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给点儿反应啊
龙师议会。
其他龙师还没来, 钩沉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双脚并在一起搭在了桌案上。双手抱着胳膊,眼光不善地盯着入口处。
风浣是第二个来的。他见到钩沉已然坐在了雪浦的位子上, 嗤笑一声:“钩沉你如今是受了什么刺激?上一次我说涛然坐在溸湍的位子上,于礼不合。你对我诸多不满,借机挑衅。现在又是怎么了, 怎地自己也做出这般于礼不合的事情?”
钩沉不屑与他争辩, “待全部人来了, 我自会详细说明。今日我坐在这个位子上, 当之无愧。不仅仅是今日,以后,这个位子都是我的了。”
“看起来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需要我把龙尊大人请过来为你诊治一番吗?或者新任司鼎灵砂小姐, 听说她的医术也是十分了得。”
钩沉眯了眯眼睛:“听你话的意思,你是和灵砂司鼎搭上线了?”
“自然——没有。”
钩沉哼小一声:“既然没有,你在这里与我卖什么关子,还敢拿到面上来说?”
风浣向来最毒, 阴阳人更是有一套:“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不也是事情没有办好,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吗?怎么, 允许你在这里耍横, 我卖卖关子都不可以吗?”
“哼!”
钩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地冷哼:“风浣, 雪浦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值得你人前人后地唯她马首是瞻。你今日如此开罪我, 就不怕日后我找你算账吗?雪浦能给你的, 我一样能给。倘若……”
“倘若什么?”
钩沉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走进来的韶英截了去。他叼着烟斗, 缓缓吐出一口烟。如此一来, 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几乎看不清神色。
“我倒是见到了那新任司鼎灵砂,只是她不屑与我们为伍。钩沉,你的如意算盘算是打早了。若不是我话术得当,现今早已入了那幽囚狱。”
“她既然与你见面,又为何不与我们为伍?”说话间,溯光也走了进来。他端得一副方正的派头,看不惯这些人勾心斗角,但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溯光琢磨着韶英的话,“难不成她是为了当面拒绝你?”
“并非是答应与韶英见面。”涛然也赶了来,年轻小生的模样与在场几位已步入中年的龙师有些格格不入,他看向韶英,语调平静:“恐怕只是恰好在丹鼎司碰见而已,便多说了几句。”
韶英点头:“不错,当时丹恒也在。很遗憾,我也没能说服他。”
涛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自来不识时务,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想要说服他,难于登天。即使他知道自己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如何,他制造出那头孽龙的时候有为持明族考虑过半分吗?”
韶英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钩沉看了看四周,风浣、韶英、溯光和涛然都已到来,只差雪浦了。正合他的心意,今日他本来就是要取代雪浦的。不仅如此,还要让雪浦这个人查无此人。
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既然人已经到齐……”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风浣打断了。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桌案,“钩沉你何必如此心急?雪浦还没来呢,等一等又有何妨?即使你要霸占人家雪浦的位子,也要和本人沟通一下吧。”
“我看雪浦是不会来了。”钩沉坐下来,阴沉着脸。
“哦,何以见得?”风浣显得饶有趣味。
“来了也只会失了面子。”钩沉端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只怕如今她龟缩在屋内不敢出来见人呢。”
“钩沉你说这话为时尚早。”风浣道:“卖关子卖到现在,只会让人觉得你毫无头脑,不堪大用,小人得志罢了。”
若是放在先前,也许钩沉还会和风浣好好掰扯掰扯。但如今,他觉得自己身为龙师主位,怎么也得拿些容人的雅量出来,好叫其他的龙师看一看。
像是猜出了钩沉的心思,风浣低低地笑出声来:“钩沉你如今再如何伪装也是没有用的,在场的人谁不是与你认识了几百年了。你这人脾气如何,心性如何,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把年纪了,到这个时候才想着拿出些容人的雅量出来,恐怕是进了幽囚狱才后悔——来不及了。”
风浣这张嘴吧嗒吧嗒个不停,跟装了火箭筒似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故意激起钩沉的怒火,好叫他有什么底牌尽数交出来。若是放在以往,或许钩沉还会怒不可遏,随便被人刺激一下便会竹筒倒豆子。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叫丹鼎司帮忙装了脑子,还是来之前吃了安神丸,如今倒是稳如老狗。
韶英和溯光以及涛然坐在桌案前不发一言,钩沉看了看他们,知道如今自己不拿出些威力出来,以后怕是也不能服众了。杀鸡儆猴,枪打出头鸟。现在,只能拿风浣立立威了。
“风浣,实话实说吧。你如此咄咄逼人,是想我让出这个位子是吗?”钩沉冷哼一声:“先前我就问你,你如此维护雪浦,到底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此言差矣。”风浣道:“第一,并非是想叫你让出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就不属于你,我只是叫你物归原主而已。还有就是认清你现在的位置,回到你原本的位子上去。”
“第二,你问我雪浦许了我什么好处。呵,滑天之大稽,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使有什么好处,也只是结卵重生之后的事情了。到时,你问他去便是。”
“第三,我今日如此咄咄逼人,只是看不惯你如此毫无理由地便鸠占鹊巢。好歹,你也该告诉我们你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理由什么功绩坐在这里。”
风浣这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有板有眼。于此,钩沉也不再废话,而是宣布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景元已经深陷魔阴。”
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与在幽囚狱刚刚得知便兴奋不已的钩沉不同,这个重磅炸弹却没有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钩沉敲了敲桌案,不耐烦道:“给点儿反应啊。”
足足安静了一分钟后,韶英才猛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他的脸前缭绕,透过丝丝白烟,能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许一言难尽。他扣了扣烟斗,看向钩沉:“……你确定吗?”
不仅钩沉,就连对面的溯光和涛然也是半信半疑。
景元不是好对付之人,即使先前他们制订了方针,也没奢望能一击必中。比起让景元深陷魔阴,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是呼雷越狱出逃,给仙舟带来数以万计的损失。毕竟,前者只是主观判断,有伪装的可能。而后者却是客观事实,谁都无法否决的事情。
但对于钩沉来说,仿佛不是这样。药王秘传的魁首丹枢落网,她与钩沉来往的很多信件也都尽数落入景元之手。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景元并没有对他下手,但他深深知道,景元一定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彻底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但就是这样的心思,却让他看到了翻身的曙光。
虽然那些信件无法销毁,但只要景元深陷魔阴,最后被冥差引渡因果。到时罗浮自会重新选出下一任将军,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太卜司的符玄大人。
那个不足一人高,整日将“本座”挂在嘴边的小娃娃,钩沉有信心让其为己所用。到时他便可以在罗浮呼风唤雨,别说龙师主位,就是废了白露,自己成为持明龙尊也是大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钩沉眼睛的疯狂再也掩饰不住。他已经被权力熏黑了内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权倾天下的情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景元下马,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脚踩景元的样子。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坐到龙尊的位子上,仿佛已经寻见了自己高高在上训斥雪浦的嘴脸。
风浣坐得离钩沉最近,已经快要被这个家伙蠢透了。狗急跳墙,也不是这么个跳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咬来咬去结果转了一圈儿咬到自己的尾巴可就歇菜了。
原本还以为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现在听来才知道是这么个消息。真是浪费他先前的一番口舌,唾沫星子都快喷完了,如今口干舌燥,喉头腥甜。
但即使被这个家伙蠢到,风浣还是得恭维他。无他,原本是想让涛然当这个替罪羊,彻底将其剔除出去。但既然钩沉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只能是他了。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只需在旁边煽风点火几句,这家伙自己便会将自己送上死路。
哦,不对,就算自己不煽风点火,看他这急哄哄的性子,也定是要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钩沉与涛然不同,涛然为了所谓的持明族的繁衍和未来,可以一力承担下所有。但钩沉不然,若是他硬是要拉其他人下水,可就难办了。
风浣不是没有想过说服钩沉,但照他现在的样子,恐怕只会认为自己是为了维护雪浦龙师主位的位置,才故意如此说。钩沉如今已经急疯了眼睛,听不进去任何话。
如今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尽可能与钩沉划清界限,避免日后受到连累。
第52章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腾骁……”
钟离听过这个名字, 前任罗浮将军,在与丰饶令使倏忽的战斗中死去。相较于景元以神策出名,这位倒是在武力上更胜一筹。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 钟离不免有些疑惑。方才酒壶碎裂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然后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说着什么腾骁、身体、食粮之类的。
这种夺人身体的行为让人不免想到岁阳。再加上腾骁这个前任罗浮将军的名字, 不难猜出这只试图夺自己身体的岁阳是与腾骁一个时期的。
“奇怪……明明上了他的身, 这家伙怎么还有自我意识……”
钟离心底有几分无奈, 还是个喜欢自言自语, 脑子有些不太灵光的岁阳。
不想,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粗陋无知的凡人!你的脑子才不灵光呢!”
粗陋无知?
钟离在世上活了六千余年, 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形容他——着实有些新鲜。
“新鲜你个大头鬼啊……啊啊啊老子怎么出不去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好不容易离开幻胧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出来觅点儿食就碰上个硬茬子……不仅操控不了……啊啊啊自掘坟墓……”
钟离被吵得耳朵嗡嗡的, 平生还未受过这等罪。他宁愿面对百十来万深渊魔物,也不想被这么个聒噪的家伙附上身。
“哎呦喂——你个糟老头子还挑三拣四的,有岁阳附你身就该谢天谢地了……要不你就该深陷魔阴,被十王司捉进幽囚狱里去了……”
糟老头子?
今日净听新鲜词儿了。
“……你都六千多岁了……还不是糟老头子……看你斯斯文文的, 模样俊秀……谁能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
“……”
“什么腾骁……我真是瞎了眼睛了……果然呜呜呜……我没有燎原大人的能力……也没有他的福气……”
“……”
居然还哭上了。
“……哭怎么了……老子心里难受!你这石头人……根本不懂我们岁阳的真情实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嘴,除了一张嘴你什么也没有……”
“……”
还是个喜欢发神经的岁阳。
“区区棋子……你才喜欢发神经……你全家都是神经……”
“……”
钟离也不再腹诽了, 沿着记忆的路往外走。竹影摇曳, 叶子在微风的作用下哗啦啦作响。这条掩盖在竹林下的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 向前无限延伸开来。
他腾空而起, 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绥园的情形。却见这里有如被迷雾笼罩一般, 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这些迷雾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势要将此处彻底覆盖住。
钟离落了下去, 掏出手机来给景元发了个消息, 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
钟离掏出风之翼, 小小的绿色翅膀在掌心内扑扇着。顷刻间变作合适的大小,扑扇起来的风也愈发强势。迷雾在风力的作用下渐渐驱散,却很快弥漫上来。
“哈哈哈哈……宵小鼠辈……知晓我的厉害了吧……虽然我出不去你的身体……但你也别想走出我设下的迷魂阵……”
钟离轻叹口气,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鄙人与丹鼎司的衔药龙女有些交情,倒是可以请她来为你诊治一番。”
“你的脑袋才有问题!你全家脑袋都有问题!”
“……”
钟离道:“你有什么来意,说来听听。”
“……我能有什么企图……想霸占你的身体失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还要我亲口说出来……你自己不会看啊……”
“……”
“你设下迷魂阵困住我,于你有何益处?”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我今日定要夺走你的身体……”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到时我还有一丝意识,你便只能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钟离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什么一般平常。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你……你杀不死我的……我是岁阳……仙舟人是杀不死岁阳的……”
“我并非仙舟人。”钟离语气淡淡:“仙舟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你你你……你不是仙舟人……那你系谁?”
“无可奉告。”
那个声音泄了气:“我我我……我刚从工造司的造化洪炉里出来……与世隔绝几百年了……”
钟离道:“若是你与世隔绝几百年,先前为何说才离开幻胧?”
“我我……这也是真的……”那个声音急急地解释:“我我……刚出来,就被幻胧那个女人……差点儿融聚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听说幽囚狱里陷入魔阴身的人……比较好控制,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哪成想……碰上你这个扎嘴的食粮……你你你赶紧放我出去……”
“……”
钟离无奈道:“要如何做?”
那个声音惊讶道:“你你你……你不知道啊……”
“……”
钟离扶额:“你也不知道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与世隔绝几百年了,都忘干净了……”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反应了过来:“你你你……糊弄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能杀死我……”
钟离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道:“兵者,诡道也。”
“……啊啊啊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钟离并未理会它,掌间蓄力,直接将眼前的竹子震倒了一大片。像是有力量在竹林间传递般,竹子一株接着一株倒下,直至面前的路畅通无阻。那股萦绕在竹林间的迷雾也随之散去,眼前景物清晰可见。
在钟离体内的那个岁阳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看着儒雅斯文,是个读书人。不成想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能动手,绝不废话。先前那个酒壶酒杯也是,它费尽心思设计的阵法,不成想他直接给砸了。现在也是,直接将竹林给推倒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技巧都是空谈。这其中的差距,根本不是什么技巧能够弥补得上的。
那个声音弱弱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钟离。”
“我……我是犀焰。”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顺道离开了绥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名女性持明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还勾着一串念珠,看向钟离的眼神越发狠辣毒厉-
幽囚狱恢复了日常的巡逻看守,只是入口的地方那几处凝结的冰晶却无论如何也祛除不了,如同焊接在地面一般。雪衣正在几层之间来回踱步,抬头见飞霄和一名紫色的影卫朝这边走来。
“飞霄将军。”
飞霄微点头,视线无意识从那洁白无假的冰晶上掠过,却并未提及,而只是道明来意:“我已向景元将军说明情况,也已呈报联盟与十王,此后呼雷将移交我们曜青仙舟关押看守。”
雪衣颔首道:“吾已收到相关指令,此番正是为将军引领指路而来。”
飞霄道:“有劳了。”
雪衣道:“请随吾来。”
幽囚狱深不可见,站在边沿朝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人会因此产生深深的恐惧感,而有人却是会因此被紧紧地吸引住,禁不住往下探,试图努力看清尽头。
明显貊泽属于后一类,当他的身体一大半都快要探出去的时候,飞霄将他拽了回来:“若是你因此将命丢在这里,以前我赏给你的那些巡镝,悉数没收。”
貊泽的眼神立马清澈了不少。他向来话少,也不会因此和飞霄顶撞些什么。比起口舌之快,他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当然还有个比较恶俗的趣味,那便是突然出现,吓人一大跳。
他的童年没什么乐趣,也没什么朋友亲人。自记事起,不是在吃药,就是蹲在煎药的罐子前,看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子沸腾着。
被飞霄救下,来到曜青仙舟后,他的乐趣便是时不时向飞霄发起刺杀行动。当然,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刺杀到最后,他反而成了飞霄手里的一把隐藏在鞘里的匕首。
然而在此次的星槎海行动中,他却没能充分发挥匕首的作用。不仅没能保护好那个喜欢将药罐子当做大煮锅的粉毛狐狸,事后还需要飞霄来亲自救他。
实在是汗颜。
但飞霄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询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便不再说话了。批评没有,呵斥也没有。这与他小时候看到的和听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彼时,不吃药都会被骂上几句,把药罐子打翻更是得挨一顿板子,几个脑袋上长枝条的人甚至会轮番上阵。
他亲眼看到那些人的身体像是春季的土壤一般,被施上上好的肥料,然后如同怪物一般,从身体内部长出张牙舞爪的枝条。那些枝条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蔓延至人的头脑,像是结茧一般将脑袋紧紧包裹在其中,啃食殆尽。待那些枝条渐渐褪至身体表面,所见只余一颗露着灰白色头骨的颅顶。为了掩饰形体的残缺,他们戴上厚厚的头盔掩人耳目。然而却遮掩不住身体上的枝杈,杈尾甚至还冒出了苍翠欲滴的绿叶。
“……”
“将军……”貊泽抬眸。
“?”
飞霄回过头。
“我想留在罗浮上,彻底根除药王秘传。”
紫色兜帽从头顶悄然滑落,露出一头灰白色的发丝和那双紫宝石般的眸子。
第53章 有如此夸张吗
钟离本想直接回丹鼎司, 连带着犀焰一起。只是不想,半道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有着绿色毛茸茸耳朵的藿藿。
“钟……钟离先生……请留步……”
“喂, 你给老子硬气起来啊……再这副胆小模样,老子啊呜一口把你吞了……”
小家伙还是怕生得很,倒是她旁边的那个绿色小团子叫什么尾巴的老是喋喋不休, 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还总是口嫌体正直, 嘴里叫嚣着要把藿藿当口粮啊呜一口吃了, 其实心里对这个小家伙关心得不得了。
“硬……硬不起来, 怕你咯牙……”
“我你……”
藿藿也是,对外人唯唯诺诺,唯独对这个绿色的小团子张嘴就怼。还经常将尾巴怼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威胁着要啊呜一口吞了她。
遇到这俩活宝, 想没有乐子都难。钟离朝藿藿走过去,脑子里那个叫犀焰的却连连后退。
“啊……不要不要……我不要碰上那个叫尾巴的……我会直接被[融聚]的……”
它想控制着钟离后退,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次怒骂自己太急切了,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就下嘴。
钟离无奈安慰道:“无妨, 尾巴奈何不了你的。”
“你懂什么啊啊啊啊……你根本不懂我们岁阳!你根本不懂……”
“……”
钟离实在应付不来这等聒噪的角色,也没再搭理它, 而是径直往藿藿那边走去:“藿藿, 找我何事?”
“不……不是我……”藿藿连连摆手:“是尾巴……它说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
“呜呜呜我命不久矣……”
犀焰又在脑子里狂轰乱炸了。
钟离充耳不闻:“同类的味道?”
“诶——你叫钟离是吧。”尾巴粗声粗气道:“老子怕你有危险, 好心来提醒一下。你小子没被控制吧。”
钟离微微一笑:“你们觉得我如今这副模样, 像是被控制的吗?”
“就是……”藿藿转而去怼尾巴:“……钟离先生比你厉害多了……他要是被控制了……你肯定闻不出来……”
“不可能, 老子不会闻错的。”尾巴明显不信, 它围着钟离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从脚嗅到头, 从左手指嗅到右手指, 终于在钟离的单边耳坠里将一只紫红色的小团子揪了出来。
“犀焰……老子可算逮到你了。”尾巴骂骂咧咧道:“看老子不一口吃了你。”
“尾巴大爷饶命饶命……”犀焰连连求饶:“我我我再也不敢了……”然而求饶是没有用的,它感觉到了来自尾巴身上强大的吸引力,身体不由自主地要融进那绿色的团子里,便慌不择路地开始卖惨:
“我是个苦命的人啊……从小被封印在造化洪炉里……难得借着绥园闹鬼的由头得了自由……没成想就遇到了那该死的幻胧啊……我日盼夜盼,就盼着有人能收了她……好不容易她被罗浮打跑了,我才趁着她精神恍惚的时候逃出来……哪成想……一出来就碰到个扎嘴的口粮……如今还要被尾巴大爷[融聚]……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尾巴被吵得心烦,“你和绥园那鬼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都这么会唱戏。”
犀焰弱弱地问了一句:“若是我真与那鬼伶师出同门,尾巴大爷能放过我吗?”
“看心情。”尾巴哼了一声。
犀焰噤了声。
藿藿好奇地戳了戳那个叫犀焰的紫红色小团子,“还……真有尾巴大爷的同类啊……”
犀焰有些不服气,正要咬上藿藿戳向它的手指。尾巴一记眼神瞪过来,犀焰顿时没了气焰,乖乖地任藿藿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完了还不忘评价一番:“……柔柔的,好软啊。”
“……钟离先生,你觉得这个家伙和尾巴,谁更可爱?”
“诶诶诶——不许说老子可爱!”
钟离会心一笑,他俯下身子揉了揉藿藿的脑袋:“还是我们的藿藿最可爱。”
“……啊?”藿藿的小脸儿一下子红了,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谢谢……钟离先生……”
“……”
犀焰左看看右看看,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成想,尾巴早就盯着它呢。见犀焰要跑,也不再客气,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将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吃了进去。完了还美美地打了个饱嗝,“嗝——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点心了。自从跟着这个胆小鬼,老子从来就没吃过饱饭,今儿可算是开了荤了。”
钟离在旁看着,也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直到尾巴完完整整地将那只紫红色的团子吞了进去,才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原本还想着能通过这只小团子套出些幻胧的情报。不成想竟直接成了尾巴的口粮,这下回去该如何向将军交代呢。若是将军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藿藿没有一点儿心眼,听到钟离这样说,不由得着急起来:“这该怎么办呀……都怪尾巴太冲动了……”
尾巴在一旁不以为意。它看得清楚明白,钟离分明是故意的。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叫犀焰的小团子,他分明在乎的是自己。早在幽囚狱的时候它就看出来了,这位叫什么钟离的先生想跟自己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说就可以了,搁这儿玩什么弯弯绕绕呢-
彦卿在丹鼎司养伤还不到半天,就想出去了。实在是在这里坐不住,屋内充斥着的消毒水的味道像是将军养的几只白猫身上掉的猫毛一般,直往鼻子里钻。
他想出去,偏那曜青来的椒丘医士守在门口,还支了一个炉子,摆上了一口九宫格的大锅,在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说是必须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才能出去活动半个时辰。彦卿就纳了闷了,以往吃药时龙女都说忌辛辣生冷,这位从曜青来的医士倒是有些不同,不仅不忌讳,甚至还鼓励。
趁着椒丘出去捡柴的功夫,彦卿从床上跳下来,好奇地往锅里看去。许是嗅到了这里的味道,云璃也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香菜,得意地往锅里撒了一大把。
彦卿甚至都来不及阻止,云璃就拿起旁边的勺子仔细搅了一搅。
“你做什么?”彦卿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懂医术,万一香菜的作用与药性相冲,产生副作用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云璃满不在乎,“这一大锅红色的汤,太单调了,得点缀着点儿绿色才好看。你若是害怕,我先喝第一口不就得了。若是有问题,你直接不喝不就行了。”
彦卿无言以对。
云璃用勺子搅拌完,还用筷子将香菜仔细挑了出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璃给了彦卿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彦卿小弟,你也太没智商了。这几根香菜太显眼了,椒丘那粉毛狐狸一回来不就能看出来了?”
彦卿单手扶额,叹息一声:“一看你就没少做坏事,都做出经验来了,难怪怀炎老将军一见你就愁眉苦脸的。”
“瞎说什么。”云璃挑完了香菜,将筷子放回了原处:“我爷爷可喜欢我了,看着我都笑。”
“是是是。”
彦卿不欲和她争辩,正想直接溜出去。不料才到门口,正好撞上椒丘抱着一捆柴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到彦卿,勾唇一笑:“彦卿小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不若也带上我一起,否则我没办法和景元将军交代。”
“呃……哈哈哈……”彦卿干笑两声,搜肠刮肚地想出一句话来:“椒丘大夫,你其实才是最危险的。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出去了,否则我没办法和飞霄将军交代。”
“是啊是啊。以后你出门,我俩得左右给你护驾。”
云璃也过来附和两声。以往她与彦卿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是同仇敌忾,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椒丘。没有办法,谁让这个粉毛狐狸管他们管得这么紧呢。不光是彦卿,她这个急性子也受不了天天在屋子里闷着——她宁愿举重三百斤。
椒丘无奈,这俩小娃娃,一个也不好对付,搞不好最后他得红温。不过要让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么安静养病的确也不现实,他们有些怨气也正常。
想着,椒丘便叹息了一声:“你们若是想出去,喝完我煮的药汤,我便放你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以往总是嫌药汤又辣又苦的云璃此时却显得异常活跃:“好啊好啊,快点儿喝完,快放我出去。这么会儿功夫没见白露了,我要看看她是不是长得比我高了。”
椒丘不疑有他,反倒以为云璃终于肯乖巧一些了,心里不免多了一些欣慰。他盛了三碗,一碗递给彦卿,一碗递给云璃,最后一碗留给自己。
是了,他自己的伤也还没有养好。不仅是身体上的,心理也有些创伤。每当休息时,只要一闭上眼睛,迎面袭来的便是步离人那锐利无比的爪子。
椒丘勉强勾了勾唇。
时间是剂良药,只要不死,任何伤口都可以痊愈。
彦卿端着药碗有些犹豫,味道实在是有些奇怪。云璃也是如此,但既然方才信誓旦旦地对彦卿保证过了,如今也犹豫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鼻子,仰头,整整一碗都灌了进去。
“啊……”
喝完后云璃都拿不住碗了,一个手滑,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云璃眼泪都快出来了,吐着舌头,拼命用手扇着风:“啊……好辣……好辣……啊啊啊啊啊……辣死我了……水……水……”
她火急火燎地四处张望,上蹿下跳。哆哆嗦嗦着拿起一旁桌案上的酒壶,二话没说一口灌进了嘴里。结果自然是辣上加辣,云璃直接开启奔走模式。
彦卿无奈摇摇头,放下药碗,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了,彦卿小弟。”
云璃接过来一饮而尽,但还是觉得辣。彦卿索性指了指坐落在角落里的水缸,云璃二话没说,直接扎了下去,一猛子扎到底。
“有如此夸张吗?”
椒丘捧着碗喝了一口,不等咽下去,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直接一口喷了出来,“……邪物……香菜乃邪物!”
好巧不巧,彦卿被喷了个正着。尽管下意识闭了眼睛,但还是有一些药汁渗进了眼缝儿里,刺痛无比。他只能眯着眼睛,摸索着寻找水缸来清洗一番。
白露和灵砂来时便见到这样的一副光景:一个湿漉漉地站在水缸内,一个眯着眼睛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还有一个口中不断叫嚣着“邪物邪物”。一时之间,屋内好不热闹。
“呃……”
白露食指挠了挠脸颊,不解地看向灵砂:“司鼎姐姐……他们是吃了什么菌子吗?”
第54章 他向来是我们其中最为坚强的个体
幽囚狱。
飞霄和貊泽在雪衣的引路下来到了关押呼雷的地方。还未走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声怒吼如雷鸣般在每个人的耳际炸开。在飞霄的示意下,貊泽和雪衣分立两侧,她独自去见了呼雷。
透过墨绿色的迷雾, 能清晰地看到这头恶狼受无间剑树之刑的情形。呼雷整个人都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在墙上,树枝藤蔓如利剑一般深深刺进手掌和脚掌里,五面墙都被黑红色的血迹染黑。由于伤口能够不断地愈合, 铁链和剑树如呼雷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狠狠嵌进他的皮肉里。
步离人与狐人乃是死敌, 如今见到这头孽畜受刑, 飞霄心中只觉得无限快意。她叫了一声呼雷的名字, 后者在抬眸的时候瞥见她头顶白茸茸的狐耳,粗声粗气道:“卑贱的奴隶,是谁给你的勇气走到我的身前?”
“我若说是帝弓司命……”
呼雷耸了耸鼻子, 打断了她的话:“我嗅到了你身上属于同类的味道, 都蓝的崽子,如今竟身披贱畜的皮来此见我,究竟是什么让你舍弃了原本的模样?”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呼雷。”飞霄道:“我虽然喜欢性格豪爽的人, 也很愿意广结朋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攀交情的。堂堂战首, 步离人的最高领导者, 如今竟沦落到要向一个你们曾经最是瞧不起的奴隶摇尾乞怜了吗?”
“没有尾巴的贱畜……身负[月狂]的曜青将军……你们联盟的元帅当真没有对你起过一丝一毫的疑心吗?飞霄, 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呢?引颈就戮?”
“犬狼也有此等好心?与其担心我,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飞霄打量着呼雷身上新添的伤口, 见其中隐有冰晶的痕迹, 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样子, 你终究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
“七百年了……我无数次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她的一招一式。曾一度天真地以为可以挡下, 却终究天不遂人愿——她的剑法比先前更精进了些……宿命……”
呼雷又看向飞霄:“那便由你来送我上路, 最好不过。”
“太便宜你了。”飞霄摇摇头道:“我会带你回曜青关押。在那里,你可以和你日想夜想的狼崽子们重逢,好生弥补一下这七百余年的空缺。”
“狐人将军。”呼雷道:“或许换一种思路,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崽子。我们步离人生来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强大,不管你是狐人还是步离人,我们都认可你是至高无上的战首。来吧,上前来,用你锐利的爪子剖开我的胸膛,用你犀利的牙齿咬破我的血肉,用你粗糙的舌尖舔舐我的鲜血——”
“你鲜血淋漓地捧出我血红的心脏,用我的心填充你的胸膛,我们将共同统治步离人与狐人,誓要将仙舟纳入我们都蓝的版图!来吧,让仙舟人在我们的铁蹄下瑟瑟发抖,让恐惧深深渗入他们的骨髓,让阴霾笼罩仙舟的每一处角落!”
呼雷踌躇满志地怒吼着,神情激动地游说着。然而飞霄却是对此兴致缺缺,她不喜欢战争,如今所做不过是以战止战罢了。但是呼雷对此不会懂,他们步离人生来就对战争有着极致的热爱甚至渴望,几乎深深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和呼雷废话,不过是求证心中所想——镜流,果真如怀炎老将军所料,返回了罗浮。而身为将军的景元,却对此视而不见,从未向联盟提及。但话说回来,若是景元真要刻意隐瞒此事,断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冰晶痕迹。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难不成是想通过曜青与朱明之口,向联盟禀报吗。
——
月色如洗,月光如练,星河璀璨。
镜流站在围栏前,眺望远方。一袭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肩头,薄如蝉翼的黑纱覆盖住红色的眸子,天蓝色的衣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真可爱的龙女此时正坐在围栏前,将双腿探出外面,轻轻晃动着。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托着小腮望着清冷的月光出神。
“既然如此念念不忘,为何不向新来的司鼎请教一下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呢?”
罗刹来到镜流的身侧,与她一同望向那看似无忧无虑的龙女。柔顺的金发在风的吹拂下稍显凌乱,淡绿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光芒。
“若是今日她不是持明族的龙尊,或许我会考虑让自己变得自私一些——将她带离罗浮,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闻说持明龙师并不认可衔药龙女这个名义上的龙尊,几次三番欲将其除掉。若不是景元暗中派人护着,恐怕你与她早已阴阳两隔了。”
镜流看了他一眼,神情稍显复杂:“你说这话是希望我出于她的安全考量将她带离罗浮,还是希望我为景元考虑一下不再给罗浮添些麻烦事?”
罗刹却并未看她,视线落在衔药龙女身后那一位儒雅的先生身上。那人虽然故乡已经湮灭,却依旧肯为了景元守护仙舟的职责心甘情愿地留在罗浮上,供他驱使。
虽然那人本来便没多少架子,但走下神坛并非易事。虽然仙舟与璃月的风土人情并无太大差别,但个中算计在所难免。那人虽是从魔神战争中杀出来的,但谋略和手腕却是一样也没落。更何况罗浮并非璃月,魔神生来爱人,但星神并非如此。日后难免他不会耳濡目染,如高高在上的星神般,将人当做博弈的棋子般肆意摆弄。
神秘、智识、存护、记忆……愈是重新了解他,愈是发现诸多命途的力量在他身上显现。怕是自他踏入这银河间,那些高高在上的星神便早已注意到了他,若有若无地参与影响其中。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那位先生往这边看了过来。罗刹淡淡收回了视线,回答镜流先前的问题:“我如何希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浮将军肯不肯如我们所愿。”顿了顿,他道:“作为擒住呼雷的交换条件,他真如我们所期望的那般送我们去面见联盟元帅吗?”
“不管他期望与否,稍有用心之人便会发现呼雷伤口的异样之处。届时,便会向联盟呈报。而罗浮因没有及时上报此事,有失职之嫌,我们便不会由罗浮收押。因擒获呼雷有功,功过如何,待交由元帅评定。”
“原是如此。”罗刹道:“但此番下来,景元怕是难逃一劫。经建木一事,联盟本就怀疑罗浮失职失察,甚至与丰饶同流合污,才造成如今建木重生的境况。先前派了曜青与朱明两位将军来,也是为此事。但如今你又给景元送了这么一个罪名,他该如何呢?”
“这是他的意思。”镜流道:“我猜想他应该留有后手。”
罗刹故意道:“也是,其实不管他究竟有无失职失察,但凡出些什么事情,联盟的那些老家伙都会怪在他的头上。”
镜流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番话像是在为景元打抱不平,倒是看不出你如此关心他。”
罗刹笑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谈不上关心与否。将军委实是个有趣之人,被幻胧印上毁灭的烙印还能如此泰然处之。”
镜流望向远处,目光放空了:“他向来是我们中最为坚强的个体。平心而论,我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应对他有愧。但这话说出来太过矫情,他的耳根子也向来听不得这些。插诨打科得多了,我们也习惯了,自然……也是忽视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东西——友情。事情虽由丹枫和应星起的头,但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至今,我都未曾想明白应星为何要动那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丹枫我尚且理解他是为持明族的繁衍做准备,虽然仍是无法理解他会用好友做实验,但起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无非是白珩于他而言并没有持明族那么重要罢了。但应星是最为痛恨丰饶的,他视他们为孽物。即使想让白珩生还,也断无可能动倏忽血肉。”
“倏忽有着强悍的生命力,联盟至今也无法确定他的生死。或许是当时倏忽的意识操控了应星的心智,令其做出与常理不符的事情。”
“我也曾怀疑过。”镜流道:“故我将其从幽囚狱中劫出,虐杀他千遍百遍,每一剑我都问他为何要与饮月一起犯下这等祸事。然无论我如何虐杀,他都选择了沉默。血红的伤口遍布他的全身,却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愈合,留下道道可怖的伤痕。若是倏忽仍旧在操控他的意识,恐不会选择沉默。”
“或许他当时在休眠,沉寂,蛰伏,静等枯木逢春,花满枝头。”
“你似乎对倏忽很了解。”
“我的力量来自丰饶,我的敌人却是丰饶药师。这些,你不是早已知晓了吗?若非如此,恐怕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同行。”
第55章 姐姐我来救你了
神策府。
夜色已深, 露水浓重。万籁俱寂,唯有草丛间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叫声和府内的灯还亮着。
循着灯光走过去,只见一头银发的将军正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文牍。站在外面, 依稀可以听得见将军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混杂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修长的手指翻看着桌案上的文牍,然没翻一会儿景元便感到有些头昏脑胀。他揉了揉太阳穴, 轻轻叹息一声。近日来是越发精神不济了, 犯困得厉害。索性直接托着腮阖眼休息片刻, 再行查看吧。
系在脑后的红丝带稍微松弛了些, 银白色的发丝也稍显凌乱。景元不住地打着瞌睡,视线无意识扫过桌案上的文牍。似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般,惺忪的眸子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从一堆杂乱的文牍里准确无误地抽出那一本, 细细看了起来。
“敬呈景元将军。”
中规中矩的开头。
“惊闻今日幽囚狱之祸, 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扰乱罗浮。幸而将军神机妙算,识破声东击西之策,终将呼雷擒获。我等龙师喜不自胜, 特来向将军道贺。”
景元不由得笑了一声,正文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又看向最下方的落款, 心道难怪。
“持明龙师风浣拜上。”
看来这群龙师也不尽然是头脑发热之人, 还是有脑子会去思考这其中曲折的。只是这篇文牍未免写得太过刻意, 叫人不由得深思这背后的暗流涌动。
以往龙师呈上来的文牍要么是例行公事, 要么是理直气壮, 像现在这般阿谀奉承, 极尽谄媚之相的, 着实罕见。
景元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翻着剩下的文牍, 又找出了一封持明龙师雪浦的。开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敬呈景元将军”,只是正文有些许不同。
景元还待看下去,倏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细细琢磨过后心内了然,他轻轻抬眸,恰好看到钟离正欲抬脚迈进府中。
“夜色已深,你竟还没有歇下吗?”
景元站起身来,口上虽如此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刚刚翻看过的文牍顺手递给了钟离。
钟离接了过来,低头翻看的同时解释道:“有些事情需要同步一下,手机里说不清楚,还是当面求证比较妥当。才将白露送回去,想着你或许在挑灯夜战,便来碰一碰运气。”
“早知你来,我便早些歇息了。”景元微勾唇角,“你一来,我的时间只能供你支配了。”
“净说些没良心的话。”钟离将看完的文牍塞进景元怀里,“你歇息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钟离真的转身欲走,景元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没了往日里的轻佻,反倒显得有些郑重:“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是担心镜流的事情会牵连到我。但这件事情我只能选择瞒而不报,飞霄与怀炎老将军会替我向联盟呈报此事的。虽然最后会被问个失察之罪,但无伤大雅。不叫那些龙师以为我已经失了势,又如何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呢?”
“我给你看的这两篇文牍。一篇来自龙师雪浦,她倒是在我面前参了你一本。说你整日带着她游山玩水,还教唆她不敬长辈。倒是符合我们一贯对龙师的刻板印象——迂腐守旧。但另一篇来自龙师风浣,此人言语间甚是谄媚,但背地里依旧行不轨之事。他缘何变了态度,是因为对钩沉的这一计用得有些猛了。如此明晃晃的一个陷阱,除却钩沉这等狗急跳墙之辈,反倒叫其他人心生警觉,转变策略。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对付。”
钟离听完,面现几分无奈。他摇摇头笑道:“景元,其实我并非担心此事。总归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计策,具体如何实施还是在于你自己,我不会过问。我深夜来此也并非向你兴师问罪,这不符合我们订立的契约。你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都不应是我该指摘的。你是将军,万事由你决定。即便我们是朋友,我也无心插手罗浮内务。若是你觉得事事都该向我解释,将我的情绪也纳入你的考虑范围之内,难免顾此失彼,失了原有的稳重。一件事情,你若是想做,便放手去搏。万事有我善后。”
钟离看向桌案上尚未处理完的文牍,抿了抿春:“白日里坚守的理性,总会在夜晚功亏一篑。许是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若是放在以往,你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切都无需多说。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倒是把你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都应激出来了。”
景元轻叹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松开了钟离的胳膊,回到椅子上坐下,单手托着腮,耷拉着眼皮:“近日不知为何,总是过于忧思,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说完,他掀起因劳累而显得有些红肿的眼皮,开玩笑道:“我倒是有些羡慕你的精气神,好似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一般。”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钟离道:“古时有一士兵,生来便无痛觉。旁人受些伤便叫得左右皆知,他却如蚊虫叮咬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痛处。后来他上了战场,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当杀至仅剩他一人时,他才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半个身子已经去了一半。”
景元听到兴起的时候,钟离却蓦然止了话头。他不由得问道:“这便完了?”
钟离点头:“完了。”
景元笑道:“这个故事可并不助眠。”
“原本也不是为助眠而准备的。”
二人静默半晌。
景元率先打破深夜的沉寂:“你说今夜并非为镜流的事情而来。”
钟离道:“先前我离开幽囚狱时,遇到了一只刚从幻胧手底下逃离的岁阳,名唤犀焰,如今它已被藿藿身边的尾巴吞了。在尾巴接纳了来自犀焰的记忆时,发现幻胧曾试图接触——”
他看着景元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名字:“刃,意在唤醒他体内休眠的丰饶令使——倏忽。”
景元笑出了声音:“真是难为她了,连这一层都能想到。为了对付仙舟联盟无所不用其极,先是药王秘传,后是步离人战首呼雷,如今又成了丰饶令使倏忽。倒是符合她一贯的毁灭美学——从内部瓦解仙舟联盟。看样子,她是准备陷在丰饶命途一去不复返了。下一步,怕不是要找上寿瘟祸祖——丰饶药师了。”
钟离道:“若是刃果真被其唤醒了体内休眠的丰饶令使倏忽,到时第一个该担忧的恐怕非是仙舟而是星核猎手。”
——
丹鼎司。
彦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活动筋骨了,实在是有些难受。他听着外间的椒丘已经发出熟悉的鼾声,便蹑手蹑脚下了床。
穿上白靴,拿上佩剑,矮下身子,轻手轻脚地从旁边走过。但他忽视了自己身上挂着的许多物件,什么笛子啦,什么长命锁啦,什么铃铛啦,走起路来铃铛作响。
彦卿一个紧张,又撞到了桌子,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好在那粉毛狐狸睡得比较沉,只是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轻轻颤了几颤。他刚要松口气,不料南面却又响起了吱嘎的声音,惊得彦卿立即站直了身体。
却见只是窗户从外面被掀开了,紧接着一顶配有绿珠的黄色头冠缓缓冒了出来,然后是刻意压低了的熟悉声音:“喂——彦卿小弟——姐姐我来救你了——”
比我虚长几岁就好意思在这里充大辈。
彦卿心内吐槽,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躺在床上的可是狐狸呀,五感可是比他们这些纯正的人类要敏锐得多。
他正要缓缓行至窗边,岂料云璃一个翻身直接进来了,好死不死直接撞倒了桌案上的一众小零件,霹雳哐啷又是一阵声响。
彦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帝弓司命在上,如果我彦卿生平犯了什么错的话,请让我死在步离人的战场上,而不是在此和一个小丫头胡闹。
不知是椒丘白天被香菜这等邪物点到了睡穴,还是先前伤重过甚,今夜倒是睡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沉。饶是云璃闹出了不少动静,他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云璃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叉着腰低声道:“喂——我说彦卿小弟——你这也忒慢了——”
彦卿无奈扶额。
云璃环视房间一圈儿,视线最后放在了躺在床上的椒丘身上。她慢手慢脚地走过去,向着椒丘那毛茸茸的狐耳探出了邪恶的手。!
彦卿吓得直接一笛子打在云璃的手背上,“你做什么?”
云璃的手背都被抽红了,她不满道:“你着什么急?如此大的声响,他早该醒了。如今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彦卿一想,说得也是。便点了灯,与云璃一起凑近了椒丘的脸。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往日红润的脸颊如今死灰一片,本该有起伏的胸口也不见任何有呼吸的迹象,仿佛死人一般。
云璃探向椒丘的鼻息。
“如何?”彦卿焦急问道。
“……没呼吸了。”云璃的声音有些发颤。
彦卿手里的油灯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滚烫的灯油烫到了云璃的脚。他顾不得什么,直接背起床上的椒丘。
云璃正抱着脚痛得大呼小叫,见状也不再废话,冷静道:“你就近去找司鼎灵砂,她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小白露,但多少可以做些急救措施。我去敲白露的门,就算把那些看门的龙师狗全都打趴下,我也会把白露带来。”
第56章 不若去神策府哭诉一番
灵砂此时也还没睡, 心里装着事情,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小兔子模样的烟兽在脚边蹦来蹦去,她起身抱起浮元, 行至窗边,抬头望着挂在夜幕上的一轮明月。
月色皎洁,窸窸窣窣的小虫子叫声在草丛间响起。微风拂起女子的红纱, 隐隐有几分飘逸的美感。
许是受到了什么惊扰, 浮元从灵砂的怀里跳出来, 乖乖化作桌案上的一缕轻烟。灵砂走到桌案后坐下, 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慢条斯理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出来一见?”
一滩水渍从门外蔓延进来, 逐渐化作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持明形象。她一手拿着一本竹简, 一手拨弄着一串念珠。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垂至腰间,宽大的灰色衣衫垂至脚边,仿佛没有脚一般慢悠悠踱了过来。
灵砂轻笑一声:“妾身还道是谁,原来是雪浦长老。记得当年先师与您交情不浅, 为了您一句嘱托,便奔走幽囚狱, 敢冒仙舟之大不韪为当时褪鳞轮回的丹恒实施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怎料人心难测, 先师为此被六御公审, 长老却置身事外, 一句公道话都未曾为先师说过。先师因此心灰意冷, 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先师最后被判流放朱明, 自此郁郁寡欢, 抑郁而终。长老倒是在罗浮如鱼得水, 一跃成了如今持明族中话语权最高的龙师长老。先师出于善意, 却落得如此下场。反观罪魁祸首,却春风得意,事业有成。昔日故交好友,一个身居高位,一个却早已身归寂灭。如此种种,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隔肚皮呢。”
雪浦拨弄着手里的念珠,“灵砂,先前我们这些老家伙多番拜访,极尽所能,却只换来你的闭门羹。无奈,我这把老骨头只能腆着脸登门了。所幸你还能念念旧情,并未立即将老身赶出门去。说起来,老身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看你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得元帅看重,亲自书写委任状,云华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灵砂煮了茶,热气在房间内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的面庞。一只白色的猫状烟兽凭空生成,钻进灵砂的怀里,喵喵叫着,似是饿了。灵砂松了手,白猫大口吞吃着烟雾。等到烟吃完了,茶也煮好了。
雪浦仍是站着,不动声色地看着灵砂只倒了一杯茶,并且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喝完后,灵砂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扔,茶杯在案上转了半圈儿。她抬眸道:
“回吧,若非看在长老与先师的交情上,长老也越不过这门槛,但也仅止于此了。你们与景元将军的内斗妾身也有所耳闻,恕妾身直言,不敢恭维。若是有一日你们面对面针锋相对,妾身只会选择站在将军这一侧。于公,丹鼎司隶属六御,自然归神策府管辖。将军从未背离过联盟的初衷,妾身自当追随。于私,将军当年对先师的相护之情,妾身无论如何也是要回报的。”
“故那个叫钟离的先生能前往幽囚狱与景元上演深陷魔阴的戏法,其中也是有了你的一份儿功劳。”
雪浦上前一步,视线落在那吃饱了烟雾躺在桌案上露肚皮的白猫烟兽身上,“你能如此轻易得知我们龙师议会的内容,是靠了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灵砂笑了一声道:“原来长老深夜到访不是来与妾身叙旧的,而是来此兴师问罪的。只是这罪,你问得着吗?”
这是雪浦进门后灵砂说的第一句狠话。雪浦充分吸取韶英的教训,并未针锋相对,而是适时示弱。只见她轻叹一口气,“灵砂,你误会老身了。老身深夜来此,并非兴师问罪,而是来向你答谢的。”
“答谢?”灵砂眯了眯眼睛:“若是答谢妾身并未将议会内容尽数告知将军,那就免开尊口吧。妾身如此做,并非为了你们龙师长老,而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表面来看,只有你们这群龙师兴风作浪。但若是你们倒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自然会浮出水面。只要龙女一日未执掌大权,心怀叵测之人便会源源不断。在此之前,妾身能做的只有化解,而非赶尽杀绝。持明族的人口不可再减少了。”
雪浦闭了闭眼睛:“经此一事,我等龙师已然认识到其中过错,并为此深刻反省。只是老身虽位列龙师之首,却难以管束其他龙师。既然你已知晓我们议会的内容,老身也不便细说。只是龙师钩沉,千方百计要拉景元下马。老身极力劝说,却无济于事。不仅对老身出言不狲,事后还扬言要报复。老身惶恐,但并非为自己,而是为将军的人身安全。”
灵砂嗅到了空气中阴谋的味道,不由得冷笑出声:“长老倒是好演技,当年也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骗得先师为您卖命的吧。只是这一套已经用在妾身身上有些浪费了,不若去神策府哭诉一番。将军向来仁慈,耳根子软,或许能被您老人家感动也未可知。”
雪浦的眼角滚落几滴眼泪,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老身舍了这一张老脸来求你,不想竟换来你的一番讥讽。”她摇了摇头,啜泣一声:“也罢,谁教老身当年做错了事情,生生失去一个姐妹,如今你对老身有所戒备也实属正常。既然话已经带到,老身也不多作久留,这便回去了。”
说完,还不忘咳嗽几声,掩面而出。
灵砂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直到雪浦出了门,也未多作挽留。经此一事,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师父云华会甘愿赴险了。
雪浦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得很。又体型瘦削,更是看起来精明干练。能让如此一个要强的人在旁人面前落泪,实属不易。试问,有谁会不因此动容。如今再加上她已经白发苍苍,更是叫人看了可怜。若是不了解这其中情况,还以为灵砂在咄咄逼人,又有谁能想到是雪浦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呢。
“……”
灵砂越想越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而正在此时,彦卿急急地背着椒丘赶了过来。黑灯瞎火的,他没看清来人,直接撞在了雪浦的身上。
彦卿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得不得了。他只是稍微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身子。而反观雪浦,就没如此好的运气了,直接被撞翻在了地上。脸颊擦在地上,被一颗尖利的石子划破了皮肤。
“对不起!”
彦卿顾不得看他撞倒了什么人,急匆匆道了个歉后便直往屋内冲去。灵砂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
“灵砂姐姐……”
彦卿如今也顾不得灵砂和将军之间的恩怨了,先救人要紧。灵砂看清了彦卿背上的人系谁,见椒丘面色灰白,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冷静道:“随我来。”
彦卿随灵砂来到隔壁的一间屋子,小心地将背上的椒丘放置在床上。见灵砂搭上了椒丘的脉搏,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灵砂姐姐,有你在我便放心了。深夜到此,实在是迫不得已。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灵砂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彦卿继续说下去:“救死扶伤,乃妾身职责所在,彦卿骁卫不必多礼。”
彦卿止住了话头,倏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刚才来的路上我没留心撞了个人,现在得去处理一下,这里暂且交给你了。”
灵砂心头一惊。
怕不是撞见雪浦了。
走到门口彦卿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道:“云璃去往龙尊洞天请衔药龙女了,待会儿就会过来。”
“……”
灵砂压下心里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彦卿出去的念头。这两个小家伙左右夹击,即便彦卿出去时,雪浦已然离开。但若是云璃去往龙尊洞天之时未遭到雪浦制止的话,也定然能猜到方才他所撞之人必定是雪浦长老无疑。
本以为只是深夜,就算雪浦来她这里也不会有旁人察觉。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这粉毛狐狸偏偏就在此时病了。
灵砂蹙眉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椒丘,不知道这狐狸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自上次她与丹恒以及龙师韶英的对话被正在丹鼎司养伤的椒丘听到后,她便一直耿耿于怀。
倒是不担心椒丘跑到景元面前说东道西的,丹恒比起他来与景元更为亲近些。若是可以说道,也轮不到椒丘。只是唯恐他向曜青将军飞霄说些什么,到时飞霄呈报联盟。虽不至于将自己撤离罗浮,但难免会影响联盟对自己的信任。
灵砂切上椒丘的脉,原是内有伏邪,外风引动,内外合邪而引起的厥症,伴有四肢冰凉的症状。轻者短时间之内便可苏醒,重者一觉不醒。通俗来讲,便是过敏引起的休克。
灵砂越发奇怪了。
椒丘自己便是医士,若是知晓自己有过敏的情况,早该留意了才是。即使偶有误食的事情,事后也该自行吃药调解,断然不会将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第57章 怪我没有听钟离先生的话
云璃一路光着脚跑到龙尊洞天, 门口却站了两个拦路的持明。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切道:“我要见白露。”
两个持明见云璃一路跑来,衣冠不整, 也不敢贸然放她进去。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较为严肃的道:“抱歉,云璃小姐, 龙尊大人已经安睡, 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有急事。”云璃急急解释道。
然而这两个持明却是油盐不进, 只是坚持道:“龙尊大人白日操劳过度, 还请云璃小姐暂且回去。”
云璃没了耐心,扯开嗓子喊:“白露!我是云璃!白露!白露!白露!”
两个持明见状大惊失色,便上前推搡着云璃:“龙尊洞天岂容你大声喧哗, 还不速速离去。”
云璃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若是放在平时,她早就一剑将他们穿个透心凉了。但无奈爷爷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给景元添任何麻烦。即使自己年纪还小,但也晓得近几百年持明族不甚安定。否则自己为何会去招惹白露, 不过是借着这份儿吃出来的友情多行庇护之事。反正在外人眼中,自己只是一阶不懂事的孩童而已。但今日若是动了手, 就不能以“不懂事”“孩子”之类的字眼搪塞过去了。更甚者给自己扣上一顶“刺杀龙尊”的帽子, 便是跳进波月古海也洗不清了。如今椒丘生死未卜, 是以现在决不可节外生枝。
她宁可仗着力气大将两个持明推搡回去。两个持明忌惮她是怀炎老将军的孙女, 想来也不会太过分。
然而事实证明还是云璃多想了, 这两个持明嘴上一口一个云璃小姐叫得恭敬, 言语上倒是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行为上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推搡之间云璃身上接连挨了几下, 这两个持明倒是精明得很, 不在脸上下手,以免事后落人话柄。
云璃硬生生接下,一声都没吭,就扯开嗓子继续喊:“白露!白露!我是云璃!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外面的动静很快将熟睡中的白露惊醒,半夏点了灯,将房间内的黑暗驱走。白露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亮光,才堪堪睁开双眼。
“外面是谁在吵闹?”
半夏静心听了一会儿,回道:“是云璃小姐。”
“云璃?她来做什么?”
白露跳下床,刚要出门查看,不料却被半夏拦住:“龙尊大人,您忘记钟离先生走前和您说过的话了吗?”
“今夜,你只需安稳睡个好觉便可。”半夏重复着钟离的话。
“可是……外面是云璃……”
白露有些迟疑。虽然见了面云璃总是奚落自己没有她高,还喜欢捉弄自己,玩弄自己的龙角和尾巴。但是放眼整个罗浮,也就只有云璃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和自己玩耍了。
以往龙师们总是训斥自己不够庄重沉稳,净玩些小孩子的东西。还去呵斥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孩子,连带着对方的监护人也会去说教几句。长此以往,罗浮上下,几乎没有同龄人敢和自己一起疯一起闹。见了面,要么就像是躲丰饶孽物一般远远避开,要么就是恭恭敬敬上前叫上一声龙尊大人。
后来虽然有了钟离先生,龙师们也不太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了,但想要重新获得同龄人的友情还是需要时间的。只有云璃,这个冷不丁跳出来的和自己身量相近的家伙,会和自己在金人巷不顾吃相地大吃特吃直到吃到肚皮爆炸,还会和自己不顾形象地在丹鼎司的地上打闹嬉戏。这份儿胡闹出来的友情于自己而言是弥足珍贵的,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然半夏却仍是摇了摇头。
白露试探道:“那我不出去,只是把云璃叫进来,我们睡在一张床榻上总可以吧。”
半夏有些犹豫。钟离先生的话说得模棱两可的,她也有些拿不准究竟具体到什么程度了。
白露继续说服她:“你看,我现在已经被吵醒了,已经不能算是安稳睡个好觉了。而且总归也只是把人叫进来,我也不出去。”
半夏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而在外面的云璃觉得事情越发不对劲儿了。按理说自己这么折腾,白露不会听不见声音。那群龙师先前做过的勾当自己也有所耳闻。想到之前那伙不怀好意的东西便对白露隐有杀意,她立马觉得事态严重,唯恐白露遭了毒手。再加上自己被推搡了这么久,心里也着实有些窝火,便直接拔出老铁,一下子将那两个持明拍出两米远。
“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我怕了你们这群杂鱼吗!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我进去,你们到底把白露怎么了!”
云璃越说越生气,看那两个持明躺在地上仍是觉得不解气,一人踹了一脚之后才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她正要往里走去,身后却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
这下热闹了。
云璃的手正痒着呢,她冷笑一声:“看这架势,你们到底是奉命保护龙尊还是奉命软禁龙尊呢。”
“上。”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持明一股脑往云璃这边冲过来。好在白露及时出现,制止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退下!”白露呵斥道:“云璃小姐乃本尊的至交好友。你们如此放肆,眼里可还有尊卑上下!”
众持明被白露的话唬住了,谁也不曾料想到那个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气势。有持明开始唯唯诺诺解释:“是这位小姐大呼小叫,属下是怕扰乱了龙尊的休息,所以才……”
白露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记住了,以后云璃小姐再来访,切不可如今日这般怠慢!”
说完也不看他们什么反应,直接拉着云璃进了屋。云璃还有些发愣,直到手心被白露那软乎乎的小手盈满才回过神来,直接冲白露竖大拇指:“小白露,你行啊。我先前还有些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才是深藏不露之人啊。”
白露有些不大好意思道:“这都是钟离先生教给我的,只要不露怯,暂时唬住他们还是可以的。”
云璃接连称赞:“钟离先生真乃神人。你也不赖,看来罗浮上的小娃娃也不都是像彦卿小弟那样夜郎自大,矜功伐善。”
说起彦卿,云璃想起正事儿来了:“对了,你赶紧跟我走。椒丘要不行了,得你去看看。”
“不行了?”白露疑道。
“来不及解释了,你得跟我走。”
云璃拉起白露就要往外走,却被一直没说话的半夏拦住:“龙尊大人,钟离先生说过……”
云璃直接不耐烦打断道:“钟离先生钟离先生,你的主子到底是钟离还是白露?更何况我听说先前椒丘是钟离背回来让白露救治的,如今人又出了事,你觉得要是钟离站在这里,会不让白露去救吗?”
“可是……”半夏还欲再说,云璃直接推开了她,拉着白露就往外走。
然而不成想,一出门便被反应过来的持明团团围住。云璃厉声道:“怎么,你们如今是想以下犯上吗!”
“这么一顶帽子扣上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承担不起。”
龙师风浣缓缓从人群后面走出,前面的持明自发为其让开一条道路。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袭青色衣衫无风自动,笑眯眯道:“云璃小姐乃怀炎老将军的孙女,本是我们不该得罪之人。只是云璃小姐深夜造访,且手持凶器。为保龙尊安全,我们才不得不如此行事。不过若云璃小姐想清楚了,放开龙尊,自行离去。今夜之事,我们便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若是云璃小姐一意孤行——”风浣顷刻间变了脸色:“我们便只能得罪了,稍后还会呈报联盟。云璃小姐无视持明与联盟的盟约,竟在持明族的领地内令持明受伤流血。并且意图弑杀龙尊,其心可诛。”
“不是的!”白露站出来挡在云璃的面前,“风浣长老,云璃不是要害我,她只是……”
不等白露说完,风浣便长长地“噢”了一声:“云璃小姐不是意图弑杀龙尊,而是已经弑杀龙尊。”!
“什么?”白露惊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风浣:“长老你……”
“别说了白露。”云璃将白露拉到自己身后,冷笑一声:“你还听不明白‘已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为我辩解还好,如今开了口,他定然不会再留你性命了。”
风浣微微一笑:“云璃小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您现在放开龙尊,自行离开,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呵。”云璃又是一声冷笑:“若我现在离开,明天还能再见到白露吗?”
风浣慢吞吞道:“晨间晶莹剔透的露水千颗万颗,云璃小姐何必执着于这一小滴光泽极差的。”
“你个眼珠子浑浊不堪的老东西怎么能了解我的喜好?我若是和你眼光一样,真不如一条白绫勒死了算。”
此言一出,风浣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垂在衣袖里的手也捏得嘎吱作响。
“算了,云璃。”白露在身后拉了拉云璃的衣角,小声道:“怪我没有听钟离先生的话,如今惹祸上身,也怪不得旁人。你快些走吧,我不想连累到你。”
“不行!你想死,我还不想背锅呢。”云璃顿时被无语住了,她有些抓狂地叫道:“你清醒一些!以往都是雪浦那个老女人像条看门狗似的守在洞天之外,如今换了风浣这条毒蛇。说明他们早就想好了今夜要对你下手,不管你听没听钟离的话,他们都是要取你性命的。雪浦那个老女人不知道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我现在是知情人,但凡能开口说话就会对他们不利。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还觉得他这个阴险的老东西会留我这个活口吗?!”
第58章 十步,十面,十王
钟离出了神策府, 伴着月色在星空下散步。溜达到长乐天时,迎面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往这边走来。他停住脚步,隐约看见少女额间生有法眼, 顷刻间便猜到了少女的身份:“有幸得见符太卜。”
闻言,符玄仰起头,见眼前所站之人器宇轩昂, 眉宇之间隐约与上代持明龙尊饮月君有几分相似, 便料定是景元前不久请进府的钟离先生无疑。此人和景元如出一辙的没有架子, 倒是与仙舟记载中龙尊的清冷形象相去甚远。
此前, 因卜算结果的原因,符玄还有些怀疑过钟离与丹恒之间的关系。毕竟除本代外,历代龙尊的形象基本都所差无几。她不禁有些疑惑, 持明族的褪鳞轮回, 当真能蜕变新生吗?
不过怀疑归怀疑,她本人倒是对饮月君并无太坏的印象,幼时还常听云上五骁大放异彩的英雄事迹,且心向往之。但既然如今自己身在太卜之位, 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些为好。
符玄曾翻阅许多典籍,思及不朽星神陨落后, 从祂的命途中分裂出了繁育, 曾经一度怀疑钟离乃是丹恒的复制体。当然, 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决了。也曾基于平行世界的理念, 猜测钟离是丹恒的同位体。结果自然也同上个一样, 这个看似合理实际却毫无意义的念头也很快被她否决了。
如此周而复始, 不断寻找, 不断否定, 只为寻求卜算结果的因。然直到现在, 她也没有找出能佐证自己卜算结果的缘由。她也曾无数次推演自己与钟离先生相见时的场景,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解开此前卜算出来的预言。然推演多次,也都不得其解。她还曾拜托景元向钟离寻些标志性的物件,譬如那个鲁班锁,与仙舟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枘凿六合很是相似。结果自然也是无疾而终。接连几次都是如此这般,符玄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其中必定有神秘星神迷思的手笔。
既是如此,她便也不再执着了。博识尊都奈何迷思不得,她又能如何呢。宵衣旰食几十日,眼下早已变得青黑一片。太卜司的糖水也早已告罄,计算能量消耗殆尽。疲劳之余,她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无用功,不禁有些发笑。曾经,自己也是不全然信卜算结果的。来到罗浮,逃避成为玉阙太卜的命运,不正是为此吗?然不知到了何时,自己竟对一个卜算结果执着到了如此地步。前些日子竟还生出若是师父竟天还在世,定要让他也卜算一番的想法。
脑袋浑噩之际,符玄觉得自己该出来呼吸些新鲜空气了,也是时候该去丹鼎司向龙女讨要些掺有糖粉的明目药茶了。只是不成想,新鲜空气没呼吸到几分,倒是先遇见了先前自己推演多次都不得其解的钟离。
如今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符玄别无他法,只能客套道:“闻先生久矣,今日终于得见。”说完还不忘倒苦水一般,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此前本座曾无数次在法眼中遍历与先生相见时的情形,没有一次是如现在这般寻常且自然的。”
钟离微微一笑道:“夜色已深,符太卜还没有休息。观太卜大人眼下青黑,怕不是熬了好几个夜晚。”
符玄叹息一声:“本座近来诸事缠身,说起来皆与先生有关。”
最后一句的语气颇为幽怨。
钟离无奈笑笑:“原是我连累了太卜大人,罪过,罪过。”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心:“不知在符太卜的卜算结果中,我二人相见是何情形?”
“一次,景元设计将先生诓进穷观阵里,并将先生的四肢都束缚住了,由本座来对先生进行审问。”
钟离饶有趣味道:“结果如何?”
“本座法眼受损,先生召来活体星宿,坠向罗浮仙舟,苍城仙舟覆灭的惨剧即将再现,到时罗浮上的所有生命都难逃灭顶之灾。”
“……”
钟离无奈扶额:“不瞒符太卜,其实我的脾气已经磨损了许多。”
符玄揉了揉太阳穴:“穷观阵也并非万无一失。先生身上有多种命途的力量,本座一时之间无法看透。只是到目前为止,这是最接近卜算结果的一种可能。”
“还有其他的吗?”
符玄想了想道:“先生与一位身背巨大棺椁的天外行商去了虚陵,以权谋之术步步为营,后联合景元发动兵变,将元帅华赶下台,并且取而代之。”
“……”
钟离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轻轻一笑:“不瞒符太卜,来仙舟之前,我已是退休状态。为促成此事,还亲手为自己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高兴之余,还多喝了几杯。”
顿了顿,他又问道:“还有其他的情形吗?”
符玄道:“景元深陷魔阴,冥差将其引渡至因果殿,身归寂灭。先生为救景元,大闹十王司。无数灵魂得以逃出生天,占据他人的躯体。”
“……”
钟离摇摇头笑道:“其实我与景……”他不由得顿了一下,待意识到是习惯使然后,半是无奈半是自嘲道:“我与将军的交情远不至如此地步,太卜大人尽可放心。”
说完,不等钟离问,符玄便道:“无了,本座暂且想不起其他情形了。”
“依太卜大人看,当下属于何种情形?”
“依本座看来,眼下哪种情形都不符合。根据现有的情况计算,最终的导向结果将会是搓揉复杂的。而且,这三种情形并非完全独立,而是交叉并行。或许,也有新的结果也未可知。”
钟离微微颔首,继而笑道:“符太卜神机妙算,何不卜算一下——今晚过后,太卜大人是否会如愿以偿呢?”?
符玄有些不明所以:“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慢条斯理道:“我是一介外人,景……将军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顾虑将我支开了神策府。如今府内情形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想来以景……将军的能力,对付起来应是绰绰有余。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今晚可够……将军喝一壶的了。”
一番话因为个称呼说得磕磕绊绊的,不改还好些,改了更显得欲盖弥彰,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符玄更是疑惑了,却见钟离抬头看向夜空。符玄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方才还月明星稀的夜空如今变得乌云蔽月,只渗出几缕惨淡的月光。
钟离自言自语道:“不知明日太阳升起之时,草叶之上,是否还会有晨间的露水落下。”
符玄若有所思。
钟离看向她:“符太卜该去丹鼎司向龙女讨要些掺了糖粉的明目药茶了,晚了,怕是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神策府。
钟离走后,景元关了灯,复又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
惨淡的月光渗了几缕落在地上,衬托得内外黑黝黝一片。园子里养的本该窝在猫窝里大睡特睡的几只白猫迈着虚浮的步伐跑进屋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后,亲昵地蹭着景元的裤脚。早该蹲在枝头上酣睡的鸟雀,也在此时呼啦啦飞进来,啄着景元头顶上的银发。还有只蹲在景元的肩头,啄着他的脸颊。
景元时而抓抓白猫的下巴,时而戳戳鸟雀的脑袋,打发时间。不多时,他又从桌案下顺出一坛美酒。将案上的文牍推至一边,仰面喝了起来。
些许酒水从将军的唇角渗出,顺着精致的下颌线缓缓滑下,随着吞咽的动作起起伏伏。喝到酒酣耳熟之时,府内倏然间凭空出现了一队冥差和勾魂使,以及拘、锁、刑、问四大判官之首。
景元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但远不至认不清人的地步。其中最扎眼的还是那持明龙师钩沉长老,阴险且得意的神情都不屑于掩饰了。
看来他先前与钟离说的什么头脑清醒的龙师里,不包括钩沉。但今晚,不管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都在劫难逃。
景元又是喝了一口酒,借着醉意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他眯了眯金黄色的眸子,唇角噙着笑意:“如此大的排面,四大判官之首皆已到场。若是十王也在此,即便景元真的深陷魔阴,也不虚此生了。”
话音刚落,浩浩荡荡的人群后便传来一道阴阳双声:“怎会让神策将军失望?”
闻声,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头戴九旒冕,身着黑色长袍,面孔白净的男人从后面缓缓走上前。每走一步,他的脸便肉眼可见地变幻一次。虽然隔着冕旒,但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副面孔。时而方面大耳,时而络腮长须,时而清俊小生,时而妖娆妩媚,时而清纯可人,时而连鬃长髯,时而短脸阔口,时而扁脸塌鼻,时而面若新生,时而剑眉星目。
十步,十面,十王。
景元拎着酒坛子站起身来,“有幸得见十王,不若随景元喝上一杯,再行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十王是胡诌的
第59章 颇有大将风范
彦卿回去的时候, 已经不见任何身影了。他挠了挠头发,好生奇怪。正在疑惑的时候,天际倏然划过一道白色的箭矢。像是指引方向般, 向着鳞渊境而去。
鳞渊境?
彦卿细细琢磨了下这三个字,谈到鳞渊境难免想到持明族。虽然方才他撞到人的时候有些没看清面孔,但大致轮廓可以看得出是一名持明。或许可以去问问也说不定, 也正好去接应一下云璃。
这小丫头性子急, 深夜闯龙尊洞天, 别搞出些事情才好。想着, 彦卿便往鳞渊境走去。然不等靠近,便有两名持明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彦卿骁卫,请留步。龙尊已有吩咐, 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休息。”
这番说辞听得彦卿云里雾里, 他们不是向来只听持明龙师的话吗,如今怎么像是吃错了药一般。彦卿起了疑心,但并未打草惊蛇,而是道:“我并非来寻龙尊的, 而是有位朋友误入此地。唯恐她不懂规矩冲撞了龙师,特来寻她回去。”
两个持明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持明道:“骁卫大人说的可是怀炎老将军的孙女云璃小姐?”
“正是。”
年长的接着道:“一刻钟前, 云璃小姐已经从鳞渊境离开了。”
“离开了?”彦卿更是疑惑了:“独自一人离开的吗?”
“……”
两个持明再次对视一眼, 这次是较为年轻的那个, 他故作为难回道:“正是。不瞒骁卫大人, 云璃小姐和龙尊大吵了一架, 龙尊心情十分不好, 故才吩咐我们闭门不见客。”
彦卿疑上加疑, 惑上加惑, 问道:“你们可知她们因何吵架?”
年轻的那个垂下头,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据实回答。倒是年长的那个回答了,他赔着笑脸:“骁卫大人,您这话问得,龙尊大人的事情我们哪里敢过问呢。只是龙尊大人哭得很是伤心,眼睛都红肿了。”
彦卿皱了皱眉头。云璃的个性他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有些刁蛮任性、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专横跋扈、盛气凌人、居傲鲜腆、趾高气扬、高视阔步……但是在大事情面前,她还是有分寸的,断然不会在这等重要关头与龙女起冲突。
他又看向那两个持明,见他们之间互递眼色,神色古怪,分明不怀好意。彦卿细细想了他们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是阻止他去见白露。
就在彦卿思考的时候,年轻的那个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正要动手之际,年长的那个及时按住了他的动作,冲着他摇了摇头。
而他们这些小动作也都没瞒过彦卿的眼睛,看来果真有猫腻。彦卿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便抿了抿唇角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寻云璃小姐了,免得她再惹出些什么麻烦来。代我向龙尊赔个不是,云璃性子冲动,还请龙尊多担待。告辞了。”
这番话说得古里古怪,彦卿有些被自己惊到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说完,彦卿也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去。
望着少年的背影在视野内消失,两个持明顿时松了口气。年轻的那个有些不服气:“既然要对龙尊下手了,为何不把他也一起除掉。”
年长的那个一巴掌呼在他头上,骂道:“你是彦卿骁卫的对手吗?!如此口出狂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连怀炎的孙女风浣长老都敢下手了,区区一个景元身边的小屁孩儿而已。”
“云璃就是个意外!你没听到里面的打斗声还没停止吗!如果再加上彦卿,你觉得天亮之前我们还能顺利除掉那个奶娃娃吗!”
年轻的那个不敢吱声了,弱弱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娃娃,还挺能打……”
年长的那个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向风浣长老禀报一声。”
“……知道了。”
年长的持明离开了,年轻的那个留在原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服气。他嘟囔着,“不就是因为有个好师父吗,若是我也能拜在怀炎将军或是景元将军门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剑便贴上了他的喉咙。他立即噤了声,嬉皮笑脸道:“我便是知道,骁卫大人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
“若是再不说实话,当心你的小命。”彦卿寒声道:“云璃和白露呢?”
“骁卫大人是不会杀我的。”
这个持明虽说看起来年轻,但也是相较于那个进去禀报的持明而言。比起彦卿来,他看上去还要大些。而且像是在职场混迹了许久,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
“骁卫大人,您也记我个贱名儿吧,我叫跃渊,平日里是负责龙尊安全的。”跃渊有些贱兮兮道:“我以前是海月一队队员,负责记录建木生长情况的。但后来建木事发,我们队长贺天就进去了。将军大人明察秋毫,并未牵连到我们这些真心实意做事的人。前些日子,雪浦长老还特意将我从海月一队调了出来,专门负责龙尊大人的安全。”
“雪浦?”
彦卿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形象。他已经有些确定了,方才自己撞倒的便是这位雪浦长老无疑。但雪浦长老平日里看管龙女看得紧,即便是如今有了钟离先生,因着男女有别的关系,他也没有在短时间之内取代雪浦长老的位置。夜深人静之时,她不在洞天之外守着龙尊,跑到丹鼎司灵砂的住处做什么。
彦卿皱紧了眉头:“雪浦吩咐你做什么?”
“她要我在此地等你。”跃渊如实道。
“等我?”彦卿的剑已经擦破了跃渊的脖子:“等我做什么?”
“协助你去解救龙尊大人。”跃渊笑嘻嘻道:“我还为你将整支海月一队带来了。”说着,他便招了招手,十几个持明顿时从黑夜里冒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誓死保卫龙尊大人!”
里面的打斗声已经愈演愈烈。彦卿皱了皱眉头,有些举棋不定。一方面他有些不相信跃渊的话,这家伙活像是条泥鳅,滑不溜秋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怕再耽误下去,云璃和白露支持不住,遭了贼人的毒手,称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意。
跃渊看出彦卿的犹豫,趁热打铁道:“骁卫大人,别再犹豫了。优柔寡断之人,可做不出一番伟业。若是再拖延下去,方才那个通报的回来了,看见我们这样,可就功亏一篑了。而我,也不会承认我方才说过的话了。”
彦卿别无他法,思虑再三,只能选择将剑放下,暂且赌一把,但仍不忘警告道:“若是你诓骗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好怕怕啊。”跃渊作惊恐状,但随即严肃道:“一言为定。”然不过两秒又松弛下来,泄气道:“风浣长老带来的人百倍于我们,我们这十几个人去了也是送命的货。”
“擒贼先擒王。”彦卿沉着道:“待会儿你们混入持明的队伍,掩护我靠近龙师风浣。只要制住他,这场纷争便能停止。如此,你们也不用对自己的同胞刀兵相见,更不会丢了性命。”
此言一出,跃渊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原以为骁卫大人不尽然相信我们,进去了之后会率先让我们杀掉一两个人来证明我们的忠心呢。或者——”他顿了顿,嘿嘿笑了两声:“一直拖延到那个进去通报的老东西回来,让我杀了他来表忠心,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眼下情况紧急,彦卿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是诚挚道:“我既然已经将剑放下,便代表我已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断然不会再对你们有所怀疑。”
跃渊肃然起敬,不复嬉皮笑脸的模样:“不愧是将军座下唯一弟子,颇有大将之风范。”
果然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连拍马屁都能这般炉火纯青。
彦卿不欲停留,混在十几个持明中随着队伍前进。越往前走,打斗的声音便愈加激烈。途中果真如跃渊所言,遇到了那个禀报完折返回来的老家伙,然跃渊的长枪更快,直接一枪贯穿了他的喉咙。
待队伍再走近些,彦卿果真发现持明族中的风浣长老也在此处,而他面前的一群持明正在围攻云璃和她身后的白露。
云璃纵然武艺不错,然猛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她还要护着身后的白露,身上多处都挂了彩。彦卿微微攥紧了拳头,心想持明族现在已经胆大到如此地步了吗,连怀炎老将军的孙女都敢置于死地。且看今日这架势,不管今晚过后龙师的阴谋能否得逞,持明族都将损失惨重。本来就人口稀少,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彦卿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依照计划——擒贼先擒王。虽然已经伤亡惨重了,但是能挽回些还是尽量挽回。
跃渊带着队伍悄然靠近龙师风浣。而成为猎物的风浣此时还无所察觉,他只是紧紧盯着那被团团包围在其中还负固不悛的云璃,眼睛像是淬了毒的蛇信子一般。待到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冰冷的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彦卿持着剑,掷地赋声:“全都停手——”
第60章 算盘打早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钩沉伙同十王司的人在神策府向景元责难, 风浣带着持明对龙尊下手,不管这是不是景元的计策,自己都稳坐钓鱼台。若是钩沉失败了, 景元回过味儿来清算持明族。到时不管风浣是否已经将白露除掉,他都难逃干系。届时钩沉和风浣都死了,龙师之中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位置。若是灵砂和彦卿能够为自己美言几句, 到时自己破格升任龙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怕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丹鼎司, 波月古海。
雪浦站在岸边, 眺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景色, 心里正盘算着今晚的计划。不料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她不悦地皱起眉头,未来得及看清来人, 一柄长枪便指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雪浦手里的竹简掉落在地, 唯有右手拨弄的念珠却死死地勾在了手指上。她紧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持枪的钟离,心底疑惑不解。这个时辰,他应该在神策府与景元一道面对十王司的责问才是,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方才还在心底密谋的原因,雪浦此时心情十分慌乱。唯恐钟离有读心之类的法术, 那么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她强制自己舒了口气, 尽量看上去与平常无二。视线落在指着自己喉咙的长枪上, 有些不明所以道:“钟离先生这是何意?莫非是我有什么得罪先生之处, 还是将军心眼儿小, 容不下我们这群老家伙了。”
此时, 她倒未自称老身了。虽然钟离看上去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但不管是谈吐还是气质, 他都绝对不止表面这个年纪。
“长老说得哪里话?”钟离微微一笑, 利落地收起了长枪,“不过是与长老开个玩笑,商议一下龙尊今后的武学技艺。”说完,他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天空:“如今夜色已深,长老竟还没有休息吗?”
雪浦有些奇怪钟离的反应,毕竟他实在不像是会开玩笑之人,也不像是会和自己主动搭话的。如果有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来套自己的话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雪浦顿时警觉起来。她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简,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上的沙尘。借着这个动作,她的心情也已经平复下来。
雪浦清了清嗓子:“钟离先生不也没有休息吗?如今龙尊对先生很是信任,许多事情都不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接手了。先生日夜操劳,宵衣旰食,若是不注重些养生,身体出了问题,龙尊今后还有何倚仗呢?”
钟离却是奇怪地看了雪浦一眼,半晌,微微勾了勾唇角。在雪浦看来,那笑容着实有些诡异,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私以为雪浦长老与其他的持明龙师一般无二,觉得我来此给龙尊当导师是为监视一二的。不料,长老如此深明大义,倒是叫我好生佩服。”
雪浦干巴巴笑了两声:“先生多虑了。将军让先生来做龙尊的导师,如此忍痛割爱,我等龙师又怎会不了解将军的一番苦心呢?只是我等人微言轻,无法将族内声音统一。给将军和先生惹出了不少麻烦,是我等的罪过。”
“人微言轻?”钟离忍不住笑出声来:“长老这一番说辞下来,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真乃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
雪浦察觉钟离语气有异,试探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无他,胡言乱语而已。”钟离敷衍了两句,又问道:“既然长老人微言轻,为何不请溸湍长老出面呢?听闻他曾跟随龙尊雨别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之时,溸湍长老为其奔走各方,筹集钱财为其造像。此番举动,更是赢得族内一致好评。因持明族为联盟做出的伟大牺牲,溸湍长老在仙舟的威望也水涨船高。若是他肯出面,整肃族内风气,可达事半功倍的效果。”
雪浦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刺进皮肉里。用力之大,以至于她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颤。
溸湍溸湍,又是溸湍!她为持明族兢兢业业了几百年,竟还是比不过这个早已沦为阶下之囚的老东西!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杀了他!以至于让旁人拿他来说道自己!
钟离像是没有察觉到雪浦的异样一般,仍是自顾自道:“说来溸湍长老的事迹还是涛然长老告知于我的。你也知道,他常来寻我喝酒,并且试图向我灌输龙尊的记忆。但我乃一介闲散人员,如今在持明族内也不过是龙尊的挂名导师而已。然而他却锲而不舍,还鼓动我去争夺龙师主位……”
“够了!”
钟离的话还未说完,雪浦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阴沉着脸:“钟离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
相较于雪浦的怒发冲冠,钟离倒是显得淡定许多。被打断了也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微微勾了勾唇角:“只是出来时喝了些许小酒,如今正是说胡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都不是我的本意。还请雪浦长老多担待,切勿与我这一介酒鬼计较。”
雪浦被气笑了,她实在受不住钟离这副虚伪至极的模样,明明知道他人最在乎什么,他却非要说些有的没的刺激别人。说便说了,还偏要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些话冒犯到别人了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后,雪浦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猴子,净整活儿耍宝逗别人一乐了。她冷了语气,“听闻钟离先生号称千杯不醉,如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借着醉意故意讥讽别人?”
“千杯不醉?”钟离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笑了笑,“千杯不醉也抵不住万杯下肚。”
“既是如此,我与一介酒鬼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雪浦的脸色很是难看,“告辞了,钟离先生好生在这里吹着海风醒醒酒吧。”
雪浦转身即走,然还没走几步,一股寒意便爬上了后背。她不由得停了脚步,随即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她的指间穿过,一直勾在手指上的念珠顷刻间分崩离析。
几颗珠子滚落了一地,雪浦蹲下身子,仔细眯了眯眼睛,才看清那插在沙土之上的一根细小飞针。若不是针尾勾着一缕红色的丝线,恐很难发现。
雪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钟离方才瞄准的不是她手里的念珠,而是自己的眉心或者心口,那么此时的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她心有余悸地抬起自己枯枝般的手指,翻转了看,却见未有受伤的迹象,心底不由得更是一阵后怕。
手指间的缝隙微乎其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能在如此细若游丝的空隙间恰如其分地弄断自己的念珠,且还得保证不会伤到人,其控制准星的精确度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钟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均衡,丹轮寺,借着罗浮是唯一一艘与丹轮寺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的仙舟,给伪装过后的步离人行通行之便。雪浦长老的手段可真谓是隐蔽高明,若不是镶嵌在其中的留音石,所有人都要被长老欺骗过去了。”-
神策府。
“喝一杯?”
面对景元的邀请,男女两种混合的声音从十王的口中发出。说话间,他又换了副面孔,活像是绥园唱的戏曲中变脸一般。只是绥园的戏会让人拍手叫好,十王的变脸会让人不寒而栗,任谁也无法知晓他的下一副面孔是个什么神情。而且面孔切换之间毫无征兆,饶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再了得,此时也无任何用武之地了。
譬如此时此刻,上一秒还用嬉笑的口吻问出“喝一杯”之类的话,下一秒切换出来的面孔却是庄严肃穆,活像是要去参加丧礼一般。口吻也是严肃了起来,“景元,你这副散漫的样子何时能更正?”
“此生怕是更正不了了。”景元无所顾忌,唇角微微上扬,“横竖严肃散漫都是要惹人怀疑的,不若抱素怀朴。”
闻言,一旁的钩沉肉眼可见地脸色好看了起来。他正欲看景元的笑话,不料十王却是又换回了那副嬉笑的口吻,神情倒是与景元相差无二。
“既然神策将军有如此兴致,本王便陪将军喝上一杯。”?
钩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正要上前一步,不料却被两个勾魂使一左一右制住了,脸朝下按在了地上。他疯狂地挣扎着,“十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十王并未理会他,而是吩咐道:“看住了他,别让他使金蝉脱壳之计又逃脱了。”
又?
景元不由得挑了挑眉。
待那些冥差和勾魂使以及四大判官皆退出去后,十王终于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神策,这回你万不能袖手旁观。”
景元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你带着一群人来神策府寻我麻烦,竟是来求助的。这种方式倒真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一般人还想不来这种招数。”
“神策将军贵有神策之名,如何能料想不到?若非如此,你为何要将府上的那位钟离先生借故支走呢?”
景元放下酒坛,神色凝重:“果真与钟离有关吗?”
“你且看我的脸便知晓了。”说话间,十王又切换了一副面孔。
景元原本不以为意,待看清那副新的面孔后,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眼。同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探了出去,待触及到那温热的肌肤后,他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如你所见,神策。”十王顶着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慢吞吞道,连语气神态都相差无几:“这是本王新出现的第十一副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十王的一切内容都是胡诌的,切勿考据。除十王外,此前出现的一切人物名字都来自于游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