在自己眼前,并且还十分“粗心”地让自己顺走,那么他便是有预谋的,不定在那张面具上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十王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事后追责起来,自己必定难逃罪责。这倒是其次,若是钟离以此威胁十王,让十王司为其所用,恐怕日后的联盟便是钟离的一言堂了。


    上至帝弓,下至十王。十王对于联盟的重要性稍逊于帝弓,就连元帅华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十王当真为钟离所控,后果不堪设想。


    灵砂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见钟离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成想一出手就叫联盟人仰马翻。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联盟没有疑神疑鬼,整日里疑心这个忧虑哪个,也不会将自己空降至罗浮丹鼎司,作监视景元之用。若是自己也没有对钟离的身份诸多怀疑,也不会将面具顺手牵羊拿走,更不会呈至十王司,甚至还附了书信。


    细数下来,一环扣着一环,但凡哪一环节有人及时收手,对景元或是钟离再无怀疑之心,都不会闹至如此境地。俗话说,疑心起,障门开。疑心生暗鬼,暗鬼生鬼火。一切皆是自食恶果,咎由自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十王有得是力气和手段,识破钟离布于面具之上的阴谋,并且息事宁人了。若是他们想反攻,那么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再蹚这趟浑水了。


    灵砂痴痴地笑了起来,仿佛陷入癫狂一般。椒丘有些疑惑地看着灵砂,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灵砂这般发笑。正要发问时,外面一声破空的龙吟蓦然响起,生生震得屋内的摆设颤了几颤。


    “龙吟九霄……”椒丘喃喃道-


    且说符玄这边,她听了钟离那番云里雾里的话,觉察出是白露那边出了危险。有心想问钟离为何袖手旁观,只是来告知于她,然钟离却已经走远,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符玄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拿出手机直接把睡梦中的素裳叫起来了,让其集结一支小队,立马前往龙尊洞天。


    可怜的李大枕头还在睡梦中,意识有些模糊,平日里她便听不懂符玄那一套文绉绉的说辞,如今更是不清楚了。只是点头称是,以为是符太卜做了噩梦,拿她消遣。直到符玄语气重了些,她才猛然惊醒。一双黄澄澄的眸子瞪得滴溜儿圆,再也顾不得什么,披上件衣服,抄上重剑便夺门而出。


    符玄放下手机,朝丹鼎司奔去。提及白露,除却龙尊洞天便是丹鼎司。近日听青雀念叨,说是衔药龙女缠那位新上任的灵砂司鼎缠得很紧。以前白露便常宿在丹鼎司,虽不是自己情愿的,而是受龙师所制,但也是有自己的卧房的。如今与灵砂司鼎关系交好,怕不是更会留宿在丹鼎司了。


    之所以让素裳前往鳞渊境,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所以只是一支小队,是方便隐藏行踪,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唯恐引起七百年前如饮月之乱那般的伤亡,事后还要担忧被持明龙师乱扣帽子。


    思及此处,符玄倒是想明白为何钟离选择袖手旁观了。饶是自己——六御之一,如今罗浮太卜司的太卜,事后也会担心是否会被持明龙师反咬一口。更何况身处多重怀疑之下的钟离呢,一步走不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有口说不清的境地。


    第63章 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丹鼎司。


    “只怕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符玄踏入此间, 却见周围静悄悄的,实在不像是出过事的样子。她正要渡过波月古海前往鳞渊境之时,不料却在岸边发现了龙师雪浦和方才还在长乐天与她谈话的钟离先生。


    “……”


    什么情况。


    符玄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躲在暗处细细听着。听到钟离提及溸湍长老,她一时有些恍惚。脑中的计算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溸湍长老曾跟随龙尊雨别, 在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洞天只为封印建木时, 他力排众议, 将族内对于雨别的不满之声一并压了下去。事后甚至还四处奔走, 筹集钱财为其在鳞渊境造了巨大的龙尊造像。如此威望之人,在近几百年却是闻所未闻。是以钟离先生提及的时候,她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所提何人。


    观钟离对雪浦咄咄逼人的态度, 符玄不由得怀疑溸湍长老正是被龙师雪浦所害。细想起来, 饮月之乱后,丹枫被判强制褪鳞轮回。而作为丹枫导师的雪浦却是一点儿都未曾被波及到。事后还甚至越过溸湍长老和涛然长老一度成为龙师主位,直到现在。如今涛然长老虽然健在,但观其持明不持明的模样, 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人在他的褪鳞轮回之时做了手脚,更改了其一直秉持的祖宗之法的观念, 让其沦为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凶。


    脑中的计算能量有些不够用了。符玄眼皮沉重之时, 险些就要合拢然后直接就地而眠。然好巧不巧, 一声念珠滚落在地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直接驱走了脑中的瞌睡虫。


    符玄定眼一看, 原是龙师雪浦一直勾在食指之上的念珠不知何缘由分崩离析, 其中有一颗念珠甚至滚落到了她的脚边。她俯身捡起, 将那颗珠子捻于食指与拇指之间, 一双紫黄色的眸子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这串念珠来源于信奉均衡的丹轮寺僧众, 这些人意图维持丰饶与巡猎之间的平衡。自七百余年前步离人战首呼雷被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所擒后,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便展开了激烈的内战。有些步离人因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自动从纷争中脱离,建立了漂游天外的寺院建筑丹轮寺。他们会出现在与丰饶民有关的战争中,收敛遗骨,超度亡魂,还会将一些孤儿捡走教化,成为僧侣。


    然离最近的丰饶民战争才过去短短三十年,丰饶民对于许多仙舟民众来说仍旧意味着战争与鲜血,更何况狐人与步离人之间还有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这些仇恨都不是在短短时间内几个丹轮寺的僧众就能更改的,是以罗浮虽然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但也仅限于不立刻剿灭的程度,更没有与其结盟的念头。


    然而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罗浮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才让这群蠢蠢欲动的龙师觅得机会,将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伪装成了丹轮寺的僧众,进而对罗浮仙舟产生极大的危害。


    果真是无孔不入。


    符玄正要冲出去将其捉拿归案,然而雪浦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颗钉子般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色也悉数褪了个干净。


    “钟离先生,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有一日步离人果真被仙舟联盟悉数剿灭,那么仙舟则成为下一个步离人。”


    面对事情的败露,雪浦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却还振振有词:“仙舟高层早已被均衡腐蚀殆尽,其深究制衡之道。持明,狐人,仙舟人三足鼎立,如今罗浮仙舟持明衰败,颓废之势难以抑制,势必造成狐人与仙舟人两相制约之势。日久天长,倒是只听说三足的鼎可以稳固,没听说两只脚的鼎不会一边倒。”


    “雪浦长老此言何意?”


    钟离却只是装傻,位高权重者,自然深知制衡之道。但若是因此造成冤假错案,那便不可相提并论了。对于联盟高层那一套做法,他也实在不敢苟同。


    “先生自然知晓我意。”事到如今,雪浦也不必再伪装下去,她发出痴癫一般的笑容,“若是今晚过后我被送往联盟受审,不出几日也会被放出来,再不济也是褪鳞轮回。我必将再次归来,重振持明族的威光。”


    “好一番视死如归的豪言壮志,倒真是连本座也被感动了。”


    符玄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从暗处走出来,双手环胸看向龙师雪浦:“长老一番高谈阔论,本座甚为感动。持明族有长老如此,必将重整旗鼓,霸气回归。”


    许是符玄的这番话太过中二,钟离不由得勾了勾唇。雪浦却是脸色难看至极,她如何听不出符玄话外之意,即使话语之间处处赞颂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却是也未曾掩饰。


    雪浦转了转眼珠子,放声大笑:“若是未曾记错,钟离先生将会为仙舟联盟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也是由符太卜推演而出。只是不曾料想,太卜如今竟与钟离先生沆瀣一气,特意来寻我持明族的错处。此番行为若是传到联盟耳中,不知又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到时追究下来,不仅景元,恐怕符太卜也难逃其咎。”


    “若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是指钟离先生破坏了联盟高层的制衡之道,本座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惋惜。巡征追猎,乃是仙舟联盟从多次的丰饶民战争中得出的血泪教训。若是因此摒弃,仙舟联盟又如何在广袤的银河中扬帆起航。即使我们的先祖领受了寿瘟祸祖的赐福,也断然不可一错再错。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符玄一口气说了许多,全是发自肺腑之言。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何景元迟迟不肯退休,让位于她。如此龌龊的勾心斗角,实在叫人寒心。景元虽有些散漫,但七百余年混迹其中,怕不是早就深喑此道。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制衡过六御,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他早就知晓自己有心于将军之位,却也未曾打压,反倒许多事情都放手于她,极尽锻炼。如今弹尽竭虑,可谓用心良苦。


    然雪浦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嘲笑道:“符太卜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出我之所料。太卜年轻有余,我不与你计较。倒是钟离先生,与仙舟非朋非友,却如此费尽心思襄助联盟,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真是为了联盟元帅的宝座而来?”


    钟离负手而立,“我意欲何为,长老如此心胸狭小之人又如何能理解。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景元如此诚心待我,我自然投桃报李。襄助联盟只是表象,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是帮亲不帮理了。”雪浦有些可惜道:“若是先生早些与持明交好,今日我等又怎会落至如此境地。”


    “事到如今,长老还想攀咬景元一口,倒真是始终如一。”钟离慢条斯理道:“我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彼此立场理念不同,我也能理解长老的一番做法。但对一介孩童下手,此番豺狼做法,与穷凶极恶之人又有何异。美其名曰为了持明族的存续,拿些鳞渊境的持明卵做实验,抽取其卵中液体,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异?”


    闻言,雪浦的一双眸子如淬了毒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钟离:“反倒是我低估先生了,如此隐秘之事,先生也能悉数知晓。只是不知,先生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联盟又能留你多久呢。”


    钟离微微一笑:“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长老倒真是心善之人。只是长老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精力担心我的安危,不若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你……”雪浦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不可冲动行事,便软了语气:“不知符太卜可否予我戴罪立功的机会?”


    “本座倒是要听听,长老还有何话要说。”符玄双手环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溸湍……长老。”雪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脸上不屑的神情任她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再费心调整情绪了,便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带符太卜前去解救溸湍,以免他遭了韶英的毒手。”


    符玄尚在犹豫。


    雪浦趁热打铁道:“溸湍并非为我所囚,韶英恨极了他,将他囚于古海之底,日夜严刑拷打。却又不肯让其立即死去,以岱舆当归和伏冬桑以及波月水参为其续命。又抽其持明髓,令其饱受摧残。只是古海水质殊异,若非持明,凡人皆不可深入古海。”


    符玄冷笑道:“长老此番话,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借机将我与先生二人,囚于古海之底,不见日月?”


    “符太卜多虑了。”雪浦已经平静了下来,胸有成竹道:“若是太卜不愿,溸湍长老即刻便会死去。”


    第64章 嗯,没错,肯定是这样


    “……”


    符玄一声冷哼:“雪浦长老嘴上说得好听, 美其名曰戴罪立功,实则是威逼胁迫。你们持明族的长老都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问题吗?以后若是出门,切勿说自己来自罗浮, 本座丢不起这个人。”


    钟离微微一笑。这个浑身上下紫不溜秋的小娃娃,输出能力倒是一绝,怕不是跟景元学的。只是景元顾及着身份, 只是暗讽而已。而这位符太卜, 则是明晃晃地嘲笑。


    然雪浦却是心平气和地听完, 纵然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面上却仍不显分毫,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随太卜大人如何猜想,不论是戴罪立功也好, 威逼胁迫也罢, 我只问二位一句,去还是不去。”


    此言一出,钟离倒是来了兴趣。原是雪浦计划将自己也带入古海。先前她提出时,钟离以为这只不过是雪浦的缓兵之计或是意图将符玄作为人质, 用以胁迫罗浮就范。虽然从符玄方才对雪浦的冷嘲热讽中不难猜出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与她划为一体,但钟离觉得雪浦估计不会这么想, 甚至还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随符玄一同前往, 以免自己从中作梗。不料, 雪浦话中的“二位”倒是说得坦然, 似乎是一早打算好了, 并无半分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钟离抱了抱胳膊, 轻轻挑眉:“长老这番话, 不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雪浦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等待着符玄和钟离的回复。符玄双手环胸, 若有所思。


    龙师长老大多心怀鬼胎,心术不正。溸湍长老算是其中的一股清流,对持明族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若是罗浮连他都保不住,持明族的颓废之势就更加难以遏制了。若是持明族日益衰败下去,被古海之水封印在鳞渊境洞天的不死建木又该如何交由何人守望。


    符玄不由得轻叹口气。这场看似只是发生在龙师内部的争权夺利,实则与罗浮紧密相关。这波月古海,她是非下不可了。然犹豫至今,她并非担心自身的安全,只是唯恐处理不当,不仅连溸湍长老都解救不出来,就连自己也会身陷囵圄,成为龙师长老威胁他人的筹码。


    举棋不定之际,符玄不由得看向钟离,征求他的意见:“先生有何良策?”


    钟离抿了抿唇角:“全凭太卜决策。只是若是太卜决意前往,我自当跟随。有我在,太卜也可放心些。即便后来事与愿违,没有救出溸湍长老,我也可保证太卜大人的人身安全。”


    符玄瞧着钟离,觉得此人甚是怪异。若说他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他又承诺会和自己结伴而行。但若说他是同行之人,他又缺乏主观能动性,从不自己决策,而是将主动权交由他人之手。说句不中听的,这种感觉很像是仆从关系,而非朋友之谊。


    但细数下来,她与钟离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朋友,充其量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他会承诺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过是看在景元的薄面上而已。莫非,他与景元相处时也是这种十分怪异的仆从关系吗。然观其器宇轩昂的气质和不卑不亢的谈吐,怕是帝弓司命现身,他的神态也和现在无异。既不会显得过分谦卑,也不会显得目中无人。仿佛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高贵如何轻贱,他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视同仁。也仿佛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采取何种方式,他都有把握为你妥善处理衍生出来的各种事端。


    符玄恍然大悟。


    看来是自己见识短浅了,这如何是表面的仆从关系呢。反倒像是帝弓司命的行事作风,不管仙舟与步离人的战争到了如何白热化的阶段,只需发送一个坐标,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是瞻前顾后,三思而行,亦或是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无论何种境况,帝弓的光矢都会如期而至,瞬间摧毁范围之内的一切活物。打个有些粗俗的比方,不管你如何蹦跶,如何惹事生非,他都会为你擦屁股,而且擦得十分干净。


    符玄不由得想起自己推演钟离时的几种状况,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到时一切都无法收拾,怕是波月古海都会被钟离搅翻了天。届时不管是雪浦还是溸湍亦或是韶英,都将难逃被摧毁的命运。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若真是如此,此间事毕,钟离先生更会被联盟深深忌惮了。


    “……”


    符玄有些深恶痛绝这些整日担心这个忧虑那个的做法了。此等瞻前顾后的做法,当真让人放不开手脚。做起事情来束手缚脚,反倒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有了极大的用武之地,动辄被联盟知道如何如何,寻机就拿类似的话来挑拨离间,动摇决心。


    然而许是浸染在尔虞我诈的环境的时间久了些,处理事情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将这件事情处理得更为妥当,而是处理完这件事情将会面对何种责难,面对他人的声讨时自己该如何应付。这几乎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了,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仿佛是察觉到了符玄的心思,钟离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一件事情若想做得天衣无缝,不被任何人指摘,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再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枉你的人,最是清楚你有何其清白无辜。”


    符玄应道:“先生说得是,如此,便只能麻烦先生随本座去波月古海走一遭了。”


    钟离道:“理应如此。”


    雪浦道:“既然二位没有异议,我便提出条件了。若是能救得溸湍一条性命,希望二位能在将军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尽力将我保下。不求还在龙师主位,只求免去那强制褪鳞之刑。”


    符玄眯了眯眼睛:“只是如此?原以为长老会狮子大开口,求取持明的龙尊之位呢。”


    雪浦苦笑了两声:“我自知罪孽深重,原本是不奢求能活下来,但今夜之后持明族必定遭受重创。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承担善后事宜。”


    符玄摆了摆手:“本座素来知晓长老演技精湛,谎话连篇。如此几滴鳄鱼眼泪,便不必在本座面前献丑了。”


    雪浦维持着尴尬又难看的笑容,“太卜大人提醒得是。”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此乃避水珠,将此珠含在口中,便可在古海中自由呼吸,来去自如。”


    符玄伸手捻起其中一颗,仔细打量了下。余光中见钟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含在了口中,她也不再磨叽,将避水珠放在咽喉之处。


    雪浦率先下了海,钟离和符玄紧随其后。入水的那一瞬间,一股独属于古海的咸腥味便涌入符玄的鼻间。这股滋味实在有些不好受,但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无数色彩斑斓的鱼儿从身边游过,些许杂乱的水草在身后互相缠绕。稍微落后符玄半个肩头的钟离一记手刀劈过去,这群家伙便作鸟兽散了。


    雪浦在最面前游着,不时回头看看他二人是否掉队。然不知是不是符玄的错觉,总觉得雪浦似乎对身处古海之水的钟离先生更为感兴趣些,不时询问些有无感到身体不适或是体内有何变化之类的。


    钟离修养极佳,即便上几秒还在与雪浦针锋相对,如今也是耐着性子回答雪浦的几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符玄不由得想起钟离与丹恒之间那虚无缥缈的关系,心底无奈透顶。仅凭相貌便无端由地断定二人关系,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粗糙了。


    许是现在对雪浦怨气极重,是以雪浦做什么符玄都想在心底吐槽两句。此时的她倒是完全忘却了,自己也因相貌的关系一度怀疑过钟离与丹恒的渊源。不过符玄很快被自己找补了一个理由——指定是穷观阵推演不准造成的!


    嗯,没错的,肯定是这样。


    符玄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灌输着。


    视线无意识瞥向古海深处,却见一块护珠人通信碑。她向下游去,随意看了几眼。看到最后,竟然还有持明将盒饭带到海底来吃的。队长都几乎要抓狂了,“有毛病吧”四个字刻得咬牙切齿的。


    临近一处洞天,雪浦暂且进去了,只留钟离与符玄躲在一块礁石后面。余光中符玄发现钟离头顶有两处小鼓包,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钟离先生……”


    那两个小鼓包生长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一对儿岩黄色的龙角便渐渐显现出来。与此同时,钟离的脸颊也隐有鳞片闪动。!


    面对符玄的震惊,钟离却只是淡定地用手将两个龙角按了回去,随口胡诌了两句:“前几日涛然长老与我把酒言欢,赠予了我一副龙角和几枚鳞片。我看着很是喜欢,便随身携带着,并用工造司公输师傅授予的机关术将其镶嵌在体内,闲来无聊时便让它们冒出来耍一耍。”


    钟离的样子太过认真,符玄一时被糊弄了过去,本能地应道:“噢噢,原来如……”?!


    谁家好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第65章 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


    雪浦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 尽量装出无事的样子,挑帘入内。韶英此时正斜倚在榻上,腰间悬着烟袋, 手里执着烟斗抽得吧嗒作响。呛鼻的烟雾弥漫在室内,弥久不散。


    韶英置身烟雾中,影影绰绰, 看不清神色。雪浦拨开层层迷雾, 来到韶英的身前,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韶英并未起身迎接,没了往日的礼数周全,反倒是哼笑出声, 语气里满满的嘲讽意味:“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莫不是今晚的计划不符合预期,要准备拾掇铺盖卷儿奔走相告。”


    不等雪浦回答,韶英自顾自否认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不过这倒不符合你的性格。依照我对你的了解, 及时出卖自己的同伙换取一线生机,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既然你如此了解我, 不若来猜猜我的来意。”


    韶英吧嗒抽了一口烟, 烟雾迷糊了他的面庞,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自你担任龙师主位以来, 钩沉屡次三番向你发难。你想借此机会除掉他我倒是不难理解, 但是风浣——”


    雪浦轻轻蹙眉。


    韶英道:“自七百余年前, 你在龙师议会上提出废除龙尊主政, 改为龙师议政以来, 风浣便一直明里暗里支持你,甚至不惜与钩沉针锋相对。如此忠心之人,今日你却出卖他。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便今日过后你能够有幸逃脱六御公审,日后你又该如何在持明族中立足。”


    雪浦依旧紧皱着眉头:“你又如何知晓今日是我出卖了风浣?”


    “钩沉狗急跳墙,唯恐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要对景元下手。你明知这是景元的计策,却还指使风浣对白露下手。然彦卿与云璃早已在丹鼎司守株待兔,你如此做,不正是授人以柄吗。”


    雪浦冷笑出声:“这能说明什么?你今日如此义正词严,说得好似先前在鳞渊境时,利用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人不是你一般。而且彼时的你要比此时的我要更为胆大,景元和丹恒当时都在场。你唯恐浣溪被捕后承受不住幽囚狱的酷刑,竟铤而走险当面毒杀浣溪。还有更早的建木事发,若非你唆使海月一队在观测玄根生长状况时隐瞒不报,罗浮又如何会被幻胧趁虚而入。事后景元追究,你却推脱罪责,将全部责任悉数推在了队长贺天身上,自己却逃了个干净。”


    “看来今日你是来与我算账的。”韶英道:“说起推脱罪责来,你当年做的事情可并不比我高尚多少。丹枫被强制褪鳞轮回之时,若非你前去游说当时的丹鼎司司鼎云华,祈求她为彼时的丹恒施了唤醒前世记忆的法术,现任司鼎又如何会因牵连而被流放朱明。东窗事发,六御公审,你倒是逃得干净,将罪责悉数推在了前任司鼎云华身上。”


    “我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着想!”雪浦气得浑身发抖:“我等龙师还未知晓龙尊承袭下来的化龙妙法,若是违逆族规,断绝传承,持明族今后将何去何从!”


    面对雪浦的怒火,韶英倒是面容平静:“说得倒是好听,若是不想违逆族规,当日何必提出废除祖宗传承下来的龙尊主政?”


    “难不成我们这群老家伙要听一个小娃娃肆意摆布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你倒是惯会为自己找补。”韶英并未被雪浦激动的情绪影响到,而是随着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道:“白露乃是丹枫指定的继任龙尊,先前你调海月队员跃渊寒杏等人守在龙尊洞天之外时我便察觉到异样,以为你是为方便今夜对白露下手,不料,却成了风浣的一道催命符。”


    “这一切只是你的无端猜测,我不过是被景元蒙蔽了心窍,判断失误而已。以为景元只是猜到钩沉会对他发难,而不会料到今夜我们会兵分两路,分别对他与白露发难。谁知彦卿与云璃在丹鼎司养伤,又有谁能料到椒丘今晚会突发恶疾。若只是小病小灾,又如何会闹到白露那里去。”


    “你若是没有料到,又如何会挑今夜这个时辰去灵砂司鼎面前哭诉?若是司鼎今晚没有轰你出来,彦卿与椒丘见到你在司鼎的房间。于椒丘而言,你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表面看来,风浣与钩沉所做之事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再加上你与灵砂说了钩沉要将景元拉下马的事情,他难免以为你与钩沉非一丘之貉。于彦卿而言,他对灵砂疑心上升的同时也会对你疑心渐消。毕竟你能毫不避讳地对他展现你与灵砂的关系,可谓是坦坦荡荡。再加之你吩咐跃渊等人听从他的指挥,九死一生从风浣手下救出白露,他更是觉得你与风浣不是一路人。如此,钩沉掉进景元的陷阱,风浣被彦卿所擒。两个对你地位有威胁的人都将在今夜被除去,你踩着他们的尸骨为自己争取来一个清白的名声。众人皆以为你这个龙师主位受制于人,做不了主。你倒是成功在观众面前卖了一把惨,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雪浦冷冰冰地看着韶英,“这些你从何得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提防着钩沉,提防着风浣,却唯独忘记了提防我。无非是你觉得我只是一介烟客,除了背后搞些小动作,议会上和稀泥之外,一无是处。”韶英抽了一口烟,“只是我有些不解,风浣也并非蠢笨之人,为人只是嘴巴毒了些,如何会不提防你反过来咬他一口呢。”


    “实不相瞒,我今晚的计划,风浣悉数知晓。”


    韶英手里的烟斗险些掉落在地,足足过了几秒之后,他才笑出声来:“如此说,他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既然如此,为何要亲自上阵,何不将一开始定好的替罪羊涛然推出来?”


    “涛然近日与钟离先生来往甚密,将他推出来只会对我们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叫半夏的侍女是他安插在白露身边的人,若是可以下手,早就下手了,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同理,那个叫云悠的侍女是你的人,若是你要下手,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如此,你又为自己洗白了几分。自然,这是钟离的视角。他洞察人心,应该不难知晓半夏和云悠究竟是何人的棋子。”韶英自顾自道:“原是如此,除却风浣,溯光与我皆不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之人。难怪……难怪他明知大势已去却还要拼死杀掉白露。因为不管白露是生是死,他都是必死的结局,能拉一个垫背最好不过。”


    “你知晓得倒是不少。”


    “你以为海月一队队长贺天因我入那幽囚狱,他的队员就悉数对我恨之入骨吗?”


    雪浦沉吟片刻:“是跃渊?”


    韶英道:“不错。建木事发之时,身为护珠人的她,见三个药王秘传的妖人围攻一个落单的云骑,便用潮海叉杀死了他们。但是这三人都是钩沉的手下,且是持明族人。钩沉以她残害同族为由,要抽其持明髓以供实验研究之用。被我救了下来,伪装成男性持明,才逃过一劫。”


    雪浦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是你,黄雀却并非是我。”韶英看了雪浦一眼:“若非如此,你来我这里作甚。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你想卖了我戴罪立功。肯与我在这里费如此多口舌,也无非是拖延时间,给钟离留出救走溸湍的时间。”!


    雪浦早该有心理准备的,来之前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在与韶英复盘的过程里,她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奸猾之人,比起钩沉来不遑多让。即使他再恨毒了溸湍,此时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轻轻叹息:“若我所料不错,你早已与涛然抱团,溸湍也早已被涛然救走了。若非如此,你如何会知晓半夏是涛然的棋子。”


    “确是如此。”韶英道:“我们虽如法炮制,也在涛然的褪鳞轮回中动了手脚,以免他转世重生后还是极力反对龙师议政制。但他秉持祖宗之法不可更改的理念一直未曾变过,答应与你们做替罪羊也无非是做表面功夫。”


    雪浦道:“若是他一直未曾变过,又如何会任由溸湍被你囚禁折磨七百余年?”


    “若是他早已变了,怕是溸湍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韶英冷笑一声:“溸湍虽囚禁在我的洞天之内,但涛然每日都来,百般折磨之后用波月水参续命。我以为他是恨毒了溸湍,也乐意有人替我动手,而我只需欣赏溸湍被折磨时的样子便可。但就在椒丘突发恶疾之时,涛然来找了我,一反常态,要我放掉溸湍。”


    “你就将人真的放掉了?”


    “不放能如何!”此时轮到韶英气得捶胸顿足:“涛然将你与风浣的计划悉数告知于我,我便知你今夜必败无疑。与其等你将我出卖了戴罪立功,不若我捷足先登!”


    雪浦却是皱紧了眉头:“不对!”


    韶英以为雪浦在说自己做得不对,嘲弄地笑了两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许你自私自利,就不许别人……”


    “非也。”雪浦道:“既然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如今涛然已将溸湍接走,钟离又为何下到波月古海走这一遭?”


    “呵。”韶英冷笑一声道:“我知他在外面,无非是想用手机录下我们的罪证。你来时也不是如此设想的吗,浣溪贺天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出来说道,无非是想录下音来当做罪证。再加之溸湍的证词,我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雪浦一时被噎住了,难怪他也不甘示弱地挑出云华这件陈年旧事,无非是也为自己添些罪证。她竟还异想天开地想回去找专业人士剪辑一番再放出来,消弭对自己不利的罪证。


    韶英接着道:“无须担心,我早已做了准备。且不说在这古海之水中,手机这等物件能否开机使用。即便能,洞天之内我也设了屏蔽器。这等高科技物件,委实麻烦。先前我们哪里有这等条件。”


    “这便是你在此高谈阔论而且毫不避讳的理由吗?”雪浦心累到太阳穴直突突。


    “哼!”韶英道:“我被涛然骗了许久,心里早就压着气。我就是要高谈阔论,让钟离那厮好好听听,我可不是泛泛之辈。他知晓我罪证又如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能奈我何。且他早就被联盟忌惮,自身都难保,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也就仅景元一人罢了。景元如今也被联盟怀疑,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先前花言巧语骗得怀炎与飞霄与之站在一起,到时联盟再派别的将军问责,他还得再重新获取他人的信任。这些个时间,足够我们上下打点好一切了。我偏喜欢看景元和钟离那俩夯货,看不惯却又干不掉还要急得抓耳挠腮的丑态。”


    “……”雪浦幽幽道:“比起景元和钟离,你与夯货两个字更沾边些。若我是螳螂,你可知钟离是如何变成黄雀的吗?”


    第66章 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神策府。


    十王顶着一张钟离的脸坐在对面, 灰白色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捏起酒杯的动作与钟离如出一辙,不疾不徐, 仿若闲庭信步一般。


    景元支着脑袋看着,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轻点着。白皙的面颊上有了些许醉意, 眼尾轻轻垂下, 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景元与十王, 先前其实是见过面的。七百余年前, 丹枫和刃以及镜流相继入了幽囚狱。饮月之乱性质恶劣,对罗浮造成的影响到如今也未恢复。联盟唯恐景元会因旧日的情谊冲昏头脑,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他, 甚至不惜在元帅面前中伤他。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帅竟力排众议,直接任命景元担任了罗浮的将军。


    本以为此举会让联盟那群老家伙闭嘴,然而他们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道又一道的折子送至元帅面前, 其上文字尽显锋芒。与此同时,他们还闹至十王司, 力求十王公正公平, 切不可因景元一人而给日后的联盟埋下祸根。


    十王不胜其烦, 这等事情叨扰他又有何用。十王司的事情尚且忙不完, 他哪里还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再者元帅乃是联盟的统帅, 他即便做了决定也不能越过华行事。这些阴险至极的老东西, 可谓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一切悉因元帅华说的一句“上至帝弓, 下至十王”, 看似是将十王摆在了帝弓司命之下的第一位, 实则是转移了那群老东西的注意力,给了一条别的他们可以上书的途径。


    怎么不去招惹帝弓司命呢!


    十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不能似元帅那般对折子不理不睬,只能一边愤愤地吐槽元帅华一边苦不堪言地看折子。


    云上五骁在仙舟联盟中赫赫有名,几乎每艘仙舟都有他们英勇的身影。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却有三位都成了他幽囚狱的阶下之囚。


    纵然十王再不理阳间事物,也该去探望一下。正巧也去看一下那位争议极大的神策将军,雪中送炭姑且谈不上,锦上添花也算不着,顶多算是一些安抚吧。是的,他打定主意去罗浮,一是为了堵住那群老不死的嘴,二是给神策吃颗定心丸,三来是为一己之私——他有头痛之顽疾,皆因因果殿里的魂灵不甚安静之故。


    虚陵虽说有元帅坐镇,但却是英魂最集中的地界。纵然十王与魂灵打惯了交道,却也深受其害。毕竟这些魂灵生前也是曾深陷魔阴之人,纵然现在已经身归寂灭,却也执念深重。每至深夜总搅得他无法入眠,无数声音在他脑中嗡嗡作响,执念之深,竟连他也无法彻底压制。


    原本剑眉星目的面目日渐被腐蚀殆尽,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是无面的状态,五官彻底失去。也曾有过精神混沌的状态,一度连人也认不出来。


    他本就有出去散心的想法,如今见那些老家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惊堂木一拍,遂了那群老东西的意,十王便直接来了罗浮。


    彼时景元刚刚继任将军,根基不稳。此前又将刚刚转世轮回的丹恒流徙化外,持明龙师的诉状都告到联盟去了。还有前任罗浮剑首一事,虽说景元斩杀了镜流,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不见尸体,更是难以服众。更有甚者在罗浮上到处散播谣言,说是景元念及师徒之情,故意将镜流放走。前不久更是传出饮月之乱的从犯应星被人劫走,据目击者称正是前任罗浮剑首。


    谣言一波高过一波,却只敢在私下议论。经常三五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当时的十王对景元不甚了解,也不想青天白日地登门拜访,只想寻个阳气重的地方去去一身的阴气。或许正是命运使然,他在听那些小人高谈阔论之时,景元也恰好在场,还特意除去将军的衣物,只着了一件不甚起眼的粗布麻衫。


    一头银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红丝带绑着。单手支着下颌不住地打哈欠,兴趣上来了附和几句,甚至骂得比那些人更为直白。


    而静心闭气的十王,也恰好是被这一句吸引住的。他微微睁眼,正想瞧一瞧这胆大妄为者为何人时,视线所及之处却只余一个风流倜傥的背影。单从背影,十王便断定此人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如此之人,怕是受不得联盟的拘束。或许,他该去做巡海游侠更为合适些。


    十王尾随了上去,直至神策府,与景元喝了一夜的酒。许是喝酒喝上了瘾,以后的每晚,他都来寻景元喝酒,直至离开罗浮。


    如今十王回想起来,犹还记得那些酒的味道,轻笑一声:“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刚继任将军时,他虽说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仿佛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毫不在乎一般。但内心深处,他是极度渴望陪伴的。此时,若是有一人,能与他一起把酒言欢,诉说心事,最好不过了。


    然放眼望去,死去的死去,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他再也没有人可以一起喝酒了。当时正是谣言四起的时候,他索性遮蔽耳目,由着桌案上的文牍麻痹自己的神经。甚至当元帅书信一封言明十王到访罗浮时,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执念太深,恐怕自己如今就会走火入魔,深陷魔阴。


    在神策府中处理了几日文牍,也不见十王。正巧近日精神不济,他索性换了便服出门寻一番乐子。好巧不巧,他在三五人的议论声中瞧见了几日不见的十王。


    难怪几日不曾露面,原是在此微服私访。


    见十王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似有心事。若不是那三五人的议论声言犹在耳,景元倒以为他们是在说十王的坏话了。他在旁边坐下,连连打着哈欠。却见十王无半分触动,只好连带着自己也骂了一句。


    这句倒是起了作用,见十王隐有睁眼的迹象,景元便直接起身,只留给十王一个背影。但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料定十王已跟了上来,便将人引到了神策府。


    在十王发问“为何将我引来至此”时,景元以一坛美酒相赠,半真半假道:“无聊了,见你有几分好感,便相约喝一杯。”


    思绪回到现在。


    景元看着十王那张与钟离相似无二的面庞,心底五味杂陈。


    七百余年前,他是有意为之,将人诓来了神策府。几十日前,他故技重施,将钟离也带进了府中。但许是钟离并非仙舟人,将其带入府时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然此时的两人却是拥有着同一张面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景元自问,除却他将两人招至神策府时用的是同一个招数外,十王与钟离之间应并无任何关系。


    然思及星穹列车无名客所言,钟离在提瓦特时是往生堂的客卿,而往生堂又是璃月承办丧葬事宜的机构,涉及生与死的边界。好巧不巧,十王司也是料理生死的相关事宜。再加之将钟离诓进神策府时要比十王费力得多,一番思考下来,景元难免心生怀疑——钟离便是十王。自己故技重施之时,他本不欲上当,然唯恐自己看出些许破绽,才称了自己的意。


    不知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景元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解释十王如今的样子。


    十王实在过于神秘,纵使七百余年前自己与他喝了几日的酒,也对他知之甚少。仙舟曾传言,十王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其有着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而且性格也是古怪,经常自言自语。


    结合这些信息来看,景元又有些怀疑钟离只是十王的另一副面孔罢了。若非如此,他怎会如此信任自己,没有进行问询便直接将钩沉逮捕了起来,除非他已经知道罗浮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钩沉又在此扮演了什么角色。


    再加之钟离身上似乎有逆转魔阴身的能力,而魔阴身又与十王司的业务范围挂钩……


    而且方才自己察觉到十王会亲自到来,为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外,借机将钟离支开神策府时,他也没有半分犹豫便离开了……究竟是与自己担心的一样,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怕十王的身份因此泄露……


    景元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有些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该少喝些酒的。如今脑子倒是越发不清晰了,每次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皆是认定钟离就是十王了。


    且不说钟离的面容与丹枫或是丹恒极其相似,而丹枫早已轮回转世成丹恒,他的灵魂并没有入那因果殿,十王又如何会拥有他的面容。再者,若是钟离离开是像自己方才猜测的那般为的是十王的身份不被泄露,如今又为何顶着一张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呢,这岂不是自曝身份了吗。


    第67章 神策,你醉了


    “神策。”


    尚在思绪中的景元抬起头来, 半是迷茫半是清醒道:“十王。”他倏然笑了起来,“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怕不是遭了钟离的暗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十王如今面不改色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钟离的气定神闲, 景元拿不准十王究竟为何要以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与自己一起饮酒。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十王的性格阴晴不定。他虽由不得钩沉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 也不见得就会容下钟离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是的, 景元用了“晃悠”二字。纵然钟离什么都不做, 也会被联盟挑出错处。无他, 仅凭那张与丹恒无二的面庞以及那个毫无来由的预言。而钟离自从来了罗浮,面对得最多的唯恐就是他人的怀疑了。先是景元,后是飞霄与怀炎, 再是十王。


    而钟离的性格景元也有了解, 看似温和儒雅,如一汪在春风下荡开层层涟漪的湖水。但内在确是如山般肃穆威严,即使是不做什么神情也只会让人感到不怒自威。他的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这股子威严,但其内心依旧是那让人仰止的高山。如此这般性情之人, 如何容得下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故而钟离反击了,好巧不巧, 正是反击在了十王的身上。


    “所以——”景元并未回答十王的问题, 反而道:“你认定钩沉图谋不轨, 莫不是因为你受了钟离的胁迫?”


    景元故意如此说, 为的就是激怒十王。他知晓十王虽对他心有疑虑, 但素来公正。即使再如何受制于人, 也不会做出不公正的处置。但正是如此公正之人, 更是受不得别人说他受他人的胁迫而做出违心的决定。


    十王洞悉了景元的想法, “激怒我, 于你而言有何益处?”


    景元半真半假道:“人往往在怒火最盛之时破绽百出。”


    十王放下酒杯:“我倒是听说,人在怒火最盛之时战斗力也是巅峰状态。”


    景元眯了眯眼睛,十王此话颇为犀利,他倒是有些不好接了。只得轻轻笑了一声,将自己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向十王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若有得罪之处,景元向你赔罪。”


    十王的脸色稍有缓和:“神策,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景元半开玩笑道:“若真是钟离暗算了你,我叫先生与你赔个不是,此事就算过去了如何?若非钟离之过,此事就不要怪罪到先生身上了。”


    “神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王怕不能如你所愿。”十王的神情很是僵硬,“神策,并非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此人十分危险。在玉阙仙舟推演的几种情况中,无论何种境遇,他皆会使联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景元瞬间收起了笑容,神情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正色道:“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难不成如今你也对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上心了吗?”


    “子虚乌有?”十王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坐在你的对面,以你口中的钟离先生的样子面对着你。这些,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如何能证明?”


    景元这话说得有些耍赖皮了,他本不欲研究十王十副面孔之后的秘密,也不晓得多了一副面孔究竟会对十王造成何种影响。但这话既然问出来了,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而且若说是全然不知十一面的影响,也不尽然正确。


    酒喝得着实有些多了,有些负气的话不经思考便直接说了出来。景元闭了闭眼睛,也没有心情与精力再去喝那些酒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院中。抬头仰望着那渐渐变浅的夜色,神情有些忧伤。


    “神策,你应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十王站至景元的身后,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淡道:“若十王司是我的一言堂,许多事情处理起来难免有失偏颇。你可知十王真正的含义?”


    不等景元回答,十王便自顾自解释起来:“旁人只晓得我阴晴不定,却不知要承受住十个英魂在体内要面对何种精神压力。然为了处事公允,本王不得不如此行事。但自我换上钟离先生的面孔面对你以来,我可有半分不符合钟离的行为准则之处?这便是钟离的厉害之处。自本王的体内有十个英魂以来,他们便一直各抒己见,争吵不休。每日总会吵得我头痛欲裂,难以入眠。然自从钟离的这幅面孔植入本王的面容以来,其余十个英魂仿若哑声一般,一句话也从未说过。本王倒是清静了,夜里也常睡得着。然日久天长,本王也难免会被那钟离腐蚀了意识。十王司落至钟离这一介化外民之手,神策,你告知于我,这难不成就是你乐意看到的局面吗?”


    “神策,本王知晓你并未参与此事。虽然你数次为那钟离说话,但你是仙舟罗浮的将军。即便你再欣赏那位先生,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出些取舍。那位先生的面容确是与丹枫有几分相似,但你要明白,你想要找寻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十王还欲再说,却被景元打断:“非也。”


    “什么?”


    十王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不论景元说出何种言论,他都能泰然处之。以往景元最是欣赏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但如今安在十王身上,他确是欣赏不来。虽然他顶着与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但景元如何也不能将之与钟离相提并论。他厌烦了,厌烦这种虚无缥缈的怀疑与子虚乌有的言论。究竟到何时,联盟才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说你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我与钟离相交,起先确是因为他与丹枫有几分相似。然钟离与丹枫并非为同一人,一番交谈下来,予人的感觉也并非似丹枫那般清冷。我与他深交,只是因为此人值得。于我而言,他从来不是丹枫或是丹恒的影子。他是一个完整且独立的人,他谈吐不凡的气质和泰然自若的处世态度,很是令我艳羡。他所描绘的那个海清河晏的世界,也让我热血沸腾。”


    “此为其一。”景元道:“其二,钟离并非背后暗算别人之人,定然是你做了什么触及他底线的事情了。”


    十王的眸子有了些许阴冷。


    景元回过身来,直视着十王那双如钟离般鎏金色的眸子,“我不知他之前的逆鳞为何物,但如今除却身边的两件故乡之物,怕是再没有第三件东西能让他如此行事。一是那曾经被天才俱乐部#83黑塔收在空间站奉为奇物的风之翼,二是那被无名客从假面愚者处买来用以捉弄彦卿,后来被收容至十王司最后却被我要来用以换取钟离信任的那件大伟丘面具。”


    “那件风之翼的功效,我不知飞霄与怀炎在联盟的呈报中是如何描述的。但既然能够被收容在黑塔空间站内,想来与这个世界的包容性是强于那个奇怪的面具的。于是乎,你让人盗取了钟离随身携带的面具。仔细想来,也就只有这副面具能引起你的好奇心了。若是当日我向十王司讨要这副面具时,你身在罗浮,怕是这副面具我也要不出来。没了这副面具,钟离也不会对我卸下些许防备。如今也就不会因为想要帮我,进而也遭到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的怀疑。”


    “那位元帅府亲签委任状派下来的司鼎……”景元不由得笑了,但也没有直接戳破,只是说了一句:“倒真是尽心尽力。”


    “神策,你醉了。”十王淡淡道。


    “既然你说我醉了,那我便借着醉意再多说几句。”景元道:“若非你对钟离心有怀疑,便不会让灵砂盗取钟离随身的面具。若非这件对钟离至关重要的面具,你如今也不会是钟离这副面孔。一切皆是因果。”


    “这件事或许是我做得有失偏颇。”十王闭了闭眼睛:“但若是钟离故意为之呢?依你所言,钟离此人深不可测,如何会轻易让灵砂盗取这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若是钟离已经参透了这面具之用,他早已不在罗浮了。”景元道:“他来罗浮,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拯救故乡而来。留在罗浮,也是情非得已。”


    “我看不尽然。”十王道:“提瓦特的毁灭是注定的,钟离如此聪慧之人,如何会料想不到?他处事淡然,若是看不透这些,怕是也早已与那提瓦特一同覆灭了。”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显得尤为奇怪。”


    “我本人对钟离先生也极为欣赏。”十王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视作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举是我棋差一招,怨不得他人。我千里迢迢而来,也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邀请钟离一道去虚陵坐坐,也一同见见元帅。”


    景元自是知道十王心中打得是什么算盘,只是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元帅亲自禀报,待处理完持明的相关事宜,我会与钟离一道前往虚陵的。十王诸事缠身,不若现在就启程吧。”


    第68章 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尾部的尺木缚锁迸发出来!力量之强大,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炸眼的白光,直接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掀翻了身体狠狠甩了出去!


    “……咳咳……”


    风浣的后背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 直愣愣地倒了下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风浣望着那在力量中心缓缓上升的白露,眼底深处涌现巨大的恐惧。


    犹还记得七百余年前, 丹枫制造出来的那头孽龙给鳞渊境造成了何等不可挽回的伤害。幸而前任罗浮剑首镜流及时赶到将孽龙击落, 持明族才不至于遭到灭顶之灾。难道——今天也要重蹈覆辙吗。


    风浣的身体忍不住狠狠打颤了下。他四处望了望倒在地上的持明尸体, 内心不由得追悔莫及。今日不该如此行事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先前云璃与彦卿接连而至,他本没有那么在意。无非是两个小娃娃而已,即便他们武艺如何高强, 然猛虎架不住群狼, 他自以为可以在天亮之前解决掉他们。故而即使再多的持明倒下,他还可以说服自己是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持明族的未来。


    然如今却阴差阳错,让白露解除了束缚她多年的尺木缚锁。风浣见识过那头孽龙的威力,作为继承了大部分力量的白露, 破坏力自然不可小觑。他如今也不求今日过后自身会如何,只希冀解锁了力量的白露能够残存一缕意识, 不至于将他身后的持明也赶尽杀绝。


    风浣闭了闭眼睛, 正想走到白露面前引颈受戮, 然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半夏——那个因救白露而身死的侍女, 不正是涛然安插在龙女身边的人吗。近来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 今日之事, 钟离还有其背后的景元真的没有丝毫察觉吗。彦卿与云璃二人, 恰好稍逊于他带来的兵力。不至于让白露惨死他人之手, 但也远远不到逃出生天的程度。如此微妙的一个局面, 恰好能够让白露逆境生长。


    呵。


    风浣不由得冷冷笑了一声。果真是好算计,看似景元与钟离谁都没有出现,然而局面却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连自己受制于彦卿之手还要拼命杀死白露的行为,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就在风浣陷入短短的思绪之时,白露已经完全将局面控制住了。她似乎已经参透了化龙妙法的功用,直接引来古海之水,将风浣带来的那些持明原地结卵。就连那些已经死去的持明,也能结卵重生。


    看到这些,风浣已经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他任由白露的龙爪深深刺进自己的肩膀,白色的骨头都几乎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染红了一袭青色的衣衫。


    “龙尊大人。”


    风浣从未如此真心实意喊过这么一句,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仿若老师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如今终于出息了一般。


    “得见龙尊大人如此,我深感欣慰。如今即便身死道消,也全无遗憾了。”


    白露冷冷地看着他,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修为能够忍得住不立即将风浣碎尸万段,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了。


    “风浣长老,你难不成以为只是杀死了一个侍女,然后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我便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吧。再或者——”白露忍不住寒笑出声,“您老人家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一切皆是为了我,为了能够刺激我,让我顺利冲破力量的封印,成为当之无愧的龙尊?”最后一句话说完,刺进风浣肩膀里的龙爪又进了一分。


    “……”


    风浣的话被噎在了口中,他痛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唇角发白。但事到如今,他却仍不忘挑唆白露与景元及钟离的关系。


    “……我倒没如此想。”风浣痛得直冒冷汗,有些艰难道:“……只是请龙尊大人想一想,今日之事,景元与钟离难道毫无所察吗?但凡他们能够增援龙尊,那个侍女也不会惨死……”


    “风浣长老果真头脑清晰,事到如今仍不忘攀咬别人。我倒是忘记了一句谚语,一个篱笆三个桩。除却风浣,还有雪浦钩沉韶英等人。今日,我便叫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的龙师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完,白露便擒着风浣直奔波月古海。彦卿在旁悉数看完了全程,也没阻止,今晚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来说只是持明内部事务而已。待见到素裳带着一小队云骑赶来时,天也已经放亮了。拜托素裳将伤员送至丹鼎司后,他便身心俱疲地往神策府走去,欲将今日之事悉数报告给将军。


    才走至长乐天,正好在府门口看见了双手环胸而且一脸气鼓鼓的符玄。彦卿不由得微微蹙眉,该不会是又来让将军退位让贤的吧。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彦卿上前,“符太卜。”


    符玄回礼:“彦卿骁卫。”她上下看了看,见后者衣衫脏乱,且浸有水渍和血迹,怒气被转移了大半,不由得好奇问道:“骁卫为何这般模样?”


    “呃……”彦卿抓了抓头发,自己这副模样确是有些狼狈,但也才寅时,人烟稀少,他便也没有太在意。如今符玄问起来了,便如实道:“持明内部有些骚乱,正好撞见,便处理了一下。”


    符玄叹气道:“原本我也该去助骁卫一臂之力的,然实在是不巧,我下了波月古海一趟。此番来神策府,也是向景元禀报的。”


    “是将军。”彦卿有些执拗地纠正起符玄对景元的称呼。


    每当符玄对景元言辞上稍有怠慢之处,彦卿便会拿眼睛来瞪她。但也仅限于此了,动武是绝无可能的。以往符玄是断然不会理会彦卿的,依旧我行我素,该说什么还说什么,该是什么态度还是什么态度。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见那小家伙又要拿眼睛来瞪自己,符玄开口道:“骁卫说得对,是将军。我来此处,正是为向将军禀报。”


    彦卿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所适从。这符太卜,几日不见,倒是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符玄正待推门而入,不料府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迎面出来一个彦卿与符玄都不会陌生的人,只是此人却是脸色灰白,面颊浮肿,全无往日的神采,浑身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彦卿目瞪口呆,“钟……钟离先生?”


    符玄在稍稍震惊之后安静下来,镇定道:“他不是钟离,先前我与先生一起下到波月古海,后来分道扬镳。先生拜托我将证物送往神策府,我原本还奇怪钟离先生缘何不亲自来走这一遭,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顿了顿,她微微颔首:“有幸得见十王。”


    彦卿的态度也恭敬了几分:“彦卿拜见十王。”


    “无需多礼。”


    十王的面色有些不佳,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着一段距离,符玄与彦卿都觉得周身发冷潮湿,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符玄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十王为何与钟离先生相貌极其相似?”


    闻言,十王那双暗淡的眸子沉了沉:“符太卜果真想知道?”


    如此一句话,语气冷了三分。居高临下的口吻和周身阴冷的气质压得旁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再加之面容阴郁灰白,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符玄张了张嘴,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许是这张钟离的面容让她卸下了些许敬畏,以为十王也是同钟离那般温和儒雅。如今看来,不仅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霄壤之别。


    好在景元及时出声,才解了符玄的围:“符卿,进来我与你有话要说。”


    符玄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她舒出一口气,避开十王那句犀利的反问,“将军有事要问我,恕不奉陪了,十王慢走。”


    说完,仿佛怕十王后悔似的,不等他说什么,符玄便直接侧身进去了。如此,便只剩彦卿一人。符玄已经离开了,自己若是再走恐怕有失礼貌。彦卿便耐心等着十王先行离开,然十王反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少时,十王蓦然问道:“彦卿想知道吗?”


    彦卿只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得劲儿。他有种十王在审视自己的感觉,虽然自己的确也很想知道为何十王会是钟离先生的样子,但十王连符太卜都如此不给面子,自己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但若说不想,岂不是在十王面前扯谎吗?


    彦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晚辈确是很想得知十王缘何与钟离先生的样貌如出一辙,但不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也不应该过分追问,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自然会知晓。”


    十王盯着彦卿看了几秒,倏然笑了:“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不似他一般意气用事。”


    彦卿颔首道:“十王谬赞。然将军乃晚辈的恩师,对徒骂师,是为无礼。”


    第69章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


    波月古海。


    雪浦和韶英才从洞天内出来, 只见钟离负手而立,身边却不见符玄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雪浦正要去追, 却被一根粗壮的岩柱挡住了去路。韶英朝钟离打出一掌,却被钟离轻松避开。


    雪浦也朝钟离攻来,冷笑一声:“钟离先生倒是好手笔, 分明已经将溸湍救出, 却还要诓骗于我, 为的就是将我们龙师的罪行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我说的可对?”


    钟离双手背在身后, 只闪躲不攻击。韶英的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紧紧盯着钟离,趁雪浦说话分散钟离的注意力,他开始默念术语。


    雪浦再次向钟离击出一掌:“不成想, 钟离先生这般光明磊落之人, 竟也会行如此小人行径。”


    “我自然会在景元面前为你美言。”钟离轻描淡写道:“但景元听后会作何抉择,与我无关。以前长老言之凿凿,最是忌惮我会左右景元的决定,以致对联盟造成损失。如今却是希望我能左右仙舟将军的决策了, 这话若是传到联盟耳中,长老岂不是落个教唆之罪?”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以前龙师长老最是会拿联盟的猜忌来说事, 如今这话从钟离的口中说出,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颇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及气死人不偿命的意味。


    雪浦气得鼻子都歪了些, 自己掷出去的回旋镖不成想会有一日打到自己身上。她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想连带着钟离也一起拖入炼狱中, 永世不得翻身。然自己的武力远远及不上钟离, 而钟离明明可以一击将自己击杀, 如今却是不急不缓,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逗弄自己。


    雪浦七窍都已生了烟,但为了给韶英布阵争取些时间,她只得压下满腔的怒火,继续向钟离发起攻击。待到筋疲力尽之时,一个巨大的蓝色阵法倏然间在脚底出现。顺时针旋转的涡流持续吸引着周遭的一切生物,连一根海草都不肯放过。毁灭的力量翻滚着海水,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韶英加注了丰饶的力量,使得阵法能够在海底自由移动且力量不断增强。他妄想通过这从毁灭令使幻胧处习来的阵法困住钟离,甚至立即将其绞杀。


    然终究是如意算盘打早了,钟离除却一头乌黑的发丝尽数散开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他手中升腾起一个类似枘凿六合的物件,鎏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今的他倒是与平日儒雅的形象不尽相同,反倒极尽冷漠,端得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韶英暗暗加注力量,然不论如何努力,都撼动不了钟离分毫。自己反倒因为力量即将耗尽,而变得虚弱不堪,甚至连维持阵法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了。他暗骂一声,年年打雁,今日却叫雁啄了眼。先前用的壁虎断尾之类的法子,如今也用不了了。却被钟离这厮拿来蛊惑雪浦,让他们狗咬狗。除却咬得一嘴毛,旁的什么也得不到。


    他正思考如何自保,视线无意识瞥向钟离,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蓦然睁大双眼。雪浦循着韶英的视线望过去,却见钟离的头部生出一对精致的岩黄色龙角,侧脸几片鎏金色的龙鳞也若隐若现。!


    韶英呆呆地愣了几秒,倏然放声大笑。然而不多时,他的身体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电击中,癫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尚在怔愣状态的雪浦也被一个鲜血淋漓的身体狠狠砸中,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飘然落至海底。


    钟离收起力量,鎏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些。


    “钟离先生,让您受惊了,这些杂碎交给我。”一道略显成熟的熟悉声在身后响起,钟离不消回头也知是谁。他悄然退开了战场,将空间留给白露与雪浦和风浣以及韶英四人。


    被风浣砸得七荤八素的雪浦看见白露如今的模样,心底说不出究竟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先前她最是希望白露能够成长起来,担负起重整持明族的重担。然过了七百余年,她当初的心性也早已发生了变化。从先前的寄予厚望到如今的取而代之,浸染在权欲的大染缸里,让她一步步迷失自我。


    不!


    雪浦疯狂摇头。


    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罗浮,是仙舟,是联盟!若非他们如此不顾及持明族的死活,自己怎会如此走至如今这一步。但凡他们能够为持明族考虑半分,自己也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雪浦也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附会,反正也就只能这般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即便——粉、身、碎、骨。


    风浣先前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然回到波月古海之后,他又重新醒了过来。准确来说,是被旁边韶英的大笑声吵醒的。这个家伙仿佛陷入某种癫狂一般,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泛泪花,笑得如痴如醉。


    “满盘皆输啊……”-


    钟离浮出水面,见岸边早已立着一道人影。面容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那灰白色的面容有些许吓人,肌肤浮肿,仿若呈现巨人观的尸体一般。周遭雾气渐起,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旁的身影。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桥延伸到自己身前,那人顺着桥飘了过来,灰色的衣袍宽大且垂至桥面,似乎没有脚一般。


    钟离自是知道来人系谁,只是见他如今顶着自己的一张面庞,有些许后悔罢了。倘若被小友知晓,怕不是要贴张自己的肖像挂在床头辟邪了。


    十王朝钟离伸出手,钟离回握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污绿色的尸液黏滑地粘在皮肤表面,让钟离想起了某种不可言状的水生怪物。


    “钟离先生,久闻大名。”


    “见笑了,十王的鼎鼎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两个拥有着一般无二面孔的人立在桥上握着手说些客套的话,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怪异。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此番回去本王也好向元帅交代。”十王的面孔十分僵硬,即使言辞客气然而语气却是十分疏离。


    “这话从何说起?”


    钟离掏出手绢,当着十王的面一根一根将手指擦拭干净,然后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十王知晓钟离是故意给自己难堪,继任十王以来,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若叫人三更死,谁敢活到五更。然如今却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此物当物归原主了。”


    “这是何物?”


    钟离却是起了几分好奇心,拿起面具来爱不释手,翻过来倒过去看得十分仔细,还覆在自己的面上比划两下。少顷,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了,他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尴尬道:“不瞒十王,我可是喜欢这等小物件了,十分有意思。若是逛庙会时覆在面上,准保叫别人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


    十王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看向钟离的视线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他倒是听说钟离此人温和儒雅,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然一见面却觉得此人有些过于活泼了。难不成像景元一般是只笑面虎,看似随和实则心机深沉。


    “阁下以礼相赠,合该我也应奉上自己的一件礼物。只是不巧……”钟离有些遗憾道:“来时我本带了两件故乡之物,想着可以送与十王一件。不算贵重,仅表诚意。然在罗浮上待的这些时日,一着不慎,丢了一件。如今身旁只余一件,聊表思乡之情,慰藉之用,是万万不能送与阁下了。”


    十王知晓钟离是在装傻,为的就是让自己承认自己暗行鸡鸣狗盗之事。然他偏不想如了钟离的意,也故作姿态道:“确是遗憾。先生丢了随身之物,可有去地衡司报过案?若是不能将失物追回,罗浮的治安可谓是外强中干了。”


    “外强中干……”钟离轻笑一声,“阁下此话倒是耐人寻味。若是这贼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是不肯据实交代,该以何罪论处?”


    终于不再装傻了吗。


    十王冷哼一声。因自己拥有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联盟上下皆说自己会变脸,如今倒是见了真正会变脸的人物了,真该让那些啰里八嗦的老东西涨涨见识。


    “近在眼前?”十王道:“先生莫不是在说本王吧。”


    “是与不是,十王心中怕是早有论断。”钟离收了面具,上下打量了十王一番:“观阁下如此模样,想来成效不错。”


    十王默了一瞬,“先生何许人也?”


    “提瓦特人士,年六千余。”


    “先生身上既有十王司的气息,也有持明族的气质。”


    “或许还会与克里珀有些渊源。”


    “先生可否据实相告?”


    “若你能做到,我自当如此。”


    十王又是默了一瞬。


    钟离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先生有所不知……”


    钟离打断十王的话:“不以人观己,不以己度人。”


    第70章 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


    接连遭到拒绝和反驳后, 十王的脸色有些难看。钟离倒是觉得饶有趣味,原来自己的面庞还能做出这副神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细数下来, 似乎还从未有人能将自己气成现在这般模样,如今倒是自己给自己开了眼了。


    钟离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十王在身后叫住:“先生如此冷酷无情, 竟不曾为神策考虑半分吗?”


    见钟离停住了脚步, 十王紧接着道:“据本王所知, 前任剑首镜流已然回到罗浮,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天外行商罗刹。而这位名唤罗刹的行商,与先生颇有渊源。”


    钟离回身,“十王从何得来的消息?”


    “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椒丘。”


    钟离轻笑一声:“如此看来, 我应让他死在集装箱里。”顿了顿, “听到我如此说,十王可高兴了?”


    十王脸色沉了下来:“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半分情面都不想留,直言道:“联盟唯恐罗浮与曜青抱团取暖,特地来让十王从中挑拨。”


    “本王绝无此意, 先生多心了。”


    “但愿如此。”钟离道:“仙舟有言,明人不说暗话, 明人不做暗事。十王虽身在阴世, 与灵魂打惯了交道, 但我想阁下应是光明磊落之人, 此等小人行径阁下必是不屑于用的。”


    十王摇摇头无奈笑道:“先生倒像是教书育人的, 传道授业解惑, 走到何处都好为人师。”


    “十王过誉了。若非如此行事, 只怕授人以柄。来罗浮这些时日也算是受教了, 若说好为人师, 我自愧不如。”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论先生这三寸不烂之舌,且不说罗浮,就算放眼整个联盟,也无人能及得上先生半幅口才。”


    “若阁下早些日子知晓,今日便不会白走这一遭,旁的什么也没捞到,净自取其辱了。”


    “先生教训得是,日后若是再相见,身旁定要带上几个老古董,与先生一较高下。只是——”十王转了话头,“镜流、刃等人接连回到罗浮,掀起不小的纷争,先生难道就不想为神策分忧解难吗?”


    钟离没有接话。


    十王接着道:“联盟已然得知镜流等人回到罗浮,责令神策限期内将其捉拿归案。然神策此人重情重义,怕是有徇私舞弊之嫌。此事若是传到联盟耳中,怕是又要掀起一波非议了。听闻先生武艺高强,就连天击将军也败在你的手下。若是先生出面将镜流等人绳之以法,神策也不用如此左右为难了。”


    钟离看着十王,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些话究竟是十王自身的想法还是因为他顶着自己的脸进而受到了自己的影响才如此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钟离中规中矩道:“我并非罗浮内部人员,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十王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顾虑。从这次龙师谋反的事情中不难看出,先生深思熟虑。看似每一步都有先生的影子,但实际上先生从未出手。不论是椒丘深夜突发恶疾还是云璃夜闯龙尊洞天,亦或是符玄夜游波月古海,先生从未出面干预他们所做的决定。若不是担忧古海的水质会对符玄的身体不利,影响她平日里的发挥,恐怕先生也不会下到这波月古海。每一步都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倘若椒丘没有突发恶疾,他便不能深夜叨扰灵砂,也就无法尽到监视之责。云璃和彦卿也不会去往龙尊洞天,白露便岌岌可危。你便也不能在符玄计算能量消耗殆尽,急需掺了糖粉的明目茶时提醒她白露有难,进而来到丹鼎司将雪浦等人的罪行悉数听了个干净。”


    “一切的一切,看似与先生毫无关联,但每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唯一与先生关联甚大的只有符玄这条线,但我想先生最初的计划应是留在神策府里与神策一同面对我与钩沉的责难。”


    钟离笑了,他也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确是如此。整场局里有我没我皆可,也方便我及时脱身,免得日后授人以柄。”


    “授人以柄……”十王道:“这是先生的口头禅吗?”


    “非也。”钟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招致联盟的怀疑。倘若我再出手,带给景元的便不是帮助,而是灾祸了。但我们之间订有契约,我便只能出此下策。”


    十王半是试探半是真诚问道:“联盟如此疑心先生,先生难道就没有生出半分邪念吗?”


    钟离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十王微微一愣,有些被钟离的气度折服。但随即想起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是拜钟离所赐,便笑不出来了。他颇为幽怨地看了钟离一眼,“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这副口吻有种莫名的熟悉,钟离脑中顿时浮现先前景元说的这句“倒是不见先生如此体贴我”。他半是无奈半是试探道:“阁下这副口吻莫不是从神策府学来的。”


    “然也。”十王幽幽道:“神策与我说了些先生初来罗浮时他与先生不对付时的事情。处处试探,步步紧逼。然先生宽宏大量,不与神策计较,反倒甘愿与神策订立不平等契约,以此约束自己。”


    “呃……”钟离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景元当真与你这般说的?”


    “真心诚意,绝无半分虚假。”


    钟离无奈笑道:“先前我已拒绝景元入神策府的请求,奈何他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晃悠,事后更是以礼相赠。我百般推辞,奈何景元盛情难却,便只能收下并且答应他的请求。然入神策府之后,我心中愈发不平,总觉得是被景元诓骗至此。便日日出门消费,每每都买回来一大堆精致的物件,还差使他的徒弟彦卿帮我拎回府。非但如此,还夜夜在府中吹拉弹唱,搅得景元每每解衣欲睡,才刚翻身入塌就被吵得睡意全无。”


    十王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禁咋舌,心道原来钟离只在大事上心胸宽广,小事上却是斤斤计较,小气得很,也记仇得很。他整理了下心情:“神策倒是未提及这些,只说先生非池中之物。”


    钟离莞尔一笑:“承蒙景元抬爱。”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钟离改口道:“承蒙将军抬爱。”


    十王:“……”


    更是别扭了。先前一口一个景元叫得毫不避讳,如今倒是避讳起来了,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十王揶揄道:“先生此话倒是甚有意思。”


    钟离自知失言,便翻起十王的旧账来:“十王并非鸡鸣狗盗之徒,想来这面具应是他人盗来讨好阁下的。”


    十王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钟离道:“先前我想了许久,这面具是何时遗失的。但思来想去,终不得其解,然阁下先前的一句话倒是提醒我了。”


    “……”


    十王心底无语片刻。


    皆是千年的狐狸,你如今在这里与本王耍什么聊斋呢。先前复盘时都说椒丘是作监视灵砂之用,你如何能不知晓新任丹鼎司司鼎是联盟的人。


    但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才放低姿态,将钟离说软了几分。若是再疾言厉色,就得不偿失了。


    十王便耐着性子问道:“哪一句?”


    钟离如何不知道十王的小心思。恐怕在他看来,与自己暂时和解是火中取栗。但既然他都把手伸到火中了,自己偏要将他绑在架子上与栗子一同烤,叫他日后也涨些记性。


    钟离慢条斯理道:“先前阁下说是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告知你我与罗刹有些渊源,我思来想去,若真如阁下所言,也就只能是给他疗伤时被其瞧见医者的面容这种可能了。然除却这种,旁人通过查看椒丘伤口的愈合情况,也能窥得一二。放眼罗浮,能拥有此等医术的除却持明龙尊白露,便只剩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了。”


    十王道:“确是如此。”


    钟离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扔给十王。


    十王伸手接过,竟是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烟袋。他看向钟离,轻轻蹙眉:“此为何物?”


    “这是持明龙师韶英的随身物件,他是一名烟客,素来喜爱吞云吐雾。”


    十王打开烟袋,食指并拇指捻了一些烟料送至鼻间轻嗅,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这味道,似乎有些过分熟悉了。


    待十王抬起头,钟离又扔给他一个香囊,“这是元帅亲自委任的司鼎灵砂所制香料。”


    十王如法炮制嗅了一下。


    竟是一模一样的味道,难怪觉得有些熟悉。


    十王眯了眯眸子:“先生此举是想告诉本王什么?”


    “联盟素来疑虑心重,如此明显的迹象,阁下难道猜不出来吗?灵砂究竟与这场龙师谋反案关联多少,想必阁下心中已早有论断。”


    十王眉头紧锁。


    钟离这一招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用联盟的疑心攻击监视的耳目,以毒攻毒。


    他如此说,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去训斥灵砂一番。虽然名头上看似是与龙师暗中勾结,但在灵砂或是旁人看来,无非是她劳心劳力为联盟监视神策但却吃力不讨好反遭到联盟的诘责。毕竟盗取面具一事上不得台面,传出去只会有损联盟的脸面。自己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故意放低姿态。而钟离也正是猜到了自己不想将此事捅出去,才退而求其次,以别的借口将灵砂斥责一顿。


    能做联盟监视他人之用的耳目,必定心思敏锐。自己这一顿斥责下去,只会寒了那些耳目的心——费心劳神捉狐狸,不但没捉到,反惹一身骚。


    再者,监视,无非是因联盟的疑心。当名头上灵砂因被怀疑与龙师暗中勾结而被斥责时,心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当耳目也深受其害,遭其反噬时,才能感同身受——被人误解究竟是一件何其有苦难言的事情。长此以往,试问,日后还有谁敢充做监视他人的耳目之用。没了耳目,即便联盟再有疑心,也施展不开手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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