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穹铁道]将军最近有点儿苦恼》 1、第 1 章 一日,景元闲来无事,偷溜出神策府在街边寻找乐子。 街道人来人往,人往人来。似乎看上去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景元是何许人也,他抱着胳膊,仔细在人群里瞧,还真让观察细微的他发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这人从外形上看,与丹恒长得颇为相似。长身玉立,气度不凡。 但与丹恒不同的是,此人身后留了一条极细的辫子,发尾还略带黄金色的挑染。服饰的配色也与丹恒清冷的青绿色有所不同,此人着的是一身黄黑色的长衫,鎏金色的眸子中似有群山千岩,端得一派沉稳之态。 从面相上看,他应该会比丹恒更加随和平稳。但既熟悉又陌生,当然不是从外形上判断的。 熟悉的是,景元几次从神策府溜出来,都能在西衍先生处碰到他。陌生的是,景元从未在别处看到过他。看来,此人颇爱评书,甚至还有些讲究在身上的。 比如现在。 那人捏起茶杯,徐徐吹了一口后才缓缓送至唇边,轻轻抿了一口后又缓缓放下,继续全神贯注地听西衍先生说评书。他的坐姿端正极了,简直堪比仙舟教案级别的存在。恐怕就连联盟里的那些老家伙,也不如他端庄雅正。 景元面上浮现一抹笑意,走了过去。 那人似有察觉,稍稍侧过身子。 “这位先生,可否拼个座?” 那人点头。 景元便挨着他坐下,单手支着下巴,神态有些慵懒。他肆无忌惮地打量着那人,眼神丝毫不加掩饰。 那人起先还只是毫不在意,静静听着评书。或许是景元的眼神太过炽热,过些时候他便有些遭不住了,看向景元,认真询问道:“鄙人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像是终于找到了话头,景元便开门见山了,食指轻点桌面:“我观先生器宇轩昂,双目炯炯有神,恐非池中之物。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与先生认识一二?” 那人闻言,先是不慌不忙地抿了一口茶,借着喝茶的功夫思忖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般,唇角微微勾起:“在下钟离,不成才,一路尘世闲游,因缘际会来到罗浮,还望将军多多照拂了。” 那人故意咬重了“将军”两个字。 景元抿了抿唇角,此人先前神态还有些懵懂的澄澈,一听自己要与他结识一二,便猜到自己此番是为他而来。眼神登时清明了几分,那抹茫然也荡然无存。想来是早已认出自己的身份,恐再遮掩引起自己的怀疑,便索性坦诚相见了。 可见他也不是对仙舟的情况全然不知。对此景元倒是毫不意外,如果钟离对罗浮一无所知,那便是自己文牍处理得多了,脑子有些不清楚,一时看走了眼。 景元心中越发欢喜,勾唇笑道:“好说好说。先生乃妙人也,今日一见,我对先生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不知先生是否有意,来我神策府呢?” 钟离轻轻一笑:“将军盛情相邀,本不该拒绝。只是钟离才疏学浅,恐帮不到将军什么。枉费将军一番美意,钟离今日以茶代酒,自罚一杯。” 景元来不及制止,钟离一杯茶便下了肚。拒绝之意很是明显,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景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敬一杯。 放下茶杯之后,钟离的注意力全被西衍先生吸走了,再不看景元一眼,故意不给景元搭话的机会。 一部评书说完,西衍先生休息的空档儿,景元还未来得及再搭话,钟离便侧过脑袋。景元以为机会来了,正要开口,钟离却抢先一步:“将军,钟离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了。” 说完,也不管景元说什么,便起身离开了。景元一人坐在座位上,单手捏着茶杯,望着钟离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一杯茶灌下去,景元稍后便回了神策府。但望着桌案上怎么也处理不完的文牍,他又想起了那坐在桌前一板一眼品茶的钟离,心里涌起一股冲动,只觉得那人合该是坐在桌前处理文牍的。 一丝不苟的态度,全神贯注的神态,端庄雅正的姿势。怎么想,怎么看,都是一幅极其赏心悦目的画面。 景元再次按捺不住,起身离开了神策府。彦卿刚好从外面回来,见景元又要出去,在背后无奈叫道:“将军,您又要出去啊……” 景元一心沉浸在将人招揽进神策府的想法,对周围的事物完全提不起什么心思。但已经被拒绝一次了,再提恐怕也是这个结果。 钟离此人,看起来虽有些平和,但态度比较坚决。想要软化那颗如岩石般坚固的心,恐只能投其所好。 一连几天都能在西衍先生处看到他,看来此人非常古板学究,应该会喜欢些古玩字画一类的东西。 景元想了想,从自己的收藏柜里的寻出了一把折扇。而自己则换了件宽松的衣袍,紧紧束起的高马尾也散开了一些,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读书人的模样。 做好这些后,景元便自信满满地出了门。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展开折扇,风度翩翩地在大街上闲逛。 他一路寻着,终于在星槎海中枢的赎珠阁再次见到了钟离。此时的钟离,在挑选着心仪的东西。但估计是巡镝没有带够,拿着手机半天没有言语。 此时不上,更待何时。 景元啪地一声合上折扇,迎上前去,拿出手机扫了码:“我替先生付了。” 闻声,钟离抬起头来。毫不意外地,他看到了刚才还对着他肆无忌惮打量的将军。注意到景元换了一身有些书卷气的衣服后,他一时之间有些服气,看来将军是不准备放过他了。 付过款后,景元眉头轻挑:“原来这就是先生所说的要事。” 钟离没有丝毫被拆穿的尴尬,只是笑道:“鄙人素来喜欢这些古玩字画,取悦自己自然也是要事。” 景元哈哈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倒是景元终日在府内处理文牍,有些与世俗格格不入了。” 钟离将字画收入囊中,“将军多虑了,钟离并无此意。” 景元潇洒地展开折扇,轻轻扇动几下,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他唇角噙着笑意:“先生不必放在心上,我并未在意。” 钟离道:“将军如此通情达理,倒是钟离有些斤斤计较了。”顿了顿,他又道:“让将军破费了,改日定当奉还。” 景元摆了摆手:“不必,先生明明知道,我并非为此而来。先生避而不谈,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钟离轻叹口气:“将军,钟离只是一介闲人,文不成武不就,不能安邦,亦不能定国,手无缚鸡之力。将军所托非人,不怕将来悔恨终生吗?” 闻言,景元啪地一声合上折扇。他上前一步,扇柄轻轻敲在手心里,“先生如此妄自菲簿,是想说景元老眼昏花,识人不清吗?” 钟离有些无奈。罗浮将军果然名不虚传,不是那么好言说的。 此时,他想起了之前星穹列车小友说的那个叫做丹恒的列车员,计上心头。 钟离斟酌着说辞,“将军自然是慧眼如炬,只是将军不知,鄙人只是长了一副欺骗性的皮囊而已。” “哦?”景元哗地展开折扇,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钟离略一沉吟:“将军的挚友丹恒与鄙人长得十分相似,想来是将军对挚友思念过甚,无处排解,转移到了鄙人身上而已。” 景元闻言,扇折扇的动作凝滞了一下,嬉笑的神情也尽数凝固在脸上。 钟离见有如此效果,微微颔首:“若鄙人有出言不逊的地方,还望将军海涵。钟离先行告辞了。” 说完便转身欲走,只是不曾想,被回过神的景元再次叫住:“先生,且先等一等。” 钟离道:“将军还有何事?” 钟离本以为景元会问为何自己一再拒绝他,没想到竟是一柄折扇递了上来。一时之间,他的神色有些复杂。 景元的脸色已经缓和了几分,微微笑道:“这柄折扇本就是送与先生的礼物,先生收下,景元便没有遗憾了。” 要他付账,还要收他的礼物,钟离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没有伸手去接,有些不想承这份儿情。 见状,景元又恢复了嬉笑的样子:“先生莫非不好意思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若来我神策府……” “不,没有。”钟离打断了景元的话,他接过折扇,“多谢将军的一番美意,鄙人收下了。” 景元笑意微微收敛,但还是挣扎了一番道:“先生若是喜欢,我府上还有许多,改日带些来送与先生。” 钟离似是认命般,但还是嘴硬道:“将军如此大费周章,真的不怕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吗?” 景元双手背在身后,虽着瘦弱读书人的装扮,却依旧遮掩不住那威风凛凛的气势。他勾唇一笑,“不怕,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若先生不肯,可能像今天这样的偶遇会轮番上演。” 钟离轻轻叹息:“将军既如此说了,鄙人再推辞便有些不识好歹了。” 景元的心情愉悦几分,但还是道:“先生如此模棱两可,景元不明白,还请先生说仔细些。” “好吧。”钟离无奈笑了笑:“我算是被将军折服了。” 景元笑了一会儿,“不知先生在原先的世界都做些什么呢?”他又将钟离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观先生的衣着和谈吐,倒像个教书先生。” 钟离笑了:“恐怕要让将军失望了,只是遛鸟赏花品鉴古玩而已。” 俨然一副退休的状态。 钟离顿了顿又笑道:“将军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景元道:“怎么会?方才只是想起我府上有一只金丝雀,倒是可以送与先生。” 钟离再次无奈笑了一下:“将军盛情难却,鄙人便只能随将军走一趟了。” “所以——”景元微微眯了眯眼睛:“先生是答应了吗?” 钟离无法推辞,也不扭捏,直接站起身来,“请吧,将军。” 景元笑道:“先生果然是爽快人。” 二人并肩走在仙舟街道上,甚是养眼。 景元歪了一下脑袋:“先生听说过【丰饶】吗?” “仙舟人称之为寿瘟祸祖。”钟离缓缓道:“早前的仙舟人受到丰饶的赐福,从此转生为长生种,但与之伴随而来的无穷无尽的灾难。丰饶民的入侵,人口的膨胀,资源的匮乏,这些都是目前存在仙舟上的问题。” “先生对此有什么高见吗?”景元见缝插针。 “高见尚且谈不上,来仙舟的这些日子,在下新学了一个词汇——化外民。” 见钟离略有停顿,景元道:“先生有话不妨直说。” “或许仙舟人自身都没有意识到,他们骨子里有对短生种和外来者的歧视。” 一针见血。 钟离轻轻道:“在西衍先生处,在下听闻了不少故事。有一段云上五骁的故事我尤为喜欢。将军的一位朋友,工造司获得百冶称号的应星,天赋异禀,能力不俗,但因是短生种,便没有接任工造司的资格。” “之前对仙舟帮助甚大的星穹列车,我的一位朋友,在最初来到仙舟时,也是不受欢迎的,但因最后协助将军击败了幻胧,才摆脱掉‘化外民’这个称号。” 景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他知钟离是故意的,便扯了个笑容出来:“先生说话也过分直白了些。”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如果将军不喜欢,在下以后不说了便是。” “先生多虑了。”景元很快恢复了常态,猫猫嘴轻轻努了一下:“以后先生有什么话都可直说,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那便多谢将军宽宏大量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神策府。 彦卿在院子里练剑,看到景元回来竟然要逃。 景元喝道:“回来!” 彦卿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灰溜溜回来,也不敢抬头:“将军......” “这位是我请回来的钟离先生。” 彦卿抬起头,有些怯弱道:“钟离先生好。” 见少年这副模样,景元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是不是这个月的开支都花在买剑上了,一个子儿也没剩下?” “......是。”彦卿头低得更厉害了。 景元无奈:“罢了,去找青镞,从我账上支取一些。” 彦卿立即抬头,欣喜道:“谢谢将军!彦卿去了!” 少年迅速跑开了。 景元看向钟离,苦笑道:“我的弟子,不成才,以后就劳烦先生了。” “在下的账单将军之后也会一并收了吗?” 有那么一瞬间,景元确定钟离的眼睛亮了一下,心底顿时涌现不好的预感。但转念一想,钟离如此讲究古板,应该也不太会接受一些新奇的事物吧,而且这很有可能是钟离想让自己后悔的计策,可能只是说说而已,想来账单也不会太过分。 景元便一口应了下来。 从未有一刻,钟离如此情真意切道:“在此先行谢过将军了。” 然话音刚落,一道焦急却不失夸张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可——” 一阵灰色的龙卷风来到二人面前,带起一片烟尘。但还是晚了一步,她便痛心疾首,捶足顿胸道:“景元,你被诓了。” 景元双手环胸,一脸愿闻其详的神情。 钟离看去,能行如此行径,不是星,又是谁。 只见少女声泪俱下,控诉着钟离的种种罪状:“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在璃月时,钟离没钱时会来找我垫付,但我不知道在仙舟也会这样。前几天我带钟离来仙舟游玩,一盏茶的功夫,他就拎着鸟笼子抱着几幅字画来了,不由分说便把一沓账单塞到了我的手里。” “这么厚!这么厚!”星双手夸张地比划了一下。 景元暗叹。 星抹着不存在的眼泪,继续道:“我叫他去十王司找活儿干,自食其力,没想到他却直接找了将军你。景元,你可不能被他骗啊。” 她拉起景元的手,轻轻地拍了拍,痛哭流涕道:“我可是过来人了,将军,三思而后行啊。” 这一出给景元看得一愣一愣的。他不由得看向钟离,玩味地笑了一下。 钟离无奈扶额,“在下的一个小友,不知何原因遗失了。在下一路寻到此处,却见小友已经失了本来的样貌。是在下没看管好,让将军见笑了。” 景元暗忖。 原来是旧相识吗。 他摆了摆手:“此前星穹列车帮助仙舟甚多,如此一来我本人对星的为人也有一定了解,她断然是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人的。” 顿了顿,景元有些不怀好意道:“莫非,先生当真花光了无名客的血汗钱?” 钟离摇头笑笑:“将军有所不知,在下的小友在我的世界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她确实不会无缘无故编排人,也不会扯谎话,但有时候真的很屑,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哦?”景元来了兴致:“何以见得?” 毕竟星一直在景元面前维持着良好形象。 “一试便知。”钟离胸有成竹地看向星:“请问小友如何称呼?” 星也不失所望,抱拳立道:“在下坐不更名站不改姓,银河球棒侠是也!” 如此义正词严,钪锵有力。 钟离抿唇,又道:“在下迢迢而来,只为开放璃月与仙舟的贸易往来。小友手上可有上亿的项目?” 星随口就来:“我手上有个八十亿的项目!” 景元不由得想,不会是星际和平公司通缉令上刃的悬赏金额吧。 钟离笑看向景元:“将军这回该相信了吧。” 景元哭笑不得。再看星,早已逃之夭夭了。 钟离再次提起:“不知先前账单一事......” 景元笑道:“自然。”顿了顿他又道:“此前符卿卜算出宇宙中的一颗天星将落在仙舟上,不知先生有何良策?” 钟离摇头:“在下不知。不瞒将军,在下的故乡便是被一颗陨石击落,从此消失在宇宙星海之中。此次前来仙舟,便是求解此道。” “景元不知,先生为何如此笃定会在仙舟寻到答案?” “此前听小友一言,故乡的风之翼出现在一处空间站的奇物收藏柜内。说明这个空间时间下,故乡已经成为废土。但能在废墟内忍受着深渊的侵蚀找到风之翼的残片,想来能力绝非常人能及。” “先生的意思是,寻到风之翼的人在仙舟?” 钟离点头:“通过一些手段,能够确定最后出现的地方是在仙舟。” “先生可否介意告知是什么手段?” 钟离眸子微暗,唇角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风之翼乃在下故友所制,每个风之翼上都残留着他的元素力。虽然他已离去,但世间的风永远都在。” 见状,景元也敛了笑意:“是我有些唐突,触及先生的伤心事了。” 钟离摇头:“将军多虑了,如今找到求解之道才是最重要的。” 景元安慰的话噎了回去。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的灵魂十分以及非常相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第 2 章 “不知先生贵庚?” “我在世上已度过六千余年。” 神策府,一个斜倚在塌上翻着书卷,一个端坐在案前整理着东西。 听到钟离已经六千余岁,景元放下书卷,“不知可否向先生请教下规避魔阴身的方法?” 钟离头未抬:“在我的故乡,并没有魔阴身这一说,与之相替的是磨损。” “先生又是如何规避磨损的呢?” “收敛脾性,保持心态平和便可。”钟离终于抬头望了景元一眼,“将军不也是如此做的吗?” “哈哈哈。”景元爽朗地笑了一声,“先生心思缜密,只在我府上当个客卿可惜了。” “不知将军有什么高见呢?” “十王司的判官?”景元眯着眼睛笑:“先生可有兴趣?” 钟离抵住下巴:“将军莫不是听了在下小友的建议,要诓我吧。” 景元干笑两声:“先生明鉴,我可是真情实意的。”顿了顿他又道:“此前听列车的朋友所言,先生在故乡时曾在往生堂任职,往生堂的业务涉及生与死的边界,与十王司业务略有相同。故此,方才我才有先前一言。” 钟离微微叹息:“其实在下真的只是来尘世闲游的。”他扶额道:“将军与在下的小友很是熟悉吗?她竟连此事都与你说了?” 景元举了举手机:“无事闲聊而已。先生在罗浮上并无亲友,想要多多熟悉先生,自然只能从先生的小友——也就是无名客处了解情况了。” “此为何物?”钟离从椅子上站起来,看着景元的手机,眼中不乏好奇。 “手机,可用来通讯联络,也可用来悠闲娱乐。”景元道:“无名客没有告知过先生吗?” “倒是有。”钟离想起来了,手掌翻转向上,一个岩黄色的手机静静悬浮在他的掌中:“此前小友送与我的物件,她嘱托要细细研究一番。然在下事务繁忙,便无暇了解。”他看向景元,“将军可否......” “好说好说。”景元点头:“让我先教先生如何使用手机吧。” 钟离微笑:“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他将手机递给景元,景元接过来往上轻划了一下,却没有解锁。他看向钟离:“先生设过密码?” 钟离摇头:“从未,不过此前小友抓着鄙人的食指在屏幕上按了一下。” 景元把手机递给钟离,看着他摘下手套,露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在手机上按了一下。 将军微微眯眼,此人虎口处有老茧,想来是常年握枪留下来的痕迹。景元眸子渐深,此人看着儒雅斯文,说起话来不卑不亢,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但其实内力深厚,实力不可小觑。 大拇指的指套尚有圆弧状的压痕,应该是扳指留下来的痕迹无疑。这是属于上位者的物件,恐是钟离怕起不必要的误会故将扳指摘下来了。 钟离将手机解锁完递给景元,“劳烦将军了。” 景元接过来,页面只有个联系人和几个最近时髦的游戏以及一些常备的社交软件。联系人只有星一位,这些恐怕也是她给设置的。除却这些,手机几乎干净得过分,干净得有些不同寻常。 钟离见景元半天不说话,问道:“将军有什么问题吗?” “并无。”景元随声应道:“我们先加个联系方式吧,之后我再教你如何与人联系和使用拍照功能。” “麻烦将军了。” 景元点开钟离的个人名片,把二维码打开,将手机递给了钟离。 钟离看着那黑黑白白的东西,密密麻麻的,忍不住一阵眼晕,不由得出声道:“此为何物?” “二维码。” 景元拿起自己的手机扫了一下,只听滴地一声,钟离便感到手机震动了一下,然后看到了景元的好友申请,便点击了添加。 在备注的问题上,钟离设置成了“将军”。景元看到后,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仙舟有帝弓七天将,除却元帅,有六个将军。先生以后也会见到其他的将军,如果备注也是将军的话,恐怕要弄混了。” 景元此举是想让钟离备注自己的名字,但不知钟离是有意还是无心,他最后给景元的备注是“罗浮将军”。 景元见状,不由得双手环胸。他不动声色地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什么也没说。 钟离似有察觉,他抿了抿唇角,眼神微动。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在了原地。微风拂动,撩起景元深红色的战袍。银发的将军静静地盯着神态自若的钟离,看他手指在手机上滑动。 在看到账户余额的巡镝和信用点都为1时,景元的眉头动了一下。 钟离有些难为情地笑了一下,打破了这密不透风的沉寂:“将军莫笑,前几日遇上抢劫,在下不敌,只能破财免灾了。” 景元看着钟离一本正经地开玩笑,内心哭笑不得。他抱了抱胳膊,例行公事道:“先生可曾去地衡司报过案?” 钟离点头:“若非如此,恐怕将军也不会留意到我这一介闲人。” 景元被噎了一下,打圆场道:“若非如此,我可就失去结识先生的机会了。” 见景元回答得滴水不漏,钟离微微一笑,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依次点开手机的各个软件,将里面的信息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景元的面前。 末了,钟离抬眸:“将军可看仔细了?” 面对钟离的话里有话,景元只是轻轻一笑:“景元不知,先生所言何物?” 钟离无奈摇头,打开相册里的一张照片。 景元看过去,那居然是一张他的相片。上面的他正在支着下巴打瞌睡,一只小麻雀站在他的脑袋上正在啄他的头发。 “这是?”明知钟离顾左右而言他,景元还是就坡下驴,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但同时眉头轻轻地皱了起来,因为拍摄背景是在神策府。如果是钟离自己拍的,那么潜入神策府的罪名可就大了。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着钟离,轻轻挑眉:“原以为偷拍这等不雅之事不会是先生做出来的。” 钟离颔首:“自然。这张相片是小友前几日发给我的,美其名曰好东西就是要一起分享的。” 一瞬间,景元的脸色可谓精彩纷呈。 —— 星穹列车。 星正带着三月七和丹恒与对面的银狼刃以及卡芙卡厮杀,远不知道钟离已经把自己卖了。只是打了个喷嚏后揉了揉鼻子,然后继续打游戏。 少女的手指快速在手机上游移:“能把阿刃也叫来,银狼你可以啊。” 屏幕那边的银狼还没说话,刃阴沉沉的声音就传过来了:“摸摸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很凉。” 丹恒迅速回击:“适可而止!” 刃阴恻恻的声音又来了:“饮月......” “阿刃,别吓坏了小姑娘。” 星激得身体一颤,关了语音,戴上耳机,直接打字轰炸银狼:“啊啊啊啊啊你怎么语音外放啊。” 银狼慢悠悠的声音传过来:“你不也语音外放了。” 星气得直冒烟,噼里啪啦打字:“阿刃和丹恒能一样吗?!” 过了好久,银狼才慢悠悠道:“刃刚才看了一眼我的电脑。” 星直接一脑袋砸在桌子上,欲哭无泪。 吾命休矣! 丹恒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 “就是!”三月七气愤地丢下耳机,“那个扑克脸要找你麻烦,还得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呜哇!”星抱住三月七大哭起来:“三月呜呜呜,我舍不得你呀。” 丹恒无奈扶额,这家伙又开始了。他摇摇头,回了资料室。 昏暗的房间内,丹恒并未开灯。屏幕的蓝光照亮了青年那张清冷的面庞,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屏幕上划动,浏览着之前整理好的信息。 不知看到了什么,修长的手指陡地停了下来。 屏幕泛着的蓝光照出丹恒那张神色凝重的面庞。 葱白的手指点开那多出来的仙舟人物上。 丹恒蹙眉。 此人除了一张照片和一个名字外,别的什么都没有。 丹恒陷入沉思。 为何这个名叫钟离的人相貌会和自己如此相似呢。 外面。 三月七终于也受不住了,躲回房间去了。星眼泪汪汪朝着三月的背影喊:“呜呜三月,你不爱我了。”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星没好气地拿过来,看到系谁发来的消息,眼泪一下子止住了。她胡乱抹去眼泪,神情严肃地敲字:“老爷子,你在原地不要动,我去买几个橘子。” —— 身在神策府的钟离看着星给自己发来的消息陷入了沉思,已经在琢磨见到星之后砸几个天星才能做到惩戒的同时又不伤人性命了。 景元在看到那张相片后,匆匆说去处理桌案上的文牍便离开了。但钟离观其脸色,却像是在酒里浸泡了很久一般。 他收了手机,走到院内。 阳光穿透云层,洒在一方院落内。金发的少年正在专心致志地舞着剑,洁白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透。彦卿毫不在意,动作依旧干净利落。剑尖划破空气,唰唰的声音不绝于耳。 脚步带动地上的落花,卷起一阵迷雾。手上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舞剑的劲风惹得头顶的桃花微微攒动,一时之间,落英缤纷,宛若下了一场花瓣雨。 少年意气风发,置身其中。剑锋附着的寒冰之气带着落花一起舞动,像是一幅美丽的画卷在眼前徐徐展开,美不胜收。 舞完,彦卿收了剑,正要向钟离行礼。却见钟离轻轻一拂,面前多了一把古琴。 “先生……” 钟离按着琴弦,急促的琴声从指间溢出。 彦卿不自觉挺直了脊背,浑身紧绷起来。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不自觉舞了起来。以往以灵巧著称的少年,如今却杀招频频,剑气逼人。 几道锋利的剑气后,坚硬的地面出现了几道裂痕。旁边的石案也因承受不住强大的剑气而被掀得人仰马翻,狠狠撞在了墙上。合抱粗的树干被刮掉树皮,深深留下刻痕。 碎裂的石子和着残落的枝杈树皮形成漩涡,刹那间,天昏地暗,宛若末日降临。而间接造成这一切的钟离,处在激流中间安如泰山。他有条不紊地调着弦,直到尽兴了,才倏然收手。 琴声戛然而止。 浮在半空中的石子枝杈也悄然落地。 彦卿低低喘着粗气,勉强用剑支撑住身体。 钟离起身,走到彦卿的身旁停下。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彦卿,陪我去个地方吧。” 彦卿喘着气点头。 钟离和彦卿刚出了门,尚在处理桌案上文牍的景元便知道了消息。 “将军,客卿和彦卿骁卫往绥园的方向去了。” 两摞文牍弄得景元心烦意乱,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绥——园——” 景元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字,想起自己曾偷偷在竹林喝酒,曲径通幽,禅房花木。 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地方。不过就是,竹影攒动,有些吓人罢了。 绥园。 天色昏暗,人影浮动,周遭不时响起奇异的声响。 彦卿抓了抓钟离的衣角,怯怯道:“先生,我怕。” 尽管钟离没听出半分惧意,但还是揉了揉彦卿的脑袋道:“有我在,莫怕。” “可是......”彦卿一下子哭了起来:“要是给将军知道我私自带先生来绥园,将军会练死我的呜呜呜。” “将军……平日里对你很严厉吗?” 看那人平日里慵懒涣散的样子,不像是个严师。 彦卿抹泪:“将军都是笑着说一些无情的话。”他掰着手指头算:“有一次,我出去玩回来晚了,将军罚我在那地方扎了一晚上的马步。将军是这样说的,既然那么喜欢去那个地方玩,那就再待一晚上吧。” 彦卿学得有模有样,神情都学了个七八分。 钟离摇头笑笑:“要是我的弟子也如你一般活泼就好了。” 彦卿好奇道:“先生也和将军一样有弟子吗?” 钟离微笑着点头:“自然,不过那孩子喜欢把事情藏在心里,是个闷葫芦。” “他是不是怕您失望呀?”彦卿不大好意思道:“我有时候做错事怕将军失望,就不敢告诉将军。” “这样吗......”钟离脸上隐有忧伤,语气落寞。他笑着摇了摇头:“不过如今追究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的故乡已经毁了,他也如同他的兄弟姐妹一起消失了。” “先生别伤心。”彦卿抓住钟离的手:“将军说了,以后彦卿也是您的弟子了。” 钟离心底涌现酸涩:“谢谢你,小彦卿。” “先生,走,彦卿带你去找十王司的判官。” “彦卿不怕了?”钟离调侃道。 “只要能帮得上先生,彦卿在所不惜!”少年一脸视死如归。 钟离失笑。 景元说得果然没错,你若当他是个孩子,他便露出大人般的样子。你若当他是大人,他便又会露出小孩子的习性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第 3 章 资料室。 车窗外一片璀璨的星光,屋内一片漆黑,只有智库的屏幕上发出幽幽的蓝光,映衬着青年那张清冷俊美的面庞。 脖颈处两道拉链反射出冷冷的寒光,随着丹恒的动作一颤一颤。薄薄的黑色里衣紧紧包裹住青年瘦削却结实的胸膛,隐约可见精致的锁骨。 修长的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移动,少顷,丹恒的动作凝滞了一瞬。眉头轻皱,神色凝重。 他竟查不到这个叫钟离的人的信息是何人录入的。 想到星一向往资料室跑得很勤快,丹恒披上青色的外衣,来到观景车厢。 三月七趴在沙发上睡着了,星却不知所踪。丹恒把三月七抱回了她的房间后,给星发了个消息。 对方回得很快,看来是一直在玩手机。 “我在绥园。” 丹恒沉吟片刻,放下手机,回资料室拿了一顶白色的帷帽后,才下了列车。 - 绥园。 “呜哇汤,呜哇汤,娶个媳妇尿裤|裆~” “嗷呜……” “我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哇咔咔!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 “呜呜呜哈哈哈!鼠辈!拿命来——” “呜呜我不怕鬼,我不怕你们!” “啊呜!” 走在前面的彦卿终于支撑不住了,回头一下子扑在了钟离的怀里,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撒手。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钟离轻轻拍了拍彦卿的背,“有我在,别怕。” “嗯。”彦卿眼泪汪汪道。 钟离牵起彦卿的小手,拨开层层竹叶往前走。 此时夜色昏暗,月光清冷,凉风习习。竹叶被吹得哗哗作响,活像群魔乱舞。皎洁的月色映照着地面上清亮的小水坑,倒映出被风吹得摇摆不定的竹竿。几团青蓝色的火焰在竹林间跳跃,发出奇怪的声音。 察觉到少年的身体在颤抖,钟离紧紧握了一下彦卿的手,回头冲他安抚一笑。 然而彦卿却并未被安抚到,反而大惊失色,“先……先生,你后面……” 钟离回头,猝不及防一张红色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瞪着绿色的眼珠子看着他。它张开血盆大口,嘴唇漆黑,露出一排蓝色的大牙。 “啊——”彦卿颤抖着道:“它……它它它怎么没有下牙……” 咻—— 那张红色的人脸一下子窜到了彦卿的面前,张嘴咬住了少年的鼻子。 “啊——” 彦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胡乱地在空中乱抓。 钟离眉头轻皱。他在那张人脸的背后,得以看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其实那就是一张红色的面具而已,不过颜色渲染得有些离奇,然后眼珠子和牙齿能动罢了。 此时那张面具在彦卿的手舞足蹈下,没有被摘下,反而转了个身紧紧贴在了少年的脸上。 钟离上前一步,力量在掌间凝聚。他刚要伸手取下那张面具,却见戴着面具的彦卿神情严肃从地上站起来,双手抬起,手掌垂下,然后咧嘴阴森森一笑,露出蓝色的大门牙。 “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买药,四兔子熬。五兔子莫名死掉,六兔子抬。七兔子闷着头挖坑,八兔子来埋——” 钟离微愣,萦绕在手臂间的岩元素力量渐渐消失。他怔怔开口,“胡堂主……” 不。 钟离摇头,掌间重新蓄力,正要将那张面具碎掉。身后却传来一道怯弱的声音,“灵符……保命……” 一个绿色的小旗子在空中挥舞着了几下,那张面具便从彦卿的脸上脱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彦卿脱力倒下,被钟离稳稳接住。他看向来人,是一个判官模样的小姑娘,旁边还跟了一只绿色有五官的小团子。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啊,不用……不用谢。”藿藿犹豫了一下,“你……你好,我叫藿藿,是新上任的十王司判官……那个,还要说什么来着……” 绿色小团子不乐意了:“喂!小丫头,我呢!老子可是岁阳一族赫赫有名的……” 藿藿抢先打断了他:“尾巴!他是尾巴!” 尾巴撇嘴:“切。” 许是被他俩的氛围感染到,钟离无奈笑笑:“在下钟离,现于往……”他苦笑了一下,“现于神策府暂时居住。” 藿藿眼睛亮了一下:“神……神策府?难道您就是那位将军千方百计绞尽脑汁请进府里的客卿吗?” 钟离一哂。 千方百计,绞尽脑汁……原来仙舟人是这么看待景元让他住进神策府的吗? “这话……姑娘是打那儿听来的?” “诶不……不对吗?”藿藿有些紧张,话都有点儿说不利索了,“我……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钟离捡起地上的面具,那绿色的眼珠子还在转动,蓝色的牙齿还在示威。 “不知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啊……”藿藿绞着手指头,“我也不知道……得等雪衣姐姐或者寒鸦姐姐来解决……” 钟离点头:“原来如此。”他将面具递给藿藿,藿藿却不敢接,“不不……我只会解控……万一我也被控的话……” 钟离微笑,难怪他刚才捡面具时姑娘没有阻止。恐怕是早就做好了他被控制的准备,这姑娘虽然看上去有些胆怯,但头脑还是清醒的。 许是看出钟离内心的着急,藿藿道:“那个……先生如果有事要忙的话,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尾巴不乐意了:“喂,是两个人!老子不算人啊!” 藿藿小声怼道:“你不是老说你是岁阳吗?” 尾巴:“我?!” 钟离笑笑。这俩人拌嘴的空档儿,他抬头看向昏暗的天空,几只盘旋在他们头上的机关鸟扑棱着机械的翅膀朝远处一方亭台楼阁飞去。 黄金般的眸子渐深,钟离垂下眼帘,悄悄掩去。 稍稍等了一段时间后,一个短发女子便过来了:“藿藿,汝在此作甚?” “雪衣姐姐,有个奇怪的面具……”藿藿指了指钟离手里的东西。 雪衣才看到钟离,先是惊讶此人有些面熟,但一时没想起来便作罢,例行公事道:“吾为十王司判官雪衣,请将面具交给吾。” 钟离上前一步,“雪衣姑娘,面具可否交给鄙人保管,待研究完毕,自当奉还。” 雪衣摇了摇头,“这是十王司的规矩,望汝莫要干扰行事。” 钟离抿紧了唇,似乎在思考着对策。雪衣锁着眉头,紧紧盯着钟离。 尾巴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呜欸——打起来打起来打起来!” 藿藿看了看雪衣,又看了看钟离,她扯了扯雪衣的衣角:“雪衣姐姐……这位先生是被将军千辛万苦请进神策府的……” 雪衣皱了皱眉:“是他?”她看向钟离,戒备松了一些:“汝想要,可请将军来十王司费费口舌。” 钟离叹气,到头来还是得麻烦景元了。他将面具递给雪衣,指尖接触的刹那,雪衣嗅到面前的男人身上有与死亡相似的味道。不像是沾染上的,反倒像是常年游走在生与死的边界。 “先生……”雪衣有些迟疑,“汝是否曾于十王司就职?” 钟离只是一笑,不置可否。 雪衣也并未多说什么,人在神策府,想来将军也不会不留意。她收了面具便带着藿藿匆匆离去,尾巴没看到一场大战还有些意犹未尽。 同时,钟离也带着彦卿回了神策府。 景元如今不在府内,不知去哪儿了。钟离将彦卿抱进房间,掖好被子。 这孩子想来是吓坏了,休息会儿应该就能醒来。钟离在旁边守着,心底涌上来满满的歉意。 见彦卿头上开始冒汗,嘴里也开始说胡话。他探了探额头,有些发烧。便端来冷水,将毛巾浸湿了拧干,然后放在少年的额头上。 彦卿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钟离心底松口气,又去厨房煮了粥,喂了彦卿吃下。 景元刚从外面回来,恰好看到钟离给彦卿喂粥的样子。男人将少年搂在怀里,彦卿的脑袋贴着他的胸膛。钟离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勺子,轻轻舀了一下递到彦卿的嘴边。彦卿吃得有些慢,钟离便耐心等着。 一碗粥喂完,一个时辰过去了。钟离喂了多久,景元就在外面站了多久。钟离擦干净彦卿的唇角,仔细掖好被子,才出声道:“将军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屋?” 景元大大方方走进来,看了一眼熟睡的彦卿后才道:“去十王司办了些事情,回来听说先生也回来了。走到门口见先生对彦卿很是关怀,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钟离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胳膊。 景元上前一步,勾住了钟离的肩膀:“先生,我们出去聊聊?” 钟离的视线落在景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上,又淡淡收回,点了点头。 景元叫人在院子里摆了一壶鳞渊春和几块白云酥,和钟离相对而坐,伴着清冷的月色与之对饮。 几口酒下去,景元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倒是平日滴酒不沾的钟离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但除了脸色有点儿红之外,也没旁的什么。 景元托着腮,歪了一下脑袋,唇角微勾:“不知先生何来的兴致,竟去了绥园?” 钟离微醺,但脑子依旧清明。与景元慵懒的姿势不同,他坐得极为端正,捏酒杯的姿势任谁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轻轻仰头喝下,凸起的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一上一下。钟离喝得匆忙,却并未有酒水从唇角渗出,一滴不漏全都进了肚子。 钟离放下酒杯,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道:“无他,只是有几分好奇罢了。近日听说绥园有些不太平,有闹鬼的迹象。既然尘世闲游,便去找个乐子也挺好。” 景元双手交叉叠放在下巴处,歪头道:“那不知先生为何会带上彦卿?” 钟离抬眸,轻描淡写道:“原是在下会错意了,以为是将军叫彦卿跟在我身边的。” 景元哈哈笑了,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尴尬:“先生多虑了,我只是觉得先生初来仙舟,人不生地不熟。想着彦卿可以带先生体验一下仙舟的风土人情,多多了解一下罗浮而已。” 钟离也笑了:“将军真是盛情难却,说话滴水不漏,叫人挑不出任何毛病。倒是在下小气了,这样,我自罚一杯。” 钟离喝完后,景元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向钟离举杯:“是我做得不够周到,才叫先生误会了。我也当自罚一杯,向先生赔罪。” 说罢,一饮而尽。 二人喝酒直至东方吐出鱼肚白,饶是景元酒量再好,此时也有了些许醉意。钟离早已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景元踉踉跄跄站起来,抬起钟离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扶着他的腰往房间走。 钟离这人修养极佳,就算是喝醉了也没多说一句胡话,也不耍酒疯,安安静静的。要不是脸有点儿红,谁又知道这人是醉了呢。 景元把钟离扶到床上,又吩咐了几个人照顾他后,便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想直接往床上一躺,睡个天昏地暗,却见有人坐在案前捧了本书在看。见他进来,便把书合上,站了起来,清冷的语气中有一丝惊讶:“将军。” “丹恒?” 景元晃了晃脑袋,一个站立不稳往前扑去。丹恒急忙扶住,景元心底泛起苦涩,“没想到你会主动来到罗浮。” 许是酒精的作用,景元的情绪外泄得有些严重。 “我……我只是来寻我的朋友。”丹恒扶景元坐下。 “寻到我的房间来了?” 景元托着腮笑,脸颊绯红,似是黄昏绚烂的晚霞。 丹恒的神情有些紧绷,他无奈道:“将军……” 好在景元没借着喝醉说些什么叫人为难的话,他只是摆了摆手,阔气道:“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出了事我兜着。” 丹恒暗暗松了口气:“多谢。” 景元踉跄着站起来,往床上走去,“你走吧,我睡会儿。” 丹恒看着男人安静的睡颜,没立刻走掉。而是到厨房煮了一碗醒酒汤。待回到房间,景元已经睡着了。 丹恒便把醒酒汤放在暖炉里温着,留下一张“醒酒汤”的纸条后,才拿起帷帽,戴上离开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第 4 章 贝洛伯格。 一片茫茫的雪原,冰装素裹的世界。看上去晶莹剔透,如此美丽。然而在这片精致的积雪之下,又埋藏着多少尸骨呢。 谁也不知道,因为谁也不会扒开厚厚的积雪去查看。谁也不知道这层积雪有多厚,谁也不知道积雪下埋藏的尸骨是否还在,还是已经化为了齑粉。 雪又下起来了。白茫茫的雪幕里,一抹灰发突兀地出现在其中。此时,她正拎着棒球棍,无聊地踢掉那些凸起的小雪堆。 “该死的老桑博,死哪儿去了。” 星找遍了整个下层区,都没找到这位的半点儿身影。没有办法,她只能来上层区碰碰运气了。 “哈!”少女瞅准一个看起来比较大的雪堆,飞起就是一脚。 许是运气好,一声惨烈的“哎呦”声之后,那个蓝色头发的男子在半空中划过,留下一道完美的弧线后脸朝下摔进了雪里。 “哈哈哈,终于找到你了。” 星跑过去,拽着桑博的脚把他拽了出来。 “喂,我说伙计,不就躲了你几天吗,至于这么暴力吗?” 桑博还待再说,星的棒球棍已经抵上了他的下巴,轻轻挑起。 “喂喂喂,伙计,你来真的啊。我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啊。” “少废话,你给我的什么破面具?” “啊?”桑博继续装傻:“家人,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我卖的东西都是童叟无欺,老少皆宜的。卖给你的东西当然是好玩意儿了,你可别冤枉我啊。” 星挑高桑博的下巴:“再诓我,我就把你打包送给杰帕德。” “啊家人不要啊,你怎地如此狠心。” “那就别啰嗦了,快说,那破面具是个什么东西。” “呃......”桑博眼珠子转了一转,“你还是先告诉我你拿它干什么去了吧。” 星收了棒球棍,理直气壮道:“拿去恶作剧了。” “呃......具体怎么个恶作剧法?” “啊也没什么。”星随意道:“就是操控着机关鸟吊着面具在晚上去吓人而已。” 桑博松了口气:“嗨我道是什么,原来......”察觉到已经快要说漏,他赶紧闭上了嘴巴。 然而星是何等聪明人物,立马察觉出了端倪,“你这面具还有别的用处?” “没有,绝对没有。” “哦。”星漫不经心地掏出手机放在耳边:“喂,杰帕德呀,我和桑......” 星的话还没说完,手机便被桑博抢去了,他捏着嗓子学星说话,“我在雪原吃桑麻呢,没什么事哈哈哈哈。” 星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现在肯说了吗?” 桑博耷拉着脑袋将手机还给星,“不说不行了。” 星催促道:“赶紧的,麻利点。” “其实我有个在星际旅行的朋友,这面具是他在一个星球旅行的时候意外得到的,叫什么,好像是提瓦特。” “......” 星微扬的唇角有一瞬间的凝滞。 抱着胳膊的手放了下来,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桑博似乎没有察觉到星的变化,继续道:“不过那面具看起来太单调了,我就上了点儿色,画了点儿别的东西。” 星冷道:“你画得也没多好看。” “害,好不好看不重要,卖得出去就行了,话说那丑不拉几的玩意儿你怎么买了。” “乐意!有钱任性!懂不懂!” 星不欲多说,拎上棍子就走。 “喂伙计,这就走了,怎么这么无情。” 星站住,思索了一阵:“你说得对。”她掏出手机霹雳吧啦一顿打字,抬头道:“我给杰帕德发了个定位,你自求多福吧。” “无情的女人!”桑博一溜烟儿跑了。 星微勾唇角,丹恒的消息却在这时发了过来。 -你在哪儿? -在贝洛伯格,这就回去了。 -我在仙舟。 -好。 —— 神策府。 丹恒收了手机,戴上帷帽。长长的白帘将他修长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只留出一双清冷的双眸。 正待离开,却迎面撞上一个人。 丹恒抬头,正好撞进一双熟悉又陌生的眸子里。 熟悉的是,这人的身形与自己十分相似,而且他还在智库里看到过这人的资料,虽然只有一个名字和一张照片。 陌生的是,除却这些,他对此人却一无所知。 “抱歉。” 出声沉稳敦厚,相貌儒雅俊美,身形修长如竹。然而与之不相配的却是脸颊两坨绯红,似是喝醉酒一般。 原来是他与景元喝的酒。 丹恒垂眸,遮掩去神情:“无妨。” 说完,便匆匆离去。 钟离目送丹恒离开,醉意消了大半。 此前听小友说列车上有一个人和他长得十分相似,看来这位就是丹恒了。 想着这位或许知道小友在哪儿,钟离便出声叫住:“朋友,请留步。” 丹恒停住,却没回头。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不想和这位钟离先生过多接触。或许是他的相貌与自己十分相似,有些让他想起自己的前世。 “先生还有何事?”丹恒依旧背对着钟离。 如此,钟离也多多少少猜得出丹恒此时不太想和人多过接触,转念道:“将军可在屋内?” “确在屋内。” “多谢,朋友慢走。” —— 景元睡得正香,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了。他无奈叹息,果然自己没休息的命啊。 他打着哈欠将门打开,眼神惺忪,俨然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此时丹恒已经离开,钟离正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出神。 “先生可真是扰民啊。” 景元伸了个懒腰,抱着胳膊斜倚在门上,唇角微勾,语气慵懒。 钟离淡淡收回了视线,微笑道:“已是晌午,在下以为将军已经醒了。” 景元打了个哈欠:“睡不醒是还年轻,睡不着了就老了。” 睡不着的钟离:“......” 他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将军如今正值壮年,大好的年华,将军是怎么睡得着的?” 景元眼皮实在有些沉重,只能不住地打着哈欠,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出来:“先生有所不知,我虽不如先生长寿,如今也七百余岁了。临近魔阴身,自然趁此之前多睡一会儿。” 钟离微微颔首:“既如此,便不打扰将军了。” 景元也没有留人的打算,他哈欠连天:“如果有怠慢的地方,晚些时候再向先生赔罪。” 钟离离开了景元的院子。 看来景元的酒真是喝得多了些,此时的意识还有些迟钝。自己与他一同饮酒到天明,如今自己醒得早了,他也没有过分深究自己假借不胜酒力之名先行卧倒。 对了,也不知彦卿恢复得如何了。 钟离去看了彦卿,昨夜还惊吓过度的少年,如今已经生龙活虎地在院子内练剑了。想来是已经练了好一会儿,白色的中衣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大半。 少年挥汗如雨,一把剑耍得出神入化。脚底生风,片片落叶随着他的动作升起落下。落英缤纷,头顶的落花有如雨点般簌簌而落。 如此行云流水的一套练下来,彦卿收起了剑,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钟离,被汗水浸湿的脸上显出几分孩子般的稚气:“先生,我练得怎么样?” “力量有待提升。”钟离言简意赅。 彦卿用力点了点头:“以前练剑时我只注重技巧,但如果实战中没有足以击倒对方的力量,也是战胜不了的。昨天受了先生琴声的启发,我才多下了点儿功夫。” 钟离一脸欣慰,他蹲下身子理了理彦卿因练功有些褶皱的衣服,问道:“身子可还有不适?” “没有了。”彦卿有些不大好意思,“昨夜让先生见笑了。” “无事便好。”钟离开起玩笑:“昨日深夜,将军见你昏迷不醒,可是发了好大的脾气,责怪我不该带你涉险。” “此事怎么能怪先生?”彦卿正义凛然道:“让先生受委屈了,彦卿这就去向将军解释。”说罢,就要动身,连衣裳都来不及换。 钟离伸手将人拦住,“我跟彦卿开玩笑呢,将军通情达理,知道你是为保护我而受伤后,可是对你大加赞赏呢。” 一番话翻过来倒过去,便有了两种不同的说法。彦卿未曾察觉,小脸儿扬起,有些得意:“先生是将军千方百计招揽进府的,先生的安危是重中之重。将军派彦卿保护好先生的安全,彦卿自当尽力,不辜负将军的托付。” 钟离笑着点头,有些意味深长道:“将军有心了。” 彦卿看钟离穿戴整齐,不由得问道:“先生是要出门吗?” “是啊。” “先生稍等片刻,我去换身衣服。”彦卿急急回屋,简单冲了个澡后便穿好衣服出来了。 “先生,我们走吧。”因为有些着急,彦卿有些气喘吁吁。 钟离道:“来,跟我学着做,深吸一口气,轻吐一口出来。” 如此做了几个深呼吸后,彦卿平静下来,和钟离一道出了门。 如今街市正是热闹的时候,摊边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钟离和彦卿穿梭于人群之中,买了不少东西。 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左一句“我全要了”,右一句“记在神策府账上”,听得彦卿脑袋都大了,忍不住为将军的小金库捏了把汗。 他甚至已经默默在心里计算下个月少买些剑,省下来的钱用来贴补将军了。 彦卿抱着比自己的人还高的盒子跟在钟离后面,亦步亦趋,勉强从旁边探出脑袋来:“先生……” “力量的锻炼,要从细微处开始。”钟离答得有理有据。 “……” 彦卿咽下涌到喉头的话。怎么有种先生今日誓要榨干将军钱包甚至还要背上大额欠债的错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第 5 章 仙舟,罗浮。 丹恒出了神策府,心里提着的那口气才松下。他刻意压低了帷帽,急匆匆穿过人群。 如非必要,他实在不便显露于人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也只有景元在时,才可护着他一些。而他来神策府,也正是为此。但不知为何,在神策府瞥见那智库中记载的钟离时,他下意识便想要逃离。 许是他与丹枫,与自己的相貌太过相似,总让他想起一些心底想要逃避的事情。虽然此前幻胧一战,郁结于心的烦恼已经解开了大半。但再次看到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内心还是不由得一紧。 然短短几句交谈,他便得知那钟离并非如丹枫那般强势。相反,那钟离沉稳敦厚,温润如玉,一派儒雅之范,并不刻意为难与人,反而尽力解囊相助。 或许智库的记载自己可直接去相问。 但想了想钟离那张酷似自己的面庞,丹恒闭了闭眼睛。 算了,这等难事,还是交给星去处理吧。 丹恒走到僻静之处,拿出手机给星发了个消息。 -在哪儿? -抬头,往上看。 丹恒抬眸。 星正趴在墙头拿着一张奇怪的面具朝他挥手:“嗨——” —— 等到街市快要散了,钟离才大发慈悲地回了神策府。许是料到此时景元应该已经醒了,又许是见彦卿抱着这一摞高的东西有些不忍心,他便分担了一半。 彦卿感动不已。原先以为先生也是练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没想到也有温情的时候。然而在见到景元的那一刻,彦卿才明白了什么叫做社会险恶。 只见景元看着钟离手里抱着的一摞东西,轻声呵斥道:“彦卿,怎可让先生受累?” “我……”彦卿欲哭无泪,无从解释。 钟离道:“将军不要责怪彦卿了,他抱了一路,到神策府时唯恐将军误会我奴役他,彦卿这才分了一半给我。” 钟离说得好像是这么回事,又好像不是那么回事。彦卿有些不明所以,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直到景元发现那贴在盒子上的一沓沓账单,脸上的表情可谓精彩纷呈。 景元让彦卿抱了礼盒下去,转而看向一旁努力装作透明人的钟离,“我请先生喝茶可好?” 钟离轻点头:“正好我也有事要和将军说。” 不多时,景元和钟离相对而坐。头顶的黄叶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稀碎的阳光透过零散的枝叶斑驳地落在地上。 钟离捏起茶杯,递至唇边,徐徐吹了口气,然后啜了一口。反观对面的景元,单手拖着腮,睡眼惺忪,哈欠连天,不住向前点头,明显一副没睡醒的样子。几只小团雀寻觅而来,落在将军那头银发上,低头啄着。 钟离的眼睛不时瞟过去,唇角几不可查地上扬。比起仙舟人口中的将军,此时的景元更多了些生活气息。或许相较于自己而言,景元更加平易近人些。 但话又说回来,方才景元还是清醒的,如今却又哈欠连天了。不得不说,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心理战术。能让对面的人松弛下来,轻松落入圈套。 小团雀三啄两啄把景元啄清醒了,他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单手支着脑袋,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慢条斯理的钟离。 “先生可真是强人所难啊。” 景元的语气带着些许慵懒,隐隐透出一丝幽怨。此时的他完全没了将军的架子,索性装都不装了,脑袋自然地歪向一侧,语调微微上扬,噙着几分笑意:“昨夜将我灌醉,今日一早便来寻我,先生成心不让我睡个好觉啊。” 钟离的神情透出几分无奈,他摇头笑道:“将军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昨夜也不知系谁约在下聊聊,也不知系谁想借着酒劲趁机套在下的话。如今倒是推了个干净,将军未免太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景元悠悠道:“先生未经允许便擅闯绥园,要知道,此时的绥园有鬼魂出没,可谓是重重把守,先生如果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不惊动任何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呢?若非彦卿被那张面具吓到,恐怕先生这趟绥园之旅也是无人知晓的吧。” 面对景元的开门见山,钟离并未说话,只是微抿唇角,有条不紊地喝茶。 景元的视线随着钟离的动作移动,手指轻轻扣了扣桌面,笑意愈深:“先生难道不打算解释解释吗?” 钟离抬眸,“将军如此聪明,心中恐早有决断。” “钟离先生高深莫测,岂是我等可以妄加揣测的?” 景元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淡淡的苦涩在齿间蔓延开来,“不过我倒是比较好奇,既然先生有意前往绥园,又不想引起他人的注意,为何要带上彦卿呢?要知道,彦卿虽在我的手底下长大,可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先生不怕弄巧成拙,更加引人耳目吗?” 钟离笑了,他徐徐吹开浮在水面的茶叶,垂眸道:“将军切不可妄自菲簿,在下的来意,从一开始便悉数告知将军了。如果将军还对在下有诸多怀疑的话,不妨公事公办吧。” 景元换了个手支着脑袋,神情愉悦,却故作苦恼道:“先生已经摸准了我的心思,知我并不会将先生公事公办。却故意如此说,让我真是难办呀。” 钟离放下茶杯,微微笑了一下:“将军足智多谋,鄙人的心思也早就被将军知晓。如何处置,想必将军心中也早有决断。将军既然嗜睡,不妨去床上多躺一会儿。人在昏昏欲睡的时候,的确脑袋有些不清楚。一番话变换法子,倒过来换过去。是在下唐突了,合该再晚些来。”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景元知道今日是问不出来了。便打了两个哈欠缓解气氛,略带睡意:“多谢先生体谅了。” 钟离起身告辞,景元也准备回屋继续安睡去了。然而临出门前,景元还是在背后叫住了钟离:“先生。” 钟离回身。 景元歪了一下脑袋,“稍等片刻,待我拿个东西给你。”说完,便进了屋子,没一会儿手里便拿着一张红色的面具出来了。 “想来此物对先生格外重要,我便从十王司那边要过来了。”景元笑道:“如果能帮到先生,也不枉我在十王司浪费的口舌了。” 钟离接过来。正是那张会唱丘丘谣的红色面具,如今安静下来,竟有几分狰狞。 钟离微微闭眼,再睁眼时,龙瞳倒竖,鎏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似有无边杀伐之相。周围气流也被带动起来,绣有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景元敛了笑意,负手而立。金黄色的光芒映衬着将军那张坚毅的面庞,银白色的发丝微微扬起。 不多时,那张红色的面具便换了样子,像是被水冲洗过一般,红色掩盖下是粗糙的灰白色,上面画有几道红色的纹路,头顶生有两只尖角,像是羊或者牛的样子。 钟离收了力量。 景元也松开了背后紧握的拳头,面上浮现了一贯有的笑容。 钟离将面具翻到另一面,凹陷的部分一个大红色的“伟”字静静躺在那里。 景元见钟离眉头微蹙,不由得问道:“先生可有什么头绪?” 钟离看着那张面具,沉默不语。 景元猜测道:“先生不便开口?” 钟离回过神来,敛去神色:“非也,告知将军也无妨。在下的故乡有一种人,他们因为受到了诅咒而化作魔物。他们失去了理智和意识,但却知道自己的脸已经面目全非。他们戴上这种面具,终日生活在面具之后。” 景元道:“既然这是先生故乡的遗物,又怎会在罗浮出现?” 钟离摇头:“在下不知,这是继黑塔空间站风之翼之后寻到的第二件遗物。”他顿了顿道:“风之翼残留着旧友的风元素力,凭借元素视野,在下寻到仙舟,找到此物。但不知为何,此物并无半分元素痕迹。” 景元沉思了一会儿道:“或许此物残存的元素痕迹并不在先生能识别的元素之内?” 钟离道:“将军所言甚是,广袤的宇宙内,并非只有七种元素力。未探知到的领域,还存在着很多未知的物质。”他收起了面具,“还是多谢将军了,在下要暂离神策府一段时间。” 景元有些后悔如此轻易便将面具交给钟离了:“先生要离开仙舟了吗?” 钟离摇头:“非也,只是去寻在下的小友,问及一些事情。” 屋顶传来瓦片松动的声音。景元瞥了一眼,别有深意道:“或许,先生马上便可以见到她了。” ? 钟离先是懵了一瞬,继而心领神会,往后撤了一步。景元弯腰捡起一颗石子,在手中抛玩了一会儿后,灵活的手指将其弹了出去。 “哎呦!” 伴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灰发女子咕噜咕噜滚了下来,摔了个人仰马翻,“疼死我了,早知道就把那风之翼偷过来了。” 她扶着腰起来,不满道:“我说景元,你也忒不讲情面了,好歹我也是你的神兵啊,怎么下手这么狠。” 景元笑着道:“抱歉了。钟离先生想要见你,你又迟迟不肯露面,我便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钟离无奈道:“怎么换了个星球,小友还是如此喜欢爬屋顶,莫非之前说的没有膝盖是用来诓骗我的话?” “啊哈哈哈哈。”星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脑袋,“怎……怎么会呢,我怎么敢欺骗帝君和将军呢。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啊……看,天上有丹恒!” ? 趁着二人看向天空之际,星急着要跑。却被景元眼疾手快地扯住后领,“往哪儿去?还不从实招来。” 星张口要反驳。 景元幽幽道:“可想好了,当时的绥园可不止有你操控的那只机关鸟。” 星闭上了嘴巴,同样幽幽道:“早就知道玩不过你们两只老狐狸。”她瘪了瘪嘴巴:“那面具不是我的,我刚开始也不知道那是丘丘人的面具,就单纯买来吓唬彦卿玩的。” 景元无语片刻,“……我替彦卿谢谢你。” “客气客气。”星拱了拱手,嘿嘿笑道。 “小友可有头绪?”钟离问道。 星摇了摇头,严肃道:“我也不知道,照理来说,大伟丘和平常的丘丘人不一样,他不会掉落面具,只会掉几颗卷心菜。” 钟离沉思道:“这面具你从何而来?” “偶然从背包里翻到的。” 钟离看着星的眼睛,后者隐有躲闪。他知星说的不是实话,但既然她有心隐瞒,自己也问不出什么。 便轻轻叹息,垂眸一笑:“小友是远渡重天,跨越星海之人,或许提瓦特对你而言只是广袤宇宙中一粒渺小的沙子,但对我而言不是如此。提瓦特是我的故乡,我的老友我的人民都生活在那里。如果有挽回的希望,我会不遗余力。” 星低头,鼻子有些发酸,眼眶湿热,垂落的一缕灰发正好遮掩住神情:“我知道。” 钟离依旧笑着。 景元心底五味杂陈,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钟离仿佛要碎掉了。然而他刚想出声安慰几句,钟离便恢复了常态,收敛了笑意,俨然一副不怒自威的形象。 许是注意到景元欲言又止,钟离道:“将军有话要说?” 景元:“……” 我不是,我没有。【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第 6 章 罗浮,神策府。 夜色如水,月明星稀。沉重的露水颗颗滴落,悄无声息地落入草丛中。皎洁的月色透过窗户静静泻在地上,穿透空气留下道道光芒。小虫子的叫声合着溪水的流声,悄悄打破了夜晚的静谧。 廊下站着一人,他负手而立,仰头望向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眼中无限凄凉。微风吹起他的衣角,将他的背影衬托得更加寂寥。 景元站在窗前,面上没了往日里的嬉笑和散漫。他静静地看着廊下的钟离,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钟离其实是一类人。心底如何悲伤,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比起和别人分享自己的痛苦,他们其实更希望自己慢慢消化。面对他人的关心,他们总是会笑着应对,叫人一肚子安慰的话噎在嘴边。 独自承受痛苦的人,自然会有人来心疼他。整日叫嚣着,恨不得将自己的痛苦叫得天下人皆知的,反倒惹人生厌。 黄昏时和星说的那一番话,已经是钟离的极限了。他近乎已经快要将自己的难处和盘托出了,情绪外泄得有些过分了。如此恳切,但星还是有心隐瞒,虽不知何缘由,但想必有她的苦衷。 景元轻轻叹息,苦笑一声。罗浮的事物自己尚且忙不完,竟有心思去考虑别的事情。他走回床边,解衣欲睡,忽地窗外响起一阵琴音。 似寒风萧瑟,秋风卷叶,寂寥无人。仿佛被弹的不是琴弦,而是人的心弦,叫人阵阵发颤。 景元狠狠打了个寒颤,睡意全无。他无奈扶额,方才对钟离的慰藉之情荡然无存。本就睡眠不足,自从钟离来了神策府之后,这个情况就更加严重了。有时候他觉得真的得跟钟离好好说道说道,自己真的经不起这个折磨了。 不曾想,以前只道像彦卿那样活泼的小孩子才会让人头疼,今日才知原来上了年纪的男人也会让人烦恼。果然,长成丹恒丹枫那样的,就不会叫人省心。 景元推门而出,几步走到廊下,斜斜地依靠在柱子上,神情慵懒,语调微扬:“先生可真是扰民啊。” 他故意拉长了尾音,然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先生果真是多才多艺,居然连古琴这种刁钻的乐器也会弹奏。只是这曲子太过悲凉,叫人难免落泪。” 钟离并未抬头,只是信手弹奏。此时的他已经将手套摘了下来,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腹多有薄茧。 “鄙人有两个通晓音律的故友,她们会因观念不合而争执不休,也会因为互相欣赏而结伴踏青。她们争吵时请我来当裁判,结伴时却不曾想起我。” 钟离说到这里,兀自笑了一声,似是在怀念,但随即眼底涌起悲伤的情绪,“然而好景不长,在一场残酷的战争中,其中一人身归大地,剩下那一人则收敛心性,走入尘世。” 他闭了闭眼睛:“我早已经历过太多离别,看惯太多生死。” 景元听出了钟离的言外之意,笑意缓缓收敛。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坐上横栏,屈膝,身子轻轻靠在柱子上,手随意地搭着膝盖。 此刻,或许钟离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陪伴。 景元叫人送来一壶酒,也不用杯盏,直接往嘴里倒。酒水顺着将军的唇角溢出,缓缓滑过白皙的脖颈,悄无声息地没入衣服内。 钟离一曲弹完,手指按着琴弦,又弹奏起来。 景元以为又是些悲凉的调子,不料这次却是轻快舒缓。像是接收到某种信号般,他拎着酒壶,歪着脑袋开口道:“先生还在为无名客的隐瞒而耿耿于怀?” “非也。”钟离并未停下来,只是将节奏放缓了:“只是想起了将军此前说的太卜司观测出一颗陨石将于罗浮降落一事。” 景元勾了勾唇:“确有此事,不知先生如今提出所为何意?” “不知将军有何应对之策?” “不知先生真身为何物?” 钟离顿了一下,琴曲便乱了一拍。他垂下眼眸,将古琴撤了,淡淡道:“将军此言何意?” 景元站起身来,在钟离的对面坐下。酒壶已空,小拇指勾着把手歪头笑道:“先生多虑了,我只是好奇,想问一问。若有难言之隐,便只当我方才未曾开口。” “然也。”钟离言简意赅。 景元怔了一下,随即哑然失笑。本来自己这一招以退为进,钟离便会将实情和盘托出。不想钟离不按套路出牌,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如今他仿佛又如初来仙舟那时了,彼此的关系也只是客套疏离。 此时的景元有些后悔方才的脱口而出了。钟离油盐不进,直到今日黄昏自己将面具交由他才勉强撬开一条缝隙。如今因为自己的一句话,一朝回到了解放前。 然开弓没有回头箭,景元也不想中止这个话题,又叫人送来一壶鳞渊春和几块白云酥后,便自顾自道:“想必先生早有耳闻,我有一位旧友,他的真身乃是持明龙尊饮月君,额顶峥嵘角冠。说来也巧,我的这位旧友与先生长得格外相似。” 钟离道:“将军说的是丹恒兄?” “丹恒——兄?”景元玩味地咀嚼了下这三个字。 “此前在列车有所耳闻,前几日又在将军的神策府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丹恒兄为人清冷疏离,未能说上几句话。” “丹恒背负了太多东西,许是这些经历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以及为人处事。”景元的声音沉了下来:“他虽然始终不肯回仙舟继承龙尊之位,但却未曾忘记自己的责任。此前幻胧一战,他帮助仙舟甚多。” 钟离沉默了一瞬:“将军,恕在下直言。仙舟如今的龙尊可是那位衔药龙女——丹鼎司的白露小姐?” “正是。”景元意味深长道:“先生果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钟离微笑:“将军谬赞。” 景元道:“龙女只承袭了前任龙尊饮月君的疗愈之力,并未继承他的龙尊之力。而且只是一阶孩童,手腕不够,更遑论前任龙尊的强势,镇不住持明族内的老学究。再加上族内不乏生有异心之人,身边也没有几个可信服之人,龙女的处境可想而知。” 钟离低头饮了一口酒,心中有些明白景元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了。 现任龙尊衔药龙女年龄尚小,大权旁落,处境岌岌可危,如今正是缺少一个可靠信服的助力来整肃持明族,将族内那些老顽固手里的权力慢慢回收。 然前任龙尊转世丹恒又不想离开列车,回归龙尊之位。景元虽说是将军,但只要持明族内无大乱,切不可出手干涉持明族内务。 而自己与丹恒极为相似,说是一模一样也不过分。若是自己出面回收权力,且不说其他的,单是这张与丹恒相差无几的面庞便能堵住那些老持明的悠悠之口。再不济,也会让那些龙师自乱一阵。 只是景元,当真信任自己到如此地步吗?西衍先生处初见,这位将军便步步紧逼,处处试探,话里藏锋,客套疏离。但有时又会出手阔绰,将面具大方相赠,报之信任,似是而非。 莫非是变相下逐客令?正如一山不容二虎,罗浮也不可有两个龙尊。衔药龙女已然是龙尊,为避免那些有心之人蠢蠢欲动,丹恒自不可多多显露于人前。而与丹恒极为相似的自己,也自当藏头露尾。 但思及黄昏时自己说要暂离神策府一段时间,景元脸上那落寞的神情又不似作假。 修长的手指捏着酒杯,钟离抬眸,“将军有话不妨直说,若有用得到在下的地方,定倾囊相助。” 景元笑笑:“倒也不必倾囊,先前听无名客小姐吐槽,先生出门都是不带摩拉的。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老婆饼里没有老婆,摩拉克斯没有摩拉。” 钟离:“……”他饮了一口酒,认真道:“不知在罗浮上用天星砸人犯法吗?” 景元也饮了一口酒,认真起来,“我可以当做没看见。” 钟离微微颔首:“多谢将军,再劳烦将军准备一副棺椁,方便小友上路。” 景元道:“这个好说,此前有位金发化外行商,身背巨大的棺椁,已着手找人定制去了。” 钟离和景元你一言我一语将星判了死刑,远在列车智库抱着猫猫糕倒在丹恒地铺上睡得正香的少女猛地打了个喷嚏。她使劲地吸了吸鼻子:“谁那么缺德背后说我坏话,爷一棍子给他脑浆打出来。” 说完,又呼呼大睡。而坐在屏幕前,蓝光照亮了整张脸庞的丹恒,则看着智库里刚刚整理好的钟离的资料微微拧眉。 银色的拉链反射出幽幽的寒光,紧致的衬衣满满的禁欲气息,精致的喉结在衣领后若隐若现,苍白的唇角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丹恒抵住下巴,陷入沉思。 此人,究竟是岩石还是龙呢,六千余岁的持明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第 7 章 罗浮,神策府。 晨光熹微。 景元坐在栏杆上,膝盖微屈,胳膊懒散地搭在上面,他闭着眼睛,神情淡然。一只手垂在身体一侧,食指勾着酒壶。由于倾斜的角度,壶嘴朝下吐着透明的酒液。一旁的白云酥早已经见底,白净的盘底残留着碎屑。 似是早间的露水太过潮湿,景元打了个寒颤,掀开了猩红的眼皮。这才瞧见,昨夜在此抚琴的人早已没了身影,琴旁的香炉也早已经燃尽。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正想起身,什么东西却从身上滑落了下去。 景元想都没想,便一把捞住。凑近一看,是一件黑棕色的外衫。似乎是匆匆脱下,肩膀和手腕处的护甲尚未取下。背部有鲁班锁的图案,稍往下处还有缀着金色链子的装饰物。 这是钟离的衣物。 景元仔细看着那菱形的小物件,若有所思。 丹鼎司。 几棵火红色的枫树下,几张桌椅零散地摆着。许是很久没人来了,上面早已落满了灰尘,破碎的茶杯散落着,在晨曦中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远处是平静无波的古海,一眼望不到边缘。几处蜃影在河岸边重重叠叠,不时有声音被海水吞没。 钟离漫步街道中,心中思绪万千。 一夜无眠,他没有半分困意。抚琴到天亮,他才拂袖离开。香炉里的香已经燃尽,醉酒的将军也早已睡去。他给他盖上衣物时,景元并没有醒,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似乎是做了什么好梦,唇角微微勾着。 竟是如此不设防。 那一刻,钟离完全有机会出手取了景元的性命。当然,钟离是不会这么做的。自从见到景元,这位将军便对他处处试探,打探底细。说话滴水不漏,四两拨千斤。 交出大伟丘的面具只是一次退让,似是唯恐他拂袖而去一般。昨夜的探究也是真,这位将军好奇他的真身,许是察觉自己问得急了,如今是故技重施,再来这么一招以退为进吗。 钟离思忖片刻,既然知道他下一步的动作是进,那么这个进在哪里还是由他决定为好。思及景元昨夜酒喝得上头时说的丹鼎司一事,他便来了此处,只是物是人非,倍感凄凉。 钟离一面走一面感知着周围的力量。单纯的七元素力已经不足以应对这里的情况,察觉到有多种力量自己无法知其来源后,他觉得是时候去趟星穹列车,在智库里充盈一下了。 就是不知丹恒会不会介怀。罢了,还是发消息问一下星吧。 钟离手掌向上,一个岩黄色的手机出现在掌心内。他按了一下手机侧面的按钮,一个指纹形状的蓝色图标出现在屏幕上。 钟离摘下手套,将拇指摁在上面。 每次解锁手机都要摘下手套。他曾问过星,有什么方便的解锁方式。她却说面部识别不适合他,此后问了景元,直到将军也说了类似的话后,他才打消了念头。 手机解锁后,钟离从好友里找到星,点击头像后开始打字。 五笔输入法。 -小友,可否出来一叙? 星穹列车,智库。 星猛地坐起来,眼睛迷蒙,头发睡得跟鸟窝似的乱七八糟。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里的每一处角落,终于在乱糟糟的被子里发出了罪魁祸首。 该死的手机响个不停,搅了她的美梦。 星抓起手机按掉闹钟,继续倒头大睡。刚倒下每一分钟,她就直挺挺地坐起来,捏了捏自己的脸,开始死亡三连问。 我是谁,我在哪里,我在干什么。 我是星,我在智库,我在睡觉。 明白自己身处何地后,星松了一口气,继续倒头。然而还没挨着枕头边,她又直挺挺地坐起来。 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清醒。 昨夜丹恒要整理钟离的资料,有一些东西要问她。有的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有的就一笔带过。弄到后来她都困了,直接倒头就睡。 星按了按酸疼的脖子,地铺是真不舒服啊,睡得腰酸背疼腿抽筋,还做噩梦。 梦到景元和钟离那俩加起来一千六百个心眼子的人把她钉在了棺材里,景元的朔雪咬她的血肉,钟离的天星砸她脑袋。 弄得她身上没有一块好肉,还被砸出了脑浆。这死得也太惨了点儿,搞得她现在梦醒了还心有余悸。 不过要和那俩老狐狸斡旋,掉层皮是在所难免的。 星先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然后又默哀了三分钟,才站起身来。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星拿起来一看,看到钟离的消息,脸色褪了个干净,不由得捂住脸倒在地铺上,心里默默祈祷。 阿基维利在上,我银河球棒侠从来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如果有,请让天理把我带走。 丹鼎司。 钟离发完消息后等了一会儿,才等来星慢吞吞的一个字。 -好。 钟离收了手机,正要往前走,身体陡然感知到了什么,岩元素的力量自掌心凝聚,一层坚实的玉璋护盾在周围形成。 只听铮地一声,什么东西砍在了护盾上,与此同时,一声阴恻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饮月……” 钟离不疾不徐地回身,面前的男人浑身散发着危险血腥的气息,他狰狞地冷笑着,一下又一下地砍在护盾上。 “饮月。” 钟离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然后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他。” “呵呵呵呵呵呵呵……” 男人阴沉地笑着:“你以为换了副样貌,改了个名字,就能将过去的罪孽一笔勾销了?你……你甚至连死亡都没有经受过……” 朵朵艳红色的彼岸花在男人的脚下竟相绽放,阵阵风元素力如道道剑刃般穿梭而过。 钟离微微皱眉,“你是那个叫刃的男人?” 浊墨绿色的风元素力萦绕在刃的周围,天星已经在掌心形成,瞥见那风元素力的颜色,钟离有些晃神,几乎忘记了反击。 “此番美景,我虽求而不得,却能——邀诸位共赏!” 钟离退后几步,神色有些复杂。他上前几步,紧紧钳住刃缠着白色绷带的胳膊,“你的身上为何会有「业障」?魔神……” “先生。” “听我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癫狂状态的刃慢慢安静下来,钟离也看向声音的方向。 景元和一个墨镜女人一前一后走了过来。景元看了看钟离,又看了看刃,回头对卡芙卡道:“你带他走吧。” 钟离对上景元的眸子,后者正环抱着双臂,饶有趣味地看着他们。他又看向那个墨镜女人,并未松手。 卡芙卡道:“听我说,放开阿刃……” 钟离不为所动,却依言松开了刃。 景元抱着双臂的手放了下来,笑容意味深长。 卡芙卡带着刃离开了。 景元上前来,歪了一下脑袋,唇角微勾,眼睛里满是探究:“先生——”他故意停顿了下:“真的会被言灵术控制吗?” 钟离抿唇:“将军方才不是亲眼所见吗?” 二人一阵相顾无言,风撩起两人的发丝,树叶在头顶被吹得哗哗作响。一片火红色的枫叶落于钟离的肩头,景元伸手摘掉,捏在手里把玩,声音低沉下来。 “先生不问我为何要你放掉刚才那二人吗?” 钟离微微一笑:“这里是罗浮,你是罗浮的将军。将军有令,在下只能从命。” 景元勾唇道:“先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离道:“恕在下愚钝,不知将军何意。” 景元从怀里掏出一枚镶着金链子的菱状物,大拇指按着中央那个金黄色的岩元素标记,轻轻摩挲着:“这个精致的小物件,是先生所有吧。” 钟离含笑:“将军此言何意?” 景元褪去笑容:“先生只需回答是与不是。” 钟离敛了笑意,目光沉静:“不是。” 景元看着钟离身上的外衫,开口道:“先生的这件外衫是一直穿在身上的吗?” 钟离点头:“自然。” 景元的视线停留在钟离的腰侧,只一瞬,就移开了视线。他自然不好叫人转过身去的,这是一种冒犯。就在他思考着怎么样才能不冒犯到人又能看到时,钟离摆了摆手:“将军,在下还有事要处理,先行告辞了。” 不等景元说什么,钟离已经转身。景元微微张大了眼睛,腰部以下腿部往上,什么装饰物也没有。 似乎那里本来就不存在什么东西一般。有的话,他就能验证心中那个猜想。但没有,什么也证明不了,不能验证,但也不能证明钟离和陨石毫无关系。 但那件外衫是怎么回事。如果钟离从未脱下过自己的衣服,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是谁的呢。 钟离已经走远,景元大踏步跟上去,与钟离并肩而行:“先生要去何处?” “金人巷,和小友约了谈些事情。” 听着钟离和往日无二的口吻,景元心稍稍放了下去,调笑道:“金人巷有不少好吃的东西,我带先生去品尝一二。” 钟离笑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景元故意道:“和无名客谈些什么呢?先生不会真的要用天星砸我的奇兵吧。” 钟离听出了担心,不由得觉得好笑:“将军大可放心,星对于你我的意义都是一样的。她是你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景元也不过是开了个玩笑,听钟离如此说,便知他对方才的事是真的不介怀了,便若无其事地聊起了金人巷的美食。 钟离得体地应着,手心里悄悄合拢起风之翼。 风带来故事的种子,时间使之发芽。残留在风之翼上的风元素力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却依旧有尚可一战的力量稍微倒流时间。 在他想明白这个进要进在哪里时,蓦然想起自己来得匆忙,那件无心披在景元身上的外衫蕴藏的信息太多了。 但当他透过时间夹缝找到那件外衫时,那枚假的神之眼已经被景元收走。风元素力十分微弱,倒流的时间有限。他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只能折返。 好在景元虽有怀疑,但也没有验证出什么。而且听景元的语气,他似乎还心中有愧。于情于理,钟离都不能无动于衷,便顺着景元说了。 钟离微微抿唇。 故土已经湮灭,故友已经不在,却依旧以其他的方式在帮助着他。【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第 8 章 金人巷。 晨间的街道依稀有了些许人烟,蒸笼冒出的热汽袅袅升起,像是一层薄雾般慢慢弥散开来。 景元和钟离找了个安静的地方相对而坐。景元托着腮,笑眯眯道:“先生有什么喜欢吃的吗?” 钟离道:“将军随便点就好,在下没什么忌口的。” “是吗?”景元明显一副不信的样子,拖着腮的四根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在脸颊上,唇边笑意愈深:“记得无名客小姐曾告诉过我,先生不吃海鲜。” 钟离看了一眼店铺的招牌:“这里想来也不会有海鲜吧。” 景元故意道:“可不一定哦,有的店家会把这些海鲜当做馅料,包进小笼包里。” 在景元的一脸期待下,钟离终于露出无奈的神情,他唇角微勾,低头扶了下额:“烦请将军不要点海鲜的小笼包,如果已经点了,就再次烦请将军一并吃掉吧。” 景元的脸上也终于露出舒展的笑容,但依旧装作为难的样子:“既如此,我只好勉为其难替先生吃掉了。” 钟离无奈摇头。 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景元对彦卿的评价也合该安到他自己身上来。但也正因为这种偶尔露出来的孩子习性,才使得景元的魔阴身来得不至于那么快。 早点需要做一会儿,点完后,景元依旧托着腮,心情愉快地吹着口哨。钟离垂眸,一口一口地喝着茶水。他思忖着星什么时候过来,神情有些许凝重。 对面的景元轻佻地笑了一声,上半身微微前倾,“一大早先生便心事重重,不妨猜猜,我想对先生做什么?” 钟离收回思绪,他轻轻抬眸,面无表情道:“你想把我绑起来。” 景元本是开了个玩笑,不成想平日里看着端庄稳重的钟离竟然会说出如此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来。但看钟离的神情,又不似开玩笑,倒像是有些愠怒。 莫非是方才他借着海鲜开玩笑开得有些过火,所以才惹了钟离的火气。但据他了解,钟离又不像是肝火旺盛的人。 景元一时之间被噎住了,有些拿捏不准钟离的心思。半晌,才为自己辩解。他轻笑一声:“没有,先生多虑了。先生贵为神策府的客卿,当是座上宾,景元怎么会采取如此无礼的行为对待先生呢。” 钟离微笑:“既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这一招进退有度,景元在心底暗暗称赞。他喝下一口茶,淡淡的苦味在口腔内蔓延。待适应苦味后,景元又喝了一杯。末了,他咂咂嘴巴,饶有趣味地盯着钟离看,目光有些肆无忌惮。 钟离在景元放肆的目光下神态自若,内心稳如泰山,面上不动声色。 微风细细吹来,将军的一头银丝轻轻撩起,红色的发带也随之飘动。许是起得有些急了,发带没有系紧。 风吹着红色的发带朝对面吹来。钟离手疾眼快,手指勾住了那根发带,然后轻轻抬眼看向景元。 将军一头银发尽数散下,如瀑布般一泻千里。他浑然不觉,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意直达眼底。被发丝遮盖住的右眼稍稍显露于人前,使得此时的将军多了一丝纯真。 钟离抿唇,掌间蓄力。红色的发带飘将过去,如一只灵巧的手将景元的发丝轻轻束起。额前的发丝过长,便往后拢了些。不过须臾几百年,两只金黄色的眸子破天荒地同时显露出来,右眼角隐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垂落在脑后的马尾长短不一,却错落有致。 钟离感叹景元发丝生命力的顽强,收回手,抿了一口茶。 景元笑道:“两只眼睛看先生,果然真切了一些。许多过去看不清的,未曾看到的,都一一明了了。” 钟离不说话,静静听着。 景元双手环胸,故弄玄虚:“比如……”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钟离毫无反应,促狭之意减了大半,只是欣赏道:“先生果然是个注重仪表和体态的人。” 钟离不咸不淡怼回去:“将军谬赞。” 景元再也搜肠刮肚不出别的话来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行为每日都在他和钟离之间上演,也不差今日这一桩。他摸了摸鼻子,正巧店家的早点做好了,便道:“先生吃些东西吧。” 两份鸣藕糕,两份貘馍卷,两份琼实鸟串,两份热浮羊奶。 景元将餐盘递给钟离,“热浮羊奶要趁热喝,凉了会发苦。” 钟离接过来,他摘下手套,修长白皙的手指细细解开缠绕在瓶口的丝线,然后拿掉包在上面的纸,拔掉塞子后,将羊奶倒了一些在茶碗里,然后姿态庄重,如喝茶般将羊奶饮下。 景元眼角抽了抽,他没那么多讲究,拔掉塞子后一口闷。末了,咂咂嘴,将沾染在唇角的羊奶沫一并吞进肚子里。 钟离吃得不紧不慢,喝完热浮羊奶后拿起鸣藕糕,轻轻咬了一口。 景元看着,并未出声提醒。待对面发出一声清脆的笑声后,他也忍不住了,不由得笑出了声。 钟离无奈摇头:“将军可高兴了?” 景元压下唇角的笑意:“高兴。” 钟离又是无奈,他叹息一声:“将军高兴便好。” 鸣藕糕和貘馍卷后,钟离拿起琼实鸟串,咬住了其中一颗。牙齿咬破果皮,咬在嘴里,清脆的果肉似有一丝荤腥的味道。 这种感觉实在怪异,但钟离还是咽下去了。只是眉头轻皱,脸色有些不佳。 景元见状道:“这是由琼实鸟尾部的硕果制作而成。琼实鸟与植物共生,尾部硕果累累。” 钟离迟疑了一下:“那……这算荤还是算素?” 景元咬了一口:“尚未有定论。” 一顿饭吃完,依旧不见星露面。景元向店家又要了一壶茶,和钟离一起等着。 “方才我已经结过账了。”景元给钟离倒了一杯,“若是这壶茶喝完,无名客还没有露面的话,我们便只能打道回府了。” 钟离点了下头,一杯接一杯地喝茶。喝到壶底空了,也不见星的身影。景元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笑着:“先生,是不是你把人小姑娘吓着了。” 钟离叹气:“你觉得以她的品性,会被我吓到吗?” 景元笑了一声,刚想说话,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心里明了,看向钟离:“先生,陪我去波月古海走一趟吧。” 钟离道:“正好无事,便陪将军走一遭。”【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第 9 章 波月古海。 景元和钟离并肩而立,他们站在岸边,眺望着远处的景象。海上雾蒙蒙一片,几个模糊不清的影子层层叠叠。 年久失修的木板高低不平,彼此之间还漏有一些缝隙。汹涌的海水在脚下翻滚,拍打着湿滑的木桩。 “将军。”钟离负手而立,绣有龙纹的炮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翻滚的潮水,沉吟道:“你听说过魔神吗?” “未曾。”景元双手环胸:“不过银河广袤,很多我没听说过的事情未必不存在。”顿了顿他道:“先生为何这么问?” 钟离微微侧身,“我在那个叫刃的男人身上发现了魔神残渣的气息。” 景元略一沉吟:“刃是星核猎手的一员,莫非他曾去过先生的故乡?” 钟离的眸子渐深。 景元道:“星核猎手,顾名思义,只有涉及星核的星球他们才会走一遭。难道,先生的故乡并非被陨石击中才毁灭,而是受到了星核的侵染?” “并无可能。”钟离的思绪飘远:“只是这个世界有太多我未曾涉猎过的东西,一时之间恐怕不能准确判断出原因之所在。” 景元明了:“故先生约无名客在此一叙,想从中了解更多。” 钟离颔首:“此前看到小友在手机上浏览智库,知识广袤,学海无涯。我的寿命并非永无止尽,但也是绵延不绝。与其毫无章法找寻破解之道,不如静心凝神,将世界了解得透彻之后,再来窥探一二。” “智库?”景元道:“智库的权限在丹恒手中,先生可向其询问。” 钟离笑着摇头:“不可。” 景元明知故问:“不可?” 钟离望着眼前翻涌的古海,自从踏足于此,两三个蜃影的记忆便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许是那些蜃影认错了人,不断向其灌输着丹枫的记忆。可他并非丹恒,亦并非丹枫。 他是个旁观者,面对那些记忆像是观影般。或许丹恒会对这些记忆有所触动,但钟离不会,一丝情感都吝啬波动。 从那些零散的记忆里,钟离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未曾写在仙舟历史上的细节,也或多或少地明白了丹恒刻意规避他的原因。 因其相貌,丹恒每逢见钟离都不自觉地想起前世的事情。虽然可以平静地接受,但如非必要,丹恒恐是再也不想触及。若非如此,他也不会选择留在列车,而不是回来继任龙尊之位了。 景元见钟离半晌没有说话,轻笑道:“先生?” “嗯。”钟离淡淡收回思绪,“只是不想麻烦丹恒兄。” “麻烦?”景元在口中轻轻咀嚼这两个字,故意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倒是不见先生如此体贴我。” ? 钟离看向景元,见后者神情慵懒,眼睑半敛,似有疲态,不由得笑道:“莫非,将军还在怪我昨夜起了兴致在园内弹琴,扰了将军的美梦?” “还?” 钟离应了一声:“若非如此,将军缘何早间用餐时戏耍于我?” 景元觉得有些好笑:“先生未免将景元想得太过小气,早前用餐并非戏耍,只是想与先生开个玩笑。不过——” 他故意拉长了声调,“半夜弹琴确实惊扰了我的美梦,若是因此我的魔阴身早前几年,先生可要为此负责了。” 钟离侧身,郑重地看着景元。景元敛了笑意,不自觉挺直了脊背。随后,他听见钟离一字一顿:“当——义不容辞。” “……先生。”景元凝眉看向钟离。 他其实并未抱希望,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钟离并非如先前般四两拨千斤,而是直面而对,并许下了自己的承诺。 先前听无名客说起过,钟离最是注重承诺,一旦许下,便不会轻易反悔。或者叫做契约,一旦订立,便不能违背。 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 景元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虽然自己不是以武艺闻名仙舟,但师出前任罗浮剑首镜流,自己的武艺还是不可小觑的。再者陷入魔阴身的人,功力会比平时强上几倍。 钟离只是他请来的客卿,处处以礼待之。且不说要面对陷入魔阴身的人要面临多大的危险,就算自己被其成功斩杀,不是仙舟人的钟离,日后也难免被联盟的那些迂腐的老家伙说教。 景元在即任将军的时候就领教到了。 说他身为云上五骁之一,日后难免不会对丹枫等人徇私枉法。又说他性子散漫,毫无作为将军的威严之姿。还说他欺师灭祖,罔顾师生之谊,是为冷酷无情之徒。再说他我行我素,擅自令帝弓垂迹示现,致死大量云骑。 景元轻轻叹气,他从内心深处不愿钟离面对如此局面。 “先生……”景元想一笑而过:“其实我方才是开玩笑的,先生不必为罗浮做到如此境地。” 钟离抿唇:“将军是说笑的,我可是认真的。”微抿的唇角松弛下来,他负手看向海际,声音被吹散在海风里:“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早该习惯的。” “不是第一次?”景元被勾起了好奇心。 “将军可否记得我之前提过的磨损一事?” “记得。” 钟离的声音逐渐有些沉重:“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会逐渐失去理性和记忆,变得如同野兽一般。无论如何挣扎,我们依旧不断失去与人类共处的能力,失去理性。这便是加诸我身的磨损。越是强大的力量,被磨损后带来的危险也更大。” “我的一位老友,便是如此。随着人类对地脉的开采利用,他变得越发狂躁易怒,无论如何克制都无法恢复。直到有一天,他出手袭击层岩巨渊,将矿地搅得翻天覆地。我匆匆赶来,与他一路厮杀缠斗,最终将他封入地下。” “也是此事让我意识到,如果日后的某一天,我也磨损到如此地步,彼时的子民该何去何从。最后,我放权于民,尘世闲游,隐于幕后。” 钟离的话讲了太多,景元已经大致拼凑出他国家掌权者以及神明的身份。 钟离也深知这一点,索性道:“这个世界眼中的神明,将自己奉行的理念贯彻到极致。但我们不同,大多都是从腥风血雨中杀出来的。神明的称号不止一个,像蒙德的风神,也有自由之神、微风与希望之神等之称。” “不知先生的称号是——”景元思绪翻飞,斟酌着言辞和语气。 一直以来钟离都在隐藏,不显山不露水。言辞虽不卑不亢,却不如今日这般威严神性。他将自己的伪装一层层剥下,任景元审视打量斟酌,权衡利弊。 钟离道:“岩神,财神,武神,契约之神,商业之神,历史之神,开拓之神等。” 景元看着钟离,后者气定神闲,完全不似先前那般伪装后的淡定。他思忖片刻,觉得是时候了。 看着景元从身后掏出那颗伪造的岩元素神之眼,钟离轻轻一笑,心道果然。他掌心翻转向上,微微发力,另一颗一模一样的岩元素神之眼浮现眼前。 “让将军担心了,这不过是颗随手捏造的物件。此物一直悬于身后,在下以为未曾遗失。” 意识到钟离改了自称,景元心内了然,但仍抱着一丝希望问道:“随手捏造的?” 钟离颔首:“然也。将军如是不信,小友的背包里收藏了各式各样的神之眼。只是,那些神之眼的主人已经不在了,光芒也已经消散了。” 景元看着淡定的钟离,拇指摩挲着那枚岩元素的神之眼,不由得笑了一声,心里明白自己这是被摆了一道。 表面看似是钟离抽丝剥茧,将他隐藏的真实身份如实相告。但其实什么有效突破都没有,对于他的身份来历自己早就猜得八九不离十。至于这枚神之眼,他也早有决断——此物定是钟离所有。 钟离和盘托出,无非是向自己释放交心的信号。许是他应承负责处理自己魔阴的身后之事,景元也就放松了警备,掏出这枚岩元素神之眼,求其解惑。 对于钟离来说,与其等自己得到确切的答案后对他的信任降至为零,不如现在道出隐瞒之事,打消疑虑,并且言明无意。 不得不说,景元对钟离的欣赏和敬佩又多了几分。不仅仅是这份儿心思,还有他处理此事的魄力。景元虽明白被摆了一道,但却心甘情愿入套。毕竟,有人能出面处理魔阴的身后事,再好不过。 如今,景元对钟离日后可能要面对联盟的局面也没那么愧疚了,反而还有些跃跃欲试。那些腐朽的老家伙安闲了太久,也该有个人出来整治一下他们了。 景元已经能想象出那些老家伙吃瘪的模样了,情不自禁地笑了出来。 景元两次发笑,一次斟酌,一次释然。钟离微微抿了抿唇角,景元的胸襟和格局非常人能比。 “将军何故发笑?” “联盟里的那些老家伙要有对手了。”景元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将军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景元心情极佳,又笑了笑:“遇见先生,实乃景元三生有幸。” 钟离淡淡一笑:“也是我的幸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第 10 章 一叶扁舟在古海中荡漾,碧海连天,海风阵阵,所见之处,无不广阔无垠。然不过片刻,便见黑云压顶,一阵阵白色的海鸥鸣叫着飞过。丝丝雷电在天际闪现,颇有几分震撼美。 船头上,景元和钟离相对而坐。 中间摆放着一个棋盘,由底向外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黑白棋子交错分明,每一步都显示出执棋人的智慧和谋略。虽是闲暇时期的娱乐,但棋盘如战场,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满盘皆输。 然无论是棋盘还是战场,走错棋都是在所难免的,尤其是不了解对方的实力情况下。只能一步一思,逐渐试探,慢慢蚕食。但即便行差踏错,若有实力力挽狂澜,也不失谋略和智慧。 一人神态慵懒,一腿卧倒,另一腿屈起,左臂随意地搭在膝盖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棋子,轻轻落下一子。 另一人盘膝而坐,绣有龙纹的炮角随着海风轻轻飘荡。鎏金色的眸子暗含笑意,狭长的丹霞色眼影轻轻在眼尾晕染开来。 棋盘的旁边摆放着一壶鳞渊春,两个茶杯。钟离捏着杯身,缓缓递至唇边喝了一口。 茶杯遮挡住了他的视线,放下时,景元已经落子。 钟离不慌不忙落下一字。 景元随之跟上。 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掌心内藏着一颗棋子,五指合拢,轻轻摩挲着。但此等障眼法能瞒过彦卿的眼睛,却瞒不过钟离的视线。 虽知如此,但景元还是这么做了。无他,只是觉得有趣而已。钟离看似云淡风轻,落子轻飘,分明没把这局棋的输赢看得重要。 但每当景元想要一举攻占他的领地时,钟离总能扭转败局。然后继续不慌不忙地和他耗费时间,等到棋子填满棋局,万事皆平。 然而没等这盘棋下完,古海中便跳出几个黑衣蒙面人。几把飞刀嗖嗖穿空而来,直直射向船头那下棋二人。 偏那二人还不疾不徐,连个眼神都吝啬给他们。只见那如山岩般肃穆的男人,垂在背后的发尾散发出鎏金色的光芒。琥珀色的玉璋护盾便在周围结成,护住了他们二人。 而那银发的将军,则慢吞吞从棋奁中抓了几颗棋子。暗暗注入力量,后随意抛洒出去。 铮—— 飞刀砸在护盾上,前进不了分毫,纷纷落在船头的甲板上。然不等再出手,那几颗夺命的棋子便如利刃般射进他们的胸口。伴随着几声扑通扑通的落水声,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轻轻在水面跌宕开来。 泛红的海水只翻滚了一会儿,便被广阔的古海涤尽了血色,变得如同寻常的海水那般,碧色连天。如若不是那几把飞刀还在甲板之上,倒真叫人怀疑方才的刺杀仅仅只是一场幻觉。 景元托着下巴,歪了一下脑袋:“先生可知,方才那几个人是为谁而来。” 钟离抬眸:“皆为将军而来。” 景元唇角微勾:“也不尽然。从丹鼎司到鳞渊境,这一路上,先生这张脸,可比我招人得多。” 钟离心中有数,但仍道:“愿闻其详。” 景元搭在腿上的手指轻点膝盖:“先生可知丹枫其人?” 钟离道:“略知一二。” “饮月丹枫,身犯十恶。念其旧功,褪鳞轮回。流徙化外,万世不返。”景元仰头喝了一杯茶,握着茶杯的手稍稍用力,神情淡然道: “或许在世人的眼中,丹枫可以是龙尊,可以是饮月君,唯独不是和他们一样有着悲欢喜乐的人。稍有行差踏错,便会成为一生的污点,挥之不去,消散不掉,以致连累今生。” 许是被这汹涌的古海勾起了一丝伤心事,景元站起身,负手而立。他看着翻腾的海水,心中思绪万千。 钟离静静地坐着,他看着面前这盘已经下满了的棋,开口道: “在其位谋其政。地位越高,责任越大。倘若不能跳出个人的悲欢喜乐,一情一绪都会影响到整个族群的未来。他们要的是一个沉着冷静理智到极致的龙尊,而不是喜形于色的小孩子。” “……” 钟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难道将军也认为丹枫是为复活挚友而窥伺丰饶之力吗?” “掺半。”景元的声音有些涣散,不知是不是被风吹着的缘故:“他被困幽囚狱时,我去探望他。但是他什么也不说,只求秉公处理。”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其实我早该料到的。先前若非他束手就擒,还不知要死多少云骑。但就算知道了又该如何呢,我一直清醒理智地活着,明白这背后沉重的代价。但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在前代将军身死,剑首魔阴,龙尊被囚,罗浮内忧外患的情况下,将军守住了罗浮。”钟离的话很轻,却字字入景元之耳:“如今,罗浮乃是仙舟之首,当之无愧。” 景元没有说话,目光有些飘忽。身后深红色披风猎猎作响,银白色的发丝轻轻被风吹散。 钟离喝着茶,慢条斯理道:“闭目藏睛坐中阵,不屑浮名绊此身,举头移锋惊电起,追魔扫秽敬弓神。” 景元没忍住笑了:“先生也学了这诗句来笑我。”他回身坐下,面上恢复了慵懒如猫般的笑容:“是我唐突了,净说些煞风景的话,扰了先生的兴致。” 钟离只是饮着茶,没有言语。 “说回方才的事。”景元道:“先生与丹枫及丹恒有几分相似,那些人错认也很是正常。丹鼎司鱼龙混杂,有不满现任龙尊衔药龙女的,也有担心丹恒会继任龙尊之位的。” 钟离道:“难怪上次在神策府见到丹恒时,他以白色帷帽遮面。” 景元无奈苦笑一声:“也是没法子的事情。在仙舟,丹恒早已成了众矢之地。如今建木重生,尚未封印,此刻他们正在鳞渊境,着手此事。先生若想见无名客,少时这船便会抵达。” 钟离喝完茶,抬眼:“若是为将军而来呢?” 景元再次苦笑道:“丹鼎司早已被渗透,药王秘传虎视眈眈。此前又经历建木一事,六司伤亡无数,百废待兴。为补空缺,广招人士。然而,这就给了那些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他轻轻叹气,“不瞒先生,如今我已是强弩之末,分身乏术了。倏忽之乱以及饮月之乱对罗浮造成的影响至今还在,镜流丹枫白珩应星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百年难遇。如今罗浮人才断层,新生力量应接不上。高树靡阴,独木不林。” 景元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淡淡的苦涩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他向前探了探身子,双肘撑在膝盖上,左手托着下颌,歪着脑袋冲着对面的钟离轻轻一笑:“面对如此局面,先生有何高见呢?” 钟离放下茶杯,看着景元那双金黄色的眸子:“将军并非束手无策,恐怕心中早有论断。只是受制于联盟,不便展开手脚施展罢了。” 景元轻轻笑了,他直起身子,换了右手,托着下巴,仍是那副笑容:“知我者,先生也。” 钟离徐徐吹着茶水:“将军心中早有决策,我的作用不过是从旁辅助,查漏补缺,近日我多往丹鼎司及鳞渊境走动走动便罢了。” “有先生在,我便可安心一些了。”景元说完,又状似不经意间提起道:“先生要的棺椁已经定制妥当,可自行前往化外行商罗刹处寻得。只是这人行踪不定,只知现在罗浮,却到处闲逛。” 钟离垂眸:“将军觉得此人有问题?” 景元道:“然也。” 钟离叹息一声,他放下茶杯,认真地看着景元。 ? 景元问道:“先生何故用如此眼神看我?” “只是在想,将军用起人来,真是毫不吝啬,每一分每一秒都被薅干净。” “哈哈。”景元没料到是这个理由,还以为自己哪里没考虑全。见钟离如此认真纠结此事, 他不由得笑了起来:“不瞒先生,这仅仅只是罗浮一角。” 钟离幽幽道:“本欲尘世闲游,终究是黄粱一梦终成空。” 景元忍着笑意:“为表我的诚意,先生在罗浮的一切开销,都由神策府承担。” 钟离叹息:“如此,便多谢将军了。” 景元还礼:“岂敢,该是景元多谢先生伸出援手了。” 说话间,一壶鳞渊春已经见底,船也漂泊到了鳞渊境。 景元和钟离下了船,湿软的沙滩踩上去异常柔软。正前方的龙尊雕象高大醒目,龙尊手执长枪,脚踏沧浪,威风凛凛。 而龙尊雕象的前方,丹恒和星以及白露都陷入了混战。 “浣溪终于忍不住露出了真实面目了吗。”景元抵着下巴,胳膊捅了捅旁边的钟离:“先生,要不我们去帮一下忙?” 钟离被撞到肩膀,如山岩般肃穆不动。他看了一眼前方混战的星,神情凝重。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星战斗的身形。出手方式和之前完全不同,找不到一点儿相似之处。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似乎完全适应了这里的行为习惯,就连相貌和身形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若说还有之前一点儿相像之处的话,就是性格和战斗风格了。一如既往地精神状态欠佳,常以嬉笑示人却内藏千秋,什么阴暗地爬行,什么当场倒地口吐白沫,一堆骚操作,弄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一如既往地出手简单粗暴,干净利落,杀伐果断,完全不讲究身法,只渴求力量,能动手绝不废话,能动棒绝不持剑。 但如若不是这欠佳的精神状态和简单粗暴的战斗风格,自己恐怕还认不出她。 就在钟离愣神的时候,景元已经加入了混战。面对白露的询问,还破为幽怨地说了一句:“救兵?我就是救兵!” 钟离哑然失笑,他神色一凛,双手环胸。 “天——动——万——象——”【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第 11 章 “天——动——万——象——” 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钟离升至半空,衣诀纷飞。一颗天星破空而来,狠狠砸下。 那些陷入魔阴身的持明族立即僵硬石化,然后顷刻间化为岩粒,消失不见。 除了浣溪,却只是脚下被石化固定在了原地,身上受了点儿轻伤而已。她还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怎么会这样?明明......就差一点儿。” “省省力气吧。”景元收了阵刀,双手环胸:“龙师们当真以为他们那点儿小心思没人知道吗?清醒些吧,对龙女下手,只是在摧毁他们为数不多的威望罢了。” 浣溪猛抬起头:“将军不要随意构陷,此事只是我一人所为。” 景元笑了两声:“是一人所为还是龙师也有参与,待云骑将你送入十王司,一审便知。” “不……”浣溪下意识想要后退,但无奈被固定在原地,动弹不了分毫:“我宁愿入灭,也不要进十王司。” 浣溪正要自尽,不料此时钟离从天而降,飘飘然站在她的面前。瞧见此人与丹枫无二的样貌,她立即瞪大了双眼:“你……”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星立即出手擒住了浣溪的脖子,阻止她吞下药物。然而不等她让浣溪将药物吐出来,一支不知何处来的飞镖射入了浣溪的身体。 !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浣溪的口中溢出,星松开了手。没了束缚,浣溪栽倒在了地上,身体不断抽搐着。不等白露蹲下身子查看,浣溪就没了声响。 众人皆面色凝重。白露看着浣溪的尸体,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族内很多人都不服气,但我没想到龙师居然会做到如此地步。” 景元安慰道:“持明族内也不尽是那心怀鬼胎,居心叵测之人。如果白露小姐有需要,可来神策府居住。” “谢谢将军了。”白露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把视线放在了钟离的身上:“先生,你是将军搬来的救兵吗?”她有些好奇地看向男人的身后:“你怎么也没有尾巴呀?” 星勉强憋住笑。 没想到丹恒的遭遇,钟离也要来这么一遭。 不过相较于丹恒的脸红局促,钟离倒显得坦然得多。只见他轻轻笑了两声,并未回答白露的问题,而是道:“也?” “是啊。”白露指了指一旁努力装作透明人的丹恒:“他也没有尾巴,我问他为什么,他还害羞呢。” 丹恒的脸红了几分,不由得咳嗽一声。星立即体贴地帮丹恒顺了顺背,“我去买个苏打豆汁儿,你在此地不要动,等我回来。” 丹恒咳得更厉害了。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反正星是再次逃脱钟离的视线之内了。景元上前一步,拍了拍钟离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先生,这次你可是把人小姑娘吓坏了。” 钟离抿了下唇角:“白露小姐应该还有事要忙,不便打扰,我暂且离开了。” 景元也对丹恒道:“我去渡口附近等你。” 说完,钟离和景元便离开了。 白露来到丹恒身前,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喃喃道:“这位先生和你长得好像啊。” 丹恒不发一言。 - 钟离和景元来到渡口,星正要弃船逃跑。景元手疾眼快地揪住星的衣领,仿佛历史重演般:“还准备逃向哪里?” “我根本没准备要逃。”星挣脱开景元的束缚,略有些愧疚地看向钟离,头疼道:“老爷子,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我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卒,忙的时候当牛马,闲的时候来你们世界旅旅游,真的没办法帮你啊。” 钟离道:“小友想多了,我只是想问你讨个权限。至于之前面具一事,你若有苦衷,我不便再问。正如之前你寻亲之时,我也没有对你和盘托出。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闻言,星放松下来。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老爷子你早说啊,害得我几天都没睡好。” 景元不怀好意笑道:“莫非心里有鬼?” 星瘪了瘪嘴:“将军也拿我打趣?明知道老爷子心思,还来吓唬我。” 景元迅速将锅甩给钟离:“先生心思高深莫测,我可没有读心术,无法知晓先生用意。” 钟离微微一笑,迅速将锅甩了回去:“将军心思着实巧妙。若非将军告知,在下还不曾知晓小友你在鳞渊境。” “呃……” 星不由得干笑两声,这俩老狐狸又开始了。现在她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得想要脚趾抠地,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儿立马钻进去。 闻言,景元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先生此话未免太过伤人。景元一心为了先生着想,不曾想先生竟将我出卖给了无名客。” 景元这顿操作把钟离整不会了。他笑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星,有些不敢置信地指了指景元:“你在仙舟收徒了?” “呃……这个……” 星抓了抓头发,这确实像她干的事情。 钟离满眼佩服,就差将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了:“小友果然非同凡响,就连将军也可征服,果然魅力无人能敌。” “呃……” 星满脸黑线。 怎么感觉收了俩徒弟。 “你们俩够了。” 星一脸无奈,她不由得扶额。没想到这个表情,这个动作,竟有一天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要知道,她可是一顿操作猛如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那种。无论什么人都得对她无语加无奈,外加扶额的小动作。 不曾想,一山更比一山高,孤水难敌天下涛。这俩老狐狸同仇敌忾,把她的精髓学得有模有样,还反过来嚯嚯她。 果然印证了一句真理,用魔法打败魔法。 星都想咬着小手绢哭泣了。 这还有天理吗? 她能现在躺下来表演个打滚吗? 景元轻咳两声,恢复原样,唇角微勾:“难怪无名客精神状态总是如此美丽,偶尔疯癫一下,其实感觉也还不错。” 星无情戳穿了他:“将军,我咋感觉你还没恢复呢?” “哈哈。”景元笑了两声,双手环胸看向钟离:“只是没想到,先生表演起来也是惟妙惟肖,景元自愧不如。” 钟离摇头笑笑:“将军谦虚了。无他,唯眼熟尔。” 星自我审视了一番,好像在两位大人物面前自己还是收敛些的,一般没有精神状态过分美丽的样子。 她抓了抓脑袋,有些怀疑自己出门没看黄历,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拿她开涮。 景元被勾起了好奇心,问道:“无名客在先生的故乡时的精神状态也如此美丽吗?” 钟离点头:“然也。” “万变不离其宗。”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听这俩人一人一句给她下了定论,好像把她当空气般,完全没有不要当面论人是非的自觉。 星叉起了腰。 这俩人一个仙舟将军,一个是岩王帝君,修养都是一等一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俩人是有意为之。 见这俩人还有说下去的趋势,星已经生无可恋,忍无可忍:“你们……” 景元和钟离看将过来。 星的气焰立即消了大半,叉着腰的手也放了下来,立即哈巴狗道:“两位有什么要小的帮忙的?” 就差一个尾巴摇来摇去了。 景元看了钟离一眼。 钟离道:“只是想讨个智库的权限。” “嗐,这事儿,你不早说,想要智库的权限……什么?智库?”星才反应过来,有些没明白地抓了抓头发,一脸不解:“要智库的权限做什么?” “行走在此,想要对这个世界多一分了解。” 钟离这理由没毛病。 星看了一眼景元,不死心道:“仙舟的资料库不比智库的小。” 景元放下胳膊:“无名客闻名寰宇,踏遍宇宙,跨越星海。智库中记载的资料自然非仙舟能及。” “呃……” 星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将军自谦了。”她想了一会儿:“这个事情我做不了主。” 钟离道:“还请小友多多费心了。” 星抿紧了唇,正待说些什么,丹恒恰好从波月古海回来了。他看见了钟离,神情一怔,但还是走了过去。 钟离主动打了招呼:“丹恒兄。” 丹恒道:“钟离先生。”他朝钟离点了下头,看向景元:“封印既成,我在仙舟上的事情就暂告一段落了。” “你打算留在罗浮上吗?”景元问道:“流放令已经解除,短时间内龙师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正是你重返故土的好机会。” 星不干了,立刻宣誓主权:“丹恒可是列车的不动产。” “哈哈哈哈哈哈。”景元忍不住笑了,为自己辩解道:“我可没有抢走丹恒的意思。” 丹恒也道:“作为无名客,列车还在等着我。” 这是拒绝的意思了。 景元叹了口气,遗憾道:“那还真是可惜啊。”言罢,唇角又浮起笑意:“那么,未来的路上,丹恒就要多蒙列车团的各位照顾了。” 丹恒垂下眼帘,仿佛不抬头就不会看见景元的神情。 星见状,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了个事实:“是我们一直在靠他照顾啦。” “哈哈哈。”景元看向丹恒,唇角微勾:“在这一点上,你倒是也从未变过。”顿了顿他又道:“未来在列车前行的路上,若是遇到了难处,别忘了,罗浮永远是诸位的避风港。” 丹恒和星离开了,只留钟离和景元。景元唇角带着笑,望着波月古海出神。 钟离问道:“将军希望丹恒留下来?” 景元笑着摇头:“我希望与不希望都无关紧要,主要是丹恒的想法。此前我与他约定,解决建木一事,我就任由丹枫死去,从此丹枫不再,只有丹恒。” 他闭了闭眼睛:“他拥有了全新的人生,已不再是与我相熟的故友了。持明新生,犹如重回大海的游鱼,理当自由自在,而我在岸上观望足矣。” “将军的想法呢?”钟离锲而不舍。 景元微愣。 钟离不是不知分寸的人,在自己四两拨千斤,不想正面回答的情况下,他还有此一问,看来是故意为之。但若自己继续避实就虚,恐怕他也不会再问了。 景元想了想,还是诚实道:“私心我是希望丹恒留下来的。有故友相伴,即使前路坎坷,疲乏至极,仍有故友相酌,倾诉心事。但如今鱼龙混杂,在仙舟,他早已成了众矢之地。况且他也无心龙尊之位,留下于他,并无益处,反倒徒惹烦恼。” 恰在此时,一尾游鱼从古海中跃出,尾鳍在阳光的折射下散发出七彩的光芒。【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第 12 章 星穹列车,资料室。 回来后,星依靠在书架上,看丹恒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打趣道:“现在后悔还得来得及哦。我看景元对你依依不舍的样子,连我这外人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丹恒摇了摇头:“将军有时会把我看作故人,但是,我并不能回应这份期待。” 闻言,星抿了抿唇,双手抱着胳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丹恒,已经褪去那副龙尊的样子,恢复成原本的样貌。颈部的拉链在列车灯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有些冷冽的光芒。 骨节分明的手指点着智库的屏幕,他拉出钟离的信息栏,望着前几日刚刚整理好的资料有些出神。 恰在此时,星回过神来。她见丹恒调出来的智库屏幕,心里预感到不妙。正要悄悄移动身子从旁边溜出去,却被丹恒叫住。 “等一下。” “……” 星此刻的心情就像被猫抓过的线团一般,乱糟糟的。她赔着笑脸,“那个,还有什么事吗?” “这位先生,”丹恒指着屏幕上钟离的证件照,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你是怎么和他认识的?” “我……” 星的犹豫被丹恒看在眼里,他微微皱眉。从和三月七在空间站找到她,她就摇着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现在看来,她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只是不想说而已。 丹恒抿紧了唇,每个人总有一段自己不愿回忆的过往。就像自己,不也不想回忆在仙舟的日子吗,甚至避之不及。纵然此次回归,也解开了部分心结,但以前那些混沌的记忆总是让自己陷入不安。 在鳞渊境,当瓦|尔|特和三月七以及她都看到自己龙尊的模样时,他其实已经做好了被盘问的准备。但不知她是没缓过神来,还是顾及到他的情绪,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这让当时的他虽感到有些不安,但内心深处却稍稍平静下来。她沉默着不开口的样子,仿佛在说,“等你什么时候准备好了,再来告诉我。” 她不想说话的时候,没人能让她开口。但此时,估计是因为被问的是她自己,她急于想给自己一个答案,但不知道该如何说,才会如此犹豫。 将心比心。既然之前她没有盘问自己之前的事情,如果现在这个问题不好回答的话,那么自己也不该再问了。 思及此处,丹恒便轻轻打断了她:“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闻言,星顿时松了口气。她双手合十,深深鞠躬:“大恩不言谢,吾去也!”说完,便脚底抹油直接溜了。 丹恒心底闪过一丝异样,但随即便被桌上震动的手机打断。他拿起来一看,居然是钟离发来的好友申请。那丝异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疑惑。 - 波月古海。 景元已经有事回神策府去了,只留下钟离在此观望。他负手而立,静静看着海,海风吹拂起男人的长发,绣有龙纹的袍角猎猎作响。 钟离的神情有哀伤也有怀念,但更多的却是一种志在必得和胸有成竹。从他的神色不难看出,他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仿佛是在印证这句话一般,海水沸腾起来,像是煮沸用来泡茶的开水般,拍打着海岸。方才还泛着蓝色的天空此刻变得有些濯黑,仿佛下一秒就会沁出墨汁一般。 远远地,海天交接之际,出现了一个着黄色肩甲,内里白衣的男子。头顶右侧的龙角以及尖且细的耳朵显示着他持明的身份,额心刻有一个黄绿色的菱形印记。 那人踏着海浪而来,步伐平稳。见到岸上的钟离时,神情似乎惊讶了一瞬。但随即恢复正常,继续朝钟离这边走来。 钟离有些肃严的面庞上微微出现了一丝笑意。他并未停留在岸边静待那人,反而踏着海岸往丹鼎司走去。 他走到一棵巨大的枫树下,风徐徐吹来,火红色的枫叶唰唰作响。周遭的丰饶孽物虎视眈眈,却碍于钟离的实力不敢上前。只能趴在地上静静蛰伏,待钟离意志松懈,便冲将出去,一口咬断脖子。 钟离仿佛对暗处的危险视而不见,如此险境,居然还有心情化出一把二胡。只待那人过来,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便左手按着琴弦,一抬一放,右手拿着弓,轻拉慢推。 一首悲凉的曲子便从指间流露出来,那弓仿佛拉在人的心弦上,叫人阵阵发颤,声声落泪。起初那人还毫不在意地将就听着,后来察觉到不对,才心生警惕,遮蔽耳目。 钟离一曲拉完,那人逮着机会,冷声问道:“你不是丹恒,亦非丹枫,你究竟是谁?” 钟离并未看他,平静的语气不掺杂任何感情:“询问别人名字时,自当先自报家门。莫非,褪鳞重生之后,长老记起前生种种,却唯独忘记了礼义廉耻?” “你……” 那人似乎没想到钟离如此强势,一瞬间便想到了前任饮月龙尊丹枫。果然,长着这张脸的,对着他们这些老家伙,口中不会有什么好话。 但此番话虽然叫人不舒服,却也在理。那人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龙师涛然。” 钟离听了,收了二胡站起身来。唇角噙着笑意,“我原是被景元诓骗了,原来持明龙师也不尽然是些腐朽的老家伙,还有您这么一号青年才俊。” 这话表面上听着像是夸人,但语气听起来却是讽刺至极。虽然涛然来的时候也没有抱希望这人能说什么好话,但一上来就如此咄咄逼人,针锋相对,丝毫不留情面,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其实他对面前这人的身份早有猜想,前几日神策府里来了一位名叫钟离的客卿,定是眼前此人。只是传言里此人平易近人,为人平和,温润如玉,整日游手好闲,出门赊账,做的也只是一些遛鸟赏花品鉴古玩的闲散事情。 今日一见,才知所传有误。什么仙舟闲散人员,什么不务正业,什么出门赊账,全都是假的。只有面前这个说话不留情面,言词激烈,咄咄逼人的形象,才是此人的本来面目。 思及景元最喜欢的制衡之术,涛然不由得计上心头,挑拨道:“钟离先生如此精明强干,不知将军知晓了,是会对先生委以重任还是处处提防呢?” 钟离一眼看穿涛然的用意,故作为难:“不知长老有何高见呢?” 涛然一惊。此番挑拨离间之术,聪明之人不会看不出来。其实他早已做好被一眼道破的准备,不想眼前这位先生却意外地上当了。是将计就计,还是自己对这个名叫钟离的年轻人过分高估了呢。 一时之间,涛然有些判断不准钟离的想法,便道:“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却轻轻叹了口气:“长老有所不知,我其实并非被景元请进府的。是他以在下小友的性命相要挟,将我诓骗入府。其实,他从未真正信任过我,只是将我视作可以随意差遣的侍从。” 涛然听得一愣一愣的,有些没缓过神来,他试探道:“先生何以沦落至此?” 钟离却又是叹了口气:“在下的故乡被一颗陨石击中,我受此大难,流浪到此。虽勉强保住性命,但难以温饱。天寒冻日,我无处可去。” 这番言辞情真意切,涛然却仍有怀疑:“不知先生口中的小友为何人?” “无名客是也。”钟离再三叹气:“故乡被击中之时,我与小友走失了。如今在仙舟重逢,乃是意外之喜。不想,小友却被将军的美貌所迷惑,不仅甘当奇兵,为其出生入死,甚至唯恐景元失去丹恒后心灰意冷,终日酗酒,郁郁寡欢,故将我留至仙舟,为其排忧解难。” 涛然想起方才那个跟在丹恒身边的灰发少女,之前听人来报,精神状态似乎确实不大稳定。经常毁坏仙舟上的瓶瓶罐罐不说,有时还对着他们胡言乱语。 钟离见涛然似有所动,便再接再厉。只见他面露悲伤,眼中悲戚:“小友识人不清,我也被她连累至此。景元这厮,伪君子是也。”末了,神情又变得坚毅一些:“若是他日景元落至我之手,必百倍奉还。” 这番真假参半的言辞,涛然从一开始的不信,到半信半疑,再到全然信服。他早已看不惯景元,身为罗浮将军,却对持明人口的日益减少视而不见。口中尽是些仁义道德,却从未为持明思虑半分。 涛然眼中的狠厉一闪而过,却尽数被钟离捕捉而去。钟离垂下眼眸,恰到好处地掩去一丝眼底的笑意。 涛然浑然不知,只道自己与钟离惺惺相惜。他的神情恭敬了几分,“如果我有法子让先生离开神策府,不知先生可愿一试?” “洗耳恭听。” 钟离化出一方桌椅坐下,邀请涛然也一同入坐。在外人看来,两人相谈甚欢。 躲在拐角处的年轻骁卫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扣着墙壁的手指越发用力,指节泛出青白色。他紧紧地咬着下唇,眼泪停留在眼眶中,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然而,事实就摆在眼前。最终,他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佩剑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第 13 章 丹鼎司。 钟离与涛然相对而坐,推杯助盏之间,涛然听闻钟离已经六千余岁,而且真身乃是一条岩龙后,喜胜过望,更觉得将钟离拉拢过来乃是明智之举。 钟离如何看不出涛然的真实意图。无非是持明族内人口日益减少,四处求解无门,病急乱投医盯上自己罢了。 就算自己无法解决人口凋敝的问题,也能借着自己被景元使点儿绊子,让景元自顾不暇,无法顾及到持明龙师的小动作。 可惜,持明族内人口凋敝已然成定局,【不朽】究竟是永存不灭还是永垂不朽呢?显然,龙师长老们认定是前者。 钟离抿了下唇角,不动声色地喝着茶,搭在桌子上的手不住地敲着食指,对涛然的话不置可否。 一番激言壮语之后,与涛然分别,钟离独自回去。对身后的暗流涌动早有察觉,只是装作不曾留意的样子,离开了丹鼎司。 辗转来到长乐天,可身后那人还是跟得有些紧,钟离不禁猜想。原以为是涛然对他产生了怀疑,才命旁人跟随。不成想,竟是他高估了这厮。只是,如若不是涛然的话,身后跟着的这人又是谁呢。 钟离七拐八拐,进了一条小巷。 彦卿起初还有些怀疑,难道先生发现了自己不成。但眼下容不得思索,若不及时跟上去,不知道先生会做些什么对将军不利的事情。 少年心一横,索性跟了上去。然而抬眼再看,哪里还有钟离的半分身影。彦卿心生疑惑,然而很快便发现了不对劲儿,急忙回身。 却见方才还在前面悠闲自在的钟离先生,此刻就在眼前。彦卿心里一惊,但随即安定下来。如今对不起将军的是先生,该感到愧疚的是他才是。 虽然自己偷偷尾随有些不光彩,但若是先生背叛了将军,那便不是将军的客人,也谈不上什么光彩不光彩了。 与彦卿预想到的一样,钟离确实有几分尴尬。但眼下也无法解释,只能回神策府问景元拿个主意了。 毕竟这是景元的弟子,要刨根问底,要撒泼打滚,都得是他担着。 思及此处,钟离的心情顿时愉悦了几分。他抱着胳膊,脸上全无半分被发现的尴尬,只是笑了一声:“原以为是涛然不信我,不成想是将军不信我。” 彦卿摇了摇头:“先生辜负将军的一番信任,如今却倒打一耙。”少年的脸上带着悲伤,眼眶中隐有泪珠闪动:“先生,将军如此厚待你,你怎可背叛将军?” “厚待?背叛?”钟离瞧见彦卿脸上的失望,心中一痛,有些不忍心再说了。但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彦卿,你摸着心口自问,景元当真信我吗?” “当然!”彦卿有些激动,“先生在仙舟无落脚之处,将军请先生神策府居住。先生在街市到处赊下账单,将军也一并批了。还有先生经常在府中弹琴,扰了将军美梦,将军也从未说些什么。甚至……” 少年越说越激动,握住剑的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 “甚至什么?”钟离好整以暇地问道。 “甚至符太卜卜算出落于罗浮的陨石将会给仙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将军也从未放在心上,甚至不曾为此为难过先生。” 钟离原本轻点胳膊的手指停了下来。 景元倒是对他提及过太卜司卜算出了陨石将会落于罗浮,但却从未提及后半部分——这颗陨石会给罗浮乃至仙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 景元为何隐瞒了这一部分呢。 见钟离似有所动,彦卿抹了把眼泪,情真意切道:“先生若是后悔了,便随彦卿回神策府向将军有个交代,想来将军也不会太过苛责先生的。” 钟离无奈地笑了笑,心道。你若不拦着,现下早已回了神策府。 彦卿见钟离不发一言,软硬兼施道:“如若先生不肯,那彦卿今日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会将先生带回去,交由将军裁断!” 说着,少年便腾空而起。周遭瞬间凝结成冰,几把飞剑将彦卿萦绕其中,每一把的剑尖上都染有彻骨的寒意。少年置身其中,衣诀纷飞,神情似乎比寒冰更冷上三分。 钟离却只是抿着唇,负手而立。 彦卿不再犹豫,举剑前指,几把飞剑便直直冲着钟离而去。然而就在要触碰到钟离的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挡住一般,顷刻间裂成碎冰掉落在地。 少年有些不敢置信。一股浓浓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之前出师不利的噩梦再次席卷而来,不管是丹恒老师,还是那个叫刃的通缉犯亦或是那个蒙着眼睛的大姐姐,他都无法战胜,甚至连一击之力都难以接下。 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周围的夸赞声中长大。从来不曾失手过的他,也想像将军那样成为流名仙舟的传奇。只是没想到,接二连三的打击让他越发没了信心。 就连眼前的钟离先生,看着一副读书人的模样,但即便不出手也能将他的攻击轻松化解。他本以为钟离先生只是将军请来督促他的功课的,没想到竟连武艺上也有如此深的造诣。 彦卿闭了闭眼睛,尽量祛除掉心中的那股挫败感,尤其是在当下,他不能再被心魔束缚。待调整好心态,睁开眼睛时,却见钟离已经走到了他跟前。 少年警惕地后退一步,然而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钟离却只是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 “诶?” 彦卿有些糊涂了,他有些复杂地看着钟离,“先生?” “我随你回神策府。” 钟离用平稳的语气说着平常的话,彦卿内心却更加凌乱了:“先生……” 钟离伸出双手:“如果你不放心,可以捆起来。” 彦卿此刻心里已经彻底兵荒马乱。 于是乎,在神策府正在处理案牍的景元抬头便看到了这幅场景。钟离双手被缚于身前,脸不红气不喘,面带微笑地看着他。神色不慌不忙,反倒带了些许玩味。 旁边的彦卿一脸正气凛然,和景元控诉着钟离先前在丹鼎司和龙师涛然的种种。末了,还委屈巴巴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求情。 “我打不过先生,先生是自愿随我来的。认错态度良好,将军,是否可以酌情处置?” “……” 景元内心哭笑不得,他扶额轻轻叹息,打发彦卿回去。彦卿有些不放心,“将军……” 景元轻咳了一声,“此事我自有决断,你先回去练功。” “……是。” 彦卿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出去了。 景元顿时松了一口气,也不给钟离解开,反倒直接坐回椅子上,单手支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钟离,“没想到先生还有此等癖好。” “将军误会了。”钟离轻轻挣脱开束缚,“若非如此,恐怕彦卿这一路上都不会安心的。” “说起彦卿……”景元直起身子,双手环胸,勾着唇角,“刚才他向我汇报先生在丹鼎司说的那些话,可是先生肺腑之言?” “真假参半。”钟离眯了眯眼睛,“若非如此,恐也不能取信于人。” “伪君子,侍从……”景元努了努嘴角:“先生倒是把真心话都说出来了。” “不是吗?”钟离抱着胳膊,反将一军。 景元笑笑:“看来先生对景元颇有微词。” 钟离的神色有所缓和:“关于那则相关陨石的预言,将军并未如实相告。” “原来先生是为此事烦恼。”景元反倒放松下来,“先生不必挂怀,子虚乌有之事,景元是不会理会的。况且,求神问卜也不尽然真实。倘若只信卜算,那便也不用活了。” “这是其一。”景元顿了顿,看着钟离道:“至于其二,通过这些日子与先生的相处,景元也不信先生会做出危害仙舟的事情。” “自然。”钟离抿了抿唇,景元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他也唯有“回报”二字。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既如此,先生与龙师谈得如何?” “彦卿不是向将军汇报了吗?” “我想听听先生的版本。”景元抬了抬手:“先生坐吧。” 钟离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涛然与我想象中的倒是有些许不同。” “丹恒被放逐时,他已接近转世年限。为了担起举族解脱之道,只能另辟蹊径,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景元顿了顿,托腮看向钟离:“先生在世上已度过六千余岁,再加之先生身上依稀仿佛的持明气质,涛然或许是想从先生身上找到长生之道。” “病急乱投医。”钟离点评道。 “先生熟知长生之道吗?”景元有些好奇:“就算是长生种,到了八百岁之后也会出现魔阴身的症状,但先生似乎并没有这种症状。” 钟离摇了摇头:“我并未见过药师。” 景元勾唇:“并非景元多心,只是怕日后有些人拿这一点做文章。” “不若说我初出茅庐?” 景元笑了一会儿,才道:“先生的相貌的确能够做到以假乱真。”【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第 14 章 星穹列车,三月七房间。 星正在和三月七进行枕头大战,两个人抱着枕头在房间里四处乱窜,一路上撞倒了不少东西,脚印到处都是。 枕头里的羽毛四处纷飞,房间内就像下了一场鹅毛大雪一般,惨不忍睹。最后两个人都累得直接倒在了床上,喘着粗气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 星休息了一会儿,翻了个身,“三月,还是和你在一起舒服点儿。” “喂!”三月七不满意了,“你不会真以为我傻了吧唧的吧。” “哪儿有。”星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很愉悦。她拽了拽三月七的胳膊,“那个,我们智库的权限在谁手里呀。” “啊不知道啊,只要上了星穹列车的人都有权限查阅智库资料的。” “那要是不是列车上的人呢?” “那就没有办法了。”三月七狐疑地看了星一眼:“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星叹了口气,对于小三月,她向来毫无保留:“我有个朋友嘛,他没有上列车,留在仙舟了。但是想调查一些事情,他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又不深,需要查阅一些资料。我想,应该没有哪里的资料库比列车的智库更详细了吧。” 三月七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应该不会是星核猎手的人吧。” “怎么会!”星急忙否认:“虽然我或多或少和星核猎手是有一些关系的,但是他们应该也落魄不到向我求助啊。” 像是在否认这句话一样,一旁落在枕头上的手机便震动了起来。直接给星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 “哎呀,你再跳床都塌了。”三月七把手机扔给星:“快看看是谁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星手忙脚乱才接住,好像这不是手机而是个烫手山芋。别看表面已经慌成一团,实际心里也已经一团乱麻了。 希望别是老爷子来催啊,我已经很努力了呜呜呜! 星捧着手机的手微微颤抖,心情就像是高考生要打开录取通知书一般激动。她睁开一只眼睛,首先看到两个字——匿名。 ! 不是老爷子! 吾且安矣。 然而不等高兴多久,星的脸色便刹那间褪了个干净。 三月七注意到星的异样,凑过来看:“怎么了?” “……没什么!”星急忙捂住手机,往门外冲去。然而一不留神,脚被床单绊在了里面,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手机也顺势飞了出去,砸到了门上。 “哎呦!” 三月七急忙过来扶起她,嗔怪道:“你说你,跑那么着急干什么。” “我……”星扶着腰痛得龇牙咧嘴,不等说什么,门被人从外面敲响了。 三月七开了门,惊讶道:“丹恒?” “你们……”丹恒扫视了一圈儿屋内的惨状,不由得扶额:“动静小点儿。” “都是三月七。”星锤着腰开始甩锅:“你看,都快把我的腰给压断了。” 三月七叫了起来:“什么嘛,明明就是你……” 趁着三月七叫冤,星一把捞起门后的手机,一个滑铲从丹恒的旁边窜了出去,然后直奔观景车厢。 “喂!”背后传来三月七气急败坏的声音,紧接着一阵劲风袭来。 星眼疾手快地回身接住了枕头,还扮了个鬼脸。然后下一秒就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上,身体疲软地顺着门滑下来。 丹恒:“……” 三月七:“……” 三月七抓了抓头发,求同般地看向丹恒。 丹恒回给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家伙又开始了。 —— 神策府。 景元听完了钟离的版本,神情愉悦了几分:“先生果然是个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人争着抢着要。” 钟离看着桌面上的茶杯,茶叶起起伏伏,最后如一叶扁舟停留在水面上。他捏起茶杯,轻轻吹着,“他们看中的并非是我,而是将军。若非将军将我招揽入府,恐怕他们也不会如此殷勤。” 景元抱着胳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手臂:“这样一来的话,他们的胆子倒是越发膨胀了。” 脸上虽挂着笑意,语气却比先前沉重了几分。钟离抿了一口茶水,轻描淡写道:“鳞渊境时,他们都敢在将军的眼皮底下出手,是吃准了日后被责难的准备。” 景元的面容沉稳了几分:“他们所依仗的,不过是持明与联盟的条约。” “但若是持明先毁约……”钟离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切中要害。 景元向前探了探身子,托住下巴:“不到万不得已,龙师长老们恐不会行此险招。” 钟离抬眼:“将军可有良策?” 倒反天罡。 景元心内吐槽道,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先生可愿做衔药龙女的导师?” 钟离明白了景元的意思:“将军是要我收集龙师作案的证据?” 景元摇了摇头:“龙师固守己见,恐怕不易参与到他们的密谋之中。先生探知到的恐有限,短时间内估计不会有什么进展。” 钟离颔首。 景元站起身来,从桌案上抽了一本文牍递给钟离。钟离抬眼,景元维持着动作,唇角带着笑意。 意图已经很明显了。 钟离接过来,随手翻了一下。 趁着钟离翻阅的功夫,景元重新坐下,将已经见底的茶壶换上新的茶叶,“这是地衡司提交里的六司新增人员名录,各司新招纳的名单里,狐人占比远远超过了仙舟人和持明族。” 钟离的眼睛未从文牍上离开,“将军是对狐人有什么顾虑吗?” “非也。”景元故意卖了个关子,“不知先生对狐人了解多少?” 钟离翻阅完了,搭在桌上的食指轻点桌面:“此前听小友提起过,狐人和步离人同根同源,最后却走上了截然相反的进化之路。狐人长期受步离人压制,被视作奴隶与炮灰。而步离人,则是丰饶民中最强盛的一支,也是仙舟联盟长期以来的大敌。” 景元将烧沸的水灌入茶壶里,“先生所言甚是。”他稍微停顿了下,“问题就出在同根同源上。” “将军的意思是步离人有可能伪装成狐人混入仙舟?” “然也。”景元给钟离倒了一杯茶。 钟离思索道:“如今步离人的前任战首呼雷如今正关在罗浮的幽囚狱内。莫非,他们想施法营救?” 景元给自己倒了一杯,道:“不无可能,但步离人素来凶猛善战,如此精巧的构思,倒是着实少见。” 钟离不置可否。 一壶茶喝完,景元还要继续处理接下来的文牍,钟离便起身告辞。才从神策府出来,彦卿早在外面等候多时。见到钟离,急忙迎了上去:“先生……” “你怎么在这里?”钟离抬手,揉了揉彦卿的脑袋。彦卿抬头看着钟离,蠕动着唇角,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钟离看出彦卿有话要说,便蹲下身子,耐心问道。 彦卿却退后一步,恭敬地朝钟离鞠了一躬。钟离的手凝滞在半空中,心里隐有几分猜测:“你知道了?” “是彦卿太过鲁莽,让先生受委屈了。”彦卿抓了抓头发,有些不大好意思道:“我仔细想了想,先生并非那般人。” 前面还有点儿少年老成的样子,后面直接原形毕露了,露出小孩子的心性。钟离施施一笑,站起身来:“无妨,不必挂在心上。” “那……”彦卿又有些犹豫了。 钟离无奈叹息:“以后有话,直说便好。” “如果先生不生气了,可以陪我去巡视吗?”彦卿小心翼翼道。 少年期待的小表情落在了钟离的眼中,此时若是拒绝,恐怕这孩子又要多想了。钟离正思量着,正好瞧见景元从神策府出来,还惬意地伸了个懒腰。 方才不是说要处理公务吗?莫不是要溜出去偷懒? 钟离计上心头,走上前去:“将军。” 景元倒是没有半分被看到的尴尬,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神态慵懒,语调微微上扬:“我原以为先生已经走了。” 钟离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将军方才不是说要处理公务吗?” 景元随口就来:“劳逸结合,事半功倍。”说完,像是才注意到彦卿一般,笑道:“我道为何,原来是被彦卿缠住了。” 钟离笑叹口气,指了指彦卿:“既然将军有闲暇,不如帮个小忙。” “彦卿。”景元招呼少年过来,“你又缠着先生做些什么呢?” “我……想让先生陪我去巡视。” “哦?”景元来了兴致,饶有趣味道:“为什么呢?” “想向先生请教一两招。”彦卿鼓足勇气道。 景元得到了答案,玩味地看向钟离。其实他也想知道钟离的真正实力,先前在鳞渊境那一击天动万象,着实让人开了眼界。 将军双手环胸,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先生,既然彦卿想看,不妨满足了他的好奇心。” 钟离抿唇,不咸不淡地反击回去:“或许彦卿更想看将军的神君。” “彦卿早已见过了。”景元暗示性地看向彦卿,循循善诱:“是与不是,彦卿?” 彦卿努力地点头。虽然不知道先生和将军之间的波涛汹涌,但无脑站将军就对了。 钟离无奈笑了,有种被这师徒俩联合起来诓骗的感觉。但既然参与进来了,早晚也避免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第 15 章 演武场。 云骑军正在操练,队列整齐划一,声音铿锵有力。双目炯炯有神,动作一气呵成。不管是谁,走入了这里,都会被这里的气氛所感染到。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仙舟翾翔,云骑常胜!” 云骑军的口号声此起彼伏,穿行于此,谁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景元打量着钟离,见其面色平静,气定神闲,想来这样的场面于他也不是什么新鲜的事情。 虽然此前他们已经在波月古海边诚挚地谈过,但越了解钟离,景元就越发对这个人感兴趣。而且,总感觉,钟离身上埋着的秘密远不止于此。然心虽有疑惑,却不好直言相问,只能暂且徐徐图之。 彦卿在前面开路,但耐不住性子又找人切磋去了。 钟离盯着彦卿离开的背影,“这孩子近来心情有些不佳。” “彦卿自小跟在我身边,少年天成,是该静下心来沉淀一下自己了。”景元勾了勾唇,一脸欣慰,“这孩子有时把自己当做大人,有时又露出孩子般的习性。” “终归不过是个孩子。” 钟离像是想到了些许什么,神色有些黯然。 景元之前听彦卿提起过,钟离也有一位格外偏爱的弟子。想来是先生又想起往事了,景元的手搭上钟离的肩膀:“先生,天色已晚,不如随我去吃些饭菜。我有一坛美酒,正好邀先生品尝。” 钟离想起早上用饭时的景象,开玩笑道:“将军应该不会再用鸣藕糕来捉弄我了。” 景元一晒,双手环胸:“先生未免太过小气,这等小事记到现在。” 钟离也不恼,反倒顺着景元的话说下去:“所以将军,还是要小心些了。” “先生……”景元哭笑不得,“罢了,先生之后拿话刺我,我不在意就是了。也好过在先生面前字字斟酌,唯恐哪句话,哪个动作不如先生的意。” 钟离抱着胳膊笑道:“将军这话,倒显得我是个不好相与的。” 景元故意道:“怎么会?先生为人平和,待人接物都彬彬有礼,怎会是个不好相与的。先生,你且告诉我,此等谣言是从何处传来的,断不能饶了背后那人。” 钟离也不好编造出什么人来,仔细想来,也便只有星穹列车的星可以祸害一番了。反正也不差这一次了,不知上次照片泄露事件景元是如何处理的,总不至于来一记斩无赦吧。 于是乎,钟离便理所当然地拿星来做挡箭牌了。 此时天色昏黄,夕阳西沉。一道明晃晃的分际线将天空分做两半,上半边夜幕如画卷般缓缓展开,点点繁星点缀其中。 下半则如丰收时节田地里翻滚的麦浪,金灿灿地像是洒了一地碎金。 朦胧的夜色中,泛着银蓝色的列车挂在天际。车窗内一片暖黄色的灯光,依稀有人影在窗前攒动。 钟离抬头望着天际,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景元瞧着钟离的神色,这话不像是在刺自己。倒是有点儿像是思绪放空了,不知所云。 他抱了下胳膊,直勾勾地看着钟离。 其实景元心底一直有个问题不清楚。既然在这个世界,钟离只认识星一个人。缘何当初没有登上列车呢,而且列车去过很多地方,如果要寻找拯救提瓦特的方法,游历诸多世界有益无害,还可集思广益,找出破解之法。 而且现在看钟离望着列车的神色,不像是平静无波,反倒有些向往和艳羡。感觉像是在说,如果当时有这么一架列车,能够将提瓦特的众人都带离就好了。 思及,景元问出了心中的疑惑:“提瓦特濒临崩坏之际,星也在当场吗?” 钟离闭了闭眼睛:“是。当时她已经游历七国,与她的哥哥一同直面【天理】。冰神早已生出反心,水神已死,其余五神,包括我在内,也正在筹谋着即将到来的战争。” 顿了顿,钟离睁开眼睛:“大战一触即发。提瓦特已经岌岌可危,千穿百孔,再也无法支撑住一场战争的到来。虚假的天空碎裂,露出了本来的面目。所有人都被刺眼的白光占据了视野,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漂浮在空中,周围有碎石环绕。” “身下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深邃漆黑,充满着神秘,仿佛再看一眼便会被吸进去。头顶是一片繁星,一眼望不到尽头。” “像是落水的人找到了船只,我从仙舟罗浮的星槎海上岸。看见远处的建木高耸入云,美不胜收。又看见一灰发少女坐在不远处的台阶上,唉声叹气,说自己不如丹恒手快,没抱得美人归。” ? 景元正沉浸在听故事的情绪里,没留意到钟离早已将话头指向了自己,见钟离脸上揶揄的神色,银发的将军不由得扶额,“果然与先生在一起时,要时时保持警惕。” 钟离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来,“将军可听得津津有味?” “先生还是别拿我打趣了。”景元后悔问出前面那个问题了,便把话题又扯了回来:“我请先生吃饭。” “近日手头有些紧,劳烦将军破费了。” 这话倒是听出一丝感激之情,景元心情愉悦了几分,勾住了钟离的肩膀:“先生,走吧。” 出了演武场,街道早已是灯火通明。往来人口络绎不绝,各类食物的香气早已熏得人们饥肠辘辘,恨不得立即坐下来大快朵颐。 景元和钟离并肩而行,漫步其中。一路上引得不少人驻足停留,咔咔的拍照声不绝于耳,甚至还有人光明正大地窃窃私语。 “诶在将军旁边的那个年轻后生是谁啊,英俊潇洒,一表人才,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比将军逊色呢。” “这两个人走在街上真的是太养眼了,优雅,太优雅了!每一帧都美不胜收,放到网上一定能卖不少钱。” “那个年轻人好像持明龙尊饮月君啊,但仔细看来,好像又不大像。” “什么啊,你那是什么眼神,根本就不像嘛!饮月君生冷不近人情,哪儿像眼前这个,笑起来和煦如风。” “饮月君?丹枫?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什么事什么事?!快别卖关子了。” “你听说过一本在网上卖得很火的小说吗,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是《凤求凤》吧。” “对!就是这个!听说里面的两个男主角就是将军和龙尊!” “我去!那现在将军是找了个替身吗?听说丹枫的转世不想留在仙舟上,将军怎么挽留都不行,最后没办法了找了个替身来慰藉相思之情?” “瞎说什么,将军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可是……可是……这也太好磕了吧,想想都带劲儿!” 穿过闹市区,身后人的声音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褪去。身处话题中心的两个人却不为所动,只是一个脸上挂着无奈的笑容,另一个则显得饶有趣味。 景元和钟离去到二楼坐下,底下刚好能看到小吃街的场景。依旧是景元点菜,为避免将军再捉弄他,钟离还仔细看了一遍,才将菜单递出去。 楼下传来阵阵欢笑声,景元和钟离喝着茶聊天。钟离想起刚才,食指轻点桌面,勉强压下唇角的笑意,“不成想原来将军竟暗暗爱慕丹恒兄。” 景元正喝着茶,闻言被噎了一下,他轻咳一声,“先生莫再取笑我了。不过是朋友之间的情谊,子虚乌有的事情,不曾料想竟传到了如此地步。” 钟离勾了勾唇,他慢条斯理地喝着茶,“听说还有一本小说,名叫《凤求凤》。” “所谓小说,即是虚构而来。”景元歪了一下脑袋:“有噱头,有冲突,才会引人入胜一些。相爱相杀的戏码更是一大卖点,爱而不得自然也是。” “其实——”景元向前探了探身子,唇角微勾:“其实应星和丹枫的关系要更好些,一个有些狷狂,不作樗木长春。一个冷傲,作风强势。假日时日,说不准这二人的小说也会满天飞。” 钟离想起那日在丹鼎司时,刃将他错认成丹恒大打出手的情景,不由得摇了摇头,有些不敢苟同。 “先生不信吗?”像是看出钟离脸上的不认同,景元神秘地掏出手机来,翻到自己想要的那一页,递给钟离。 钟离不明所以地接过来。 景元补充道:“还是在先生的小友朋友圈里翻到的。” 钟离看完了,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将手机还给景元,“不知丹恒兄看到会是什么心情。” 景元笑了笑,不置可否。但笑过之后,脸上带了一丝耐人寻味:“先生似乎对丹恒有些特殊。” 钟离没有掩饰:“确实如将军所言。” 景元愣了一瞬,没想到钟离承认得如此直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喜的是钟离这次并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忧的是再继续问下去恐有点儿一发不可收拾。【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第 16 章 星是在三月七的床上醒来的。她猛地睁开眼睛,蹑手蹑脚地下了床,然后像黑夜里的某种动物,在地毯上阴暗地爬行。 隔壁资料室的门虚掩着,丹恒依旧没开灯,纤细葱白的手指在智库的屏幕上滑动着。幽幽的蓝光照出青年有些清冷的面庞,不知看到了什么,他的唇角抽动了下,神情稍显复杂。 那是钟离发给他的一篇小说,是写他和应星或者说是刃的。丹恒不由得扶额,钟离唯恐他误会似的,还幽幽地补充了一句。 ——在星的朋友圈发现的。 想来是星故意屏蔽了他,自己才没有发现这个罪魁祸首。 罢了,明日再找人算账。 走廊内的灯光透过门缝儿渗进来一些,丹恒站起身,正想把门关上,却看见星偷偷摸摸地从三月七房间里溜出来。 想起白天里见到的怪象,丹恒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 星捏着手机的掌心里在冒汗,滑得她差点儿握不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悄悄下了列车。 待身处仙舟罗浮的地界时,星才解锁手机屏幕,跟着导航走。 白天刚和三月七说星核猎手用不着她帮忙,接着卡芙卡的求助短信便过来了。一开始她还以为是什么恶作剧,直到卡芙卡发来一张自拍图。 “……” 星信了。 但星穹列车和星核猎手向来是死对头,而且星核猎手在银河里臭名昭著,本来她是不应该再和星核猎手有什么牵扯的。 而事实上她也可以有这个选项,直接拒绝卡芙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与这女人相识来的点点滴滴,那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星还是决定去看一看。毕竟她心里也有很多疑惑需要解答。但临出门前,还是得向家长报备一下。 令她感到有些意外的是,杨叔居然赞同她去。就连当初卡芙卡的影像在列车现身时,表现出一股不耐烦模样的姬子,也没有表示反对。 星稍稍安心了些,握着手机继续在七通八达的巷子里乱转。 可能是太过专注的原因,此时的她并没有发现身后已经尾随了两只老狐狸。 其实说是尾随,倒也不尽然。景元和钟离是吃过饭准备回去的时候意外碰上了星,见她神色有异,便跟了上去。事实上他们也从未掩饰自己,只是星太过大意,从来没产生过回头看的想法。 月色皎洁,大地被披上一层薄薄的银纱。万籁俱静,周遭都陷入一种诡异的平和之中。 景元稍稍压低声音:“先生,你猜测,她什么时候会发现我们的存在?” 钟离注视着星的背影,做出明确判断:“或许,找到目的地的时候。” 夜色已深,景元已经有了些许困意。红色的发带已经有了些许松散,几缕银色的发丝稍稍垂落,乖巧地搭在肩头。 此时四下无人,他也懒得再去绑发带,索性直接扯下来放在手里把玩。骨节分明的手指勾着红色的发带,已经在指腹上缠绕了几圈。 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胳膊不由自主地搭在了钟离的肩膀上,“先生……” ? 钟离感到肩膀一沉,一阵气息顺着耳边攀沿到面颊,慵懒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我估计是神志不清了,才会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在这里陪先生闲逛。” 说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便直接搭在了钟离的肩膀上,半个身子的重量也尽数压在了他的身上。 “将军……” 钟离顿时生出几分无奈,有些怀疑彦卿时而大人时而孩子的作风就是景元遗传下来的。他扶着景元的肩膀,才发现此时的将军一头银发倾泻而下,比起那夜幕中悬挂着的一轮圆月也不遑多让。 如果忽略掉景元这身服饰的话,单看脖子以上,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可惜这身上的铠甲束缚住了他的心性,稍有些散漫便免不得被联盟的老家伙说教一番。 “将军?” 钟离轻轻唤了一声。 “……先生?”景元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见钟离的同时清醒了几分。他伸了个懒腰,语气倦怠低沉:“有些乏了,让先生见笑了。” 景元的视线落在钟离扶着他肩膀的手上,唇角微勾,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早知先生有心扶我,景元便直接一睡不起了。” 见景元眉头轻挑,明显一副调笑的意味,钟离便松开了他,抿了抿唇角,平淡地也开了个玩笑:“若是我抱将军回府,翌日神策府的门槛便被踏破了。” “哦?”景元被勾起了兴致,“何以见得?” 钟离见景元装傻,也不戳破,只是轻轻提了一嘴,“将军莫不是忘了《凤求凤》了?” 景元笑了一会儿,“管他们作甚。” 钟离抱了下胳膊,意味深长道:“将军现在倒是有些过分清醒了。” “不过是强打精神罢了。”景元故意拖长了尾调,努了努嘴,言简意赅道:“还跟吗?” “将军回府休息吧,我一个人去看看情况。” 景元眯了眯眼睛:“先生缘何对无名客如此感兴趣?” “她的存在,本身便是个谜。”钟离也不藏着掖着了,开门见山道:“或许解开她身上的谜底,能更多地了解这个世界。” 景元垂下眸子,思虑片刻后,“我还是一道随先生去吧。” 钟离颔首。 景元吹了声口哨,一只埋伏在附近的机关鸟便扑扇着翅膀飞了过来。通过调取机关鸟视角的监控,他精确捕捉到了星的位置。 此时她正站在窗前,好奇地扒拉着窗户看着屋内的场景。那里坐着一个男人,赤裸上身,紧致的肌肤上绑着厚厚的绑带。胸口鼓鼓囊囊的,蓝黑色的长发顺着肩头如瀑布般垂下,更加衬得男人肌肤如雪。 她的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嘴里念着什么,似乎是在施言灵术。在她的作用下,男人本来有些狂躁的面容渐渐沉静下来。 “看到了什么?” 钟离见景元站在原地半天不动弹,便轻声问道。景元回过神来,唇角蠕动了几下,最后还是说出了口。 “先生的小友在觊觎我的朋友。” ? 钟离有些没反应过来,“将军的朋友?” 景元故作沉着地点了点头。 钟离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果然,她到哪里都沾花惹草。” 景元幽幽道:“不仅如此,还脚踏万只船。” 钟离摇了摇头:“罢了,是我高估她了。将军,我们暂且回吧。” 此时的钟离,才觉得有些困意。不过倒是没像景元那般打个哈欠,伸个懒腰,再靠人身上。他只是揉了揉太阳穴,垂下眼眸,显出几分疲倦。 景元却不准备放过他,勾住钟离的肩膀,笑意盈盈:“先生,既然来都来了,不妨去抓个现行,也好握个把柄在手里。” 钟离有些哑然,他直勾勾地看着景元,笑容有些意味深长:“将军竟有此等癖好?” 景元作痛心疾首状:“先生竟如此误解于我,我此番说辞皆是为先生着想。先生不谅解便罢了,怎可如此……” 钟离轻飘飘地截住了景元的话:“将军省省心吧。” 景元被打断却不气恼,依旧勾着唇,语气却有些委屈:“既如此,我们便回吧。出来一趟,却什么都没收获,有些可惜啊。” 这下钟离有些不情愿了。他仔细琢磨着景元口中的朋友,除却丹恒,应该是那个叫刃的男人无疑。 分明是将军自己不想过去,毕竟刃现在是仙舟的通缉犯。结果倒是欲纵故擒,变成他不过去了。 钟离双手环胸,指尖轻点胳膊:“将军如此轻易便放弃了吗?” 景元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先生还是想去看看,棒打鸳鸯?” “非也。”钟离唇角噙着笑,“若是小友把将军的朋友轻薄完了,事后不负责任,将军之友岂不亏哉?” 景元凝滞了一下,神色不复先前的调笑,而是变得有些凝重:“先生此言有理。” 钟离更进一步:“不若我二人做个见证,成就一段好姻缘。” 见钟离越说越显得那么煞有其事,景元不由得苦笑两声:“先生……” 钟离这下可算心满意足了,“将军,我们回吧。” 钟离回身,扬起的一缕发尾从景元的手边擦过。景元想起自己的发丝此时还披散着,便将发带从指尖上取下,将银发束了起来。 景元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去,钟离刻意放慢了步子,等到景元跟上来才随着他的节奏并肩而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第 17 章 待回到神策府,天色已经淡了些。东边隐隐吐出鱼肚白,些许金色浸染了旁边的云层。 景元早已是哈欠连连,脑袋险些又要砸到钟离的肩膀上了。钟离无奈,只能扶他进去,解开他的衣衫,褪去鞋袜,仔细给景元掖好被子。 正要离去,景元嘟囔一声翻了身,手指无意识勾住了钟离悬挂在身后的神之眼。钟离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神色有些许复杂地看着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景元。 须臾,钟离抿紧了唇,拽下了身后的神之眼,景元的手顺着滑了下去。钟离蹲下身子,将神之眼放在景元的掌心内,稍稍合拢五指。 他以为景元还有意识,不料神之眼竟从将军的指间滑落。钟离捡起来,放在了景元的枕头边,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管他是否能够听见,缓缓道:“将军若是想要,我一日给将军变一个便罢。”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许是心里某种情绪作祟,钟离在院内坐了下来。此时清风徐来,微微吹动头顶的树叶。哗啦啦地一片,像是在演奏什么欢乐的曲子。 钟离心念微动,他抬起手来,袖珍般的风之翼便静静悬浮在掌心上方。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清风拂来,代表风元素的绿色越发显得明亮起来,宛若故人发尾的颜色。 这是什么契机? 钟离又拿出那个大伟丘的面具,发现后面那个“伟”字消失不见了,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 翻过来倒过去,这个大伟丘的面具都变得和寻常丘丘人的面具一般无二。钟离闭了闭眼睛,开启元素视野探寻,却仍是无法感知到任何元素力量。 他轻轻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来给星发了个短信。本以为这家伙会推脱一阵,没想到她却直接发来了智库的链接。 钟离眉头轻挑,点击链接迅速下好了智库的软件。像是能监测到他的手机一样,星又接着扔过来一个账号,还发了条消息。 -怎么样,老爷子,我对你好吧。 钟离的嘴角抽了下,有种被哄的错觉。他朝四下看了看,并未探知到力量波动。无奈之下登陆了账号,查看智库。 他一目十行,看得很快,学习速度惊人,连星在犄角旮旯里搜集到的书籍也全都翻阅了一遍。再抬头时,眼神顿时变得不一样了,看这个世界仿佛也更加清晰了一些。 再去看那放在石案上的面具,那个“伟”字已经挪移到了面具的凸起处,在眼睛下方的字体部位像是被洗过一样,红色稍微淡了一些。 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淡淡的痕迹,再结合变淡字体的部位,就像是两道泪痕一般。 仿佛是在印证这个想法般,那个面具立即变成了一张哭脸。 钟离的神色有些许凝重,喃喃的几个字从他口中吐出:“量子,悲悼伶人……” 此时的他有些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没料到景元已经醒了,而且早已在身后站了一会儿了。等到景元轻轻俯身,准备将那面具看仔细时,一缕银色的发丝垂落,轻轻擦过钟离的脸颊。 ! 钟离侧了侧身子,景元便顺理成章地拿到了面具,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他反复看着这个东西,勾唇一笑:“没想到居然暗藏玄机。”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景元,平复了下心情,报之一笑:“将军今日怎么起早了?” “有先生在,我怎么睡得着呢。”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疲惫是如何也遮掩不住的。景元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慵懒倦怠的样子活像一只正在伸懒腰的猫咪,而那头有些凌乱的银发像是猫咪身上要被捋顺的毛一般。 钟离对景元的话不置可否,心底里却忍不住在想。睡不睡得着,与我有何关系。 像是看出了钟离的想法,景元将面具还给钟离,“想到先生的琴声,便不自觉睡意全无,也好过垂死梦中惊坐起,琴声潇潇入我心。” 将军托着腮,食指指尖轻轻点在石案上,“说起来,先生似乎也为龙师涛然抚过琴。” 竟有几分玩味的味道。 钟离轻笑一声:“将军吃醋了?” “非也。”景元摇摇头,开玩笑道:“感谢先生手下留情,原来琴声也可杀人于无形。” “将军说笑了,不过是些障眼法,上不得什么台面。”钟离慢条斯理道:“即使涛然没有察觉到其中玄机,也不会对他自身有什么伤害。毕竟,我还没有不自量力到对持明龙师下手的地步。岂不是授人以柄?” 钟离这话措辞激烈,与以往的温和判若两人。与此同时,他的额顶隐隐有龙角冒出,脑后用来束发的小零件也掉落在地,一头乌黑的发丝披满肩头,发尾的金黄色隐隐亮起。 景元勾了勾唇,正想调侃钟离今日怎么肝火有些旺盛。然还没开口,他便注意到了钟离外形上的些许变化,不由得一怔。 周身隐隐有气流涌动。几乎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便直接从钟离身上迸发出来! 砰—— 面前的桌案瞬间裂成石子。屁股下的石凳由于有景元自身力量的维持,只是堪堪出现了几道裂缝。待他站起身来,也没能幸免碎裂的命运。 一股强大的气流将景元和钟离牢牢包裹其中。夹杂着落叶和石子的漩涡以钟离为中心形成,呼啸着无差别袭向四周。 这个院子可是遭了殃,墙皮出现不同程度的脱落。几棵蹲了很久的银杏树也被拦腰折断,倒是一直不怎么起眼的青草,只是被刮掉了几块草皮。 景元瞬间收起嬉笑的神色,面色有些凝重,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暗暗运足力量抵挡着。他气定神闲地站在漩涡的中心,身后暗红色的战袍猎猎作响。 他盯着钟离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瞧见那瞳仁倒竖,不由得拧紧了眉头,沉声道:“先生……” 钟离不为所动。 景元咬了咬牙,支撑着一点一点靠近钟离。不时有碎小的石子划过他的脸颊,留下几道血痕。方才没怎么扎起来的银发此时凌乱不堪,露出常年遮掩在发丝下的眼眸。 “钟离!” 景元捏住了钟离的肩膀,用足了力气。 ! 仿佛唤回了钟离的一丝理智,他瞳孔的光慢慢散去,额顶的龙角也渐渐消褪下去。金黄色的眸子恢复了一丝清明,那股摄人心魂的压迫力消失不见。 周围的一切重归平静,像是被龙卷风扫过一般,整个小院一片狼藉。 望着这些,钟离有些疲惫地闭了闭眼睛。 “先生……” 景元将轻轻唤道,手搭在钟离的肩膀上,明知他不是如此小肚鸡肠的人,却还是道:“若是景元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望先生谅解。” 语气并无平时的玩笑意味,神色也不如往常般随性慵懒。然而钟离却是看也没看他,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不……”他极力压制着体内的躁郁,“……并非将军之过,是我体内的力量有些压制不住了……” 景元皱紧了眉头,对于符玄的占卜有些明白了几分,他思忖片刻,“可是先生之前说的‘磨损’?” “……将军所言极是。” 钟离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紧握成拳,他想离开,然而刚迈出一步就直接往地上栽去。 “先生!” 幸好景元一把捞住了他,钟离才没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景元看着紧闭双眼强撑的钟离,眉头紧紧皱着。 钟离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好,脸色惨白,虚汗直冒。被他紧咬的下唇已经渗出血来,在苍白色面颊的衬托下越发显得触目惊心。 景元面色凝重。 从来没有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拿不出任何主意。毕竟钟离不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人,他能想到的处理方法有可能会起反作用。 景元思忖片刻,只能施法结印将钟离暂且隔离起来。他将钟离抱起来,倏然感觉到怀里的钟离似乎莫名地小了些。 不是那种生理上的,而单纯只是体型上的大小。 莫非…… 直到此时,景元才稍稍冷静下来。 事实上他和钟离除却性格上的不同,本质上还是同一类人。像他们这样动辄影响当局的人物,不会不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不上心,肯定是早早做了功课,以备不时之需。 眼下这种情况,钟离不会没有对策的。或许,这种物理上的体型变小正是他压制磨损的办法。 景元把钟离放了下来,让他靠着树干坐着。这么会儿功夫,他又变小了些。平常他们并肩而行,身量相等。方才他的身量与丹恒无二,如今又差不多可以和彦卿比较一下了。 为了不打扰到钟离,也避免他没有压制好而给罗浮造成一场无妄之灾,景元双手结印将钟离封在了结界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第 18 章 彦卿趴在丹恒的背上睡得正香,丹恒轻叹口气,一夜过去,这孩子还没醒,不会出什么毛病了吧。 他把彦卿放下来,掐了一下少年的人中。彦卿一下子醒了,然后想都没想就一拳朝丹恒打过去。 丹恒轻而易举截住彦卿的拳头,语气里满是无奈:“看清楚了再动手。” 彦卿也清醒了,见是丹恒,急忙道歉:“对不起,丹恒老师。” 丹恒站起身来,明明是跟着星一起过去的,知道彦卿怎么会晕倒在集装箱那里,但还是问道:“你怎么在这里晕倒了?” “我……”彦卿抓了抓头发,想起来了,急切道:“老师,快去救星老师,她被那个女人给控制住了。” 丹恒扯了扯唇角:“什么情况?” “我昨夜巡查时发现了通缉犯的踪迹,那个女人已经控制住了星老师,然后和我打斗。”说到这里,彦卿有些不自在道:“我……我又输了,被星老师的棒球棍打晕了。” 丹恒垂下眼眸,寻思着星解决完事情应该会跟着过来。毕竟她也很喜欢彦卿这个小孩子,不会放任不管。 正想着,他们旁边的集装箱便发出一声响动。丹恒和彦卿不由得凝眸看过去,一只穿着高跟鞋的脚伸了出来。 “丹恒老师小心!” 彦卿已经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拔出剑挡在丹恒的面前。然而没过几秒,少年又迷糊了,“怎么感觉有点儿熟悉?” 箱门被彻底打开,一个灰色头发的少女睡眼惺忪地正要起身。感觉到周围隐约有冰元素的痕迹,她一下子清醒了。 看到彦卿和丹恒,紧绷的身子又松弛下来。星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招呼,“嗨,早上好啊。” “老师?”彦卿收起了剑,“你怎么在这里?” 丹恒上前把星从集装箱里拉出来,拍了拍她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落上的土。 星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摆着手:“快别提了,昨晚上我啊,老遭罪了。” “啊?”彦卿更加不明所以。 丹恒抱了抱胳膊,静静地看星表演。 只见星扶着腰,活动了几下,骨节发出咯吱的响声,“我昨晚估计是梦游了,明明抱着三月七睡着的,结果一醒来就在集装箱里了,现在还腰酸背痛呢。” “诶?”星勾了勾唇,一副开玩笑的口吻:“是不是你俩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揍了一顿?” “呃……”彦卿的食指挠了几下脸颊,“准确来说,是你睡着把我揍了一顿,我现在后脑勺还疼呢。” ! 星故作吃惊,然后一脸歉意:“啊小彦卿对不起啊,老师给揉揉。”说着,便蹲下身子,一手扶着少年的肩膀,一手揉着他的后脑勺。 隔得有些近了。少女的气息温热地喷在彦卿的脸颊上,闹得少年的心里有些痒痒。彦卿的脸已经微微泛起了红晕,有些不自在地别开脸。 丹恒在背后轻咳一声。 偏偏星还毫无所察,还口不择言:“小彦卿,你的脸有些红诶,是不是生病了?”说着,就要伸手去探少年的额头。 彦卿急忙后退一步,脸颊熟得像个西红柿一样,“老师,我……我没事……” “真的没事吗?”星站起身来,拉起彦卿的手,“保险起见,我还是送你回神策府吧。” 彦卿求助般地看向丹恒。 丹恒收到了彦卿的求助信号,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星,彦卿不是小孩子了,他自己能回去。” “不行。”星义正词严,“既然昨夜我把彦卿打伤了,现在送他回去也是应该的。”说完话头一转,也没准备放过丹恒,“丹恒,你也得陪我去。” 丹恒抿了下唇角:“走吧。” 神策府。 这个府内的小院已经被景元恢复得差不多了,结界内的钟离却还没醒。现在他的身形已经缩减到白露一般大小了,却还在缩水。看这架势,身量缩到拇指大小也是有可能的。 结界内力量波动很大,横冲直撞的,好几次差点儿没把结界冲破了。景元只能每隔一段时间加强一次结界,几次下来,他自己也是消耗巨大,便侧靠着结界,支着脑袋闭目休息一会儿。 丹恒和星以及彦卿回到神策府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银发的将军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披头散发地斜倚在一个看不见的东西上,正睡得香甜。 不时有几只小鸟落在景元的头顶上,啄着他有些凌乱的发丝。啄完了,也不肯走,又落在将军的肩膀上,啄着他的脖子。 “将军……” 彦卿上前挥手驱散了几只小鸟,轻轻推了推景元的肩膀。 景元半睁开眼睛,眉宇之间满是疲态,“彦卿……”他又看向彦卿的身后,勉强勾唇:“星,丹恒,你们也来了。” 丹恒微微颔首:“将军。” 星朝四下看了看,没发现钟离的半分身影,心头顿时有了些许不好的预感:“景元,我们家老爷子呢?” 景元听出星有几分紧张,在彦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指了指自己旁边,“在这里。” “这里?” 星有些狐疑,她稍稍靠近了些景元所指的方向。 丹恒看出些什么,“小心!” 星停下脚步,她也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有松软土壤般的温和,但也有如泥石流般的凶险。少女试探着伸了伸手,果然毫不意外地像是触及到了玻璃一样的东西。 她敲了敲结界,有些不确定问道:“老爷子在这里面?”星扒着左看右看,终于看到了钟离小小的身影。一时之间内心百感交集,有些不是滋味。 景元点了点头,“凌晨时,钟离先生体内的力量躁动不已。他本人也变得有些神志不清,以防他暴走,我便设了结界将他困在这里。但是他的身体却肉眼可见地变小,直到现在仍然在缩减。” 顿了顿,景元或许顾虑到了什么,隐晦地看了丹恒一眼,然后才道:“……你可有什么应对的法子?” 星思忖片刻,摇了摇头:“钟离先生和将军您一样,都是不需要别人为之担心的。在所有事情到来之前,他可能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他苏醒恢复意识之前,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 景元释然一笑:“诸位尚未到来之前,我也是这么想的。” 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彦卿有些扶不住景元了。丹恒见状,从彦卿的手里接过景元。景元也毫不客气地整个身子都倚在丹恒的身上,只是搭在肩膀上的手无法再如以前般触及到肌肤分毫。 一搭手,丹恒才知道此时景元的身体是如此虚弱。他不禁问道:“将军身上的伤从何而来?” 景元笑了笑:“无妨,一些小伤。” 丹恒心道,这可不是小伤。他把景元扶回房间,彦卿也跟着进去了。星看着景元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景元进了房间,她才淡淡收回视线,在结界前盘腿坐下,托着腮唉声叹气。 老爷子啊老爷子,不是我不仁不义,而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如此啊。打破规则说得好听,其实也不过就是在这个世界的框架之下出其不意而已。 只要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法则才不管你是谁呢。但是只要你有打破壁垒的想法,法则就会出手,给你重重一击。 当初天理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星捡起结界附近的风之翼和面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景元竟然没把这些收起来。她拿着面具比划半天,怎么也没想到这东西居然是花火淘换来的。 一想起花火那性格,见到钟离又得挖苦一番了。与其让老爷子对上花火,不如去祸害一下寒腿叔叔。但那家伙的风元素力在老爷子的元素识别范围之内,恐怕不好骗。 星愁眉苦脸起来。她掏出自己的背包,在里面翻了又翻。只有几把兵器和几个圣遗物,还能有什么东西能暂时拖延一会儿时间呢。 就在她冥思苦想的时候,钟离已经醒转。星一时不察,再抬头时对上了钟离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 ! 星吓得身子后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然而她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明晃晃的事实,一下子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星锤着地放声大笑,仿佛还觉得这样不够,捂着肚子满地打滚,笑得脸红脖子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还引发了剧烈的咳嗽。 钟离茫然了一阵后,也很快察觉到了自己体型的变化。看到星笑得那么开心之后,没忍住用天星砸了她一下。 “哈哈哈哈……哎呦!”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老爷子……咳咳咳……哈哈哈哈……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和派蒙有点儿像……哈哈哈……就差个斗篷了……” 钟离没说话,只是又砸了个天星。 “——哎呦!” 星的脑袋上鼓起了两个大包,一左一右,跟小哪吒似的。她小心地摸了摸,又红又肿,疼得不得了。 “铮——” 结界如玻璃般轻轻裂掉。钟离飞了出来,抱着胳膊威风凛凛地停留在星的面前。 “老爷子——饶命!” 星立即又开始了表演模式,痛哭流涕道:“我上有老下有小,老公还没找呢。” 钟离轻轻叹息,无力地伸出尔康手:“请停止你的表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第 19 章 丹恒扶着景元躺下。 景元的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刚才没有别的人来,他一直绷着神经。如今松弛下来,才发现自己真的是累坏了。像是溺水的人出于求生欲紧紧抓着浮木不放,此时的他,有些像个孩子般拉着丹恒的胳膊不撒手。 他不知道那是谁,但是身上的味道让人安心。仿佛一只手不够般,景元双手齐上,紧紧搂着丹恒的胳膊不让他走。 丹恒有些许无奈,他想挣脱开,但又怕伤到景元,只能在床沿上坐下。想等到景元睡熟了,再把手抽出来。 刚一坐下,景元枕边一个精致的菱形小物件吸引了他的注意。丹恒拿起来一看,上面刻有清晰的金黄色条纹,此刻有些隐隐发亮,拿在手里竟有些许温暖。 想起星曾经科普过的岩元素知识,丹恒心内了然几分。想必这是钟离先生赠予景元的物件,景元竟如此宝贝,放于枕下,每每枕着入睡,夜夜相伴。 拇指摩挲着这个小东西的外壳,丹恒形容不出这种触感,但依稀仿佛在哪里摸过。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如果这曾是钟离先生的东西,自己又缘何能触及到。思考间,景元的一声呓语打断了他的思绪。 “……别走……你们别走……” 丹恒感到自己的胳膊被搂得更紧了,他不由得朝景元看去。只见后者额头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几缕银发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头上。口中不断说着含混不清的话,神情有些挣扎。 “将……” 丹恒试着唤醒景元,话到嘴边临时改了口:“景元……景元……” 不知是否是这声“景元”起了作用,刚才还睡不安稳的景元此时安静下来。搂着丹恒的胳膊也稍稍松了些,脱力搭在床铺上。 丹恒微微松了口气,他把景元的胳膊放进被子里,然后准备起身离开。临了他又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面色苍白的景元一眼,还从未见过景元如此虚弱的样子。 即使是面对幻胧时,景元仍是保持清醒的样子,还有心思挑衅。纵然后来受了伤,他也未曾见过景元养伤时候的样子。或许,如果自己那时去探伤了,见到的就是如今这副光景了。 彦卿端着刚熬好的汤药进来,见丹恒盯着熟睡的将军出神,有些疑惑:“丹恒老师?” 丹恒淡淡收回思绪,“无事,你好生照顾将军吧。” 院子里,星挨了两个钟离收了力道的天星后立刻变乖了,顶着脑袋上的两个大包和钟离大眼瞪小眼。 对视半晌,星先遭不住了,双肩下垂,沮丧着脸:“帝君,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钟离对星现在这个行为丝毫不吃惊,但还是道:“你似乎对我现在这个样子一点儿也不惊讶。” “怎么会呢。”星一下子来劲儿了,猛抬起头:“你都把景元弄伤了。现在人还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呢,至少得俩月……不仨月,他都下不了床。老爷子,人家可是为你受伤的,你必须得照顾人家!” “三个月吗?”钟离垂眸思忖片刻,“三个月足够你布控好一切,然后给我个完美的解释是吗?” “呃哈哈哈哈。”心思被拆穿了,星干笑两声:“老爷子,你这么聪明我会很尴尬的。”笑了两声后,她倏然间变得有些严肃起来:“话说回来,钟离,你现在这是……” “全系它之过。”钟离从空中落在面具上,那张面具如今仍是个哭脸:“探知到上面残留元素的同时,我恍惚间看到了当年的魔神战争。一时情绪有些失控,体内压制千年的力量也开始暴走。” “魔神战争?” 星好奇地拿起面具比划来比划去,甚至把面具扣到了自己的脸上,都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出现。 “我和这个面具接触很长时间了,它在我的背包里躺了很久,也没看到有什么啊。” “你的背包里还有什么东西?” “这可多了,我的背包理论上是没有上限的,想装多少就装多少。”星把背包掏出来,一股脑全倒在钟离的面前,如数家珍: “你看,这是温迪头上的塞西莉亚花,还有他的小斗篷。老爷子你的单边耳坠,还有你的神之眼。影的头饰,纳西妲耳边的树叶,芙宁娜的礼帽,玛薇卡的墨镜,还有冰神的……” 听着星滔滔不绝的介绍,钟离刹那间被心底涌上来的记忆包裹住。但也仅仅只是怀念和感伤,没有出现情绪失控的情况。 星把东西收了起来,“老爷子,看来不是我背包的缘故,是这个面具本身就很奇怪。” 正好丹恒从屋内出来,星便伸手招呼他。待丹恒过来,星便把面具塞给了他。然而丹恒在触及到面具的同时,就像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 星见状,急忙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丹恒沉默一瞬:“我看到了丹枫的记忆。” “哈?”星把面具翻过来倒过去,“还真是这面具的问题,怎么我什么事情都没有。” “有可能是你没心没肺。”丹恒无情吐槽道。 “呃……”星抓了抓头发,“这话好像也没毛病。” 丹恒此时才看向钟离:“先生为何这般模样?” 钟离微微笑道:“丹恒兄不必担心,过段时间便可恢复。” 看出钟离不愿过多解释,丹恒也没有再问,而是对星道:“我先回列车了。”走出一段距离,他又想起什么一样,回身对星道:“列车智库似乎有被人入侵的痕迹,是你做的吧。” “我……我只是想在别人入侵智库前找到漏洞,然后抓紧维护。”星张口就来,说得好像煞有其事。 丹恒点头,也没过分深究,只是道:“我和姬子以及瓦|尔|特先生商议过,列车智库的权限已经对钟离先生永久开放了。”他看向钟离,“先生以后可自行查阅智库。” “丹恒兄,”钟离也在此时明白了什么,“多有得罪,还请见谅。以及,丹恒兄的恩情,钟离铭感五内。” “先生不必挂怀。倒是丹恒以往有何怠慢之处,还请先生谅解。” 丹恒说的是因钟离与其十分相似的外貌而不愿与之过多接触的事情。钟离心内了然,轻轻一笑。 丹恒也不多做停留,立即离开了。 星有些吃味儿:“老爷子,你什么时候和丹恒这么熟了?” “什么时候?”钟离开始了回忆,“大概是在我见过龙师涛然后,添加了丹恒兄的好友,后来还把你朋友圈里的关于丹恒和应星的小说发给他的时候吧。” 星直接瞪圆了眼珠子,有些不敢置信:“帝君,你是怎么把出卖我的事情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一次还不够,你还要出卖第二次。上一次是向景元出卖了我偷拍他的事情,现在又……” 说到最后,星直接开始抹眼泪,完了还偷偷观望钟离的神情。钟离不看还好,一看哭得更厉害了。 钟离知道星又开始表演了,这家伙整天像是有表演人格似的,逮着机会就开始耍宝,不分场合,毫无顾忌。 只要愿意,到处都是她的舞台。表演起来还情真意切,看起来听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每次遇到不想面对或者不想解决的事情,这家伙就开始装疯卖傻。 在提瓦特时,表演欲也没这么旺盛。顶多偶然整个活儿,至少在自己面前还是比较规矩的。没想到,来了这里,居然如此热衷耍宝整活儿。 钟离的太阳穴有些隐隐作痛,只得耐着性子哄道:“以后再不出卖你了。” “真的?”星立即止住了眼泪,一脸期待。 “真的。”钟离颇有些无奈。 “嘿嘿我就说老爷子最好了。”星擦干眼泪,欣喜之余一把抱住了钟离。 “唔……” 钟离一下子贴在了星的脸上,勉强用手推拒着少女满是泪痕的脸颊,“快……松开我,成何体统!” “啊抱歉抱歉,忘记了。”星松开了钟离,吸了吸鼻子:“以前抱派蒙习惯了。” 钟离得到了片刻喘息,心里可怜了派蒙一秒钟。 这么一打岔,原先想要探究什么的氛围也都忘记了。钟离收起了地上的面具和风之翼。许是已经有所准备,接触到面具时,就算魔神战争的画面再次在脑海中重现,钟离也没有太大波动了。 “景元现在情况如何?” “帝君可算是想起将军了。”星像是期盼已久般松了口气,“我还以为老爷子你已经忘了将军……诶——” 星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一脸坏笑:“帝君不是为了避嫌只称呼人家将军吗?怎么现在改口了?难道——” 钟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请停止你的幻想。” “好吧,我不说就是了。”星乖乖闭了嘴巴,但没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我说老爷子,你对人家景元好点儿。” 钟离抿了抿唇,难得没说话。星说得对,他先前太过专注自己的事情了,完全忽略了景元在这里守了他一夜后可能出现的凶险。 之前在结界内运功调解体内力量时,虽然无法亲眼得见,但也能感觉到周围有人在不断缝缝补补被他冲得窟窿遍地的结界,让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压制体内暴走的力量。 虽然景元这一行为更多的是为了仙舟罗浮的安危,但明明在太卜司卜算出自己将会给仙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时,将军便可将自己驱逐出境。 然而景元并没有,甚至还将自己请进府,一力承担自己这个不稳定因素。虽然自从进府来,两个人坦诚相见的时候并不多,有的只是互相找不痛快,顾左右而言他,或是四两拨千斤。但关键时刻,双方都将会是彼此最重要的后盾。【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第 20 章 星见钟离半天没说话,似乎陷入了某种情绪里。她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的话是不是说得有点儿太重了,才会让帝君露出这般的神情。 确认自己的确没有后,星才暗暗松口气。伸出手在出神的钟离面前一阵晃悠,“帝君,要不我们去看看景元?” 钟离回过神,有些迟疑。 “帝君觉得将军会笑话你现在的样子?”星拍着胸脯打包票:“放心吧,将军不会的。” 钟离叹气道:“不是……罢了,我们去看将军吧。” 或许是许久未曾有人因他而受伤,钟离从内心深处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此时的景元。又或许是两人一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如今一个受伤,一个缩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或许是像星说的那般,自己所在乎的那份儿自尊心,现在这个缩水的样子实在不便显露于熟人前。 但总归,景元是为守护他而受伤的。不管伤重伤轻,于情于理,自己都该去看望一下。 钟离心底纠结万分。多长时间了,自己从来都是胜券在握,再不济也留有后招。已经许久不曾像今日这般,让他人因自己的过错而收到伤害。 种种矛盾堆积在心头,不如直接快刀斩乱麻。有些事,纵然不愿,也是要去面对的。 钟离想着,正要往前走,却不见星跟上来,他侧了下头,“怎么了?” “啊……”像是没料到钟离会问,星茫然了一瞬,然后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还是帝君你走前面。” 钟离察觉到不对劲儿,抱了下胳膊:“你好像不是这么注重礼节的人。” “呃……哈哈……”谎言被揭穿,星干笑两声,终于说了实话,“嘿嘿那什么,就是想看看钟离你是怎么飞的,是不是真的会御柱飞行。” 钟离暗暗扶额:“这话你打哪儿听来的?” “大家都这么说……我手机里甚至还保存了一份儿视频。” 钟离有些许无奈,不再多说什么,顷刻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星的嘴巴成了o型,随即撇撇嘴。 真小气。 但转念一想。应该没自己什么事情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屋内。 钟离进去时,景元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彦卿正守在景元的身旁打瞌睡,脑袋一下又一下地往前磕。 他落在景元的枕头边,恰好看到压在枕头边下的神之眼一角。钟离抿了抿唇,不知道出于什么缘由将神之眼往枕头边下踢了踢,直到再也看不见。 然而刚踢完神之眼,正在熟睡的景元就呢喃一声转过身来,脸庞正好冲着钟离的方向。冷不丁面对一张突然放大的面庞,钟离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他觉得自己不能在这边待下去了,还是飞到桌子那边为好。然而身子刚升起至半空中,彦卿却在这时候醒了。 许是某一下磕得有些猛了,彦卿有些迷糊地睁开双眼。看见眼前有个什么东西,以为是蚊虫之类的东西,便闭了眼睛,托着腮,随意地抬手便往旁边扇去。 然而没想到这一下像是扇到了岩石上,彦卿脑袋里的瞌睡虫一下子全跑了。他仔细看去,手掌大小的钟离先生就这么水灵灵地出现在了视野内。 ! 彦卿吓得本能后仰,一个没坐稳直接连人带凳子一起翻了个个儿。 屋子里响起不小的响声。躺在床上的景元不由得皱了皱眉头,用手背遮住眼睛,半是无奈半是疲惫地嘟囔一声。 “果然,我没有休息的命啊。” “将……将军,对不起,彦卿打扰您休息了。”少年从地上爬起来,把凳子摆正后,像是等待被罚般垂着肩膀站着。 景元并未睁眼,如今实在是累得够呛,也没什么心思罚他,只是带着倦意道:“什么东西吓到你了?” 彦卿小心地看了一眼钟离,唇角蠕动片刻,“将军,您还是自己睁眼看吧。” 景元的眼皮沉重得像是将要西沉的落日,他摆了摆手:“你下去练剑吧,容我多睡儿。” “是。” 彦卿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满腹疑惑。但又不好冲进去再问,只是坐在台阶上等待着吩咐。 毕竟先生现在这般大小,恐怕不能很好地照顾到将军。 景元听到房门开了又关的声音,轻轻叹了口气,倦意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再也支持不住,便放任自己陷入沉沉的梦乡。 在一旁始终没说话的钟离听到景元有些不均匀的呼吸声,知道他此时虽然睡着了,但恐怕也睡不安稳。 那张面具似乎能让人想起一些不好的记忆。他想起的是魔神战争,丹恒想起的是丹枫的记忆,而景元,大概就是饮月之乱后的事情了吧。 钟离熏了些安神香,辅助睡眠。思及音律能够使人安神,他便把古琴也搬了出来,让其自行演奏些安眠曲。 但不知是其中的机关术失效了还是他忘记了怎么摆弄,铮铮两声琴音后,像是用铁丝切割心脏般,叫人听了心痛。 钟离轻叹口气,将古琴也一并缩水了,然后坐下轻抚琴弦。舒缓绵长的音符从指间流出,仿佛山间缓缓流淌的溪水般,优雅宁静。 彦卿在外面听到琴声,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忍住,直接扒着门缝儿朝里看。然还没看到些什么,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下。他捂着脑袋回头,见是星,立即委屈巴巴道:“老师下手怎么这么重。” 彦卿原以为星拍他是因为他偷看偷听,没想到星却把他往旁边挤了挤,“有这等偷听偷看的好事儿不叫上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老师。” 少年憋着嘴巴嘟囔道:“谁家老师也不像你没个正经样儿。” “小东西,还敢顶嘴。”星恐吓地挥了挥拳头。 彦卿撇撇嘴,不说话了。只是揉着后脑勺,心想昨晚挨了一棍也就罢了,今日又挨了一巴掌,难道自己就是天生挨打的材料。 少年很是不服气地看着星的背影,视线无意识扫过少女的脑袋,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 刚才没怎么注意,现在安静下来才看到星的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一左一右,甚是滑稽。 连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都不扎这样的发型了。没想到老师看起来年岁比他大,心性倒是还在总角之年。 思及此处,少年不由得伸手拽了拽星的外套,忍着笑意叫了一声:“老师。” “别扒拉我,正看得起劲儿呢。”星头也没回,只是摸索着把手放在彦卿的脑袋上,安抚性地揉了几下。 彦卿不满星这敷衍的态度,执拗地拽着。 “倒霉孩子。” 星推着彦卿的脑袋,彦卿拽着她的衣服不撒手,星另一只手则扒拉着门框,还要小心地不发出任何动静。要是惊动了钟离,脑袋上就要再多一个包了。 扎俩辫子已经够丢人了,扎三个她就不用出门混了。 然而再小心也有露馅的时候,一不留神,星的手滑了一下,彦卿也没来得及收力,俩人直接摔在了地上。 发出闷响的那一刻,星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完了,完了,这下被老爷子怎么弄死的都不知道。 才刚爬起来,正好对上钟离那双面无表情的眸子。星干巴巴地打了个招呼,“嗨,钟离……” 钟离颇有些头疼:“你不是走了吗?”他瞧见星脑袋上的两个小揪揪,抱了下胳膊:“还是说,你觉得两个不够,还要再多一个?” “不……够了,够了。”星连连后退,抱起旁边还搞不清楚状况彦卿,然后夹在腋下就往外跑。 钟离轻叹口气。 一群只知道闹腾的倒霉孩子。 他才关上门,再看景元,方才还熟睡的将军,此时却已经直起身子坐在了床沿上。白色的中衣略显单薄地搭在景元的身上,一头银发有些凌乱地披在肩头。 脸色略显苍白,紧抿的唇毫无血色,神态也有些倦怠。偏那双金黄色的眸子,炯炯有神。看向钟离的眼神也有些许玩味,但更多的仿佛是探究和审视。 钟离不由得再次叹气:“将军何时醒来的?” 景元勾了勾唇角,一改眸子里的探究,变得有些澄澈,却是说了句废话:“先生进来之前。” 钟离抿紧了唇角。第一次,面对景元的话不是反唇相讥,不咸不淡地怼回去,而是先关心他的身体状况,“将军的身体可还有其他的不适?” 这个反应,景元都着实愣了一瞬。他以为钟离会像往常一样,话里藏锋,不会给他留任何余地。都已经做足了准备,不成想,一句废话,换来的却是钟离的殷切关心。 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软绵绵的不费什么力气。许是和钟离怼来怼去有些习惯了,现在这般,景元居然还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迫切希望钟离能够再出言反讥一次。 “……” 等了许久不见景元开口,钟离轻轻唤道:“将军?” “……” 景元回过神来,那一瞬间居然有些无措。但很快他便调整好了状态,唇角微微上扬:“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先生大可放心。”【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1、第 21 章 听到景元说并无大碍的话,钟离却并未松口气,而是再次叮嘱了一句:“将军莫要敷衍我。” 景元笑了两声。实话说,身体确实没有休息好,但也没有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如果他说身体还有不适,要是以前的钟离,看到他这样生龙活虎,而且还有心情开玩笑的样子,大概会觉得他又在拿他打趣。 但现在的钟离,大概会更加担心以及自责。虽然他没有明说,但自从睁眼见到钟离的那刻,景元就从他的脸上读出了一种不自然和愧疚。 就像他知道自己向他隐瞒了陨石会给仙舟带来损失的时候,虽然来问自己为何这么做,但内心深处恐怕更多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既想留在仙舟继续调查与提瓦特相关的线索,又不想让自己承担风险和来自仙舟联盟带来的压力。 但好在,符卿的观测结果目前为止只有他与彦卿以及符卿知道。唯一不确定因素龙师,在上次涛然和钟离谈过之后,也对钟离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或许比起将这个观测结果泄露给联盟高层以达到打击自己的目的,他们其实更希望通过钟离,在他存活六千余岁的基础上找到让持明繁衍生息的办法。 想到这里,景元不由得抱了抱胳膊。符玄的实力毋庸置疑,这个观测结果无疑是真实的。但这段时间和钟离的相处,他感觉后者绝非大奸大恶之人。虽然钟离隐瞒了一些事情,但远不到危及仙舟的地步。 他百思不得其解,到底钟离要怎么给仙舟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直到此时,他才隐隐有了猜测。钟离体内那无法压制的力量,或许就是这个谜底。 自从幻胧试图从内部分裂仙舟的阴谋被揭露后,一直指向丰饶的巡猎锋镝也该向毁灭有所倾斜了。钟离体内那毁天灭地的力量,确实可以和毁灭有得一拼。再加上六千加的寿数,和丰饶也能掰掰手腕。 从这个角度出发,钟离兼顾毁灭和丰饶,确实算得上是不可估量了。但人是活的,钟离也并非穷凶极恶之人。景元始终觉得,钟离带来的助力远比潜在的风险要大。 景元那探究的眼神,落在钟离的眼中。他知道,此时的景元,正在评估他的价值和风险。然没有永久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更何况他们也不是敌人,从一开始就不是,对此,钟离十分有信心,也认为景元会做出最利于仙舟的决定。 不过嘛。 钟离眼见景元的眉头轻轻挑了挑,脸上又带上了惯有的戏谑,预感到接下来景元有十分的可能又会拿他打趣。 果然,景元开口便是一句:“先生为何这般模样?”说便说吧,还伸出手掌在钟离的旁边比划了一下。 钟离三分无奈七分无语,但还是如实道:“为了压制体内暴走的力量,我只能如此。不过将军无须担心,不出七日,便可恢复。” 他看到景元唇角隐隐压抑的笑意,闭眼叹息道:“将军想笑便笑吧,我……并有那么在意。” 说不在意其实就是在意,景元收敛笑意:“景元并无嘲笑先生的意思,只是先生如今的身量,甚是精致……” 景元搜刮不出别的词语了,便止住了话头。钟离垂眼无奈笑着,“将军还是躺下歇息吧,眼下都有些青黑了。” 景元伸了个懒腰,疲倦蜂拥而至。他半拉着眼睛,“先生不说,我还没有意识到,如今才觉得有些困倦了。” 钟离微微颔首,正要退出去,才刚躺下的景元却又叫道:“先生往哪里去?” ? “将军不是要歇息?”钟离道。 “嗯。”景元有些无辜地点点头,似乎有些无法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将军歇息吧,我便不打扰了。”钟离想了想,还是补了后半句。 景元却是勾了勾唇,“我因先生而受伤,如今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若是此时有人刺杀我,恐怕我没有自保的能力。先生不若留下来,否则我入睡都睡不安稳的。” 本以为钟离会说些“省省心吧,我看将军精神得很”诸如此类的话,不成想钟离沉吟片刻,道:“将军言之有理,钟离自当陪护。” 说罢,便给整个屋子加了一层玉璋护盾,床前立即升起四根刻有岩纹的柱子,像围栏般将景元牢牢护在里面。 景元伸手戳了戳岩柱,表情有些一言难尽:“感觉我像是坐牢的。” 呃……如果双手再扶住两根岩柱,做出奋力探头的样子,确实有些像。 钟离略一沉吟,将四根岩柱撤走。自己则盘腿坐在桌子上,双手结印给床加了道屏障。做完这些,他对景元道:“将军可以休息了。” 景元:“……” 望着钟离一本正经的认真模样,景元再也无法说出别的什么来。仿佛他那一句“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是什么重要的话,而非玩笑。 景元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躺下,但是因为心里想着事情,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只是闭着眼睛而已。 钟离这样实诚,他都有些不习惯了。景元想着,不由得叹了口气。再这样下去,他都担心有一日钟离要离开仙舟了。 虽然好像早晚也是这个结果。但从心底深处,他还是希望钟离能在仙舟多待一会儿。想着,景元又是叹了一口气。 “将军有心事?” 钟离的声音冷不丁从房间另一边传来。景元侧过身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诚实道:“嗯。” 钟离又熏了些安神香。 香炉袅袅,清香阵阵。景元却毫无睡意,他看着钟离的侧脸,不知为何,感觉此时的钟离有些冷漠。 倘若没有尝过与人相伴的滋味,孤独又有何妨。但正是因为知道有人相伴而行的美好,才更不能接受失去后的漫长孤寂。 景元趴在枕头上,无聊地用食指扣着枕巾,心里正盘算着如何才能让钟离留下来。 故技重施?但已经用过了,恐怕也没多大成效。另辟蹊径?但蹊径又在哪里。坐视不理,恐怕他无法做到。 景元翻了个身,脸朝着里面。他无聊地数着幔帐上的璎珞,伸出手逐一拨弄他们。然没一会儿,又赌气般中指朝掌心合拢,拇指压住,然后弹出去。 这边景元自娱自乐玩得不亦乐乎,那边钟离盘腿打坐,调节体内力量也调节得差不多了。甫一睁眼,见视野内的事物大小已然恢复了往常般。 钟离站起身来,一眼便看到景元在和幔帐上的璎珞玩得有来有往,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 就好像看见自己家里养的猫在追着线团玩耍,然后把自己缠住时的样子。 “……将军。” 听到钟离的声音,景元还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了,掩人耳目般闭上眼睛。等到钟离叫了第二声“将军”时,才装着刚睡醒的样子嘟囔一声。 钟离叫了第三声“将军”后才揉着眼睛坐起身子来,迷糊地说了一句:“……嗯……怎么了?” 这演技,炉火纯青。要不是钟离亲眼得见,还真是要被他糊弄过去了。 景元揉了一会儿眼睛后才肯睁眼去看钟离,见到钟离已然恢复成正常大小,唇角微微上扬:“先生恢复了?” 钟离轻轻点头,“将军是否也恢复了?” “还差些。”景元的声音里带了些许倦怠。 钟离并未戳穿,只是上前来搭了景元的脉搏。 景元倏然一惊:“先生还会看病?” “略懂一二。” 察觉到景元有隐隐抽手的意思,钟离便用了几分力气。移开时,景元白皙的手腕上便留下了几个指头的印子。 看着那些印子,景元幽幽道:“先生可把出什么来了?” “将军脉象平稳,此乃无病之兆。只是身体虚空,该多多休息才是。” 说着,便不由分说把景元摁回床上,仔细掖好被角。景元暗暗抵抗,却动弹不了分毫。 “先生是越发对景元上下其手了。” “将军惯的。” 景元轻轻叹息:“景元以为先生不是侍宠生娇之人。” “或许将军看走了眼。”钟离道:“人的悲欢喜乐,是非对错,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 景元眯了眯眼睛:“先生此番话中有话?” “只是想起了一句话。”钟离双眼有些放空:“既来之,则安之。” “……先生?” “将军。”钟离的神情有些郑重,“之前我隐瞒了一些事情。” “我知道,这并非先生的本意。” 景元还想为钟离辩解,却被钟离本人打断:“将军不必为我开脱了,隐瞒就是隐瞒,它并不会因为情非得已或是有苦衷就不会给人带来伤害。” “先生隐瞒的事情,其实我多多少少知道一些,这并非先生的过错。”景元抬起头,神情凝重,“如果是跟寿瘟祸祖有关的事情,先生就免开尊口吧。” “有一些,但不多。”钟离斟酌了一会儿,“将军还记得那日我与刃在丹鼎司时的情形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2、第 22 章 “将军还记得那日我与刃在丹鼎司的情形吗?” 景元想了想,“记得。先生抓住刃的手不放,最后还是卡芙卡用言灵术控制先生,才放掉了刃。” “其实我并不受言灵术的控制。”钟离道。 景元笑了笑:“若是为此事,先生大可宽心。我在那日便看出些端倪,还问先生来着。虽然当时先生有些敷衍,但我心中早有决断。” “不……”钟离摇了摇头,“那只是迷惑将军的障眼法。将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 景元明白几分:“当日我问时,倘若先生不承认,我会思考先生为何这样做。但倘若先生承认了,我便会去想先生为什么能不受其控制。” 钟离点头:“是这个道理。” 景元抱了下胳膊:“先生并非我们这个世界的人,有些特殊之处也无可厚非。” 钟离暗忖片刻:“如若这个特殊之处与药师有关呢?” 景元笑意敛去些,他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看了钟离半晌。钟离任由景元打量,自始至终都神态自若。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元闭了闭眼睛,“先生请说。” “与我相处的这些日子,将军可有感觉到什么不同?” 景元微微叹息:“先生不必循序渐进了,直入主题便是。” “……”钟离默了半晌,“罢了,以后将军察觉到时,我再说不迟。” ? 景元的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先生莫不是拿我打趣?” 钟离争辩道:“是将军之前说的,若是与寿瘟祸祖有关,我还是免开尊口吧。” “我……”景元心内震惊,有种被耍了一样的感觉,“不是吧先生……”他无奈笑了一声,本是坐在床上,如今不由得站起来,朝钟离走近。 钟离背着手,随着景元的逼近,他适时地后退几步,以方便景元施压,造成一种他心虚的假象。 只是那身板挺得笔直,后退的步伐乱中带稳,怎么看怎么不像被步步紧逼的。景元见状,不由得叹了口气。 钟离退到桌边,瞥见桌子上面的手机,想起一件事来:“自从上次和龙师涛然在丹鼎司见面,相谈甚欢之后,他便没再有什么动静了。” 景元知道钟离有意岔开话题,但也就坡下驴了:“涛然也不是什么泛泛之辈,虽一时被先生糊弄住,但过后仔细想想,也就明白了。” 钟离思考片刻:“既是如此,不若我二人再去一趟丹鼎司?” “以何种理由?” “将军身体不适。”钟离道:“正好问些白露小姐近来的境况。” “正有此意。” 景元顺势腿一软。 ! 钟离还没搞清楚什么情况,下意识伸手一捞。景元的手就搭上了钟离的肩膀,“有劳先生扶我去丹鼎司了。” “将军是故意的。” “我若故意,先生待如何?” 钟离的神情透露出几分无奈:“将军高兴便好。” 景元趁机问道:“先生所隐瞒的与寿瘟祸祖的事情……” 钟离扶着景元走出了屋子,“待见过白露小姐,将军一问便知。” 景元道:“这里面还有龙女的事情?”他仔细想了想先前在鳞渊境时,白露询问钟离尾巴的事情,那语气确实不像是刚认识的。 “先生之前见过白露小姐?” “有过一面之缘。” 钟离一手扶着景元的腰,一手按着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斟酌片刻,“将军还是等到了丹鼎司再……” 不等钟离说完,景元便站直了身体,仿佛就怕钟离以此为机岔开话题。 钟离:“……” “先生在何处与龙女有过一面之缘?”景元问道。 “在长乐天时,几名云骑突发恶疾,深陷魔阴。”钟离想了想道:“小友也在场。” “此事云骑军已向我报备。”景元道,“那几名云骑之后就恢复了正常,与之前没什么区别。但出于安全考量,他们还尚在丹鼎司观望。” 钟离点头:“当时,我正在人群之中。出手时触碰到那几名云骑的身体,他们的意识稍稍回笼了些,目光有些呆滞,也不如往常般疯狂了。” “先生的意思是你有能力逆转魔阴身?”景元问出了关键问题。 钟离抵住下巴的手放了下来:“我想是的。” “难怪。”景元勾了勾唇:“难怪在西衍先生见到先生时,先生不愿随我回神策府。” 钟离垂下眸子:“当时我遗失了信用点,正前往地衡司报案。正巧事件就发生在地衡司不远处。不出几日,将军便在西衍先生处注意到了我,再过几日,将军才上前搭话。我原以为将军是知道此事才向我发出邀请,用以延缓自己魔阴身的发作。” “难怪先生在神策府这几日,我的心情舒缓了不少。还以为是先生惹出了不少事情,让我不再困于书案前,反倒有心思忙于这些琐事了。” 景元顿了顿,“我先前确实不知道。当时云骑的报告未提及这一点,我原以为龙女的医术又进步了些,连魔阴身也能治愈了。” “之后我也多少了解到了,将军并不知情。但除却这点,我实在想不到将军邀我入府的理由。”钟离叹气道:“越是想不到,越是郁结于心,总感觉将军想从我这里得到些什么。之后将军拜托我调查丹鼎司和罗刹,我以为将军已经知道了。” 景元抱了下胳膊:“难不成先生也与罗刹见过面?” “罗刹兄曾于工造司公输师傅处听闻将军的一些事迹,便悉数告诉了我。” 景元眉头一挑:“先生与罗刹如此熟识?” 钟离并未正面回答,而是道:“先前罗刹兄撑着红伞行于街道,将军正在台阶之上观望。” 景元放下胳膊:“不错,罗刹自登上仙舟以来,我便注意到了他,甚至一度怀疑星核是由他带上仙舟的。” “星核爆发时,我与罗刹兄确实身在罗浮。罗刹兄是天外行商,曾经在提瓦特,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但也仅仅只是点头之交,我对他知之甚少。” 听到这里,景元什么都明白了。此时他们身处院内,头顶便是一棵火红色的枫树。将军抱着胳膊,身体轻轻往后一靠,结结实实靠在了树干上,手指轻点肘弯。 单薄的白色中衣被微风灌满,银色的发丝轻轻飘着。景元看着钟离,唇角微微上扬:“之前先生曾说,先生登上仙舟时,恰好看到小友在长吁短叹,说些不如丹恒动作快之类的话。” 钟离闭了闭眼睛:“是。” “但根据先生方才的话不难猜出,先生早在星核爆发前就登上了罗浮。”景元道。 “看到小友长吁短叹那次,是二次登上仙舟了。当时在长乐天见云骑的魔阴身有逆转的情况,小友有心想赶我离开,便给我看了她在空间站拍的风之翼图片。之后,我便去了【黑塔】空间站,向黑塔求得了这件奇物。” “原来当时无名客也有参与。”景元抵住下巴道。 钟离见景元的脸色有所缓和,问出了一直以来的疑问:“将军是缘何注意到我的?” “自然是罗刹。”景元道:“之前云骑报告说有天外行商抵达罗浮,身背巨大的棺椁。文件上写有二人,但除罗刹外,另一人下落不明。” “正巧我去地衡司报过案,将军便自然留意到了我这一介闲人。之后我离开了罗浮,将军遍寻不得。后来又意外得见,才一直相邀入府。”钟离补足了景元接下来的话。 景元点头,但随即又道:“先生既然有心隐瞒行踪,当初又为何要去地衡司报案?” 钟离道:“东躲西藏早晚都是要露馅的。过早地暴露自己,或许能收到不一样的效果。若非如此,恐怕将军在西衍先生处寻到我的那一刻,便直接让云骑押我入十王司了。” 景元笑着摇了摇头:“先生的心思的确巧妙。但我还有一事不明,事关魔阴身,龙女不是不知分寸的人。纵然只是一阶孩童,但这点儿心思还是有的。先生是如何说服她的?或者,无名客是如何处理的?” “虽然事关魔阴,龙女定然不会马虎。但到底是孩子心性,又是丹鼎司有名的医士,自信一些也不无伤大雅。” 景元点头:“原来是吹嘘之过。” 钟离笑了笑,不置可否。 景元双手环胸,“先生骗我骗得好苦啊。” 他想起将钟离请进神策府时,无名客如龙卷风一般来到他面前,诉说着钟离种种罪状的情形,不由得微微扶额。 景元,你被诓了。 一语成谶。 钟离无奈笑了笑:“将军有‘神策’之名,自然得处处留心些。” 顿了顿,唇角的笑收敛了些,钟离正色道:“但对仙舟,我从始至终未曾动过染指的念头。之前不愿随将军回神策府,也有一份不想卷入各种莫名纷争的考量。罗浮的水有些深,各种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层出不穷。三方势力交纵错杂,矛盾冲突无法避免,互相猜忌也无法控制。” “人心难测。”钟离有些感慨道:“七百年,将军的心性非常人能比。” “既然先生如此心疼我,不若帮景元分担些?” “……” 纵然心中早有准备,但钟离还是微微愣了一下,继而徐徐绽开笑容:“将军果然是不放过一丝一毫奴役我的机会。” 景元却道:“先生选择今日摊牌,不正是因为已经将景元视作朋友了吗?既然是朋友,何来奴役一说?” “是是是。”钟离连连应道:“将军言之有理,是钟离用词不当了。” “既是朋友,先生就莫再唤我将军了。”景元勾唇道:“将军只是一时的身份而已,先生称我景元便可。礼尚往来,我以后也称先生为钟离了。可好?” 钟离微微颔首:“景元所言极是。” 景元:“……” 称我为景元,可不是只是简单地用景元代替将军两个字而已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3-30 第23章 将军当真舍得 “钟离, 你说我们现在这样会被识破吗?” 丹鼎司,景元大半个身子都压在钟离的身上,努力装作自己弱不禁风的样子。只是这中气十足的声音, 怎么看怎么不像久病卧床刚起的。 “咳咳……”为了逼真些,景元还特地咳嗽了两声。只可惜没带帕子,要不高低得捂住嘴咳出血来。 他一面装作重伤有些昏迷, 一面压低了声音凑近钟离道:“钟离, 你说我扮得像不像?” 钟离一手压住景元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 一手扶住景元的腰, 耳边还时不时传来他的吐气声,内心只觉得无奈透顶,不由得评价道:“像, 不能再像了。” 景元得了便宜还不依不饶:“你这话怎么有些阴阳怪气?” 钟离哪里会承认:“景元你想多了。” 景元瘪了瘪嘴:“好吧。只是我二人在这寒风里站了许久, 也不见龙女出来。” 钟离道:“确实有些古怪,我先把你放下来,再去查看一番。” 景元开玩笑道:“你莫不是嫌累了,故意寻个借口吧。” 钟离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且抬头看看四周就知道了。” 景元依言抬眼。 这才发现,一群丰饶孽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涌了上来, 将他们团团围住。但许是知道自己面对的将会是怎样强大的敌人, 他们面现犹疑, 眼神或恐或惧, 无人敢做出头鸟。 景元揉了揉眼睛。 能从一群孽物的脸上看出这许多神情, 他也是佩服自己。想来是休息得少了, 连幻觉都开始出现了。 钟离压低声音:“上次我与涛然在此见面时, 这些孽物也都如今日这般, 虽面露凶恶, 但却畏缩不前。” “你的意思是,涛然如今就在附近?” 钟离点了点头,但没把话说死,只是道:“很有可能。” 景元蹙眉:“不过是借着看病的由头问些龙女的近况,以往我也多次这般行事,按理说涛然不该如此才对。” “以往你来寻由头问白露小姐近况时,可有如今日这般弱不禁风?” 景元想了想,否认道:“并无。” “涛然察觉到有异样,唯恐你抓到了他与药王秘传暗通款曲的证据,才一心求见龙尊,治他的罪过。故出此下策,先行一步来见你。” 景元笑了一会儿,“聪明反被聪明误,不成想还有如此成效。” 钟离却是不信:“你怕是早就料到有这个结果,才故意装病借此达到目的。” 景元勾了勾唇角:“我也只是借机试一试,不抱希望。能成则成,不成便罢。” 钟离松开了扶着景元的手,“既然如此,也就不必装病了。” “诶——”景元勾着钟离的肩膀不放:“且先等一等,一切只是你我的推测而已。” 钟离却不买他的账,慢条斯理道:“涛然已在你的身后了。” 景元抬手抹了抹鼻子,压低了声音:“难怪一股鱼腥味。” 景元是知道他素来不喜海鲜的。 钟离不自在咳了一声,接连两次,他都能保持良好的风度,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厌恶。不料,景元如今竟直接说出来了,可想而知涛然听到这话脸色会有多难看了。 “将军大驾光临,持明族有失远迎,望将军莫怪。” 涛然有些阴阳怪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景元只得松开了钟离的肩膀,转而握拳至唇边,轻轻咳了几声,装出一副极其虚弱的样子:“……长老说得哪里话,近来我身体不适,到此找龙女看个病而已。一没有带云骑,二没有带兵器,何来大驾光临?” 钟离心底笑了两声。景元这话比阴阳还要阴阳,话里话外都是在说龙师未免太过草木皆兵,整日大惊小怪的。 显然涛然也听出了景元的意思,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紧握成拳,偏面上还得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将军所言极是,是老朽言重了。” 许是继承了前世记忆的缘故,涛然虽一副青年人的模样,言语之间却颇显老态,自称也用上了“老朽”二字。 景元抓住话里漏洞:“‘老朽’?”他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两个字,哼笑一声:“难道是我眼睛花了,涛然长老如今正值青春年少,怎可如此自称?还是——” 景元故意停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长老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想起了前世的记忆?” 涛然倏然一惊,继而眼神凶狠下来。但如今还没到与联盟扯破脸的准备,他再三忍耐,脸色缓和了些,自是不会承认此事:“将军想多了,那等违背巡猎意志的事情持明族是不会做的。自饮月之乱以来,持明一直引以为戒,遵守盟约,循规蹈矩,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提及饮月之乱,景元神情严肃了几分。 钟离不由得叹气。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饮月之乱于持明族而言,是背弃盟约,是罪大恶极。这件事拿到谁面前也是这个理,但偏偏拿到景元面前说。本来已经结痂的伤疤如今被血淋淋撕开,任谁在旁边都会溅到一身血。 许是勾起了伤心事,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涛然逮到机会,更进一步:“倒是将军,一直对故人念念不忘。将罪人丹恒放走是其一,前几日让其回归是其二,如今寻了个模样极像的聊以慰藉是其三。不是我妄言,将军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如此语气,仿佛谆谆教导。钟离再也无法作壁上观,走上前去:“长老说的那个模样极像的可是鄙人?” 涛然慢吞吞道:“钟离先生一直不言语,我还以为先生已经忘却了前几日与我在此把酒言欢的事情了。” 说完,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居心叵测,化作丹恒的模样,混入神策府,巧言令色。前几日还说出对将军大不敬的话,忘恩负义。如此品行,将军断不能留此人在仙舟上了。”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向钟离,“钟离,他说你居心叵测呢。” 钟离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长老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长老刺杀龙女不成,妄图将罪过推在我身上。我不愿,便换来长老如此攀咬。我听说持明族乃龙脉后裔,怎么能如同蚊蝇一般乱叮呢?” “你……”涛然大惊失色,以为钟离不过是回嘴自己说与他把酒言欢的事情,不成想此人胃口极大,将先前在鳞渊境指使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事情也一并抖落出来了。 他正要反驳,却猛然意识到了什么。当时景元也在场,而且根据那时他说的话来看,景元其实早有察觉,只不过拖到现在才说罢了。 看似出自钟离之口,其实是景元想这么说。 涛然吸了一口气,安定下来:“先生如此说,可有证据?没有证据的事情就是子虚乌有,先生如此挑拨持明与联盟的关系,试图从内部分裂仙舟,其心可诛。” 他又看向景元:“将军,此人定是幻胧的手下。” “倒打一耙。”钟离背着手:“长老贼喊捉贼,倒是让我开了眼界。且问长老一句,你如今的相貌看起来不过二十,却以‘老朽’自称。经景元提醒,长老又改了。如若不是心中有鬼,自可坦坦荡荡,如今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回景元的话。长老,你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二句。景元问话,你也不答。为了避免景元追问,你提及饮月之乱。因为你深知,这件事情刺痛景元的心更甚。明知如此,长老依旧我行我素。请问这又是何居心?” “且问长老第三句。饮月之乱你问便问了,见我旁观者清,更是借机将我攀咬进来。一来指责景元受故友影响极大,已经到了忠奸不分的地步,二来刺激景元将我拿下,如此长老那些大逆不道的话,旁人便无从知晓了。试问,这又是何居心——” 最后一个字落下,钟离掷地有声,铿锵有力。景元忍不住拍了几下巴掌:“字字珠玑,句句箴言。” 钟离朝景元微微颔首:“景元谬赞。” 景元:“……” 怎的又是简单粗暴地将“将军”两个字换成了景元。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景元看向涛然,抱着胳膊,眉眼弯弯道:“长老还有何话要说?” 涛然:“……” 你让他说啥,说你俩设了个陷阱让他钻,完了还痛打落水狗,然后再问问他被打是什么感觉吗。 夺笋呐。 “……百口莫辩。”涛然气得有些口不择言了:“绥园里的竹笋都被将军采去做菜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景元笑了两声:“笋也罢,不笋也罢,长老现在可以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涛然直勾勾地看着景元,“景元,你没有证据。即使心里有怀疑,你也不能将我送去联盟处置。” “长老这是不打自招了?” “非也。”涛然摇头:“我知道将军来此定然有所图。说出你的来意吧,我尽可能满足。毕竟,将军喜欢的不正是这样的制衡之术吗?” 景元神色冷了几分。 涛然道:“将军不必这样看着我。你应该很清楚,没有证据,就算你执意将我送去联盟处置,不出几年我也会被放回来。我身上的秘密,足以买下自己一条命。” “呵。”景元冷笑一声:“谢谢长老提醒。龙女身边没有亲近人,就连侍女也藏有祸心。龙尊的安全,神策府也当出一份儿力。我府上的钟离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文可安邦,武能定国。不若让钟离来当龙女的导师,长老们也可放心。” 涛然思虑片刻:“将军当真舍得?先前我来时,你二人举止亲密……” 景元不客气地打断了他:“我二人的关系不是长老能够置喙的,你只需回答是与否。” “将军有给我别的选择吗?”涛然也是冷笑一声。 “是,你别无选择。”景元也不多费口舌,直截了当。 第24章 该不会是怕我花光你神策府的积蓄吧 离开了丹鼎司, 景元才卸下那副冰冷的面容。他扯了扯自己的脸颊,感觉很是僵硬。做惯了嬉笑的模样,如今端起将军的架子, 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钟离在旁看着景元有些苦恼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失笑一声。 景元见状,也不揉脸了, 抱了抱胳膊:“你笑我做什么?” “我笑你出了丹鼎司, 便原形毕露了。”钟离的唇角难压笑意。 景元摊了摊手:“没有办法, 不严肃一回, 他们还道我好欺负呢。” 钟离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但随即道:“会不会有些过了?” 景元揉了揉自己的脸,有些瓮声瓮气道:“无须担心, 龙师们都是事后聪明。我们一时唬住他们就行了, 不管如何,你成为龙女的导师这件事都是板上钉钉了。” 钟离看了景元一眼,“涛然知道你早就对他生有怀疑,却如此理直气壮。”他轻轻摇头, 脸色沉了下来:“持明族内部何种情况,可想而知。” 景元笑着轻叹了口气:“仙舟上的烦心事多着呢, 不差这一件。”他自然地勾住钟离的肩膀:“不过有你同行, 我身上的担子就轻了些。” 钟离知道景元又开始打趣他, 也不甘示弱, 轻轻挑眉道:“你这么着急打发我出去, 应该不是怕我花光你神策府的积蓄吧。” 景元听出了钟离的意思, 却装作苦恼的样子, 故意道: “是啊, 钟离, 你这几日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住我的,神策府实在承担不起了。彦卿那孩子也不知道省着点花,每个月的俸禄都用在买剑上了,月末我还得接济他一下。一个大的,一个小的,早晚我得被你们吃死。” 景元说完这话,朝钟离抬了抬下巴,一副等他开口的样子。 钟离却不急不缓道:“这话可是你说的?” 不知为何,景元有了种必须要慎重回答的错觉。然而事实证明,这不是错觉,而是一种直觉。 “将军……” 一个有些小心翼翼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景元朝声音的来处看去,不是彦卿又是谁。 只见彦卿走上前来,抬头看着景元:“将军,我日后定会注意每月用度的,不会再花超了。将军可不可以不要赶钟离先生走?” 钟离忍不住笑出了声。 景元这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微微扶额:“我没有赶钟离走……这个,一时和你说不清楚……不信你问钟离。” 眼见景元把锅甩给了自己,钟离倒是有些坦然。他揉了揉彦卿的头发:“景元说得对,他没有赶我走……” 闻言,景元笑着附和点头。只是没想到,钟离的下一句话便叫他立即僵在了原地。 “是我自己要离开的……不能再给景元添麻烦了。” 景元:“……” “不是……”景元苦笑两声:“吃了我的,穿了我的,喝了我的,用了我的。就这么放你走,我岂不是亏得慌?” “你看,”钟离指了指景元,对彦卿道:“嘴上说着养不起我了,却还不肯放我走。如此言行不一,彦卿日后可别学啊。” “诶诶诶——”眼见自己的形象要被钟离毁了,景元急忙道:“彦卿可别听他胡扯,钟离是有要务在身。” 钟离又道:“你看,景元断不能无缘无故让我走。” 彦卿似懂非懂,“所以不是彦卿花得太多,将军才让先生走的?” 钟离点头:“不是。” 彦卿又看向景元。 景元也点头:“自然不是。” 彦卿安心了,喜悦的小表情浮在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那我再去多挑几把好剑。” 景元:“……” 他能收回刚才的话吗。 景元看着彦卿跑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钟离却看出景元眼底深处掩藏着的几分羡慕,不由得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 “……” 钟离有些不忍看到景元这副神情,曾几何时,他也是个孩子。但现在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昔日朋友或死或被通缉或被流放,只剩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七百余年。 七百年后他们回来了,身边却各自拥有了不同的朋友。只有他还停留在原地,怀念着之前与他们一起喝的酒的滋味。 钟离有心想安慰景元几句,不料景元却轻轻笑了两声,眉眼弯弯道:“钟离,时候不早了,我请你吃饭吧。” “吃什么?”钟离咽下安慰的话语,以平常的口吻问道。 景元没有察觉到钟离语气的微妙变化,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钟离知道吃饭不过是个借口,散心才是真的,心中念头微动:“听说绥园近日有岁阳出没,不若去看一看究竟?” 景元被勾起了兴趣,意味深长道:“是你想去吧。” 钟离没有否认,饶有趣味道:“听说有个岁阳想和你挑战,还未见过你出手,自然好奇些。” 闻言,景元抬起头来。他抱着胳膊,上前一步,拉近与钟离的距离:“倘若我败给他了呢?你可会对我失望?” 钟离却笑着反问:“你会败吗?” 景元抵着下巴琢磨了一会儿:“或许,大概,可能……” 钟离不置可否,只是道:“听闻前任将军腾骁在绥园与岁阳有过一战,将其击成碎片。” 景元点头:“确有此事。” 钟离勾唇:“这莫不是属于罗浮将军与岁阳之间的爱恨情仇?” “莫不是小说看多了,或是八卦听多了?” “眼见为实。” 到底,景元和钟离还是来了绥园。这里和上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变化,阴森森的气息充斥其中。竹影摇曳,月色皎洁。几汪水潭倒映出飞舞的竹叶,显得有几分张牙舞爪的样子。 钟离和景元漫步其中,几个黑影暗戳戳地在墙头晃动。景元想起上次绥园的事情,再次问道:“你上次怎么会想到来绥园的?” 这一次,钟离没有再东拉西扯的。他知道,这个疙瘩解不开,景元一直会记在心里。他也早就做好了景元来问的准备,就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了。 钟离拨开一层竹叶:“正如你猜测的那个样子,绥园阴气有些重,我只是来碰碰运气。” “是无名客说的?” 景元想起那日他在机关鸟中看到的监控画面,灰发少女趴在亭子上,将面具用绳子系了,另一端则含在机关鸟的嘴里,操控着另一只机关鸟将面具吊到钟离面前。 又问道:“她既然不愿意多说,又为什么将面具暴露在你的面前呢?” “这个,一时之间还不得而知。”钟离道:“日久见人心,兴许以后就知道了。” 景元应了一声,双手环胸:“之前你对提瓦特的事情如此上心,以至于差点儿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还要拿天星砸她。怎么如今倒替她说起好话来了?” 钟离明了几分,怪不得景元问起绥园的事情,原来在这里等着呢。他抿了抿唇角,“你还记得在你因为守着结界而受伤时,我在你的病床前说过的一句话吗?” 景元想了想,“有两句。” “哪两句?”钟离倒考起景元来了。 景元无奈笑了笑:“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 “是这两句。”钟离应道:“第一句,悲欢喜乐,从来都不是普通人的特权。我虽然经历了很对故友的离去,也该习惯了这样的失去,但当再次失去时,难免有些情绪失控。” 景元点头:“也是人之常情。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钟离微微颔首:“第二句,既来之,则安之。既然我已经来到了罗浮仙舟,也知道在这个时空下提瓦特已经覆灭。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即使我再急切,也无法挽回既定的结局。” “你准备放弃了吗?” “非也。”钟离摇头:“只是不会像此前那般执着,以至于忽略了身边关心的人和事。不瞒你说,之前我虽答应了你会帮助处理持明族的事情,但却迟迟没有行动。是我的过错,不该轻易许诺。” 他闭了闭眼睛:“从前我是最注重契约的,但最近我却接连失信于你。”说罢,自嘲地笑了一声:“我执着于寻找避免提瓦特崩坏的方法,却渐渐让自己变得物是人非,失去本心。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本末倒置?” “……” 景元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一两句话缓和氛围,不料迎面却走来一个拎着酒坛子走路摇摇晃晃的人。 “嘿嘿罗浮的酒……嗝……真好喝……”那酒鬼脚步轻浮,面颊绯红,还扔拎着酒坛子往嘴里灌,“举杯……邀明月,对……对影成三人……嗯?” 酒鬼看向景元和钟离的方向,伸出手指头数了数,然后抓了抓白绒绒的耳朵:“怎么……嗝……多了四个人?” 一头白发在月色下如上好的绸缎,随着酒鬼的动作轻轻散开,似乎……是个女人。她呢喃一声,睁开朦胧的眼睛,啪地将酒坛子一摔:“呔!哪里来的丰饶孽物!吃我一枪!” 第25章 不许开盾 “呔!哪里来的丰饶孽物?吃我一枪!” 酒坛子碎裂的同时, 一股劲风夹杂着些许酒水直冲钟离和景元二人而来。钟离掌间蓄力,一个琥珀色的玉璋护盾便将他二人护在其中。 铮—— 女人的钺戟砍在护盾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哈——” 女子口中发出声音, 身体悬在半空中,以下劈的姿势用力砍下去!似乎是察觉到来人不好对付,她举起右手手掌在空中转了一圈, 将浓郁的风元素力灌注到钺戟上。 刹那间, 白光乍现, 一股强大的气流以他们为中心四散开来。周围的竹子瞬间倾倒了大片, 一地狼藉。 景元屈起食指敲了敲那琥珀色的护盾,“这个结实吗?” 话音刚落,方才他敲的地方便出现了细小的裂纹。景元忙把手缩回来, 无辜道:“不是我干的。”似乎觉得不对, 他忙改口:“我不是故意的。” 纵然景元否认,但钟离还是看出来了。方才景元那看似轻微的一碰,实际不知道灌注了多少力量。 钟离抱着胳膊:“你认识她?” 景元见被钟离识破,眉头轻轻挑起:“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先生。”他的视线落在那白发长如瀑布的女子身上, “她是曜青仙舟的狐人将军,人称天击将军飞霄, 是我的同僚。” 钟离看了飞霄一眼, 又看向景元, 眉毛抽了抽:“你们将军都有如此好的发量吗?” “哈哈哈哈。”景元笑了两声, 耸了耸肩膀:“没有办法, 天生就是这样。” 话音刚落, 那处被景元敲裂的缝隙便如同蛛网般向四周扩张。不等他们再说几句话, 只一阵碎裂的声音, 玉璋护盾顷刻间如玻璃般支离破碎。 在护盾碎裂的同时, 钟离和景元腾空而起,堪堪避开了飞霄紧接而来的致命一击。地面霎那间升腾起一团白雾,震倒了四周的一片竹子。 风声萧萧,暮色如染。皎洁的月色为此时镀上一层肃杀的气氛,呜咽的鬼哭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钟离立在半空中,衣诀纷飞。 飞霄自地面的白雾杀出来,不由分说又是一枪|刺了过来。钟离侧身躲过,飞霄却紧追不舍,一枪又是一枪直击要害。 景元早已负手落地,寻到先前飞霄喝酒的亭子,坐在栏杆上,依靠着柱子,一腿屈起,一腿耷拉下来,胳膊随意地搭在膝盖上,手里拎着酒坛子往嘴里倒。 酒水顺着嘴角流出来一些,景元毫不在意地抬手擦去,举着酒坛子朝天上的钟离喊道: “既然飞霄有如此雅兴,钟离你就陪她切磋一下。” 似乎还觉得不够,他又道:“不要老是闪躲,出手给她些颜色瞧瞧。”末了又补充一句:“不许开盾。” 钟离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一边躲着飞霄接二连三的进攻,一面无奈道:“你早知她在此,特地引我前来。” “我向她说了些你的事情,飞霄对你很感兴趣,提出要见一面。” 钟离还在躲飞霄的攻击,也不知是对景元说的,还是对飞霞说的,语气透露出几分难以置信:“……你们管这叫‘见一面’?” 景元拎着酒坛子又是灌了一口,脸不红心跳,酒量好得吓人。却像是醉酒般托着腮想了想,并未直面回答钟离的疑问,而是缓缓道:“……我答应了,但……还未来得及和你说,她便在此时出现了。” 他仰着头又是灌了一口,酒水顺着白皙的脖颈流进衣服里。景元咂吧了下酒的味道,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正在和飞霄打架的钟离听。 “昨日的动静太大了。” 此言一出,钟离随即明白了几分。 昨日什么动静,钟离只能想到结界内自己在全力压制体内的力量,而景元在结界外护法。听到景元这么说,他不由得想。 难道护法的时候并非只有景元在场? 正是思考的时候,飞霄瞅准时机又是一枪|刺过来。而这一次,钟离没有再闪躲,而是召出贯虹之槊,截住了飞霄的攻击。 风元素力和岩元素力在空中激烈碰撞,浓郁且纯净的绿色让钟离瞳孔猛地一缩。 他记起来了。 当时在院内,风之翼在掌心里展开时,他明显感觉到风元素力浓厚了一些。当时他还奇怪是什么契机,如今却是明白了。 原来早在之前,飞霄就曾来过神策府,甚至早于他体内力量暴走的时候,只是他不知道。但是自从被景元请进神策府以来,他就被景元缠住,鲜有分开的时候。 仔细想来,只有三个时间点。第一个便是他与彦卿去绥园,却遭到小友拿面具捉弄的时候,第二个是他独自来丹鼎司意外遇到刃,被刃当作丹恒或是丹枫的时候。最近的一次则是他与龙师涛然在丹鼎司逢场作戏被彦卿误解的时候。 而也是这最后的一次,景元之后在神策府和他说了大量步离人冒充狐人混进六司的事情。 钟离看向飞霄脑袋上那两个白绒绒的耳朵,此人明显是狐族。而狐人向来和步离人是死敌,此番前来,恐怕也是为解决这件事情。 心思明了几分,钟离便也无所顾忌。 “既然将军有如此雅兴,钟离自当奉陪。” 话音刚落,钟离鎏金色的眸子瞬间明亮几分,垂在身后的发尾也隐隐泛着金黄色的光芒。飞霄见状,也不再留手。钺戟还刺在贯虹之槊上,轻巧的身子却已经掠到钟离的背后。 景元喝完了酒,胳膊放在脑后美美地靠在柱子上,唇角微微上扬。 真正的切磋,才刚刚开始。 景元眼神微动。 此番飞霄前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问一些上次建木事发的情况。有星穹列车作证,怀炎老将军在旁打边鼓,再加上同为将军,自然能互相理解几分,这件事本来能够轻松揭过。 但当时他心里还惦记着另一件事情,那便是太卜司的观星结果。他有心让钟离避开怀炎和飞霄,但最终事与愿违,不知何原因,钟离早晨盖在他身上,后来被他挂在衣架上的那件外衫不翼而飞。只留下压在枕下的那个精致的小物件,叫什么神之眼的。 许是和怀炎以及飞霄谈话时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纵然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怀炎老将军是何许人物,很快察觉到了蛛丝马迹。 与此同时,飞霄也感觉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力量。和她的风元素力很接近,但又有些许的不同。虽然事后他心中早有决断,那定然是风之翼的力量。但当时并不知道,再加上那股力量来去匆匆,飞霄以及怀炎,包括他,都觉得此事非同寻常。 飞霄和怀炎是秘密到此,没有旁人知晓。他们当即便做出决定,景元在明,怀炎和飞霄在暗,一同调查此事。 云骑的报告很快,很快便在星槎海附近找到了卡芙卡。因为建木事件星核猎手帮助甚多,怀炎和飞霄默认了景元带卡芙卡找到刃并把人放走的行为。但如此一来,钟离也成功在丹鼎司暴露在了飞霄和怀炎的眼皮子底下。 凭借狐人灵敏的嗅觉,飞霄感觉到钟离身上的力量有些不同寻常,和之前那股在神策府来去匆匆的力量很是相似。再加上之前听到的种种传闻,钟离便成了重点关注对象。 他们在罗浮上待得时间久了,更甚至钟离还找他来亲自问过关于符卿观星结果的后半部分,即使他再怎么隐瞒,飞霄和怀炎也都知道了。 再后来,飞霄刻意释放出一点儿风元素的力量。本来不寄希望会发生什么,没想到钟离身上的风之翼竟起了反应。随后钟离体内的力量也开始暴走,他守了结界一个晚上,飞霄和怀炎也没有闲着。 其实他并未受多少伤,但为了防止钟离看出些许端倪——知道除他之外,还有另外二人在场,便只能装作受伤的样子。丹恒当时扶他进屋应该也是察觉到了,但没有揭穿他。 景元闭了闭眼睛。 按理来说,从在丹鼎司被盯上到现在绥园切磋,钟离不应该毫无所察才是。以他的敏锐程度,恐怕早就对自己的言辞中含沙射影了。但许是他太执着太急切了,即使有所察觉,也不甚在意。 景元双手从后脑勺移到前面,环在胸口。 虽然他自己不信钟离会做出什么危害仙舟的事情,但是联盟明显不会不信。玉阙仙舟的卜算阵法是联盟向来夸赞第一的,而符玄又是出自玉阙仙舟太卜司门下。她的观星结果自然是毋庸置疑的。 飞霄可以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不提及此事,但却不能不试钟离一试。在帝弓七天将里,飞霄的武力是最出众的。如果连她都无法取胜钟离的话,恐怕就要在向联盟的呈报中提一嘴钟离此人了。即使无关观星结果,他本身的实力也足够这一笔。 景元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一方面他有些依赖钟离带给他的安心,仿佛自己无论做什么,都有钟离在身后帮衬着他。即使自己倒下,钟离也会在身后扶他一把。 但这种安心是建立在钟离对仙舟没什么威胁的前提下。倘若有一天钟离的失控来得比他的魔阴身要早,那到时候自己势必会做出取舍。 而现在目前的情况,飞霄与钟离的这一场切磋,仿佛是对这一结果的预演般,时时刻刻牵动着他此时的心情。 他希望钟离输掉,而且是毫无保留地输掉。但情况,似乎有些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月色下,就在飞霄掠至钟离的背后,准备对其后背重重一击时,钟离却有所察觉地侧身,贯虹之槊横扫向飞霄的面颊!而与此同时,没了抵挡的钺戟也直冲钟离的脖颈而去! 第26章 先生有如此身手,我喜欢 双重夹击之下, 钟离往旁边撤了几步。飞霄抓住直冲她而来的钺戟,一刻也没有迟疑,上挑扫向钟离的面部。 钟离消失在了原地, 瞬移到飞霄的侧面。飞霄在钟离消失的瞬间便作出反应,一个后弯腰,钺戟以她自身为圆心, 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半圆。 钺戟堪堪擦着钟离的面前而过, 紧接着飞霄迅速翻转起身, 以螺旋桨的姿势直冲钟离而去! 铮—— 钺戟再次刺到了玉璋护盾上, 刺耳的摩擦声有如利刃划过铁片,叫人听了阵阵发颤。钟离负手而立,表情无波无澜。他静静地看着飞霄, 不发一言。 似乎在等待一个时机, 又像是在权衡什么。这一切的一切,全被在亭子内观战的景元收入眼底。他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托着酒坛子,一手负在身后。 轻轻掂了几下手里的酒坛后, 景元神色一凛,掌间蓄力, 正要将手里的酒坛子掷出去, 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切磋。 视线无意识掠过园口, 却见一个短小精悍的白发老者正朝这边信步走来。 战斗正进行到白热化阶段, 这片场地暗流涌动。而那名老者却丝毫不受影响, 步伐不急不慢。景元略一斟酌, 还是撤去了加注在酒坛子上的力量。 “怀炎老将军。” 景元朝老者叫了一声。 此时的怀炎正抬头看那在空中僵持的二人, 眉头紧皱。听到景元叫他, 才收回了视线, 背着手来到景元这边。 “这么晚了,老将军还没有歇下吗?” “哈哈哈哈。”怀炎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声从喉咙深处发出来,有些沉闷,“老朽正要歇息,才吹了灯,察觉到绥园这边风流涌动。一时不放心,便出来查看一番。” “是景元的过错,没有事先知会老将军一声,还劳您这么晚出来。” “你的过错?”怀炎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隙,笑呵呵道:“老朽一路走来,所见所闻,并未见你有什么过失。景元,你一直做得极好。” 景元唇角微微上扬:“既然老将军这么说了,那景元想向您讨个人情。” “讨个人情?”怀炎笑得眉眼弯弯:“想制止这场切磋?”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老将军的眼睛。”景元点头:“是这样的。老将军德高望重,就算是元帅也会给您几分面子。我想请老将军出面,抹除飞霄将军对联盟的呈报里有关钟离的信息。” 怀炎眯着眼睛的眼睛睁开了:“什么缘由?” 景元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缘由。这些日子,该说的我都说了,该做的我也都做了。如果老将军还有所怀疑的话,景元也无话可说。但老将军既然认可了景元,那么也该相信我看人的眼光。景元不是三岁孩童,不会因为别人两三句话便失去判断力。如果到最后钟离真的如卜算所言,一切后果,景元将一力承担。” “你承担得起吗?”怀炎的声音有些苍凉,“物是人非,即使眼前的情况你有把握,那么几年后呢,几十年后呢,几百年后呢?人生不过须臾几百年,然他的人生,却远比你长得多。” “哈哈哈哈。”景元爽朗地笑了一声:“那自然是之后的罗浮将军该操心的事情。人心难测,这本就是无法预估的存在。但最起码现在,在我有生之年,我可以为他的一切言行负责。” 顿了顿,像是下定某种决心般,他又开口道:“就像……”景元摇摇头苦笑一声,“老将军您,当年在收应星为徒的时候,也没有料到,一个故乡和亲人都死在丰饶民手里的孩子,后来居然会擅动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以至深陷魔阴,锒铛入狱,越狱出逃,最后成为仙舟联盟的通缉犯乃至星核猎手。” 此言一出,怀炎的神色也有些变了。他负手看着景元,一双浑浊的眸子微微眯了起来。景元微勾着唇角和怀炎对视,目光澄澈却又不失坚定。没有挑衅,更没有讥讽,有的只是将心比心。 云上五骁的事情对景元来说是一块已经结痂了七百年的伤疤。别人说倒也罢了,无非是想给景元添堵。但如今他自己说出来了,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事实上,景元也是在赌。之前在神策府时,飞霄向星穹列车询问建木事发的事情时,无名客偶尔提了刃一嘴。飞霄提出质疑,怀炎老将军当即不干了,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 可见,刃虽然是仙舟的通缉犯,虽然是臭名昭著的星核猎手,在满大街都贴满了刃的通缉令情况下,怀炎老将军还是开口护着他。这足以说明,怀炎老将军还是对他这个最出色的徒弟有所偏爱的。 景元心里想什么,怀炎如何能不知道。他缓缓收回视线,似是叹息了一声:“景元,你是怕这场切磋到最后,飞霄会输吗?” 景元笑了笑道:“老将军,此时此刻,输赢还有什么意义吗?若是飞霄将军输了,钟离难道就一定会对联盟造成不可预估的损失吗?倘若钟离赢了,他的心里难道就会立即产生染指联盟的念头吗?” “但是联盟不这么想。景元,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但是,身处将军这个职位,有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 景元微微笑道:“老将军,恕景元直言。我们不能习惯了某件事情,就认为这件事情一定是正确的。景元从未忘记身为将军的职责,但无端遭人怀疑指控弹劾,难免有些心寒。” “对于一个人,你们怀疑他,试探他,监视他,以至把他逼到绝路,让他不得不奋起反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到时候你们再说,看吧,他就是这样的人,我们的怀疑是对的,我们是无比正确的。但是你们却从未想过,正是这些无端的猜忌和怀疑,才一步步导致他走到如今的境地。” “老将军,您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即使年轻的时候或许您心中也曾有过抱怨,或许您也试着去反抗过,更或者到最后您发现无济于事,只能被迫接受这种不公正的对待。几百年以来,您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认为其他人也应该像您一样习惯。但不应该是这样的,从一开始就不应该。” “……” 景元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说完他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回身拎了坛酒喝了一口,虽然他没有醉,却借着酒意大说特说。 再看半空中,飞霄连续进攻多次都无法破掉钟离的盾,在月色的映衬下,那本该暖黄色的玉璋护盾却在此时泛着凛冽的寒意。 钟离在半空中盘膝打坐,下面亭子里怀炎和景元的对话他已悉数听入耳中。说实话,他对这一切倒没有那么在意。 虽然仙舟和璃月的风土人情很是相似,但在一致对外的问题上璃月却从来没有含糊。不管是两千年前的魔神战争,还是五百年前的坎瑞亚战争,璃月从来都是众志成城,万民一心。 虽然五百年后的今天,随着时间的增长,一些生活观念也发生些许改变。人和仙的矛盾也在此时显露出来,但也并不是无法调和的。 然而仙舟联盟却是各自心怀鬼胎,蛛网暗结。互不信任,甚至互相猜忌。上面的人安逸了太久,丝毫不顾下面的人的死活。下面的人累死累活,却只换来了无端的猜疑和试探。就算没有魔阴身,被如此猜忌几百年,精神也会面临崩溃的边缘。 难怪幻胧选择了仙舟联盟来实施她的毁灭美学。不得不说,如果在毁灭军团看来,没有被毁灭的仙舟联盟算作是一种病症的话,那么用幻胧这个以内部分裂为美学的绝灭大君来毁灭仙舟联盟,倒算是另一种别致的对症下药了。 话说回来,景元做将军做了七百余年,还能如此平和地为人处世,丝毫没有半点儿魔阴身的迹象,心性真是极好。 他知道景元的难处,也明白一些事情纵使景元不愿意,也是要去做的。所以,他并没有那么在意。但是不在意归不在意,事后拿这些事情打趣一下景元也无可厚非。 虽然他让自己尘世闲游的计划也成功地变为了一纸空谈,但许是抱着看热闹的想法,又许对景元起了惺惺相惜之情,更或者是仙舟上似曾相识的风土人情,他很想知道仙舟这艘大船在毁灭和丰饶的双重夹击之下如何在星海中安稳前行。不管日后联盟对他有何看法,会采取何种措施,他现在都打定主意,赖在罗浮上不走了。 细小的碎裂声传入钟离的耳朵,他缓缓站起身来,如同上次那般,蛛网般的裂痕迅速蔓延,到了最后,整个护盾都在顷刻间碎裂。 飞霄紧随而至,钟离不闪不避,直接徒手抓住了雷霆万钧的钺戟。 砰—— 巨大的气流如蘑菇云般升腾而起。白雾散去后,半空中的钟离和飞霄正在僵持着。飞霄想抽出钺戟,钟离却岿然不动。 “飞霄将军,你的酒也该清醒些了。” 说罢,钟离松开了钺戟,手掌翻转向下,往前一送。飞霄被力量带得蹭蹭后撤几步。 景元和怀炎的对话,钟离能听到,飞霄自然也能听到。同为将军,同被猜疑,个中滋味她也能体会到几分。 有些话,景元能说,而钟离却只能说到这个份儿上。但仅止于此,飞霄也能听出些许言外之意。 她呼了口气,钺戟插在脚下,抬手擦掉额头上的汗,似是自言自语:“酒通过汗发出来就舒服多了。”说罢又看向钟离,“先生如此儒雅斯文,竟也有这般身手,我喜欢。” 最后三个字出来,钟离微微怔了一下。原以为飞霄是个搬弄权术的,不成想原来先前那个喝酒喝得脚步虚浮,胡言乱语的样子才是她的真面目。 他忍不住笑了笑:“大捷将军性格如此豪爽,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飞霄大手一挥,钺戟消失不见。她朝钟离抱拳,“初次见面,多有得罪,我是飞霄,叫我名字就行。” 钟离回礼:“我是钟离。” 飞霄作出邀请:“不打不相识,钟离先生,为表赔罪,不若随我下去连喝三大碗!” 连喝、三大碗。 钟离眉毛抽了抽,飞霄将军的酒量实在有些不敢恭维,但这话不好说出口,只好微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将军请。” 待二人下去,落至亭子前,景元早已等候多时,他抱着胳膊,轻飘飘道:“二位记得赔一下竹子。” 飞霄:“……” 钟离:“……” 第27章 记在神策府账上吧 “不赔。” 飞霄抱着胳膊, 一副“你能把我怎么样”的态度。 看似是说不赔竹子,其实是已经变相答应了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不提及钟离的名字。如此,飞霄才如此理直气壮, 语气还稀松平常,仿佛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暗暗传达出这也不算讨什么人情, 叫景元不必放在心上。 在场的三人都不是等闲之辈, 立刻察觉到了飞霄的意思。景元自然是乐见其成, 抱了抱胳膊后看向怀炎:“老将军?” 此番前来罗浮, 本就是飞霄的主场。怀炎不过是在旁做个见证,如今飞霄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不会多加责难。 只见怀炎并未回答景元的话, 只是看向一旁的钟离:“钟离先生以为呢?” 钟离没办法不承景元的人情, 只是微微一笑:“自然是记在神策府的账上了。” 像是在说赔竹子的事情,又像是在变相回答了怀炎的话——这笔恩情,他会记在景元的身上。 怀炎笑得眉眼弯弯,背着手, 乐呵呵道:“既然这样,你们年轻人的事情, 就自己处理吧。老朽一把老骨头了, 就不过多掺和了。你们要喝酒就喝酒, 要打架就打架, 老朽乏了, 先回去了。” 钟离自然地以为年轻人也包括自己, 正要琢磨如何面对飞霄的连喝三大碗酒, 不料, 那走到园门的怀炎却倏然转过了身, 似是奇道:“钟离先生不一起回去休息吗?”? 怀炎继续笑呵呵道:“他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年轻人去操心吧,钟离先生,你说是与不是?”说到最后,语气隐隐加重了些。 钟离还未说话,景元已经开口了,他先是轻轻笑了一声,然后勾着唇角道:“老将军说笑了,钟离先生如今看上去不过二十而已。如今时辰尚早,他平日里睡得比较晚,现下正是精神的时候。” 景元不咸不淡地挡了回去,怀炎却并未放弃,仍是笑呵呵的模样:“钟离先生的事情,景元你倒是十分明了,连平日里的作息都一清二楚。” “老将军所言极是。”景元应了一声:“正是因为十分清楚钟离平日里的行为,景元才如此说。” 景元这边暂时是没办法松口了,怀炎便直接看向了钟离:“钟离先生觉得呢?” 钟离十分清楚景元不想让自己独自对上怀炎,但自己又岂能是躲在别人身后的人呢。而且,怀炎如此锲而不舍,一次不成,下一次便又会来提了。 思及此处,钟离抿了抿唇,朝景元和飞霄道:“我确是有些累了,酒是喝不成了,改日自当奉陪。” 第一句是对景元说的,第二句是对飞霄说的。 飞霄知道怀炎的用意,横竖这酒喝不喝的倒也没什么所谓。大方道:“先生既然累了,我们改日再约。” 像是防止景元也跟着跑了似的,她又拍了拍景元的肩膀:“钟离先生跑了,景元你可不能再走了。来,陪我喝到天亮,我们不醉不休!” 景元无奈扶额:“飞霄你的酒量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诶?” 这下飞霄不干了,她虽然酒量不行,但没事就喜欢喝上两口。逞强心还特别强,如今非要拉着景元拼个高低:“我还不信了,咱俩今天这酒必须得喝,看谁先倒下。” 景元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只见他勾了勾唇,故作为难道:“若是只有你我二人,恐无人评判。” 飞霄一愣,但随即哈哈笑了两声。她随意地往栏杆上一坐,拎起酒坛子往嘴里倒酒。看样子是不打算再管了,说了一句“不愧神策将军之名”后便只管喝酒。 一时之间,四下无声。只有风徐徐吹动竹叶的簌簌声和飞霄喝酒的吞咽声,不知道过了多久,怀炎才轻轻叹了口气,背着手离开了。 飞霄斜斜地倚在柱子上,长长的白发如瀑布般一泻而下。在月色的映衬下,如同染上了一层白银般。她擦掉唇角的酒渍,似有些醉意:“景元,我不是拐弯抹角之人,有什么话我就直说了。你如此做,值得吗?” “飞霄将军,你醉了。”景元唇角噙着笑意:“我们还没开始拼酒呢,你这就喝醉了,景元有些胜之不武啊。” 飞霄轻轻一笑,也不再计较值不值得了。她从栏杆上跳下来,一手拎着酒坛子,一手屈起胳膊顺势压在钟离的肩膀上:“我还不信了,依我和钟离先生两个人的酒量,还喝不过你?” “钟离如今可是裁判。” “裁什么判?”飞霄把酒坛子拎到钟离的面前,“既然留下来了,那就有酒一起喝。” 这话又是一语双关。钟离伸手托住坛底,唇角微微上扬:“飞霄将军盛情相邀,钟离自然不能推辞。”说完,他又看向景元:“景元,今日我们便来个一醉方休。” 这话正合景元的心意,他如此费尽心思将人留在仙舟上,就是为了以后有酒一起喝,有事儿也一起扛。 清冷的月色下,一片狼藉的竹林里,天地间景色尽收眼底。三个人围桌而坐,三坛酒碰到了一起,“干坛!”言罢,一起往嘴里倒。 三个人里,钟离是最为含蓄的。即使是双手抱着坛身,酒水也没有一点洒出来,喝完也用不着擦唇角。 景元次之,有一些酒水难免|流下。他抬起胳膊,手背轻轻擦了擦唇角。 飞霄则是最为豪放的,手背一抹,酒坛子直接往桌子上一放,她站了起来,脸颊绯红,眼神迷离,然后开始滔滔不绝:“我……告诉你们啊……你们这些大男人,说个话拐弯抹角的……累死人了……磨磨唧唧的……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钟离和景元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开口。 事实证明,飞霄的酒量的确不行。就这么一坛子酒下去,什么话都说了出来。胡言乱语一通,东拉西扯一堆。 一旁的景元听得暗暗心惊。这要是让联盟那帮老家伙听去了那还了得,还不得连发三封诏书,将飞霄召回联盟。然后群起而攻之,用其三寸不烂之舌,将其牢牢钉在耻辱柱上,宁死不能翻身。 钟离在旁坐也不是,走也不是,恨不得找个地缝儿直接钻进去。甚至还在想,要是事后景元来灭他的口,他也认了。 不过,经过飞霄这一通醉后吐真言,景元和钟离也多少明白了飞霄选择护着钟离的原因。无非是和景元先前的想法一样,觉得有钟离在,联盟的那帮腐朽的老家伙可就要倒霉了。 趁着飞霄发酒疯,景元和钟离只默默地喝酒。喝到天色变浅,景元都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飞霄也累得坐在地上靠着柱子睡熟了,钟离才款款起身,走到园门口。 “老将军枯坐一夜,辛苦了。晨间露水重,我扶您回去休息吧。” “先生如此不卑不亢,这般人才,世间少见。”怀炎一夜未睡,却依旧精神抖擞。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非是老朽多疑,只是有几句话,想向先生问明白。” “老将军请说,钟离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钟离如此恳切的态度,怀炎的脸色也稍稍缓和了些。他背着手,“先生是否为持明族?”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丰饶的想法?”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仙舟的念头?” “非也。” “先生是否有染指毁灭的思想?” “非也。” “先生是否有逆反魔阴身的方法?” “……” 钟离停顿了下,“尚未可知。” 怀炎点头:“老朽想要问的就这些了。观先生如此仪表堂堂,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老朽相信先生绝非宵小之辈。” 钟离微微颔首:“老将军尽可放心。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景元如此真心待我,我自然也将付诸真心。” 怀炎放了心,踱着步回去了。 钟离目送着怀炎离开,直到看不见老将军的身影。他仰头看向那冉冉升起的旭日,心念微动,一根根被拦腰截断的竹子竟奇迹般直起身子,张牙舞爪地伸向那泛着金色的天边。 “哎呦!” 一个什么东西从墙头上掉了下去。钟离回头去看,竟是许久未见的星。估计是摔得狠了些,此时的她,正揉着自己的脑袋嗷嗷叫唤。 “别嚎了。”钟离蹲下身子,摘掉她灰色头发上的竹叶,“你怎么在这里?” “看热闹啊。” 钟离心里透出几分无奈,“我从未见过有人将偷窥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现在你见到了。”星得意道:“怎么样,钟离,过尽千帆后,还是觉得我这傻头傻脑的好相与吧。” “……” 钟离伸手把刚刚摘下来的竹叶又放回了星的脑袋上:“你继续装疯卖傻吧。”他站起身来,才走出去没几步,停住脚步道:“别装过了头,当心装着装着,到头来真成了傻子。” “诶——”星拍拍屁股上的土站起来,第一次硬气一回:“老爷子,你这话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星醒了想没明白,朝钟离的背影大声喊道:“字面意思是什么意思啊?” “……” 钟离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迈开步子朝冉冉升起的旭日走去。 第28章 将军今日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景元是在神策府的床上醒来的。他扶着宿醉的脑袋坐起身子, 托着下巴斜斜地倚在床头,看向那坐在案前整理东西的钟离,语调微扬:“你抱我回来的?” “我背你回来的。”钟离没看景元, 手上也没停下动作,但语气却颇有些无奈,有意无意加重了“背”这个字。 景元撇撇嘴, 心道如此小气, 口头便宜也不给占一下。他又问道:“飞霄呢?我记得她也喝醉了, 难不成——你也给背回去了?” 钟离轻轻叹息, 心道,一醒来嘴里就没个正形,还不如躺下再睡会儿。心里虽腹诽着, 口上还是道:“喝醉了, 被一个叫椒丘的狐人和一个叫貊泽的影卫抬走了。” “哦。”景元应了一声,又起坏心思:“这么说,我的待遇还比飞霄将军好一些。”? 钟离终于施舍般地看向景元,视线吝啬得有些令人咋舌。 景元迎上钟离疑惑的目光, 坐起身子来,笑着反问道:“难道不是吗?昨个儿我看你的眼睛, 两眼放光, 似是恨不得立刻和人家义结金兰。” 钟离这下明白了, 敢情这家伙掉进了醋坛子里去了。只见他轻轻笑了一声, 有些不明所以道:“我怎么记得, 昨日我们喝的都是酒, 而且是罗浮上最好的酒, 没有喝那酸不溜秋的醋。今日将军说话怎么酸溜溜的, 莫非是昨日的酒掺了假了, 还是不小心醋放多了些?”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变得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景元有些心虚地避开钟离的视线,忍不住用食指勾了勾鼻子:“钟离你这说得什么话,哪儿有酿酒放醋的道理。” “哦——”钟离故意拉长了声音:“原来将军知道啊,我以为将军没酿过酒,所以对这些也不甚了解呢。” 这下景元终于注意到了钟离对他的称呼变了,他下了床,朝钟离走过来,有些不满道:“不就和你开个玩笑吗?至于才短短半天就从‘景元’变成‘将军’吗?” 钟离似是叹口气:“景元,其实——” 景元一看钟离这副模样,大约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些什么,便正了正色,率先开口道:“如果是道谢或者道歉的话,就免了吧。钟离,你知道我要的并非是你的道歉或者是感谢。” 他在钟离的身前站定,抱着胳膊:“从一开始邀你入府,成为我的客卿,就不是。”景元直勾勾地看着钟离,唇角是压不住地上翘。 钟离笑了一下:“我自然知道。但是即使是这样,景元你付出的代价也是比较大的。而且是在前期没什么回报的情况下,投进去的越多,到头来可能失去的也会更多。而且——” 他拿起案上自己刚才整理的有关持明的文牍,抿了一下唇:“我已经赋闲多年,与时代脱轨太久。一些东西也是有些看不明白,而且文书的习惯也与先前的不尽相同。以后,景元你可要费些心思了。” 景元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着。 钟离放下了手里的文牍:“而且这也只是前期的投入,若是后期我无法解决持明的问题,更甚者我处置不当,持明生出反心,景元你可是赔了时间金钱又废了精力,可谓是得不偿失。” 顿了顿,他又道:“这还只是在罗浮上发生的事情。如果以后要进入联盟高层,少不了要得到怀炎和飞霄的助力。如今你为了我不惜得罪这二位将军,可想过以后又待如何?” 景元还是不说话,只是勾着唇静静听钟离说完,才开口道:“可说完了?” “完了。” 得到钟离肯定的答复后,景元先是摇摇头笑了一声,然后才轻轻道:“钟离,你有些妄自菲簿了。” “不,是景元你有些高看我了。我不过一介闲人……” 景元轻轻叹息,打断钟离的话:“钟离,你该不会真当我是个傻的吧。” “我只是怕你先前没有睡醒,脑子有些不清楚。”钟离答得慢条斯理。 “我这双眼睛看人还是看得非常准的。”景元对自己非常有信心:“钟离你绝非池中之物,而且我也相信,仙舟定是能让你大展拳脚的地方。一来,你与仙舟的气质非常搭,虽然举止有些古板,但言谈却非常前卫。二来,仙舟也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将这滩浑水搅和搅和,激浊扬清。再者,飞霄和怀炎也并非目光短浅之辈。同为仙舟将军,我们虽然性格迥异,但最终所求并无不同。” 钟离点了下头,并未再多说什么:“既然这样的话……”他从那些文牍下面抽出一张纸,密密麻麻的烫金字体看得景元有些好奇,他接过来看了看:“这是什么?” “契约。”钟离言简意赅道:“景元,你仔细看一下,如果有什么异议,我们不妨再商量。” 景元读了出来:“契约书,甲方景元,职位将军,乙方钟离,职位客卿。第一条,乙方在仙舟期间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甲方承担。” “……” 读到这里,景元不由得轻咳两声,“先生这一点倒是自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钟离不置可否:“你继续往下看。” “第二条,乙方应竭尽全力为甲方排除万难,包括但不限于应对联盟的责难和持明的异心以及幻胧的毁灭美学。” 景元盯着这条看了许久,钟离以为他对此条有异议,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有一日我堕入魔阴身,”景元抬头看向钟离,神色有些复杂,“到那时,你又该如何应对?” “甲方是景元,非仙舟。” “甲方是我……而非仙舟……”景元细细琢磨了这句话,“钟离你的意思是,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你就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了,可对?” 钟离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当时你有片刻的清醒,告诉我你需要解脱,到时我自会亲手送你一程。” 钟离这话说得如此云淡风轻,景元却听得很是舒心,抿了抿唇角:“如此甚好。” 他继续看下去:“第三条,在面对不想回答的问题时,甲方或是乙方有权保持沉默。” “……” 景元轻轻叹气,“这又是哪出?” “是人都会有秘密。非必要的情况下,你或者我都有权利保持隐瞒。”钟离解释道:“为了避免以后不必要的麻烦和莫须有的误会。” 见钟离过分正经的面庞,景元思虑再三,也没有察觉到有什么问题,便接着看了下去。 “第四条,若是甲方或是乙方在未征得对方同意,单方面解除契约时,产生的一切后果均为乙方承担。”? “这条是怎么个意思?”景元忍不住笑出了声:“起因是我想解除,后果却由你来承担。这是什么样的道理?”末了,他还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毫无逻辑。” “若是不想让我来承担后果,那就不要轻易解除契约。”钟离说得慢条斯理,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那个要承担后果的不是他一般。 见钟离如此,景元不由得正了正神色,思忖片刻,似乎确实没什么能让钟离承担的。但见钟离如此气定神闲,他还是禁不住问道:“会有什么后果?” “尚未可知。”钟离摇了摇头,“等到了那个时候,后果是什么,已经完全不由我们控制了。” “我单方面违约,为什么后果由你承担?”见钟离不想回答,景元便退了一步,他轻轻挑眉,“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我孑然一身,了无牵挂。”这一次,钟离没有再逃避景元的提问,而是回答得非常理性,理性得有些过分冷漠,鎏金色的眸子里满是不容置喙的凉意:“但景元你还有罗浮,肩膀上压着万家灯火的担子。” 景元不同意了,他向来擅长以一副笑模样应付千奇百难,就算被钟离眼中的冷气刺到,他也不改嬉笑的神色,只是抱着胳膊抿紧了唇角道:“这又是什么逻辑?他们对准的矛头是我,或是罗浮,或是联盟,与你有何关系?你只是我府上的客卿而已,就算你要逞强,想来他们也不会同意。” “既然知道他们也不会同意,景元你又何必如此在意这一条?” 钟离轻描淡写地将景元噎了个正着,他搜肠刮肚地想什么话来堵钟离的口,想不出来,便扯了个由头:“看着不舒心罢了。” “横竖没什么实质性的损失。”钟离的语气依旧轻飘飘的,“还是节能减材,省些墨水吧。” “……” 景元脑瓜子嗡嗡的。 这又是什么清奇的借口,逛街时见着什么好东西,张口就是一句“我全要了”,完全没有钱袋空空的自觉。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想过一个身无分文的自己。 平日里吃穿用度样样精细,听戏要听最红火的,遛鸟要买最清亮的。这么一个花钱大手大脚的人,能从他的口中说出“节能减材,省些墨水”这八个字,实在有些滑稽。 景元思来想去,自己应是不会自动解除契约的。如果钟离想要解除,那应当是已经想出了对策。以他的能力,解决这些事情应该绰绰有余。 便继续看下去:“第五条,完。” “……” 亏得他还打起精神来继续。 景元有些不敢置信地指着那个“完”字,微微笑道:“嘴上说着节能减材,如今却为了这个字,浪费了三个字加两个标点的墨水。” “莫要在意这些细节。”钟离依旧有理有据:“四这个数字有些不吉利,还是尽量避开得好。” 景元:“……”他晃了晃手里的契约,彻底服气了:“在哪里签字?” “这里。”钟离指了一个位置。 将军心念微动,“景元”两个字便跃然纸上。趁着钟离签字的功夫,他轻轻叹息,又想起昨夜的事情了:“如此说,我们两个将军都没能喝过你?” “以普遍理性而论,确是如此。”钟离头未抬。 景元可算扳回一局,勾唇:“若是这般,之前带着彦卿从绥园回来,在府中与我对饮之时,你是故意装作酒量欠佳的样子了?” “……咳咳……”钟离清了清嗓子:“景元,莫要在意这些细节。” 第29章 契约已成 “细节很重要。”景元刻意加重了语气, 勾了勾唇角:“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有时候,决定成败的, 便是这些不起眼的小细节。” “细节固然重要,但也要有的放矢。”钟离的话听起来莫名有股很强的信服力:“过分注重细节,到头来只会丢了西瓜, 捡了芝麻, 得不偿失。” “言之有理。”景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钟离签完了字, 徒手又复制了一份儿新的契约, 对折叠好递给景元:“契约已成,一式两份。各自留据,遗失自负。” 景元听着钟离这熟悉的话语, 不禁笑了笑道:“看样子, 你先前和不少人签订过契约了。否则,怎么能这般熟练到如此地步?” “自然,熟能生巧尔。” 钟离并未像以往那般急于否认,而是大方承认了, 语气里居然还有几分隐隐的得意: “以往每日求着要与我签订契约的魔神或是仙人不计其数,能从罗浮排到星穹列车。” 景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钟离如此语气实属罕见。搁以前这般情况, 他的回复要么就是“将军说笑了”, 要么就是“将军误解了”, 再不济也是一句“唯眼熟尔”。 这般明目张胆承认外加合理解释以及隐约有些吹嘘的样子, 倒是有些让人不敢置信。 景元抱着胳膊, 故意道:“星穹列车可是居无定所, 位置不定的。” 钟离看了他一眼, 慢悠悠道:“故曰‘不计其数’。”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原来是这么个‘不计其数’。那若是他们不与你订立契约呢, 待如何?” “被其他的魔神蚕食掉或是蚕食掉其他的魔神。有的魔神不显达于武力,有的魔神不显达于谋略。在残酷的魔神战争里,唯有自身强大或是抱团取暖,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先生属于哪一种?” “二者皆有。”钟离唇角泛起淡淡的苦涩,似是叹息了一声:“但饶是如此,我也没能守护好所有与我订立契约之人。”说完,他看向景元:“或许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景元会心一笑:“我能有什么好后悔的呢?只要你不后悔,我便不会后悔。”不给钟离说话的机会,他扬了扬手里刚签好的契约:“我想那些人应该都是些达官显贵,或是富豪乡绅吧。”? 钟离抱了抱胳膊:“何以见得?” 景元意味深长道:“第一条,契约生效期间,乙方产生的一切费用,均由甲方承担。光是这一点,能做到的人便是凤毛麟角。” “呃……说起这个,”钟离轻轻叹息,“你可能不会相信,其实先前我从未为金钱发过愁。” 许是刚签订完契约,钟离比平日里健谈得多,也愿意把自己之前的一些事情拿出来说道:“若是放在很久之前,第一条便是契约生效期间,我不得肆意侵占旁人的领地。” “……” 景元忍不住笑了,他将契约塞进衣服里,歪了一下脑袋,有些苦恼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有些担心了。如今这一条并未写在现下的契约里,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会肆意侵占仙舟的领地吗?” 钟离有些哭笑不得:“你把我当作什么人了?我并非好战分子,只是战争四起,生灵涂炭,百姓民不聊生。我只能拿起长枪保护身后的子民,但许是在外征战得多了,传到旁人的耳朵里,便成了另一段故事了。” 景元心里明了几分,他抱着胳膊,面现促狭之意:“原是如此,虽然你平日里看着温和谦恭,彬彬有礼,但是在战场上战斗时展露的无边杀伐之相还是将旁人吓到了。” 钟离抿紧了唇,有些无可奈何:“一味的退让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唯有手里的武器才能以战争终止战争。我并无意逐鹿,但天下苦战久矣。若是不能换来一个太平盛世,之前所做的全部努力都白费了。自始至终,我所图的不过是一个海清河晏的世界。” 景元放下了胳膊,深有同感:“景元又何尝不是呢。” 钟离冁然一笑:“或许正是因为我们有着如此相同的理念,才能排除万难成为朋友。” 景元同样报之一笑。 在这一刻,他们都是彼此最知心的人。也许之前,他们互相怀疑过,试探过,隐瞒过。或许之后,他们也会重复这样的过程。但最终随着时间的增长,他们会慢慢变成彼此最信任的人。无他,因为他们至始至终都是同一类人。 但这样的温存持续没多久,景元的捉弄心又起来了。他先是轻轻叹了一声,继而食指挠了挠太阳穴:“排除万难?是我记不太清了吗?我怎么记得,你初入府时,几次三番推拒我的好意,拒人于千里之外,而且表露出并无交友的意向。动辄妄自菲薄,引喻失义,叫人寒心。” “咳咳……”钟离照旧清了清嗓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景元你就全当过眼云烟散了吧。” 闻言,景元心情愉悦了几分:“既然你这么说,我便只能大发慈悲不再追究了。” 钟离无奈轻笑几声:“谢过景元的宽宏大量。” 日头已经升至中天,景元的肚子在此时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他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同样将嘴也瘪了瘪:“钟离你好不贴心,一早起来便要签订契约,结果弄到现在我还没吃上早饭。饿死了我,你这一纸契约就要作废了。” “我又不是你的管家,要贴心做什么?”钟离眉头轻轻挑了挑。然而在接受到景元颇为幽怨的眼神后,他又连忙改了口:“是是是,景元你说得对。早饭已经备好,怀炎和飞霄也已经等候多时。” “诶?”景元一时有些懵住了。 “两位将军远道而来,难道不该为他们接风洗尘吗?”钟离意有所指。 景元反应过来。 是了,飞霄和怀炎先前是偷偷来到罗浮的,旁人并不知晓。但既然昨日飞霄在绥园亮相了,自然得从昨日算起,他们风尘仆仆而来,夜里稍作休息,白日才到达神策府。作为东道主,神策府自然要略尽地主之谊。 他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怀疑最近是用脑过度了还是昨夜酒喝多了,居然连这些都能忘记。不过,好在有钟离在,可以查漏补缺,时刻提醒着他些。 思及此处,景元向钟离发出邀请:“你随我一道去吧。” 钟离摇了摇头:“这于礼不合。” 景元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三位将军会晤,确实不适合有外人在场。但还是挣扎了一下道:“飞霄和怀炎应是不会在意的。” “二位将军虽然不会在意,但难免被有心之人捉住把柄。”钟离思考道:“昨夜绥园一事,我与飞霄切磋也不是什么小动静,只要稍稍在意一些,便能猜到一二。” 景元故意道:“你怕了?”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非也,只是不想引来不必要的纷争。” “这一点,你倒是与丹恒十分相似。”景元似是叹息道:“不想身处漩涡中心,不想置于众矢之的,不想卷入不必要的纷争……” “越是惧怕的事情,越会到来得越快。”钟离道:“一切顺其自然就好。真相总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枯骨也终有一天会暴露在阳光之下。” “……枯骨?”景元低头思考片刻,“你这句话……话里有话。” “或许吧。”钟离轻轻叹了一声,他拿起桌上有关持明近期活动的文牍,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沉:“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 景元有心问几句,却被钟离挡回来:“你去给二位将军接风洗尘吧,今日我便要到丹鼎司给龙女做导师去了。” 景元到嘴边的话被噎了回去,他沉吟片刻,郑重道:“有事手机联系,无事回府详谈。” “嗯。”钟离点了点头,“无须担心,依他们的实力,想要伤到我,还需费些力气。” “你的实力我倒是不担心。那些龙师个个喜欢长篇大论,侃侃而谈,但却不讲究实际,处处为龙尊设阻。丹枫任饮月君时,便深受其害。但他手段强硬,作风强势,那些龙师敢怒不敢言,典型的欺软怕硬。只是那时的丹枫并未有任何软肋,亦未有任何把柄短处捏在他们手里。但若是现在你要过去的话,龙女可能会成为你唯一的软肋。” 景元想起来一件事:“之前在长乐天那几名被逆转魔阴身的云骑,不知道龙师与他们接触过多少,龙女过后又想明白了多少。” “以不变应万变。”钟离心中早有计较:“适当露出柔软的腹部,让龙师们掉以轻心也不失为一种良策。一旦他们有戒备松懈的时候,便可趁机而入,一举捣毁。” 景元点头:“既然你心中早有决断,我也不便多说了。有任何问题,切记不要自己硬抗,回府我们再商讨。”顿了顿,他又叮嘱道:“你只是来帮助我的,并非是你必须要做这些事情。尽心便好,不可拼命。” 钟离没说话,只是盯着景元看了半晌。 景元被钟离看得有些不自在,“你看我做什么?” 钟离幽幽道:“需不需要我把彦卿叫来,听你再说几句?” “……” 景元听明白了,钟离这是嫌他唠叨呢。 第30章 你们家那位钟离先生呢 神策府的一处凉亭内。 飞霄已经等得有些无聊, 她一手托着腮,一手放在桌案上,食指轻轻敲着桌面, 发出咚咚的响声。 怀炎则显得有些不紧不慢,仿佛并不在意今日景元是否会来。手一下又一下地捋着白色的胡子,眼睛弯成了月牙的形状, 仍如昨日般, 端着一副慈祥的笑模样。 “老将军, ”飞霄叫道:“您说, 景元该不会是躲着我们吧。”她扣在案上的食指轻轻画着圈儿,有些不满道:“让我们白等他一上午,自己却在屋内睡得昏天暗地。” 飞霄扭动了下自己的脖子, 将骨节弄得咯吱响。她向来不拘小节, 现今又嚷嚷道:“昨夜我酒喝得多了,现在脑袋还昏着呢。如今被晾了一上午,心里早窝着火呢。若是他再不来,我可要提着兵器去挑他的被子了。” “哈哈哈哈。”怀炎笑呵呵道:“老朽想来应是不会, 景元并非那种逃避事情的人。再者,躲得了初一, 躲不过十五。这个道理你知, 老朽知, 景元亦知。” “嗯, 这话老将军说得在理。”飞霄直起身子, 双手交叠放在脑后靠在身后的柱子上, 语气颇为幽怨:“只是您看看这时辰, 已经日上三竿了……” “让二位将军久等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一道爽朗的笑声打断了飞霄的话, 她眯着眼睛朝声源看去, 本来有些半耷拉着的眼眸在看到景元手里提着的食盒后顿时亮了起来。 景元不动声色地将飞霄的反应收入眼底,他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并顺手打开了,“罗浮上的一些小吃,带来给二位将军尝尝。” 食盒打开的瞬间,飞霄就迫不及待拿了一个塞进嘴里,咀嚼的动作引得头顶上那白绒绒的耳朵轻轻抖动着。她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评价:“嗯……好吃……再来一个……” 见飞霄吃得如此开心,景元粲然一笑,将食盒往怀炎那边推了推:“老将军也吃一些吧。昨夜景元若是言语上有冒犯到老将军的地方,这些可口的小笼包就权当是赔罪了。” 怀炎还未说话,飞霄就连连摇头,她的脸颊被小笼包撑得鼓鼓的,“……景元,你要赔罪,这些小笼包可远远不够。” 怀炎也拿了一个咬了一口,也不再计较什么了,反倒是附和着飞霄笑呵呵道:“确如飞霄所言,馅大皮薄,味道鲜美。只是这些,确实远远不够。” 闻言,景元心底暗暗松了口气。本来他还在担心怀炎会再次问及钟离的事情,毕竟先前怀炎对钟离的关注程度可是远远超过了建木事发。如今听到怀炎这么说,他倒是轻松了些。 果然没什么是一屉小笼包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屉。 景元哈哈笑了两声:“这有何难?只要二位将军喜欢,小笼包应有尽有。” 先前有些紧绷的氛围缓和了不少,飞霄意识到了什么,朝景元身后奇怪地看了一眼,一边往嘴里塞小笼包一边道:“景元,你们家那位钟离先生呢?” 闻言,怀炎也看了过来,笑道:“是啊,今日怎么没见他来?” 飞霄打趣道:“该不会是怕我们为难钟离先生,特地将人藏起来了吧。” 景元笑着摇头:“非也。” “那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飞霄又往嘴里炫了一口小笼包。 景元似是叹息了一声:“来的时候我叫他了,他却说于礼不合。叫我最近安生些,少惹麻烦。” 飞霄愣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如此倒反天罡的操作,怕是景元你惯出来的吧。” 怀炎也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丹鼎司。 再次独自踏足这里,钟离顿时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他左思右想,应是上次在丹鼎司时,他借助了风之翼倒流时间的能力,将外套取回时,恰巧飞霄和怀炎正在神策府内。 如此,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飞霄释放元素力,风之翼感应到力量。然后体内力量暴走,三位将军合理压制。再到绥园切磋,醉酒到天明。钟离微微扶额,如此弄巧成拙的事情,发生在他身上的次数倒是不多见。 他往前走了几步,周遭风声萧萧,涛浪滚滚。钟离再次站在了岸边,远远看着那浪花翻腾的波月古海。 海风吹拂起他身后绣有龙纹的袍角,显得钟离整个人遗世独立,仿佛下一秒就要飘然远去。 蹭蹭!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身上长满枝条的丰饶孽物倏然从水底窜出来,个个面上带着浓烈且极致的杀意,不由分说便直接冲着钟离而来! 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乌云滚滚,仿佛下一刻便会挤出水来。然而面对此等情况,钟离却神色淡淡,眼神漠然,连神情都吝啬变化一下。 铮—— 顷刻间,他们便被坚固的玉璋护盾狠狠弹了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后掉进海里。 “每次都是这些虾兵蟹将,还以为今日会有些新的创意。”钟离刻意停顿了一下,“你说是与不是,涛然长老?”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涛然已然出现在了钟离的面前。他的脸上并未有被揭穿的尴尬,反倒显得有些坦坦荡荡。若不是知道那些自不量力的家伙是他派来的,倒真要让人以为他是个无辜的苦主。 “涛然长老,许久不见,别来无恙。”钟离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既不显得过分谦卑,也不显得过分骄横。 “钟离先生。”这几个字像是从涛然的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他有些不怀好意道:“听说昨日绥园不甚安宁,先生可有受到波及。” “长老真是耳聪目明,消息灵通。”钟离淡淡一笑:“不过是一些武力上的切磋而已。如果长老也有这个兴致,钟离乐意奉陪。” “钟离先生如此说,倒真是折煞我了。”涛然道:“在先生面前,我卑微得如同古海里的一枚沙砾。”? 涛然能说出这话来,钟离有些错愕。他抱了抱胳膊,轻笑一声:“长老如今唱的又是哪一出戏?”不等涛然回答,他又接着道:“若是长老有戏瘾,晚些我回去向景元说一声。在绥园给长老搭个戏台子,唱上他三天三夜。” “钟离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涛然面不改色:“听说先生对戏曲情有独钟,承蒙先生不弃,若是先生喜欢,我也可充当一回被赶上架的鸭子,为先生唱上一曲。” 钟离有些怀疑涛然今日出门忘记带脑子了。但这话终究只是在心里想想,并未说出口。他只是盯着涛然,期待接下来他还会有什么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语冒出来。 涛然道:“钟离先生是个聪明人,又何必为了景元趟这趟浑水呢?” “长老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涛然淡淡道:“景元从未信任过先生,这一点想必先生心知肚明。飞霄和怀炎两位将军早在昨日之前便抵达罗浮了。试问,他有告知过先生一句吗,哪怕仅仅只是几个字的暗示?不仅如此,还处处试探提防,昨日更是坐视先生与飞霄将军大打出手而不加阻止。先生当真要为此等薄情寡义之人尽心尽力吗?” “长老怎知景元是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钟离先生。”涛然加重了语气,“持明族与仙舟人已经在仙舟上互利共生了几千年,若是没有龙尊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封印建木,如今仙舟上的人民还因建木生长深受其害。持明族为了仙舟放弃了转世重生的洞天,然如今人丁凋零,仙舟却坐视不理,任由事态发展。如此行事,岂非薄情寡义之徒!” 说到最后,涛然的语气已经有些颤抖。他整个人都激动起来,“若是仙舟肯为持明族考虑过一分一毫,我们又岂会落至如此地步!” “所以——”钟离并未被涛然的情绪感染,面无表情道:“这难道就是龙师们想要铲除衔药龙女的原因吗?”他冷笑一声:“当真是好伟大的借口。” 涛然不见棺材不落泪道:“龙女只是一阶孩童,没有与龙尊相配的毁灭能力,德不配位。与其看她在龙尊之位上如坐针毡,不如退位让贤,让有能力的人顶上。” “你口中的有能力之人莫非是指丹恒?” 涛然冷哼一声:“原先是有这个打算。但一来他不愿留在罗浮,更遑论回到持明族。景元对他帮助甚多,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对他处处维护,甚至饮月之乱过后都能力排众议将其流徙化外。一个对景元都如此狠心的人,还能指望他能对持明族的事情有多上心!他几次归来,何曾想过和我们这群老家伙见见面叙叙旧!聊一聊他这个龙尊到底给持明族带来了什么!” 涛然越说越激动,胸口气得微微起伏。他轻轻喘息着,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二来龙女是他的前世丹枫指定的下一任龙尊,并且今生他们也有所往来。丹恒对龙女很是维护,又怎么会轻易如我们所愿?” “如此说来,长老的如意算盘是打早了。”钟离点评道:“一来还没有杀掉衔药龙女,二来还没有说服丹恒。” 闻言,涛然神色缓和了些:“并非只有丹恒一人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哦?”钟离兴致缺缺,但还是问道:“何人能有如此殊荣,入了长老们的法眼?” 这句话说得极其阴阳怪气,只是涛然仍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未有任何意识到哪里有不妥之处。他指了指钟离,丝毫不掩饰道:“另一人,便是钟离先生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31章 将军喜欢吃的,能叫小孩子的玩意儿吗 “另一人, 便是钟离先生你。”涛然说得理所当然,丝毫不顾忌这句话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冲击。 “我?” 钟离负手而立,哼笑出声。纵然知道龙师心怀不轨, 也没料到他们会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我只是一介外人,既非持明族,也并非仙舟人, 更非狐族人。长老们连衔药龙女都不放在心上, 更何况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闲人, 这岂非主客颠倒?” 涛然摇了摇头笑道:“先生切不可妄自菲薄。景元一向眼高于顶, 不把我们这些龙师放在眼里。但他却对先生您一再邀请。能入景元的眼中,先生定有其过人之处。” “说到底——”钟离明白了,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涛然:“你们在意的并非是我自身的能力, 而是想利用我给予景元致命一击。” “景元不也是这么打算的吗?”涛然依旧面不改色:“他知道先生长相与丹枫极为相似, 也知道先生本身为何物,更知道先生自身的能力。先生就是景元手里的矛,刺向一切不利于他本身的人或事。” “既然长老什么都知道,何必答应景元让我去做龙女的导师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迫不得已而为之。”涛然道:“我只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必要时候,我会牺牲自己保全其他龙师。但我这名弃子, 也有权利决定自己何时被丢弃。仅凭擅自觉醒前世记忆, 还不足以让我舍弃我自己。” 钟离点了点头:“原是如此。既然长老知道自己只是龙师的一名弃子, 又何必与他们同流合污呢?” “先生听错了, 是持明族的一名弃子, 而非龙师。” 钟离笑了:“长老的意思是, 你今日所做的一切, 皆是为了持明族, 而非窃取龙尊的权利甚至想取而代之?” 涛然仿佛被戳到了痛处:“先生慎言!公正自在人心, 今日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持明族的繁衍及日后的长期发展!从无半分私心!” 钟离再次笑了:“既然公正自在人心,长老问心无愧即可。又为何仅仅三言两语,长老就如此激动?我只不过是对长老此前的行为做了一个合理的猜想而已。长老如此沉不住气,岂非落人口实?且先稍安勿躁。” 涛然气得不轻,“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只要持明族安好,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长老如此高风亮节,是我等的榜样。”钟离象征性地安抚了下涛然的情绪。但见他依旧激动得像只斗鸡一般,便也不再与他多费口舌,只是问道:“不知龙女现下何处?” “在金人巷。”涛然胸口微微起伏,语气暗含嘲讽:“正与一帮小孩子抢着买琼实鸟串呢。” 钟离的脸色登时变了,目光冷冽几分,冰凉地笑了一声:“恕我直言,涛然长老。如若今日站在这里的是星核猎手刃或者是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恐怕此时你早已身首异处!” “……”涛然沉默半晌:“先生与他们二人熟识?” “非也,道听途说罢了。”钟离道:“若是长老没别的事情,我便去寻龙女了。” “且慢。”涛然拦了钟离一下。 “长老还有何事?” “先生不想去看看我们这些老家伙吗?”涛然道:“钩沉,韶英,雪浦,风浣,溯光,溸湍。”他一一报出了龙师的名字,面容沉静得有些过分:“先生难道不想了解一下这七百多年以来,我们这些老家伙是如何守护持明族的吗?” 涛然直勾勾地看着钟离的眼睛,继续蛊惑人心:“也许先生知道了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所作所为后,会对我们这些行将朽木的老东西产生一分同情。” 钟离并未直面回答涛然的话,而是先轻笑了一声:“我以为龙师长老们到了这个岁数了,应该是不需要导师了。”? “什么?” 涛然有些没明白钟离的意思,本能地感觉这位看似儒雅随和的先生口中不会吐出什么好话来。他蹙了蹙眉,但仍是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我是衔药龙女的导师,而非龙师的导师。来丹鼎司的主要目的是尽快见到龙女,至于长老方才提到的几位龙师,以后若有机会,就烦请长老引荐了。” 说完,钟离便离开了。 涛然望着钟离离开的背影,目光逐渐变得有些阴冷。 “呵。” 身后兀地传来一声冷笑:“你如此煞费苦心,最终换来了什么,一顿冷嘲热讽还不够?” 涛然闭了闭眼睛后,冷冷回身,“总好过什么事情都不做光是逞嘴上功夫的人。你说是与不是,风浣。” 风浣向来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野心,如今在涛然面前,就更不会懂得收敛。早在七百多年前,饮月之乱后他便力挺雪浦,支持龙师议政制,并且恬不知耻地为自己辩解,什么还政于民,什么自己做主。嘴上说得好听,实际还不是为了自己争那点儿蝇头大利。 当时他都敢公开与涛然叫板,不把涛然放在眼中。如今龙师议会已成既定事实,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羞辱涛然的机会。 “啧啧。”风浣嘲讽道:“为了收拾丹枫留下来的烂摊子,你提前破壳而出,变得如今这副龙不龙卵不卵的样子。本来如果事情还有些转机,你的牺牲是能够载入持明族历史的。可如今看来,就算挣扎到最后,你也只能成为个死士了。” 面对风浣明晃晃的讽刺,涛然神色未变,只是淡淡道:“如果景元看见你我现在这副唇枪舌剑的样子,你觉得他是会高兴得合不拢嘴呢还是会痛心疾首无以复加呢?” “呵,有本事你便去把景元找来,叫他好好欣赏一番我们这副龙厌卵弃的样子。嘿——说不准,将军一心软,还真对你我既往不咎了呢。更说不准,嘿——还能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嘞。将军每每心情不好时,想起你我人前狼狈为奸人后恶语相向的伪君子模样,都能笑口常开了呢。” 风浣向来是这个样子,涛然的脸皮已经修炼得如同幽囚狱的监牢般牢不可破。但许是先前被钟离阴阳了一番,如今只觉得脑门突突直跳。 仿佛再过一秒他便再也忍不住将风浣直接投入那波月古海中,强制褪鳞,然后再抽其持明髓以供炼药。 说不准将军也乐意见到这副景象。少了个龙师与之作对,他巴之不得- 金人巷。 此时正是热闹的时辰,街道人来人往,人往人来。小贩沿街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勾鼻的香味弥漫整条小巷。 一串串的琼实鸟串陈列摊位,被阳光照得晶莹透亮,看着甚是喜人。白露已经扒着摊位垂涎了好久,她四下看了看后,终于还是买下了几串,乐滋滋地抱着往回走,笑得眼睛都弯成了小月牙的形状。 半路上忍不住,白露咬了一口,顿时惊叹不已:“呜——好幸福,啊呜。”她又咬了一口,一边吃一边往回走。在路过一个人十分多的街口后,白露不由得停下脚步。 咦?这里平日里清冷得很,今天怎么如此热闹,而且……似乎还有什么二胡的声音? 白露喜闹不喜静,如今没有旁人看管,自然压不住性子,二话没说便要挤进去探探究竟。 借助身形的优势,白露轻易便挤到了人群的前面。却见面前坐着一位黑纱障目的蓝衣女子。头发如白雪般披散在肩头,胸前有如月相般变化的图案。此时的她,正席地而坐。一手按着二胡,一手拿着弦,忘情演奏着。面前摆放着一只残破的碗,里面已经有了几枚锋镝。 白露正奇怪着,然而就在此时,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传到了她的耳中。 “哎好可怜的女子啊。” “谁说不是呢,家乡毁了,一双眼睛也瞎了,如今只能为了生存,在这里拉二胡勉强度日。” 在一片唏嘘声中,唯有一个清奇的声音:“诶——只有我感觉她很是眼熟吗?你们不觉得她很像……” 那人的话还未说完,随即就有别的人来阴阳怪气他了:“对对对,只有您慧眼识珠,认识我们都不认识的人物。” 那个清奇的人不作声了。 周围人叹完,纷纷扔了几枚锋镝到女子的破碗中,然后各自散去,招呼其他的人来听曲扔锋镝。 白露听完,也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拿出一串琼实鸟串递到女子的唇边,眉开眼笑道:“大姐姐,请你吃琼实鸟串,很甜的哦。” 镜流闻言,遂抬起头来。薄薄的黑纱丝毫不影响视力,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想见的人。之前在鳞渊境斩杀那头孽龙后,未来得及看一眼卵中孵化出了何物,就堕入了魔阴身,神志不清,再之后就是被关押被通缉。 一直未曾相见,如今确是见到了。虽然已经不是初见时的模样,但一颦一笑,依稀仿佛能够看出几分故人的影子。 重活一世,她依旧是当初那个爱笑的女孩子,既温暖又治愈。似乎不管遇到什么,只要展开笑颜,一切都将过去。 镜流一时愣神,直到白露试探着再次将琼实鸟串往前送了送。她才如梦初醒,接过琼实鸟串,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黏腻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她其实并不喜欢这种甜腻的东西,但偶尔吃一次,味道似乎也不是那么坏。 “白露小姐。” 恰在此时,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来。镜流朝向声源处,一头银发的将军手里拿着一串琼实鸟串正向这边而来。那散漫慵懒加睡眼惺忪以及勾唇浅笑的样子,不是景元又是谁。 “将军!” 白露看到景元手里的琼实鸟串,有些惊喜道:“将军也喜欢吃吗?” 这下还有谁敢说她净喜欢吃些小孩子的玩意儿。将军喜欢吃的东西,能叫小孩子的玩意儿吗。 显然不能。 “如此好吃的东西有谁会不喜欢呢?你看这位大姐姐,以前是从不喜欢吃的,如今不也是吃得津津有味吗?”景元意味深长地看向镜流,“你说是与不是,鎏晶小姐?” 第32章 我叫他小弟弟,他叫我大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鎏晶小姐?”白露食指放在唇上, “将军,你们……”她的视线好奇地在景元和镜流的身上转了一圈儿:“你们之前认识吗?” “说起来那是很久远的事情了。”景元依旧微笑着,语气里却有些淡淡的忧伤:“我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了, 此番重逢,乃是意料之外。” “这样啊……”白露略一迟疑,继而展开笑容:“将军, 那你们聊吧, 我要回去吃琼实鸟串了。” “嗯。”景元点点头:“龙女慢走。” 他目送着白露离开, 直到看到白露前行的路上有钟离的出现, 才缓缓收回了视线。 此时四下无人。方才还热闹的街市顷刻间如潮水般散去,似乎那只是一场幻觉而已。镜流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充耳不闻,依旧拉着二胡。直到景元蹲下身子, 同时语气也沉了下来。 “恩师……” 早在前几日, 他便注意到了在星槎海中枢流连的镜流。只是一直忙于别的事情,无暇顾及。再加上他深知并且相信镜流的为人,在神志尚且清楚的情况下,她断然不会伤害仙舟的人民。于是, 一直到解决完手头上的事情,他才匆匆赶来。 他知道, 镜流回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寻白露。其实不管是镜流, 亦或是褪鳞死去的丹枫或是如今深陷魔阴的刃, 他们闲下来的首要事情都是一样的。从前他们是这样, 现在也是如此。 听到景元略显沉重的口吻, 镜流的动作没有丝毫被扰乱, 只是淡淡道:“将军, 你认错人了。” 她始终相信, 只要自己矢口否认, 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景元不会深究的。虽然自从景元出师,加入云上五骁以后,他们之间便从未再以师徒相称,一直都是直呼其名。但之前自己深陷魔阴,罔顾情谊,弑杀同袍时,他都会看在以往师徒的情分上留她一命。 景元是重情重义之人,虽说已经过了七百余年,多少情分都该烟消云散。但景元不同,从前那些日子喝过的酒,说过的话,都如烙印般深深刻在他的心上。只要不危害罗浮的利益,他都会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给予他们最大的帮助。 事实证明,镜流的想法是正确的。 只见景元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勾了勾唇角。他一撩战袍,丝毫不顾忌形象地席地而坐,开始睁着眼睛说瞎话:“姑娘与我印象中的恩师形象极为相似,我一时错认了人,还请姑娘莫要见怪。” 镜流不置可否,虽然景元如此说,但她心里还是有几分顾虑,淡淡问道:“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真是将军的恩师,将军待如何?” “姑娘有所不知。”景元唇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苦涩:“恩师平时不苟言笑,我很少能从她的脸上看出别的神色。她的剑技闻名仙舟,无人能出其右。除了她的剑和狐人挚友,没有人能让她的神色变动分毫。若是真有一日,让我见到她在街头不顾暴露身份也要拉二胡勉强度日,我会以为,我已入了匹诺康尼的梦境。” 镜流听着这些话,内心毫无所动。或许真如景元所言,唯有剑和挚友,才能让她的心再次泛起涟漪。 见镜流没有说话,景元收起了感伤的情绪,神色变得有些严肃:“姑娘方才问我的问题,‘倘若今日坐在这里的真是将军的恩师,我待如何?’现在我便可以告诉姑娘我的答案,我……” “大姐姐!” 景元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熟悉的少年声音就打断了他的话。听到这个声音,景元不看都知道是谁。他不由得扶额,难怪最近都没瞧见彦卿这孩子了,原来是一直往这边儿献殷勤。 与此同时,手里拿着笛子的彦卿也看到了坐在镜流面前的景元,脸上顿时露出和白露一样的惊喜神色,叫道:“将军!原来你真的和大姐姐认识。” 景元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话,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他清了清嗓子,半是无语半是无奈道:“你叫她什么?” “大……大姐姐啊。”彦卿有些不知所措,嗫嚅道:“不……不对吗?” “……” 景元抱了抱胳膊,又看向镜流:“……咳咳……不要告诉我,这是你默许的。” 镜流的语气依旧十分平淡,平淡到似乎没有认为这件事情有什么不妥:“我叫他小弟弟,他叫我大姐姐,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这是你们的自由。 景元心底欲哭无泪,他只觉得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堵得厉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喉结,嗽了嗽嗓子。 这时,他发现了彦卿手里拿着的笛子,开口问道:“这是做什么?” “噢,是这样的,将军。”彦卿娓娓道来:“这位大姐姐身无分文,回不了家了。带大姐姐来的星槎也在罗浮附近坠毁了,大姐姐自己又双目失明,无法在仙舟上独立。我给大姐姐锋镝,大姐姐又不肯接受,说是要靠自己。我就只能带个笛子来帮大姐姐的忙了。” 景元听着彦卿一口一个大姐姐,一口一个大姐姐,说得还如此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他不由得轻叹口气,脑瓜子嗡嗡的。 这孩子,借着称呼以星槎般的速度火速给自己提辈儿呢。 大姐姐…… 景元有些忍俊不禁。比起自己,镜流仿佛与彦卿这孩子更投缘些,倒是自己,夹在中间怎么称呼也不是。看来自己在这里也是挺煞风景的,不如把空间留给这对儿稀里糊涂加莫名其妙的姐弟吧。 见景元半天没说话,彦卿又摸不着头脑了:“……将军?” “没什么。”景元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他揉了揉彦卿的脑袋:“你继续助人为乐吧。” 景元正要离开,蓦然想起一件事来,问道:“来的时候你见到钟离了吗?” “见到了见到了。”彦卿显得有些兴奋,眼睛里冒出小星星:“钟离先生正带着白露小姐逛街市呢,还给她买了好多好吃的东西。” “嗯,知道了。”- 白露一手被钟离牵着,一手拿着琼实鸟串有些不知所措。她仰起脸看着钟离,大大的眼睛里有迟疑,有犹豫,也有忌惮。 第一次见到钟离先生的时候是在长乐天,那个时候有几名云骑身犯魔阴,她正要救治。但是自己没有武力傍身,幸好钟离先生和星穹列车出手相救。 那个时候,他们没说上几句话。但是感觉这位先生有些像持明族内的那些老学究,有些木讷古板,或许张口闭口都是些体统什么的。 第二次见钟离先生的时候是在鳞渊境洞天,那个时候龙师派浣溪对自己下手,意图除掉自己这个名存实亡的龙尊,迫使丹恒回来继任龙尊之位。也是钟离先生和景元将军出手相救,将那些陷入魔阴身的持明族人尽数打倒,碎裂了龙师的阴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钟离与丹恒长得极为相似。便也开了和丹恒相同的玩笑,“先生,你怎么也没有尾巴呀?” 比起丹恒的不知所措以及脸颊泛红,钟离先生倒显得平和稳定。只是这一次也和上次一样,没说上几句话,他便和将军一道走了。 第三次听到钟离这个名字,是从龙师雪浦的口中。她说,神策府的钟离先生过几日会来成为她的导师。雪浦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仿佛陷入了癫狂之态。 那时的白露便隐约知道,龙师们对钟离此人寄予了太多的希望。许是这个人是被雪浦他们这些龙师认可的,所以即使知道钟离是从神策府出来的,白露也没有多高兴,反而更觉得更加压抑。 她又想起了初见钟离时的印象,古板学究,恐怕也和那群龙师一样,教学严厉,言词激烈,什么有趣的人和事也不会让她接触,否则就会端着一副过来人的模样教育她。 那一晚她哭了,哭得非常伤心。本来浣溪死了,龙师们忌惮景元将军再发现些什么,一些搬不上台面的小动作也已经有所收敛。 然而终究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莫名其妙出现个钟离先生,那群龙师像是发现了什么裂了缝儿的鸡蛋一样,个个欣喜若狂。仿佛打了鸡血一般,个个蠢蠢欲动,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这滩死水,终究是被这个叫钟离的人给搅活了。 哭得眼睛红肿的时候,她突然想起那几名在长乐天救下的云骑。心生一计,虽然他们很有可能是吃了自己的药才有了逆转魔阴身的迹象,但只要自己不说,会有旁人知道吗。如果把这一切推到钟离的身上,龙师们会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而排斥他吗? 虽然她不知道龙师在搞些什么,但几乎可以断定与丰饶相关。如果钟离有逆转魔阴身的能力,必定与丰饶理念不和。到时候,会造成他们之间的分歧吗。 白露不知道,但总归是一条路,一条让自己不那么受制于人的路。她知道,自己没有人可以信任,没有朋友可以交付,没有导师可以倾诉。就连身旁的侍女也会因为自己有一点儿言行失当的地方,动辄得咎。 她知道自己忝为龙尊,没有龙尊那毁天灭地的能力,但她有云吟疗愈之术。而且总有一天,自己会慢慢长大,成长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地步。 第33章 钱包又饥肠辘辘了 当白露离开景元和镜流, 并在前面看到钟离时,她手里正捏着琼实鸟串。或许是先前被龙师们盯得紧了,她下意识将琼实鸟串往身后藏了藏, 低着头走到钟离的面前。 意外地,钟离并没有训斥她,而是蹲下身子与她平视, 语气温和地问道:“琼实鸟串好吃吗?” 白露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 钟离又问道:“那你想不想吃更多好吃的东西?” 这次白露迟疑的时间短了点儿, 依旧是点了点头。 闻言, 钟离站起身来。高大的身影笼罩在小小的白露身上, 这股儿不怒自威的威压感让她禁不住颤抖了一下。本以为钟离会大声呵斥,然而没想到钟离却牵起了她的手。 嫩白的小手被遍布薄茧的大手温暖地包裹着,白露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 她的内心便平复了下来。因为她发现, 钟离刻意放缓了步子。 以往别人牵她时,都是走得飞快。她腿短步子小,不得不一路跌跌撞撞地跟着。 钟离是为了特意照顾她才将步伐放缓的吗? 白露内心对钟离的好感加了一分,同时形象也从古板学究变成了古板温和。 钟离带着白露买了一大堆精致的小物件, 什么拨浪鼓啊,什么小兔子花灯啊, 什么玻璃珠啊。凡是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会喜欢的东西, 他都买了下来。 由于东西买得太多, 钟离也不再牵着白露了, 手全都用来拿着东西在街上闲逛呢。许是注意到了白露有些紧张的情绪, 那种既高兴又不敢表露出来的小心翼翼, 钟离面上浮现无奈的笑容。 先前在长乐天见到时, 他和白露没说上几句话。之后在鳞渊境再见, 也只是说了一两句。当时她正打趣自己没有尾巴, 钟离还以为她是个活泼的性子。不成想,今日到了他这里,一路上的脸色就没个好看的时候。 想到这么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被那群龙师养成现在这般连高兴都不敢表露在脸上的样子,钟离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白露之前看那些龙师的脸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察言观色的本事还是学了些。她感觉到方才还温声细语的钟离,如今有些戾气重重,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钟离收起了自己的情绪,他瞥见前面的摊位有卖风筝的,问道:“想玩风筝吗?” 白露一手拿着拨浪鼓,一手拿着兔子花灯。尽管已经拿不下了,但还是禁不住诱惑,便点了点头:“想!” 钟离指了指前面的风筝摊。 白露欣喜着向前面跑去,挑了个最喜欢的样式。 钟离快步跟了上去,询问了下风筝的价格。他掏出手机正准备付账,然而一看剩下的锋镝,呃……坏菜了。 锋镝没有了。 钱包又饥肠辘辘了。 钟离面无表情地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又挑了个风筝拿在手里,“记在涛然的账上吧。” 白露:“……” 摊主:“……” 买完风筝,白露和钟离一人拿着一个往回走。许是一路东西买下来,白露对钟离的好感加了不少,便开口问道:“先生,你和涛然长老很熟吗?” “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很熟’?” 白露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嗯……大概是可以一起玩,一起疯,一起逃课去买琼实鸟串的那种吧。” 和涛然一起逃课去买琼实鸟串? “……” 钟离面前彩色的画面仿佛变作了灰白,然后从中间碎裂。他抽了抽唇角,“我和涛然不熟。” “可是刚才你把账记在了他的头上。” 白露更加疑惑了。如果不是很熟的话,怎么会心安理得地将账记在人家头上呢。有句话叫,吃人家嘴短,拿人家手软。 “呃……这叫很熟吗?” 钟离自问了一下,这之间应该构不成什么逻辑吧。他单纯是想给涛然个表现机会而已,看看先前说自己卑微得如同古海沙砾的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但这么解释,估计白露也听不懂。钟离便摇了摇头,再次否认道:“我和涛然不熟,记在他的账上单纯是想掏空他的钱包。” 顿了顿,钟离补充道:“一切行动的基础是资金。古语有言,有钱能使鬼推磨,无钱难倒英雄汉。倘若日后有一天,你无法粉碎对手的阴谋,不如釜底抽薪。断了他们的资金链,什么阴谋阳谋,都是一纸空谈。” “但……”钟离话头转了回来:“鳞渊境洞天宝物众多,持明族财大气粗。光这一点,就难以撼动其根本。所以,有时候,还是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白露听得稀里糊涂。她仿佛间明白钟离是想通过这些来教她什么东西,但是她云里雾里,不懂到底在说些什么。 钟离将白露的迷茫看在眼里,笑着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虽然我们目前做不了什么,让他们出钱也放不了他们的血。但最起码,我们解决了钱包空空的问题,不是吗?” 白露这句话听懂了,但随即犯难:“可是……如果涛然长老不来付钱怎么办呀?” “兵来将挡,水来土囤。”钟离缓缓道:“以后的事情,就留给以后的自己去苦恼吧。” “嗯!”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此时天色将晚,一盏盏昏黄色的灯渐渐亮起。钟离便带着白露去吃些东西,“你喜欢吃什么?” “葱醋鸡,团油饭……”白露细细数着,“我要点上一大桌!” 刚叫嚣完她又立马蔫了下来,“长老们看见了那些账单,会不会来兴师问罪?” “问罪?问什么罪?正常的餐饮,难道他们也要管吗?”钟离抱了抱胳膊:“不必怕他们。” “他们说身为龙尊要服气辟谷,要饮露餐风,不能被寻常的食物沾染胃口。”白露瘪了瘪嘴巴:“每次都不让我吃好吃的东西,要我吃些药材。” “他们服气辟谷吗?” “不知道。”白露摇了摇头:“他们不在我面前吃饭。就连雪浦长老也一样,她嘴上说着不能与龙尊同坐一席,仿佛对我很是恭敬。但是我知道,她,他们从来没把我当一回事儿。” 说着,白露低下了头,手指在身前绞着,眼泪吧嗒一声,滴落在手背上。 钟离抽了张餐巾纸,手绕过桌子给白露擦掉泪水:“他们不把我们当回事儿,是因为他们没有眼光。你的医术精湛,虽然龙尊这个称号是与生俱来的,但‘衔药’二字却是你自己独自挣来的。” “嗯嗯!”白露使劲儿抽了抽鼻子,努力点着头。 “擦干眼泪,吃饭吧。吃饭的时候哭,容易噎着。” 白露破涕为笑:“我可是有‘衔药’名号的龙女!” “医者难自医。听说最近曜青仙舟来了位狐人医士,有时间我们把他请来给你看一看身体。” 见白露嘟着嘴巴有些不服气的样子,钟离感到稍许欣慰。 终于有了些许孩子般的活力了。 钟离挑着白露最在意的地方:“兴许能让你长高一些。” “真的吗?”白露有些不敢置信,正要再多问几句,却被旁边一道暴跳如雷的喊叫声打断。 “站住!站住!还我的琼实鸟串!” 白露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个头戴皇冠的女孩子正气急败坏地追着一只叼着一串琼实鸟串的谛听满大街跑。 那谛听憨态可掬,借着身量的优势在人们的腿间穿梭,好不灵活。那女孩子追得人仰马翻,不是踢倒了摆满了花灯的小摊,就是撞倒了端着锅汤的小二。 一时之间,闹哄哄的街市更加拥挤不堪,人声鼎沸。尖叫声、哎呦声、叫骂声,此起彼伏,活像是烧开了的沸水,好不热闹。 白露被这气氛感染到,一张小脸儿满是笑意。她忍不住去看钟离,只见后者微微侧脸,看着万家灯火的盛况,鎏金色的眸子里是满满的宽慰。 白露忽然间意识到,钟离先生的眸色……和景元将军的极为相似。 就在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时,那只逃跑的谛听像是发现了什么安全的地方,蓦然间叼着琼实鸟串跳到了他们的桌子上。 钟离眼疾手快,抱着白露退到一边。他们刚撤走,紧接着那个戴皇冠的女孩子就跳到了他们的桌子上,打翻了热气腾腾的一桌子美食。 “啊,你这个坏蛋!”白露挣脱开钟离的束缚,在那女孩子将要离开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她脑后的两缕辫子,“你……做完了坏事还想跑,你赔我的葱醋鸡和团油饭,你赔我的琼实鸟串!” 琼实鸟串这四个字像是触发了女孩子的开关,那女孩儿回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填满小星星:“哪儿有琼实鸟串?” “呜哇——”白露气得直跺脚:“都被你掀翻到地上了。” “矫情什么?”那女孩子不以为然,从桌子上跳下来,捡起落了灰的琼实鸟串,弹了弹,又吹了吹,然后放进了嘴巴里。 “你看……”女孩子腮帮子塞得鼓鼓的,一边咀嚼,一边道:“这不一样吃吗?罗浮上的小娃娃就是矫情,不仅练些软绵绵没意思的剑,连沾点儿灰也要说几句。” “你……”白露被女孩子这番颠倒黑白的话震惊到了,“你你你太气人了,踢翻了我的葱醋鸡,还这么振振有词。” “你什么你,在下有名有姓,云璃是也。” 那个叫云璃的女孩子看了下地上被打翻的饭菜,冷哼一声:“你们就吃这么点儿东西?”她比划了下白露的身高,撇撇嘴:“难怪你没有我长得高。” “哼,你又比我高到哪里去。”白露同样撇撇嘴。 “我……我是跑累了。”云璃狡辩道:“等我吃得饱饱的,我就肯定比你高了。” 见白露不信的样子,云璃趁热打铁:“要不咱俩就比比,看吃饱后谁最高。事先说好,龙角可不算哈。” “那你那皇冠也不算。”白露紧接着道。 “行行行。”云璃连连应道,然后又看向钟离:“就麻烦这位先生破费了。” 第34章 我说,你便会给吗 云璃虽然刁蛮任性, 但是该有的礼节还是有的。刚才在和白露打嘴仗的时候,这位器宇轩昂的先生便在一旁抱着胳膊看着,丝毫没有插手的意思。 也是, 他们小孩子的事情,大人插手只会越弄越糟。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要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教训你。拜托, 时代变了, 他们那些老掉牙的观念也该改改了。 钟离也没有辜负白露和云璃的期待, 再次点了满满的一大桌, 看他们两个小孩子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 视线无意识瞥到旁边,却见景元咬着一串琼实鸟串朝他们这边走来。看到钟离时, 还摇了摇手里的琼实鸟串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隔着喧闹的人群遥遥相望。暖黄色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 营造出一种祥和温馨的氛围。喧嚣的声音阵阵入耳,却只会叫人觉得那是世上最美的祥乐。 钟离抿了抿唇角,他没有片刻犹豫,轻轻起身, 抬脚朝景元走去。与此同时,景元也加快了脚步。两个人在人群中间碰到, 景元变魔术般掏出一串新的琼实鸟串。 颗大饱满, 晶莹剔透。薄薄的一层糖衣将整颗硕果牢牢包裹其中, 看上去煞是喜人。 景元将这串最好的琼实鸟串递到了钟离的面前。 钟离的视线不由得落在那串精致的琼实鸟串上。坦诚而言, 上次和景元在金人巷吃早饭时, 这东西带给他的口感就谈不上有多好, 有股荤素搭配的味道。 饶是如此, 钟离还是接了过来。虽没有像景元一般放进嘴里大快朵颐, 但却是淡淡一笑:“你如今几岁了?” “嗯……”景元还真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儿, 然后信誓旦旦地伸出了三根手指:“不多不少,刚好三岁。” 钟离应了一声,无奈笑了笑道:“那岂不是仙舟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将军了?” “以普遍理性而言,确是如此。照这么说来,元帅还欠我个头衔。”景元咬着琼实鸟串:“回去我就和炎老说道说道,催促一下元帅,否则我府上的钟离先生都要有意见了。” 钟离轻叹息:“怎么学我说话?” “一不留神就脱口而出了。”景元勾唇笑了笑,“你的口头禅,确实有些意思。” 钟离摇头笑道:“你这会儿倒是不怕我进入联盟的视线了,还要催促元帅,还说我因此闹意见。” “这个也是无法避免。”景元的两侧脸颊塞得鼓鼓囊囊,有些含混不清道:“联盟若是真想知道,我也无计可施。” 钟离转念一想,轻笑一声道,“这么说,飞霄将军倒真要赔一下绥园的竹子了。” “别忘了,自然还有你的份儿。”景元咬下最后一口,解释道:“绥园本就是狐人巧匠打造的园林洞天,平常用来休憩闲游,赋诗宴饮。飞霄是自家人,毁坏几棵竹子倒也没什么。但是你是我神策府的人,你损坏了人家的东西,神策府自然是要出面赔偿的。” 钟离忍不住笑了:“这么说来,你是打算向我要账,然后没成想竟要到自己头上来了?” “谁曰不是乎?”景元状似有些苦恼道:“我发现与你在一起时,我就从没讨到过便宜的时候。”说到最后,还颇为幽怨地看了钟离一眼。 钟离察觉到景元话中有话,便勾了勾唇:“你此番前来,是想从我这里讨到什么便宜?” 景元的眼睛亮了亮:“我说,你便会给吗?” 钟离微微一笑:“自然是……” 景元以为钟离就要答应了,不料钟离慢慢悠悠地补足了后面的话:“自然是酌情而定。” “怎地如此吝啬?”景元抱了抱胳膊,好整以暇。 “也不是第一次认识了,我以为你早就习惯了。”钟离淡淡道。 “你如此说,可是浪费了我不惜牺牲睡眠时间也要来寻你的心思了。”景元装作受伤的样子,一脸委屈。 钟离却是软硬不吃,他故意抬头看了看天色:“如今还不到休息的时间。”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景元用了上次钟离的话。 钟离也学着景元的样子,强调道:“细节很重要。关键时刻,会决定整件事情的成败。” “整日注意这些细枝末节,就算我再精神也扛不住这么折腾。”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一脸掩饰不住的疲惫。 钟离有些不忍,语气软了三分:“何人把你折腾成这副模样?” 景元微微叹了口气:“还是七百年前的事情,他们都回来了。” “他们?”钟离想起下午时去接白露时的情形,问道:“可是说的下午时在你身后的遮面女子?” “她是我的恩师,镜流。”景元的语气有些沉重,“如今化名鎏晶再次回到了罗浮,双目失明,在金人巷街头抛头露面拉二胡赚一些回家的路费。” “她并未化形?”钟离斟酌片刻:“飞霄和怀炎可否见过她,认识她的样子?” “坦诚而言,我并不知晓他们是否见过面,又是否会认出她来。”景元的声音如秋风扫落叶般苍凉。 钟离安慰道:“无须担心,既是你的恩师,应非泛泛之辈,应会隐藏自己的行踪不被外人所知晓。” “但今日你也见了,她并无半分隐藏行踪的想法。”景元的目光沉了下来:“她似乎是故意将自己暴露在公众视野之下,要别人将她捉拿归案。但今日我问她时,她却矢口否认自己是镜流。这般看来,她又像是要隐藏自己的踪迹了。” 钟离分析道:“如此前后矛盾,唯有一种可能。” “哪一种可能?”景元心底隐隐有了些许猜测,但却不愿承认。 钟离云淡风轻道:“她想要自投的罗网并非掌握在你的手中。” 不谋而合。 景元闭了闭眼睛:“原来你也是这个思路。但如此一来,她最终所图又是为何?” 钟离淡淡一笑:“此事不难猜测。如今罗浮上另有二位将军,怀炎与飞霄。他二人又是为建木事发而来,正值多事之秋,她却在此处现身。” “你的意思是她此番是为建木重生的事情而来?”景元思忖片刻,遂点了点头:“并无可能。但是如今她将此事揽下,目的何在呢。” 景元的一连串发问,也将钟离有些整无语了。他轻叹口气:“景元,你如今是当局者迷了。冷静下来仔细想一想,这些问题的答案便呼之欲出。” 说完,钟离将下午逛街时多买的那个风筝拿了出来,递给景元。 景元接过来一看,是个白猫形状的风筝。脖子上还挂着一颗金黄色的铃铛,浅金色的眸子微微眯着。此时正慵懒地伸着懒腰,四爪着地。 “……” 景元方才还有些混乱的思绪一下子被清空了,他半是微笑半是无奈道:“你特意买来取笑我的?” “稍许和你相似罢了。”钟离笑了一下,“它可是比你快活得多。玩累了就挂在树上,想玩了就飞在空中。” “我竟还不如一只风筝。”景元有些黯然神伤。 “景元。”钟离有些郑重道:“风筝虽是自由的,但牵扯着它的线依旧在人的手中。你若是放手,它会飘荡在无边无际的寰宇中,或许会迷失,或许会坠落。你若是不放手,有的放矢,一拉一扯之间,这便是它全部的自由。” 钟离这番有些似是而非的话,叫别人听了只会摸不着头脑。但景元却若有所思,“我有些明白了。” 打个十分不妥帖的比方,风筝就是镜流,风筝线便是她对仙舟的责任感。虽然有时候风吹得大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魔阴身,有时头脑清醒,有时神志不清。就像风筝线一松一紧,紧绷的时间长了,线会崩断,镜流彻底失去理智。而只要风筝线在他的手里,他便可以随时调整策略,或紧或松。 明白过后,景元的脸上又恢复了那副轻挑的模样。他扬了扬手里的白猫形状的风筝,不怀好意道:“你还惦记着给我买这些玩意儿,有心了。” 钟离抽了抽唇角,“你若是喜欢,改日我再送你个拨浪鼓。”顿了顿,他又道:“你若真的喜欢,白露有的精致小物件,都给你送一份儿。” “我还想要个白露没有的东西。”景元更进一步。 钟离挑眉:“得寸进尺?” “你若不愿意,那便算了。” 景元巧施一计欲擒故纵,钟离看出来了,便抬了抬手:“我今日倒要听听是个什么样的物件,值得你如此行事。” 景元歪了一下脑袋,“也不是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只是想借你身上的鲁班锁一用。先前你用它在无名客的脑袋上砸了两个小包,弄得人家不得不扎了两个小揪揪来遮人眼目。” “这个东西?” 钟离掌心向上,一枚岩黄色的鲁班锁便静静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方。明眼人便能看出,这正是钟离“天动万象”投下的产物缩小版。 “正是。”景元轻点了下头,“太卜司符玄从玉阙仙舟回来了,她想仔细研究一番预言的真实性。” 第35章 哪里有半分龙尊的样子 钟离将鲁班锁递给了景元, 景元接过来,仔细看了一番,看不出什么名堂。便揣进了怀里, “我去拿给符卿看看。” 钟离微微点头,目送着景元离去。艳红色的袍角飘荡在人群间,束缚着银发的红丝带也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 直到景元消失在人群里, 钟离才缓缓收回了视线。再看云璃和白露那边, 两个孩子已经吃得肚皮圆又圆, 撑得直哼哼, 自然也没什么心思说谁比谁高了。 钟离面露三分无奈。只得一手牵着一个,从金人巷溜达到长乐天,又溜达到星槎海中枢, 最后到了工造司。 两个孩子肚子里的食才消得差不多了。云璃摸了摸肚子, 叫苦连天:“还是好撑,看来得去找彦卿小弟切磋一下武艺了。小白露,我们改天再比身高。” “改日再比,嗝——”白露打了个饱嗝, “我也……嗝——一定会比你高。” “哼。”云璃不乐意了:“个头不高,口气不小。”说完, 也没给白露说话的机会, 便直接看向钟离, 换了副较为恭敬的口吻:“今日多谢这位先生了, 请我吃了顿饱饭。” “不客气, 有时间多找白露玩玩。”钟离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 云璃点了点头:“云璃去也!” 刚才她就看了, 彦卿小弟在和一个双目失明的大姐姐一起奏乐呢, 文绉绉地吹什么笛子。一个男孩子, 要力气没力气, 净会琢磨什么技巧,想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纯粹是痴人说梦。 云璃身形灵活,三跳两跳便回到了金人巷,此时的街市还热闹着。灯光暖黄黄的,分外令人安心。云璃正要寻人,视线扫了一圈儿没见到。想拿出手机给人发个短信的时候,不成想刚解锁就被人一把夺去。?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小蟊贼胆大包天到在众目睽睽之下抢东西?抢的还是她的东西?今日她便叫那人知道,什么叫做不——好——惹! 云璃当即拔出巨阙,不过她喜欢称它为老铁,钝而厚重,坚硬无比,竖起来都比她人高了。不过别看云璃人小剑高,这么一大把厚重的剑她挥起来丝毫不费力气,跟玩似的。 说着,云璃拎着剑便追了出去。 然而视线之内,哪还有半分身影。云璃气得把巨阙插在地上,瞪圆了眼睛扫视周围的一切。旁边的人被她的气势吓到,纷纷给这个看起来不大却不好惹的小姑娘让出一片空地。 没了人群的遮挡,云璃轻松捕捉到了自己的手机壳。深绿的底色,绘上一只白色的小猫,脖子上还挂着一只浅黄色的铃铛。 再看那握着自己手机的那只手,毛毛绒绒的。再往上看去,居然是一个灰不溜秋的狐人。实话说,倒也不真是狐族人。她见过那么多狐人,就没见过这样贼眉鼠眼的。说是狐族,不如说像是只老鼠,整日东躲西藏的。 许是注意到了云璃的视线,那个灰色的狐人转过头来。说时迟那时快,云璃直接一个跃步,举着黑红青配色的老铁就砍了下来。 吓得那个灰狐人直接三魂去了六魄,手脚并用地往前划拉。云璃这一下子劈下去,没砍到人。见那灰狐人还敢跑,怒从心头起,直接将手里的老铁扔了出去。 伴随着“嗷”的一声惨叫,老铁直接砸在了那灰狐人的背上。云璃脚底板发力,跳到了他的身上。一个支持不住,灰狐人摔倒在地,口吐白沫,握在掌心里的手机也飞了出去。 云璃却没去捡手机,而是脚下用力,碾得那灰狐人抱拳求饶,“小姑娘……脚下留情,我……我再也不敢了。” 听到求饶,云璃的怒气消了大半,冷哼一声:“这便饶了你这厮,若是下次再敢行这鸡鸣狗盗行径,小心你的脑袋!” “是是是……云璃姑娘教训得是……小的再也不敢了。”求到最后,声音竟带了些许哭音。 “你怎知我是云璃?”云璃心中警铃大作,这个灰狐人分明是认识她,才故意抢她的手机的。本来放松的脚又加了力道,厉声道:“还不从实招来,你为何要抢我的手机?” “我……咳咳……”灰狐人哭着道:“我……我就是一时财迷心窍,想着怀炎将军的孙女手里的锋镝肯定多,才……才出此下策的!” “真的只是为了区区一点儿锋镝?” “云璃小姐这话说得……您口中的区区二字,可是我们六个步……狐人一年的口粮啊。” 云璃讪讪收回了脚。 灰狐人这一番言语,好像显得自己特别霸道,跟恃强凌弱似的。她捡回了手机,正想将余额里的全部锋镝转给灰狐人。不成想,一回头,那个灰色的狐人早跑没影儿了。 云璃摸了摸后脑勺,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儿,罗浮上的狐人混得有这么惨吗。反倒是步离人,在呼雷被擒后,剩下的一帮小狼崽子都被曜青仙舟的飞霄将军灭得差不多了。 正当她满心疑惑地往回走,又被一只谛听骑了脸。 “唔……” 云璃一个仰脸,手忙脚乱地把趴在脸上的谛听扯下来。这才发现,这正是刚才从自己手里抢走琼实鸟串的那只。 “你个小家伙……”云璃胡乱抹着脸,这小东西不知道踩了什么,脚爪子特别臭。 “抢了我的吃的,我正要找你去算账呢,你倒送上门来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汪汪汪汪!”? 云璃稍稍一愣,随即怒火中烧:“你抢了我的琼实鸟串还不算,还骑我的脸,现在还敢对我凶……” “云璃小姐手下留情。” 就当云璃要往这小谛听的脸上来上一拳的时候,一道有些轻挑酥麻的声音插了进来,“这只谛听是我从景元将军那里借来的,出了事,我不好向将军交代。” 云璃扭头看去,竟是一只粉红色的狐狸。手里还拿着一把红色的雨扇,白色点缀两边,青绿色的扇柄,脉络从中间延伸出去,一直到扇面。 这家伙笑眯眯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似的,感觉有一肚子坏水要倒出来。说话时两只粉红色的耳朵轻轻颤着,仿佛随时随地都要给你下药一般。 “你是工造司的?”云璃问道。她见过工造司的公输师傅,穿的衣服跟这只粉毛狐狸差不多款式。 “我名椒丘,是曜青仙舟飞霄将军的随行医士。” “医士?”云璃疑道:“一个医士,借谛听做什么?难不成你的药材丢了,要谛听循着味道来找?” “确是有一味药材遗失了。”椒丘笑眯眯地将云璃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所以才借了这谛听来,循着气味找一下。” 他都这么说了,云璃也只能将谛听还给他。椒丘接了过来,然后稍稍举高了些。 云璃有些疑惑,看了半晌明白了。这是要举到耳朵边上,听这小家伙说话呢。要说这狐人的耳朵长在头顶上,附耳过来的时候可真有些麻烦。不但得低头,还得将耳朵竖起来。 云璃抱了抱胳膊,看着那小谛听扒着椒丘的耳朵尖,一阵耳语。 “你听得懂这小谛听说话?” “略懂而已。” 椒丘将谛听放了下来,小家伙一沾着地,冲云璃汪汪汪叫了几声。然后,不等云璃生气,立马跑得没影儿了。 云璃也没心思和这小东西计较了,问道:“它方才说什么了?” “它说方才有个狐人抢了你的手机,你将人家暴打了一顿,最后还将人放跑了。” 云璃以为同为狐人,椒丘要为自己的同胞讨回公道,不由得撇了撇嘴:“那家伙偷了我的手机,我没把他大卸八块就不错了。怎么着,你还想替你那丢人现眼的同胞讨个说法啊。” 她直接将老铁狠狠插在地上,气势惊人:“你试试!” “不不不,云璃小姐误会了。”椒丘摇着雨扇,笑意盈盈道:“那个狐人偷了我的药材,我也正找他呢。要是云璃小姐有什么线索,可否告知一二?” “线索?”云璃不疑有他,将老铁收了起来,哼道:“能有什么线索?那家伙骨瘦如柴,跟好几天没吃饭似的。我看着挺可怜的,就将人放了。”顿了顿,她反过来劝椒丘:“那家伙都这么可怜了,偷你药材可能也是饿狠了,你就别太计较了吧。” 椒丘粲然一笑:“云璃小姐有所不知,那药材淬了毒,乃是我最新研制的一味毒药。若是误食了而没有得到及时的治疗的话,不出一日,便会浑身乏力,胸闷气短。不出两日,便会咳嗽不止,痰中带血。不出三日,便会毒发身亡,回天乏术。” “毒性这么强烈?”云璃惊道:“你不是医士吗,研究这等巨毒的东西做什么?” “古语有言,是药三分毒。在我看来,医毒同源。一件东西是药还是毒,不仅仅是看它什么药性,更是要看使用它的人要拿去做什么。无病之人硬是要吃药,余毒积累在体内,日久天长也会丧命。这岂不是成了毒药?医学上有种疗法,以毒攻毒。若是能救人性命,毒药也就成了良药。” 云璃摇头:“听不懂,反正就是那个狐人要死了是吧。” “只需三日。三日之内寻不到,就会七窍流血,往生极乐,寿瘟祸祖来了也难救。” “行吧,下次我再见到的时候告诉你一声就是了。” “谢过云璃小姐。” 送走云璃后,椒丘蓦然睁开了眼睛。浅浅的一层金黄色,淡到几乎没有。细长的瞳仁倒竖,不笑时异常严肃,神色淡定得有些过分。但却并无威严之势,反倒添加了几分病弱之感。 再看钟离这边,他带着白露回到龙尊洞天时,已经是亥时。一名女性持明正在踱步,看样子已经等候许久。 见到白露归来,她停下脚步,看了眼手机,刻意忽视了旁边的钟离,只对白露说道:“二更天了,龙尊才回来。怎地,有个新的导师,就忘记之前的规矩了吗?” “雪浦长老……我……”白露支支吾吾着说不出话来。 雪浦见状,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什么你,说话吞吞吐吐的,哪里有半分龙尊的样子?气势不足,如何服众?不能服众,如何治理持明族?不能治理持明族,如何能挽回我族日渐颓废的趋势?” 第36章 他们定义不了你,没权利,更没资格 在工造司送走云璃后, 钟离曾这样问过白露一个问题。 “你已经想好回去的时候该如何向龙师长老们交代了吗?” “啊?” 白露正玩得尽兴,丝毫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如今被钟离提出来,她着实懵了一瞬。好奇怪, 明明先前她是最担心被龙师们发现并斥责的。但仅仅只是过了一个下午,她便将这件事情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若不是钟离冷不丁提及,她恐怕已经彻底忘却了。 但即便是现在钟离主动问起, 白露也没有想好该如何应付。反倒抱着一种颇为微妙的心思, 小心翼翼道:“钟离先生以为我该如何回答?” 钟离没有回答白露的提问, 而是淡淡地反问了一句:“假如现在我们身处龙尊洞天, 雪浦长老就站在我们面前,趾高气昂地数落你玩性大发,晚归晚训。你也能抱着侥幸的心理看向我, 然后向我求取答案吗?” 白露一时语噎。 与日昳时钟离带着白露疯玩疯吃相比, 此时的他的的确确更像是个导师了,有些符合白露见他时的初印象——古板学究,不苟言笑。 许是日晡时分玩得太过火,以至于让白露忘记了自己对他的初印象。更甚者钟离切换为导师模式时, 她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足足愣了有三秒钟,白露才不得不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由于先前钟离放任她与云璃吃得四脚朝天, 是以她现在虽明白钟离现在是导师模式, 也没有太多紧张的情绪, 更没有面对龙师时的不知所措和惴惴不安, 有的只是不确定不知道以及不了解而已。 白露的小脑瓜像小马达似的转着, 搜肠刮肚想些什么法子来堵雪浦长老的口。钟离却在此时问道:“你觉得雪浦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白露面露迟疑:“擅自评价雪浦长老是不是有些不好……” 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如果你想一直生活在龙师的阴影下, 你可以一直这么想。” “我不想。”白露小声道。 钟离故意道:“我没听清。” “我不想!”这次白露的声音大了些, “我不想一直被龙师牵制, 我不想做他们的傀儡, 我更不想老被他们指指点点!” 钟离欣慰地点了点头:“气势很足。” 受到钟离的夸奖,白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从记事起,龙师长老们从来没有夸奖过我。每次见到我不是训斥就是苛责,好像我从来没有做对过一件事情。我知道,我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好……” “你很好。” “啊?”白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很好。”钟离再次肯定道,“你的好,那些龙师们是看不到的,就算看到,他们也不会承认,但是你又何必要得到他们的认可呢。他们定义不了你自己,没有权利,更没资格。” 白露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时间回到现在,当白露被雪浦堵在龙尊洞天门口,并遭到龙师雪浦的斥责时,她下意识看向钟离。然而钟离却并没有给她解围的意思,而是目视前方,不发一言。只是握着她的手稍稍紧了一些,仿佛在通过这个动作来给白露一些力量。 雪浦并未注意到了钟离的小动作,还以为钟离作壁上观,心道涛然虽然迂腐,但关键时刻的离心计还是起了些许作用。便更加变本加厉:“不要以为如今有景元给你撑腰了就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景元他老人家日理万机,哪里会管你这等闲事?哪日持明族全都死绝了,景元他老人家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雪浦长老。” 白露终于开口说话,“我晚归,你数落我倒也罢了。为何把将军也牵扯进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腿肚子不至于打颤,话不至于说得不利索: “直呼将军其名,乃为大不敬。知道的以为雪浦长老与将军相交甚笃,不知道的还以为龙师长老们不敬将军,对其颇有微词呢。” 白露一字一顿说完,后背的衣服早已被冷汗浸透。如今小风一吹,她只觉得背后发凉。第一次,这是她第一次正面反驳龙师。 即使她知道自己的心里还是有些发颤,但是自己还是说出来了,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自己也没有牙齿打架,说得磕磕巴巴的。而且看雪浦长老的脸色,似乎效果还不错。 白露都有些佩服自己了,居然说完话还能有勇气去看雪浦长老的脸色。虽然她训斥自己的时候脸色也很是难看,但起码没现在这么难堪。 她苛责自己时,脸色涨红,活像只炸了毛的公鸡。但现在脸色却是青一阵红一阵,倒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一般。 想着,白露忍不住笑出声来。对不起,她真的不是故意的。但是现在雪浦长老的样子确是有些好笑,有股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味道。 她知道龙师长老们对景元将军早就心生不满,但至少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远不到撕破脸的时候。如今被她这么说出来,雪浦长老的脸色自然谈得上有多精彩纷呈,都可以去绥园子搭戏台唱一出好戏了,绝对宾朋满座,座无虚席。 雪浦的确气得不轻,她没想到从前唯唯诺诺不足一人高的小娃娃,如今居然敢从她的话里挑出漏洞,一击必中。白露若是顶撞自己斥责她晚归的事情倒还好说,不过是教育理念上有些分歧,总归来说只是持明族的内部事务罢了。 但是白露却没有,反倒硬生生挨下自己的一通训斥,甚至还故意摆出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让自己放下戒备,愈加口无遮拦。而她则以逸待劳,等到自己露出破绽的时候。 而自己之所以提及景元,也是因为钟离是神策府硬生生塞给持明族的龙尊导师。先前听闻这位钟离先生与景元相交甚笃,甚至不顾忌仙舟联盟对他的猜忌也要留在仙舟上助景元一臂之力。 她还以为这个叫钟离的也是和景元一样的笑里藏刀,面上跟你客客气气的,转过身就在你的背后捅上一刀。不成想见了面才知道,这位看起来儒雅斯文的人恐怕能和涛然那个迂腐的守旧派坐一桌。 她很难相信,这么一个看起来迂腐学究的人能和景元那样的一只笑面虎尿到一壶去。再加上自己呵斥白露时,钟离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让自己有了钟离和景元不睦的错觉。毕竟,景元送钟离来的目的也很明显,不过就是为了更好地保护白露这只奶娃娃。 于是乎,她才提及了景元。不仅仅是对自己判断的自信,更是借机发泄对景元的不满。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给予自己一击的居然是白露这个只知道咬琼实鸟串的小娃娃。如今,她倒有些敬佩这个自己从来没拿正眼瞧过的小家伙了。 直到今天她才从头到尾细细打量了白露一番,这才发现,原来白露生得极为精致。一双湛蓝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反倒隐约有几分丹枫的气势。深蓝色的长发扎成两条细长的马尾,更不失俏皮。 雪浦收回了视线,漫不经心道:“龙女大人今日如此咄咄逼人,看来是有所依仗了。” “就事论事而已。” 万事开头难,但过了开头也就没那么难了。白露心里有了些许底气,她一字一顿道:“长老以往对景元将军颇有微词,当着我的面便罢了。我权当是长老日无暇晷,宵衣旰食,偶尔发些牢骚。但如今当着神策府客卿的面,长老都敢如此出言不逊,可想而知私底下会如何说些对景元将军大不敬的话。” 此时,一直在旁安静着没有说话的钟离开了尊口:“也怪我今日带龙女出去忘记了时间,误了时辰晚归了。但今日系我一人之过,是我有负将军所托,也辜负了龙师长老们将龙尊托付给我的信任。” 伸手不打笑脸人。钟离如此情真意切,雪浦反倒不好再说些什么了。她可以对白露疾言厉色,却不能当面对钟离大放厥词。毕竟是神策府塞进来的,一旦如此行事,就当真是将景元不放在眼里了,直接坐实了方才白露安放给她的罪名。 想着,雪浦的脸色有所缓和:“先生言重了,今日是我太过严肃了。先生第一日与龙女相处,自当多多增进师生感情。一时忘记了时间也情有可原,是我小题大做了,净揪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放。还望先生多多海涵,莫与我等思想顽固之辈计较。” 如此,钟离也不好将事情闹得太僵,只是微微一笑道:“长老言重了。多多海涵的不应是我,而是龙尊大人。”? 钟离不紧不慢解释道:“是我撺掇着龙尊大人在外逗留许久,也是我辜负了将军的托付,坏了规矩。既然长老都不认为始作俑者的我有什么大错,那自然受我蛊惑的龙尊大人也不应受责备了。” “……” 雪浦深深吸了一口气。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为什么钟离能和景元尿到一壶里去了。都是些杀人不见血的主儿。她内心有些抓狂,到底是谁给她的这份儿自信,让她仅凭见面的第一印象就觉得钟离和景元不睦的! 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低头服软:“龙尊大人,今日是我出言不逊。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望见谅。” 第37章 我来赐予你死亡 听到雪浦道歉, 白露感到些许新奇,同时又觉得有些疑惑。雪浦长老这么容易就屈服了吗,仅仅只是三言两语之间? 见惯了她趾高气昂的样子, 偶尔一见她吃瘪的时候,白露居然觉得她这样低声下气地有些可怜。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白露立即在心底摇了摇头——雪浦长老并没有完全屈服。当时丹恒回到罗浮, 和她一起将建木再次封印的时候, 浣溪也对她颐指气使来着。但遭到丹恒和星的指责后, 浣溪立马换了副奴颜婢膝的口吻。 类比现在, 雪浦并不是对自己屈服,而是对站在自己身后的钟离或者说是景元。对雪浦而言,多说几句低声下气的话又有什么呢, 总归不过是伪装而已。只要人一走, 她立马会露出原来的样子。 这就是钟离先生说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白露暗暗赞叹,钟离先生不仅想好了应付雪浦的说辞,更是连对方的反应也在他的意料之中。为了避免自己对雪浦长老起恻隐之心, 他还事先教会了自己这一句话。 想着,白露清了清嗓子, 学着大人的口吻道:“……如今天色不早了, 我也累了, 今日的事情就到此为止。” 闻言, 雪浦的一口白牙都险些咬碎了。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内。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一样, 尽量让自己的身子伏得再低一些:“谢过龙尊大人, 我先告辞了。” 路过钟离身边时, 雪浦侧头看了他一眼, 后者回之以微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总觉得心底有一股异样,说不清道不明。非要形容的话,仿佛有一双眼睛从此彻底黏在了自己的身上一般。 雪浦走后,一个侍女模样的人才慌慌张张地从一旁跑了出来,她一边抚着胸口一边道:“我的龙女大人,你吓死我了。” “有什么好害怕的?”白露双手叉腰,一脸得意。那个侍女平稳了下自己的心情,才注意到旁边的钟离,急忙行礼:“半夏见过钟离先生。” 钟离疑道:“你认识我?” 半夏微微笑道:“纵然没有见过先生的样子,但听云悠说起过,钟离先生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况且先生成为龙尊导师的事情已经传遍了整个持明族,半夏岂有不知之理?” 钟离了然道:“原是如此。不知你口中的云悠为何许人也?” 半夏解释道:“她与我同为龙尊的近侍。” 钟离问道:“既然你二人同为龙尊的近侍,如今为何只见你来,不见她的身影?” “这……”半夏犹疑片刻,为云悠解释道:“许是她有旁的事情,一时耽搁了。” 钟离心中有了计较:“你且先进去吧,我与龙尊有话要谈。” “是。” 半夏走后,钟离在白露的身前蹲下,“那名唤作云悠的近侍……” 白露垂下眼眸:“说是我的近侍,只是表面上说得好听,实际不过是龙师放在我身边的耳目而已。她常询问我的睡眠情况,有无梦到何物。” “梦……”钟离略一沉吟,“我知道了,今日太晚了,你且好生休息吧,明日我再来找你。” “嗯……”白露点了点头,“钟离先生慢走。” 察觉到白露的声音有些颤抖,钟离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有我在,莫怕,以后你不会再受到任何伤害了。” “嗯嗯。”这次白露头点得坚定了些。 钟离淡淡一笑,站起身后,转头离开。白露在身后望着他消失的背影,有些怅然若失。半夏在旁见到钟离离开了,便走到白露面前:“龙尊大人,床铺已经铺好,该就寝了。” “……半夏。”白露的声音有些虚空,“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半夏的脸上始终挂着得体的笑容:“没有。” “我想听你一句实话。” “实话也是没有。” 白露终于转过头来,仰起脸来问:“为什么?” “龙尊大人的医术在罗浮无人能比,单这一点,就证明您非常有用。” 白露被半夏那副极其认真的模样逗笑了:“谢谢你,半夏。” 半夏伸出手,温柔笑道:“现在时辰已晚,龙尊大人需不需要我抱您回去就寝呢?” 白露像模像样地思考了一会儿:“勉为其难同意啦。” 半夏抱起白露软软糯糯的身体,心情就像吃了棉花糖般甜滋滋的。如果不是顾及到龙尊大人的身份,她真的可以抱着白露一整天,爱不释手。 门在主仆二人的身后缓缓关闭- 钟离离开龙尊洞天,回到了外面。 此时一轮圆月高挂空中,点点繁星装饰着夜幕。皎洁的月色轻轻在地上洒下一层银辉,树影摇曳,唰唰的声音伴随着小虫子的鸣叫声充斥着静谧的夜色。 钟离漫步在月光下,身后隐有黑影攒动。他不动声色地继续前行,仿佛从未察觉到一样。月色拉长了他的身影,波浪汹涌的古海近在咫尺。海水拍打着木岸,涤荡着波涛。 圆月倒影在海面上,海水渐趋平静,然不过片刻便随着微风的吹拂慢慢泛起波纹。月色洒在水面上,犹如碎了一地金子。 一直到快要出了丹鼎司,钟离已然走到那棵火红色的枫树下,才堪堪停住了脚步。他负手立在树下,望着四周暗流涌动的草丛,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道,“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 话音刚落,一个阴沉的男人便抱着一把剑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缠满了厚厚绷带的胸膛,血迹浸染透了白色。再然后就是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的脸,仿佛下一秒就会掀起狂风骤雨。 晚间的风吹起男人蓝黑色的长发,烛火般的眸子在白色的夜里隐隐发亮。精致的红结别在胸前,堪堪承受着不属于它的重量。 借着浅浅的月色,钟离看清了男人的面容。他垂眸,勉强压下心头对于刃身上沾染些魔神力量的疑惑。待抬起头来时,目光无波无澜:“我见过你,也是在丹鼎司。” “我把你错认成了饮月。”刃的脸色依旧阴沉着,嗓音压得极低极沉。他言简意赅,一个字都不愿多说。 钟离抱了抱胳膊,不置可否。 这副模样落在刃的眼里,仿佛和记忆里某个清冷熟悉的身影渐渐重叠。 “……” 刃闭紧了眼睛,杂乱且无序的记忆在眼前中重叠,脑海中仿佛有一根线绷紧了,“……我是来道歉的。”他的语气依旧生硬,但气息已经有了些许紊乱。 钟离察觉到刃的变化,微微蹙眉:“我看不出你有半分道歉的意思。” 和平日里的儒雅随和不同,此时的钟离面色不佳,神情也是有些严肃。纵使刃极力劝说自己眼前的人不是饮月,但当钟离绷着脸的时候,神色以及语气和印象里的饮月并无半分不同。 虽然模样已经有了些许变化,但若是将脑后的头发散开,头顶上再生出两个龙角…… “……” 刃的脑袋疼得厉害,胸口剧烈起伏,但还是勉强维持着那副阴气沉沉的样子,“……我向来是这个样子。” 钟离笑了一声,“可以,我就勉为其难当作是道歉了。但是——”他顿了顿,视线明晃晃地落在刃抱在胸前的支离剑上,意味深长道:“我不认为这个理由值得你从工造司一路跟到这里。而且我也从未听过,道歉,是需要抱着剑的。莫非,这也是你的‘一向如此’吗?” 隐约听出了钟离话语里的暗讽意味,刃的脑袋又是一阵刺痛。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彼此之间言语不饶人,逞一时的口舌之快。此情此景,无不映照着彼时彼刻。他几乎就要拔剑——虽然来之前也是想这么做,此番倒是殊途同归了。 正当刃抱着剑慢慢靠近钟离时,视线无意识瞥到了后者身上的黑棕色,仿佛乍然看到一般,他如梦初醒,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饮月,心内稍稍怔愣之后随即了然。 原来先前在丹鼎司时的感触并不是错觉,钟离这个人的身上的确能有种让陷入魔阴身的人暂时恢复神智的能力。之前他只道是卡芙卡的能力,现在才发现并不完全是这样。但是就算这样那又如何,自己来此是抱了求死的心思的。 他打听过了,这个钟离先生,在绥园对战联盟的大捷将军飞霄时都能不落下乘,可见其武力之高。此番若是遂了死亡的心愿,也不枉来仙舟走这一趟了。从此天高任鸟飞,也不用再供艾利欧驱使。 刃索性也不再废话,露出了一口白森森的牙齿,阴鸷地笑着:“听说罗浮新来的钟离先生武力高强,连曜青仙舟的大捷将军也败在了你的手下。” 他说话一向吝啬得很,沉默寡言,惜字如金。自从加入星核猎手以来,这种情况就更甚了。有时候一年到头也说不了几个字,更遑论几句话了。如今一下子说出这么多个字来,费尽心思,铺垫前因,连刃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先前自己随口说的什么来道歉的话把自己也给骗了进去,又或是眼前这位叫钟离的先生是白露的导师——爱屋及乌,自己得对他客气些,更或者是因为钟离这个人的相貌虽和饮月长得极为相似——特别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以及那上挑的红色眼尾线,但却能够给清醒时候的他带来不一样的感觉。 刃不想去深究背后的原因,他直接开口,补足了自己先前未说的话:“或许,你能够赐予我一场真正的死亡。” 话音刚落,便不给钟离任何反应的机会,刃直接拔剑。无数剑锋拖出艳红色的残影,裹挟着独属于死亡的彼岸花气息,朝钟离四面八方而来。钟离却动也未动,然剑锋快要咬上他的脖子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狠狠挡了回去。 “我无意和你动手。”钟离徐徐道,眼睛半眯着,绣满龙纹的袍角无风自动:“你所想要的死亡,我无法给予。” 刃却没有理会他,只是疯狂地狞笑着,一下又一下地劈在钟离的玉璋护盾上。钟离皱紧了眉头,但不过须臾,便轻轻舒展开来。不是因为欣喜,反倒有几分无奈。 罢了,既然这趟浑水自己已经踏进来了,那么所有因此游过来的鱼儿自己也得一并承受。 钟离神色一凛,却并未召出贯虹之槊,而是拔出一把磐岩结绿。这柄由翠玉打造出来的剑刃,经过了沉重血色的洗礼和经年累月的雪藏后,碧绿色的锋芒依旧煞气逼人。 刃看到钟离拔出剑来,笑容更加疯狂,仿佛痴癫一般。他不知疲倦地劈着,直到听到铮地一声,像是玻璃破碎的声音般,才终于等来了钟离的出手。 砰—— 巨大的声响在耳边炸开,周遭的土地升腾起一阵迷雾。两个人影身形交错,分分合合,合合分分。碧绿色和烟红色交相辉映,无数艳红色的的彼岸花竞相开放,带着浓烈的血腥的味道,肆意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而与之相反的,则是一汪清澈的碧绿色潭水轻轻流过这片原野。晶莹剔透的美玉如水底的鹅卵石般,又如点点繁星般点缀着单调的夜幕般装饰着这片彼岸花田。 这场由刃主动发起的自杀式袭击,与其说是一场彻头彻尾以及酣畅淋漓的战斗,不如说是一门传神阿堵以及栩栩如生的艺术。 没有飞沙走砾,没有电光火石,也没有雷霆万钧,有的只是雕梁画栋和琼楼玉宇。当然,须得再打斗一会儿。 刃见到这些花花绿绿的东西,神色有些复杂,看向钟离的眼神也有些一言难尽。他从来都没有想过,或许有一天自己的攻击带来的居然不是死亡,而是用假象堆砌起来的绝境。也未曾想过,这样一位看上去颇有些古板学究的先生,居然还很有艺术性。 他的支离剑挑断了钟离脑后用来束缚头发的固定物。一头墨黑色的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在皎洁的月色下美得不可方物。明黄色的发尾隐隐发亮,与此同时,钟离那双鎏金色的眸子也愈发耀眼。碧绿色的剑锋贯穿了刃缠满血色绷带的胸膛,将其从半空中狠狠击落! 第38章 ……你认错人了 利刃穿透胸膛的瞬间, 刃从未有一刻如此真实地感觉到死亡的到来。他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柄穿透身体的剑刃带着自己狠狠砸在地上。 砰—— 强大的气流四散开来,震得旁边那棵火红色的枫树颤了几颤。几枚枫叶簌簌而落, 哗啦啦落了刃一身。 钟离立在半空中,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瞰着周围的一切。他的眼神十分冷漠,仿佛视野之内所有的一切皆为尘埃, 那种不可一世的傲慢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一头墨黑色的发丝垂在身后, 随着微风的吹拂飘散开来。不多时, 仿佛世间的风静止一般, 披散的发丝自动束起,明亮色的眸子也逐渐暗淡下来。钟离的眼神渐趋柔和,他从半空中降落, 在刃的身旁蹲下。 男人的肤色如死灰般寂静, 血迹浸透了他的衣服,却无法为其染上血色。然而不过须臾,刃的胸口便微微起伏了下。仿佛按下了重启生命的开关一般,他的呼吸也在顷刻之间恢复。 钟离站起身子, 刃慢慢坐起来,发现自己还活着后, 脸上的失望再也无法掩饰住分毫。 “连你, 也无法赐予我一场真正的死亡吗……” 刃先是捂着脸苦笑一声, 然后又如陷入癫狂般狂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沉闷喑哑, 并不刺耳, 却有着压抑般的绝望。钟离面无表情地看着神志不清的刃, 直到后者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甚至开始咳嗽时,才淡淡开口:“或许你的结局,并不只有死路一条。” “是,先生说得对。”刃慢慢站起身来,阴沉着脸道:“余后的生活,我只能像个怪物一样无休无止地活下去。” “……” 钟离摇了摇头:“或许还有另外一条路。” “什么?”刃捡起自己的剑抱在怀里,“先生是要为我指一条明路吗?”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不妨说来听听。” “你想见怀炎老将军吗?” 钟离语气十分平淡,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的天气如何。然而听在刃的耳中,却如平地起惊雷般炸开。 刃像被触电般禁不住颤抖了下身体。他今日之所以如此急切寻求死亡,除了不想再被艾利欧驱使之外,还有另外一个至关重要的原因——那便是他不想以这副残躯面对曾经的师父。 他竟下意识去嗅自己身上的味道。 纵使在方才的决战中留下的伤口已经恢复如初,然而身上的血腥味道却终究难以消除。七百余年,他其实早该已经习惯了。但是在罗浮,在见到师父怀炎将军的那一刻,在从钟离的口中听到“怀炎”二字时,他从未如此痛恨自己身上那股独属于彼岸花的死亡气息。 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沸腾起来,直冲太阳穴。他不受控制地在月色下摊开缠满白色纱布的双手,仿佛今日才重新见到一般,双眸中写满了不敢置信。到底是为何,自己变成了如今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像是自问自答般,那些刻意被他遗忘的、尘封在内心深处的记忆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他还记得那些滚烫的铁水,记得他是如何用它们浇灌出兵刃的雏形。他还记得那高高举起的大铁锤,记得他是如何用它敲打出罗浮上绝妙的兵器。他还记得那滋滋冒出的火星子,记得他是如何怀着观星的心情欣赏它们的激情跳跃。 从沾染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获得不死之身,到身犯魔阴,身陷囵圄,再到被镜流劫持出狱,被千刀万剐,最后到加入星核猎手,寻求最后的解脱。一步步走来,他从没有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过。即使是重回罗浮,在幽囚狱内见到景元时,他的心里也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愧疚。就算是见到白珩的转世白露,他仅有的情绪也只是稍微有些感伤而已。 或许是因为嘴硬,或许是想破罐子破摔,又或许是觉得根本没有任何必要,他的心情从未波动过分毫。直到偶然看到怀炎,他始终如一的阴沉面容才出现了些许裂痕。 他可以对任何人毫无愧疚,但却无法坦荡荡地面对朱明将军怀炎——也就是他的师父。他的故乡被步离人舰队摧毁,他的一切皆毁于丰饶。他的父母亲人朋友,所有能数得上来的,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他流浪到朱明仙舟,是怀炎收留了他,教他铸造武器。也是他送自己来罗浮学习,见识世面。但是—— 刃闭了闭眼睛。 自己却从未再回去。 往日灵巧的双手已经遍布伤痕,物是人非,他也无颜去面对曾经的师父。只是每每想起,仍如一根嵌入血肉的深刺般,让他痛不欲生。 钟离既然有此一问,说明他对自己的来历已经全然知晓,如今再否认也没有任何意义。刃蠕动了下干涸的唇角,声音有些干涩,干涩到喉咙发紧。 “……我不想见他。” 经历了一番挣扎后,刃恢复了以往那副阴沉的面容,只是眸子低垂,冷冰冰地说出既像是口是心非又像是心口如一的话来。 “……应星。” 听到记忆中的声音,刃几乎以为自己神经错乱了。他几乎是机械般地抬眸,只见一个短小精悍的人从钟离的身后走了出来。他戴着白色的斗笠,一手捋着白色的胡须,一手背在身后。 刃的眼睛刺痛了下。 与记忆中的相比,师父的身形更加伛偻了些。岁月的飞刀无情地在他脸上刻下伤痕,留下沟壑。唯一不变的是那双浑浊的眸子,看向自己时依旧带着记忆里的慈祥和温和,没有失望,没有厌恶,也没有恨铁不成钢,有的只是殷切的关心和深深的期望。 “应星。” 怀炎叹息般又喊了他一声,一双浑浊的眸子里已经隐有泪光闪动。 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摒弃心中多余的情绪,刻意不去看怀炎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庞,只是阴沉着一张脸,剑指钟离:“原以为先生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没想到竟行这般小人行径。” 钟离先是看了怀炎一眼,然后才慢悠悠地将视线放在刃指着自己的支离剑上,顺着剑身看向视线飘忽不定的刃,“这话从何说起?” “先生口口声声说要赐予我一场真正的死亡,却一直在拖延时间,好让其他的人闻讯赶来,将我这个臭名昭著的通缉犯捉拿归案。” “应星。” 怀炎的语气已经隐隐有了些许怒气,却不是因他不肯相认,而是他用“臭名昭著”四个字来形容自己,而且还如此习以为常。 怀炎深知,一直以来,应星都在主动寻求解脱的法子。加入星核猎手,也只是寻求□□毁灭而已。他有严重的自毁式倾向,也向来不吝啬将如此难听的话语用在自己的身上。但其实,他的性子里却是有些狷狂的。以往在朱明,他便因天赋初显遭到同学的排挤。先前在罗浮,也因短生种的身份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他之所以如此自我贬低,不是因为他真的觉得自己就低人一等,不过是通过这种方式嘲弄命运何其不公罢了。 “……你认错人了。” 直到此时,刃才终于将视线放在了怀炎的身上,说出了那句丹恒一直在对他说的话:“我不是他。” 现在他竟有些体会到丹恒当时的感触了。刃有些自嘲地笑笑,如今自己倒是肯将他的名字从“饮月”换成“丹恒”了。托自己的福,建木事发之时,丹恒就已经开始和过去慢慢和解了。只有自己,只有自己还在追寻他过去的影子,仿佛着了魔一般,欲罢不能。 只是自己有些严以待人,宽以律己。在面对丹恒的一遍遍“我不是他”时,他的回复永远只有无休无止的追杀,一次又一次地逼迫丹恒承认自己是饮月。他若不承认,自己便将他捅个透心凉,将他的真实面目揭露在人前。即使最后的结局更多地是一次次被其反杀,自己也没有任何放弃的念头,反倒是有些乐此不疲,逐渐上瘾。 而如今面对自己的一句“我不是他”,他竟希望对面人的回应是理解和尊重,并放他离开。无他,他只是不想落入联盟之手,更不想接受联盟对他的审判和裁决。 那些假惺惺的家伙嘴上说着巡征追猎,满口的仁义道德,谈起长生不老的危害来那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然私底下却对自己长生种的身份有着与生俱来的自豪和骄傲,且对短生种有着天然的排斥和傲慢。他们自诩不凡,高高在上,看不起一切从仙舟之外来的人。他们称之为化外民,意为尚未开化之人,其眼中的蛮族也不外如是。 刃不欲废话,转身即走。 而钟离和怀炎也没有阻拦的意思。他们深知刃一旦被抓住,进了幽囚狱,就算不会被投进朱明仙舟的大火里遭挫骨扬灰,也会被锁链重重锁住,失去自由,如步离人的战首呼雷般忍受经年累月的折磨,生不如死。 直到再也看不到刃的身影,怀炎才心情复杂地收回了视线。浑浊眸子里的水光渐渐散去,他恢复成了先前笑呵呵的模样,双手背在身后道:“让先生见笑了。” “老将军言重了。”钟离的语气听不出任何的情绪,“故人相见,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听先生的语气,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经历。” “……”钟离沉默半晌,“此前我手底下有一夜叉,座下第一人,受命清除魔神残渣。后因业障深重,又见其兄弟姐妹或是自戕或是自相残杀或是走火入魔,不堪入目,遑论入心,便出逃了,再不见其踪迹。后来我才得知,他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依旧不忘守护之责,以身为饵,以身入局,将怪物也一起封死在了地下。” 怀炎轻轻叹息。 钟离不想听怀炎在这里伤春悲秋,讲浮舍的事情也只是想平衡一下怀炎的心理而已。毕竟自己目睹了他卸下伪装之后流露出来的真实情感,而这样的情况,在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人眼中,几乎跟授人以柄持有等同的分量了。 也不想探究怀炎出现在这里究竟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如今罗浮四面楚歌,外有步离人冒充狐人潜入仙舟静静蛰伏,只待最后出击;内有持明龙师吃里扒外,与药王秘传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在此等境遇之下,同为仙舟将军,怀炎有意巡视一下也无可厚非。 钟离赶在怀炎出言“安慰”自己之前轻轻道:“我还有些关于龙尊的事情要回去和景元详说一下,就先不奉陪了,望老将军见谅。” 怀炎“安慰”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在未出声之前改口道:“先生慢走。” 钟离微微颔首,快步离开了丹鼎司。 怀炎背手看着已经渐渐有些变浅了的天色,心底涌上来一些情绪。 这位钟离先生,倒是和景元像是两个极端。一个一夜未眠还如此精神矍铄,另一个则是性子散漫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只是二人的脾气平日里都比较随和,虽有些摩擦,应也不至于大打出手。 怀炎摇了摇头,罢了,自己该少操些心了。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的好,就让他们自己去操这份儿心吧。 第39章 别只顾着玩我的猫 龙师议会。 雪浦一早将龙师们召集了来, 除却被秘密囚禁的溸湍外,涛然等五位龙师已经全员到齐。她自己趾高气昂地坐在主位上,脸色却甚是难看。 钩沉坐在她的左手边, 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风浣坐在她的右手边,饶有趣味地东张西望。溯光坐在钩沉的下方,此时正闭目养神, 不知心中所思所想。韶英坐在风浣的下方, 持着一根长杆烟斗抽得起劲儿, 时不时还往桌上扣两下。 涛然原本是坐在韶英的下方的, 每回议事都要被韶英的大烟斗呛上一呛。这次倒是自作主张地坐在了溯光的下方,神情平静,目光如炬。 雪浦对涛然此行颇为不满, 怒瞪过去。涛然却像反应迟钝般无所察觉, 依旧平静无痕。风浣察觉到了雪浦的心思,托着腮嘲笑一声:“有些人是真的脸皮如同城墙,针扎不破刀捅不穿,擅自占了别人的位子还恬不知耻。此等厚颜无耻之人, 真乃世间少见呐。” 涛然未曾开口,倒是坐在风浣对面的钩沉忍不住了。他面色阴沉, 脸上的肉块如僵硬的石头一般堆砌在一起。 自从药王秘传的魁首丹枢落网后, 钩沉近来看雪浦和风浣是越发不顺眼了。之前与丹枢的联系都是自己负责, 二人之间往来的书信不计其数。若是这些信件落在神策府手里, 自己难逃其咎。然而这俩货却只顾着自身的利益, 完全没把他的安危放在心上。 口上安慰着他即便有这些信件, 神策府也不会将他怎样, 背地里却暗自和他切割, 完全将自己当成了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饶是脾气再温和的人, 此时都忍不住发飙,更何况他钩沉本就不是什么善茬。 先前丹枫出事,大权旁落。为了齐心协力将权力与龙尊切割,龙师之间彼此还能够相安无事,甚至朋比为奸。如今东窗事发,表面上看他们还是一团和气,但实际早已各自心怀鬼胎。他也早就想将雪浦从龙师议长的位子上拉下来,自己取而代之。 既是如此,钩沉如今岂会再惯着风浣,直接阴笑一声,问道:“风浣你此言何意?擅自占了别人的位子还恬不知耻?你是在说雪浦贼喊捉贼,坐了如今龙尊才能坐的位子吗?” 风浣微微一怔,随即拍掌笑道:“钩沉你今日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这可不像是你的作风。以往你可都是人狠话不多的,如今这是怎么了。我记得涛然请进来的那位钟离先生并未和你狭路相逢,怎么,人都还没见着,就开始疯狗乱咬人了?” 这话可谓说得是毫不客气,风浣没有给钩沉回嘴的机会,继续道:“不仅乱咬人,还学会挑拨离间了?你以为雪浦议长是这么容易被你挑唆的人吗?”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说话之前先动一动脑子,想一想这些年你到底做了什么,有没有好好为持明族着想。” 钩沉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风浣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风浣身子朝后靠在椅背上,右手握拳抵在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又揉了揉眼睛,“被韶英的烟迷了眼睛,口不择言罢了。” 韶英正抽烟抽得起劲儿,莫名被cue到,有些不痛快道:“你俩要争就争,扯上我作甚?说来说去不就涛然坐了对面的位子吗,这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话说溸湍被囚禁了这么多年,他的位子也早就落了灰,让涛然坐一下又有何妨?就当是擦灰了。” 此言一出,众龙师都神色各异。韶英这话看似是落了雪浦的面子,指责风浣和钩沉为此事大惊小怪,实际则是暗自嘲讽涛然和墩布也没什么区别了。明里暗里将两人都损了一通,自己却稳坐钓鱼台。 风浣适时止住了话头,钩沉则双手环胸,不发一言。涛然则像是什么都听不到一般,仿佛方才陷入众矢之的的人不是他一般。溯光自来话少,如今自然也不会说什么。 坐在主位的雪浦从开始到现在脸色就没好看多少,她近乎是咬着牙听风浣和钩沉争吵,却不想费什么力气去制止。他们吵得越凶,自己的位子就越稳固。彼此制衡,这才是她最想要的。 如今见都安静下来了,雪浦也开始说了叫众龙师来的目的:“那个叫做钟离的先生,十分不安分。昨日他居然教唆那小丫头与我针锋相对,当面给我难堪。若是不给他些颜色瞧瞧,长此以往下去,我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可。” 一直努力当做透明人的涛然此时却开了口,“钟离先生身上埋藏的秘密我等还未曾破解。若是他真能解决持明族的繁衍问题,此时对他下手,岂不是得不偿失。” 先前一直未曾开口的溯光此时也附和涛然的意见:“涛然说得对。如今持明族人口凋零,繁衍问题是重中之重,其余问题皆可靠边站。在我们未曾解决这一问题前,钟离此人,绝不可动。” 风浣嘲弄地笑了一声,玩味地将溯光最后那四个字重复了一遍:“绝不可动?”他眯了眯眼睛,轻蔑道:“这话说得好像我们这些老骨头能动得了他一样。钟离虽说是活了六千余岁,可耳不聋眼不花,身手也比我们这群腐朽的老东西强多了。等到他打不动了,也得到几千年之后了吧,到时我等还在不在世还另外两说呢。溯光你说这话,岂不是为时尚早。” 溯光并未理会他,韶英扣了两下烟斗,眼睛在缭绕的烟雾中半眯着:“钟离不能动,给他找些麻烦,让他无暇顾及我们,也不失为上策。” “麻烦?”风浣嗤笑一声:“要说什么能成为钟离的麻烦,恐怕非神策府那位闭目将军莫属了。” 钩沉忍不住笑出声来:“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想刺杀景元吧。” 风浣白了钩沉一眼:“我说钩沉,你的脑子是摆设吗?景元纵使被冠以‘神策’之名,并不显名于武力,也只是相较于其他仙舟将军而言。呵,刺杀景元……连幻胧都未曾做到的事情,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就凭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就能将人杀死吧。再者,你以为药王秘传在罗浮上潜伏了百余年,就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吗?七百余年过去,人景元不还是活得好好的。” “那你有什么馊主意?”钩沉不想动脑。 “馊主意算不上,姑且算是高见吧。”风浣道:“回到先前的问题,与其说是给钟离找些麻烦,不如说是给景元找些麻烦,让他回身乏术,自顾不暇,甚至被联盟责难,朝不保夕。” 韶英抽了两下烟:“风浣此言极是。自从丹枫入幽囚狱,被判褪鳞轮回,十王司便扣住其不放,我们多次上书,却被景元无情挡了回来,甚至将其流徙化外,绝了我们寻其化龙妙法的后路。此番丹恒回归罗浮,在我们终于窥见持明族未来的时候,又是景元,承诺丹恒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彻底断了我们在丹恒身上动心思的念头。一次两次,景元是成心要和我们这些老家伙过不去。” 钩沉道:“既是如此,那我倒有一计。” 风浣伸手敲了敲桌子道:“有话直说。” “不知你们可否听过善宏学宫的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 溯光道:“几面之缘,他曾和几位同僚深入步离人猎群的领地——[毗舍阇],近距离观察他们的生活习性,进而整理成资料。” “胆识过人。”风浣点评道:“连步离那等穷凶极恶之人都敢深入了解,他如今还活着吗?” 钩沉道:“自然,不过今日我们要说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座下弟子——彦游。” “彦游?闻所未闻。”雪浦道:“此人有何过人之处吗?” “此人是一名寒门子弟,乃是狐族人。”钩沉道:“众所周知,仙舟某些领域是重视出身大于能力的,善宏学宫就是如此。” 风浣道:“原是如此,我猜后续是——他排除万难,进入学宫后才发现,原来大多数[学术泰斗],甚至包括他的导师,皆来自几千年历史的[学术世家],除却他,无一例外。” “然也。”钩沉道:“而在步离人猎群中的名唤[白狼]的一支,虽出身奴隶,却比步离人还步离。而步离人向来注重能力大于出身,从没有因其血统而攻击他们,反倒对其行事作风深深忌惮。或许就是因此,彦游才选择叛出仙舟,加入步离人。” “你是说那彦游叛出仙舟了?”风浣大笑:“哈哈哈有点儿意思。” “前几日他找到我,要我为几个朋友安排些职务。” “朋友?”韶英磕了磕烟斗道:“是步离人吧。” “不错。”钩沉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便顺手做了。当时幻胧落败,丹枢被捕,我也便没有多想。现在看来,他们所图甚大。” “所图甚大?”风浣耻笑道:“难道还想将被关在幽囚狱七百余年的呼雷解救出狱?做什么白日梦呢?幽囚狱那复杂的设计,凭步离人那等脑容量,不用云骑动手,就单晾着就行,只怕他们几百年都绕不出去。” 韶英抽了一口烟,慢悠悠道:“只凭他们自己确是走不出去,但若再加上我们的助力……” 钩沉道:“我正有此意。若是呼雷出逃,伤及无辜,身为罗浮的将军,景元难辞其咎。再不济,呼雷出逃失败,再次被关回狱中,他也要下来走幽囚狱这一趟。到时我们再放些丹枢先前给我们的诱发魔阴身的药物,只怕景元也难逃因果殿的拘问。” “此计妙是妙,只是……”韶英吸完最后一口烟:“若是事情败露,到时该如何收场。” 钩沉哼道:“自然是断尾求生。” 这个“尾”是谁,不言而喻。除却主位上的雪浦,钩沉与风浣、溯光与韶英都是相对而坐。唯有涛然,身处末位,自然算得上是尾。 一切主意已经拿定,只待雪浦最后拍案。众龙师静静等待着,只听坐在主位的雪浦拍了一下桌子:“依计行事。” 神策府。 此时天色微微亮,彦卿正在院子内练剑。一身白色的中衣将腰身扎得紧紧的,背部已经被汗水浸透。高高束起的金色马尾由于动作的幅度过大隐隐有了些许松动,几缕碎发掉落下来,又很快被微风吹拂起来,沾上湿腻的汗水贴在脸上。 脚下的泥土被凌乱的剑气砍得七零八落,头顶刚刚盛开几朵的桃花也没能幸免。粉红色的花瓣簌簌而落,宛若下了一场桃花雨。 少年弹掉落在剑上的花瓣,灵活地挥舞着。剑气比方才稍微有所收缓,搅动气流,带着花瓣汇成一股力道直击树干。 平日里柔弱无骨的花瓣在此时仿佛化作了坚硬的利刃般,无情地深深扎进树干里。然不过片刻,便又恢复原样,轻飘飘地落入泥土中。 “谁?!” 仿佛才发现有人偷看他练剑般,彦卿将不知何时滑入掌心的花瓣灌注了力量,朝门口的方向狠狠射了出去!! 钟离才踏进神策府,一枚桃花刃便直冲面门而来。他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往旁边侧了侧身子,然后不慌不忙地伸出右手,食指并中指截住了那枚桃花瓣。 “钟离先生?” 彦卿快步走到钟离的面前,微微垂下眼帘,“先生,彦卿失礼了。” “幸好我还有些武力傍身,否则今日就要血溅当场了。”钟离开了个玩笑,将那枚桃花瓣放在彦卿的掌心内。 彦卿稍稍合拢四指,有些兴冲冲地问道:“先生,我练得如何?” “想让我表扬你?” 钟离一眼看出了彦卿心中所想,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批……批评也行。” 钟离揉了揉彦卿的脑袋,和声道:“方才我看了,比起之前来确实有些进步。”顿了顿,他又不怀好意道:“说来听听,最近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此言一出,彦卿立即耷拉了下脑袋:“不瞒先生,我确是有些受刺激了。” 钟离收回了手,背在身后:“何人能让我们的小彦卿如此受挫?” 彦卿瘪了瘪嘴:“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 钟离的脑海中浮现云璃的身影,不由得笑了两声:“莫非是来自朱明仙舟,怀炎老将军的孙女云璃?” 见到彦卿有些不服气地点了下头,钟离颇有些无奈:“彦卿,你是大孩子了,不能这么斤斤计较。况且,你的年纪也没比人家大多少。你说她是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片子,那你岂不是少不更事的半大小子?” “可是……”彦卿知道自己这么背后说人家有些不地道,但还是嘴硬:“她抢走了我的剑,而且拒不奉还……还振振有词,说我的剑在哭泣,我从没有好好对待我的剑……”少年越说越激动,“……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 “哦?”钟离来了兴趣:“她居然是这般说的?” “就是啊。”听到钟离有附和自己的意思,彦卿更来劲儿了:“她还嘲笑我剑法不精,就知道东躲西藏,不敢和她硬碰硬。还说我绣花枕头,练什么都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钟离勉强憋住笑意:“……然后呢?” “然后我们就打起来了。”彦卿咬着牙:“她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我本来是不想和她计较的。只要她把剑还给我,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既往不咎了。但是她却说,只要我能赢她,她才肯把剑还给我。” “嗯。”钟离听得津津有味:“后来呢?” “后来我俩打了个平手。”彦卿无力地垂下了肩膀:“两个人的脸上都挂了彩,被丹鼎司新来的司鼎灵砂姐姐抓回去上药了。” “既然打成了平手,你的剑待如何?” “我会打败她的。”彦卿抬眸,俊秀的小脸儿满是坚定:“在她离开罗浮之前,我一定会拿回属于的我的剑的!” “有气势。”钟离道:“汝当勉励之。”顿了顿他问道:“将军呢?” 彦卿朝屋内看了一眼,犹豫片刻:“……在花园里浇花。” 话音刚落,景元便打着哈欠从屋内走了出来。此时的他未着甲胄,只是着了一件薄薄的中衣。许是日渐消瘦的原因,平日里的尺寸还比较合适,如今却显得有些宽大。 一头银色的发丝由红丝带绑着,但睡了一夜已经有了些许松散。景元也并未在意,他看到了站在彦卿身侧的钟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钟离?我还道大清早的怎么听见有两个人的说话声,以为彦卿练剑练得有些魔怔了,不料是你回来了。” 钟离勾了勾唇角:“听你的语气,似乎不太欢迎我来?” 闻言,景元还未说话,彦卿却是着急了,“先生不要误会。昨夜您不在府内,将军可是想念得很。他拿着先生给的白猫风筝,在廊下足足站了半夜。我问将军怎么不去休息,将军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看得出来,将军是十分想念先生的。” “哦?”钟离像是占了先机的胜利者,笑着看着景元,有意无意道:“将军,彦卿方才说得可是真的?”不等景元说话,他眉眼弯弯道:“我竟不知,原来将军如此在乎我在不在府中。” 景元没来得及为自己申辩,彦卿又开始了:“是的是的,先生,将军他是真的十分在意您的。” 钟离勉强压下唇角的笑意:“嗯,我知道的。将军他在意我,在意得紧。” 景元无奈叹了口气,一张老脸全都在彦卿这里丢尽了。昨日借着镜流的事情占自己便宜不说,今日一大清早地搅了自己的美梦也不说,现在又在钟离面前下了自己的面子,稍后的谈话他只能处处被钟离压制着说了。 将军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你出去玩吧,找你鎏晶大姐姐练习吹笛子或者找云璃打架要回你的剑去吧。” “嗯嗯。”彦卿点了点头,临走之时还不忘坑景元一把,“将军,你们莫要吵架。” “行,知道了。”景元心里无奈透顶,这孩子。 彦卿离开后,景元随手拿了一把洒水壶,同时也给了钟离一把,“先生,时辰尚早,随我去浇浇花吧。” 钟离没有拒绝,只是掂了掂水壶的重量,“没有水了。” 景元将自己的和钟离换了下,然后拿着洒水壶接满了水,勾住了钟离的肩膀:“走吧。” 步入景元的花园,青石铺就的小路延伸向前。周遭长满了青青的小草,远处还有几棵高耸入云的银杏树。仿佛下了一夜雨般,层层金黄色的树叶轻轻飘落,堆砌在石子路上。几只白色的小猫从前方的花丛中跑出来,亲昵地用脑袋蹭着钟离的腿脚,有一只还顺着景元的裤脚爬上了他的肩膀,高傲地坐在上面舔舐着自己的爪子。 钟离蹲下身子,将洒水壶放在地上,食指勾起,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小猫享受地在草地上打起滚来,毛茸茸的肚皮暴露在空气中。他划了几下小猫的肚子,逗得猫咪连连翻了几个滚儿。 “诶诶诶——浇花啊。”景元道:“别只顾着玩我的猫。” 钟离只得拿起洒水壶站起来,学着景元的样子往花上喷水。脚下的小猫似乎有些不能明白钟离为何不和自己玩了,小爪子扒拉了几下钟离的裤脚。见没有反应后,又用脑袋拱了拱。还没有反应后,它便顺着钟离的裤脚蹭蹭地窜了上去,站在钟离的肩膀上温柔地用脑袋顶了顶钟离的脸颊。 钟离一面浇着花一面也用脸颊蹭了蹭小猫。景元瞧着,唇角微微上扬:“看不出来你也喜欢这毛茸茸的小东西。” “刚吃过鱼的猫就是另一回事了。” “看来先生对往事依旧耿耿于怀。” 钟离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昨日我见到了涛然和雪浦。” 景元依旧勾着唇:“对他们的印象如何?” “一个精于算计,另一个则张扬跋扈。” “丹枫褪鳞轮回后,身为他成长阶段导师之一的雪浦主张废除龙尊主政,改为龙师议政制。涛然是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他说丹枫铸成今日这般大错,皆因导师放纵之过。若是幼时便加以约束,今日持明之祸皆可避免。雪浦妄言龙师议政,其心可诛。还言明当务之急是取走丹恒身上的化龙妙法和重渊珠,以延续龙脉。龙尊传承,绝不可断。祖宗之法,不容变更。” “难怪他会被推出来当做龙师的弃子。在雪浦他们看来,涛然只是个迂腐守旧的顽固派。” “确是如此。当年我以为涛然与雪浦他们不同,然七百余年过去,他的心境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年他反对龙师议政时,已接近褪鳞轮回的年限。丹恒被判流徙化外时,他已经褪鳞。如今不过几年,他就变成了现在这般模样。许是换了副年轻的壳子,又许是雪浦他们对涛然的持明卵动了手脚。轮回重生后,他已然接受了龙师议政,并无半分异议。” “在列车的智库记载中,我还发现了另外几位龙师的名字。除却涛然与雪浦外,还有为龙尊雨别造像的溸湍。窃以为,此人或许能为我们所用。” “溸湍长老?”景元有些怀念般地叹了口气:“我已经许久未曾见他了。在龙师呈交的报告里,持明族内每年都有持明逝去。我虽未曾在这些死亡名单里见过他的名字,但也从未在龙师里再见过他。唯有的一种可能便是他如今被囚禁起来了。只是这些乃是持明族的内部事务,我也不便过问。” 钟离若有所思:“回去我便找找他罢,总归是一条路。” 景元点了点头,“除却雪浦、涛然和溸湍以上三位,还有风浣,溯光、韶英以及钩沉等。”他拿着洒水壶往花上洒着水: “龙师风浣,向来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和算计。他既支持涛然说雪浦其心可诛,也支持雪浦的龙师议政制。他怕是早就不满龙尊主政了,或者说是自己想成为龙尊,取而代之。” “龙师溯光,曾经在丹枫羁押在幽囚狱时上书六御,请求放其归来,修复建木封印,再追究其罪。明眼人皆能看出,丹枫羁押在幽囚狱,归十王司管辖,不在六御之内。他们自己也知道,上交给十王司也是有来无回,便退而求其次,转书六御。此人虽有心思,却懂得变通迂回,不会硬碰硬。到时风评反转,难保他不会反水龙师。” “龙师韶英,负责看守建木玄根之责,一连几百年记录的建木状态却都是正常。星核被送入建木深处,他也一无所察。有失职渎职之嫌,本应被幽囚狱羁押,他却将手底下护珠人海月一队队长贺天推出来顶罪。事后十王司将贺天带走羁押,对韶英却只是批评教育了事。此前对流放丹恒一事心生不满,曾上书联盟。奈何十王司已允准流放令,便只能作罢。此人甚是奸猾,关键时刻知道断尾求生。也懂得审时度势,只是有时候难免沉不住气,措辞激烈。” “龙师钩沉,负责与丹鼎司的洽谈事务。然那时的司鼎云华,虽为持明族,也遵循了龙师的意愿,对当时褪鳞轮回的丹恒施了恢复记忆的法术,但却不愿与龙师们同流合污,对其他的事情不敢苟同,甚至想肃清流毒。然而却遭到别人设计,当时的我虽知这是个计策,但考虑到她确实对轮回重生的丹恒的记忆做了手脚,便判她流放朱明仙舟。六御也从此撤销了丹鼎司的司鼎一职,丹枢后来居上。” “如今建木事发,丹枢被捕。现下看来,当时设计陷害云华的定是丹枢和钩沉无疑。在丹枢的住处,云骑找到了她与钩沉暗中往来的书信。后者不仅将样品送入丹鼎司观察研究,更是也将衔药龙女也送与人看守管教。至于样品为何物,可想而知。但信中没有写明,虽可以将人收押,但其依旧有可以翻身的余地。若不能一招制胜,反倒叫他们生了警惕,将罪责摘除得一干二净,便得不偿失了。如今云华的徒弟灵砂自朱明归来,越过六御一跃成为丹鼎司司鼎。而且据我所知,龙师曾多次送上拜帖,而她却未曾理会。” 第40章 你难不成这就将我卖了 资料室。 清晨, 阳光透过车窗洒了进来。窗台前,黑发青年正坐在桌前整理着什么东西。青绿色的外衫披在椅背上,他只着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衣。脖颈处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在阳光的折射下泛着金色的光芒。 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感应笔,在智库的屏幕上唰唰写着什么。在智能设备上写字不同于在纸上的感觉,怎么写都有些异样, 落在纸上再好看的字体, 呈现在屏幕上都有些别别扭扭的, 看上去着实让人心烦。 然丹恒不同, 不管是在白纸上还是在屏幕上,他手指滑过的地方,字迹都如他本人一般赏心悦目。许是在幽囚狱里阴暗潮湿的那几百年, 他无所事事, 只能拿毛笔练字打发时间。这些笔法,或许就是在那时练下来的。 在狱中,他被要求不断回忆前生的过错,每日都要写下反省的文字。来看他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 不是包藏祸心就是幸灾乐祸。手腕被沉重的锁链勒出血痕,鲜血蹭到白纸上, 他却不愿更换纸张。或许沾染鲜血的白纸更加令人触目惊心, 让看押他的人更能看出自己认错的决心。 而现在, 他依旧在重复着这一个过程。他写下自己所有能回忆起来的部分, 记下自己在梦里的所思所想。不是毛笔, 不是白纸。没有鲜血, 没有牢狱。环境不同, 心境不同。唯一相同的只有他这个人, 还有就是也是被要求的。不是十王司的判官, 不是幽囚狱的冥差,而是如今神策府的客卿以及衔药龙女的导师——钟离先生。 前几日看到钟离给他发的短信时,丹恒的心底是有些复杂的。 “丹恒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看到第一句话是这样的,丹恒不免有些抿了抿唇角。险些怀疑钟离被景元盗号了,才写出这样有些意味不明的话来。 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发展如此迅猛的科技时代,人们越来越沉浸于电子产品,与他人之间的交流却变得越来越稀少。 在这种情况下,独属于仙舟人书信往来之间的浪漫措辞变得更加弥足珍贵。他们对待友情有时候比爱情更加认真,话语里总是有些让人捉摸不透。但却只是真心流露,并无风月之想。 丹恒继续看下去。 “惊闻匹诺康尼谐乐大典突生变故,吾在罗浮甚为担忧,不知列车组是否一切安好,小友的精神状态是否依旧美丽。” “……” 丹恒不由得抿了抿唇角,放在桌子上的食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敲击了几下,继续看了下去。 “自仙舟一别,罗浮多生变故。吾深知丹恒兄已放下前生种种,此生只为开拓。吾本不愿提及丹恒兄的过往,徒增汝之烦恼。然饮月之乱对罗浮的影响依旧根深蒂固,有些事情还是得向丹恒兄多多讨教一二。君若倦此,直言莫侯。” 丹恒闭了闭眼睛,手背抵住额头,手肘撑在桌面上。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平复完心情,再次读了下去。许是心里烦躁,丹恒没再细读,只是弄清了钟离来信的用意——希望自己将能想到的所有与龙尊相关的一切记录下来,钟离好授予白露。 这个行为让他想起了持明族的那些龙师,他们也是让他交出化龙妙法。但是丹恒自己都不知道,所谓的这个化龙妙法到底是什么。相较于龙师施舍般的居高临下,钟离发过来的虽只有几行看似冰冷的文字,但却莫名让丹恒想起了他那张始终温和的面庞。 于是乎,丹恒这几日一直在回忆前生种种,记录下自己在梦境里看到的一切。直到今天,他确定没有遗漏后,才将这几日的所写制成文档,给钟离发了过去。并且还配了一句话,“先生若有需要,丹恒当不遗余力。”- 神策府。 钟离和景元并肩站在一起,一人拿个洒水壶浇花。微风吹来,景元用来束发的红丝带彻底下岗,已经有些松散的发丝变得更加凌乱,有几缕还拂到了钟离的脸上。 钟离伸手勾住即将随风远去的红色发带,无奈道:“景元,你该束发了。” 景元放下洒水壶,接过钟离递来的红色发带,咬在嘴里,手指稍稍拢了下略显凌乱的发丝,然后随意地绑了起来。 “方才说到哪里了?” “说到前任司鼎云华的徒弟灵砂。”钟离低头侍弄着花草,趴在他肩头的小猫已经困得打起了瞌睡,就这么蜷缩起身子盘在钟离的肩膀上睡熟了。 景元看着,心中竟生出几分羡慕。 钟离察觉到景元的视线,抬眸,明知故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景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低头拿起洒水壶,继续浇花:“灵砂在朱明仙舟时,拜入朱明龙尊炎庭君的门下。许是联盟看中了这一点,才将她派来。自然她本身的实力也有目共睹,伶俐聪慧,善于处理复杂的人际关系。对于如今鱼龙混杂的丹鼎司,再好不过。” “但前任司鼎云华的流放令是你签署的,她也因此远赴他乡。如今衣锦还乡,难保不会对你有怨言。联盟或许是更看重这一点,才将她派来。” “有怨言是在所难免的,我个人倒是其次。明事理的人要顾全大局,应是不会为此等个人恩怨混淆视听。而且此事我问心无愧,她若是要问,我自会据实相告。” 钟离心内明了,他抬头看了看天色,将洒水壶放到一边:“时辰不早了,白露应是起床了,我该回丹鼎司了。” 景元拉住钟离的胳膊:“休息一会儿再走吧。” 钟离摇了摇头:“不用。” “还是休息会儿吧。”景元硬拉着钟离回到房中。 钟离看着景元拉着自己的手,有些哭笑不得:“你如今几岁了?” “劳逸结合,该休息的时候就得休息。” 钟离勾唇:“你怎知我昨日一夜未睡?” 景元只道:“我便是知道。” “好吧。”钟离也不再过问,只是挣脱开景元拉着他的手,“我如今不困,躺下也只是干瞪眼而已。你若是真体贴我,不如祈祷一下你们家那位元帅华,少做些疑神疑鬼的事情。” 景元觉得有必要为元帅华辩白一下,扯着钟离的胳膊不放,“联盟内的高层也不是只有元帅,正如每一艘仙舟上也不是只有将军。” “嗯,我知道。”钟离敷衍地应了一声,“现在该放我离开了吧。若是我再说些对元帅不敬的话,被偶然路过的飞霄或是怀炎或是别的什么人听到了,可就不好了。” 景元:“……”他知晓钟离是故意的,但却是不愿撒手,与钟离暗暗较劲儿。 “先生是在说我吗?” 一道爽朗的女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二人朝声源看去,只见飞霄扬了一下她那直到脚跟的长发向这边缓缓走来。 见两个人都在暗暗较劲儿,而且还是景元主导的,飞霄不由得笑道:“神策将军这是想和钟离先生较量一番,然后再抢了我大捷将军的名号吗?” 景元无奈,只得放开了钟离,还随性扯了一句有的没的,“一大清早的,钟离便扰我美梦,想与我切磋一下。” 见景元将锅全都甩给了自己,钟离腹诽道。上一秒还劝他去休息,仿佛很是好体贴自己似的。结果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推得倒是一干二净。 饶是如此,钟离也没有在飞霄面前戳穿景元,只是应声道:“景元说得不错,我见他总是一副睡不够的样子,便大清早拉他起来热热身。” “先生如此自律,我喜欢。”飞霄活动了下筋骨:“听说先生去丹鼎司做衔药龙女的导师去了,我还道以后想见先生还得再跑一趟,不料今日便见到了。不过先生往返于丹鼎司和神策府之间,未免太过劳累。不若在罗浮的这段时日,拉神策将军早起锻炼的事情就交由我吧,正好我也有晨练的习惯。一个人练是练,两个人练也是练。” 这番算是弄巧成拙了。 钟离抿紧了唇角,等着看景元的笑话。 景元扶额,无可奈何地笑了一声:“你那训练强度,别给我拆散架了。看在我这把老骨头的份儿上,你还是发发慈悲,别折腾我了。” 飞霄自信地拍了拍胸膛:“我会因人制宜的。况且只是晨跑而已,不会拆了你骨头的。更何况我晨跑回来时,还见到炎老在街头漫步呢。” 钟离忍俊不禁,劝景元道:“既然飞霄将军有如此好意,景元,你就莫再推拒了。” 景元看了钟离一眼,有些哭笑不得:“钟离,你难不成这就将我卖了?” “你也没替我数钱。”钟离抱了抱胳膊,倒打一耙。 飞霄的视线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儿,有些不怀好意道:“你们二位大人物在我面前打什么哑谜呢?” 景元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飞霄,别再开玩笑了,还是说说你的来意吧。” 飞霄向来爽快,闻言也不再墨迹,直入主题:“我手底下的策士椒丘,昨日在金人巷发现了一名步离人的踪迹。”- 话说那名被云璃踩在脚下的灰狐人,从金人巷离开后,便七拐八拐进了一条狭长且幽深的巷子。此处快递箱堆积,潮湿的木头经年不见阳光,幽幽散发出腐朽的味道。 十几个满脸血污的狐人模样的步离人啃噬着一个瘦弱狐人的尸体。胸膛已经被利爪剖开,内脏血赤呼啦地流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充斥着整条小巷。那个可怜的狐人已经辨不清原本的面目,双眼的位置也已经被挖去了眼珠子,只余沾满鲜血的空洞,无力地望着头顶那方四角的天空。散落的肢体被他们咬在嘴里,咀嚼得咯吱响,然后连带着骨头也一起吞进了腹中。 在这些茹毛饮血的步离人中间,唯有一人不同。此人面相白净,衣着得体。不像是穷凶极恶的步离人,反倒像是绥园里唱戏的白面小生一般。此时,他正靠坐在墙边,双膝并拢,铺了一本笔记在腿上,手里拿着笔唰唰地写着什么。 对于不远处的血腥场面,他既不厌恶也不热衷,更甚者那正在被啃噬的狐人同类还是由他亲自引来的。虽为同类,但他却毫无愧疚及同情之心。而那些步离人,虽为异类,但他却情愿加入。无他,只是自己身在此处,便再也不会受到善宏学宫那帮[学术泰斗]的白眼和嘲讽了。 他们是天之骄子,生来便是命运的宠儿。条条大路通罗马,但他们生来便在罗马。罗马是什么,他不知道。但是他却知道,虽然自己凭借自己的努力考进了善宏学宫,却依旧处处要受到那些学术泰斗的蔑视。他搞不清楚,那些人到底有什么好沾沾自喜的。给他和他们相同的起点,自己绝对要比现在的位置高得多。而他们如今却和自己在同一个位置,这是件让人得意的事情吗?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他们嘲笑的并不是他现在的位置,而是他为了今天的位置费尽了多少心思和努力。而他们,却只需要动动手指头就好。 多么可悲! 是啊,多么可悲!他们看他这类寒门如此,而他这个寒门却管中窥豹,看到整个罗浮的大环境也是如此!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里,在与自己的导师宗光研究步离人的习性中,他发现步离人不全都是如传闻般穷凶极恶,他们对于强大的定义是多元的,并不只是武力上的强大。智慧和头脑,也同样是。于是乎,他放弃了自己摸爬滚打费尽心思进入的善宏学宫,而是选择加入步离人的猎群。 虽说加入的时机有些不巧,战首呼雷被困罗浮幽囚狱七百余年,步离人分崩离析,内战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最后更是被飞霄这个步离人与狐人的混血儿,打得节节败退。 然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步离人绝望之际,一名自诩为[长生主使者]的女神降临。她说,唯有战首的胜利回归,才是步离人重新崛起的契机。 但是战首是若干巢父较量比出来的,可不是救出来的。呼雷已经被困七百余年,往日的雄风是否依旧屹立不倒仍然成谜。但终究是要来营救的,但若是无法将人救出,趁机夺去其体内的赤月也不枉白走这一遭。 他不信那个所谓的[长生主使者],奈何此次行动的策问官末度对其深信不疑。 “彦游。” 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抬起头来,真是说曹操曹操到,那朝他走来的灰狐人,不是末度又是谁。 彦游收起了笔记:“有何进展?” 末度抚了抚胸口,“招惹了两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朱明仙舟怀炎的孙女云璃还有曜青仙舟飞霄帐下策士椒丘。” 彦游道:“龙师钩沉已答应相助。” 末度道:“嗯,待会儿我便出去狠狠收拾一番那个唤作椒丘的狐狸,好好饱餐一顿。你这张脸太过招人,到时你配合我行动。解救呼雷汗的人手,你另外挑几个眼生的。”末了,他还叮嘱一句:“不必太过聪明。” 彦游道:“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末度道:“若是在龙师的帮助下,连幽囚狱也逃不出去的话,战首归来又有何用?” 许是末度说话的语气太过平常,以至于彦游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冷笑了一声:“难怪你能成为犀犬猎群的策问官。” “彼此彼此。”末度丝毫不谦让:“步离人自来以强者为尊,做不成强者,注定要给人践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41章 或许还能蹭一顿早饭 出了神策府, 钟离感到口袋里的手机一阵响动。他掏出来一看,原来是丹恒给他发了消息。 钟离点开大体浏览了一遍,发现里面所记和他在鳞渊境从蜃影口中所得并无太大的不同。 钟离抿紧了唇角, 将文档发给了白露,并留言道:“上午我临时有些事情,下午再去寻你。若是龙师找你麻烦, 你知道该如何应付。” 白露许是在玩手机,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就收到了她的回复:“嗯嗯, 谢谢钟离先生。” 钟离收起了手机, 迎着晨曦一路溜达到了金人巷。想起先前他与景元在此吃早饭时被戏耍时的情景,不由得扶了下额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那东西叫什么来着, 鸣藕糕。 钟离刻意避开了这样东西, 点了热浮羊奶和貘馍卷以及琼实鸟串。他寻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摸出手机来划拉着刷视频。 罗浮的娱乐形式多种多样,闲暇之余刷视频是其中必不缺少的一项。他最近关注了一个博主,叫小桂子Guinevere, 真名桂乃芬,一个街头艺人。 她名下的视频各式各样, 胸口碎大石、倒立吃面条、徒手接子弹等等。其中最为出名的, 要属绥园捉鬼。粉丝量一度飙升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当然其中少不了小友的推波助澜。在桂乃芬的衬托下, 她在镜头前反倒显得有些局促了。 钟离津津有味地刷着视频, 直到小二将东西端上来, 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然刚吃了一口, 他就感觉到桌下有什么东西在蹭着他的裤脚。 难不成是景元养的小白猫跟着他跑出来了。 钟离低头一看, 却不是那只小白猫, 而是一只哈哈吐着舌头的小谛听。见到钟离注意到了桌子底下的它,小谛听用力咬住他的裤脚往一个方向扯。 钟离以为这个小家伙是饿了,便掰了一块貘馍卷放在地上。然而小谛听却只是摇了摇头,继续咬着他的裤脚。 “……” 钟离站起身来,小谛听见状,也不咬他的裤脚了,而是朝着一个方向跑,跑了几步还回头看他有没有跟上来。 钟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早饭也顾不上吃了,跟着小谛听一路向前走。 小谛听灵活地在人群里穿梭,四条小短腿倒腾得比什么都快。钟离跟得紧紧的,想看看这个家伙到底要把他引到哪里去。 早前在神策府时,飞霄提到手底下的策士椒丘发现了步离人的踪迹。除了狐人本身灵敏的嗅觉之外,更是少不了谛听的帮助。 如今谛听就在眼前,要引着自己去另外一个地方。莫非,是飞霄口中的那个策士椒丘授意的? 钟离有些后悔没将早饭吃完再来了。方才谛听咬着他的裤脚,咬得又急又凶,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如今静下心来想一想,椒丘既是飞霄的策士,应是在后方出谋划策,想来不会出什么事情。 不过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身份,即是随军医士。现下来都来了,不如去拜访一下这位以古怪声名在外的狐人医士。 或许还能蹭一顿早饭。 如此这般,钟离的心情愉悦几分,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只是谛听奔跑的路线有些奇怪,七拐八拐来到了星槎海中枢。 看来是出事情了。 钟离轻轻叹息。自从来到罗浮,事情就没个消停的时候。上午的时间他本想偷偷潜进龙师的府邸,探一探溸湍的下落。现下看来,是彻底泡汤了。早上在神策府时,景元还说步离人的事情不必他操心了,然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自己还是莫名其妙地卷进来了。 接连走过几个集装箱后,钟离隐隐约约瞥见一抹紫色在其中穿梭,身形样貌都与曜青仙舟飞霄将军帐下的影卫貊泽极为相似。正待钟离要走近之时,小谛听却在此时咬住了他的裤脚,拉着他接连跑过了好几个集装箱。 钟离隐约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听说步离人有以狐人血炼药的恶习,若是椒丘真落到步离人的手里,现下恐怕凶多吉少。假若椒丘在罗浮上真出了什么意外,曜青和罗浮之间的关系可想而知。 退一万步讲,即使飞霄不会放在心上,传到联盟的耳中,不定那些高层会做何感想呢。毕竟此番曜青仙舟是代表联盟来询问罗浮建木事发的相关事宜的,出了事情罗浮首当其冲,景元自然无法幸免。 说起来那些联盟高层,整日像是有被迫害妄想症一般。钟离的眸子里浸出几分冷意。他跟着谛听来到了最后的集装箱前,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 谛听汪汪地叫着,用脑袋去拱集装箱的门。钟离伸手打开,毫不意外地,一个粉红色的狐人鲜血淋漓地躺在里面。 这就是椒丘了。先前他与景元以及飞霄在绥园饮酒到天亮,最后还是椒丘和貊泽将醉酒的飞霄带回去的。那时钟离便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并且印象深刻,毕竟粉红色的男狐狸并不常见。 钟离伸手把椒丘抱出来,后者眼睛闭得紧紧的,唇角毫无血色。脖子已经被利齿咬开,暴露出的血管也尽数被咬断。胸前一道深可见骨的沟壑,乱七八槽的内脏器官暴露在空气里,近乎一半的脏器是被硬生生掏出来,然后胡乱塞进了胸腔里,表面甚至还有牙齿啃噬过的痕迹。四肢的筋脉尽数被咬断,纤细的血管已经流不出任何鲜血。 几乎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整具尸体如布偶般软绵绵地瘫软在钟离的怀里。 小谛听在旁嗷嗷叫。 钟离几乎可以想象当时的场景。现场至少有五个步离人,其中一个将椒丘直接摁在了集装箱上,不由分说便咬断了他的喉咙。剩下四个分别按住四肢,也将利齿刺进了血管里。椒丘在极度的痛苦里被活活吸血而死,然而那些步离人也没有放过他的尸体。 利爪刺进椒丘的胸膛,狠狠剖开。将内脏尽数掏出,二话不说便再次咬了上去。妄图能吸出一点儿鲜血,直到将整个人直接榨干。 钟离闭了闭眼睛。伤成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在仙舟隐姓埋名卖起棺椁和雨伞的罗刹,他想不到任何人能救椒丘的命。 话不多说。 钟离当即带椒丘离开了星槎海中枢- 长乐天。 罗浮的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刃和卡芙卡的通缉令,却是连镜流的一张都没有。 怀炎驻足在刃的通缉令前,双手背在身后,一双浑浊的眸子里满是遗憾与感慨,“物是人非事事休……” 云璃赤着一双脚兴冲冲跑过来,“爷爷!爷爷!”见怀炎没有理她,反倒盯着一张通缉令直勾勾地看,有些好奇地问道:“爷爷,你在看什么呀?” 怀炎背着手叹息。 “刃?”云璃注意到了画像下面的名字,叫道:“……星核猎手?诶——爷爷,他就是你最得意的那个徒弟应星吗?” 怀炎却是背着手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那通缉令一眼。云璃急忙跟了上去,“爷爷,爷爷,你怎么了?我不问了就是。” “没什么。”怀炎摇了摇头,想起来一件事情:“一夜未归,你昨晚去哪里鬼混去了?” “爷爷,你怎么这么说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云璃赌气般叉起了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撇过脸去:“我昨晚可是做了一件大好的事情。你连问都不问,也不表扬我,上来就是一通训斥,好没道理。谁家爷爷是你这样的。” 怀炎无奈笑了笑,询问道:“老朽带来的孤云剑不翼而飞。”他看着云璃意味深长道:“这里面可有你的一份儿功劳?” “怎么可能嘛!”云璃当即急了,活像只炸了毛的猫咪:“我像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就算我要融掉那把剑,我也会选择光明正大地把剑抢过来。那种小偷小摸的勾当,我向来是不屑的。” 闻言,怀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乐呵呵道:“我的小孙女长大了,自是不会做那等鸡鸣狗盗之事。”待云璃脸色稍有缓和,他捋了捋白色的胡须,笑道:“说来听听,昨夜做什么好事儿了。” 云璃哼笑一声,得意道:“我可是帮那个曜青的粉毛狐狸抓住了一个小偷呢。” “小偷?” “是啊,那个灰不溜秋的小狐狸偷了椒丘一味珍贵且巨毒的药材,不出……哎呀,记不清了,反正就是特别毒,要人命的那种。我充分发挥了助人为乐的精神,一个晚上都在找那个小偷呢。后来直到后半夜才找到,我就把那个小偷交给那个粉毛狐狸了。不过……” “不过?”怀炎问道。 云璃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个椒丘怪怪的,捉到了人也不问药材去哪儿了,也不问那个灰狐狸有没有把药材吃了,反而问他家里有几口人,都在哪里,还要去给他的家人看病。” 她摇了摇头,十分不解:“我见过好心的,还没见过椒丘这么好心的。之前我看着那灰狐狸可怜,椒丘急哄哄要找人家,还担心椒丘得理不饶人呢,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医者仁心,但我理解不了这么仁心的。” 怀炎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儿,怕是椒丘发现了那个灰狐狸的古怪之处,唯恐伤害到云璃,才借机将她支走。 “现下他们在何处?” “啊?”云璃摇了摇头,“不知道,那个粉毛狐狸不许我跟着,还让我离得远远的。” 怀炎沉吟片刻:“你随我回神策府。” 云璃察觉到怀炎的神色变化,也意识到了一些不对劲儿,忙应下来:“是。”- 此时天色尚早,一些小摊零零散散地分布在街道上。比起金人巷的繁华,这里倒是显得有些过分冷清了。 钟离要找的人也并不难寻,一眼望过去,视线内只余那个摊前挂着几把红伞,正在低头整理摊布的金色长发的男人身上。他的身后还竖立着两个棺椁,从外形上来看,确是精致无比。 只是仙舟人的生死都被十王司所掌握,临近魔阴身时都会有冥差来接渡,入因果殿,归于寂灭。鲜少有能够用得上棺椁的,更别提入土为安这等习俗。听说罗刹初入罗浮时,还有仙舟人问他身后所背棺椁为何物。不过,他本人倒是很有经商头脑,还借机谈成了几次生意。 钟离朝罗刹走去。 他对罗刹所知不多,此人身上充满了谜语和不确定性。唯二可以确定的是,他的医术和剑术非常精湛以及他的故乡和自己一样,也已经毁灭了。这样一个身世来历不明的人,景元对其早有防备,私下里恐怕也调查了不少。比如现在,抬头便能看见几只机关鸟在头顶盘旋。 钟离走到摊前:“我全要了。”? 正在整理摊布的罗刹抬起头来,见是钟离,一双墨绿色的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但随即恢复平静:“这位先生,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本店除了售卖雨伞,还售卖棺椁。” “我自是知道。” 罗刹微微一笑:“既然先生已经知晓,我也不再废话了。只是店内还有剩余,若是先生感兴趣,不若随我一道去看看,再行定夺?” “我意如此。” 罗刹道:“请随我来。” 转过一条小巷,罗刹带着钟离走进一间外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雨伞,而里面却只放了几口冰棺的屋子。正中间还摆放着一张雪白的大床,许多医疗器械围绕其中。 钟离施法将椒丘放在那张白色的大床上。罗刹拿出一个人头剑身的金色吊坠,置于椒丘的身体上方。他轻轻闭上了眼睛,黄绿色的疗愈之力以吊坠为中心蔓延开来。椒丘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愈合,复杂的血管奇迹般地连接在一起。 钟离静静看着,不发一言。他知道这股力量隶属于丰饶,但眼下的情况由不得顾虑这些。为避免打扰到罗刹,他走到窗边,负手眺望着外面的天空。 那几只机关鸟还在盘旋,想必很快景元便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了。钟离动了动身子,挡住了罗刹施救的身形。罗刹感知到了钟离的小动作,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罗刹便收起了那金色吊坠。他走到窗前,与钟离并肩而立,抿了抿唇角道:“原以为先生是受将军所托,借机探我虚实,不想先生竟是私自到此,未曾知会过将军。” 钟离点了点头:“确是如此。”顿了顿,他道:“稍后我会将人带至丹鼎司,后续会和将军解释的。” 罗刹莞尔一笑:“钟离,自提瓦特一别,你我许久未见。如今再会,身份境遇已天壤之别。你早已入住神策府,成为罗浮人人口中的钟离先生。而我,却只能龟缩于此,做些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若是日后景元找我麻烦,还得多多仰仗你了。” 钟离无奈笑了笑:“罗刹兄说得哪里话?我不过是表面风光而已,实际却屡遭试探怀疑。若是可以选择的话,我情愿寻一方山水,避世隐居,不问世事,过着闲云野鹤般的日子。” 罗刹笑着摇头:“钟离兄如此才情,景元将军又岂会暴殄天物?更何况,钟离兄的小日子过得也甚是滋润。出门有将军买单,说‘我全要了’时底气十足。” 钟离发自内心地笑了一声:“确是如此。” 罗刹也不再客套:“待会儿我这里还会来一位双目失明的女子。” 钟离明白:“此番多谢罗刹兄了,我带人先行告辞了。” 屋门关闭的瞬间,停靠在墙角的一具冰棺便彻底爆开。洁白无瑕的冰晶洋洋洒洒落下,一个白发女子从漫天冰雾中走出,周深萦绕着一股挥散不去的黑气,薄如蝉翼的黑纱轻轻滑落,露出一双血红色的眼眸。 然而在接触到屋内因钟离闯入而产生的陌生的气息后,镜流瞳孔的猩红色稍稍变淡了一些。正要施救的罗刹注意到镜流的变化,便收起了那副金色吊坠。 “或许相较于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你还有别的回头路可以走。” 罗刹望着窗外钟离离开的背影,话却是对镜流说的。他不确定钟离听到了多少,但最起码,冰棺炸开的那一声巨响,钟离不可能毫无所察。之所以选择快步离开,大抵是因为知道冰棺中究竟藏了什么东西。 第42章 粉毛狐狸快来 昨夜, 星槎海中枢。 小谛听在前面迈开四条腿跑着,云璃扛着大剑在后面追,更后面的还有拿着羽扇始终笑眯眯的椒丘。 “他跑来星槎海中枢做什么?”云璃不明所以, 三步两步在集装箱上跳来跳去,甚至还登高望远,寻找着灰狐狸的踪迹。 狐族人的嗅觉自是比常人要敏锐得多, 椒丘已经隐隐嗅到了血腥的味道。他神色凝重地往味源寻去, 些许血迹已经顺着集装箱流到了外面。许是着急逃走, 没有仔细掩藏, 只见一角云骑军的衣服从缝隙里显露出来。 椒丘却在此时止了步,微微蹙眉。正当他在思考如何把云璃支走的时候,后者却在另一边叫了起来, “诶——你这个鸡鸣狗盗之徒, 本小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可算是找到你了。” 椒丘朝云璃走去,见小姑娘正将一个狐人从集装箱里拖出来。观其发色和衣着,是方才抢她手机者无疑。 “你这窃贼, 朗朗乾坤之下抢了我的手机还不算,竟然连治病救人的药材你也要抢, 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云璃说着, 一脚踩在灰狐人的胸口上。她脚力大, 竟直接将人踩出血来。 “饶命……咳咳……云璃小姐, 我再也不敢了……”灰狐人抓住云璃的脚腕往上抬, 但凭这副瘦弱的身躯, 如何是云璃的对手, 只得连连求饶:“……真的再也……不敢了……咳咳……再踩我就要死了……脚下留情……” 云璃卸去了些力道, 但仍是踩着, 唯恐这小子再跑了。她看到椒丘,叫道:“粉毛狐狸,快来,这个小子终于被我抓住了。” 椒丘正在给貊泽发消息,却迟迟收不到对方的回应。他疑心渐起,听到云璃叫他,便收起了手机。 “谢过云璃小姐,这个家伙就交给我了。”椒丘摇着羽扇,“如今时辰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去吧。” 椒丘这么一说,云璃也感到有些困了,也就没有多问。她打了个哈欠,抬起脚拍了拍脚背上的灰,“交给你了,我得回去睡觉,多睡觉才能长高,明天起来肯定比白露那个小丫头高。” 送走云璃后,椒丘才看向躺在地上的灰狐人。许是知道眼前的男人并不如方才那个小姑娘威胁大,他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跳起来,一口白色的獠牙在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真是世道变了哈,一只卑贱的奴隶,竟能如此坦然地站在他的主人面前。你难道就不怕我立刻咬断你的喉咙,将你吸成人干吗?” “呵。”椒丘冷笑一声:“今时不同往日,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狼吗,依我看,不过是居无定所的丧家之犬而已。除了会呲呲牙,如今还会摇尾乞怜了。” “你!”末度没想到眼前这个看着粉红娇嫩的狐狸这么伶牙俐齿,他贪婪地舔了舔唇角,“贱奴,你怕不是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吧。如今整个星槎海中枢都是我们的人,你想逃也逃不了。” “逃?”椒丘眯着眼睛笑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逃,我的人已经回去报告了。不多时,云骑军就会包围这里。到时候,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末度冷哼一声:“今日就算死,我也要拉个垫背的!” 椒丘摇着羽扇,将末度的外强中干看在眼里,又是嗤笑一声:“怎么,想拿下我做人质?呼雷被困在幽囚狱几百年,寸步难行。难不成你们步离人的脑容量也跟着停滞不前,甚至已经退化到如此地步了?呵,不过也是,步离人的脑容量本就不大,如今萎缩成这个德性也没什么值得让人惊讶的。” 末度险些将一口獠牙咬碎了:“贱奴,你伶牙俐齿,我说不过你。但你今日给我记好了,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 “是吗?”椒丘凉笑一声:“生不生,死不死的,难不成我会在乎吗?” 就在两人唇枪舌剑的同时,东方隐隐吐出鱼肚白,椒丘的背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头顶上的狐耳轻轻颤动,凭借极好的听觉,椒丘识别出那是一段加密的青丘语——自己人,请退到身后安全地带。包围圈已经生成,静待收网。 椒丘闭了闭眼睛,他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有了些许颤抖。其实,他并非如表面那般淡定自如,握着羽扇的手也早已浸出了汗水。 他以为飞霄派人来救他,顾不得思考藏在暗处的貊泽怎么回去得这么快。椒丘慢慢后退,同时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来吸引末度的注意力。 然而,等到椒丘的后背撞上一个坚硬的集装箱时,冰凉的触感使得他的头脑寻思冷静下来。 不对! 脑海中刚冒出这个念头,前面的末度就一把冲了过来。椒丘忙拿起羽扇抵挡,然而却在顷刻间被撕成两半。 “呃……” 末度的利爪紧接着划破了椒丘的喉咙,扶着他的肩膀一口咬在了椒丘的脖子上。 椒丘痛得浑身颤了几颤,他用手去推末度,然而却被另外两只闻声赶来的步离人扯开,不由分说地咬住了他的胳膊。他用脚去踹,却也被另外两个步离人拉开,并跪伏在地上咬开了他的血管。 几滴鲜血溅在地上,被其他的步离人如饿狼般疯狂舔舐。椒丘被顶着下巴摁在集装箱上,四肢如大字型扯开。如此屈辱的姿势下,他清晰地感觉到体内鲜血的流逝,生命力被一点一点夺走。鲜血的急速流逝使得椒丘的脑袋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在晕过去的最后一秒,他听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彦游,来得太慢了。” 彦游,一个投奔了步离人的仙舟狐人,这在仙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而白猎狼群,则是步离人中最为特殊的一个群体。虽由狐人构成,却比步离人更加步离人。他们擅长伪装仙舟狐人,以青丘语迷惑仙舟人取得信任,借机突下杀手。 果然……他不该放松警惕的。一时的疏忽,如今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弥留之际,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飞霄。她的[月狂],自己还没能医好…… 椒丘沉重地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胸膛被撕裂开,尖利的爪子刺穿了他的内脏。鲜血喷溅而出,模糊了他的所有感知- 丹鼎司。 椒丘躺在一张水晶床上,神情痛苦。白露切着脉,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那正在自动愈合的伤口上飘。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钟离先生会带来一个明明已经治愈好的病人来让她治,还让她对外声称这个人全程是由她来接管的,没有外人插手。 但看椒丘先生的伤重程度,这绝对不是她能治愈的范围。几乎死亡的状态,都能起死回生。此人医术不可小觑,不说是在仙舟,就算是在银河中,那也是响彻寰宇的存在。只是不知为何,自己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能有这般起死回生术呢。 钟离看出白露的疑惑,却不打算解释。罗刹的力量属于丰饶,依他的能力,怕是令使级别的存在。起死回生对他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他既然不打算在仙舟上行医,也不打算行商,而是选择了贩卖雨伞和销售棺椁,就说明他不愿再引人注意。 于是,他只能将被救活的椒丘带到白露这里,混淆视听。不管是景元问起还是飞霄问起,也不管他们是否知晓真相,只要做足了表面功夫,想必他们也不会深究。 钟离静静看了一会儿躺在床上面露痛苦的椒丘,感觉此人甚是善于伪装,即使内心深处如何慌张,面上却不会显露分毫。虽不失谋略和担当,却太过容易有侥幸心理。 白露切完脉,钟离问道:“他如何了?” “内脏破裂,体内供血不足。身上多处咬合伤,肌肤破损严重。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是起码得卧床修养半年。” 钟离放下心来,他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椒丘的情况我已经向景元和飞霄同步了,待会儿若是他们来问,你知道该怎么回答。” 说完,钟离转身要走,却被白露在身后叫住:“钟离先生。” “?” 白露鼓足勇气,还是问了出来:“为什么?” 钟离明知故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说谎,您明明知道椒丘大夫不是我医治的?而且……而且……”白露犹豫了一会儿,吞吞吐吐道: “说谎话是不对的,对龙师们说谎也就罢了,他们都是坏人,被骗是他们活该。可是为什么……对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也要说谎?他们都是好人……还有,不是我的功劳……为什么我要夺走别人的医疗成果?如果……如果先生有苦衷,而且……要对两位将军说谎,肯定是……不得了的事情。先生为什么这么信任我……万一,我把事情搞砸了……岂不是辜负了先生……先生,我……我怕我做不好……” 白露断断续续说了很多,钟离一字不落全入了耳朵。他在白露的身前蹲下身子,耐心道:“第一,说谎并没有什么,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在谎言中长大的。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旁人也无法指摘我们。” “第二,你要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人和事,有时候是无法拿到表面上来说的。就算这些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所帮助,也不能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之下。” “第三,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都是顶顶聪明的人。你若是说了谎,他们定然有所察觉。但若是他们并没有拆穿你,就说明这个谎不是撒给他们的。有事,他们会来问我的。” 白露有些懂了,她点了点头,虽面露迷茫,但眼神坚定:“我知道了,钟离先生,我会按你说的说给景元将军和飞霄将军以及……那些不怀好意的人听的。” 钟离欣慰地点了点头,问及别的事情来:“早上时,云悠有来问过你的梦境吗?” “有,我都按钟离先生教的一一答复了。” “她神情如何?” 白露回忆了一下,“……有些复杂,还伸手比量了一下我的身高。” 钟离的视线无意识向下,落在白露龙尾上枷着的尺木缚锁上。或许将此物摘下,白露的形体便能成长了。 “半夏看到她向雪浦长老汇报了。”白露补了一句,“雪浦长老的脸色就不是很好看了。一夜过去,她难不成还在为昨晚被落了面子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钟离笑道:“当初龙师议政制是她一手主导的,每次龙师议会也皆是她占据话语权。她早已习惯了大权在握的感觉,若是有朝一日你将龙尊传承进行彻底了,具体表现就如我刚才所说——身体开始发育以及在梦里重历龙族往事,开始慢慢拿回属于你的权力了,她就该着急了。这个时候,总不能奢望她还给你个好脸色。” “嗯……”白露点点头,懂事道:“钟离先生,你去忙吧,我会照顾好椒丘大夫的。” 钟离欣慰地摸了摸白露的脑袋,然后起身离开。才刚出门,就看到院内一名红棕色长发的女性持明坐在桌前,桌上有一只香烟袅袅的香炉。她灵巧的手指拨弄着烟雾,竟凭空幻化出一只形似兔子的粉红色烟兽。 “浮元。” 那个女性持明轻轻唤了一声,那烟兽便朝她跑了过来。她俯身抱起了烟兽,爱怜地抚摸着它的耳朵。一抬头,看到台阶之上站着的如山岩般肃穆的男人,便站起身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想必这位就是龙尊的新导师钟离先生吧,妾身是新任丹鼎司司鼎灵砂,见过钟离先生。” 钟离走下台阶,“灵砂小姐不必过于自谦。只是特地在此等我,是有什么要事需要商谈吗?” 浮元挣脱了几下,从灵砂的怀里逃走了。钟离瞧着那只烟兽,直到它跑出视线才看向灵砂,勾唇道:“看来灵砂小姐确是有要事。” 灵砂浅浅一笑:“确是如此。想必先生早已听说过妾身先前在罗浮的际遇,在此就不赘述了。妾身也知道先生受将军所托,从神策府来到丹鼎司,正是为了肃清流毒。既然先生与妾身的目的一致,何不考虑与妾身结伴而行?” 钟离虽早有此意,但此番既是灵砂先提出来了,便有意试她一试:“在下愚钝,不知灵砂小姐所言何意?” 灵砂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是聪明人,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如今却装愚钝,是想妾身将话扯开谈吗?” 钟离慢条斯理道:“正是。你我二人素不相识,若是在下一时会错了意,岂不是弄巧成拙?” “不愧是将军费尽心思招揽进神策府的人。”灵砂轻轻叹息了一声:“此前龙师轮番上门拜访,妾身都谢绝见客,将人拒之门外。妾身以为,仅凭这一点,已经足够表示出妾身的结盟的诚意。” “诚意?结盟?” 钟离细细重复了一下这两个词语,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他低头看向那桌子燃着的袅袅香烟,修长的手指捏起旁边的水杯,径直朝香炉上浇了下来。 灵砂看着他的动作,笑容竟有一瞬间的凝固。 钟离将水杯往桌上一扔,杯子在桌面上打了个转儿。他双手环胸,抬眸看向灵砂,耐人寻味道:“我还从未见过用催眠香来招待盟友的,灵砂小姐的待人接物倒是与寻常人有些许不同,在下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灵砂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局促,反倒笑着为自己辩解:“传言听得多了些,妾身自然想知道,能被景元将军千方百计请进神策府的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在下并无任何过人之处,若是灵砂小姐将一切赌注都押在我身上,可谓是大错特错了。” “先生过分自谦了。”灵砂神色端正了几分,“妾身师出朱明龙尊炎庭君,属[金鳞燃犀]一脉。先生能识破妾身的小伎俩,足以证明先生的能力。” 钟离摆手笑道:“灵砂小姐学的是治病救人的医术,在下对此可谓是一窍不通。” 这番话倒是发自肺腑,灵砂也不再试探,而是神情庄重道:“先生所言甚是,妾身学的是治病救人的医术,习的是与人周转的话术,却学不来真刀真枪的武术。若是能得到先生的相助,妾身定能将丹鼎司整肃得干净清明。” “愿闻其详。” “前段时间,妾身排查了先前与丹枢来往过密的人员,顺藤摸瓜寻到了一名步离人的身影,名唤彦游。此人先前是罗浮善宏学宫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的门下弟子,后来叛出仙舟,堕为白狼。妾身便派人跟踪,发现其与龙师钩沉来往过密。而龙师钩沉近来也频繁往幽囚狱那边走动,美其名曰改进幽囚狱的设计,实际暗行不轨之事。” “幽囚狱……” 灵砂道:“不错。方才见先生带回来一名狐人施救,说是从星槎海中枢救回来的。恐怕现在云骑都已集结到星槎海去了,幽囚狱虽说固若金汤,但如今有龙师帮衬,难保不会出了差池。” 钟离思忖片刻:“我知道了,此事交由我处理。” 第43章 你只配在我身后打扫战场 神策府。 飞霄望着钟离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直到看不到那缕岩黄色的发尾和纷飞的衣角,才缓缓收回视线:“太卜司有卜算出他的本体吗?” 景元昨日在金人巷问钟离要了他的微型天星,也就是鲁班锁之后, 便直奔太卜司。而且一直等到符玄卜算出结果之后,才在凌晨时分回了神策府休息。 钟离一大早寻过来,景元以为他是要问符玄的卜算结果。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询问的准备, 没想到钟离却只字未提, 而是一直在说龙师的事情。搞得景元浇花也浇不安心, 总觉得自己是在隐瞒钟离什么事情, 而钟离一直没有相问的坦然更是加深了景元的这种不安。 而钟离不知是过度劳累还是无心顾及,居然没有趁机调侃他此时的局促。若是放在以前,钟离早就皮笑肉不笑地暗暗损他了。景元执拗地拉钟离去休息, 钟离反倒调侃上他了。如若不是飞霄横插一脚, 他就等钟离休息完再据实以告了。 飞霄见景元依旧沉浸在浇花里,半天没有言语,便笑了笑:“不会是什么不方便说的结果吧。” 景元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倒不是方不方便的问题, 而是符玄对其卜算结果也不甚自信。” “哦?”飞霄来了兴致:“怎么说?” “在符玄的投影沙盘里,我看到了一双巧夺天工的手将一块巨石雕刻成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 并且还为其赋予了一双眼睛。” 飞霄思忖片刻:“如此说来, 钟离的本体为岩石, 后被人雕刻成巨龙?” “非也。”景元再次摇了摇头:“那双手是属于钟离的, 投影沙盘的结果是以钟离的视角见证了人类的兴衰, 这个结果只是他记忆里的一小段而已。” “如此说来, 这次岂不是又是无功而返了?”飞霄道:“既是以钟离的视角展开, 那么便无从知晓他从何而来。” 虽然不愿承认, 但景元却只能点头:“确是如此。” 飞霄思虑再三:“我记得玉阙仙舟的卜算技术是从[遍智天君]博识尊处求来的演算经籍, 后太卜司倾其数百年研究,才营建了如今的占卜阵法。而现如今罗浮太卜司的符玄曾有幸目睹过博识尊的真容……” 景元缓缓道:“你的意思是让符卿再次拜访[遍智天君]博识尊?”他手里的洒水壶没水了,便顺手拿起钟离未用完的洒水壶,继续浇花: “你的如意算盘打早了,符玄在推演的时候发现其中有虚构史学家的助力,他们是银河宇宙中的谜语人,行走在[神秘]的命途上。很不巧,这群家伙向来与博识尊不对付。他们认为万物无解,坚信只有模糊的信息才能带来可能。” 飞霄恍然大悟:“难怪方才你说符玄也对此结果不甚自信。” “是。”景元道:“拥有精确的世界纪录是可悲的,对推演结果的深信不疑也是可悲的。受此影响,符卿对上次推演的结果也不甚肯定了。” 闻言,飞霄笑看景元一眼:“这是你的结论还是符太卜亲口所说?” “我想这并不是当前最重要的。”景元意有所指地朝飞霄身后看去。? 飞霄朝身后看去,怀炎老将军背着手朝这边走来,白色的斗笠遮掩不住他严肃的神情。一左一右跟了两个小娃娃,左边跟着的一位小姑娘,小脸儿气得鼓鼓的,有些不服气的样子。右边跟着的是抱着剑的彦卿,神情虽然不至于像云璃那般明显,却也是撅着嘴。 “两个小孩子又吵架了?” 飞霄一人揉了一下脑袋。 怀炎道:“这倒是其次的,星槎海中枢出事情了。” 彦卿上前一步,竭力平复了下心情:“我刚才联系了下负责星槎海中枢的云骑,他们都未曾回应,目前处于失联状态。” 云璃抱着胳膊,哼了一声:“椒丘那粉毛狐狸也在星槎海中枢,现在也联系不上了。” 飞霄的脸色有些凝重,她掏出手机试着联系了一下貊泽或者椒丘,皆是无人回应的状态。手机调转了一下握在手里,她冷笑一声,“很好,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胆子不小。景元,我去一趟星槎海中枢。” 景元点头:“有劳了,我让天舶司的司舵驭空配合你。” “嗯。”飞霄一向雷厉风行,做事风风火火,点了个头之后便快速离开了神策府。 “我也去。”云璃对于自己一个人把椒丘丢在星槎海中枢还耿耿于怀,要是自己当时有所察觉,说不定情况就没有现在这么糟了。 这一次,怀炎倒是没有阻拦她。 彦卿见状,也不甘示弱:“我也去。这本就是罗浮上的事情,岂有我不去的道理?” 景元也没有阻拦。 两个小孩子一边往外走还一边拌嘴。 “我说彦卿小弟,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也只配在我身后打扫战场了。” “在外征战不适合你,你还是回你的朱明仙舟到处抢别人剑吧。” “说来说去不就是想要回你的剑吗?简单啊,你杀的步离人比我多,哦不,和我一样,我就算你赢,把剑原模原样地还给你。” “和你一样?太小瞧人了!你能赶得上我的零头,我就把我的剑送给你。” “我才不稀罕你的剑呢,轻飘飘的……” 两个小孩子的声音逐渐远去,景元对怀炎微微颔首:“有劳老将军镇守神策府,我有件事情需要去核实一下。”- 一艘正在星海中急速行驶的星槎上,载着无数狐人模样的步离人和一个戴着紫色兜帽的青年。 此人便是貊泽,先前和椒丘一明一暗调查潜入仙舟的步离人。不成想,就在他在星槎海中枢要将消息传递给飞霄的时候,却被躲藏在暗处的步离人埋伏了。不但手机被彦游夺去,自己也被他们绑走带到了星槎上。 末度正在擦拭着染血的狼刀,时不时抬头冲对面的貊泽呲牙一笑。坐在貊泽旁边的彦游受不了他这副模样,嗤笑一声道:“怎么,你如今胃口大了,不仅喜欢将狐人咬死吸血,还惦记上连血统都不正宗的仙舟人了?” 末度却没理会他,只是一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貊泽:“你是飞霄的……影卫?是不是?一辈子在黑暗中行走,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样的生活你不觉得厌倦吗?” 貊泽不想说话,跟这种人多说一个字都是浪费自己的口水。 然而这样的行为落在末度的眼中,却是默认了。他笑得越发渗人,一双眼睛绿幽幽的,活像是蛰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狼。 “听说你的窝……哦不对,是家,你的家被飞霄端了,你的家人也都被她杀了。你难道就不想复仇吗,为你那些……” 末度肚子里的墨水实在不多,他将求助般的目光放在彦游的身上。毕竟这位可是出自罗浮善宏学宫文化人类学博士宗光的门下,学识自是比他们这些整日打打杀杀的粗鄙之人强得多。 彦游收到末度的信号,轻蔑地笑了一声:“含冤而死或是含恨而终的兄弟姐妹。” “对。”末度继续对貊泽循循善诱,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貊泽,你难道就不想为你含冤而死或者是含恨而终的兄弟姐妹报仇雪恨吗?” 彦游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本意是想让末度在“含冤而死”和“含恨而终”选一个,不想这货直接将他的话复制粘贴了。 许是被末度的喋喋不休给烦到了,一向沉默寡言的貊泽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末度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终于问出了自己最为关心的话题。 “我家主人想知道个秘密,[飞霄有步离人的血统],这个传言到底是不是真的?” 貊泽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你家主人?一向以凶猛著称的步离人,以狼群自居,如今也变成向别人摇尾乞怜的哈巴狗了吗?” 彦游从未拿自己当过步离人,听到这话也不生气,只是略带嘲讽地看着末度。末度虽然是步离人,但却知道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更何况眼前之人并不是狐人那等卑贱的奴隶,从生理上激发不了他的兽|欲。 “哈巴狗?”末度在此时竟笑了出来,“今日倒是新学了一个名词。自从呼雷汗被罗浮的前任剑首镜流所擒,困于幽囚狱内,步离人的生活就一日不如一日。汗位空虚,为了争夺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先是爆发了大规模的内战。往日一致对外的弓箭和弩|枪,现如今全都对准了自己人。” “在步离人内部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一批不甘受制于人的贱奴……” 在收到彦游的死亡视线之后,末度立刻改了口,“一群白狼,英勇善战的白狼,他们推翻了自己的主人,翻身农奴把歌唱。然天无绝人之路,正当我们以为步离人彻底完蛋的时候,没想到的是,他们对待狐人同胞相较于步离人更为残忍暴力。往日我们上战场之前都会杀俘饮血,但也只不过是将猎物杀死之后再痛饮其鲜血。然而白狼却是直接将猎物吸成人干,看着其在强大的求生欲前奋力挣扎,最后无能为力,在极度痛苦中死去。” “我们步离人向来以强者为尊。即使他们是狐人,但是只要强大,我们就认。然而在步离人迎来一个短暂的春天过后,更为严酷的寒冬却再次降临。没错,就是你们曜青的狐人将军——飞霄。”- 景元从神策府离开后,便七转八转,溜达到了罗刹的摊位前。他从手机内看到了机关鸟的监控画面,知道镜流也在这里。 景元仔细打量着那挂在摊位上的几顶红伞,并未直入主题,似是不经意间问道:“你这里可曾来过一位黑纱覆面的女子?” 罗刹本来坐在摊位后面划拉着手机,金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肩头,看上去越发人畜无害。听到景元的声音,他抬起头来,见是景元,便微微一笑站起身来:“将军此番前来,只为寻找您的恩师?” 景元的视线依旧停留在那几把伞上,“屋漏偏逢连夜雨,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于你这里了。” “原以为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想竟是求助于人的。”罗刹抿了抿唇角:“将军是想让我也显露一手吗?” 景元终于将视线放在了罗刹那张俊雅的面容上,他双手环胸,有些耐心寻味道:“你的那一手想必已经在钟离面前显露了。” “那么将军是需要我藏匿一手?” “我需要与否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你自己。你若安分守己,我便只当你是寻常人。你若兴风作浪,我便只能送你入狱。” 罗刹听后并不气恼,连神情都未变动分毫,只是笑了笑道:“将军所言,必谨记于心,笃志于行。” 景元的脸色稍缓:“感激不尽。” 景元绕过罗刹的摊位,拐进了一条小巷,并推开了那扇屋前堆满了红色雨伞的门。 视线所及之处只余几口白璧无瑕的冰棺,其中一口躺着一位白色长发的女子,双手交叠置于腹部,胸口隐有起伏,面现挣扎,神情凄苦。 景元蹲下身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拂过棺盖。此情此景,恍惚间让他想起七百年前,陷入魔阴身的镜流被十王司关在能量罩里时,自己在外面无能为力的样子。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触及到分毫。 第44章 你在教我做事? 星槎海中枢。 飞霄带着云璃和彦卿来到这里时, 驭空早已等候多时。在她面前的星海云雾中,一艘艘星槎呈一字型排开,气势威武宏大。 每一艘都是狐人飞行士在掌舵, 两三个云骑在旁枕戈待命。星槎的尾部拖出美如星空般的彗尾,马达转动的声音如战场的擂鼓般激奋人心。 “驭空姐姐。” “飞霄。”驭空道:“丢失星槎的坐标已经确定,云骑们已经准备就绪。” 飞霄点了点头, 飞身跃入一艘星槎, “劳烦驭空姐姐在地面实时掌控了, 我去热热身。” “我们也去!”云璃和彦卿几乎异口同声道, 他们不约而同地上了同一艘星槎。驭空斟酌片刻,选择让晴霓为他们掌舵。 晴霓是驭空的女儿,曾经她是反对晴霓学习驾驶星槎的。但孩子大了, 终究有自己的想法。她也不能强加自己的想法在孩子身上, 更何况,自己过不了内心的坎,何必牵连到孩子身上。 一切准备就绪,数十艘星槎蓄势待发。驭空看着界面上那不断移动的小红点, 一声令下,数十艘星槎如离弦的箭一般飞了出去! 飞霄是个急性子, 驾驶星槎没一会儿便将主控权交给了身后的一个狐人, 自己则踏上星槎的头部, 脚步轻点, 将星槎当做垫脚石般一个个踩将过去, 直冲目标星槎。 而末度还在为貊泽洗脑, “……飞霄带领狐人抢了我们的地盘, 杀了我们的兄弟。她在战场上展露的能力是任何一个狐人都无法拥有的。呵, 卑贱的奴隶也有反噬操控主人的那一天。” 他冷笑了一声:“可是小兄弟你知道吗, 在你们无往不胜的飞霄将军身上,有我们步离人的血统。若非如此,她又怎么能够战胜我们强大的步离人?贱奴终究是贱奴,一辈子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奴性。即使她强大如现在,却依旧甘愿为仙舟……” 末度又词穷了,他不由得看向彦游,彦游轻蔑道:“为仙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是这句话。”末度再次道:“即使你们的飞霄将军强大如现在,却依旧心甘情愿地为仙舟鞍前马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呵——” 又是一声冷笑,末度继续蛊惑貊泽:“小兄弟,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个不错的苗子。难道你就甘愿一辈子为保护这个贱奴躲躲藏藏吗?你难道就不想杀了她然后取而代之吗?你难道就不想……” “他不想!” 末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女声打断。与此同时,貊泽也迅速挣脱开了缚住双手的绳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向末度袭去! 只见一道刺眼的白光,光滑闪亮的匕首倒映出末度那张震惊的面庞。随后貊泽便将匕首抵到了他的喉咙上,隐隐擦出一道血痕。 而就在貊泽行动的同时,飞霄也落在了他们那艘星槎上,钳住彦游的胳膊,一脚踹向他的膝盖。伴随着一道骨头碎裂的声音,彦游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在他们的前面还有几艘星槎,皆载满了步离人。在听到彦游的惨叫声后,纷纷调转槎头,槎身两侧出现枪炮,枪炮口对准了飞霄他们。与此同时,后面的几艘星槎也赶了过来,与之展开激烈对战。 一时之间,炮火连天,枪林弹雨。身处的这片云海顷刻之间被硝烟所笼罩。子弹壳纷纷扬扬落下,金属之间的清脆碰撞声阵阵入耳。 在这样的紧急状况下,云璃和彦卿也没心情斗嘴了,反倒开始了合作。在晴霓架炮轰炸对面的步离人时,彦卿射出多把飞剑当做靠近步离人的垫脚石,而云璃则将本就钝而重的老铁放大数倍,当做盾牌立在身前,掩护着她和彦卿前进。 平日里两个人斗得不可开交,如今倒是配合默契,不用过多言语,只需一个眼神,便能明白对方的下一步行动。两个人快速在飞剑之间穿梭,终于挨到了步离人的其中一艘星槎。 岂料在这密密麻麻的枪炮中,有步离人注意到了他们的靠近,一颗炮弹直接射向他们脚下的飞剑。 二人脚下没了立足之地,像两只摇摇欲坠的风筝般直线下落。好在彦卿急中生智,直接将剑插在了槎身上,同时拽住了云璃的胳膊。然而云璃那把大剑实在是太沉重了,彦卿逐渐感到有些乏力。 察觉到自己有再次下坠的风险,云璃喊道:“彦卿小弟,你行不行啊。” “……你太重了……”彦卿咬着牙齿,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云璃重重甩了上去。 云璃在半空中迅速调整身形,挥舞着老铁从上而下一下子砍在了那个驾驶星槎的步离人身上。然后迅速解决了这艘星槎上的其他人,将星槎调整为自动驾驶模式后,才伸手将彦卿拉了上来。 云璃的力气比较大,也没费什么力气,颇有些惊讶道:“没想到彦卿小弟你这么轻巧。” “是你那把巨阙太沉了。”彦卿揉着胳膊,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你说老铁啊。”云璃得意道:“当然得沉一点儿,要不怎么上阵杀敌。”她叉着腰指着被自己撂倒的四具步离人的尸体:“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现在是4:0,我领先。” 彦卿颇有些无奈:“要不是我把你甩上来,你早就沉落星海了。” “这倒也是。”云璃想了想,大方道:“那算我们2:2,平。” “不用。”彦卿摇了摇头:“我会超过你,并拿回我的剑的。” “好啊,我拭目以待。” 就在星槎海中枢这边打得如火如荼的时候,幽囚狱那边也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龙师钩沉负手站在鳞渊境的入口前,身后一左一右站着两名药王秘传的人,左边的唤作清宁,右边的唤作若茗。而其余的步离人则用持明族特有的云吟之术隐藏行踪,悄悄潜在他们的附近。 一个漩涡状的传送口在钩沉的力量下逐渐呈现在他们的面前。他率先进入,清宁和若茗二人紧随而至。 甫一进入,独属于幽囚狱的一股阴暗潮湿的味道便扑面而来。钩沉从容不迫地往前走去,守在大门前的两名勾魂使见是龙师长老,便也没有起疑,将他们放了进去。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关闭,层层叠叠的牢狱在眼前呈现。每一层都有几名冥差在不停地巡逻,随时待命。 钩沉朝身后二人示意,清宁和若茗领会了他的意思,纷纷越过他朝两边散去,在门后分别放置了诱发魔阴身的丹药。 然就在她们刚回到钩沉的身旁时,一个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你们……在干什么?” 钩沉心内一惊,朝声源看去,原来是一只灰绿色头发的狐人。观其表情,胆怯懦弱,两条腿似乎还在发抖。 他心中的恐惧减去许多,语气沉了下来:“我是龙师长老钩沉,最近时常来十王司这边走动。小姑娘,你是这里的判官对吧,你难道不认识我?” 许是钩沉的语气太过严肃,弄得藿藿愈加紧张了起来,“啊?不是不是……”她急忙摇头:“我……我只是见习判官,我……我是藿藿,今天是第一天来这里……还对这里不熟悉。雪衣姐姐就在附近……我……我把她找来给你们带路……” 在她旁边的小团子不乐意了,见不得藿藿这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喂,你给老子支楞起来啊。现在他们是外人,你才是主人。你把他们丢在这里,出了事情你负责啊。” “我……我……”藿藿都要急哭了。 钩沉其实十分怕藿藿将雪衣找来,见状也急忙道:“小姑娘你不要怕,我们知道这里的地形的,不会迷路。你完全不用管我们的,忙自己的事情去吧。” 但钩沉那张脸实在太过于严肃,即使他已经尽量温和下来,但依旧显得凶巴巴的,活像是拿棒棒糖诱拐小孩子的人贩子。 藿藿咽了咽口水,尽量鼓足勇气道:“钩沉……长老,您要去哪里,我……我可以尽量带路的。” 站在钩沉身后的清宁和若茗对视一眼,同时蹙起了眉头。 钩沉思虑片刻。这小姑娘看起来就是怂包一个,带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大事。更何况还是个狐人,就当投喂给呼雷了。而且若是没有引路人的话,别的正在巡逻的冥差也会起疑。便一口应承了下来,问道: “小姑娘,你知道呼雷被关在哪里吗?” 闻言,藿藿的底气足了些:“这个我知道……这可是我们狐人的大敌。刚来这里,我就求雪衣姐姐带我去看了,看着他受刑。” 钩沉的笑容更甚:“那就麻烦你带我们去了。” 藿藿还在为能帮得上别人的忙而高兴:“不……不麻烦。” 一旁的尾巴却撇撇嘴。 那个叫钩什么沉的,看着就不像是个好玩意儿,笑起来真特么渗人。 藿藿带着钩沉他们七拐八拐,转了好几个开关之后,才来到了关押呼雷的地方。 幽绿色的烟雾笼罩着这里,呼雷的怒吼声一阵高过一阵,响彻狱底,震得周围的墙壁都跟着颤了几颤。甫一踏足这里,独属于步离战首的那股无形的威压感便迎面而来。饶是钩沉这样见惯了大场面的人,心跳都不由得加快了几分。而他觉得怂包一枚的藿藿,却丝毫不受影响,反倒觉得呼雷应该叫得更惨更烈。 钩沉和清宁以及若茗越过藿藿朝前走去,尾巴不乐意了,握起拳头道:“喂,你们有没有礼貌。诶——这从地底里冒出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藿藿也注意到了旁边凭空出现的几个步离人,急忙挥动灵符,同时朝钩沉喊道:“是步离人!长老快躲到我身后来!” 一旁的尾巴什么都看明白了,“长什么老,分明是他把这些不狼不狗的东西带进来的。” 眼看步离人渐趋渐近,藿藿急忙掏出几枚符纸,朝他们扔去。符纸在空中迅速幻化成蓝色火焰,一沾到步离人的毛发便燃烧了起来。然而没燃烧一会儿,就被钩沉用云吟之术给扑灭了。 尾巴骂骂咧咧:“钩什么玩意儿的你个杂种!” 藿藿又去掏符纸,左手托肘,右手食指并中指夹住了,右脚在地面上跺了两下,“以我之身,招阴纳魂,凶神恶鬼,速速前来。急急如律令!” 往常她都是驱鬼,这次却是招鬼。无他,她不能让呼雷有机会逃出去。然而鬼还没招到,一个身形高大、狼头周围布满粗且鬣毛的步离人便在幽绿色的烟雾中缓缓走出来,其随身携带的狼毒气息挤压着藿藿的神经,弄得她两条腿不停打颤。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挤压粉碎,藿藿直接坐在了地上。 ——呼雷。 这头被关押在幽囚狱地底深处,受了七百余年无间剑树之刑的穷凶极恶的步离人战首,终于在今日重见天日。 名为恐惧的气氛牢牢将藿藿锁在其中。她瞪大了眼睛,手指夹着符纸,却无法扔到这头恶兽身上。 尾巴见状,急忙附了藿藿的身,“让老子来,你们这帮狼崽子都滚开!”它控制着藿藿站起身来,挥动着旗子驱散那些流着口水的步离人。同时扔出符纸,制止着他们的前进。 “呼雷,这只贱畜就是献给你的口粮。”钩沉在旁冷漠道。此时的他,完全没了方才的温和,而是直接露出了本来的面目——阴沉狠辣,不择手段。 “呜——” 呼雷怒吼着发出声音,尖利的爪子朝着藿藿而去!藿藿仿佛被定住一般,浑身动弹不得,移动不了分毫。 就在呼雷的爪子要划破藿藿喉咙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际,“壁立千仞!”伴随着一道沉稳敦厚的声音,一层无形的屏障狠狠将呼雷挡了出去! 那股加之在藿藿身上的压力慢慢消失,她抬头看向挡在身前的男人,却只能看到纷飞的衣角上绣满龙纹。 是持明族吗? 藿藿慢慢站了起来,虽然刚才她被同为持明族的龙师钩沉所欺骗,但此时的她却莫名地对眼前这个拥有着宽阔且令人安心的背影的男人产生了一股信赖。或许是他方才救了自己,又或许是这个背影感觉有些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是……” “我名钟离。” 钟离? 藿藿想起来了,那日在绥园,她曾与其有过一面之缘,“钟离先生……” 听到钟离这个名字,钩沉垂在宽大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这个碍事的家伙,我们龙师没去找他的麻烦,他倒自己先送上门来了。真是冤家路窄,看来今日得将这个钟离也一并解决了。如今的他也顾不得什么这个所谓的钟离会给持明族的繁衍带来什么转机了,只想着将人灭口。否则一旦日后告到联盟那里,自己便吃不了兜着走。 “呼雷,把这个叫钟离的也一起杀了。” 由于钩沉太过着急,竟忽视了眼前的呼雷可不是由着他驱使的奴仆,而是一头被关押了七百余年未进任何口粮的饿狼。 呼雷随即怒吼了一声:“你在教我做事?” 先前叫他解决藿藿倒也好说,毕竟狐人天生就对步离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饿了七百余年,恨不得立即将见到的狐人都开膛破肚,拆吃入腹。而这个叫钟离的男人算什么,瘦瘦小小的浑身上下没二两肉,打牙祭他都嫌塞牙。 而钩沉却丝毫感觉不到呼雷的怒气,还在以为自己可以驱使这头恶狼,为自己所用。他的额头冒出青筋,愤怒道:“呼雷,我冒着仙舟之大不韪来助你越狱,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我今日告诉你,这个叫钟离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呼雷便一掌拍了下来,直接将人拍成了肉饼:“多嘴多舌的家伙!” 再看前面,那个叫钟离的男人以及那个狐人小姑娘早已不见了身影。 “呜——” 呼雷怒吼一声,到嘴的鸭子飞了。他愤怒地捶着地面,震耳的叫声几乎要把墙壁震裂。 清宁和若茗被吓得胆战心惊,与其是看到已经成了一团肉饼的龙师钩沉,更是怕得两股战战。 呼雷骂道:“胆小的家伙!我都蓝的崽子怎可如此懦弱!” 清宁的牙齿在打架:“伟大的……呼雷汗,末度策问官和……彦游博士……已经……在星槎海准备好了星槎……让我们……一同杀出去……” “杀出去……”呼雷气得仰天长啸:“我们杀出罗浮的机会远比贱畜从我爪子逃脱的几缕要小得多!还有你们这几个胆小的崽子,活得比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 “不,伟大的呼雷汗。”若茗已经冷静了下来,沉着道:“见到您依旧如此高大威猛,不减当年,我们会重整旗鼓,杀回仙舟!” “小崽子……” 呼雷已经不想多说,与其回到牢狱之中再次受那无间剑树之刑,不如回到战场堂堂正正地战死。他的爪子已经雪藏了七百余年,是该舔舔仙舟人的血了。身为步离人的战首,血染沙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都蓝的崽子们,随我一同奔赴战场!让你们的爪子舔舐贱畜的鲜血,让恐惧笼罩仙舟的每一处角落,让仙舟人的哭喊声响彻云霄!” “誓死追随呼雷汗!” “啊呜——” 伴随着一阵高过一阵的狼吼,呼雷带着一群步离人呼啸着冲向幽囚狱的入口。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整座幽囚狱好像被彻底搬空了一般,巡逻的冥差和判官都不知所踪。 清宁道:“呼雷汗,恐怕有诈。” 呼雷双手捶着自己的胸口,怒吼一声:“即便有诈,我们也绝不可在此坐以待毙!” 若茗犹豫半晌,正想说些什么,却见方才不见了的那个叫钟离的先生此刻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像是迷路一般,他的背影略显彷徨和迷茫。 “呼雷汗,前方出现可疑人员。” “跟上去,捉住他做人质。” “是!” 呼雷带着一群步离人朝钟离扑过去,然而却扑了个空,钟离再次消失在了原地。然而不等他们走几步,钟离再次出现在了面前。待他们再扑过去时,钟离却再次不见了身影。 如此循环往复,直到眼前隐约可见外面的一缕曙光。一位银发的将军负手而立,用自己的身躯将出口堵得严严实实,仿佛等候多时,特地为呼雷而来。 外面溢进来的光芒为景元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细细勾勒出将军的轮廓。海风将他背后的红色战袍吹得猎猎作响,金黄色的眸子愈发明亮,唇角微微勾起: “我道为何在星槎海搞出如此动静,原来竟是声东击西的计策。表面看来是步离人试图营救,却露出破绽,为保有生力量紧急撤退。实则是虚张声势,牵扯罗浮大量兵力。在仙舟疏忽之际,袭击最不可能之地——幽囚狱,解救被困此地七百余年的步离人战首——呼雷。” 最后一个字落下,景元轻轻抬眸,徐徐笑了出来:“不过,你确定你能逃得出这封锁重重的罗浮吗,呼雷?” “有何不可?” 呼雷发现自己释放的狼毒无法让眼前的将军产生恐惧时,便放弃了这种看似很蠢实际真的很蠢的办法。身为一方将军,心性早已高于常人,更何况是临近魔阴身却依旧如此精神稳定的神策将军。 “仙舟人的神策将军……即使你师出那个女人,但你的武技及不上你的师父。今日我若就是要走,你能奈我何?” 他的声音虽然沉重略显苍老,然而到底是步离人的战首,是在战场上用鲜血杀出来的,用尸体堆砌而成的。话锋隐隐带有压迫,若是常人,恐早就不寒而栗。然而站在他面前的是罗浮的将军,纵然巨石压顶,景元也能面不改色,谈笑风生。 “不曾想,你居然会主动提及恩师。想必七百余年前,恩师的那一剑至今都让你印象深刻。如今恩师就在仙舟,不若你二人见个面叙叙旧,也好了却你的一桩心事。” “哈哈哈哈哈——” 呼雷沉闷地笑了,声音从深深的胸腔内发出,压抑又沙哑:“事到如今,将军还想要诓骗谁。那个女人如今成了仙舟的通、缉、犯!即使你让她回来,只怕她也不肯。” “是吗?”景元双手环胸,成胸在竹:“这一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话音刚落,一阵冰寒之气便席卷而来。片片冰晶从天而降,洁白无瑕地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在触地的瞬间,顷刻结成一层薄薄的冰层。在那漫天飞雪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出现。! 呼雷下意识后退半步,难以看清表情的面容第一次出现了裂痕。 那个女人如记忆般面若冰霜,即使黑纱遮面也依旧挡不住她的寒冰之气。一袭白色的长发垂至腰间,随周围的寒冰之气舞动着。 “……镜流。” 呼雷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七百余年不见,你倒是几百年如一日地冷若冰霜。只是不知道,当年你的那个贱畜朋友现今如何了?” 薄如蝉翼的黑纱从面庞滑落,露出一双猩红色的眸子。镜流抽出缠在腰间用一截坚冰凝成的利刃,直指呼雷,冷冰冰道:“今日便叫你这孽畜,死于我的剑下,血溅当场!” 呼雷也不甘示弱,怒吼一声:“我等了你七百年了,今日便叫我一雪前耻——” 两具身影缠斗起来,所过之处,无不飞沙走石,冰凌花开。 景元解决了其余的步离人,只留下若茗和清宁二人后,便抱着胳膊在一旁看戏。 呼雷提谁不行,非要提让镜流魂牵梦萦且至今都念念不忘的白珩。故意刺激,难不成就是为了此时的受虐。七百余年,镜流的剑技未有任何退步,反倒因为魔阴身的加持,挥下的每一剑都带有疯狂的杀意和浓烈的寒冰。 景元的神色有了些许凝重,松弛的身体也变得有些紧绷,随时做好战斗的准备,防止镜流擒住呼雷后情绪再次失控,以至于精神暴走。 就在景元全神贯注的时候,一只宽厚的手从身后拍了拍将军绷紧了的身体,仿佛安抚般唤了他一声:“景元。” 第45章 钟离与景元关系匪浅 丹鼎司。 椒丘躺在一张冰晶凝成的床上, 他紧闭着双眼,完全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但观其神色,比方才好了不少。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 苍白的唇角也仿佛有了一丝血色。 白露守在床边,不住地打着瞌睡。旁边的香炉燃起袅袅青烟,嗅着香气, 更是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立得端正的香炉, 敲了敲太阳穴。 这香炉先前是灵砂点燃的, 说是有助于椒丘的伤口恢复。白露知道灵砂来罗浮之前是拜了朱明龙尊炎庭君做师父的, 能师出这位龙尊,想来灵砂的医术并不亚于自己。是以,白露便没有多加阻拦。 只是现在看来, 这香炉里的燃的香确有安神助眠作用。饶是自己, 竟也忍不住打起瞌睡来。但是,白露是万万不敢睡下的。 她能看出椒丘伤口恢复的古怪之处,没道理灵砂看不出来。若是被灵砂窥探到一二,那么钟离先生千方百计将椒丘带来她这里遮人耳目的意义就荡然无存了。 白露的眼皮越发沉重, 她支撑着身体站起身来,走出房门。坐在台阶之上, 托着腮看院内的灵砂调香。 粉红色的烟兽在灵砂的脚边蹦来蹦去, 活像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白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玲珑剔透的龙尾在身后的水泥地上扫来扫去。 灵砂摆弄着香料, 灵巧的手指如蝴蝶采蜜般在花丛之间穿梭。浓郁的香气自指间溢出, 在微风的作用下四散开来。白露嗅了嗅鼻子, 只觉得沁人心脾, 无以复加。然而更震撼的还在后面,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群五彩斑斓的蝴蝶循着香气飞将过来,环绕在灵砂的周围。 白露忍不住睁大了眼睛。 其中一只蝴蝶落在灵砂的食指上,灵砂勾着唇角,静静看它扇动双翼。还有的落在了白露的鼻子上,白露顿时屏住了呼吸,唯恐惊扰到它。 但不多时,白露便忍不住轻轻吹了口气。蝴蝶却没有半分被惊扰到,只是扇动了下双翅,好奇地歪着小脑袋看着她。 蝶翼上带有的花粉儿迷了白露的鼻子,她顿时一阵眼晕。再睁眼时,灵砂已经抱着浮元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她低着头,修长的手指梳理着浮元的毛发,轻声问道:“白露小姐,你识得我吗?” 白露的眼神有些空洞,神情也有些怔愣,口中机械地回答:“识得,你是联盟元帅府直接任命的丹鼎司司鼎。” “你知道我从哪里来吗?” “朱明。” “你知道我为何在朱明吗?” “知道,你是受前任司鼎云华的牵连,被流放到朱明仙舟的。” “你知道我的原名吗?” “知道。”白露道:“你是丹朱。” 灵砂抚摸着浮元的手一顿,慢条斯理道:“这些系谁告知与你的?” 白露没有立刻回答,空洞的眼神也有了些许焦距。她在挣扎,在抗拒被灵砂催眠。浮元从灵砂的怀里挣脱开来,蹦蹦跳跳到了院中间的一方小案上,遁入那方正在燃着的香炉内。 空气中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些,引得更多的蝴蝶纷至沓来。白露的眼睛慢慢失去了焦距,再次变得空洞无神。 灵砂托着下颌,饶有趣味问道:“白露小姐,有关我的一切系谁告知与你的?” “是……”白露有些犹疑,但禁不住这逐渐浓郁的香气引发的神经麻痹,仅剩的一丝理智也逐渐消失殆尽:“是钟离先生。” 灵砂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再次问道:“钟离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 “钟离先生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白露慢吞吞道:“他懂得很多东西……声东击西,关门打狗,欲扬先抑,先发制人,欲擒故纵,来而不往非礼也,知人知面不知心……” “他和景元将军关系匪浅吗?他们先前就认识对吗?”灵砂循循善诱。 “不……”白露面现痛苦,她捂着脑袋拼命摇晃着。 “回答我。” “我……我不知道。”白露闭着眼睛,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景元将军曾去星穹列车做过客。钟离先生在这个世界唯一认识的朋友,只有列车上的星。” “他们或许在列车上便已经认识了。” 灵砂这句不像是询问的询问,让处在控制之内的白露想回答却无法回答。她摇着头,想否认但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许是看出白露的欲言又止,灵砂问道:“你有话要说?” 白露终于得以开口:“他们先前不认识。” “不认识,何以见得?”灵砂双手环胸。 “……整个罗浮都知道,将军和先生是在西衍先生处因缘际会地相遇。为了招先生入府,将军废了好一番功夫。若是先前认识,将军何必费这个力气。” “正是罗浮耳熟能详的事情,才事有蹊跷。”灵砂若有所思:“既然先前熟识,又为何大费周章。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深究。” 白露没有言语。 灵砂又继续问道:“先前那几名在丹鼎司有逆转魔阴身迹象的云骑,可是由你医治的?” “……是。”白露的喉咙已经有些干涩,额头上冒出豆粒大的汗珠。 “真……” 灵砂还想再问,然话还没说完,案上的香炉便被一道水柱浇灭。白露的眼神露出些许迷茫,随即便因神经绷得过紧而晕倒在地。 灵砂抬头。 只见一个清冷的青年站在几步远的地方,黑而茂密的短发下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单边的红色眼影分外惹人注目。身上依稀仿佛的龙尊气质以及与丹枫分外相似的面容,让灵砂几乎在瞬间便确定了他的身份。 只是丹枫已轮回转世,灵砂不知眼前之人如今姓甚名谁,如何称呼。她施施然站了起来,微微欠身:“妾身新任丹鼎司司鼎灵砂,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名丹恒,是星穹列车的一名无名客。” “无名客?”灵砂轻轻笑了一声:“如今你转世归来,重回故土,难不成只是以无名客的身份踏足于此吗?” 丹恒不知灵砂何意,只是坚持道:“此生我都只会走在开拓的道路上,但若仙舟有需求,我也会不遗余力。” “开拓吗?”灵砂喃喃道,然后语出惊人:“难不成阁下也预备将龙女大人带上开拓的道路吗?”? 丹恒不解,“灵砂小姐此言何意?” “何意?”灵砂不答反问道:“阁下难不成希望妾身将话扯开谈吗?” 丹恒更加百思不得其解,他微微蹙眉:“还请灵砂小姐明示。” 灵砂冷笑一声:“或许妾身该称呼阁下为——”她一字一顿,“钟、离、先、生。” “……” 闻言,丹恒明白了。灵砂此番是将他与钟离视作同一人了,更甚者,怀疑钟离是自己制作出来的分身。难怪,她今日会在此将白露催眠,问些钟离与景元的往事。 “灵砂小姐误会了。”丹恒解释道:“钟离与我并无任何关系。” “世上缘何会有长相极其相似之人?”灵砂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听到丹恒的话,她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何其荒谬!” 丹恒无语片刻:“钟离的来历,我想将军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是灵砂小姐仍有疑虑,不妨去向将军询问一番。” “景元是你前世的挚友,难免不会徇私枉法,帮你隐瞒。而且景元行事太过仁慈,当年宁可将先师流放至朱明仙舟,也不肯大刀阔斧,将丹鼎司的毒瘤一并清除干净。如今丹鼎司变成这般模样,景元难辞其咎。” 听到灵砂直呼景元的名字,丹恒的神色冷了下来:“灵砂小姐慎言!” 见状,灵砂心满意足道:“见阁下如此着急,莫非妾身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丹恒皱眉。 灵砂道:“照龙女大人方才的证词而言,如今能证明钟离异世人的身份,唯有景元与阁下的伙伴星。然这二人都与阁下关系匪浅,相交甚笃,难保包庇袒护之嫌。更何况阁下的伙伴星,精神状态堪忧,且出口成章,谎话连篇,混淆视听。即便有证词,也难以服众。” 丹恒再次被无语到了,他轻轻叹息道:“照灵砂小姐而言,景元与星皆为我打掩护,助我的分身钟离在罗浮上安身立命。然灵砂小姐却忽视了至关重要的一点,我缘何如此行事?于我而言,又有何益处?” “阁下想重回罗浮,再次执掌持明族。”灵砂分析得头头是道:“然阁下深知,自己乃是待罪之身。即使景元解除了阁下的放逐令,持明族内对自己的议论之声也不绝于耳。族内有支持阁下回来的,亦有支持龙女大人的。一石激起千层浪,若是阁下以如今的身份重回罗浮,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无奈,阁下只能退而求其次,制造出钟离这么一号人物,代自己回到罗浮。美其名曰为龙女巩固实权,实则为自己铺路,赚取持明族内乃至罗浮境内的威望,为以后重回罗浮打下基石。”- 星槎海中枢。 驭空正在实时监控星海的动向,在她面前的屏幕上闪烁着几个红点。随着步离人的星槎一艘艘被击落,几个红点也随之消失。 飞霄将末度和彦游交给貊泽看管后,一步一个星槎,像是踩在踏脚板上一般在星海中穿梭,一钺戟一个步离人,像是拔白菜一般轻松。 云璃和彦卿还在较量,二人几乎并驾齐驱,难分高下。奈何步离人越来越多,他们渐渐有些体力不支。胳膊酸得不得了,腿也像是灌了铅一般。 “这些该死的步离人……和真蛰虫一样讨厌……”云璃堪堪用老铁支撑住身体,手掌早已被磨出了血,却依旧不肯落后彦卿半分。 而彦卿也没好到哪里去,一身天蓝色的云骑服装变得血迹斑斑,白皙的面颊也变得血污不堪。他喘着粗气,一剑砍掉身前的步离人:“什么……真蛰虫?” 云璃拖着老铁一下子骑在一个步离人的身上,对着他左右开弓,“连……真蛰虫都不知道……罗浮上的小娃娃真是孤陋寡闻……” “……” 彦卿顿时一阵无语,“我看你也不知道……”他又是一剑击倒一个扑过来的步离人:“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新名词,也好意思拿到我面前卖弄……” “嘿——”云璃气得一下子把老铁插在星槎上,单手叉腰:“你身法不怎么样,嘴巴倒是挺厉害。” 彦卿解决掉这艘星槎上最后一个步离人,抱着剑面无表情道:“要不你来说说看。”他比量着云璃的身高到自己的下颌,“你个头不高,口气倒是不小。” 就在两人吵架的时候,一艘载满步离人的星槎冲到了他们面前。彦卿皱了皱眉头:“没空和你废话。”说着,他便跃至空中,瞬间射出多把飞剑,狠狠刺进那些步离人的胸膛。 “哼!关公面前耍大刀,这点儿伎俩还好意思在我面前卖弄。” 云璃直接将老铁丢了出去,一下子撂倒了好几个。但这也是最后一点儿力气了,扔完老铁后便直接倒地不起。彦卿也是耗尽了力气,从半空中降落后便也倒了下去。 “喂……彦卿小弟……”云璃的喉咙发干得厉害,她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我们俩……谁赢了……” 彦卿只觉得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如今也没力气再去争什么了:“……不……不知道……” “你说……就我们俩这个样子……万一要是再来步离人……” 彦卿余光中瞥见一艘星槎朝他们驶来:“……若是……现在就来了呢……”! 两个人艰难地爬起来,正要拿起手里的武器与之决一死战,不料一道耀眼的光矢瞬间划破天际。 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力量,狠狠击中了他们前面的一艘星槎。如竟锋舰的炮弹一般,落地的瞬间便爆炸开来,周遭顷刻间升腾起一朵硕大的蘑菇云。 前面那几艘星槎受到了波及,连槎带人,直接死伤殆尽。 “好……好强的破坏力……”云璃有些惊呆了。 “能有如此破坏力的,非飞霄将军莫属。” 彦卿这话一出,二人瞬间卸了力气。飞霄从后面赶来,稳稳托住了两个小孩子:“二位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 第46章 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 “……” 藿藿只觉得头很晕很晕, 恍惚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尾巴大爷气急败坏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她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好吵。” “以前站着装死,现在坏毛病也改了, 躺着装死了。还敢嫌老子吵,再不起来老子嗷呜一口把你这小怂包吃了。” 藿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将尾巴大爷那个绿色的小团子搂进怀里, 再次心满意足地睡去。 “……放开老子, 藿藿你清醒些, 看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唔……” 远处的打斗声再次传来, 这次清晰了一点儿,“斩无赦!”“壁立千仞!” 藿藿猛地坐起来,尾巴趁机从她怀里溜走, 像小猫洗脸般胡乱地抹着自己的脸, 扒拉完还握起拳头:“……你个没用的小怂包,整天就知道睡睡睡,掉进陷阱里了都不知道,还傻乎乎地帮人家数钱。” 藿藿小声怼道:“每次和你在一起, 都掉进别人的陷阱里……到底是谁没用啊。” “我……”尾巴叽里咕噜骂了一大堆,藿藿不为所动, 她看了看四周, 发现自己还在幽囚狱里, 不远处有两个女子背对背绑在了一起。 “……他们是?” “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尾巴嗤了一声:“跟着那个什么钩什么沉的来的, 叫什么清宁什么若茗, 还想把你献给呼雷那头饿狼当口粮呢。哼, 敢抢老子的口粮, 活该被人揍。” “……谁是你的口粮。”藿藿小声争辩道:“每次都这么耀武扬威的……到最后还不是和我一起进了别人的圈套。” “老子……老子那是为了锻炼你。”尾巴大言不惭。 藿藿撇撇嘴:“……就会吹牛。”她想起来一件事, “……钟离先生呢?” “人好心把你救下就得了, 还指望着他在这里等你醒来。” “……他现在在哪儿?” “在……???!!!” 尾巴刚想回答,视线之内却闯进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家伙,它忍不住惊呼一声,“我泥马,这个钩什么玩意儿不是被呼雷一巴掌拍死了,怎么还活着,生命力够顽强的啊,都能赶得上小强了。” “……什么?” 藿藿循着尾巴的视线望过去,却见从进入幽囚狱就一直在欺骗她的龙师钩沉正鬼鬼祟祟地往一个方向探头探脑地看。她又循着钩沉的视线望过去,那片范围之内只有两个人——景元将军和钟离先生。而此时此刻,他们正打得天昏地暗,不可开交。! 方才的打斗声是来自景元将军和钟离先生?难道不是他们两个一起揍呼雷吗?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呼雷又是谁放倒的?地上居然还有残碎的冰晶片。 藿藿不明所以,一连串的疑问让她的小脑瓜有些转不过来了。还不等她思考出个所以然来,一个小瓶子便出现在了视线之内,准确无误地朝景元和钟离……准确来说是景元那边砸去。小瓶子在空气中自动破裂,一股不知名的烟雾迅速四散开来。 藿藿下意识掩住口鼻,却见景元将军的攻势更是迅猛了。相比之下,钟离先生却只是闪躲和格挡,不肯对将军出手。 “尾巴……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 相较于藿藿对景元和钟离的关切,尾巴则是更多地把视线放在那如阴沟里的老鼠般鬼鬼祟祟的钩沉身上。方才那小瓶子是这货扔出去的,还有他们刚进幽囚狱时他身后那俩侍女神经兮兮地在大门后面放了个什么东西。 两者应该为同一物质。难道真如那个叫钟离的人所说,救呼雷出逃为假,设计罗浮的将军景元才是龙师的真实目的? 就在尾巴思考的时候,藿藿叫了一声:“尾巴……我怎么感觉将军此时的状态有点儿像魔阴身发作的样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 那个钩什么沉投掷的小瓶子里装的是诱导魔阴身的丹药! 脑中冒出这个想法后,尾巴皱起了眉头。他还记得当初建木事变之时,药王秘传的人在丹鼎司的丹炉里投放了诱发魔阴身的丹药,搞得云骑军内近乎一半的人都提前坠入魔阴身。那段时间,十王司上下忙做一团,不少冥差都派出去引渡陷入魔阴者。 藿藿虽只是见习判官,但也跟着忙了好一阵子。这孩子有招阴体质,以前她晚上怕鬼不敢睡,等到天亮才肯迷迷糊糊入睡。白日总是精神不济,黑眼圈儿愈发严重。然而那段时间却是沾着枕头就着,大抵是白天忙坏了。 如今那个龙师钩沉又将这丹药拿出,几乎可以肯定其与药王秘传沆瀣一气,暗中勾结。这等吃里扒外的家伙,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尾巴愤愤地握起拳头。此时的它,倒是忘记自己身为岁阳,与罗浮乃至仙舟几百年来的恩恩怨怨了,也忘记了当初它是如何被十王司的判官憋屈地封印在藿藿的身上了。其实,虽不愿意承认,虽然嘴上老是在损藿藿是个小哭包小怂包,但内心深处早就将这个小家伙当做至亲的家人了。 饶是如此,尾巴还是给自己找补了一个借口——它不是帮藿藿,也不是帮十王司,更不是帮罗浮,而是……而是……对,它就是看钩沉那个阴险的老小子不顺眼。 尾巴想起了钟离将藿藿救到这里时向它说过的话,觉得那个计策还不错,便叫了一声。 “藿藿。” 藿藿不为所动,尾巴定睛一看,这孩子脸上隐有泪痕,眼神呆滞,像是痴傻了一般。它又叫了一声,藿藿才回过神来,声音带着哭腔:“……尾巴,我该怎么办啊……我们要帮钟离先生还是景元将军?” 不等尾巴回答,藿藿自言自语道:“呜呜——我们应该……应该帮将军的……可是,可是将军深陷魔阴……我们应该帮钟离先生的……但是……但是如果将军……不……我们应该去找雪衣姐姐或者寒鸦姐姐……可是……可是这样一来,将军也会被引入到因果殿……归于寂灭的……” 尾巴刚刚酝酿好的情绪立即被这小家伙哭没了,它又不擅长哄小姑娘,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藿藿哭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尾巴的回答。她以为尾巴也没办法了,便慢慢擦干眼泪,抽抽搭搭道: “我……我决定了,我要帮钟离先生……他说他有法子控制魔阴身,我不想将军被归于寂灭……尾巴……我可能做不到像雪衣姐姐……那么铁面无私……就算以后永远只是见习判官……或者以后也做不成判官……更或者被问罪,我都想……再试一试……” 藿藿冲了出去。 “诶——” 等等。 尾巴在心底呐喊。 这和说好的剧本不一样啊- 一刻钟前。 “景元。” 不消回头,景元也知道身后站着的人是钟离无疑。等到钟离上前来与他并肩站在一起,景元才勾起唇角,笑看向他:“你怎会在此?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了幽囚狱,这若是让旁人知道,定要记你一笔了。” 钟离负手而立,并未看向景元,而是直视着与呼雷战斗在一起的镜流,意有所指道:“今日我将受伤的椒丘大夫带到丹鼎司交给白露医治以遮人耳目时,遇到了新任丹鼎司司鼎灵砂。” “哦?”景元将视线淡淡地从钟离脸上收回,和后者一起看着镜流与呼雷交战,“她与你说了什么?” “她说她发现龙师钩沉与药王秘传的人相互勾结,蛛网暗结。近日来更是鬼鬼祟祟地往幽囚狱跑,美其名曰改造设计,实则为营救呼雷出逃做准备。今早听说了星槎海中枢有步离人出没,她怀疑是声东击西之计,拜托我来此查看。” “她有如此把握?” “嗯。”钟离的声音很淡:“她从朱明龙尊处习得[金鳞燃犀]之法,只需焚香一炉,味道催眠人的心智,烟雾幻化具体的实物。” 景元笑道:“你被她捉弄了一番?” 钟离的语气透露出几分无奈:“她虽不与龙师同流合污,但对我们也并非全然信服。她曾试图催眠于我,获取我的身世来历。” 景元应了一声:“照此看来,即便飞霄与炎老在向联盟的呈报中将你的名字去除,元帅也会从灵砂这里知晓你的存在。” “然也。”钟离顿了顿道:“我放才所言并非为此事。灵砂焚香幻化的烟兽供她支配驱使,能作跟踪监听之用。” “故她能发现龙师钩沉的种种不合常理之处。”景元道:“但此等烟兽作用,既然她对你不全然信服,又为何据实相告?” 钟离摇头:“她没有告知我烟兽的作用,跟踪监听也只是我的合理猜测。”顿了顿道:“你可曾听过一种石头,名唤留音石?” “略有耳闻。”景元道:“此石有录音之效。” “我将此石放置在了雪浦长老的身上。前几日的龙师议会,悉数记录在了留音石上。灵砂所言,与留音石所记大同小异。” “可是方才那只烟兽窃听到的?” “然也。” 景元若有所思:“龙师韶英乃是一名烟客,素来喜爱吞云吐雾。定然是其食熏之时,吞吐的烟雾为灵砂所用了。” 钟离点头:“正是。然不知是一时疏忽,还是故意为之,钩沉要将诱导魔阴身的丹药放置于门后之事,灵砂并未告知于我。” 他从背后掏出从门后收来现已封口的丹药呈现在景元面前,景元看了一眼,沉默半晌:“暂且当她是一时疏忽罢了。” “嗯。”钟离也不再多说,将丹药收了起来,“还有一事,钩沉在关押呼雷的牢狱前被其一掌拍死了。”? 景元忍不住笑出声来:“虽我深知钩沉不会如此轻易丧命,但为何这话出自你口,竟变了味道?” 钟离也不由得抿了抿唇角,摇摇头笑道:“只是未曾料到钩沉会以如此方式金蝉脱壳而已。” “幽囚狱不止这一个出口。”景元道:“但钩沉必然会来此观赏自己的成果。若是我深陷魔阴,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除去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 “正是。故要引他上钩,还需我们做一场戏。” “以往在绥园看人唱戏,好不快活,不想今日也要成了折子戏的主角。”景元竟有些跃跃欲试。 钟离笑笑:“论演戏的本事,在仙舟,有谁能及得上你?” “若非旗鼓相当,这出折子戏也就歇菜了。”景元无意识瞟了一眼某个在暗处蠢蠢欲动的人:“观众已就位。” “那便开始吧。” 第47章 褪鳞谢他去便是 “灵砂小姐果然冰雪聪明。” 龙师韶英叼着烟斗出现在灵砂和丹恒的面前, 打破了现场的僵局。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把玩着烟斗,左侧腰身还悬了一个烟袋。 灵砂轻轻蹙眉, 下意识将晕倒在地的白露护在身后。韶英注意到了灵砂的小动作,徐徐吐出一口烟,“司鼎大人不必过于紧张, 龙女毕竟是我持明族的龙尊, 老夫自是不会伤害于她。” 灵砂哂然一笑, “妾身来罗浮之前, 也曾与昔日的亲朋好友有过书信往来,对于龙师长老的言行也有一定的了解。倘若说长老们并无半分私心,恐连罗浮上的三岁孩童也不能取信。” 韶英低头侍弄着烟斗:“灵砂小姐果真伶牙俐齿, 只可惜前任司鼎并无尔之口才, 在六御会审之时无力为自己辩驳,白白受了冤屈,竟连累得灵砂小姐也不得不出走罗浮,漂泊异乡。需要老夫提醒灵砂小姐一句吗, 当时的主审正是如今的罗浮将军——景元。” “长老此话何意?”灵砂道:“长老如此挑拨妾身与将军的关系,难不成要做这得利的渔人?” “渔人?”韶英为自己的烟呛到了, 他笑咳几声:“丹鼎司与持明族息息相关, 更何况灵砂小姐也是我持明族的一分子。老夫不解, 司鼎大人缘何将自己与持明族剥离干净?” “长老此言差矣。妾身并非与持明族切割, 而只是不愿与你们这些自诩德高望重之辈蛇鼠一窝。” “灵砂小姐话已说得十分明白, 老夫也听在耳中了。只是老夫有一事不明, 难道灵砂小姐当真对景元无半分怨气吗?”韶英仍是没有放弃:“若是灵砂小姐当真不愿与我等龙师为伍, 前几日缘何送老身一袋烟草?” 灵砂轻声发笑:“若是韶英长老喜欢, 妾身还有许多。但与烟草无关的事情, 长老还是免开尊口吧。” 韶英气极反笑,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好好好,灵砂小姐如此行事,令我等龙师汗颜。只是不知,灵砂小姐当真知晓令师当年的所作所为吗?” 说到最后,他竟看了旁边正光明正大专心致志用手机录视频的丹恒一眼,“阁下一直不说话,是打算在这里站到天荒地老吗?” 丹恒握紧了手机,淡淡道:“对于长老方才的言行,我无话可说。如今还肯站在这里听你废话,已经是很给长老面子了。若非如此,击云早已出枪。” 韶英哼笑一声:“老夫能如此堂而皇之地当着你的面招揽现任司鼎,自是有十足的把握令二位对今日所发生的一切三缄其口。” 他又看向灵砂:“当年丹枫被强制褪鳞,轮回转世。持明族上下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前任司鼎云华,也就是令师,为稳定局面,去往幽囚狱为彼时刚刚转世成功的丹恒实施了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好巧不巧,这一幕刚好被来探视丹恒的景元撞见。” 丹恒的手机掉落在地:“你说什么?” 相较于丹恒的失态,灵砂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韶英见状,嗤笑一声:“司鼎大人对此事毫不意外,难不成令师已经向尔坦言当年的所作所为?” 灵砂面无表情。 韶英轻笑一声:“看来是了,否则司鼎大人不会认定钟离乃丹恒所制的分身。” 灵砂冷冷地笑了一声:“长老此言,是准备与妾身鱼死网破吗?” “非也,只是不想今日的谈话被泄露出去而已。”韶英胸有成竹:“若是被旁人知晓令师的所作所为,恐怕灵砂小姐这个司鼎的位子也坐不稳当吧。”他又看向丹恒:“阁下一直将自己与丹枫切割,若是被旁人知晓你已恢复记忆却依旧装傻充愣,恐怕阁下的言行也难免为人所诟病。” 灵砂嘲弄地笑道:“长老缘何会认定妾身不会将今日之事捅出去?依长老方才所言,当年是景元将军一力压下此事,以一纸流放令保护了先师和妾身。作为回报,妾身自当为将军殚精竭虑,除去尔等心腹大患。” 韶英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若是司鼎大人能为将军所用,那便也不辜负老夫将令师的所作所为告知灵砂小姐,化解司鼎与将军之间的私人恩怨的苦心了。” 灵砂险些被恶心到:“长老一颗黑心作两手准备,妾身受教了。” “其中利害老夫已向司鼎大人说清,就看灵砂小姐如何决定了。”韶英左手背在身后,正要转身离去,却见丹恒仍站在原地,神情有些怔愣。 他轻叹一声,端着一副和善老者的架子:“丹恒,现今你该知道缘何我等龙师一直紧追着阁下不放了吧。你的转世并不完整,前世的记忆也被唤醒。现在你究竟是丹恒还是丹枫,你合该仔细想清楚。只是可惜,你回来罗浮两次,一次也不肯赏脸与我们这群老家伙叙叙家常。不过——” 韶英故意停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扫过灵砂稍显难看的脸色,意味深长道:“如今你想明白了,本体回来顶替分身钟离先生的位置也是一样的。” 丹恒听着韶英的语气,只觉得如骨附蛆,看着他如今一副得意小人的嘴脸,更是切齿拊心。他面无表情道:“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只此一句,不多不少,不长不短,便让韶英想起了先前被丹枫支配的恐惧。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如出一辙的表情和言辞,让韶英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方才得意的嘴脸荡然无存,只余强大的恐惧之后的瞋目切齿。他撕破了自己脸上的伪装,冷言道:“丹、恒,我自来讨厌你的颐高气指和目中无人。倘若你当年识时务一些,也不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 丹恒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如此,就别做些与我叙叙家常的千秋大梦了。当年是丹枫的一言堂,如今人言籍籍,长老们畅所欲言,尔等应该高兴才是。若不是丹枫出了事,长老们也不能享受得到大权在握的感觉。” “如此说来,老夫应该感谢你才是。” “丹枫已死,你若是想感谢,褪鳞谢他去便是。” “你!” 韶英气得白胡子抖了三抖,留下四个字“好自为之”后便拂袖离去。 丹恒复看向灵砂,同样也是面无表情: “灵砂小姐早知令师对我施了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今日才有此荒谬的猜测。且不提灵砂小姐缘何会认定我恢复了前世记忆便要重新执掌持明族,有如此想象力,灵砂小姐可去三余书肆出版重生类小说了,只提钟离先生是否为我分身一事。” “钟离先生身上有许多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物件,这些都是铁证一般的事实。若是灵砂小姐还是心有疑虑,只能说是你心底的成见在作怪。说到底,你怀疑的不是我,不是钟离,而是与我们有着共同联系的将军景元。倘若灵砂小姐无法祛除心中的成见,恐也不能心无旁骛地完成联盟交托下来的任务。元帅华亲自任命,亲笔书写委任状,应不是为灵砂小姐公报私仇图便利的。” 说完这些,丹恒耐心已尽,他欲转身离去,却被灵砂在身后叫住:“且先等一等。” 丹恒并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灵砂。 灵砂轻轻叹息:“平心而论,妾身有愧。先师的所作所为,乃是启程来罗浮的前一日夜晚,朱明龙尊炎庭君亲自告知于妾身的。妾身未能一时消化完全,处事有失公允,有负炎庭君的苦心。” “然来罗浮之后,见丹鼎司之现状,又思及先师在朱明仙舟时整日以泪洗面,郁郁寡欢最终积郁成疾,落得抑郁而终的下场,妾身便再也无法释怀。况且已经耿耿于怀了七百余年,蓦然告知妾身一切都只是先师咎由自取,妾身委实难以接受,只能自欺欺人。但炎庭君或许有出于大局的考量,要妾身舍弃私人恩怨,故为罗浮将军美言。然持明龙师是断然不会做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妾身顿悟,于将军,于你,妾身都欠一句‘抱歉’。” 丹恒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径直离开了。 灵砂望着丹恒远去的背影,重重叹息了一声。她正要唤醒昏迷已久的白露,却见一粉红色狐人站在台阶之上,身体紧紧依靠在门上作支撑点,手里轻摇一把羽扇。 “罗浮上的事情倒真是不少……咳咳……今日算是开了眼了……饶是狐人,也禁不住这许多弯弯绕绕……咳咳……罗浮将军……当真是个苦差……” 这正是方才还躺在冰床上养伤的椒丘。如今虽然已经能站起,但肌肤仍旧呈现死灰一般的白色。说话时大口大口喘着气,额头汗如雨下,仿佛下一秒便会直接倒地不起。 灵砂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听到了多少,斟酌片刻,只是道:“你身上的伤口还未完全恢复,此时正是该躺下修养的时候。” “……咳咳……你们在外面吵得如此精彩……我若是躺着,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曜青仙舟作为建木事发后联盟派过来的主要询问人,你等的目的与妾身并无本质上的不同。” “咳咳……我等可从未……捏造事实……如此一口大锅,实在……咳咳……承担不起……” 第48章 景元你不会现在就要过河拆桥吧 话说龙师钩沉, 那厮在呼雷带着一群步离人急吼吼地冲出去时,已经被拍扁了的他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他扭动了下脖子,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匹夫之勇。” 钩沉向来看不惯这群只知道动武却不知道动脑子的人, 而他最擅长的则是在阴暗的地带搅动风云、兴风作浪。 早在彦游将清宁和若茗二人派过来时他便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毫无疑问,营救战首乃是步离人此番潜入罗浮的主要目的。然他自己不来,此次行动的策问官末度也不来, 反倒派了两个早已在丹鼎司潜伏已久的籍籍无名之辈。 若说是怕暴露倒也无可厚非, 彦游作为罗浮狐人的叛逃者, 虽不至于人尽皆知, 但总归是在罗浮上生活过一段时间,小心驶得万年船。但末度在罗浮可是查无此人,若是步离人当真将此次行动视作重中之重, 断然不会只让这二人来。更何况这两个人实在不堪大用, 方才吓得腿肚子直哆嗦,他可是全都看在眼里。 “这个彦游……到底在搞什么……” 钩沉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在原地平复了下心情后准备回鳞渊境与雪浦等人商量对策。刚踏出一步便想起方才入幽囚狱时吩咐清宁若茗二人在门后放置的丹药,不知景元那厮中计没有。便抱着看热闹的心情, 慢吞吞踱到入口去了。 一路上都没遇到冥差和判官之类的,钩沉不由得放慢了脚步。幽囚狱似乎已经空了, 难道这也是景元的计策?如此说来, 他应是会亲自到场。 钩沉继续溜达, 果不其然见到了景元和钟离大打出手。旁边还躺着已经制服的呼雷, 地面上似乎还有染血的冰晶片。 见到自己深恶痛绝的两个人狗咬狗, 钩沉自是十分高兴的。但他为了确保谨慎, 还是又投掷了一小瓶丹药过去。看着景元因此更加卖力地进攻对面的钟离, 钩沉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真想叫所有的龙师都来看上一看, 景元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他眼见独属于丰饶力量的枝杈在景元的生长身上蔓延, 直至将后者整个人悉数包裹住,变得面目全非。钩沉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报复的快感迅速袭遍他的全身。 就是景元,七百年前他横插一脚,阻断了丹恒唤醒前世记忆的术法。导致现在的丹恒枫不枫,恒不恒的。最后还以一纸流放令,彻底断绝了他们再次对丹恒下手的企图。若是没有他,持明族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七百年后又是景元,以一纸赦令将丹恒彻底与丹枫分离,从此判若两人,再次绝了他们重新燃起来的希望!这个从头至尾都碍手碍脚的家伙,活了七百余年,早该入那因果殿,归于寂灭了!不成想这厮竟挺能扛,快八百岁了依旧在将军的位子上春风得意。不过无妨,既然因果殿不收你,那便由我们为你画上最终的句号! 钩沉的牙齿咬得咯吱作响,垂在衣袖里的手因为握得用力而微微发颤。他整个人都显得异常激动,以至于浑身发颤,恍如磕了药王秘传的丹药是他一般。 然而现下还不是高兴的时候,他得向联盟呈报,景元已经深陷魔阴。他要亲眼看着这个碍事的家伙身归寂灭! 巨大的喜悦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已经来不及去想这其中的弯曲波折有何不合常理之处。只想着将景元除之而后快,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与雪浦他们商量对策去了。 见到钩沉离开,景元也适时收了手。钟离施法将景元恢复成原样,问道:“可有不适之处?” “……稍微有些。” 景元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钩沉扔过来诱发魔阴身丹药之时,他躲都未躲,生生受了这些丹药的作用。但在钟离的施法下,那些丹药只是将他的样貌变得与身犯魔阴者别无二致而已,并未影响他的心智。虽然刹那间的确过往经历一一浮上心头,但对于他而言却如过眼云烟,走马观灯一般,迅速消失不见。 钟离微微点头:“无事便好。”说完,他看向钩沉离开的方向,鎏金色的眸子浸出些冷意。 景元双手环胸,勾了勾唇角:“钟离,我还从未见过你这般模样。”? 钟离眸子里的冷意散去一些,冷峻的面容如冰雪融化一般恢复成往日儒雅的模样。他清了清嗓子,“我该回去了,后续的收尾工作,我就不参与了。” 景元适时捉住钟离的手臂,含笑道:“这么急着走,要去哪儿?” “……”钟离轻轻叹息一声:“景元你不会现在就要过河拆桥吧。” “景元并无此意,只是觉得钟离你有些过于神秘了。”景元松开了钟离的胳膊,双手环胸:“你还记得前几日我在金人巷时向你讨要的那个鲁班锁吗?” “记得。” “符卿从中推演卜算,从中窥探到了神秘命途的力量。” “……嗯。” “但奇怪的是,先前符卿推演卜算的时候并没有涉及到这种命途的力量。也就是说,你的演算沙盘随时都在变化。在我来幽囚狱之时,我又请符卿推演了一番,神秘的力量之上又加注了一层记忆的力量。” 钟离神色淡淡:“可能这便是我能逆转魔阴身的关键所在。身陷魔阴者,无外乎是现今承载的记忆超出了人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才令其神志不清,无法如常人一般。如果从此方面入手,有选择性地删除一些无关紧要的记忆,或者换一种比较人性的说法,封存一些比较痛苦的回忆,或许可以延长一些渐近魔阴者的生命长度。” “……”景元无奈叹息:“钟离……” 钟离的口吻听不出任何情感:“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方法。如果罗浮有意的话,无名客认识一些流光忆庭的朋友。可以邀请他们来丹鼎司交流学习,或许能研究出破解之法。” “钟离你太过紧张了。”景元无奈笑笑:“我并非想询问你逆转魔阴身的能力从何而来。我们有契约,对于不想言说之事,彼此双方都有权力保持沉默。而且既然是秘密,自然无可奉告。我只是想将符卿的推演结果与你同步一下,做到心中无愧。其实那日你来神策府与我一同在花园浇花之时,我便想说了。只是当时你走得匆忙,未能及时言说。” “……” 这下轮到钟离心中不是滋味了。他欲言又止,最后憋出来一句:“怎不早些说……” 景元笑出声来:“或许是先前我对你太过步步紧逼了,总是问东问西的,使得你现在一超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都有些应激了。” 钟离摇摇头无奈笑笑:“鲁班锁,留音石……若是你心里没有一丝疑问的话,我倒有些怀疑你被人夺舍了。” “疑问虽有,但我可以做到不相问。” “而且今日我也算擅闯幽囚狱了。”钟离抬眸看了看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或许过几日我再次造访这里,只不过到那时,已经不需要闯入了。” “倒也不必过于忧心,我会向联盟详细说明的。”景元拍了拍钟离的肩膀:“有什么问题,我一并承担。”他笑叹口气:“只可惜此处无酒,否则定要喝上几杯。” “借酒浇愁?”钟离抱了抱胳膊:“酒量欠佳,还需再练。” “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你先前装酒量欠佳诓骗我的时候了。” 见景元又要翻旧账,钟离不咸不淡道:“你方才不是说了吗?我的推演沙盘随时都在变化,也说不定这酒量也是一样的,时好时坏。” 景元被噎了一下,抿了抿唇角:“常言道,吃亏是福。你怎一点儿亏都不吃。” 钟离不以为然:“这话也就只能用来诓骗老实人了。只要肯吃亏,以后便会有源源不断的亏来让你吃,永无止境。” “此话甚是合理。” 景元还待补充,一个弱弱的声音插了进来:“将……将军……钟离……先生……你们……没事了吗?” 正在说话的两人朝声源看去,藿藿正拿着灵符怯怯地看着他们,旁边那个叫尾巴的绿色小团子还撇着嘴:“早和你说了,你出事了他们两个都不会出事的。他们两个人比你这狐人模样的小怂包还狐人呢。偏你这小哭包不信,还咬了我好几口。” “……你整日夸大其词的,我有怀疑很正常的好吧……”怼完尾巴,藿藿再次向景元和钟离确认:“将军……先生,你们真的没有事情吗?” 景元看了钟离一眼。 瞧你把人小姑娘吓得。 钟离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 无奈之举。 景元收回视线,安抚地笑了笑道:“我们没事。若是你仍有疑问的话,可以现场检查一下,也可放心些。” “不不……我相信将军……”藿藿连连摆手,还不忘向钟离表示感谢:“……先前多谢先生出手相救……” 钟离摇头笑道:“是你的尾巴救了你,我可不敢居功。”? 尾巴一脸疑惑:“老子……” 景元却在瞬间明白了钟离如此说的目的——无外乎是借机与尾巴套个近乎。幻胧属岁阳一类能量生物,无固定形体。想要对付她,想必同为岁阳的尾巴比他们更有法子。 第49章 我以为你躲着钟离 星穹列车, 观景车厢。 星正带着三月七和对面的银狼厮杀。二打一,她们两个都落了下风。三月七一面疯狂地按着键盘,一面吐槽道:“人家是专业的, 咱是业余的。鸡蛋碰石头,咱这不是纯纯找虐吗。” 星抱着手机躺在沙发上,满不在乎道:“任她虐我千百遍, 我却待她如初恋。” 三月七不敢苟同, 一脸震惊, “你还有这癖好。” “我的癖好多了去了。”星的语气透露着几分得意。 三月七吐槽道:“这么看来, 你的初恋也多了去了。” “嘿嘿那是自然。”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正在两人斗嘴间,丹恒从外面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三月七立马叫道:“丹恒,快来救命。” 星也随声附和:“冷面小青龙一出手, 准保叫对面人仰马翻。” 丹恒无奈, 只好打开游戏坐在沙发上,加入了战局。 三月七哼哼笑道:“三打一,就不信赢不了她。” “就是就是,来见识一下丹恒隐藏的力量吧!” 说者无心, 听者有意。丹恒的心绪有些不稳,错了一个走位, 生生挨下了对面致命的一发炮弹, 一管血立即去了一半。急得三月七和星急忙往丹恒身上套盾, 结果一个冰盾加一个火盾互相抵消了。对面的银狼瞅准时机又来了一发, 融化伤害加炮弹伤害, 丹恒直接倒地不起。 “……” 丹恒放下手机, “……抱歉。” “嗐没事, 反正我俩也快死了。”星拍了一下丹恒的肩膀。 三月七也忙安慰道:“就是, 她玩我们俩跟猫捉老鼠似的, 要不是你来了,我俩还被溜呢。这下,我们可以脱离苦海了。” 看到两个伙伴还在为自己的心情着想,丹恒心底十分不是滋味。他站起身来:“我……还有些资料要整理,你们继续玩吧。” 说完,便回了客车车厢,留下三月七和星面面相觑。 三月七捅了捅星的胳膊,用眼神示意。 你去哄哄。 星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 我? 三月七拿起一边的枕头砸向星。 快去。 星稳稳接住,脸从枕头后面露出来。 遵命! 星抱着枕头来到资料室前,从窗户往里看去,屋内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到。她不由得抿紧了唇角,礼貌地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随即屋内亮了起来。 门从里面被打开,露出丹恒那张稍显疑惑的面庞。 “……我有个资料想查一下。” 丹恒往旁边让了一下,星抱着枕头溜了进来,从书架上随便抽了一本,在椅子上坐下,抱着枕头翻了起来。 丹恒在桌前坐下,修长的手指划动着智库的屏幕。青色的外衫搭在椅背上,他只着了一件紧致的黑色上衣。两条拉链拉到最上面,锁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颤着,在灯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芒。 许是发现了什么纰漏,丹恒拿起触控笔,在屏幕上写着什么。点击屏幕的声音清脆悦耳,弄得本就无心于书本的星更加心神不宁。 她有心想问什么,但不知道如何开口。表面上看丹恒似乎什么事情都没有,但不知为何,她就莫名感觉到他的心情不是很好。要说有什么能让丹恒心绪紊乱的,除了前世的事情,恐怕没有别的了。 “……你回罗浮了?” 星放下书本,还是问了出来。 憋着也太难受了。 丹恒正在手写的动作凝滞了一瞬,“嗯,受人所托。” “景元?” “不是。”丹恒继续记录着,“是钟离先生,他要我在他离开丹鼎司的时候保护白露一下,以免那些龙师寻机找她的麻烦。” 这下轮到星不是滋味了,这种感觉就像是本来两个不认识的朋友因为你认识了彼此,而且还背着你玩得更好了。她酸溜溜道:“钟离怎么不找我?我也很能打的,一棍子一个。” 丹恒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你怎么不带着我一起去,也好有个帮手。我本来就看那群龙师不顺眼,早就想打爆他们脑浆了。” 丹恒犹疑了一阵:“我以为你在躲着钟离。” “啊……”星摸了摸鼻子:“是有一点儿,但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他也不能弄死我。”? 丹恒看了过来:“这么严重吗?” “啊……没有了,随口说说而已。”星避开了这个话题,问道:“那群龙师为难你了吗?” “没有。”丹恒摇了摇头:“他们只是告诉了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刚褪鳞的那段时间,被灵砂的师父实施过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丹恒深深吸了一口气:“为此,灵砂以为我记得前世所发生的一切,为了夺回持明族的权力,她怀疑钟离是我因此制造出来的分身,通过景元回到罗浮,挽回前世失去的威望和权势。”! 星直接被震惊到了:“这又不是什么重生小说。” “我也是这么和她说的。”顿了顿,丹恒问道:“你这里有提瓦特的物件吗?这些都是能够证明钟离身份的东西。” “有倒是有,我背包里一大堆呢。”星抓了抓脸:“所以……是因为灵砂的话不开心吗?” “……”丹恒无奈笑了:“所以根本不是什么查资料是吗?” “我和三月挺担心你的,有事说出来,我们俩替你出气去。” “……”丹恒闭了闭眼睛:“我没有不开心,我只是有些混乱而已,需要时间来稍微平复一下。” “那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星努力想了一下,“……你知道列车上谁害怕星核猎手流萤吗?” 丹恒仔细想了一下。 瓦|尔|特先生、姬子小姐、三月七、星、帕姆、自己……好像都不太害怕流萤小姐。她虽然是星核猎手,但外表人畜无害。 “……不知道。”丹恒如实道。 “嘿嘿。”星一脸坏笑:“是列车长。” “帕姆?”丹恒一脸疑惑:“为什么?” “因为流萤会变成萨姆,而列车长是帕姆。” “……” “……” “……” 丹恒的头上飞过来一排黑色小乌鸦,周围隐隐流动着一股阴冷之气,有什么东西冻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好笑吧。” 星正得意着,突然资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紧接着一个扫把直冲星而去,与此同时列车长帕姆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进来:“我才不怕帕!” “列车长冷静冷静啊,冲动是魔鬼。” 三月七从后面搂住帕姆,极力劝说着。然而帕姆的力气极大,挣脱了三月七的束缚直奔星而来。 星抱着枕头就躲,“啊啊啊啊列车长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帕姆捡起扫把追着星打:“求饶也不会放过你帕。” 三月七追着帕姆:“淡定淡定啊。” 星跑,帕姆追,三月七拦。 一时之间,资料室纸张纷飞,鸡飞狗跳,鬼哭狼嚎,甚是热闹。 退到一边的丹恒抱着胳膊看着。 虽然待会儿他还得收拾,但不知为何,如今心里却是吃了蜜糖一般,甜滋滋的- 龙师洞天。 一名女性持明盘腿坐在案前,枯枝般的手指翻着纸质的材料。再往上看去,五官虽算不上精致,但胜在十分硬朗,一看便是属于那种精明强干类型的。一头银丝里隐约掺杂着几缕黑发,点缀着稀疏的发顶。 不知是不是翻累了,她轻轻叹了口气,一只手抬起捏了捏眉心。脸上的疲惫是任何脂粉都无法掩饰的,即使擦上再多,也无济于事。 一个侍女模样的人从外面掀帘进来:“雪浦长老。” 雪浦抬眸,身子向后瘫软在椅子里,右腿抬起搭在左腿上,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云悠?你不在丹鼎司守着白露,跑这里来做什么?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龙尊近侍吃里扒外吗?” “长老,妾身有话要禀。” “什么事情值得你亲自跑一趟?” “历代龙尊在承接【重渊珠】及【化龙妙法】后,均会在梦中重历龙祖往事。先前龙女大人一直处于无梦状态,妾身很是担忧。但昨日龙女告知妾身,她梦到了自己在波月古海中畅游无阻的情形。” 雪浦腾地一下子从椅子上坐起来,神情有些晦涩难懂:“此话当真?” 云悠再次欠身,“妾身知晓其中利害,万万不敢隐瞒,故亲自来向长老禀明。” 雪浦沉吟片刻,身子慢慢靠到椅背上。搭在扶手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另一只手则抚了抚下巴:“那个叫钟离的先生最近有何异动?” 云悠不明所以,这和那个儒雅的钟离先生有何关系,但还是实话实说道:“钟离先生今早从星槎海中枢抱回来一个受伤的狐人交给龙女大人医治,后与灵砂司鼎说了些什么,妾身便见他急匆匆往幽囚狱那边儿去了,妾身来这里时他还未回来。” 雪浦在心底冷笑一声。 钟离往幽囚狱那边儿去了,看来钩沉那老小子吃的亏不小,待会儿得去好好嘲讽他一番。 “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再来向我禀。” “是。” 云悠正要离去,视线无意识掠过桌案,一串念珠映入她的眼底。 似乎有颗珠子的颜色与以往不大一样。 就这会儿迟疑的功夫,云悠便感觉到了雪浦探究般的视线,便扯了个由头:“雪浦长老,龙女大人的梦……” 雪浦淡淡收回视线,目光深沉:“且再观察一段时间。” 第50章 不愧神策之名 景元回到神策府时, 恰巧遇到貊泽带彦卿与云璃两个小家伙要去丹鼎司养伤。 景元将彦卿拽至一边,仔细嘱咐了一番。不料彦卿听后神色大变,亏得景元好一番安抚, 才使少年安静下来,随着貊泽一道出去了。 飞霄与怀炎已经等候多时。见到景元来了,飞霄便道:“罗浮上的事情告一段落了, 我也该押着呼雷和一干步离人回曜青去了。我已命貊泽将受伤的彦卿和云璃送往丹鼎司, 恰巧椒丘也在那里养伤。但短期内估计是不能长途奔波了, 就让他暂且留在罗浮上吧。” 怀炎一手背在身后, 一手捋着白色的胡须:“既然飞霄将军如此说,那么老朽也该回去了。云璃也伤得不轻,也让她暂且留在丹鼎司吧。待养完伤, 老朽再派人将她接回去。” 景元双手环胸, 勾唇笑笑:“既然二位将军已做了决定,便如此行事吧。” “嗯。”飞霄道:“方才椒丘与我发消息,说了一些关于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小姐的情况。” “我正要说起此事。”景元道:“在向联盟的呈报中,二位将军无需再隐瞒有关钟离的一切了。” 飞霄点了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即使我不提, 炎老不提,联盟也会从灵砂口中得知钟离此人, 还会因此疑惑我与炎老为何故意隐瞒, 进而联想到是否我三人已经结党营私。” “飞霄所言甚是。”怀炎轻轻叹息一声:“来罗浮之前, 老朽已委托炎庭君向灵砂详细说明当年云华流放朱明一案, 为的就是避免这样的误会生成。不想竟弄巧成拙, 反倒叫她以为我们是故意欺瞒她, 着实废了老朽的一番心思。” 景元放下胳膊:“人心难测。日后行事, 且看她如何选择了。”- 待钟离出了幽囚狱, 前行几步至一处偏僻的小巷子时, 一把锐利的剑刃裹挟着刺骨的寒意直冲面门而来! 钟离神色未变,躲也未躲。琥珀色的玉璋护盾在周身形成,只听铮地一声,锋利的剑刃便停在了距离鼻尖三寸的地方。缠绕在剑身上的冰气因为倏然地止步而簌簌落下,在落地的瞬间凝结成冰。 与此同时,插在护盾上的剑轻轻抖动起来,带动着周围的空气迅速流动起来。一股寒冰之气充斥其中,周围的环境变得扭曲起来。眼前的小巷逐渐消失不见,恍惚间钟离如置身冰天雪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沿着指尖迅速袭遍全身。 钟离掌间蓄力,震碎了脚下的寒冰。阴寒之气却并没有随之散去,反而愈演愈烈。风雪呼啸而来,势要将一切掩埋于寒冰之下。钟离凝聚力量,挡住这漫天的风雪。自己则施法幻化出火炉和木炭,然后生起炉子,捧着一本书坐在旁边不慌不忙地看了起来。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从碳炉里溅出来,钟离见时机到了,便以书为扇,将炉内的火扇向那呼啸的风雪。冰雾慢慢在火舌中融化成水,却也因此扑灭了罪魁祸首的火星子。 一大片翠绿色的竹林在钟离的眼前呈现,清冷的月亮略带嘲讽地俯瞰着大地。钟离环顾了下四周,越发显得这个地方似乎有股莫名的熟悉。 绥园? 钟离若有所思。 自己怎会到这里来了。 他拨开层层竹叶,行至林深处。却见一处歇脚的亭子,一方石案和五个石凳。石案上摆着一个玉白色的酒壶和五个酒杯,杯里尚且还有酒水残留。 钟离围着石案正着走了一圈儿,又反着走了一圈儿。五个酒杯围绕酒壶摆成一圈儿,间隔相同的距离。他试着拿掉了一个酒杯藏于身后,剩余四个酒杯皆按照相同的间隔重新自动排列。 再次拿掉一个酒杯,剩余三个也是自动按照相同的间隔自动围绕酒壶排成一圈儿。放回去一个,四个酒杯却不再重新排列,甚至动也未动。再放回去一个,也是如此。 拿掉那三个自动排列好的酒杯,先前放回去的两个却自动排列起来,一前一后置于酒壶两端。钟离思索片刻,拿掉了酒壶,将三个拿走的酒杯放了回去。五个酒杯没了酒壶,却依旧像是听到了指令般自动排列,不过不是围成一圈儿,而是排成了一字长蛇阵。 这下倒是看得更加清楚些了,五个杯子里的酒水也多少不一,从左到右,由多到少。钟离思忖片刻,施法变出一支笔,在每个酒杯的水位上画了一道横线。然后将五个酒杯全都倒空了,重新放回去时,酒杯却如同失去了动力一般,再也无法排列。 他又将酒杯里全都蓄满了酒,五个杯子一样多。神奇的事情发生了,酒杯就像是有生命一般,低头将自己的杯中酒倒至和原来一样的容量,然后自动排列成原先的一字长蛇阵。 见状,钟离轻笑两声,一个松手将手中的酒壶摔碎在地,随即掌间蓄力将石案连同酒杯一同推翻。 酒水在沾地的瞬间燃烧起熊熊大火,火焰烧至白蓝色的时候迅速蔓延至钟离的脚下,顺着一路攀升。 “腾骁将军……你果真来了……” 一阵阴冷的笑声自脑海中传来,渗人骨髓。 “你这具身体果真是上好的食粮……比之前的那些凡夫俗子要好用得多了……”- 去往丹鼎司的路上,云璃戳了戳彦卿的胳膊,好奇道:“诶,彦卿小弟,你家将军与你说什么了,弄得你心神不宁的。” 彦卿想到云璃与灵砂皆来自朱明仙舟,关系自然非同一般,便神色凝重起来,含糊道:“没什么。” “没什么你一脸死了人的丧气样儿。”云璃有些不服气:“是不是瞧不起我,才不肯和我说。” “没有。”彦卿叹了口气,隐瞒了部分事实:“将军要我去感谢灵砂姐姐。” “感谢别人你怎么这个模样。”云璃双手叉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杀人呢。” 彦卿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是有些僵硬。亏得云璃提醒,否则去便露馅了。他揉了揉自己的脸颊,尽量弄得和气些。完了唯恐云璃起疑心,还不忘解释道:“方才打架打累了,一时没能调整过来情绪。” 云璃明显不信:“我说彦卿小弟,你可不兴学椒丘那个粉毛狐狸哈。什么事情都不与我说,才落至下落不明的境地。若是和我说上一二,我还能帮个忙。什么都不说,只会让自己受罪。” 彦卿心道。 这能相提并论吗。椒丘先生不与你说,是怕你遇到危险。我不与你说,是怕你与灵砂是一丘之貉。就算不是,我还怕你不辨忠奸,不分黑白,不明是非,受了灵砂的蒙蔽还要反过来说我是丰饶孽物呢- 丹鼎司。 白露是在灵砂的怀里醒来的,甫一睁眼,便对上了椒丘那双微微眯着的眼睛。顾不得去想椒丘怎么醒得这么快,她很快便又抱着灵砂的胳膊闭上了眼。 灵砂姐姐身上的味道……真的好香……白露忍不住使劲儿蹭了蹭,有些不愿意起来了。 然不等她回味一番,一双手便急躁躁地将白露拽了起来:“脑袋上长犄角的家伙,个子怎么还没我高呢。” 云璃伸手去掰白露脑袋上的龙角,“快起来啦,灵砂姐姐的膝盖只有我能枕……” “啊……你不要碰我的龙角……”白露连连后退,身后的龙尾随之冲着云璃扫过去。 云璃分出一只手捉住白露的龙尾,却被震得虎口发麻,忍不住叹道:“个子不高,脾气不小。” 白露趁云璃分神,一鼓作气向前顶去,直接将云璃顶在了地上。奈何云璃还捉着白露的龙尾,便直接一拽。白露转了个身直接倒在了云璃的身上,云璃趁机抱住她,坏笑两声:“看你还往哪里跑?” “……放开我……”白露脸红得都快滴出血来了。 奈何云璃看不到,还试探着伸手摸白露的龙角,“小白露……你的龙角摸上去触感不错呢……身体摸上去也软软的……” “……啊……不要说了……”白露的龙尾已经代替双手挡在了眼前。 “小白露你是逃不掉的……彦卿小弟都败在我手里了,这会儿正抱着剑在墙角哭呢……罗浮上的小娃娃果然都很逊啦……” “你说什么?” 彦卿抱着剑从外面进来,看到云璃和白露闹成一团,不由得按了按额角。他毕竟比这两人高半个头,虽然年龄比她们小些罢了。但心智上肯定要比他们成熟得多了,比如现在,他就不会像她们两人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打打闹闹,成何体统。 他无奈摇了摇头,看向一旁的椒丘,关切问道:“椒丘先生,您感觉怎么样了?三位将军很担心您,听说您在丹鼎司养伤,本欲亲自过来看望,无奈幽囚狱事情繁多,便搁置了下来,派我……”彦卿停顿了一下,十分不情愿地指了指还在与白露打闹的云璃:“还有这位,代为看望。” 椒丘心道。我家将军的脾性我自是知晓,代为看望只是个由头,不过是找个由头支云璃和彦卿出来罢了。 他便摇了摇羽扇,唇角微勾:“多谢彦卿骁卫和云璃小姐了,也亏了灵砂司鼎和白露小姐的医术,托三位将军的福,帝弓司命垂怜,因果殿还不肯收我,暂时一切安好。” 彦卿看向灵砂,心情十分复杂,但谨记景元的嘱咐,还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多谢灵砂小姐不计前嫌。” 灵砂回礼:“彦卿骁卫言重了。于公,椒丘先生乃是曜青仙舟的使节,妾身岂有不救之理。于私,医者父母心,即使是路边的阿猫阿狗,妾身也会相救的。更何况,椒丘身上的伤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飞速愈合,主要还是龙女大人妙手回春,妾身只是在一旁打打下手而已。” 椒丘唇角的笑意淡了一些:“灵砂小姐一番话下来,我竟有些头昏脑胀。许是休息得不够,你们先聊,我再去躺一会儿。” 椒丘走后,彦卿对灵砂道:“不尽然此。将军说,若非您将龙师长老的阴谋尽数告知钟离先生,先生也不会及时赶到,救下将军。稍有差池,将军便会深陷魔阴,万劫不复。为此,将军托我来,当面答谢您一番。” 灵砂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她的确将龙师的一些踪迹告知钟离了,但却没有提示诱导魔阴身丹药一事。景元却叫彦卿来专门为此答谢,是钟离在景元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还是景元知道自己有所隐瞒所以让彦卿来趁机敲打自己一番? 灵砂若有所思。 在彦卿来之前,先前盯着钩沉的人来向她禀报过了。说是钩沉自幽囚狱回去后便急着召开龙师议会,看上去兴高采烈,像是计谋得逞一般。但彦卿方才所说,景元又并未中了那诱导魔阴身的丹药之毒。可见,景元是对钩沉使了计策,将计就计,让钩沉以为计谋得逞,然后放长线钓大鱼,景元自己则稳坐钓鱼台。 如果是钟离在景元面前为自己说了好话,景元认定自己不是龙师那一伙的,彦卿来此答谢倒是不足为奇。但若是景元知道自己有些隐瞒,怀疑自己与龙师勾结,沆瀣一气,便不该让彦卿来此,避免精心铺就的计谋失策。 思及此处,灵砂顿时松了口气。但没放松几秒,脑海里便如灵光乍现。 不对! 若是景元有意为之,已经知道自己有所隐瞒,故对自己有所怀疑,但依旧让彦卿来丹鼎司为此答谢,为的就是试探自己是否会将此消息泄露出去。如果自己将消息走漏出去,那么他便可以大张旗鼓地除去自己这个联盟派来针对他的眼线。如果自己按兵不动,龙师那边受了钩沉的影响,那么他就可以借联盟的手将持明族内部好好整顿一番了。 不……还是不对…… 灵砂摇了摇头。 不管自己将消息走漏出去与否,龙师长老都是他砧板上的鱼肉,只待屠刀落下。无他,只因自己已经明确拒绝了龙师递过来的橄榄枝。即使自己将消息走漏出去,龙师那边也不尽然相信,反倒以为自己是为了稳定罗浮的大局帮着神策府隐瞒景元的身体状况。 思及此处,灵砂惊出一身冷汗。 神策将军,果真不愧神策之名。【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51章 给点儿反应啊 龙师议会。 其他龙师还没来, 钩沉已经坐在了主位上,双脚并在一起搭在了桌案上。双手抱着胳膊,眼光不善地盯着入口处。 风浣是第二个来的。他见到钩沉已然坐在了雪浦的位子上, 嗤笑一声:“钩沉你如今是受了什么刺激?上一次我说涛然坐在溸湍的位子上,于礼不合。你对我诸多不满,借机挑衅。现在又是怎么了, 怎地自己也做出这般于礼不合的事情?” 钩沉不屑与他争辩, “待全部人来了, 我自会详细说明。今日我坐在这个位子上, 当之无愧。不仅仅是今日,以后,这个位子都是我的了。” “看起来你真的是病得不轻, 需要我把龙尊大人请过来为你诊治一番吗?或者新任司鼎灵砂小姐, 听说她的医术也是十分了得。” 钩沉眯了眯眼睛:“听你话的意思,你是和灵砂司鼎搭上线了?” “自然——没有。” 钩沉哼小一声:“既然没有,你在这里与我卖什么关子,还敢拿到面上来说?” 风浣向来最毒, 阴阳人更是有一套:“这不是跟你学的吗?你不也是事情没有办好,还敢在这里耀武扬威的吗?怎么, 允许你在这里耍横, 我卖卖关子都不可以吗?” “哼!” 钩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重重地冷哼:“风浣, 雪浦到底许了你什么好处, 值得你人前人后地唯她马首是瞻。你今日如此开罪我, 就不怕日后我找你算账吗?雪浦能给你的, 我一样能给。倘若……” “倘若什么?” 钩沉的话还没说完, 便被走进来的韶英截了去。他叼着烟斗, 缓缓吐出一口烟。如此一来, 整张脸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几乎看不清神色。 “我倒是见到了那新任司鼎灵砂,只是她不屑与我们为伍。钩沉,你的如意算盘算是打早了。若不是我话术得当,现今早已入了那幽囚狱。” “她既然与你见面,又为何不与我们为伍?”说话间,溯光也走了进来。他端得一副方正的派头,看不惯这些人勾心斗角,但也只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溯光琢磨着韶英的话,“难不成她是为了当面拒绝你?” “并非是答应与韶英见面。”涛然也赶了来,年轻小生的模样与在场几位已步入中年的龙师有些格格不入,他看向韶英,语调平静:“恐怕只是恰好在丹鼎司碰见而已,便多说了几句。” 韶英点头:“不错,当时丹恒也在。很遗憾,我也没能说服他。” 涛然冷冷地笑了一声:“他自来不识时务,自以为是,刚愎自用。想要说服他,难于登天。即使他知道自己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如何,他制造出那头孽龙的时候有为持明族考虑过半分吗?” 韶英点了点头,深有同感。 钩沉看了看四周,风浣、韶英、溯光和涛然都已到来,只差雪浦了。正合他的心意,今日他本来就是要取代雪浦的。不仅如此,还要让雪浦这个人查无此人。 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既然人已经到齐……”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风浣打断了。只见他轻轻敲了敲桌案,“钩沉你何必如此心急?雪浦还没来呢,等一等又有何妨?即使你要霸占人家雪浦的位子,也要和本人沟通一下吧。” “我看雪浦是不会来了。”钩沉坐下来,阴沉着脸。 “哦,何以见得?”风浣显得饶有趣味。 “来了也只会失了面子。”钩沉端得一副胸有成竹的派头,“只怕如今她龟缩在屋内不敢出来见人呢。” “钩沉你说这话为时尚早。”风浣道:“卖关子卖到现在,只会让人觉得你毫无头脑,不堪大用,小人得志罢了。” 若是放在先前,也许钩沉还会和风浣好好掰扯掰扯。但如今,他觉得自己身为龙师主位,怎么也得拿些容人的雅量出来,好叫其他的龙师看一看。 像是猜出了钩沉的心思,风浣低低地笑出声来:“钩沉你如今再如何伪装也是没有用的,在场的人谁不是与你认识了几百年了。你这人脾气如何,心性如何,我们彼此都心知肚明。一把年纪了,到这个时候才想着拿出些容人的雅量出来,恐怕是进了幽囚狱才后悔——来不及了。” 风浣这张嘴吧嗒吧嗒个不停,跟装了火箭筒似的。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这是在故意激起钩沉的怒火,好叫他有什么底牌尽数交出来。若是放在以往,或许钩沉还会怒不可遏,随便被人刺激一下便会竹筒倒豆子。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叫丹鼎司帮忙装了脑子,还是来之前吃了安神丸,如今倒是稳如老狗。 韶英和溯光以及涛然坐在桌案前不发一言,钩沉看了看他们,知道如今自己不拿出些威力出来,以后怕是也不能服众了。杀鸡儆猴,枪打出头鸟。现在,只能拿风浣立立威了。 “风浣,实话实说吧。你如此咄咄逼人,是想我让出这个位子是吗?”钩沉冷哼一声:“先前我就问你,你如此维护雪浦,到底她许了你什么好处?” “此言差矣。”风浣道:“第一,并非是想叫你让出这个位子,这个位子本就不属于你,我只是叫你物归原主而已。还有就是认清你现在的位置,回到你原本的位子上去。” “第二,你问我雪浦许了我什么好处。呵,滑天之大稽,我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即使有什么好处,也只是结卵重生之后的事情了。到时,你问他去便是。” “第三,我今日如此咄咄逼人,只是看不惯你如此毫无理由地便鸠占鹊巢。好歹,你也该告诉我们你到底做了什么,有什么理由什么功绩坐在这里。” 风浣这番话倒是说得有理有据,有板有眼。于此,钩沉也不再废话,而是宣布了一个令在场所有人都震惊无比的消息:“景元已经深陷魔阴。” 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然而与在幽囚狱刚刚得知便兴奋不已的钩沉不同,这个重磅炸弹却没有令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振奋。 钩沉敲了敲桌案,不耐烦道:“给点儿反应啊。” 足足安静了一分钟后,韶英才猛抽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在他的脸前缭绕,透过丝丝白烟,能看到他的神情有些许一言难尽。他扣了扣烟斗,看向钩沉:“……你确定吗?” 不仅钩沉,就连对面的溯光和涛然也是半信半疑。 景元不是好对付之人,即使先前他们制订了方针,也没奢望能一击必中。比起让景元深陷魔阴,他们更希望听到的是呼雷越狱出逃,给仙舟带来数以万计的损失。毕竟,前者只是主观判断,有伪装的可能。而后者却是客观事实,谁都无法否决的事情。 但对于钩沉来说,仿佛不是这样。药王秘传的魁首丹枢落网,她与钩沉来往的很多信件也都尽数落入景元之手。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景元并没有对他下手,但他深深知道,景元一定是在寻找合适的时机,彻底将自己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但就是这样的心思,却让他看到了翻身的曙光。 虽然那些信件无法销毁,但只要景元深陷魔阴,最后被冥差引渡因果。到时罗浮自会重新选出下一任将军,最有可能的便是那位太卜司的符玄大人。 那个不足一人高,整日将“本座”挂在嘴边的小娃娃,钩沉有信心让其为己所用。到时他便可以在罗浮呼风唤雨,别说龙师主位,就是废了白露,自己成为持明龙尊也是大有可能的! 思及此处,钩沉眼睛的疯狂再也掩饰不住。他已经被权力熏黑了内心,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权倾天下的情形。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要拉景元下马,仿佛已经见到了自己脚踩景元的样子。他已经急不可耐地想要坐到龙尊的位子上,仿佛已经寻见了自己高高在上训斥雪浦的嘴脸。 风浣坐得离钩沉最近,已经快要被这个家伙蠢透了。狗急跳墙,也不是这么个跳法。兔子急了还咬人,咬来咬去结果转了一圈儿咬到自己的尾巴可就歇菜了。 原本还以为他带来了什么好消息,现在听来才知道是这么个消息。真是浪费他先前的一番口舌,唾沫星子都快喷完了,如今口干舌燥,喉头腥甜。 但即使被这个家伙蠢到,风浣还是得恭维他。无他,原本是想让涛然当这个替罪羊,彻底将其剔除出去。但既然钩沉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只能是他了。甚至不用自己出手,只需在旁边煽风点火几句,这家伙自己便会将自己送上死路。 哦,不对,就算自己不煽风点火,看他这急哄哄的性子,也定是要将自己送上绝路的。只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钩沉与涛然不同,涛然为了所谓的持明族的繁衍和未来,可以一力承担下所有。但钩沉不然,若是他硬是要拉其他人下水,可就难办了。 风浣不是没有想过说服钩沉,但照他现在的样子,恐怕只会认为自己是为了维护雪浦龙师主位的位置,才故意如此说。钩沉如今已经急疯了眼睛,听不进去任何话。 如今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尽可能与钩沉划清界限,避免日后受到连累。 第52章 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腾骁……” 钟离听过这个名字, 前任罗浮将军,在与丰饶令使倏忽的战斗中死去。相较于景元以神策出名,这位倒是在武力上更胜一筹。 如今听到这个名字, 钟离不免有些疑惑。方才酒壶碎裂的瞬间,有什么东西上了他的身。然后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奇怪的声音,说着什么腾骁、身体、食粮之类的。 这种夺人身体的行为让人不免想到岁阳。再加上腾骁这个前任罗浮将军的名字, 不难猜出这只试图夺自己身体的岁阳是与腾骁一个时期的。 “奇怪……明明上了他的身, 这家伙怎么还有自我意识……” 钟离心底有几分无奈, 还是个喜欢自言自语, 脑子有些不太灵光的岁阳。 不想,心底刚冒出这个念头,脑海中便传来气急败坏的声音。 “……粗陋无知的凡人!你的脑子才不灵光呢!” 粗陋无知? 钟离在世上活了六千余年, 还从未听过有人如此形容他——着实有些新鲜。 “新鲜你个大头鬼啊……啊啊啊老子怎么出不去了……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好不容易离开幻胧那个该死的女人……刚出来觅点儿食就碰上个硬茬子……不仅操控不了……啊啊啊自掘坟墓……” 钟离被吵得耳朵嗡嗡的, 平生还未受过这等罪。他宁愿面对百十来万深渊魔物,也不想被这么个聒噪的家伙附上身。 “哎呦喂——你个糟老头子还挑三拣四的,有岁阳附你身就该谢天谢地了……要不你就该深陷魔阴,被十王司捉进幽囚狱里去了……” 糟老头子? 今日净听新鲜词儿了。 “……你都六千多岁了……还不是糟老头子……看你斯斯文文的, 模样俊秀……谁能想到你这么大年纪了……” “……” “什么腾骁……我真是瞎了眼睛了……果然呜呜呜……我没有燎原大人的能力……也没有他的福气……” “……” 居然还哭上了。 “……哭怎么了……老子心里难受!你这石头人……根本不懂我们岁阳的真情实感……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就知道叭叭嘴,除了一张嘴你什么也没有……” “……” 还是个喜欢发神经的岁阳。 “区区棋子……你才喜欢发神经……你全家都是神经……” “……” 钟离也不再腹诽了, 沿着记忆的路往外走。竹影摇曳, 叶子在微风的作用下哗啦啦作响。这条掩盖在竹林下的路像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一般, 向前无限延伸开来。 他腾空而起, 自上而下俯瞰着整座绥园的情形。却见这里有如被迷雾笼罩一般, 影影绰绰地看不真切。这些迷雾还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势要将此处彻底覆盖住。 钟离落了下去, 掏出手机来给景元发了个消息, 却显示消息发送失败。 “……” 钟离掏出风之翼, 小小的绿色翅膀在掌心内扑扇着。顷刻间变作合适的大小,扑扇起来的风也愈发强势。迷雾在风力的作用下渐渐驱散,却很快弥漫上来。 “哈哈哈哈……宵小鼠辈……知晓我的厉害了吧……虽然我出不去你的身体……但你也别想走出我设下的迷魂阵……” 钟离轻叹口气,他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你这里是不是有些问题?鄙人与丹鼎司的衔药龙女有些交情,倒是可以请她来为你诊治一番。” “你的脑袋才有问题!你全家脑袋都有问题!” “……” 钟离道:“你有什么来意,说来听听。” “……我能有什么企图……想霸占你的身体失败了……这么丢人的事情还要我亲口说出来……你自己不会看啊……” “……” “你设下迷魂阵困住我,于你有何益处?” “……给我自己争取些时间……我今日定要夺走你的身体……” “我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若是到时我还有一丝意识,你便只能从这个世上永远消失了。” 钟离语气平稳,像是在说今日要吃什么一般平常。 脑海里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你你……你杀不死我的……我是岁阳……仙舟人是杀不死岁阳的……” “我并非仙舟人。”钟离语气淡淡:“仙舟人做不到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也做不到。” “你你你……你不是仙舟人……那你系谁?” “无可奉告。” 那个声音泄了气:“我我我……我刚从工造司的造化洪炉里出来……与世隔绝几百年了……” 钟离道:“若是你与世隔绝几百年,先前为何说才离开幻胧?” “我我……这也是真的……”那个声音急急地解释:“我我……刚出来,就被幻胧那个女人……差点儿融聚掉……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听说幽囚狱里陷入魔阴身的人……比较好控制,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哪成想……碰上你这个扎嘴的食粮……你你你赶紧放我出去……” “……” 钟离无奈道:“要如何做?” 那个声音惊讶道:“你你你……你不知道啊……” “……” 钟离扶额:“你也不知道吗?” “我我我……我不知道……我与世隔绝几百年了,都忘干净了……”说到这里,那个声音反应了过来:“你你你……糊弄我……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能杀死我……” 钟离并无半分被戳穿的尴尬,反而慢条斯理道:“兵者,诡道也。” “……啊啊啊你才是鬼,你全家都是鬼……” 钟离并未理会它,掌间蓄力,直接将眼前的竹子震倒了一大片。像是有力量在竹林间传递般,竹子一株接着一株倒下,直至面前的路畅通无阻。那股萦绕在竹林间的迷雾也随之散去,眼前景物清晰可见。 在钟离体内的那个岁阳看得一愣一愣的。这人看着儒雅斯文,是个读书人。不成想如此简单粗暴,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能动手,绝不废话。先前那个酒壶酒杯也是,它费尽心思设计的阵法,不成想他直接给砸了。现在也是,直接将竹林给推倒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什么技巧都是空谈。这其中的差距,根本不是什么技巧能够弥补得上的。 那个声音弱弱道:“……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钟离。” “我……我是犀焰。” 钟离没有说话,只是顺道离开了绥园。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一名女性持明从阴影中走出来,手里还勾着一串念珠,看向钟离的眼神越发狠辣毒厉- 幽囚狱恢复了日常的巡逻看守,只是入口的地方那几处凝结的冰晶却无论如何也祛除不了,如同焊接在地面一般。雪衣正在几层之间来回踱步,抬头见飞霄和一名紫色的影卫朝这边走来。 “飞霄将军。” 飞霄微点头,视线无意识从那洁白无假的冰晶上掠过,却并未提及,而只是道明来意:“我已向景元将军说明情况,也已呈报联盟与十王,此后呼雷将移交我们曜青仙舟关押看守。” 雪衣颔首道:“吾已收到相关指令,此番正是为将军引领指路而来。” 飞霄道:“有劳了。” 雪衣道:“请随吾来。” 幽囚狱深不可见,站在边沿朝下看去,一眼望不到尽头。有人会因此产生深深的恐惧感,而有人却是会因此被紧紧地吸引住,禁不住往下探,试图努力看清尽头。 明显貊泽属于后一类,当他的身体一大半都快要探出去的时候,飞霄将他拽了回来:“若是你因此将命丢在这里,以前我赏给你的那些巡镝,悉数没收。” 貊泽的眼神立马清澈了不少。他向来话少,也不会因此和飞霄顶撞些什么。比起口舌之快,他更喜欢用武力解决问题。当然还有个比较恶俗的趣味,那便是突然出现,吓人一大跳。 他的童年没什么乐趣,也没什么朋友亲人。自记事起,不是在吃药,就是蹲在煎药的罐子前,看着咕噜噜冒泡的药罐子沸腾着。 被飞霄救下,来到曜青仙舟后,他的乐趣便是时不时向飞霄发起刺杀行动。当然,没有一次能成功的。刺杀到最后,他反而成了飞霄手里的一把隐藏在鞘里的匕首。 然而在此次的星槎海行动中,他却没能充分发挥匕首的作用。不仅没能保护好那个喜欢将药罐子当做大煮锅的粉毛狐狸,事后还需要飞霄来亲自救他。 实在是汗颜。 但飞霄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询问了一些当时的情况,便不再说话了。批评没有,呵斥也没有。这与他小时候看到的和听到的一点儿也不一样,彼时,不吃药都会被骂上几句,把药罐子打翻更是得挨一顿板子,几个脑袋上长枝条的人甚至会轮番上阵。 他亲眼看到那些人的身体像是春季的土壤一般,被施上上好的肥料,然后如同怪物一般,从身体内部长出张牙舞爪的枝条。那些枝条仿佛有生命力一般,蔓延至人的头脑,像是结茧一般将脑袋紧紧包裹在其中,啃食殆尽。待那些枝条渐渐褪至身体表面,所见只余一颗露着灰白色头骨的颅顶。为了掩饰形体的残缺,他们戴上厚厚的头盔掩人耳目。然而却遮掩不住身体上的枝杈,杈尾甚至还冒出了苍翠欲滴的绿叶。 “……” “将军……”貊泽抬眸。 “?” 飞霄回过头。 “我想留在罗浮上,彻底根除药王秘传。” 紫色兜帽从头顶悄然滑落,露出一头灰白色的发丝和那双紫宝石般的眸子。 第53章 有如此夸张吗 钟离本想直接回丹鼎司, 连带着犀焰一起。只是不想,半道上又杀出个程咬金来。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有着绿色毛茸茸耳朵的藿藿。 “钟……钟离先生……请留步……” “喂, 你给老子硬气起来啊……再这副胆小模样,老子啊呜一口把你吞了……” 小家伙还是怕生得很,倒是她旁边的那个绿色小团子叫什么尾巴的老是喋喋不休, 张口闭口“老子老子”的。还总是口嫌体正直, 嘴里叫嚣着要把藿藿当口粮啊呜一口吃了, 其实心里对这个小家伙关心得不得了。 “硬……硬不起来, 怕你咯牙……” “我你……” 藿藿也是,对外人唯唯诺诺,唯独对这个绿色的小团子张嘴就怼。还经常将尾巴怼得哑口无言, 最后只能威胁着要啊呜一口吞了她。 遇到这俩活宝, 想没有乐子都难。钟离朝藿藿走过去,脑子里那个叫犀焰的却连连后退。 “啊……不要不要……我不要碰上那个叫尾巴的……我会直接被[融聚]的……” 它想控制着钟离后退,然而心有余而力不足。再次怒骂自己太急切了,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就下嘴。 钟离无奈安慰道:“无妨, 尾巴奈何不了你的。” “你懂什么啊啊啊啊……你根本不懂我们岁阳!你根本不懂……” “……” 钟离实在应付不来这等聒噪的角色,也没再搭理它, 而是径直往藿藿那边走去:“藿藿, 找我何事?” “不……不是我……”藿藿连连摆手:“是尾巴……它说你身上有同类的味道……” “呜呜呜我命不久矣……” 犀焰又在脑子里狂轰乱炸了。 钟离充耳不闻:“同类的味道?” “诶——你叫钟离是吧。”尾巴粗声粗气道:“老子怕你有危险, 好心来提醒一下。你小子没被控制吧。” 钟离微微一笑:“你们觉得我如今这副模样, 像是被控制的吗?” “就是……”藿藿转而去怼尾巴:“……钟离先生比你厉害多了……他要是被控制了……你肯定闻不出来……” “不可能, 老子不会闻错的。”尾巴明显不信, 它围着钟离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 从脚嗅到头, 从左手指嗅到右手指, 终于在钟离的单边耳坠里将一只紫红色的小团子揪了出来。 “犀焰……老子可算逮到你了。”尾巴骂骂咧咧道:“看老子不一口吃了你。” “尾巴大爷饶命饶命……”犀焰连连求饶:“我我我再也不敢了……”然而求饶是没有用的,它感觉到了来自尾巴身上强大的吸引力,身体不由自主地要融进那绿色的团子里,便慌不择路地开始卖惨: “我是个苦命的人啊……从小被封印在造化洪炉里……难得借着绥园闹鬼的由头得了自由……没成想就遇到了那该死的幻胧啊……我日盼夜盼,就盼着有人能收了她……好不容易她被罗浮打跑了,我才趁着她精神恍惚的时候逃出来……哪成想……一出来就碰到个扎嘴的口粮……如今还要被尾巴大爷[融聚]……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尾巴被吵得心烦,“你和绥园那鬼伶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吧,都这么会唱戏。” 犀焰弱弱地问了一句:“若是我真与那鬼伶师出同门,尾巴大爷能放过我吗?” “看心情。”尾巴哼了一声。 犀焰噤了声。 藿藿好奇地戳了戳那个叫犀焰的紫红色小团子,“还……真有尾巴大爷的同类啊……” 犀焰有些不服气,正要咬上藿藿戳向它的手指。尾巴一记眼神瞪过来,犀焰顿时没了气焰,乖乖地任藿藿揉搓着自己的脸颊,完了还不忘评价一番:“……柔柔的,好软啊。” “……钟离先生,你觉得这个家伙和尾巴,谁更可爱?” “诶诶诶——不许说老子可爱!” 钟离会心一笑,他俯下身子揉了揉藿藿的脑袋:“还是我们的藿藿最可爱。” “……啊?”藿藿的小脸儿一下子红了,话也有些说不利索了:“……谢谢……钟离先生……” “……” 犀焰左看看右看看,此时不溜更待何时。不成想,尾巴早就盯着它呢。见犀焰要跑,也不再客气,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嗷呜一口将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吃了进去。完了还美美地打了个饱嗝,“嗝——好久没吃到这么可口的点心了。自从跟着这个胆小鬼,老子从来就没吃过饱饭,今儿可算是开了荤了。” 钟离在旁看着,也没有出手阻拦的意思,直到尾巴完完整整地将那只紫红色的团子吞了进去,才故作可惜地叹了口气道:“功亏一篑。原本还想着能通过这只小团子套出些幻胧的情报。不成想竟直接成了尾巴的口粮,这下回去该如何向将军交代呢。若是将军怪罪下来,我可担待不起。” 藿藿没有一点儿心眼,听到钟离这样说,不由得着急起来:“这该怎么办呀……都怪尾巴太冲动了……” 尾巴在一旁不以为意。它看得清楚明白,钟离分明是故意的。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叫犀焰的小团子,他分明在乎的是自己。早在幽囚狱的时候它就看出来了,这位叫什么钟离的先生想跟自己交个朋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直说就可以了,搁这儿玩什么弯弯绕绕呢- 彦卿在丹鼎司养伤还不到半天,就想出去了。实在是在这里坐不住,屋内充斥着的消毒水的味道像是将军养的几只白猫身上掉的猫毛一般,直往鼻子里钻。 他想出去,偏那曜青来的椒丘医士守在门口,还支了一个炉子,摆上了一口九宫格的大锅,在里面咕嘟咕嘟煮着什么东西。辛辣的味道弥漫了整个屋子,其中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苦涩的药味。 说是必须喝上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才能出去活动半个时辰。彦卿就纳了闷了,以往吃药时龙女都说忌辛辣生冷,这位从曜青来的医士倒是有些不同,不仅不忌讳,甚至还鼓励。 趁着椒丘出去捡柴的功夫,彦卿从床上跳下来,好奇地往锅里看去。许是嗅到了这里的味道,云璃也从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手里还抓着一把不知道从哪儿薅来的香菜,得意地往锅里撒了一大把。 彦卿甚至都来不及阻止,云璃就拿起旁边的勺子仔细搅了一搅。 “你做什么?”彦卿皱着眉头问道,“你不懂医术,万一香菜的作用与药性相冲,产生副作用该如何是好?” “怕什么?”云璃满不在乎,“这一大锅红色的汤,太单调了,得点缀着点儿绿色才好看。你若是害怕,我先喝第一口不就得了。若是有问题,你直接不喝不就行了。” 彦卿无言以对。 云璃用勺子搅拌完,还用筷子将香菜仔细挑了出来。 “你这又是做什么?” 云璃给了彦卿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彦卿小弟,你也太没智商了。这几根香菜太显眼了,椒丘那粉毛狐狸一回来不就能看出来了?” 彦卿单手扶额,叹息一声:“一看你就没少做坏事,都做出经验来了,难怪怀炎老将军一见你就愁眉苦脸的。” “瞎说什么。”云璃挑完了香菜,将筷子放回了原处:“我爷爷可喜欢我了,看着我都笑。” “是是是。” 彦卿不欲和她争辩,正想直接溜出去。不料才到门口,正好撞上椒丘抱着一捆柴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到彦卿,勾唇一笑:“彦卿小兄弟,这是要往哪里去啊。不若也带上我一起,否则我没办法和景元将军交代。” “呃……哈哈哈……”彦卿干笑两声,搜肠刮肚地想出一句话来:“椒丘大夫,你其实才是最危险的。以后可不能一个人出去了,否则我没办法和飞霄将军交代。” “是啊是啊。以后你出门,我俩得左右给你护驾。” 云璃也过来附和两声。以往她与彦卿争得不可开交,现在倒是同仇敌忾,一致将矛头对准了椒丘。没有办法,谁让这个粉毛狐狸管他们管得这么紧呢。不光是彦卿,她这个急性子也受不了天天在屋子里闷着——她宁愿举重三百斤。 椒丘无奈,这俩小娃娃,一个也不好对付,搞不好最后他得红温。不过要让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这么安静养病的确也不现实,他们有些怨气也正常。 想着,椒丘便叹息了一声:“你们若是想出去,喝完我煮的药汤,我便放你们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以往总是嫌药汤又辣又苦的云璃此时却显得异常活跃:“好啊好啊,快点儿喝完,快放我出去。这么会儿功夫没见白露了,我要看看她是不是长得比我高了。” 椒丘不疑有他,反倒以为云璃终于肯乖巧一些了,心里不免多了一些欣慰。他盛了三碗,一碗递给彦卿,一碗递给云璃,最后一碗留给自己。 是了,他自己的伤也还没有养好。不仅是身体上的,心理也有些创伤。每当休息时,只要一闭上眼睛,迎面袭来的便是步离人那锐利无比的爪子。 椒丘勉强勾了勾唇。 时间是剂良药,只要不死,任何伤口都可以痊愈。 彦卿端着药碗有些犹豫,味道实在是有些奇怪。云璃也是如此,但既然方才信誓旦旦地对彦卿保证过了,如今也犹豫不得。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捏着鼻子,仰头,整整一碗都灌了进去。 “啊……” 喝完后云璃都拿不住碗了,一个手滑,直接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云璃眼泪都快出来了,吐着舌头,拼命用手扇着风:“啊……好辣……好辣……啊啊啊啊啊……辣死我了……水……水……” 她火急火燎地四处张望,上蹿下跳。哆哆嗦嗦着拿起一旁桌案上的酒壶,二话没说一口灌进了嘴里。结果自然是辣上加辣,云璃直接开启奔走模式。 彦卿无奈摇摇头,放下药碗,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谢了,彦卿小弟。” 云璃接过来一饮而尽,但还是觉得辣。彦卿索性指了指坐落在角落里的水缸,云璃二话没说,直接扎了下去,一猛子扎到底。 “有如此夸张吗?” 椒丘捧着碗喝了一口,不等咽下去,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儿,直接一口喷了出来,“……邪物……香菜乃邪物!” 好巧不巧,彦卿被喷了个正着。尽管下意识闭了眼睛,但还是有一些药汁渗进了眼缝儿里,刺痛无比。他只能眯着眼睛,摸索着寻找水缸来清洗一番。 白露和灵砂来时便见到这样的一副光景:一个湿漉漉地站在水缸内,一个眯着眼睛双手在空中摸索着,还有一个口中不断叫嚣着“邪物邪物”。一时之间,屋内好不热闹。 “呃……” 白露食指挠了挠脸颊,不解地看向灵砂:“司鼎姐姐……他们是吃了什么菌子吗?” 第54章 他向来是我们其中最为坚强的个体 幽囚狱。 飞霄和貊泽在雪衣的引路下来到了关押呼雷的地方。还未走近,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一声声怒吼如雷鸣般在每个人的耳际炸开。在飞霄的示意下,貊泽和雪衣分立两侧,她独自去见了呼雷。 透过墨绿色的迷雾, 能清晰地看到这头恶狼受无间剑树之刑的情形。呼雷整个人都被粗重的铁链紧紧束缚在墙上,树枝藤蔓如利剑一般深深刺进手掌和脚掌里,五面墙都被黑红色的血迹染黑。由于伤口能够不断地愈合, 铁链和剑树如呼雷身体的一部分一般狠狠嵌进他的皮肉里。 步离人与狐人乃是死敌, 如今见到这头孽畜受刑, 飞霄心中只觉得无限快意。她叫了一声呼雷的名字, 后者在抬眸的时候瞥见她头顶白茸茸的狐耳,粗声粗气道:“卑贱的奴隶,是谁给你的勇气走到我的身前?” “我若说是帝弓司命……” 呼雷耸了耸鼻子, 打断了她的话:“我嗅到了你身上属于同类的味道, 都蓝的崽子,如今竟身披贱畜的皮来此见我,究竟是什么让你舍弃了原本的模样?”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呼雷。”飞霄道:“我虽然喜欢性格豪爽的人, 也很愿意广结朋友,但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来攀交情的。堂堂战首, 步离人的最高领导者, 如今竟沦落到要向一个你们曾经最是瞧不起的奴隶摇尾乞怜了吗?” “没有尾巴的贱畜……身负[月狂]的曜青将军……你们联盟的元帅当真没有对你起过一丝一毫的疑心吗?飞霄, 到那个时候你又该如何呢?引颈就戮?” “犬狼也有此等好心?与其担心我, 不如担心一下你自己吧。”飞霄打量着呼雷身上新添的伤口, 见其中隐有冰晶的痕迹, 不由得笑了一声:“看样子, 你终究还是输给了那个女人。” “七百年了……我无数次在脑海中反复回想她的一招一式。曾一度天真地以为可以挡下, 却终究天不遂人愿——她的剑法比先前更精进了些……宿命……” 呼雷又看向飞霄:“那便由你来送我上路, 最好不过。” “太便宜你了。”飞霄摇摇头道:“我会带你回曜青关押。在那里,你可以和你日想夜想的狼崽子们重逢,好生弥补一下这七百余年的空缺。” “狐人将军。”呼雷道:“或许换一种思路,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崽子。我们步离人生来以强者为尊,只要你足够强大,不管你是狐人还是步离人,我们都认可你是至高无上的战首。来吧,上前来,用你锐利的爪子剖开我的胸膛,用你犀利的牙齿咬破我的血肉,用你粗糙的舌尖舔舐我的鲜血——” “你鲜血淋漓地捧出我血红的心脏,用我的心填充你的胸膛,我们将共同统治步离人与狐人,誓要将仙舟纳入我们都蓝的版图!来吧,让仙舟人在我们的铁蹄下瑟瑟发抖,让恐惧深深渗入他们的骨髓,让阴霾笼罩仙舟的每一处角落!” 呼雷踌躇满志地怒吼着,神情激动地游说着。然而飞霄却是对此兴致缺缺,她不喜欢战争,如今所做不过是以战止战罢了。但是呼雷对此不会懂,他们步离人生来就对战争有着极致的热爱甚至渴望,几乎深深刻入他们的骨子里。 她之所以站在这里和呼雷废话,不过是求证心中所想——镜流,果真如怀炎老将军所料,返回了罗浮。而身为将军的景元,却对此视而不见,从未向联盟提及。但话说回来,若是景元真要刻意隐瞒此事,断然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冰晶痕迹。如此自相矛盾的做法,难不成是想通过曜青与朱明之口,向联盟禀报吗。 —— 月色如洗,月光如练,星河璀璨。 镜流站在围栏前,眺望远方。一袭白色长发如瀑布般倾泻肩头,薄如蝉翼的黑纱覆盖住红色的眸子,天蓝色的衣摆在微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 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天真可爱的龙女此时正坐在围栏前,将双腿探出外面,轻轻晃动着。她双手搭在栏杆上,托着小腮望着清冷的月光出神。 “既然如此念念不忘,为何不向新来的司鼎请教一下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呢?” 罗刹来到镜流的身侧,与她一同望向那看似无忧无虑的龙女。柔顺的金发在风的吹拂下稍显凌乱,淡绿色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幽幽的光芒。 “若是今日她不是持明族的龙尊,或许我会考虑让自己变得自私一些——将她带离罗浮,唤醒她前世的记忆。” “闻说持明龙师并不认可衔药龙女这个名义上的龙尊,几次三番欲将其除掉。若不是景元暗中派人护着,恐怕你与她早已阴阳两隔了。” 镜流看了他一眼,神情稍显复杂:“你说这话是希望我出于她的安全考量将她带离罗浮,还是希望我为景元考虑一下不再给罗浮添些麻烦事?” 罗刹却并未看她,视线落在衔药龙女身后那一位儒雅的先生身上。那人虽然故乡已经湮灭,却依旧肯为了景元守护仙舟的职责心甘情愿地留在罗浮上,供他驱使。 虽然那人本来便没多少架子,但走下神坛并非易事。虽然仙舟与璃月的风土人情并无太大差别,但个中算计在所难免。那人虽是从魔神战争中杀出来的,但谋略和手腕却是一样也没落。更何况罗浮并非璃月,魔神生来爱人,但星神并非如此。日后难免他不会耳濡目染,如高高在上的星神般,将人当做博弈的棋子般肆意摆弄。 神秘、智识、存护、记忆……愈是重新了解他,愈是发现诸多命途的力量在他身上显现。怕是自他踏入这银河间,那些高高在上的星神便早已注意到了他,若有若无地参与影响其中。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视线,那位先生往这边看了过来。罗刹淡淡收回了视线,回答镜流先前的问题:“我如何希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罗浮将军肯不肯如我们所愿。”顿了顿,他道:“作为擒住呼雷的交换条件,他真如我们所期望的那般送我们去面见联盟元帅吗?” “不管他期望与否,稍有用心之人便会发现呼雷伤口的异样之处。届时,便会向联盟呈报。而罗浮因没有及时上报此事,有失职之嫌,我们便不会由罗浮收押。因擒获呼雷有功,功过如何,待交由元帅评定。” “原是如此。”罗刹道:“但此番下来,景元怕是难逃一劫。经建木一事,联盟本就怀疑罗浮失职失察,甚至与丰饶同流合污,才造成如今建木重生的境况。先前派了曜青与朱明两位将军来,也是为此事。但如今你又给景元送了这么一个罪名,他该如何呢?” “这是他的意思。”镜流道:“我猜想他应该留有后手。” 罗刹故意道:“也是,其实不管他究竟有无失职失察,但凡出些什么事情,联盟的那些老家伙都会怪在他的头上。” 镜流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你这番话像是在为景元打抱不平,倒是看不出你如此关心他。” 罗刹笑笑:“不过是有些好奇罢了,谈不上关心与否。将军委实是个有趣之人,被幻胧印上毁灭的烙印还能如此泰然处之。” 镜流望向远处,目光放空了:“他向来是我们中最为坚强的个体。平心而论,我们几个或多或少都应对他有愧。但这话说出来太过矫情,他的耳根子也向来听不得这些。插诨打科得多了,我们也习惯了,自然……也是忽视了他内心深处最为渴求的东西——友情。事情虽由丹枫和应星起的头,但我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至今,我都未曾想明白应星为何要动那丰饶令使倏忽的血肉。丹枫我尚且理解他是为持明族的繁衍做准备,虽然仍是无法理解他会用好友做实验,但起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无非是白珩于他而言并没有持明族那么重要罢了。但应星是最为痛恨丰饶的,他视他们为孽物。即使想让白珩生还,也断无可能动倏忽血肉。” “倏忽有着强悍的生命力,联盟至今也无法确定他的生死。或许是当时倏忽的意识操控了应星的心智,令其做出与常理不符的事情。” “我也曾怀疑过。”镜流道:“故我将其从幽囚狱中劫出,虐杀他千遍百遍,每一剑我都问他为何要与饮月一起犯下这等祸事。然无论我如何虐杀,他都选择了沉默。血红的伤口遍布他的全身,却在短短的时间内飞速愈合,留下道道可怖的伤痕。若是倏忽仍旧在操控他的意识,恐不会选择沉默。” “或许他当时在休眠,沉寂,蛰伏,静等枯木逢春,花满枝头。” “你似乎对倏忽很了解。” “我的力量来自丰饶,我的敌人却是丰饶药师。这些,你不是早已知晓了吗?若非如此,恐怕你也不会选择与我同行。” 第55章 姐姐我来救你了 神策府。 夜色已深, 露水浓重。万籁俱寂,唯有草丛间小虫子窸窸窣窣的叫声和府内的灯还亮着。 循着灯光走过去,只见一头银发的将军正在桌案前百无聊赖地翻看着文牍。站在外面, 依稀可以听得见将军翻动纸页的沙沙声,混杂着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修长的手指翻看着桌案上的文牍,然没翻一会儿景元便感到有些头昏脑胀。他揉了揉太阳穴, 轻轻叹息一声。近日来是越发精神不济了, 犯困得厉害。索性直接托着腮阖眼休息片刻, 再行查看吧。 系在脑后的红丝带稍微松弛了些, 银白色的发丝也稍显凌乱。景元不住地打着瞌睡,视线无意识扫过桌案上的文牍。似是发现什么新奇的事物般,惺忪的眸子顿时清醒了几分。他从一堆杂乱的文牍里准确无误地抽出那一本, 细细看了起来。 “敬呈景元将军。” 中规中矩的开头。 “惊闻今日幽囚狱之祸, 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扰乱罗浮。幸而将军神机妙算,识破声东击西之策,终将呼雷擒获。我等龙师喜不自胜, 特来向将军道贺。” 景元不由得笑了一声,正文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他又看向最下方的落款, 心道难怪。 “持明龙师风浣拜上。” 看来这群龙师也不尽然是头脑发热之人, 还是有脑子会去思考这其中曲折的。只是这篇文牍未免写得太过刻意, 叫人不由得深思这背后的暗流涌动。 以往龙师呈上来的文牍要么是例行公事, 要么是理直气壮, 像现在这般阿谀奉承, 极尽谄媚之相的, 着实罕见。 景元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他翻着剩下的文牍, 又找出了一封持明龙师雪浦的。开头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敬呈景元将军”,只是正文有些许不同。 景元还待看下去,倏然觉察到一丝不对劲儿。细细琢磨过后心内了然,他轻轻抬眸,恰好看到钟离正欲抬脚迈进府中。 “夜色已深,你竟还没有歇下吗?” 景元站起身来,口上虽如此说,但身体还是很诚实地将刚刚翻看过的文牍顺手递给了钟离。 钟离接了过来,低头翻看的同时解释道:“有些事情需要同步一下,手机里说不清楚,还是当面求证比较妥当。才将白露送回去,想着你或许在挑灯夜战,便来碰一碰运气。” “早知你来,我便早些歇息了。”景元微勾唇角,“你一来,我的时间只能供你支配了。” “净说些没良心的话。”钟离将看完的文牍塞进景元怀里,“你歇息去吧,我这便回去了。” 钟离真的转身欲走,景元拉住了他的胳膊,语气没了往日里的轻佻,反倒显得有些郑重:“我知道你的来意,无非是担心镜流的事情会牵连到我。但这件事情我只能选择瞒而不报,飞霄与怀炎老将军会替我向联盟呈报此事的。虽然最后会被问个失察之罪,但无伤大雅。不叫那些龙师以为我已经失了势,又如何会让他们放松警惕呢?” “我给你看的这两篇文牍。一篇来自龙师雪浦,她倒是在我面前参了你一本。说你整日带着她游山玩水,还教唆她不敬长辈。倒是符合我们一贯对龙师的刻板印象——迂腐守旧。但另一篇来自龙师风浣,此人言语间甚是谄媚,但背地里依旧行不轨之事。他缘何变了态度,是因为对钩沉的这一计用得有些猛了。如此明晃晃的一个陷阱,除却钩沉这等狗急跳墙之辈,反倒叫其他人心生警觉,转变策略。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对付。” 钟离听完,面现几分无奈。他摇摇头笑道:“景元,其实我并非担心此事。总归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计策,具体如何实施还是在于你自己,我不会过问。我深夜来此也并非向你兴师问罪,这不符合我们订立的契约。你将自己置于何种境地,都不应是我该指摘的。你是将军,万事由你决定。即便我们是朋友,我也无心插手罗浮内务。若是你觉得事事都该向我解释,将我的情绪也纳入你的考虑范围之内,难免顾此失彼,失了原有的稳重。一件事情,你若是想做,便放手去搏。万事有我善后。” 钟离看向桌案上尚未处理完的文牍,抿了抿春:“白日里坚守的理性,总会在夜晚功亏一篑。许是这段时间你太累了,若是放在以往,你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一切都无需多说。不过说了句玩笑话,倒是把你内心深处压抑的情感都应激出来了。” 景元轻叹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激动了。他松开了钟离的胳膊,回到椅子上坐下,单手托着腮,耷拉着眼皮:“近日不知为何,总是过于忧思,许多事情都力不从心。” 说完,他掀起因劳累而显得有些红肿的眼皮,开玩笑道:“我倒是有些羡慕你的精气神,好似永远都不会感到疲惫一般。” “我与你讲个故事吧。”钟离道:“古时有一士兵,生来便无痛觉。旁人受些伤便叫得左右皆知,他却如蚊虫叮咬一般,丝毫感觉不到痛处。后来他上了战场,所向披靡,势不可挡。当杀至仅剩他一人时,他才低头查看自己的身体,半个身子已经去了一半。” 景元听到兴起的时候,钟离却蓦然止了话头。他不由得问道:“这便完了?” 钟离点头:“完了。” 景元笑道:“这个故事可并不助眠。” “原本也不是为助眠而准备的。” 二人静默半晌。 景元率先打破深夜的沉寂:“你说今夜并非为镜流的事情而来。” 钟离道:“先前我离开幽囚狱时,遇到了一只刚从幻胧手底下逃离的岁阳,名唤犀焰,如今它已被藿藿身边的尾巴吞了。在尾巴接纳了来自犀焰的记忆时,发现幻胧曾试图接触——” 他看着景元的眼睛,说出了那个名字:“刃,意在唤醒他体内休眠的丰饶令使——倏忽。” 景元笑出了声音:“真是难为她了,连这一层都能想到。为了对付仙舟联盟无所不用其极,先是药王秘传,后是步离人战首呼雷,如今又成了丰饶令使倏忽。倒是符合她一贯的毁灭美学——从内部瓦解仙舟联盟。看样子,她是准备陷在丰饶命途一去不复返了。下一步,怕不是要找上寿瘟祸祖——丰饶药师了。” 钟离道:“若是刃果真被其唤醒了体内休眠的丰饶令使倏忽,到时第一个该担忧的恐怕非是仙舟而是星核猎手。” —— 丹鼎司。 彦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已经好几日没有活动筋骨了,实在是有些难受。他听着外间的椒丘已经发出熟悉的鼾声,便蹑手蹑脚下了床。 穿上白靴,拿上佩剑,矮下身子,轻手轻脚地从旁边走过。但他忽视了自己身上挂着的许多物件,什么笛子啦,什么长命锁啦,什么铃铛啦,走起路来铃铛作响。 彦卿一个紧张,又撞到了桌子,疼得他龇牙咧嘴。不过好在那粉毛狐狸睡得比较沉,只是一双毛茸茸的耳朵轻轻颤了几颤。他刚要松口气,不料南面却又响起了吱嘎的声音,惊得彦卿立即站直了身体。 却见只是窗户从外面被掀开了,紧接着一顶配有绿珠的黄色头冠缓缓冒了出来,然后是刻意压低了的熟悉声音:“喂——彦卿小弟——姐姐我来救你了——” 比我虚长几岁就好意思在这里充大辈。 彦卿心内吐槽,但却没发出任何声音。躺在床上的可是狐狸呀,五感可是比他们这些纯正的人类要敏锐得多。 他正要缓缓行至窗边,岂料云璃一个翻身直接进来了,好死不死直接撞倒了桌案上的一众小零件,霹雳哐啷又是一阵声响。 彦卿想死的心都有了。 帝弓司命在上,如果我彦卿生平犯了什么错的话,请让我死在步离人的战场上,而不是在此和一个小丫头胡闹。 不知是椒丘白天被香菜这等邪物点到了睡穴,还是先前伤重过甚,今夜倒是睡得比以往任何一日都沉。饶是云璃闹出了不少动静,他也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云璃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叉着腰低声道:“喂——我说彦卿小弟——你这也忒慢了——” 彦卿无奈扶额。 云璃环视房间一圈儿,视线最后放在了躺在床上的椒丘身上。她慢手慢脚地走过去,向着椒丘那毛茸茸的狐耳探出了邪恶的手。! 彦卿吓得直接一笛子打在云璃的手背上,“你做什么?” 云璃的手背都被抽红了,她不满道:“你着什么急?如此大的声响,他早该醒了。如今还安安稳稳地睡在床上,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彦卿一想,说得也是。便点了灯,与云璃一起凑近了椒丘的脸。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往日红润的脸颊如今死灰一片,本该有起伏的胸口也不见任何有呼吸的迹象,仿佛死人一般。 云璃探向椒丘的鼻息。 “如何?”彦卿焦急问道。 “……没呼吸了。”云璃的声音有些发颤。 彦卿手里的油灯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滚烫的灯油烫到了云璃的脚。他顾不得什么,直接背起床上的椒丘。 云璃正抱着脚痛得大呼小叫,见状也不再废话,冷静道:“你就近去找司鼎灵砂,她的医术虽然比不上小白露,但多少可以做些急救措施。我去敲白露的门,就算把那些看门的龙师狗全都打趴下,我也会把白露带来。” 第56章 不若去神策府哭诉一番 灵砂此时也还没睡, 心里装着事情,躺在床上也睡不着。小兔子模样的烟兽在脚边蹦来蹦去,她起身抱起浮元, 行至窗边,抬头望着挂在夜幕上的一轮明月。 月色皎洁,窸窸窣窣的小虫子叫声在草丛间响起。微风拂起女子的红纱, 隐隐有几分飘逸的美感。 许是受到了什么惊扰, 浮元从灵砂的怀里跳出来, 乖乖化作桌案上的一缕轻烟。灵砂走到桌案后坐下, 往香炉里添了些香料,慢条斯理道:“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出来一见?” 一滩水渍从门外蔓延进来, 逐渐化作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持明形象。她一手拿着一本竹简, 一手拨弄着一串念珠。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垂至腰间,宽大的灰色衣衫垂至脚边,仿佛没有脚一般慢悠悠踱了过来。 灵砂轻笑一声:“妾身还道是谁,原来是雪浦长老。记得当年先师与您交情不浅, 为了您一句嘱托,便奔走幽囚狱, 敢冒仙舟之大不韪为当时褪鳞轮回的丹恒实施唤醒前世记忆的医术。怎料人心难测, 先师为此被六御公审, 长老却置身事外, 一句公道话都未曾为先师说过。先师因此心灰意冷, 一句话都不曾为自己辩解过。先师最后被判流放朱明, 自此郁郁寡欢, 抑郁而终。长老倒是在罗浮如鱼得水, 一跃成了如今持明族中话语权最高的龙师长老。先师出于善意, 却落得如此下场。反观罪魁祸首,却春风得意,事业有成。昔日故交好友,一个身居高位,一个却早已身归寂灭。如此种种,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人心隔肚皮呢。” 雪浦拨弄着手里的念珠,“灵砂,先前我们这些老家伙多番拜访,极尽所能,却只换来你的闭门羹。无奈,我这把老骨头只能腆着脸登门了。所幸你还能念念旧情,并未立即将老身赶出门去。说起来,老身也算看着你长大的。看你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又得元帅看重,亲自书写委任状,云华在天有灵也能含笑九泉了。” 灵砂煮了茶,热气在房间内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的面庞。一只白色的猫状烟兽凭空生成,钻进灵砂的怀里,喵喵叫着,似是饿了。灵砂松了手,白猫大口吞吃着烟雾。等到烟吃完了,茶也煮好了。 雪浦仍是站着,不动声色地看着灵砂只倒了一杯茶,并且旁若无人地喝了起来。喝完后,灵砂将茶杯往桌案上一扔,茶杯在案上转了半圈儿。她抬眸道: “回吧,若非看在长老与先师的交情上,长老也越不过这门槛,但也仅止于此了。你们与景元将军的内斗妾身也有所耳闻,恕妾身直言,不敢恭维。若是有一日你们面对面针锋相对,妾身只会选择站在将军这一侧。于公,丹鼎司隶属六御,自然归神策府管辖。将军从未背离过联盟的初衷,妾身自当追随。于私,将军当年对先师的相护之情,妾身无论如何也是要回报的。” “故那个叫钟离的先生能前往幽囚狱与景元上演深陷魔阴的戏法,其中也是有了你的一份儿功劳。” 雪浦上前一步,视线落在那吃饱了烟雾躺在桌案上露肚皮的白猫烟兽身上,“你能如此轻易得知我们龙师议会的内容,是靠了这只看似人畜无害的小家伙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灵砂笑了一声道:“原来长老深夜到访不是来与妾身叙旧的,而是来此兴师问罪的。只是这罪,你问得着吗?” 这是雪浦进门后灵砂说的第一句狠话。雪浦充分吸取韶英的教训,并未针锋相对,而是适时示弱。只见她轻叹一口气,“灵砂,你误会老身了。老身深夜来此,并非兴师问罪,而是来向你答谢的。” “答谢?”灵砂眯了眯眼睛:“若是答谢妾身并未将议会内容尽数告知将军,那就免开尊口吧。妾身如此做,并非为了你们龙师长老,而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表面来看,只有你们这群龙师兴风作浪。但若是你们倒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也自然会浮出水面。只要龙女一日未执掌大权,心怀叵测之人便会源源不断。在此之前,妾身能做的只有化解,而非赶尽杀绝。持明族的人口不可再减少了。” 雪浦闭了闭眼睛:“经此一事,我等龙师已然认识到其中过错,并为此深刻反省。只是老身虽位列龙师之首,却难以管束其他龙师。既然你已知晓我们议会的内容,老身也不便细说。只是龙师钩沉,千方百计要拉景元下马。老身极力劝说,却无济于事。不仅对老身出言不狲,事后还扬言要报复。老身惶恐,但并非为自己,而是为将军的人身安全。” 灵砂嗅到了空气中阴谋的味道,不由得冷笑出声:“长老倒是好演技,当年也是如此一把鼻涕一把泪骗得先师为您卖命的吧。只是这一套已经用在妾身身上有些浪费了,不若去神策府哭诉一番。将军向来仁慈,耳根子软,或许能被您老人家感动也未可知。” 雪浦的眼角滚落几滴眼泪,饱经风霜的脸上老泪纵横:“老身舍了这一张老脸来求你,不想竟换来你的一番讥讽。”她摇了摇头,啜泣一声:“也罢,谁教老身当年做错了事情,生生失去一个姐妹,如今你对老身有所戒备也实属正常。既然话已经带到,老身也不多作久留,这便回去了。” 说完,还不忘咳嗽几声,掩面而出。 灵砂冷眼看着,不为所动。直到雪浦出了门,也未多作挽留。经此一事,她倒是有些明白为何师父云华会甘愿赴险了。 雪浦平日里不苟言笑,严肃得很。又体型瘦削,更是看起来精明干练。能让如此一个要强的人在旁人面前落泪,实属不易。试问,有谁会不因此动容。如今再加上她已经白发苍苍,更是叫人看了可怜。若是不了解这其中情况,还以为灵砂在咄咄逼人,又有谁能想到是雪浦倚老卖老,为老不尊呢。 “……” 灵砂越想越觉得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就要呕吐出来。 而正在此时,彦卿急急地背着椒丘赶了过来。黑灯瞎火的,他没看清来人,直接撞在了雪浦的身上。 彦卿自小习武,身体底子好得不得了。他只是稍微踉跄了一下,便站稳了身子。而反观雪浦,就没如此好的运气了,直接被撞翻在了地上。脸颊擦在地上,被一颗尖利的石子划破了皮肤。 “对不起!” 彦卿顾不得看他撞倒了什么人,急匆匆道了个歉后便直往屋内冲去。灵砂早已听到外面的动静,出来查看。 “灵砂姐姐……” 彦卿如今也顾不得灵砂和将军之间的恩怨了,先救人要紧。灵砂看清了彦卿背上的人系谁,见椒丘面色灰白,便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冷静道:“随我来。” 彦卿随灵砂来到隔壁的一间屋子,小心地将背上的椒丘放置在床上。见灵砂搭上了椒丘的脉搏,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下来,伸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灵砂姐姐,有你在我便放心了。深夜到此,实在是迫不得已。若有打扰,还请见谅……” 灵砂抬起另一只手制止了彦卿继续说下去:“救死扶伤,乃妾身职责所在,彦卿骁卫不必多礼。” 彦卿止住了话头,倏然想起了什么,又道:“刚才来的路上我没留心撞了个人,现在得去处理一下,这里暂且交给你了。” 灵砂心头一惊。 怕不是撞见雪浦了。 走到门口彦卿又想起来什么,回头道:“云璃去往龙尊洞天请衔药龙女了,待会儿就会过来。” “……” 灵砂压下心里想要说些什么来阻止彦卿出去的念头。这两个小家伙左右夹击,即便彦卿出去时,雪浦已然离开。但若是云璃去往龙尊洞天之时未遭到雪浦制止的话,也定然能猜到方才他所撞之人必定是雪浦长老无疑。 本以为只是深夜,就算雪浦来她这里也不会有旁人察觉。但终究人算不如天算,这粉毛狐狸偏偏就在此时病了。 灵砂蹙眉看向床上不省人事的椒丘,不知道这狐狸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自上次她与丹恒以及龙师韶英的对话被正在丹鼎司养伤的椒丘听到后,她便一直耿耿于怀。 倒是不担心椒丘跑到景元面前说东道西的,丹恒比起他来与景元更为亲近些。若是可以说道,也轮不到椒丘。只是唯恐他向曜青将军飞霄说些什么,到时飞霄呈报联盟。虽不至于将自己撤离罗浮,但难免会影响联盟对自己的信任。 灵砂切上椒丘的脉,原是内有伏邪,外风引动,内外合邪而引起的厥症,伴有四肢冰凉的症状。轻者短时间之内便可苏醒,重者一觉不醒。通俗来讲,便是过敏引起的休克。 灵砂越发奇怪了。 椒丘自己便是医士,若是知晓自己有过敏的情况,早该留意了才是。即使偶有误食的事情,事后也该自行吃药调解,断然不会将自己弄到这般境地。 第57章 怪我没有听钟离先生的话 云璃一路光着脚跑到龙尊洞天, 门口却站了两个拦路的持明。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急切道:“我要见白露。” 两个持明见云璃一路跑来,衣冠不整, 也不敢贸然放她进去。他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较为严肃的道:“抱歉,云璃小姐, 龙尊大人已经安睡, 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有急事。”云璃急急解释道。 然而这两个持明却是油盐不进, 只是坚持道:“龙尊大人白日操劳过度, 还请云璃小姐暂且回去。” 云璃没了耐心,扯开嗓子喊:“白露!我是云璃!白露!白露!白露!” 两个持明见状大惊失色,便上前推搡着云璃:“龙尊洞天岂容你大声喧哗, 还不速速离去。” 云璃何曾受过这种委屈, 若是放在平时,她早就一剑将他们穿个透心凉了。但无奈爷爷走前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给景元添任何麻烦。即使自己年纪还小,但也晓得近几百年持明族不甚安定。否则自己为何会去招惹白露, 不过是借着这份儿吃出来的友情多行庇护之事。反正在外人眼中,自己只是一阶不懂事的孩童而已。但今日若是动了手, 就不能以“不懂事”“孩子”之类的字眼搪塞过去了。更甚者给自己扣上一顶“刺杀龙尊”的帽子, 便是跳进波月古海也洗不清了。如今椒丘生死未卜, 是以现在决不可节外生枝。 她宁可仗着力气大将两个持明推搡回去。两个持明忌惮她是怀炎老将军的孙女, 想来也不会太过分。 然而事实证明还是云璃多想了, 这两个持明嘴上一口一个云璃小姐叫得恭敬, 言语上倒是挑不出任何错处, 但行为上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推搡之间云璃身上接连挨了几下, 这两个持明倒是精明得很, 不在脸上下手,以免事后落人话柄。 云璃硬生生接下,一声都没吭,就扯开嗓子继续喊:“白露!白露!我是云璃!你出来啊!我知道你在里面!” 外面的动静很快将熟睡中的白露惊醒,半夏点了灯,将房间内的黑暗驱走。白露闭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亮光,才堪堪睁开双眼。 “外面是谁在吵闹?” 半夏静心听了一会儿,回道:“是云璃小姐。” “云璃?她来做什么?” 白露跳下床,刚要出门查看,不料却被半夏拦住:“龙尊大人,您忘记钟离先生走前和您说过的话了吗?” “今夜,你只需安稳睡个好觉便可。”半夏重复着钟离的话。 “可是……外面是云璃……” 白露有些迟疑。虽然见了面云璃总是奚落自己没有她高,还喜欢捉弄自己,玩弄自己的龙角和尾巴。但是放眼整个罗浮,也就只有云璃能够这么肆无忌惮地和自己玩耍了。 以往龙师们总是训斥自己不够庄重沉稳,净玩些小孩子的东西。还去呵斥和自己一起玩耍的孩子,连带着对方的监护人也会去说教几句。长此以往,罗浮上下,几乎没有同龄人敢和自己一起疯一起闹。见了面,要么就像是躲丰饶孽物一般远远避开,要么就是恭恭敬敬上前叫上一声龙尊大人。 后来虽然有了钟离先生,龙师们也不太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了,但想要重新获得同龄人的友情还是需要时间的。只有云璃,这个冷不丁跳出来的和自己身量相近的家伙,会和自己在金人巷不顾吃相地大吃特吃直到吃到肚皮爆炸,还会和自己不顾形象地在丹鼎司的地上打闹嬉戏。这份儿胡闹出来的友情于自己而言是弥足珍贵的,是旁人无论如何也取代不了的。 然半夏却仍是摇了摇头。 白露试探道:“那我不出去,只是把云璃叫进来,我们睡在一张床榻上总可以吧。” 半夏有些犹豫。钟离先生的话说得模棱两可的,她也有些拿不准究竟具体到什么程度了。 白露继续说服她:“你看,我现在已经被吵醒了,已经不能算是安稳睡个好觉了。而且总归也只是把人叫进来,我也不出去。” 半夏犹疑片刻,点了点头。 而在外面的云璃觉得事情越发不对劲儿了。按理说自己这么折腾,白露不会听不见声音。那群龙师先前做过的勾当自己也有所耳闻。想到之前那伙不怀好意的东西便对白露隐有杀意,她立马觉得事态严重,唯恐白露遭了毒手。再加上自己被推搡了这么久,心里也着实有些窝火,便直接拔出老铁,一下子将那两个持明拍出两米远。 “不知死活的东西!真以为我怕了你们这群杂鱼吗!好说歹说就是不让我进去,你们到底把白露怎么了!” 云璃越说越生气,看那两个持明躺在地上仍是觉得不解气,一人踹了一脚之后才觉得心里痛快了许多。她正要往里走去,身后却呼啦啦围上来一大群人。 这下热闹了。 云璃的手正痒着呢,她冷笑一声:“看这架势,你们到底是奉命保护龙尊还是奉命软禁龙尊呢。” “上。” 随着一声令下,那些持明一股脑往云璃这边冲过来。好在白露及时出现,制止了这场荒诞的闹剧。 “退下!”白露呵斥道:“云璃小姐乃本尊的至交好友。你们如此放肆,眼里可还有尊卑上下!” 众持明被白露的话唬住了,谁也不曾料想到那个软软糯糯的糯米团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等气势。有持明开始唯唯诺诺解释:“是这位小姐大呼小叫,属下是怕扰乱了龙尊的休息,所以才……” 白露生生打断了他的话,“记住了,以后云璃小姐再来访,切不可如今日这般怠慢!” 说完也不看他们什么反应,直接拉着云璃进了屋。云璃还有些发愣,直到手心被白露那软乎乎的小手盈满才回过神来,直接冲白露竖大拇指:“小白露,你行啊。我先前还有些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才是深藏不露之人啊。” 白露有些不大好意思道:“这都是钟离先生教给我的,只要不露怯,暂时唬住他们还是可以的。” 云璃接连称赞:“钟离先生真乃神人。你也不赖,看来罗浮上的小娃娃也不都是像彦卿小弟那样夜郎自大,矜功伐善。” 说起彦卿,云璃想起正事儿来了:“对了,你赶紧跟我走。椒丘要不行了,得你去看看。” “不行了?”白露疑道。 “来不及解释了,你得跟我走。” 云璃拉起白露就要往外走,却被一直没说话的半夏拦住:“龙尊大人,钟离先生说过……” 云璃直接不耐烦打断道:“钟离先生钟离先生,你的主子到底是钟离还是白露?更何况我听说先前椒丘是钟离背回来让白露救治的,如今人又出了事,你觉得要是钟离站在这里,会不让白露去救吗?” “可是……”半夏还欲再说,云璃直接推开了她,拉着白露就往外走。 然而不成想,一出门便被反应过来的持明团团围住。云璃厉声道:“怎么,你们如今是想以下犯上吗!” “这么一顶帽子扣上来,我们这些老家伙可是承担不起。” 龙师风浣缓缓从人群后面走出,前面的持明自发为其让开一条道路。他双手背在身后,一袭青色衣衫无风自动,笑眯眯道:“云璃小姐乃怀炎老将军的孙女,本是我们不该得罪之人。只是云璃小姐深夜造访,且手持凶器。为保龙尊安全,我们才不得不如此行事。不过若云璃小姐想清楚了,放开龙尊,自行离去。今夜之事,我们便当从未发生过。如何?” “若是云璃小姐一意孤行——”风浣顷刻间变了脸色:“我们便只能得罪了,稍后还会呈报联盟。云璃小姐无视持明与联盟的盟约,竟在持明族的领地内令持明受伤流血。并且意图弑杀龙尊,其心可诛。” “不是的!”白露站出来挡在云璃的面前,“风浣长老,云璃不是要害我,她只是……” 不等白露说完,风浣便长长地“噢”了一声:“云璃小姐不是意图弑杀龙尊,而是已经弑杀龙尊。”! “什么?”白露惊道,她不敢置信地看向风浣:“长老你……” “别说了白露。”云璃将白露拉到自己身后,冷笑一声:“你还听不明白‘已经’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不为我辩解还好,如今开了口,他定然不会再留你性命了。” 风浣微微一笑:“云璃小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我先前不是说过了吗,若是您现在放开龙尊,自行离开,一切尚有回旋的余地。” “呵。”云璃又是一声冷笑:“若我现在离开,明天还能再见到白露吗?” 风浣慢吞吞道:“晨间晶莹剔透的露水千颗万颗,云璃小姐何必执着于这一小滴光泽极差的。” “你个眼珠子浑浊不堪的老东西怎么能了解我的喜好?我若是和你眼光一样,真不如一条白绫勒死了算。” 此言一出,风浣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垂在衣袖里的手也捏得嘎吱作响。 “算了,云璃。”白露在身后拉了拉云璃的衣角,小声道:“怪我没有听钟离先生的话,如今惹祸上身,也怪不得旁人。你快些走吧,我不想连累到你。” “不行!你想死,我还不想背锅呢。”云璃顿时被无语住了,她有些抓狂地叫道:“你清醒一些!以往都是雪浦那个老女人像条看门狗似的守在洞天之外,如今换了风浣这条毒蛇。说明他们早就想好了今夜要对你下手,不管你听没听钟离的话,他们都是要取你性命的。雪浦那个老女人不知道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去了,我现在是知情人,但凡能开口说话就会对他们不利。事到如今,你难不成还觉得他这个阴险的老东西会留我这个活口吗?!” 第58章 十步,十面,十王 钟离出了神策府, 伴着月色在星空下散步。溜达到长乐天时,迎面一个粉色头发的少女往这边走来。他停住脚步,隐约看见少女额间生有法眼, 顷刻间便猜到了少女的身份:“有幸得见符太卜。” 闻言,符玄仰起头,见眼前所站之人器宇轩昂, 眉宇之间隐约与上代持明龙尊饮月君有几分相似, 便料定是景元前不久请进府的钟离先生无疑。此人和景元如出一辙的没有架子, 倒是与仙舟记载中龙尊的清冷形象相去甚远。 此前, 因卜算结果的原因,符玄还有些怀疑过钟离与丹恒之间的关系。毕竟除本代外,历代龙尊的形象基本都所差无几。她不禁有些疑惑, 持明族的褪鳞轮回, 当真能蜕变新生吗? 不过怀疑归怀疑,她本人倒是对饮月君并无太坏的印象,幼时还常听云上五骁大放异彩的英雄事迹,且心向往之。但既然如今自己身在太卜之位, 有些事情还是谨慎些为好。 符玄曾翻阅许多典籍,思及不朽星神陨落后, 从祂的命途中分裂出了繁育, 曾经一度怀疑钟离乃是丹恒的复制体。当然, 这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很快就被她否决了。也曾基于平行世界的理念, 猜测钟离是丹恒的同位体。结果自然也同上个一样, 这个看似合理实际却毫无意义的念头也很快被她否决了。 如此周而复始, 不断寻找, 不断否定, 只为寻求卜算结果的因。然直到现在, 她也没有找出能佐证自己卜算结果的缘由。她也曾无数次推演自己与钟离先生相见时的场景,到底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才能解开此前卜算出来的预言。然推演多次,也都不得其解。她还曾拜托景元向钟离寻些标志性的物件,譬如那个鲁班锁,与仙舟上莫名其妙出现的枘凿六合很是相似。结果自然也是无疾而终。接连几次都是如此这般,符玄倒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其中必定有神秘星神迷思的手笔。 既是如此,她便也不再执着了。博识尊都奈何迷思不得,她又能如何呢。宵衣旰食几十日,眼下早已变得青黑一片。太卜司的糖水也早已告罄,计算能量消耗殆尽。疲劳之余,她想起自己这些时日的无用功,不禁有些发笑。曾经,自己也是不全然信卜算结果的。来到罗浮,逃避成为玉阙太卜的命运,不正是为此吗?然不知到了何时,自己竟对一个卜算结果执着到了如此地步。前些日子竟还生出若是师父竟天还在世,定要让他也卜算一番的想法。 脑袋浑噩之际,符玄觉得自己该出来呼吸些新鲜空气了,也是时候该去丹鼎司向龙女讨要些掺有糖粉的明目药茶了。只是不成想,新鲜空气没呼吸到几分,倒是先遇见了先前自己推演多次都不得其解的钟离。 如今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符玄别无他法,只能客套道:“闻先生久矣,今日终于得见。”说完还不忘倒苦水一般,将自己的顾虑和盘托出:“此前本座曾无数次在法眼中遍历与先生相见时的情形,没有一次是如现在这般寻常且自然的。” 钟离微微一笑道:“夜色已深,符太卜还没有休息。观太卜大人眼下青黑,怕不是熬了好几个夜晚。” 符玄叹息一声:“本座近来诸事缠身,说起来皆与先生有关。” 最后一句的语气颇为幽怨。 钟离无奈笑笑:“原是我连累了太卜大人,罪过,罪过。”他不由得生出几分好奇心:“不知在符太卜的卜算结果中,我二人相见是何情形?” “一次,景元设计将先生诓进穷观阵里,并将先生的四肢都束缚住了,由本座来对先生进行审问。” 钟离饶有趣味道:“结果如何?” “本座法眼受损,先生召来活体星宿,坠向罗浮仙舟,苍城仙舟覆灭的惨剧即将再现,到时罗浮上的所有生命都难逃灭顶之灾。” “……” 钟离无奈扶额:“不瞒符太卜,其实我的脾气已经磨损了许多。” 符玄揉了揉太阳穴:“穷观阵也并非万无一失。先生身上有多种命途的力量,本座一时之间无法看透。只是到目前为止,这是最接近卜算结果的一种可能。” “还有其他的吗?” 符玄想了想道:“先生与一位身背巨大棺椁的天外行商去了虚陵,以权谋之术步步为营,后联合景元发动兵变,将元帅华赶下台,并且取而代之。” “……” 钟离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轻轻一笑:“不瞒符太卜,来仙舟之前,我已是退休状态。为促成此事,还亲手为自己办了一场风光的葬礼,高兴之余,还多喝了几杯。” 顿了顿,他又问道:“还有其他的情形吗?” 符玄道:“景元深陷魔阴,冥差将其引渡至因果殿,身归寂灭。先生为救景元,大闹十王司。无数灵魂得以逃出生天,占据他人的躯体。” “……” 钟离摇摇头笑道:“其实我与景……”他不由得顿了一下,待意识到是习惯使然后,半是无奈半是自嘲道:“我与将军的交情远不至如此地步,太卜大人尽可放心。” 说完,不等钟离问,符玄便道:“无了,本座暂且想不起其他情形了。” “依太卜大人看,当下属于何种情形?” “依本座看来,眼下哪种情形都不符合。根据现有的情况计算,最终的导向结果将会是搓揉复杂的。而且,这三种情形并非完全独立,而是交叉并行。或许,也有新的结果也未可知。” 钟离微微颔首,继而笑道:“符太卜神机妙算,何不卜算一下——今晚过后,太卜大人是否会如愿以偿呢?”? 符玄有些不明所以:“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慢条斯理道:“我是一介外人,景……将军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顾虑将我支开了神策府。如今府内情形如何,我并不知晓。但想来以景……将军的能力,对付起来应是绰绰有余。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是有人在背后使绊子,今晚可够……将军喝一壶的了。” 一番话因为个称呼说得磕磕绊绊的,不改还好些,改了更显得欲盖弥彰,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符玄更是疑惑了,却见钟离抬头看向夜空。符玄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方才还月明星稀的夜空如今变得乌云蔽月,只渗出几缕惨淡的月光。 钟离自言自语道:“不知明日太阳升起之时,草叶之上,是否还会有晨间的露水落下。” 符玄若有所思。 钟离看向她:“符太卜该去丹鼎司向龙女讨要些掺了糖粉的明目药茶了,晚了,怕是以后再也喝不到了。”- 神策府。 钟离走后,景元关了灯,复又坐在椅子上,静静等待着。 惨淡的月光渗了几缕落在地上,衬托得内外黑黝黝一片。园子里养的本该窝在猫窝里大睡特睡的几只白猫迈着虚浮的步伐跑进屋来,舒服地伸了个懒腰后,亲昵地蹭着景元的裤脚。早该蹲在枝头上酣睡的鸟雀,也在此时呼啦啦飞进来,啄着景元头顶上的银发。还有只蹲在景元的肩头,啄着他的脸颊。 景元时而抓抓白猫的下巴,时而戳戳鸟雀的脑袋,打发时间。不多时,他又从桌案下顺出一坛美酒。将案上的文牍推至一边,仰面喝了起来。 些许酒水从将军的唇角渗出,顺着精致的下颌线缓缓滑下,随着吞咽的动作起起伏伏。喝到酒酣耳熟之时,府内倏然间凭空出现了一队冥差和勾魂使,以及拘、锁、刑、问四大判官之首。 景元已经有了些许醉意,但远不至认不清人的地步。其中最扎眼的还是那持明龙师钩沉长老,阴险且得意的神情都不屑于掩饰了。 看来他先前与钟离说的什么头脑清醒的龙师里,不包括钩沉。但今晚,不管是清醒的还是不清醒的,都在劫难逃。 景元又是喝了一口酒,借着醉意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他眯了眯金黄色的眸子,唇角噙着笑意:“如此大的排面,四大判官之首皆已到场。若是十王也在此,即便景元真的深陷魔阴,也不虚此生了。” 话音刚落,浩浩荡荡的人群后便传来一道阴阳双声:“怎会让神策将军失望?” 闻声,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通道。一个头戴九旒冕,身着黑色长袍,面孔白净的男人从后面缓缓走上前。每走一步,他的脸便肉眼可见地变幻一次。虽然隔着冕旒,但依旧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每一副面孔。时而方面大耳,时而络腮长须,时而清俊小生,时而妖娆妩媚,时而清纯可人,时而连鬃长髯,时而短脸阔口,时而扁脸塌鼻,时而面若新生,时而剑眉星目。 十步,十面,十王。 景元拎着酒坛子站起身来,“有幸得见十王,不若随景元喝上一杯,再行定夺。”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十王是胡诌的 第59章 颇有大将风范 彦卿回去的时候, 已经不见任何身影了。他挠了挠头发,好生奇怪。正在疑惑的时候,天际倏然划过一道白色的箭矢。像是指引方向般, 向着鳞渊境而去。 鳞渊境? 彦卿细细琢磨了下这三个字,谈到鳞渊境难免想到持明族。虽然方才他撞到人的时候有些没看清面孔,但大致轮廓可以看得出是一名持明。或许可以去问问也说不定, 也正好去接应一下云璃。 这小丫头性子急, 深夜闯龙尊洞天, 别搞出些事情才好。想着, 彦卿便往鳞渊境走去。然不等靠近,便有两名持明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彦卿骁卫,请留步。龙尊已有吩咐, 任何人不得打扰她休息。” 这番说辞听得彦卿云里雾里, 他们不是向来只听持明龙师的话吗,如今怎么像是吃错了药一般。彦卿起了疑心,但并未打草惊蛇,而是道:“我并非来寻龙尊的, 而是有位朋友误入此地。唯恐她不懂规矩冲撞了龙师,特来寻她回去。” 两个持明对视一眼, 其中一个较为年轻的持明道:“骁卫大人说的可是怀炎老将军的孙女云璃小姐?” “正是。” 年长的接着道:“一刻钟前, 云璃小姐已经从鳞渊境离开了。” “离开了?”彦卿更是疑惑了:“独自一人离开的吗?” “……” 两个持明再次对视一眼, 这次是较为年轻的那个, 他故作为难回道:“正是。不瞒骁卫大人, 云璃小姐和龙尊大吵了一架, 龙尊心情十分不好, 故才吩咐我们闭门不见客。” 彦卿疑上加疑, 惑上加惑, 问道:“你们可知她们因何吵架?” 年轻的那个垂下头,似乎是在思考该不该据实回答。倒是年长的那个回答了,他赔着笑脸:“骁卫大人,您这话问得,龙尊大人的事情我们哪里敢过问呢。只是龙尊大人哭得很是伤心,眼睛都红肿了。” 彦卿皱了皱眉头。云璃的个性他还是有些了解的,虽然有些刁蛮任性、蛮不讲理、自以为是、目空一切、专横跋扈、盛气凌人、居傲鲜腆、趾高气扬、高视阔步……但是在大事情面前,她还是有分寸的,断然不会在这等重要关头与龙女起冲突。 他又看向那两个持明,见他们之间互递眼色,神色古怪,分明不怀好意。彦卿细细想了他们说的话,从始至终都是阻止他去见白露。 就在彦卿思考的时候,年轻的那个已经有些沉不住气了。正要动手之际,年长的那个及时按住了他的动作,冲着他摇了摇头。 而他们这些小动作也都没瞒过彦卿的眼睛,看来果真有猫腻。彦卿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按兵不动。便抿了抿唇角道:“既是如此,我便去寻云璃小姐了,免得她再惹出些什么麻烦来。代我向龙尊赔个不是,云璃性子冲动,还请龙尊多担待。告辞了。” 这番话说得古里古怪,彦卿有些被自己惊到了。从未想过有一天,如此冠冕堂皇的话会从自己的口中说出。 说完,彦卿也不再停留,直接转身离去。 望着少年的背影在视野内消失,两个持明顿时松了口气。年轻的那个有些不服气:“既然要对龙尊下手了,为何不把他也一起除掉。” 年长的那个一巴掌呼在他头上,骂道:“你是彦卿骁卫的对手吗?!如此口出狂言,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连怀炎的孙女风浣长老都敢下手了,区区一个景元身边的小屁孩儿而已。” “云璃就是个意外!你没听到里面的打斗声还没停止吗!如果再加上彦卿,你觉得天亮之前我们还能顺利除掉那个奶娃娃吗!” 年轻的那个不敢吱声了,弱弱道:“……一个娇生惯养的女娃娃,还挺能打……” 年长的那个重重地哼了一声,“你在这里守着,我去向风浣长老禀报一声。” “……知道了。” 年长的持明离开了,年轻的那个留在原地,心里还是有些不大服气。他嘟囔着,“不就是因为有个好师父吗,若是我也能拜在怀炎将军或是景元将军门下……” 他的话还未说完,一把冰冷的剑便贴上了他的喉咙。他立即噤了声,嬉皮笑脸道:“我便是知道,骁卫大人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过去的。” “若是再不说实话,当心你的小命。”彦卿寒声道:“云璃和白露呢?” “骁卫大人是不会杀我的。” 这个持明虽说看起来年轻,但也是相较于那个进去禀报的持明而言。比起彦卿来,他看上去还要大些。而且像是在职场混迹了许久,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 “骁卫大人,您也记我个贱名儿吧,我叫跃渊,平日里是负责龙尊安全的。”跃渊有些贱兮兮道:“我以前是海月一队队员,负责记录建木生长情况的。但后来建木事发,我们队长贺天就进去了。将军大人明察秋毫,并未牵连到我们这些真心实意做事的人。前些日子,雪浦长老还特意将我从海月一队调了出来,专门负责龙尊大人的安全。” “雪浦?” 彦卿若有所思,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形象。他已经有些确定了,方才自己撞倒的便是这位雪浦长老无疑。但雪浦长老平日里看管龙女看得紧,即便是如今有了钟离先生,因着男女有别的关系,他也没有在短时间之内取代雪浦长老的位置。夜深人静之时,她不在洞天之外守着龙尊,跑到丹鼎司灵砂的住处做什么。 彦卿皱紧了眉头:“雪浦吩咐你做什么?” “她要我在此地等你。”跃渊如实道。 “等我?”彦卿的剑已经擦破了跃渊的脖子:“等我做什么?” “协助你去解救龙尊大人。”跃渊笑嘻嘻道:“我还为你将整支海月一队带来了。”说着,他便招了招手,十几个持明顿时从黑夜里冒了出来,声音铿锵有力:“誓死保卫龙尊大人!” 里面的打斗声已经愈演愈烈。彦卿皱了皱眉头,有些举棋不定。一方面他有些不相信跃渊的话,这家伙活像是条泥鳅,滑不溜秋的。但另一方面他又怕再耽误下去,云璃和白露支持不住,遭了贼人的毒手,称了那些心怀不轨之人的意。 跃渊看出彦卿的犹豫,趁热打铁道:“骁卫大人,别再犹豫了。优柔寡断之人,可做不出一番伟业。若是再拖延下去,方才那个通报的回来了,看见我们这样,可就功亏一篑了。而我,也不会承认我方才说过的话了。” 彦卿别无他法,思虑再三,只能选择将剑放下,暂且赌一把,但仍不忘警告道:“若是你诓骗我,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好怕怕啊。”跃渊作惊恐状,但随即严肃道:“一言为定。”然不过两秒又松弛下来,泄气道:“风浣长老带来的人百倍于我们,我们这十几个人去了也是送命的货。” “擒贼先擒王。”彦卿沉着道:“待会儿你们混入持明的队伍,掩护我靠近龙师风浣。只要制住他,这场纷争便能停止。如此,你们也不用对自己的同胞刀兵相见,更不会丢了性命。” 此言一出,跃渊的脸色有些古怪,他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原以为骁卫大人不尽然相信我们,进去了之后会率先让我们杀掉一两个人来证明我们的忠心呢。或者——”他顿了顿,嘿嘿笑了两声:“一直拖延到那个进去通报的老东西回来,让我杀了他来表忠心,倒也不失为一种良策。”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眼下情况紧急,彦卿也不想与他多费口舌,只是诚挚道:“我既然已经将剑放下,便代表我已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断然不会再对你们有所怀疑。” 跃渊肃然起敬,不复嬉皮笑脸的模样:“不愧是将军座下唯一弟子,颇有大将之风范。” 果然有着丰富的社会经验,连拍马屁都能这般炉火纯青。 彦卿不欲停留,混在十几个持明中随着队伍前进。越往前走,打斗的声音便愈加激烈。途中果真如跃渊所言,遇到了那个禀报完折返回来的老家伙,然跃渊的长枪更快,直接一枪贯穿了他的喉咙。 待队伍再走近些,彦卿果真发现持明族中的风浣长老也在此处,而他面前的一群持明正在围攻云璃和她身后的白露。 云璃纵然武艺不错,然猛虎架不住群狼。更何况她还要护着身后的白露,身上多处都挂了彩。彦卿微微攥紧了拳头,心想持明族现在已经胆大到如此地步了吗,连怀炎老将军的孙女都敢置于死地。且看今日这架势,不管今晚过后龙师的阴谋能否得逞,持明族都将损失惨重。本来就人口稀少,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彦卿思虑再三,决定还是依照计划——擒贼先擒王。虽然已经伤亡惨重了,但是能挽回些还是尽量挽回。 跃渊带着队伍悄然靠近龙师风浣。而成为猎物的风浣此时还无所察觉,他只是紧紧盯着那被团团包围在其中还负固不悛的云璃,眼睛像是淬了毒的蛇信子一般。待到意识到不对劲时,为时已晚。 冰冷的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彦卿持着剑,掷地赋声:“全都停手——” 第60章 算盘打早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钩沉伙同十王司的人在神策府向景元责难, 风浣带着持明对龙尊下手,不管这是不是景元的计策,自己都稳坐钓鱼台。若是钩沉失败了, 景元回过味儿来清算持明族。到时不管风浣是否已经将白露除掉,他都难逃干系。届时钩沉和风浣都死了,龙师之中便再也不会有人能够威胁到自己的位置。若是灵砂和彦卿能够为自己美言几句, 到时自己破格升任龙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只怕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丹鼎司, 波月古海。 雪浦站在岸边, 眺望着远处水天相接的景色, 心里正盘算着今晚的计划。不料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她不悦地皱起眉头,未来得及看清来人, 一柄长枪便指在了自己的咽喉处。! 雪浦手里的竹简掉落在地, 唯有右手拨弄的念珠却死死地勾在了手指上。她紧紧皱着眉头,死死盯着持枪的钟离,心底疑惑不解。这个时辰,他应该在神策府与景元一道面对十王司的责问才是,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许是方才还在心底密谋的原因,雪浦此时心情十分慌乱。唯恐钟离有读心之类的法术, 那么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功亏一篑。她强制自己舒了口气, 尽量看上去与平常无二。视线落在指着自己喉咙的长枪上, 有些不明所以道:“钟离先生这是何意?莫非是我有什么得罪先生之处, 还是将军心眼儿小, 容不下我们这群老家伙了。” 此时, 她倒未自称老身了。虽然钟离看上去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但不管是谈吐还是气质, 他都绝对不止表面这个年纪。 “长老说得哪里话?”钟离微微一笑, 利落地收起了长枪,“不过是与长老开个玩笑,商议一下龙尊今后的武学技艺。”说完,他有些疑惑地望了望天空:“如今夜色已深,长老竟还没有休息吗?” 雪浦有些奇怪钟离的反应,毕竟他实在不像是会开玩笑之人,也不像是会和自己主动搭话的。如果有的话,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来套自己的话来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雪浦顿时警觉起来。她弯下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简,轻轻拍了拍上面沾染上的沙尘。借着这个动作,她的心情也已经平复下来。 雪浦清了清嗓子:“钟离先生不也没有休息吗?如今龙尊对先生很是信任,许多事情都不让我们这些老家伙接手了。先生日夜操劳,宵衣旰食,若是不注重些养生,身体出了问题,龙尊今后还有何倚仗呢?” 钟离却是奇怪地看了雪浦一眼,半晌,微微勾了勾唇角。在雪浦看来,那笑容着实有些诡异,甚至有些毛骨悚然。 “私以为雪浦长老与其他的持明龙师一般无二,觉得我来此给龙尊当导师是为监视一二的。不料,长老如此深明大义,倒是叫我好生佩服。” 雪浦干巴巴笑了两声:“先生多虑了。将军让先生来做龙尊的导师,如此忍痛割爱,我等龙师又怎会不了解将军的一番苦心呢?只是我等人微言轻,无法将族内声音统一。给将军和先生惹出了不少麻烦,是我等的罪过。” “人微言轻?”钟离忍不住笑出声来:“长老这一番说辞下来,倒真是让我大开眼界。真乃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今日倒是长了见识了。” 雪浦察觉钟离语气有异,试探问道:“先生此言何意?” “无他,胡言乱语而已。”钟离敷衍了两句,又问道:“既然长老人微言轻,为何不请溸湍长老出面呢?听闻他曾跟随龙尊雨别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之时,溸湍长老为其奔走各方,筹集钱财为其造像。此番举动,更是赢得族内一致好评。因持明族为联盟做出的伟大牺牲,溸湍长老在仙舟的威望也水涨船高。若是他肯出面,整肃族内风气,可达事半功倍的效果。” 雪浦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垂在衣袖里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深深刺进皮肉里。用力之大,以至于她整个人的身体都有些微微发颤。 溸湍溸湍,又是溸湍!她为持明族兢兢业业了几百年,竟还是比不过这个早已沦为阶下之囚的老东西!此时此刻,她只恨自己当时为何没有杀了他!以至于让旁人拿他来说道自己! 钟离像是没有察觉到雪浦的异样一般,仍是自顾自道:“说来溸湍长老的事迹还是涛然长老告知于我的。你也知道,他常来寻我喝酒,并且试图向我灌输龙尊的记忆。但我乃一介闲散人员,如今在持明族内也不过是龙尊的挂名导师而已。然而他却锲而不舍,还鼓动我去争夺龙师主位……” “够了!” 钟离的话还未说完,雪浦便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阴沉着脸:“钟离先生,你究竟想说什么?” “没什么。” 相较于雪浦的怒发冲冠,钟离倒是显得淡定许多。被打断了也没有半分怒气,反倒微微勾了勾唇角:“只是出来时喝了些许小酒,如今正是说胡话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都不是我的本意。还请雪浦长老多担待,切勿与我这一介酒鬼计较。” 雪浦被气笑了,她实在受不住钟离这副虚伪至极的模样,明明知道他人最在乎什么,他却非要说些有的没的刺激别人。说便说了,还偏要摆出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仿佛不知道自己说的哪些话冒犯到别人了一般。 意识到这一点后,雪浦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只被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猴子,净整活儿耍宝逗别人一乐了。她冷了语气,“听闻钟离先生号称千杯不醉,如今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借着醉意故意讥讽别人?” “千杯不醉?”钟离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笑了笑,“千杯不醉也抵不住万杯下肚。” “既是如此,我与一介酒鬼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雪浦的脸色很是难看,“告辞了,钟离先生好生在这里吹着海风醒醒酒吧。” 雪浦转身即走,然还没走几步,一股寒意便爬上了后背。她不由得停了脚步,随即有什么细小的东西从她的指间穿过,一直勾在手指上的念珠顷刻间分崩离析。 几颗珠子滚落了一地,雪浦蹲下身子,仔细眯了眯眼睛,才看清那插在沙土之上的一根细小飞针。若不是针尾勾着一缕红色的丝线,恐很难发现。 雪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若是钟离方才瞄准的不是她手里的念珠,而是自己的眉心或者心口,那么此时的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她心有余悸地抬起自己枯枝般的手指,翻转了看,却见未有受伤的迹象,心底不由得更是一阵后怕。 手指间的缝隙微乎其微,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能在如此细若游丝的空隙间恰如其分地弄断自己的念珠,且还得保证不会伤到人,其控制准星的精确度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钟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均衡,丹轮寺,借着罗浮是唯一一艘与丹轮寺正式建立外交关系的仙舟,给伪装过后的步离人行通行之便。雪浦长老的手段可真谓是隐蔽高明,若不是镶嵌在其中的留音石,所有人都要被长老欺骗过去了。”- 神策府。 “喝一杯?” 面对景元的邀请,男女两种混合的声音从十王的口中发出。说话间,他又换了副面孔,活像是绥园唱的戏曲中变脸一般。只是绥园的戏会让人拍手叫好,十王的变脸会让人不寒而栗,任谁也无法知晓他的下一副面孔是个什么神情。而且面孔切换之间毫无征兆,饶是察言观色的本事再了得,此时也无任何用武之地了。 譬如此时此刻,上一秒还用嬉笑的口吻问出“喝一杯”之类的话,下一秒切换出来的面孔却是庄严肃穆,活像是要去参加丧礼一般。口吻也是严肃了起来,“景元,你这副散漫的样子何时能更正?” “此生怕是更正不了了。”景元无所顾忌,唇角微微上扬,“横竖严肃散漫都是要惹人怀疑的,不若抱素怀朴。” 闻言,一旁的钩沉肉眼可见地脸色好看了起来。他正欲看景元的笑话,不料十王却是又换回了那副嬉笑的口吻,神情倒是与景元相差无二。 “既然神策将军有如此兴致,本王便陪将军喝上一杯。”? 钩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岔了,正要上前一步,不料却被两个勾魂使一左一右制住了,脸朝下按在了地上。他疯狂地挣扎着,“十王殿下,您这是何意?” 十王并未理会他,而是吩咐道:“看住了他,别让他使金蝉脱壳之计又逃脱了。” 又? 景元不由得挑了挑眉。 待那些冥差和勾魂使以及四大判官皆退出去后,十王终于露出一副苦恼的神色:“神策,这回你万不能袖手旁观。” 景元仰头往嘴里灌了一口酒,“你带着一群人来神策府寻我麻烦,竟是来求助的。这种方式倒真是有些让人匪夷所思,一般人还想不来这种招数。” “神策将军贵有神策之名,如何能料想不到?若非如此,你为何要将府上的那位钟离先生借故支走呢?” 景元放下酒坛,神色凝重:“果真与钟离有关吗?” “你且看我的脸便知晓了。”说话间,十王又切换了一副面孔。 景元原本不以为意,待看清那副新的面孔后,他不由得微微睁大了双眼。同时双手不由自主地探了出去,待触及到那温热的肌肤后,他才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如你所见,神策。”十王顶着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慢吞吞道,连语气神态都相差无几:“这是本王新出现的第十一副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十王的一切内容都是胡诌的,切勿考据。除十王外,此前出现的一切人物名字都来自于游戏。【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61章 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龙尊洞天外, 厮杀一片。 白露被云璃挡在身后,毫发未伤。她看着云璃身上出现的伤口,使出疗愈之术为其清洗治疗。因着以往的习惯, 她下意识地闭了眼睛。然而却只是治标不治本,以往闭了眼睛是因为不忍看到病人受苦的样子,然现在她却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云璃是如何受伤的。 龙师风浣带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云璃由于顾忌着持明族的人口问题, 多少留了手。与之相反的则是那些被风浣蛊惑了的持明族人, 他们可不会手下留情, 招招都是冲着云璃的致命部位去的。 云璃吃痛之余却也能感觉到有股从白露身上流淌出来的疗愈之力,正想回头感谢,却不料见到白露紧闭双眼的模样, 当即不乐意了:“白露你个小没良心的!我为你冲锋陷阵, 为你所向披靡,为你披荆斩棘,你却连看都不看一眼,白费我的飒爽英姿了!我今天要是死在这里, 你都不知道我怎么死的。” “安心,我指定死你前头。” 这等生死关头, 云璃还能有心情开玩笑。白露也是有些无奈了, 还被引得开了句玩笑。方才还有些紧张的情绪, 如今倒是被云璃去了个七七八八。但没过多久, 她的心便再次揪了起来。 因云璃的话, 白露睁开了双眼。才发现原来自己治疗的速度远远赶不上云璃受伤的速度。眼看着云璃受伤流血, 自己却无能为力, 白露心底的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无以复加。同时, 对那些自以为是以及屡教不改的龙师长老多了几分从前没有过的恨意。 是的。以前龙师长老们限制她的礼乐书数,限制她的言行举止,这也罢了。她不想与之计较,便当做是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唯恐不约束自己,自己便会如前代龙尊那般闯下滔天大祸。即使后来他们派云悠来监视自己,自己也视而不见,自欺欺人地为他们找补。甚至后来在鳞渊境,他们唆使浣溪带人来刺杀自己,事后还唯恐事情败露,直接在景元将军面前杀人灭口,自己也从未恨过他们。只是将责任推在了自己身上,认为是自己不堪大用,没有能力扭转持明族日益衰败的趋势,他们才铤而走险。 或许是之前的几次事件都没有如今日这般有人因自己而受伤流血,所以自己能够轻而易举地原谅他们,也能够易如反掌地自欺欺人。但这次不同,她从未如此直面过亲近之人的鲜血。虽然以前因着治疗过许多伤重之人,她也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人了。但也许是之前的伤者都不是身边亲近的人,亦或许治疗过程中都是全程紧闭着双眼,她虽然为伤者遗憾惋惜,却从未有如此心情。如今心中对于失去云璃有多么恐惧,现在对于龙师长老的恨就有多么强烈。 现在看来,确如钟离先生所言,若是自己不强大起来,这一生都将受制于他们,更甚者,自己的生死都只在他们的一念之间。何时生,何时死,如何能实现利益的最大化,都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连云璃他们都不放在眼里,冒着得罪怀炎老将军的风险也要将自己置于死地,看来今日他们是准备孤注一掷了。但无论如何,今日自己都要活下去,和云璃一起,活下去。 白露微微攥紧拳头,浑身因为强烈的愤怒而颤抖不已。束缚在尾部的尺木缚锁也因为佩戴者的心情,而嗡嗡颤动着。 或许是感觉到了白露身体的颤动,云璃百忙之中回过头来,安慰道:“别怕!有我在,他们休敢伤你性命!” 白露摇了摇头:“我不怕!我就是觉得自己蠢,总是抱着侥幸的心理得过且过,以为自己只要退一步便能海阔天空。现在才明白,就是不能太给他们脸了。” “有志气!”云璃在打架嘴里还不忘叭叭,“罗浮上的小娃娃若是都如你这般,管他什么幻胧什么步离人什么龙师老东西,来了就是打!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白露有些被云璃这股子利落劲儿逗乐了,眼泪也不自觉从眼角滑落:“对,来了就打他们!打得他们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抱头鼠窜!” 两个女娃娃相顾一笑。一个白皙的脸颊上满是脏污的血迹,一个蓝绿色的眸子里含着眼泪。一个双手挥舞着老铁怒吼厮杀,一个紧握药葫芦极尽耐心清洗治疗。 “还有心情谈笑风生?倒真是感人啊!我这张老脸都要感动得泪流满脸了。”风浣拍手大笑,“果真不愧是丹枫力排众议选出来的继任者,性子和他真是如出一辙,都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还如此不识时务,垂死挣扎。” 仿佛是不过瘾般,风浣颠倒黑白般教训起了白露:“龙尊大人,这是我第一次如此称呼你,但也是最后一次。奉劝你赶紧放下武器,引颈受戮。难不成你真想看着我们持明的族人都死在云璃小姐的手里吗?即使最后你活了下来,但若是族人都死光了,你这个龙尊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不过是名存实亡罢了。你个人的生死比起种族的存续来,究竟孰轻孰重?” “呸!我信你个鬼!你个老东西坏得很!”白露还未说话,云璃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破口大骂了:“分明是你们这些持明族人不知死活地撞在我的老铁上,怎么好意思说出如此不要脸面的话来!老东西,你不是喜欢谈论种族的存续吗?好,我且问问你,如果一个种族连礼义廉耻都顾不得了,还谈何存续?谈何不朽?你个老东西活到这等岁数,难不成还需要别人来教你上尊下卑吗!” 风浣不欲与云璃计较,只是看向白露,玩味地笑着:“龙尊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白露不想与风浣说话,只会浪费唾沫星子。若是他能够被说服的话,今日之事便不会发生。他们这群龙师已经到了是非不分,丧心病狂的地步了,谁若是敢挡了他们发疯的路,他们便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咬断那人的脖子,茹毛饮血。 见白露没有说话的意思,风浣抬起手来。愈来愈多的持明涌了上来,向云璃记白露发起自杀式般的袭击。 就在他紧紧盯着中央的云璃与白露,心想他们还能撑到什么时候时,一个守在外面的持明来报:“风浣长老,彦卿骁卫方才来过。”! 风浣紧紧皱起眉头。 那个持明说话故意慢了半拍,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忙邀功道:“长老莫急,小的已经将他打发走了。” 风浣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敷衍道:“继续出去守着,若是再有人来,一并打发了。”末了还补充一句:“记你一功。” “欸,谢过风浣长老,小的这便去了。” 哈巴狗似的。 风浣继续紧盯着云璃与白露,然很快便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云璃深夜来访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如今彦卿却再次来访,一次还能说是巧合,但两次便不能只单单用巧合来解释了。 恐再生变故,风浣正欲亲自动手。然身体还未动,脖前便架上了一把冰凉无比的剑。! 风浣缓缓转过头,却见方才还说是被打发走了的彦卿此时正持剑挟持着自己,用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全都停手——否则我就杀了风浣!”! 那些正在围攻的持明族人听到声音,纷纷放下了手里的武器。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唯恐这位年少成才的年轻骁卫当真抹了风浣长老的脖子。与此同时,跃渊带领的那支十几人的小队也纷纷跑至白露身边,将两人护至身后。 “誓死保卫龙尊大人!” 一直苦苦支持的云璃此时也终于卸了力气,再也支撑不住地往地上倒去。幸亏白露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才没有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彦卿小弟……”云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你怎么不等我死了再来,还能给我收个尸……”说完,云璃便脑袋一歪,昏死过去。 “云璃……”白露搀扶着云璃,满眼心疼。 “你们先退回洞天,这里有我!”彦卿朝白露大声喊道。与此同时,他也挟持着风浣慢慢往洞天退去,“都往后退!否则我就杀了他!” 众持明忌惮着彦卿,但却又不甘心就此离开。一直将他们团团围住,但却是不敢上前一步展开进攻了。 风浣低头看了一眼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剑,轻笑一声:“彦卿骁卫,你真的能下手杀了我吗?在持明的领地内令持明流血牺牲——骁卫大人今日难不成要公然毁坏联盟与持明的条约吗?今日持明族内发生了什么,都属于我族内务,神策府恐怕无权过问吧。骁卫今日如此做,就不怕日后给将军招来灾祸吗?” “闭嘴!”彦卿义正词严道:“你们今日如此对待从朱明远道而来的宾客,公然给罗浮与朱明之间制造隔阂。如果我放任不理,才是为罗浮招来灾祸!” “呵——” 风浣冷笑一声:“将军教导出来的弟子,倒还真是不好糊弄。” 彦卿气死人不偿命道:“长老过奖。” 风浣重重冷哼一声,如今他已经顾不得自身的生死,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反正事情已经败露,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最后再给景元送上一份儿大礼。 风浣扯开嗓子喊:“不必顾忌我的安危!上,都给我上,杀了他们!能够为持明族的延续而死,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荣耀!”说完,他眼睛一闭,心一横,直接撞向脖前的冰剑。! 彦卿没想到风浣如此不顾忌自身的性命,先前已经见识过龙师颠倒黑白的本领,此番若是龙师真死在自己的剑下,恐怕有理也说不清楚了。他紧急收剑,剑气擦着风浣的脖颈而过,生生留下一道锋利的口子。 风浣踉跄了几步,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事后还能给神策府扣上一顶违反联盟盟约的帽子。不成想竟然扑了个空,更可气的是彦卿很快反应了过来,也不再用剑了,直接捉着他的肩膀转了半圈儿,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膝盖上,扼住了他的脖颈,也顺势止住了鲜血。 风浣直接跪倒在了彦卿的身前,他屈辱地咬紧下唇,犹不死心,直接出手袭向白露! 白露顾及着云璃的伤势,没有留神。跃渊他们警惕着周围的持明,未曾料想风浣受制于彦卿骁卫却还能行动。彦卿更是惊魂未定,刚从差点儿违反盟约的惊险中回过神来,还未来得及平复心情,更是没想到风浣还能如此兴风作浪。 就在风浣以为自己即将得逞,脸上露出阴险至极的笑容,千钧一发之际,一直躲避在洞天之内没有出来的半夏此时蓦然冒出,为白露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啊——” 女子的惨叫声轰炸着在场所有人的鼓膜。白露猝然回头,鲜血源源不断地从半夏口中溢出,她眼中含泪地看着白露,艰难道:“……对不起……我早该……出来的……我胆小……原谅我……” 半夏缓缓倒下。分明很轻盈的身体,却在触地的瞬间仿佛平地惊雷一般,震痛了白露的神经。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限制,束缚在白露龙尾的尺木缚锁咔嚓一声应声而断! 第62章 疑心生暗鬼,暗鬼生业火 丹鼎司。 当躺在床上的椒丘悠悠醒转的时候, 却见灵砂正在一旁侍弄着香炉。袅袅青烟一缕一缕冒出来,随着她手指的动作轻轻散开。 “椒丘大夫终于醒了。” 灵砂刻意咬重了“大夫”二字。椒丘自然知道灵砂是什么意思,却是故意咳嗽了两声, 声音喑哑,艰难道:“咳咳……惭愧,身为……一介……医士, 却是……连自己的身体情况……都未曾察觉, 连累……灵砂小姐……深夜为我诊治……” 丝丝烟雾缠绕在灵砂的手指上, 如同丝线一般被她牵引至唇边。灵砂轻轻舒出一口气, 将烟雾吹散了。 椒丘本能地掩住口鼻,装出咳嗽的样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到鼻中一些。狐人的嗅觉向来发达, 他很快敏锐地意识到了这是少许催眠香的味道。索性也不再装傻充愣, 轻笑一声:“……咳咳……灵砂小姐……还真是……乐此不疲……这催眠香……倒真是闻所未闻……如今……托灵砂小姐的福……如今嗅起来……倒真是……沁人心脾……” “将军今晚有计划?”灵砂不欲废话,开门见山:“将军担心妾身从中作梗,特意派了你来盯着妾身,可对?” 椒丘自然不会承认:“……咳咳……灵砂小姐……说得哪里话……我与景元将军……非亲非故……非朋非友……即便将军当真怀疑你……也断然不会派我前来监视……更何况……灵砂小姐……乃联盟亲自委任丹鼎司司鼎……景元将军……又怎会对你起疑?” 灵砂一手打开香炉盖, 一手往其中撒了少许香料,漫不经心道:“既不是景元将军, 那便是钟离先生了。” 椒丘被说中了心思, 面上却丝毫不显, 勾着唇:“……看来今日……确是累着灵砂小姐了……这一番……言论下来……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我与钟离先生……未曾谋面……所知所觉不过是……道听途说……又如何……听他差遣……” 在朱明仙舟流放学习的几百年, 灵砂早就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也知晓如何在权谋的漩涡中斡旋制衡以及明哲保身。是以椒丘的神情虽控制得当, 但她还是从微妙的神情中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 灵砂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似乎是自嘲一般:“钟离先生神通广大, 妾身如何能及得上呢?一颗混迹在雪浦长老手中念珠里丝毫不起眼的佛珠, 竟能起到俯视全局的作用。龙师长老的每一次议会,都如新生的孩童般,赤条条地展现在他面前。” 椒丘不明白灵砂在说什么,但有一点的确可以确定。那个叫做钟离的先生的确是高深莫测,令人难以捉摸。确如他方才所言,他与钟离先生从未谋面。即使是后来从旁人口中得知自己获救的经过,他也并未生出当面感谢的念头。 并非是自己忘恩负义,只是自醒来后他便察觉到了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虽然自己还未痊愈,但能感觉到身体内部的脏器一直在以一种不可言说的速度飞快愈合。他知晓这力量来自于丰饶,也并不确定日后自己是否会变得如同步离人一般嗜血残杀。 或许是因为这层原因,唯恐自己向他问及获救的经过,钟离几次来丹鼎司都对他避而不见。这是其一,其二则是因为联盟对钟离的怀疑,他当时在屋内悉数听完了灵砂对丹恒的质问,以为钟离是其分身,此番回罗浮便是为笼络人心而来。 思及当初饮月之乱时,正是曜青龙尊天风君一力陈词,为彼时的丹枫免去了死罪,改为褪鳞轮回之刑。此时若是自己再与钟离纠缠不休,联盟恐是要怀疑曜青已经与罗浮形成小团体,抱团取暖了。到时不仅罗浮仙舟的怀疑没洗清,就连曜青也会受到来自联盟的责难。此番回去,飞霄递交联盟的呈报也会被其质疑真实性。 故不论灵砂如何说,如何问,椒丘都断然不会承认此事与钟离先生有关。但不知是否也是出于这层顾虑,钟离与自己通信时都是通过来去自如的貊泽。椒丘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貊泽会被钟离买通,更是想不明白他为何就能确定自己收到信会配合他行事。莫非,此人对于人心的把控已经到了如此熟稔的地步了吗。 椒丘想不明白的事情,灵砂更是想不明白。相较于椒丘的疑惑,灵砂更是多了一层寒意与恐惧。 先前灵砂曾在丹鼎司试图催眠钟离,想问他与丹恒究竟有何渊源。不成想却被钟离用了一杯冷水巧妙破解,直接釜底抽薪中断了她的催眠进程。事后灵砂有些不甘心,巧施妙计从其身上顺走了一件面具。 如今想起来,灵砂有些不寒而栗。虽自己从未将心中的猜疑对着钟离和盘托出,但今日他既然能让椒丘为其所用,可见其对于操控人心之术是何等精通。如此精于攻心之人,如何会猜不到自己心中所思所想。既然钟离知晓自己对他有所怀疑,如何会不多加提防,又如何会如此轻易让自己顺走他随身携带的面具,并且直到今日还毫无所察呢。 她也是信了那个名叫犀焰的岁阳的鬼话,若不是那个紫红色的小团子,若不是它说先前在绥园时钟离对着那张面具微微愣神,事后还叫景元问十王司要了来,自己又怎么会以为那个丑不拉几的面具对钟离至关重要的,事后还甚至将这个奇怪的面具交还给了十王司,更甚者还附了书信一封,请求十王对着这张面具仔细研究,或许就能明白钟离此人是何来历了。 灵砂闭了闭眼睛,思及此事,自己有些不堪回首。若是钟离当时是故意将面具暴露在自己眼前,并且还十分“粗心”地让自己顺走,那么他便是有预谋的,不定在那张面具上做了什么手脚。若是十王因此受到了什么伤害,事后追责起来,自己必定难逃罪责。这倒是其次,若是钟离以此威胁十王,让十王司为其所用,恐怕日后的联盟便是钟离的一言堂了。 上至帝弓,下至十王。十王对于联盟的重要性稍逊于帝弓,就连元帅华都不可同日而语。若是十王当真为钟离所控,后果不堪设想。 灵砂不由得轻笑了一声。见钟离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不成想一出手就叫联盟人仰马翻。但话又说回来,若是联盟没有疑神疑鬼,整日里疑心这个忧虑哪个,也不会将自己空降至罗浮丹鼎司,作监视景元之用。若是自己也没有对钟离的身份诸多怀疑,也不会将面具顺手牵羊拿走,更不会呈至十王司,甚至还附了书信。 细数下来,一环扣着一环,但凡哪一环节有人及时收手,对景元或是钟离再无怀疑之心,都不会闹至如此境地。俗话说,疑心起,障门开。疑心生暗鬼,暗鬼生鬼火。一切皆是自食恶果,咎由自取。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十王有得是力气和手段,识破钟离布于面具之上的阴谋,并且息事宁人了。若是他们想反攻,那么无论如何自己是不会再蹚这趟浑水了。 灵砂痴痴地笑了起来,仿佛陷入癫狂一般。椒丘有些疑惑地看着灵砂,似乎是有些不明白为何灵砂这般发笑。正要发问时,外面一声破空的龙吟蓦然响起,生生震得屋内的摆设颤了几颤。 “龙吟九霄……”椒丘喃喃道- 且说符玄这边,她听了钟离那番云里雾里的话,觉察出是白露那边出了危险。有心想问钟离为何袖手旁观,只是来告知于她,然钟离却已经走远,不过短短几秒而已。 符玄只好压下心头的疑问,拿出手机直接把睡梦中的素裳叫起来了,让其集结一支小队,立马前往龙尊洞天。 可怜的李大枕头还在睡梦中,意识有些模糊,平日里她便听不懂符玄那一套文绉绉的说辞,如今更是不清楚了。只是点头称是,以为是符太卜做了噩梦,拿她消遣。直到符玄语气重了些,她才猛然惊醒。一双黄澄澄的眸子瞪得滴溜儿圆,再也顾不得什么,披上件衣服,抄上重剑便夺门而出。 符玄放下手机,朝丹鼎司奔去。提及白露,除却龙尊洞天便是丹鼎司。近日听青雀念叨,说是衔药龙女缠那位新上任的灵砂司鼎缠得很紧。以前白露便常宿在丹鼎司,虽不是自己情愿的,而是受龙师所制,但也是有自己的卧房的。如今与灵砂司鼎关系交好,怕不是更会留宿在丹鼎司了。 之所以让素裳前往鳞渊境,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所以只是一支小队,是方便隐藏行踪,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唯恐引起七百年前如饮月之乱那般的伤亡,事后还要担忧被持明龙师乱扣帽子。 思及此处,符玄倒是想明白为何钟离选择袖手旁观了。饶是自己——六御之一,如今罗浮太卜司的太卜,事后也会担心是否会被持明龙师反咬一口。更何况身处多重怀疑之下的钟离呢,一步走不对,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有口说不清的境地。 第63章 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丹鼎司。 “只怕长老的如意算盘打早了。” 符玄踏入此间, 却见周围静悄悄的,实在不像是出过事的样子。她正要渡过波月古海前往鳞渊境之时,不料却在岸边发现了龙师雪浦和方才还在长乐天与她谈话的钟离先生。 “……” 什么情况。 符玄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只是躲在暗处细细听着。听到钟离提及溸湍长老,她一时有些恍惚。脑中的计算能量已经消耗殆尽,她费了一番力气才想起溸湍长老曾跟随龙尊雨别, 在雨别引古海之水淹没鳞渊境洞天只为封印建木时, 他力排众议, 将族内对于雨别的不满之声一并压了下去。事后甚至还四处奔走, 筹集钱财为其在鳞渊境造了巨大的龙尊造像。如此威望之人,在近几百年却是闻所未闻。是以钟离先生提及的时候,她反应了许久才意识到所提何人。 观钟离对雪浦咄咄逼人的态度, 符玄不由得怀疑溸湍长老正是被龙师雪浦所害。细想起来, 饮月之乱后,丹枫被判强制褪鳞轮回。而作为丹枫导师的雪浦却是一点儿都未曾被波及到。事后还甚至越过溸湍长老和涛然长老一度成为龙师主位,直到现在。如今涛然长老虽然健在,但观其持明不持明的模样, 很难不让人怀疑有人在他的褪鳞轮回之时做了手脚,更改了其一直秉持的祖宗之法的观念, 让其沦为鸡鸣狗盗之徒的帮凶。 脑中的计算能量有些不够用了。符玄眼皮沉重之时, 险些就要合拢然后直接就地而眠。然好巧不巧, 一声念珠滚落在地的声音引起了她的注意, 直接驱走了脑中的瞌睡虫。 符玄定眼一看, 原是龙师雪浦一直勾在食指之上的念珠不知何缘由分崩离析, 其中有一颗念珠甚至滚落到了她的脚边。她俯身捡起, 将那颗珠子捻于食指与拇指之间, 一双紫黄色的眸子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 这串念珠来源于信奉均衡的丹轮寺僧众, 这些人意图维持丰饶与巡猎之间的平衡。自七百余年前步离人战首呼雷被前任罗浮剑首镜流所擒后,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便展开了激烈的内战。有些步离人因厌倦了无休无止的战争,自动从纷争中脱离,建立了漂游天外的寺院建筑丹轮寺。他们会出现在与丰饶民有关的战争中,收敛遗骨,超度亡魂,还会将一些孤儿捡走教化,成为僧侣。 然离最近的丰饶民战争才过去短短三十年,丰饶民对于许多仙舟民众来说仍旧意味着战争与鲜血,更何况狐人与步离人之间还有着难以化解的血海深仇。这些仇恨都不是在短短时间内几个丹轮寺的僧众就能更改的,是以罗浮虽然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但也仅限于不立刻剿灭的程度,更没有与其结盟的念头。 然而令所有人都不曾想到的是,正是因罗浮是与丹轮寺唯一建交的仙舟,才让这群蠢蠢欲动的龙师觅得机会,将生性残暴的步离人伪装成了丹轮寺的僧众,进而对罗浮仙舟产生极大的危害。 果真是无孔不入。 符玄正要冲出去将其捉拿归案,然而雪浦的下一句话却如同一颗钉子般将其牢牢钉在了原地,浑身的血色也悉数褪了个干净。 “钟离先生,水至清则无鱼。若是有一日步离人果真被仙舟联盟悉数剿灭,那么仙舟则成为下一个步离人。” 面对事情的败露,雪浦没有丝毫悔过之心,却还振振有词:“仙舟高层早已被均衡腐蚀殆尽,其深究制衡之道。持明,狐人,仙舟人三足鼎立,如今罗浮仙舟持明衰败,颓废之势难以抑制,势必造成狐人与仙舟人两相制约之势。日久天长,倒是只听说三足的鼎可以稳固,没听说两只脚的鼎不会一边倒。” “雪浦长老此言何意?” 钟离却只是装傻,位高权重者,自然深知制衡之道。但若是因此造成冤假错案,那便不可相提并论了。对于联盟高层那一套做法,他也实在不敢苟同。 “先生自然知晓我意。”事到如今,雪浦也不必再伪装下去,她发出痴癫一般的笑容,“若是今晚过后我被送往联盟受审,不出几日也会被放出来,再不济也是褪鳞轮回。我必将再次归来,重振持明族的威光。” “好一番视死如归的豪言壮志,倒真是连本座也被感动了。” 符玄再也看不下去了,便从暗处走出来,双手环胸看向龙师雪浦:“长老一番高谈阔论,本座甚为感动。持明族有长老如此,必将重整旗鼓,霸气回归。” 许是符玄的这番话太过中二,钟离不由得勾了勾唇。雪浦却是脸色难看至极,她如何听不出符玄话外之意,即使话语之间处处赞颂自己的所作所为,但语气中的讽刺之意却是也未曾掩饰。 雪浦转了转眼珠子,放声大笑:“若是未曾记错,钟离先生将会为仙舟联盟带来不可挽回的损失也是由符太卜推演而出。只是不曾料想,太卜如今竟与钟离先生沆瀣一气,特意来寻我持明族的错处。此番行为若是传到联盟耳中,不知又会掀起如何的轩然大波。到时追究下来,不仅景元,恐怕符太卜也难逃其咎。” “若是不可挽回的损失是指钟离先生破坏了联盟高层的制衡之道,本座一点儿也不会觉得惋惜。巡征追猎,乃是仙舟联盟从多次的丰饶民战争中得出的血泪教训。若是因此摒弃,仙舟联盟又如何在广袤的银河中扬帆起航。即使我们的先祖领受了寿瘟祸祖的赐福,也断然不可一错再错。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符玄一口气说了许多,全是发自肺腑之言。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为何景元迟迟不肯退休,让位于她。如此龌龊的勾心斗角,实在叫人寒心。景元虽有些散漫,但七百余年混迹其中,怕不是早就深喑此道。饶是如此,他也未曾制衡过六御,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他早就知晓自己有心于将军之位,却也未曾打压,反倒许多事情都放手于她,极尽锻炼。如今弹尽竭虑,可谓用心良苦。 然雪浦却是不为所动,反而嘲笑道:“符太卜能说出这番话来,倒是不出我之所料。太卜年轻有余,我不与你计较。倒是钟离先生,与仙舟非朋非友,却如此费尽心思襄助联盟,究竟意欲何为?难不成真是为了联盟元帅的宝座而来?” 钟离负手而立,“我意欲何为,长老如此心胸狭小之人又如何能理解。古语有言,士为知己者死。景元如此诚心待我,我自然投桃报李。襄助联盟只是表象,不过是因景元恰好身在罗浮罢了。” “如此说来,先生是帮亲不帮理了。”雪浦有些可惜道:“若是先生早些与持明交好,今日我等又怎会落至如此境地。” “事到如今,长老还想攀咬景元一口,倒真是始终如一。”钟离慢条斯理道:“我并非不辨是非之人,彼此立场理念不同,我也能理解长老的一番做法。但对一介孩童下手,此番豺狼做法,与穷凶极恶之人又有何异。美其名曰为了持明族的存续,拿些鳞渊境的持明卵做实验,抽取其卵中液体,与谋财害命又有何异?” 闻言,雪浦的一双眸子如淬了毒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钟离:“反倒是我低估先生了,如此隐秘之事,先生也能悉数知晓。只是不知,先生如此神通广大之人,联盟又能留你多久呢。” 钟离微微一笑:“如此担心我的安危,长老倒真是心善之人。只是长老如今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有精力担心我的安危,不若先担心一下自己吧。” “你……”雪浦气得浑身直打哆嗦,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切不可冲动行事,便软了语气:“不知符太卜可否予我戴罪立功的机会?” “本座倒是要听听,长老还有何话要说。”符玄双手环胸,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溸湍……长老。”雪浦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脸上不屑的神情任她如何掩饰都掩饰不住,索性也就不再费心调整情绪了,便冷哼一声道:“我可以带符太卜前去解救溸湍,以免他遭了韶英的毒手。” 符玄尚在犹豫。 雪浦趁热打铁道:“溸湍并非为我所囚,韶英恨极了他,将他囚于古海之底,日夜严刑拷打。却又不肯让其立即死去,以岱舆当归和伏冬桑以及波月水参为其续命。又抽其持明髓,令其饱受摧残。只是古海水质殊异,若非持明,凡人皆不可深入古海。” 符玄冷笑道:“长老此番话,莫不是为了拖延时间?或是借机将我与先生二人,囚于古海之底,不见日月?” “符太卜多虑了。”雪浦已经平静了下来,胸有成竹道:“若是太卜不愿,溸湍长老即刻便会死去。” 第64章 嗯,没错,肯定是这样 “……” 符玄一声冷哼:“雪浦长老嘴上说得好听, 美其名曰戴罪立功,实则是威逼胁迫。你们持明族的长老都如此不顾及自己的脸面问题吗?以后若是出门,切勿说自己来自罗浮, 本座丢不起这个人。” 钟离微微一笑。这个浑身上下紫不溜秋的小娃娃,输出能力倒是一绝,怕不是跟景元学的。只是景元顾及着身份, 只是暗讽而已。而这位符太卜, 则是明晃晃地嘲笑。 然雪浦却是心平气和地听完, 纵然垂在衣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面上却仍不显分毫,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随太卜大人如何猜想,不论是戴罪立功也好, 威逼胁迫也罢, 我只问二位一句,去还是不去。” 此言一出,钟离倒是来了兴趣。原是雪浦计划将自己也带入古海。先前她提出时,钟离以为这只不过是雪浦的缓兵之计或是意图将符玄作为人质, 用以胁迫罗浮就范。虽然从符玄方才对雪浦的冷嘲热讽中不难猜出她自然而然地将自己与她划为一体,但钟离觉得雪浦估计不会这么想, 甚至还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随符玄一同前往, 以免自己从中作梗。不料, 雪浦话中的“二位”倒是说得坦然, 似乎是一早打算好了, 并无半分退而求其次的意味。 钟离抱了抱胳膊, 轻轻挑眉:“长老这番话, 不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雪浦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等待着符玄和钟离的回复。符玄双手环胸, 若有所思。 龙师长老大多心怀鬼胎,心术不正。溸湍长老算是其中的一股清流,对持明族有着举重若轻的作用。若是罗浮连他都保不住,持明族的颓废之势就更加难以遏制了。若是持明族日益衰败下去,被古海之水封印在鳞渊境洞天的不死建木又该如何交由何人守望。 符玄不由得轻叹口气。这场看似只是发生在龙师内部的争权夺利,实则与罗浮紧密相关。这波月古海,她是非下不可了。然犹豫至今,她并非担心自身的安全,只是唯恐处理不当,不仅连溸湍长老都解救不出来,就连自己也会身陷囵圄,成为龙师长老威胁他人的筹码。 举棋不定之际,符玄不由得看向钟离,征求他的意见:“先生有何良策?” 钟离抿了抿唇角:“全凭太卜决策。只是若是太卜决意前往,我自当跟随。有我在,太卜也可放心些。即便后来事与愿违,没有救出溸湍长老,我也可保证太卜大人的人身安全。” 符玄瞧着钟离,觉得此人甚是怪异。若说他是袖手旁观,置身事外,他又承诺会和自己结伴而行。但若说他是同行之人,他又缺乏主观能动性,从不自己决策,而是将主动权交由他人之手。说句不中听的,这种感觉很像是仆从关系,而非朋友之谊。 但细数下来,她与钟离不过才见过两次面而已,确实也算不得什么朋友,充其量算是熟悉的陌生人而已。他会承诺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也不过是看在景元的薄面上而已。莫非,他与景元相处时也是这种十分怪异的仆从关系吗。然观其器宇轩昂的气质和不卑不亢的谈吐,怕是帝弓司命现身,他的神态也和现在无异。既不会显得过分谦卑,也不会显得目中无人。仿佛不管身份地位如何高贵如何轻贱,他都是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视同仁。也仿佛无论你做出何种决定采取何种方式,他都有把握为你妥善处理衍生出来的各种事端。 符玄恍然大悟。 看来是自己见识短浅了,这如何是表面的仆从关系呢。反倒像是帝弓司命的行事作风,不管仙舟与步离人的战争到了如何白热化的阶段,只需发送一个坐标,什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还是瞻前顾后,三思而行,亦或是前仆后继,勇往直前。无论何种境况,帝弓的光矢都会如期而至,瞬间摧毁范围之内的一切活物。打个有些粗俗的比方,不管你如何蹦跶,如何惹事生非,他都会为你擦屁股,而且擦得十分干净。 符玄不由得想起自己推演钟离时的几种状况,心底已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到时一切都无法收拾,怕是波月古海都会被钟离搅翻了天。届时不管是雪浦还是溸湍亦或是韶英,都将难逃被摧毁的命运。她不由得担心起来,若真是如此,此间事毕,钟离先生更会被联盟深深忌惮了。 “……” 符玄有些深恶痛绝这些整日担心这个忧虑那个的做法了。此等瞻前顾后的做法,当真让人放不开手脚。做起事情来束手缚脚,反倒是那些心术不正之人有了极大的用武之地,动辄被联盟知道如何如何,寻机就拿类似的话来挑拨离间,动摇决心。 然而许是浸染在尔虞我诈的环境的时间久了些,处理事情时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不是如何将这件事情处理得更为妥当,而是处理完这件事情将会面对何种责难,面对他人的声讨时自己该如何应付。这几乎成为一种本能的反应了,深深刻在了骨子里。 仿佛是察觉到了符玄的心思,钟离双手负在身后,淡淡道:“尽人事,听天命。一件事情若想做得天衣无缝,不被任何人指摘,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再者,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冤枉你的人,最是清楚你有何其清白无辜。” 符玄应道:“先生说得是,如此,便只能麻烦先生随本座去波月古海走一遭了。” 钟离道:“理应如此。” 雪浦道:“既然二位没有异议,我便提出条件了。若是能救得溸湍一条性命,希望二位能在将军面前为我美言几句,尽力将我保下。不求还在龙师主位,只求免去那强制褪鳞之刑。” 符玄眯了眯眼睛:“只是如此?原以为长老会狮子大开口,求取持明的龙尊之位呢。” 雪浦苦笑了两声:“我自知罪孽深重,原本是不奢求能活下来,但今夜之后持明族必定遭受重创。此事因我而起,也该由我来承担善后事宜。” 符玄摆了摆手:“本座素来知晓长老演技精湛,谎话连篇。如此几滴鳄鱼眼泪,便不必在本座面前献丑了。” 雪浦维持着尴尬又难看的笑容,“太卜大人提醒得是。”说着,她从袖中拿出两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此乃避水珠,将此珠含在口中,便可在古海中自由呼吸,来去自如。” 符玄伸手捻起其中一颗,仔细打量了下。余光中见钟离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含在了口中,她也不再磨叽,将避水珠放在咽喉之处。 雪浦率先下了海,钟离和符玄紧随其后。入水的那一瞬间,一股独属于古海的咸腥味便涌入符玄的鼻间。这股滋味实在有些不好受,但尚在可以忍耐的范围之内。 无数色彩斑斓的鱼儿从身边游过,些许杂乱的水草在身后互相缠绕。稍微落后符玄半个肩头的钟离一记手刀劈过去,这群家伙便作鸟兽散了。 雪浦在最面前游着,不时回头看看他二人是否掉队。然不知是不是符玄的错觉,总觉得雪浦似乎对身处古海之水的钟离先生更为感兴趣些,不时询问些有无感到身体不适或是体内有何变化之类的。 钟离修养极佳,即便上几秒还在与雪浦针锋相对,如今也是耐着性子回答雪浦的几个看似不着边际的问题。 符玄不由得想起钟离与丹恒之间那虚无缥缈的关系,心底无奈透顶。仅凭相貌便无端由地断定二人关系,这种做法是不是太过粗糙了。 许是现在对雪浦怨气极重,是以雪浦做什么符玄都想在心底吐槽两句。此时的她倒是完全忘却了,自己也因相貌的关系一度怀疑过钟离与丹恒的渊源。不过符玄很快被自己找补了一个理由——指定是穷观阵推演不准造成的! 嗯,没错的,肯定是这样。 符玄在心底一遍又一遍地给自己灌输着。 视线无意识瞥向古海深处,却见一块护珠人通信碑。她向下游去,随意看了几眼。看到最后,竟然还有持明将盒饭带到海底来吃的。队长都几乎要抓狂了,“有毛病吧”四个字刻得咬牙切齿的。 临近一处洞天,雪浦暂且进去了,只留钟离与符玄躲在一块礁石后面。余光中符玄发现钟离头顶有两处小鼓包,不由得微微睁大双眼:“钟离先生……” 那两个小鼓包生长的速度极快,不多时,一对儿岩黄色的龙角便渐渐显现出来。与此同时,钟离的脸颊也隐有鳞片闪动。! 面对符玄的震惊,钟离却只是淡定地用手将两个龙角按了回去,随口胡诌了两句:“前几日涛然长老与我把酒言欢,赠予了我一副龙角和几枚鳞片。我看着很是喜欢,便随身携带着,并用工造司公输师傅授予的机关术将其镶嵌在体内,闲来无聊时便让它们冒出来耍一耍。” 钟离的样子太过认真,符玄一时被糊弄了过去,本能地应道:“噢噢,原来如……”?! 谁家好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啊。 第65章 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 雪浦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 尽量装出无事的样子,挑帘入内。韶英此时正斜倚在榻上,腰间悬着烟袋, 手里执着烟斗抽得吧嗒作响。呛鼻的烟雾弥漫在室内,弥久不散。 韶英置身烟雾中,影影绰绰, 看不清神色。雪浦拨开层层迷雾, 来到韶英的身前, 清了清自己的嗓子。 “我道是谁, 原来是你。”韶英并未起身迎接,没了往日的礼数周全,反倒是哼笑出声, 语气里满满的嘲讽意味:“大驾光临, 有何贵干?莫不是今晚的计划不符合预期,要准备拾掇铺盖卷儿奔走相告。” 不等雪浦回答,韶英自顾自否认了方才自己说过的话,“不过这倒不符合你的性格。依照我对你的了解, 及时出卖自己的同伙换取一线生机,才符合你的一贯作风。” “既然你如此了解我, 不若来猜猜我的来意。” 韶英吧嗒抽了一口烟, 烟雾迷糊了他的面庞,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 “自你担任龙师主位以来, 钩沉屡次三番向你发难。你想借此机会除掉他我倒是不难理解, 但是风浣——” 雪浦轻轻蹙眉。 韶英道:“自七百余年前, 你在龙师议会上提出废除龙尊主政, 改为龙师议政以来, 风浣便一直明里暗里支持你,甚至不惜与钩沉针锋相对。如此忠心之人,今日你却出卖他。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即便今日过后你能够有幸逃脱六御公审,日后你又该如何在持明族中立足。” 雪浦依旧紧皱着眉头:“你又如何知晓今日是我出卖了风浣?” “钩沉狗急跳墙,唯恐夜长梦多,迫不及待地要对景元下手。你明知这是景元的计策,却还指使风浣对白露下手。然彦卿与云璃早已在丹鼎司守株待兔,你如此做,不正是授人以柄吗。” 雪浦冷笑出声:“这能说明什么?你今日如此义正词严,说得好似先前在鳞渊境时,利用浣溪对白露下手的人不是你一般。而且彼时的你要比此时的我要更为胆大,景元和丹恒当时都在场。你唯恐浣溪被捕后承受不住幽囚狱的酷刑,竟铤而走险当面毒杀浣溪。还有更早的建木事发,若非你唆使海月一队在观测玄根生长状况时隐瞒不报,罗浮又如何会被幻胧趁虚而入。事后景元追究,你却推脱罪责,将全部责任悉数推在了队长贺天身上,自己却逃了个干净。” “看来今日你是来与我算账的。”韶英道:“说起推脱罪责来,你当年做的事情可并不比我高尚多少。丹枫被强制褪鳞轮回之时,若非你前去游说当时的丹鼎司司鼎云华,祈求她为彼时的丹恒施了唤醒前世记忆的法术,现任司鼎又如何会因牵连而被流放朱明。东窗事发,六御公审,你倒是逃得干净,将罪责悉数推在了前任司鼎云华身上。” “我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着想!”雪浦气得浑身发抖:“我等龙师还未知晓龙尊承袭下来的化龙妙法,若是违逆族规,断绝传承,持明族今后将何去何从!” 面对雪浦的怒火,韶英倒是面容平静:“说得倒是好听,若是不想违逆族规,当日何必提出废除祖宗传承下来的龙尊主政?” “难不成我们这群老家伙要听一个小娃娃肆意摆布吗!” “说来说去都是你的理,你倒是惯会为自己找补。”韶英并未被雪浦激动的情绪影响到,而是随着自己的节奏慢条斯理道:“白露乃是丹枫指定的继任龙尊,先前你调海月队员跃渊寒杏等人守在龙尊洞天之外时我便察觉到异样,以为你是为方便今夜对白露下手,不料,却成了风浣的一道催命符。” “这一切只是你的无端猜测,我不过是被景元蒙蔽了心窍,判断失误而已。以为景元只是猜到钩沉会对他发难,而不会料到今夜我们会兵分两路,分别对他与白露发难。谁知彦卿与云璃在丹鼎司养伤,又有谁能料到椒丘今晚会突发恶疾。若只是小病小灾,又如何会闹到白露那里去。” “你若是没有料到,又如何会挑今夜这个时辰去灵砂司鼎面前哭诉?若是司鼎今晚没有轰你出来,彦卿与椒丘见到你在司鼎的房间。于椒丘而言,你有了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表面看来,风浣与钩沉所做之事与你并无任何关系。再加上你与灵砂说了钩沉要将景元拉下马的事情,他难免以为你与钩沉非一丘之貉。于彦卿而言,他对灵砂疑心上升的同时也会对你疑心渐消。毕竟你能毫不避讳地对他展现你与灵砂的关系,可谓是坦坦荡荡。再加之你吩咐跃渊等人听从他的指挥,九死一生从风浣手下救出白露,他更是觉得你与风浣不是一路人。如此,钩沉掉进景元的陷阱,风浣被彦卿所擒。两个对你地位有威胁的人都将在今夜被除去,你踩着他们的尸骨为自己争取来一个清白的名声。众人皆以为你这个龙师主位受制于人,做不了主。你倒是成功在观众面前卖了一把惨,赚足了观众的眼泪。” 雪浦冷冰冰地看着韶英,“这些你从何得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提防着钩沉,提防着风浣,却唯独忘记了提防我。无非是你觉得我只是一介烟客,除了背后搞些小动作,议会上和稀泥之外,一无是处。”韶英抽了一口烟,“只是我有些不解,风浣也并非蠢笨之人,为人只是嘴巴毒了些,如何会不提防你反过来咬他一口呢。” “实不相瞒,我今晚的计划,风浣悉数知晓。” 韶英手里的烟斗险些掉落在地,足足过了几秒之后,他才笑出声来:“如此说,他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既然如此,为何要亲自上阵,何不将一开始定好的替罪羊涛然推出来?” “涛然近日与钟离先生来往甚密,将他推出来只会对我们不利。更何况……” “更何况那个叫半夏的侍女是他安插在白露身边的人,若是可以下手,早就下手了,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同理,那个叫云悠的侍女是你的人,若是你要下手,又如何会等到今日。如此,你又为自己洗白了几分。自然,这是钟离的视角。他洞察人心,应该不难知晓半夏和云悠究竟是何人的棋子。”韶英自顾自道:“原是如此,除却风浣,溯光与我皆不是心甘情愿为你铺路之人。难怪……难怪他明知大势已去却还要拼死杀掉白露。因为不管白露是生是死,他都是必死的结局,能拉一个垫背最好不过。” “你知晓得倒是不少。” “你以为海月一队队长贺天因我入那幽囚狱,他的队员就悉数对我恨之入骨吗?” 雪浦沉吟片刻:“是跃渊?” 韶英道:“不错。建木事发之时,身为护珠人的她,见三个药王秘传的妖人围攻一个落单的云骑,便用潮海叉杀死了他们。但是这三人都是钩沉的手下,且是持明族人。钩沉以她残害同族为由,要抽其持明髓以供实验研究之用。被我救了下来,伪装成男性持明,才逃过一劫。” 雪浦叹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螳螂是你,黄雀却并非是我。”韶英看了雪浦一眼:“若非如此,你来我这里作甚。无非是被那个叫钟离的识破了,你想卖了我戴罪立功。肯与我在这里费如此多口舌,也无非是拖延时间,给钟离留出救走溸湍的时间。”! 雪浦早该有心理准备的,来之前她的确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在与韶英复盘的过程里,她慢慢打消了这个念头。如此奸猾之人,比起钩沉来不遑多让。即使他再恨毒了溸湍,此时也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轻轻叹息:“若我所料不错,你早已与涛然抱团,溸湍也早已被涛然救走了。若非如此,你如何会知晓半夏是涛然的棋子。” “确是如此。”韶英道:“我们虽如法炮制,也在涛然的褪鳞轮回中动了手脚,以免他转世重生后还是极力反对龙师议政制。但他秉持祖宗之法不可更改的理念一直未曾变过,答应与你们做替罪羊也无非是做表面功夫。” 雪浦道:“若是他一直未曾变过,又如何会任由溸湍被你囚禁折磨七百余年?” “若是他早已变了,怕是溸湍根本活不到这个时候。”韶英冷笑一声:“溸湍虽囚禁在我的洞天之内,但涛然每日都来,百般折磨之后用波月水参续命。我以为他是恨毒了溸湍,也乐意有人替我动手,而我只需欣赏溸湍被折磨时的样子便可。但就在椒丘突发恶疾之时,涛然来找了我,一反常态,要我放掉溸湍。” “你就将人真的放掉了?” “不放能如何!”此时轮到韶英气得捶胸顿足:“涛然将你与风浣的计划悉数告知于我,我便知你今夜必败无疑。与其等你将我出卖了戴罪立功,不若我捷足先登!” 雪浦却是皱紧了眉头:“不对!” 韶英以为雪浦在说自己做得不对,嘲弄地笑了两声:“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许你自私自利,就不许别人……” “非也。”雪浦道:“既然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如今涛然已将溸湍接走,钟离又为何下到波月古海走这一遭?” “呵。”韶英冷笑一声道:“我知他在外面,无非是想用手机录下我们的罪证。你来时也不是如此设想的吗,浣溪贺天这等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也出来说道,无非是想录下音来当做罪证。再加之溸湍的证词,我将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雪浦一时被噎住了,难怪他也不甘示弱地挑出云华这件陈年旧事,无非是也为自己添些罪证。她竟还异想天开地想回去找专业人士剪辑一番再放出来,消弭对自己不利的罪证。 韶英接着道:“无须担心,我早已做了准备。且不说在这古海之水中,手机这等物件能否开机使用。即便能,洞天之内我也设了屏蔽器。这等高科技物件,委实麻烦。先前我们哪里有这等条件。” “这便是你在此高谈阔论而且毫不避讳的理由吗?”雪浦心累到太阳穴直突突。 “哼!”韶英道:“我被涛然骗了许久,心里早就压着气。我就是要高谈阔论,让钟离那厮好好听听,我可不是泛泛之辈。他知晓我罪证又如何,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能奈我何。且他早就被联盟忌惮,自身都难保,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也就仅景元一人罢了。景元如今也被联盟怀疑,他的证词又能取信谁?先前花言巧语骗得怀炎与飞霄与之站在一起,到时联盟再派别的将军问责,他还得再重新获取他人的信任。这些个时间,足够我们上下打点好一切了。我偏喜欢看景元和钟离那俩夯货,看不惯却又干不掉还要急得抓耳挠腮的丑态。” “……”雪浦幽幽道:“比起景元和钟离,你与夯货两个字更沾边些。若我是螳螂,你可知钟离是如何变成黄雀的吗?” 第66章 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神策府。 十王顶着一张钟离的脸坐在对面, 灰白色的手指修长且骨节分明,捏起酒杯的动作与钟离如出一辙,不疾不徐, 仿若闲庭信步一般。 景元支着脑袋看着,另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指尖轻轻点着。白皙的面颊上有了些许醉意, 眼尾轻轻垂下, 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景元与十王, 先前其实是见过面的。七百余年前, 丹枫和刃以及镜流相继入了幽囚狱。饮月之乱性质恶劣,对罗浮造成的影响到如今也未恢复。联盟唯恐景元会因旧日的情谊冲昏头脑,做出无法挽回之事,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他, 甚至不惜在元帅面前中伤他。然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元帅竟力排众议,直接任命景元担任了罗浮的将军。 本以为此举会让联盟那群老家伙闭嘴,然而他们却更加肆无忌惮起来。一道又一道的折子送至元帅面前, 其上文字尽显锋芒。与此同时,他们还闹至十王司, 力求十王公正公平, 切不可因景元一人而给日后的联盟埋下祸根。 十王不胜其烦, 这等事情叨扰他又有何用。十王司的事情尚且忙不完, 他哪里还有精力去处理这些。再者元帅乃是联盟的统帅, 他即便做了决定也不能越过华行事。这些阴险至极的老东西, 可谓是给自己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 这一切悉因元帅华说的一句“上至帝弓, 下至十王”, 看似是将十王摆在了帝弓司命之下的第一位, 实则是转移了那群老东西的注意力,给了一条别的他们可以上书的途径。 怎么不去招惹帝弓司命呢! 十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他不能似元帅那般对折子不理不睬,只能一边愤愤地吐槽元帅华一边苦不堪言地看折子。 云上五骁在仙舟联盟中赫赫有名,几乎每艘仙舟都有他们英勇的身影。然而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如今却有三位都成了他幽囚狱的阶下之囚。 纵然十王再不理阳间事物,也该去探望一下。正巧也去看一下那位争议极大的神策将军,雪中送炭姑且谈不上,锦上添花也算不着,顶多算是一些安抚吧。是的,他打定主意去罗浮,一是为了堵住那群老不死的嘴,二是给神策吃颗定心丸,三来是为一己之私——他有头痛之顽疾,皆因因果殿里的魂灵不甚安静之故。 虚陵虽说有元帅坐镇,但却是英魂最集中的地界。纵然十王与魂灵打惯了交道,却也深受其害。毕竟这些魂灵生前也是曾深陷魔阴之人,纵然现在已经身归寂灭,却也执念深重。每至深夜总搅得他无法入眠,无数声音在他脑中嗡嗡作响,执念之深,竟连他也无法彻底压制。 原本剑眉星目的面目日渐被腐蚀殆尽,甚至有一段时间他是无面的状态,五官彻底失去。也曾有过精神混沌的状态,一度连人也认不出来。 他本就有出去散心的想法,如今见那些老家伙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样子,惊堂木一拍,遂了那群老东西的意,十王便直接来了罗浮。 彼时景元刚刚继任将军,根基不稳。此前又将刚刚转世轮回的丹恒流徙化外,持明龙师的诉状都告到联盟去了。还有前任罗浮剑首一事,虽说景元斩杀了镜流,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今不见尸体,更是难以服众。更有甚者在罗浮上到处散播谣言,说是景元念及师徒之情,故意将镜流放走。前不久更是传出饮月之乱的从犯应星被人劫走,据目击者称正是前任罗浮剑首。 谣言一波高过一波,却只敢在私下议论。经常三五人围坐一团,窃窃私语。当时的十王对景元不甚了解,也不想青天白日地登门拜访,只想寻个阳气重的地方去去一身的阴气。或许正是命运使然,他在听那些小人高谈阔论之时,景元也恰好在场,还特意除去将军的衣物,只着了一件不甚起眼的粗布麻衫。 一头银发高高束起,只用一根红丝带绑着。单手支着下颌不住地打哈欠,兴趣上来了附和几句,甚至骂得比那些人更为直白。 而静心闭气的十王,也恰好是被这一句吸引住的。他微微睁眼,正想瞧一瞧这胆大妄为者为何人时,视线所及之处却只余一个风流倜傥的背影。单从背影,十王便断定此人不拘小节,大而化之。如此之人,怕是受不得联盟的拘束。或许,他该去做巡海游侠更为合适些。 十王尾随了上去,直至神策府,与景元喝了一夜的酒。许是喝酒喝上了瘾,以后的每晚,他都来寻景元喝酒,直至离开罗浮。 如今十王回想起来,犹还记得那些酒的味道,轻笑一声:“还是你府里的酒好喝。” 景元垂下眼帘,没有说话。 刚继任将军时,他虽说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仿佛对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毫不在乎一般。但内心深处,他是极度渴望陪伴的。此时,若是有一人,能与他一起把酒言欢,诉说心事,最好不过了。 然放眼望去,死去的死去,流放的流放,囚禁的囚禁,他再也没有人可以一起喝酒了。当时正是谣言四起的时候,他索性遮蔽耳目,由着桌案上的文牍麻痹自己的神经。甚至当元帅书信一封言明十王到访罗浮时,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尽人事,听天命。若是执念太深,恐怕自己如今就会走火入魔,深陷魔阴。 在神策府中处理了几日文牍,也不见十王。正巧近日精神不济,他索性换了便服出门寻一番乐子。好巧不巧,他在三五人的议论声中瞧见了几日不见的十王。 难怪几日不曾露面,原是在此微服私访。 见十王紧闭双目,眉头紧锁,似有心事。若不是那三五人的议论声言犹在耳,景元倒以为他们是在说十王的坏话了。他在旁边坐下,连连打着哈欠。却见十王无半分触动,只好连带着自己也骂了一句。 这句倒是起了作用,见十王隐有睁眼的迹象,景元便直接起身,只留给十王一个背影。但没走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他料定十王已跟了上来,便将人引到了神策府。 在十王发问“为何将我引来至此”时,景元以一坛美酒相赠,半真半假道:“无聊了,见你有几分好感,便相约喝一杯。” 思绪回到现在。 景元看着十王那张与钟离相似无二的面庞,心底五味杂陈。 七百余年前,他是有意为之,将人诓来了神策府。几十日前,他故技重施,将钟离也带进了府中。但许是钟离并非仙舟人,将其带入府时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然此时的两人却是拥有着同一张面孔,实在有些匪夷所思。景元自问,除却他将两人招至神策府时用的是同一个招数外,十王与钟离之间应并无任何关系。 然思及星穹列车无名客所言,钟离在提瓦特时是往生堂的客卿,而往生堂又是璃月承办丧葬事宜的机构,涉及生与死的边界。好巧不巧,十王司也是料理生死的相关事宜。再加之将钟离诓进神策府时要比十王费力得多,一番思考下来,景元难免心生怀疑——钟离便是十王。自己故技重施之时,他本不欲上当,然唯恐自己看出些许破绽,才称了自己的意。 不知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景元一时也想不出别的什么来解释十王如今的样子。 十王实在过于神秘,纵使七百余年前自己与他喝了几日的酒,也对他知之甚少。仙舟曾传言,十王之所以有此称呼,是因其有着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而且性格也是古怪,经常自言自语。 结合这些信息来看,景元又有些怀疑钟离只是十王的另一副面孔罢了。若非如此,他怎会如此信任自己,没有进行问询便直接将钩沉逮捕了起来,除非他已经知道罗浮上究竟发生了何事,而钩沉又在此扮演了什么角色。 再加之钟离身上似乎有逆转魔阴身的能力,而魔阴身又与十王司的业务范围挂钩…… 而且方才自己察觉到十王会亲自到来,为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外,借机将钟离支开神策府时,他也没有半分犹豫便离开了……究竟是与自己担心的一样,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还是怕十王的身份因此泄露…… 景元不由得轻叹一口气,有些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 看来该少喝些酒的。如今脑子倒是越发不清晰了,每次脑海中冒出来的念头皆是认定钟离就是十王了。 且不说钟离的面容与丹枫或是丹恒极其相似,而丹枫早已轮回转世成丹恒,他的灵魂并没有入那因果殿,十王又如何会拥有他的面容。再者,若是钟离离开是像自己方才猜测的那般为的是十王的身份不被泄露,如今又为何顶着一张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呢,这岂不是自曝身份了吗。 第67章 神策,你醉了 “神策。” 尚在思绪中的景元抬起头来, 半是迷茫半是清醒道:“十王。”他倏然笑了起来,“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怕不是遭了钟离的暗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十王如今面不改色的样子倒是像极了钟离的气定神闲, 景元拿不准十王究竟为何要以钟离的面孔来面对自己,与自己一起饮酒。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十王的性格阴晴不定。他虽由不得钩沉在自己面前搬弄是非, 也不见得就会容下钟离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 是的, 景元用了“晃悠”二字。纵然钟离什么都不做, 也会被联盟挑出错处。无他, 仅凭那张与丹恒无二的面庞以及那个毫无来由的预言。而钟离自从来了罗浮,面对得最多的唯恐就是他人的怀疑了。先是景元,后是飞霄与怀炎, 再是十王。 而钟离的性格景元也有了解, 看似温和儒雅,如一汪在春风下荡开层层涟漪的湖水。但内在确是如山般肃穆威严,即使是不做什么神情也只会让人感到不怒自威。他的言行举止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这股子威严,但其内心依旧是那让人仰止的高山。如此这般性情之人, 如何容得下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猜忌。故而钟离反击了,好巧不巧, 正是反击在了十王的身上。 “所以——”景元并未回答十王的问题, 反而道:“你认定钩沉图谋不轨, 莫不是因为你受了钟离的胁迫?” 景元故意如此说, 为的就是激怒十王。他知晓十王虽对他心有疑虑, 但素来公正。即使再如何受制于人, 也不会做出不公正的处置。但正是如此公正之人, 更是受不得别人说他受他人的胁迫而做出违心的决定。 十王洞悉了景元的想法, “激怒我, 于你而言有何益处?” 景元半真半假道:“人往往在怒火最盛之时破绽百出。” 十王放下酒杯:“我倒是听说,人在怒火最盛之时战斗力也是巅峰状态。” 景元眯了眯眼睛,十王此话颇为犀利,他倒是有些不好接了。只得轻轻笑了一声,将自己面前的杯中酒一饮而尽。末了,向十王展示自己空空如也的酒杯:“若有得罪之处,景元向你赔罪。” 十王的脸色稍有缓和:“神策,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 景元半开玩笑道:“若真是钟离暗算了你,我叫先生与你赔个不是,此事就算过去了如何?若非钟离之过,此事就不要怪罪到先生身上了。” “神策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本王怕不能如你所愿。”十王的神情很是僵硬,“神策,并非我不给你面子,而是此人十分危险。在玉阙仙舟推演的几种情况中,无论何种境遇,他皆会使联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景元瞬间收起了笑容,神情也变得稍微严肃了些,正色道:“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难不成如今你也对这些子虚乌有的话上心了吗?” “子虚乌有?”十王不由得冷冷地笑了一声,“如今我坐在你的对面,以你口中的钟离先生的样子面对着你。这些,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如何能证明?” 景元这话说得有些耍赖皮了,他本不欲研究十王十副面孔之后的秘密,也不晓得多了一副面孔究竟会对十王造成何种影响。但这话既然问出来了,断然没有收回的余地。而且若说是全然不知十一面的影响,也不尽然正确。 酒喝得着实有些多了,有些负气的话不经思考便直接说了出来。景元闭了闭眼睛,也没有心情与精力再去喝那些酒了。他站起身来,走到院中。抬头仰望着那渐渐变浅的夜色,神情有些忧伤。 “神策,你应是知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十王站至景元的身后,双手负在身后,神情淡淡道:“若十王司是我的一言堂,许多事情处理起来难免有失偏颇。你可知十王真正的含义?” 不等景元回答,十王便自顾自解释起来:“旁人只晓得我阴晴不定,却不知要承受住十个英魂在体内要面对何种精神压力。然为了处事公允,本王不得不如此行事。但自我换上钟离先生的面孔面对你以来,我可有半分不符合钟离的行为准则之处?这便是钟离的厉害之处。自本王的体内有十个英魂以来,他们便一直各抒己见,争吵不休。每日总会吵得我头痛欲裂,难以入眠。然自从钟离的这幅面孔植入本王的面容以来,其余十个英魂仿若哑声一般,一句话也从未说过。本王倒是清静了,夜里也常睡得着。然日久天长,本王也难免会被那钟离腐蚀了意识。十王司落至钟离这一介化外民之手,神策,你告知于我,这难不成就是你乐意看到的局面吗?” “神策,本王知晓你并未参与此事。虽然你数次为那钟离说话,但你是仙舟罗浮的将军。即便你再欣赏那位先生,有些事情还是要做出些取舍。那位先生的面容确是与丹枫有几分相似,但你要明白,你想要找寻的身影已经不在了。” 十王还欲再说,却被景元打断:“非也。” “什么?” 十王仍是那副慢条斯理的模样,仿佛不论景元说出何种言论,他都能泰然处之。以往景元最是欣赏这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但如今安在十王身上,他确是欣赏不来。虽然他顶着与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但景元如何也不能将之与钟离相提并论。他厌烦了,厌烦这种虚无缥缈的怀疑与子虚乌有的言论。究竟到何时,联盟才能做到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我说你错了,错得十分离谱。我与钟离相交,起先确是因为他与丹枫有几分相似。然钟离与丹枫并非为同一人,一番交谈下来,予人的感觉也并非似丹枫那般清冷。我与他深交,只是因为此人值得。于我而言,他从来不是丹枫或是丹恒的影子。他是一个完整且独立的人,他谈吐不凡的气质和泰然自若的处世态度,很是令我艳羡。他所描绘的那个海清河晏的世界,也让我热血沸腾。” “此为其一。”景元道:“其二,钟离并非背后暗算别人之人,定然是你做了什么触及他底线的事情了。” 十王的眸子有了些许阴冷。 景元回过身来,直视着十王那双如钟离般鎏金色的眸子,“我不知他之前的逆鳞为何物,但如今除却身边的两件故乡之物,怕是再没有第三件东西能让他如此行事。一是那曾经被天才俱乐部#83黑塔收在空间站奉为奇物的风之翼,二是那被无名客从假面愚者处买来用以捉弄彦卿,后来被收容至十王司最后却被我要来用以换取钟离信任的那件大伟丘面具。” “那件风之翼的功效,我不知飞霄与怀炎在联盟的呈报中是如何描述的。但既然能够被收容在黑塔空间站内,想来与这个世界的包容性是强于那个奇怪的面具的。于是乎,你让人盗取了钟离随身携带的面具。仔细想来,也就只有这副面具能引起你的好奇心了。若是当日我向十王司讨要这副面具时,你身在罗浮,怕是这副面具我也要不出来。没了这副面具,钟离也不会对我卸下些许防备。如今也就不会因为想要帮我,进而也遭到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的怀疑。” “那位元帅府亲签委任状派下来的司鼎……”景元不由得笑了,但也没有直接戳破,只是说了一句:“倒真是尽心尽力。” “神策,你醉了。”十王淡淡道。 “既然你说我醉了,那我便借着醉意再多说几句。”景元道:“若非你对钟离心有怀疑,便不会让灵砂盗取钟离随身的面具。若非这件对钟离至关重要的面具,你如今也不会是钟离这副面孔。一切皆是因果。” “这件事或许是我做得有失偏颇。”十王闭了闭眼睛:“但若是钟离故意为之呢?依你所言,钟离此人深不可测,如何会轻易让灵砂盗取这对他而言至关重要之物?” “若是钟离已经参透了这面具之用,他早已不在罗浮了。”景元道:“他来罗浮,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为拯救故乡而来。留在罗浮,也是情非得已。” “我看不尽然。”十王道:“提瓦特的毁灭是注定的,钟离如此聪慧之人,如何会料想不到?他处事淡然,若是看不透这些,怕是也早已与那提瓦特一同覆灭了。” “这番话从你口中说出,倒是显得尤为奇怪。” “我本人对钟离先生也极为欣赏。”十王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将他视作一位旗鼓相当的对手。胜败乃兵家常事,此举是我棋差一招,怨不得他人。我千里迢迢而来,也并非兴师问罪。只是想邀请钟离一道去虚陵坐坐,也一同见见元帅。” 景元自是知道十王心中打得是什么算盘,只是道:“正好我也有事要向元帅亲自禀报,待处理完持明的相关事宜,我会与钟离一道前往虚陵的。十王诸事缠身,不若现在就启程吧。” 第68章 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 “啊——” 一股压制在白露体内的力量终于冲破尾部的尺木缚锁迸发出来!力量之强大, 让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炸眼的白光,直接让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失明,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被掀翻了身体狠狠甩了出去! “……咳咳……” 风浣的后背直接撞在了旁边的岩石上, 直愣愣地倒了下来。他再也压制不住喉头涌上来的一股腥甜,一口鲜血终于吐了出来。风浣望着那在力量中心缓缓上升的白露,眼底深处涌现巨大的恐惧。 犹还记得七百余年前, 丹枫制造出来的那头孽龙给鳞渊境造成了何等不可挽回的伤害。幸而前任罗浮剑首镜流及时赶到将孽龙击落, 持明族才不至于遭到灭顶之灾。难道——今天也要重蹈覆辙吗。 风浣的身体忍不住狠狠打颤了下。他四处望了望倒在地上的持明尸体, 内心不由得追悔莫及。今日不该如此行事的, 赔了夫人又折兵。先前云璃与彦卿接连而至,他本没有那么在意。无非是两个小娃娃而已,即便他们武艺如何高强, 然猛虎架不住群狼, 他自以为可以在天亮之前解决掉他们。故而即使再多的持明倒下,他还可以说服自己是用少数人的牺牲换取持明族的未来。 然如今却阴差阳错,让白露解除了束缚她多年的尺木缚锁。风浣见识过那头孽龙的威力,作为继承了大部分力量的白露, 破坏力自然不可小觑。他如今也不求今日过后自身会如何,只希冀解锁了力量的白露能够残存一缕意识, 不至于将他身后的持明也赶尽杀绝。 风浣闭了闭眼睛, 正想走到白露面前引颈受戮, 然却猛然意识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半夏——那个因救白露而身死的侍女, 不正是涛然安插在龙女身边的人吗。近来涛然与钟离来往过密, 今日之事, 钟离还有其背后的景元真的没有丝毫察觉吗。彦卿与云璃二人, 恰好稍逊于他带来的兵力。不至于让白露惨死他人之手, 但也远远不到逃出生天的程度。如此微妙的一个局面, 恰好能够让白露逆境生长。 呵。 风浣不由得冷冷笑了一声。果真是好算计,看似景元与钟离谁都没有出现,然而局面却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就连自己受制于彦卿之手还要拼命杀死白露的行为,也在他们的意料之内。 就在风浣陷入短短的思绪之时,白露已经完全将局面控制住了。她似乎已经参透了化龙妙法的功用,直接引来古海之水,将风浣带来的那些持明原地结卵。就连那些已经死去的持明,也能结卵重生。 看到这些,风浣已经心满意足,再无遗憾。他任由白露的龙爪深深刺进自己的肩膀,白色的骨头都几乎暴露在空气中,鲜血染红了一袭青色的衣衫。 “龙尊大人。” 风浣从未如此真心实意喊过这么一句,如今却是发自内心的。欣慰之情溢于言表,仿若老师看到自己那不成器的徒弟如今终于出息了一般。 “得见龙尊大人如此,我深感欣慰。如今即便身死道消,也全无遗憾了。” 白露冷冷地看着他,事到如今竟然还有修为能够忍得住不立即将风浣碎尸万段,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冷静了。 “风浣长老,你难不成以为只是杀死了一个侍女,然后再说几句大义凛然的话,我便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吧。再或者——”白露忍不住寒笑出声,“您老人家发挥三寸不烂之舌,说一切皆是为了我,为了能够刺激我,让我顺利冲破力量的封印,成为当之无愧的龙尊?”最后一句话说完,刺进风浣肩膀里的龙爪又进了一分。 “……” 风浣的话被噎在了口中,他痛得浑身都哆嗦了起来,唇角发白。但事到如今,他却仍不忘挑唆白露与景元及钟离的关系。 “……我倒没如此想。”风浣痛得直冒冷汗,有些艰难道:“……只是请龙尊大人想一想,今日之事,景元与钟离难道毫无所察吗?但凡他们能够增援龙尊,那个侍女也不会惨死……” “风浣长老果真头脑清晰,事到如今仍不忘攀咬别人。我倒是忘记了一句谚语,一个篱笆三个桩。除却风浣,还有雪浦钩沉韶英等人。今日,我便叫你们这群眼高于顶的龙师付出应有的代价!” 说完,白露便擒着风浣直奔波月古海。彦卿在旁悉数看完了全程,也没阻止,今晚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总归来说只是持明内部事务而已。待见到素裳带着一小队云骑赶来时,天也已经放亮了。拜托素裳将伤员送至丹鼎司后,他便身心俱疲地往神策府走去,欲将今日之事悉数报告给将军。 才走至长乐天,正好在府门口看见了双手环胸而且一脸气鼓鼓的符玄。彦卿不由得微微蹙眉,该不会是又来让将军退位让贤的吧。说起来也好久没有见她了,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 彦卿上前,“符太卜。” 符玄回礼:“彦卿骁卫。”她上下看了看,见后者衣衫脏乱,且浸有水渍和血迹,怒气被转移了大半,不由得好奇问道:“骁卫为何这般模样?” “呃……”彦卿抓了抓头发,自己这副模样确是有些狼狈,但也才寅时,人烟稀少,他便也没有太在意。如今符玄问起来了,便如实道:“持明内部有些骚乱,正好撞见,便处理了一下。” 符玄叹气道:“原本我也该去助骁卫一臂之力的,然实在是不巧,我下了波月古海一趟。此番来神策府,也是向景元禀报的。” “是将军。”彦卿有些执拗地纠正起符玄对景元的称呼。 每当符玄对景元言辞上稍有怠慢之处,彦卿便会拿眼睛来瞪她。但也仅限于此了,动武是绝无可能的。以往符玄是断然不会理会彦卿的,依旧我行我素,该说什么还说什么,该是什么态度还是什么态度。但如今却是不同了,见那小家伙又要拿眼睛来瞪自己,符玄开口道:“骁卫说得对,是将军。我来此处,正是为向将军禀报。” 彦卿摸了摸鼻子,有些无所适从。这符太卜,几日不见,倒是越发叫人捉摸不透了。 符玄正待推门而入,不料府门却从里面被人打开。迎面出来一个彦卿与符玄都不会陌生的人,只是此人却是脸色灰白,面颊浮肿,全无往日的神采,浑身散发着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 彦卿目瞪口呆,“钟……钟离先生?” 符玄在稍稍震惊之后安静下来,镇定道:“他不是钟离,先前我与先生一起下到波月古海,后来分道扬镳。先生拜托我将证物送往神策府,我原本还奇怪钟离先生缘何不亲自来走这一遭,如今倒是有些明白了。”顿了顿,她微微颔首:“有幸得见十王。” 彦卿的态度也恭敬了几分:“彦卿拜见十王。” “无需多礼。” 十王的面色有些不佳,阴郁的气息扑面而来。隔着一段距离,符玄与彦卿都觉得周身发冷潮湿,禁不住狠狠打了个寒颤。 符玄大着胆子问道:“不知十王为何与钟离先生相貌极其相似?” 闻言,十王那双暗淡的眸子沉了沉:“符太卜果真想知道?” 如此一句话,语气冷了三分。居高临下的口吻和周身阴冷的气质压得旁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再加之面容阴郁灰白,更是叫人不忍直视。 符玄张了张嘴,有些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了。许是这张钟离的面容让她卸下了些许敬畏,以为十王也是同钟离那般温和儒雅。如今看来,不仅毫无相似之处,反倒是霄壤之别。 好在景元及时出声,才解了符玄的围:“符卿,进来我与你有话要说。” 符玄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些,她舒出一口气,避开十王那句犀利的反问,“将军有事要问我,恕不奉陪了,十王慢走。” 说完,仿佛怕十王后悔似的,不等他说什么,符玄便直接侧身进去了。如此,便只剩彦卿一人。符玄已经离开了,自己若是再走恐怕有失礼貌。彦卿便耐心等着十王先行离开,然十王反倒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少时,十王蓦然问道:“彦卿想知道吗?” 彦卿只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得劲儿。他有种十王在审视自己的感觉,虽然自己的确也很想知道为何十王会是钟离先生的样子,但十王连符太卜都如此不给面子,自己怕是也问不出什么来。但若说不想,岂不是在十王面前扯谎吗? 彦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如实道:“晚辈确是很想得知十王缘何与钟离先生的样貌如出一辙,但不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也不应该过分追问,该晚辈知道的事情晚辈自然会知晓。” 十王盯着彦卿看了几秒,倏然笑了:“看来景元把你教导得不错,不似他一般意气用事。” 彦卿颔首道:“十王谬赞。然将军乃晚辈的恩师,对徒骂师,是为无礼。” 第69章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 波月古海。 雪浦和韶英才从洞天内出来, 只见钟离负手而立,身边却不见符玄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都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雪浦正要去追, 却被一根粗壮的岩柱挡住了去路。韶英朝钟离打出一掌,却被钟离轻松避开。 雪浦也朝钟离攻来,冷笑一声:“钟离先生倒是好手笔, 分明已经将溸湍救出, 却还要诓骗于我, 为的就是将我们龙师的罪行一字不落地记录下来。我说的可对?” 钟离双手背在身后, 只闪躲不攻击。韶英的一双眸子仿佛淬了毒一般紧紧盯着钟离,趁雪浦说话分散钟离的注意力,他开始默念术语。 雪浦再次向钟离击出一掌:“不成想, 钟离先生这般光明磊落之人, 竟也会行如此小人行径。” “我自然会在景元面前为你美言。”钟离轻描淡写道:“但景元听后会作何抉择,与我无关。以前长老言之凿凿,最是忌惮我会左右景元的决定,以致对联盟造成损失。如今却是希望我能左右仙舟将军的决策了, 这话若是传到联盟耳中,长老岂不是落个教唆之罪?”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以前龙师长老最是会拿联盟的猜忌来说事, 如今这话从钟离的口中说出, 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颇有种语不惊人死不休以及气死人不偿命的意味。 雪浦气得鼻子都歪了些, 自己掷出去的回旋镖不成想会有一日打到自己身上。她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 只想连带着钟离也一起拖入炼狱中, 永世不得翻身。然自己的武力远远及不上钟离, 而钟离明明可以一击将自己击杀, 如今却是不急不缓,像是猫捉老鼠一般逗弄自己。 雪浦七窍都已生了烟,但为了给韶英布阵争取些时间,她只得压下满腔的怒火,继续向钟离发起攻击。待到筋疲力尽之时,一个巨大的蓝色阵法倏然间在脚底出现。顺时针旋转的涡流持续吸引着周遭的一切生物,连一根海草都不肯放过。毁灭的力量翻滚着海水,瞬间掀起滔天巨浪。 韶英加注了丰饶的力量,使得阵法能够在海底自由移动且力量不断增强。他妄想通过这从毁灭令使幻胧处习来的阵法困住钟离,甚至立即将其绞杀。 然终究是如意算盘打早了,钟离除却一头乌黑的发丝尽数散开外,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他手中升腾起一个类似枘凿六合的物件,鎏金色的眸子闪闪发亮。如今的他倒是与平日儒雅的形象不尽相同,反倒极尽冷漠,端得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 韶英暗暗加注力量,然不论如何努力,都撼动不了钟离分毫。自己反倒因为力量即将耗尽,而变得虚弱不堪,甚至连维持阵法的力量都使不出来了。他暗骂一声,年年打雁,今日却叫雁啄了眼。先前用的壁虎断尾之类的法子,如今也用不了了。却被钟离这厮拿来蛊惑雪浦,让他们狗咬狗。除却咬得一嘴毛,旁的什么也得不到。 他正思考如何自保,视线无意识瞥向钟离,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般蓦然睁大双眼。雪浦循着韶英的视线望过去,却见钟离的头部生出一对精致的岩黄色龙角,侧脸几片鎏金色的龙鳞也若隐若现。! 韶英呆呆地愣了几秒,倏然放声大笑。然而不多时,他的身体便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电击中,癫狂的笑声也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尚在怔愣状态的雪浦也被一个鲜血淋漓的身体狠狠砸中,整个人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般,飘然落至海底。 钟离收起力量,鎏金色的眸子黯淡了些。 “钟离先生,让您受惊了,这些杂碎交给我。”一道略显成熟的熟悉声在身后响起,钟离不消回头也知是谁。他悄然退开了战场,将空间留给白露与雪浦和风浣以及韶英四人。 被风浣砸得七荤八素的雪浦看见白露如今的模样,心底说不出究竟是欣慰多一些还是恐惧多一些。先前她最是希望白露能够成长起来,担负起重整持明族的重担。然过了七百余年,她当初的心性也早已发生了变化。从先前的寄予厚望到如今的取而代之,浸染在权欲的大染缸里,让她一步步迷失自我。 不! 雪浦疯狂摇头。 自己没有错!错的是罗浮,是仙舟,是联盟!若非他们如此不顾及持明族的死活,自己怎会如此走至如今这一步。但凡他们能够为持明族考虑半分,自己也不会如此铤而走险。 雪浦也不管这个理由有多么牵强附会,反正也就只能这般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错了! 即便——粉、身、碎、骨。 风浣先前由于失血过多,已经陷入重度昏迷。然回到波月古海之后,他又重新醒了过来。准确来说,是被旁边韶英的大笑声吵醒的。这个家伙仿佛陷入某种癫狂一般,笑得合不拢嘴,笑得眼泛泪花,笑得如痴如醉。 “满盘皆输啊……”- 钟离浮出水面,见岸边早已立着一道人影。面容与自己如出一辙,只是那灰白色的面容有些许吓人,肌肤浮肿,仿若呈现巨人观的尸体一般。周遭雾气渐起,影影绰绰的,看不清旁的身影。一座浮在水面上的桥延伸到自己身前,那人顺着桥飘了过来,灰色的衣袍宽大且垂至桥面,似乎没有脚一般。 钟离自是知道来人系谁,只是见他如今顶着自己的一张面庞,有些许后悔罢了。倘若被小友知晓,怕不是要贴张自己的肖像挂在床头辟邪了。 十王朝钟离伸出手,钟离回握住他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污绿色的尸液黏滑地粘在皮肤表面,让钟离想起了某种不可言状的水生怪物。 “钟离先生,久闻大名。” “见笑了,十王的鼎鼎大名更是如雷贯耳。” 两个拥有着一般无二面孔的人立在桥上握着手说些客套的话,这幅景象怎么看怎么怪异。 “钟离先生高抬贵手,此番回去本王也好向元帅交代。”十王的面孔十分僵硬,即使言辞客气然而语气却是十分疏离。 “这话从何说起?” 钟离掏出手绢,当着十王的面一根一根将手指擦拭干净,然后扔进了波涛汹涌的大海中。 十王知晓钟离是故意给自己难堪,继任十王以来,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他若叫人三更死,谁敢活到五更。然如今却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面具,“此物当物归原主了。” “这是何物?” 钟离却是起了几分好奇心,拿起面具来爱不释手,翻过来倒过去看得十分仔细,还覆在自己的面上比划两下。少顷,许是觉得自己的反应有些太过了,他不大好意思地笑笑,尴尬道:“不瞒十王,我可是喜欢这等小物件了,十分有意思。若是逛庙会时覆在面上,准保叫别人看不出你的本来面目。” “本来面目……” 十王细细咀嚼着这四个字,看向钟离的视线也不由得多了几分审视。他倒是听说钟离此人温和儒雅,是个读书人的模样,然一见面却觉得此人有些过于活泼了。难不成像景元一般是只笑面虎,看似随和实则心机深沉。 “阁下以礼相赠,合该我也应奉上自己的一件礼物。只是不巧……”钟离有些遗憾道:“来时我本带了两件故乡之物,想着可以送与十王一件。不算贵重,仅表诚意。然在罗浮上待的这些时日,一着不慎,丢了一件。如今身旁只余一件,聊表思乡之情,慰藉之用,是万万不能送与阁下了。” 十王知晓钟离是在装傻,为的就是让自己承认自己暗行鸡鸣狗盗之事。然他偏不想如了钟离的意,也故作姿态道:“确是遗憾。先生丢了随身之物,可有去地衡司报过案?若是不能将失物追回,罗浮的治安可谓是外强中干了。” “外强中干……”钟离轻笑一声,“阁下此话倒是耐人寻味。若是这贼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是不肯据实交代,该以何罪论处?” 终于不再装傻了吗。 十王冷哼一声。因自己拥有十副面孔,变化多端。联盟上下皆说自己会变脸,如今倒是见了真正会变脸的人物了,真该让那些啰里八嗦的老东西涨涨见识。 “近在眼前?”十王道:“先生莫不是在说本王吧。” “是与不是,十王心中怕是早有论断。”钟离收了面具,上下打量了十王一番:“观阁下如此模样,想来成效不错。” 十王默了一瞬,“先生何许人也?” “提瓦特人士,年六千余。” “先生身上既有十王司的气息,也有持明族的气质。” “或许还会与克里珀有些渊源。” “先生可否据实相告?” “若你能做到,我自当如此。” 十王又是默了一瞬。 钟离道:“已所不欲,勿施于人。” “先生有所不知……” 钟离打断十王的话:“不以人观己,不以己度人。” 第70章 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 接连遭到拒绝和反驳后, 十王的脸色有些难看。钟离倒是觉得饶有趣味,原来自己的面庞还能做出这副神情,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细数下来, 似乎还从未有人能将自己气成现在这般模样,如今倒是自己给自己开了眼了。 钟离正要拂袖离去,却被十王在身后叫住:“先生如此冷酷无情, 竟不曾为神策考虑半分吗?” 见钟离停住了脚步, 十王紧接着道:“据本王所知, 前任剑首镜流已然回到罗浮, 与她一同回来的还有天外行商罗刹。而这位名唤罗刹的行商,与先生颇有渊源。” 钟离回身,“十王从何得来的消息?” “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椒丘。” 钟离轻笑一声:“如此看来, 我应让他死在集装箱里。”顿了顿, “听到我如此说,十王可高兴了?” 十王脸色沉了下来:“先生此言何意?” 钟离半分情面都不想留,直言道:“联盟唯恐罗浮与曜青抱团取暖,特地来让十王从中挑拨。” “本王绝无此意, 先生多心了。” “但愿如此。”钟离道:“仙舟有言,明人不说暗话, 明人不做暗事。十王虽身在阴世, 与灵魂打惯了交道, 但我想阁下应是光明磊落之人, 此等小人行径阁下必是不屑于用的。” 十王摇摇头无奈笑道:“先生倒像是教书育人的, 传道授业解惑, 走到何处都好为人师。” “十王过誉了。若非如此行事, 只怕授人以柄。来罗浮这些时日也算是受教了, 若说好为人师, 我自愧不如。”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论先生这三寸不烂之舌,且不说罗浮,就算放眼整个联盟,也无人能及得上先生半幅口才。” “若阁下早些日子知晓,今日便不会白走这一遭,旁的什么也没捞到,净自取其辱了。” “先生教训得是,日后若是再相见,身旁定要带上几个老古董,与先生一较高下。只是——”十王转了话头,“镜流、刃等人接连回到罗浮,掀起不小的纷争,先生难道就不想为神策分忧解难吗?” 钟离没有接话。 十王接着道:“联盟已然得知镜流等人回到罗浮,责令神策限期内将其捉拿归案。然神策此人重情重义,怕是有徇私舞弊之嫌。此事若是传到联盟耳中,怕是又要掀起一波非议了。听闻先生武艺高强,就连天击将军也败在你的手下。若是先生出面将镜流等人绳之以法,神策也不用如此左右为难了。” 钟离看着十王,一时有些捉摸不透这些话究竟是十王自身的想法还是因为他顶着自己的脸进而受到了自己的影响才如此说。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钟离中规中矩道:“我并非罗浮内部人员,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十王点头道:“我明白先生的顾虑。从这次龙师谋反的事情中不难看出,先生深思熟虑。看似每一步都有先生的影子,但实际上先生从未出手。不论是椒丘深夜突发恶疾还是云璃夜闯龙尊洞天,亦或是符玄夜游波月古海,先生从未出面干预他们所做的决定。若不是担忧古海的水质会对符玄的身体不利,影响她平日里的发挥,恐怕先生也不会下到这波月古海。每一步都精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倘若椒丘没有突发恶疾,他便不能深夜叨扰灵砂,也就无法尽到监视之责。云璃和彦卿也不会去往龙尊洞天,白露便岌岌可危。你便也不能在符玄计算能量消耗殆尽,急需掺了糖粉的明目茶时提醒她白露有难,进而来到丹鼎司将雪浦等人的罪行悉数听了个干净。” “一切的一切,看似与先生毫无关联,但每一步都在你的计算之内。唯一与先生关联甚大的只有符玄这条线,但我想先生最初的计划应是留在神策府里与神策一同面对我与钩沉的责难。” 钟离笑了,他也没有否认,只是点头道:“确是如此。整场局里有我没我皆可,也方便我及时脱身,免得日后授人以柄。” “授人以柄……”十王道:“这是先生的口头禅吗?” “非也。”钟离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我什么都不做,也会招致联盟的怀疑。倘若我再出手,带给景元的便不是帮助,而是灾祸了。但我们之间订有契约,我便只能出此下策。” 十王半是试探半是真诚问道:“联盟如此疑心先生,先生难道就没有生出半分邪念吗?” 钟离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 十王微微一愣,有些被钟离的气度折服。但随即想起自己如今这副模样是拜钟离所赐,便笑不出来了。他颇为幽怨地看了钟离一眼,“倒是不见先生如此包容我。”? 这副口吻有种莫名的熟悉,钟离脑中顿时浮现先前景元说的这句“倒是不见先生如此体贴我”。他半是无奈半是试探道:“阁下这副口吻莫不是从神策府学来的。” “然也。”十王幽幽道:“神策与我说了些先生初来罗浮时他与先生不对付时的事情。处处试探,步步紧逼。然先生宽宏大量,不与神策计较,反倒甘愿与神策订立不平等契约,以此约束自己。” “呃……”钟离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他轻咳一声:“景元当真与你这般说的?” “真心诚意,绝无半分虚假。” 钟离无奈笑道:“先前我已拒绝景元入神策府的请求,奈何他三番四次在我面前晃悠,事后更是以礼相赠。我百般推辞,奈何景元盛情难却,便只能收下并且答应他的请求。然入神策府之后,我心中愈发不平,总觉得是被景元诓骗至此。便日日出门消费,每每都买回来一大堆精致的物件,还差使他的徒弟彦卿帮我拎回府。非但如此,还夜夜在府中吹拉弹唱,搅得景元每每解衣欲睡,才刚翻身入塌就被吵得睡意全无。” 十王听得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禁咋舌,心道原来钟离只在大事上心胸宽广,小事上却是斤斤计较,小气得很,也记仇得很。他整理了下心情:“神策倒是未提及这些,只说先生非池中之物。” 钟离莞尔一笑:“承蒙景元抬爱。” 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钟离改口道:“承蒙将军抬爱。” 十王:“……” 更是别扭了。先前一口一个景元叫得毫不避讳,如今倒是避讳起来了,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十王揶揄道:“先生此话倒是甚有意思。” 钟离自知失言,便翻起十王的旧账来:“十王并非鸡鸣狗盗之徒,想来这面具应是他人盗来讨好阁下的。” 十王的笑容凝滞在脸上。 钟离道:“先前我想了许久,这面具是何时遗失的。但思来想去,终不得其解,然阁下先前的一句话倒是提醒我了。” “……” 十王心底无语片刻。 皆是千年的狐狸,你如今在这里与本王耍什么聊斋呢。先前复盘时都说椒丘是作监视灵砂之用,你如何能不知晓新任丹鼎司司鼎是联盟的人。 但这话实在不好说出口,才放低姿态,将钟离说软了几分。若是再疾言厉色,就得不偿失了。 十王便耐着性子问道:“哪一句?” 钟离如何不知道十王的小心思。恐怕在他看来,与自己暂时和解是火中取栗。但既然他都把手伸到火中了,自己偏要将他绑在架子上与栗子一同烤,叫他日后也涨些记性。 钟离慢条斯理道:“先前阁下说是曜青仙舟的狐人医士告知你我与罗刹有些渊源,我思来想去,若真如阁下所言,也就只能是给他疗伤时被其瞧见医者的面容这种可能了。然除却这种,旁人通过查看椒丘伤口的愈合情况,也能窥得一二。放眼罗浮,能拥有此等医术的除却持明龙尊白露,便只剩丹鼎司新任司鼎灵砂了。” 十王道:“确是如此。” 钟离轻轻一笑,从怀中掏出个物件扔给十王。 十王伸手接过,竟是一个看起来用了有些年头的烟袋。他看向钟离,轻轻蹙眉:“此为何物?” “这是持明龙师韶英的随身物件,他是一名烟客,素来喜爱吞云吐雾。” 十王打开烟袋,食指并拇指捻了一些烟料送至鼻间轻嗅,蹙着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这味道,似乎有些过分熟悉了。 待十王抬起头,钟离又扔给他一个香囊,“这是元帅亲自委任的司鼎灵砂所制香料。” 十王如法炮制嗅了一下。 竟是一模一样的味道,难怪觉得有些熟悉。 十王眯了眯眸子:“先生此举是想告诉本王什么?” “联盟素来疑虑心重,如此明显的迹象,阁下难道猜不出来吗?灵砂究竟与这场龙师谋反案关联多少,想必阁下心中已早有论断。” 十王眉头紧锁。 钟离这一招可谓是蝎子拉屎——独一份儿。用联盟的疑心攻击监视的耳目,以毒攻毒。 他如此说,无非就是想让自己去训斥灵砂一番。虽然名头上看似是与龙师暗中勾结,但在灵砂或是旁人看来,无非是她劳心劳力为联盟监视神策但却吃力不讨好反遭到联盟的诘责。毕竟盗取面具一事上不得台面,传出去只会有损联盟的脸面。自己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故意放低姿态。而钟离也正是猜到了自己不想将此事捅出去,才退而求其次,以别的借口将灵砂斥责一顿。 能做联盟监视他人之用的耳目,必定心思敏锐。自己这一顿斥责下去,只会寒了那些耳目的心——费心劳神捉狐狸,不但没捉到,反惹一身骚。 再者,监视,无非是因联盟的疑心。当名头上灵砂因被怀疑与龙师暗中勾结而被斥责时,心底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有当耳目也深受其害,遭其反噬时,才能感同身受——被人误解究竟是一件何其有苦难言的事情。长此以往,试问,日后还有谁敢充做监视他人的耳目之用。没了耳目,即便联盟再有疑心,也施展不开手脚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71章 先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钟离与十王一道来了丹鼎司。正待踏进门槛时, 钟离却止住了脚步。十王看向钟离,奇道:“先生不与本王一同入内吗?” “不了。”钟离道:“有些话我不想知道,免得污了耳朵, 日后又要招来灾祸。” “……” 十王被噎了一下,“先生不怕本王出尔反尔吗?” 钟离微微一笑,反问一句:“阁下会吗?” 十王双手环胸:“先生怎知本王不会?” 钟离点头:“确是无法预料, 但灵砂小姐心思敏锐, 冰雪聪明。阁下如今又顶着我这张脸入内, 怕是灵砂小姐心里也早有计较了。” 十王面色有些复杂。半晌, 他挑帘入内。钟离看着十王进去,少顷,他转身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桌案上熏着一炉安神香。一个形容枯槁的持明躺在床上, 薄薄的一层被子盖住他瘦骨嶙峋的身体。 此人正是持明族中德高望重却被奸人所害困在韶英洞天七百余年, 如今重见天日的溸湍长老。 旁边则坐着手捧竹简的涛然,不知道他在看些什么,眉头紧皱。许是察觉到钟离的脚步声,涛然抬起头来, 紧皱的眉头舒展了开:“钟离先生。” “涛然兄。”钟离道。 幻胧的毁灭美学还是有些参考之处的。罗浮内部不甚稳定,究其根本是药王秘传和持明族的上蹿下跳, 兴妖作怪。自丹枢落网后, 这个不稳定因素便只剩下了持明族。 雪浦虽然坐稳龙师主位, 然钩沉却早已生出异心。不单单是因为对权力的渴望, 还有对景元的深深忌惮。他与丹枢往来的信件尽数落入神策府之手, 景元却没有立即处置他。钩沉侥幸的同时却又担心夜长梦多, 生怕景元仅仅只是因公事繁忙才没有顾得上自己, 唯恐景元日后腾出时间来清算他。若想永久高枕无忧, 只能铤而走险将景元这只拦路虎除掉。 然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钩沉越是急切,越会露出破绽。旁的龙师担心钩沉这急躁的性子做事瞻前不顾后,唯恐他闯出祸来连累到自身,便纷纷与其切割。如此一来,钟离便有了机会——从内部分离龙师长老。 雪浦风浣等人是龙师议政的最大得益者,雪浦作威作福也七百余年了,即便钩沉落网,也只会让雪浦更为得意而已。而龙师韶英,在建木的事件中也有所参与,也不是可以为伍之人。 除却雪浦风浣韶英钩沉等人,便只剩下溯光和涛然了。钟离对于溯光不甚了解,对涛然倒是了解得多一些。从智库的记载中不难看出,先前的涛然并非如今这般投机取巧之人,而且其对何为不朽有着自己的深刻理解和感悟,只言片语之间都是对饮月之乱的遗憾和无可奈何。 钟离知晓涛然对自己别有所图,无非是想让自己取代白露成为新任的持明龙尊。此人对于祖宗之法虽有着绝对的执念,但尚有可利用之处。再加之涛然先前张口闭口言明自己是弃子,钟离便有意与其频繁接触,最终为己所用。 也是通过涛然,钟离得知溸湍长老一直被囚于韶英的洞天之内,日夜受其折磨。他晓得雪浦与韶英等人皆是断尾求生之人,美其名曰戴罪立功。是以先行一步让涛然对韶英循循善诱,对症下药。待顺利救出溸湍之后,自己再利用雪浦的心理让其与韶英对峙,狗咬狗一嘴毛,顺带将以往所有的罪行都交代清楚,录在这留音石中,最后由符玄交给景元。 然出乎意料的是,白露并未遵守自己说的安稳睡个好觉的嘱托,仍是一意孤行地跑了出去。半夏也因此兰摧玉折,激发了白露体内被封印的力量,顺利挣脱了尺木缚锁的钳制。 十王以为这一切皆是钟离的主意,然再周密的计划也会有纰漏出现。半夏的死并非钟离的本意,白露体内力量的解封也并不在他的计划之内。若非如此,钟离又怎会多此一举与符玄一起下到波月古海,将龙师的罪行悉数记录下来。若是白露没有冲破封印,那么此番龙师谋反的事情自是交由景元处理。以防旁人说闲话,才将罪证悉数准备齐全。然现在白露冲破了尺木缚锁的钳制,有了处理持明内务的能力,虽然只是武力镇压,但也算能独当一面了。既如此,持明族的事情还是交由龙尊处理更为妥当。 这些个变数,除却眼前的涛然有意为之,再无第二种可能。 涛然瞥见钟离的脸色有些不佳,竹简背在身后,唇角微勾:“先生似乎看起来心情欠佳。但不应如是,先生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如今大获全胜,得偿所愿,先生应该高兴才是,为何如今愁眉不展?难不成是十王给先生脸色看了,要找景元将军的麻烦?” “非也。”钟离道:“只是因半夏一事,心有疑虑。” “半夏确是我安插在龙尊身旁的人。”涛然将竹简铺在桌案上,轻轻展开,“她曾是药王秘传的人,四处奔走求取长生不死药。然却被轮番欺骗,无奈她只能以身试药,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龙尊医术高明,每日来找她看病的人能从丹鼎司排到星槎海中枢。半夏接连排了几日,却连龙尊的面都没有见到。那日我正巧路过,便寻了一位丹鼎司的医士为其看病。她转而向我求取长生不死药,我问其缘由。她起先支支吾吾不肯说,再三逼问下,才说是为她的爱人梁沐寻的。我便与半夏约定,她成为龙尊的侍女,伺候起居。作为交换,我会为梁沐寻来长生不死药。” 涛然的话还未说完,钟离便道:“然半夏不知道的是,梁沐看似深情如水,实则谎话连篇。在明知仙舟追猎丰饶的情况下,却还要让半夏入药王秘传,所图不过是为求取长生不死药。故而,是你派人取了梁沐的性命。” 涛然愣了一瞬,继而笑道:“不错,钟离先生果然心思缜密,将半夏以及云悠的底细摸了个透彻,想是为了避免再出现第二个浣溪。”顿了顿,他道:“取了梁沐的性命后,我便告诉半夏梁沐是被药王秘传的人害死的,并承诺会为梁沐报仇。丹枢被捕入狱后,药王秘传的势力也消灭殆尽。此后,半夏便对我更为信服了。” 钟离道:“故而,你叫她何时死,她便何时死,并且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涛然点头:“确是如此。人非草木,在与龙尊的相处过程中,她们彼此之间也产生了深厚的感情。以至到后来,不用我张口,她也会为龙尊义无反顾地赴死。” 钟离道:“但我想,你应是多说了一句。” 涛然道:“哪一句?” 钟离道:“一句尺木缚锁只有当佩戴者承受撕心裂肺的痛苦之时才能冲破封印之类的话。” 涛然心底对钟离的敬佩又添了几分,他并没有矢口否认,而是道:“确是如此。我知先生为龙尊洞天套了一层玉璋护盾,理想状态下,只要龙尊不出去,半夏将云璃与彦卿迎进府内,便不会有任何伤亡。我也知先生为龙尊制订了详细的训练计划,让龙尊能够在未来中凭借自己修炼得来的力量冲破尺木缚锁,而不是似如今这般强行走了捷径。”顿了顿,他道:“然持明族或是罗浮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给龙尊缓慢长大了。建木事发,这不过是个引子。日后,还有诸多事情急待龙尊处理解决。龙尊早日承担重任,总好过遇着点儿事情便只能求助星穹列车的丹恒。但——” 涛然抬眸看向钟离:“若是先生早日应承我出任饮月君的请求,我也不会出此下策。” “如此说来,反倒是我的不是了。” 听到钟离如此说,涛然的神情不由得恭敬几分:“我绝无此意,只是有些遗憾罢了。先生如此神人,却不能为我持明族所用,实在是可惜。”他抿紧了唇角,看上去竟有几分委屈:“半夏不过只是个侍……” 话说到一半,涛然自知失言,喟然长叹道:“也罢,倘若先生觉得我此举太过冷漠,日后我改便是了。若是再有类似之举传到先生耳中,先生一记天星取了我的性命便罢。” 钟离摇头:“非也。”? 涛然心有疑惑:“先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非也。” 涛然更是疑惑了:“先生来此,仅仅只是来探望溸湍的吗?” 钟离点了点头,不欲多做解释,只是问道:“溸湍长老情况如何?” 涛然半信半疑,但还是如实道:“椒丘医士和灵砂司鼎已经为溸湍看过了,他身体的脉络被尽数挑断了,体内也已被下了蛊虫。两个眼球有脱落的迹象,左右耳各被削去一大半。鼻梁骨已然断裂,唇角有被撕裂的痕迹。牙齿尽数脱落,舌头被割去了一半。四肢指甲已被拔除,大腿内侧的皮被割得七零八落……” 第72章 有没有向景元讨个奖励 钟离看过溸湍之后, 挑帘而出。正想回神策府,不料却在院中看到了轻摇羽扇的椒丘。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隙,看上去已经等候多时了。 “钟离先生, 小生这厢有礼了。” 钟离微笑回之,“椒丘大夫。” “先生有时间吗?小生有些事情想向先生请教。”椒丘摇着玉扇,上前一步, 笑眯眯道:“正巧最近新研究了一种火锅料理, 先生若是有兴趣, 不妨先品尝一下。” 先前钟离一直对椒丘避而不见, 椒丘也晓得钟离的用意,故而也没有刻意迎上前去,但如今却是不同了。当椒丘与灵砂正在探讨溸湍的病情时, 抬眼便看到顶着一张钟离面孔的十王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他猜想到钟离应是也一并来了, 虽然不知晓钟离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让十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但想来应是与灵砂脱不了干系。此番过来不知是兴师问罪还是另有嘱托,但总归应是他听不得的东西,椒丘便很知趣地请辞离开。 然十王却并没有避讳他, 看到他在这里时没有丝毫惊讶,反倒听到自己要离开时显得颇为吃惊。甚至还特意正面看向他, 为了让自己瞧个清楚明白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面孔, 还反过来问候了一下自己的伤情。 听说十王性情古怪, 难以捉摸, 椒丘一时有些拿不准十王的心思, 不知是真问候还是借机阴阳, 毕竟自己深夜突发恶疾确实是自己的一个计策。于是椒丘便再三请辞离开, 许是十王见他离开的意志颇为坚定, 便也没再强求, 大发慈悲让他离开了。 从那个是非之地离开后,椒丘便一直待在院内。觉得有些事情已经闹至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十王面容生异对于仙舟联盟来说可谓是不小的影响。若是联盟因自己相助过钟离先生而向曜青责难,到时该如何收场。就在椒丘愁眉苦展之际,钟离却正好送上门来。如此,椒丘又怎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便直接笑眯眯地迎了上来。 钟离自然也知道椒丘在担忧什么,便应承了下来,但却话锋一转:“阁下盛情相邀,本不该拒绝,只是我还有些事情要回神策府向将军禀报,改日若是有时间,再来相会也不迟。” “既然钟离先生如此说了,小生也不便多说什么。”椒丘摇着羽扇,“来日方长。” 说话间,十王已经掀帘而出。见椒丘与钟离站在一起,不觉有异,朝钟离道:“先生,本王还有些事情,便不在罗浮上逗留了。代本王向神策辞行,我们来日在虚陵再会。” 钟离捕捉到了关键词,“虚陵。” 椒丘解释道:“虚陵,联盟最神秘的仙舟,据说连天舶司都不知晓其位置所在。”他看向十王:“十王此举是否经过深思熟虑,小生斗胆,请十王三思而后行。” 十王双手负在身后:“已经五思六思过了。” “……” 椒丘睁开眼眸,眼底暗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钟离先生这一去,究竟是成为座上宾还是沦为阶下之囚。他神色有些复杂,禁不住再次看向十王。 分明是与钟离先生一模一样的面庞,为何给人的感觉却是截然相反呢?倘若说这二者皆是性情冷淡之人,十王的则是一种不近人情的冷漠,仿佛一具没有感情的偃偶一般,就连表情都是那么僵硬。而钟离先生则是一种表现出来的距离感,他十分平易近人,只是周身上下不凡的气质有些让人望而却步。待了解之后才发觉此人十分没有架子,只有当涉及底线的事情时才会使他动怒。 椒丘还待再说几句,却被十王打断:“椒丘大夫,听闻你前段时间受伤十分严重,几乎到了濒死的地步。是钟离先生请来了名医,才使得你起死回生。”顿了顿,他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是救命之恩。本王知道你是知恩图报之人,然元帅的决策本王也不敢置喙,只能依命行事。你再多说几句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少费些功夫。” “……”椒丘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十王说得是,是小生太过急切了。” 十王点头,看向钟离,重复道:“先生,本王在虚陵等你。” 钟离道:“后会有期,只要——”他一顿:“你们承受得起。” 十王沉默半晌:“自然,希望到时本王能以本来面目与先生相见。” 钟离笑而不语。 十王朝钟离微微颔首,便拂袖离去。 “十王慢走。”椒丘目送着十王离开。 待十王走后,灵砂从里面出来了。只见她面色苍白,眼神黯淡无光,似是生了一场大病一般。椒丘猜到十王如今这副面孔与灵砂脱不了干系,方才必是受到了什么严厉的责问,便关切道:“百病生于气,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热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你我都是行医之人,应当知晓这其中的关系。再者,昨日不可追,来日犹可为。灵砂小姐要好生休息,重整旗鼓才是。” 灵砂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多谢关心。”如今她也顾不得椒丘的关心究竟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是道:“椒丘大夫说得是,妾身也明白其中意思,只是一时有些郁结于心罢了。过几日妾身调理好了,也就当过眼云烟了。”说罢,她有些希冀地看向钟离:“妾身有几句话想同钟离先生讲,不知先生可否有时间?” 椒丘微微一笑,调侃道:“若是如此的话,灵砂小姐可排不上号了。” 此话一出,稍显严肃的氛围顿时好转了不少。钟离无奈笑道:“我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岂有让旁人排队的道理?” 椒丘笑眯眯道:“先生此话,莫不是要让灵砂小姐排到小生前头了?”他故作叹息,“原以为钟离先生是个秉公办事之人,不成想也会使这等徇私之事。早知如此,小生来找先生时也故意咳嗽两声得了,也好让先生心软些。” “哈哈哈哈哈。” 钟离还未说话,外头便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竟是十分熟悉。他循着声音望过去,竟是本应在神策府闭目养神的景元。 那人一头银色的发丝尽数倾斜在肩头,纵使已经用了红色的丝带将发丝悉数束起,然几缕被风吹散的碎发还是将肩膀一寸不落地占尽。额前银发轻飘,遮住一只眼眸,余下的另一只眸子满是笑意,眼尾处一颗褐色的滴泪痣显得分外惹眼。微微勾起的唇角噙着笑意,明媚灿烂,比之头顶的日头也不遑多让。 景元笑看向椒丘:“若想让钟离心软,怕是椒丘你得再费些功夫了。” 钟离也笑了,“你这一来,倒是省了我去神策府的路程和时间。未及感谢,怎地又当着他人的面说起我的不是了?” 景元双手环胸:“我若不来,椒丘大夫和灵砂小姐都要在心里扎我的小人了。”他耸了耸肩膀:“两位医士都问你是否有时间,想与你细谈。你若说没有时间便也罢了,怎把我也搬了出来做挡箭牌?倘若哪日我旧疾发作,两位医士记着今日的仇不给我治疗,到时我该如何?” 椒丘眼睛眯成一条缝隙:“神策将军说得哪里话?哪里有记仇到如此地步的。若是不与将军治疗,到时不要说是联盟,恐怕连彦卿兄弟也饶不了我等。想来这等情况符太卜也是见怪不怪了,你们说是与不是,符太卜,彦卿兄弟?” 闻言,在外面等候的符玄和彦卿也一同进来了。符玄抱着胳膊,跟告状似的,“平日里本座与将军说话稍有言辞不敬之处,这小家伙就会拿眼睛来瞪本座。” 彦卿抱着剑,不甘示弱:“将军就是将军。” “好了。”钟离揉了揉彦卿的脑袋,“有勇有谋,有没有向景元讨个奖励?” 彦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为将军分忧乃是彦卿分内之事,怎敢向将军讨赏?” “这孩子……”景元朝钟离道:“嘴上说得好听,方才又从神策府的账上支取了一些,买去买剑了。” “彦卿小弟又买剑了?” 云璃从一间屋里猛地跳出来,惊喜过望。虽说昨晚重伤昏迷,然而灵砂与椒丘用了顶好的药材,如今也恢复了个七七八八,气势上更是不落下风:“甚好!反正早晚也是要落入我手的!” 彦卿撇嘴:“看在你昨晚受伤的份儿上,今儿不与你计较。” “嘿彦卿小弟,你功夫不硬,嘴巴倒是挺硬的。”云璃叉着腰,“要不要现在就出去大战三百回合?” “云璃小姐,你就少说两句吧。”椒丘拿着羽扇在云璃的脑袋上拍了一下,“七日之内不可动武,不听话的话我就告诉你爷爷了。” 云璃嘟着嘴,终于安静下来。 自景元出现后就一直没说话的灵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她望着眼前其乐融融的景象,心底思绪万千,既有心融入又愧疚万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倘若一开始便没有参与到联盟中的党派之争,如今是不是也可以与他们谈笑风生呢。 第73章 正愁没什么理由拾掇他呢 龙尊洞天。 白露的身量已经高了一截, 以前的那些衣服都穿不了了。以往这些事情都是半夏给她打理的,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如今人已经不在了, 她自己也没有心思,就这么穿着不合体的衣服躺在床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头上的帐顶。泪水颗颗从眼眶中滑落, 滴落枕边, 沾湿了一大片。 白露已经将雪浦风浣韶英等人镇压在了波月古海, 用粗重的铁链子锁着, 巨大的钉子钉在坚硬的礁石上,日日夜夜都得承受着拔角剥鳞的痛苦。至于钩沉,已经涉嫌陷害神策将军, 被十王带回虚陵交由元帅处置了。待公审结束后, 她会向元帅请求将钩沉押回罗浮,一并承受这拔角褪鳞之刑。至于余下的涛然与溯光,暂不处置。 “……” 白露翻了个身,指头扣着枕头。眼泪已经流干, 心里乱得很。如今她倒是有些理解丹枫为何会闯下饮月之乱这等祸事了。当心里十分想念一个人时,当有个可以复活她的机会摆在自己面前时, 世上能有几人忍得住这样的诱惑。 然而前车之鉴就在眼前, 自己又如何能再犯。倘若最后仍是以失败告终, 持明族乃至罗浮又如何能承受得起这样沉重的后果。即便侥幸能够成功, 苏醒过来的人又如何会是自己想要寻找的身影呢。 白露闭了闭眼睛。 自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有幸登过几次星穹列车, 做过几次与白珩相关的梦境。然白露心底十分清楚, 自己不是白珩, 也不是十分喜欢驾驶星槎在星海翱翔的感觉。她情愿背起药箱, 奔赴战场, 一生救死扶伤。比起做翱翔蓝天的飞鸟,她其实更愿意成为遨游海底的鱼群。 白露轻轻叹了口气。 就算退一万步讲,并非只是为了复活自己寻找的人,而是为了持明族的繁衍生息利用化龙妙法。即便能够成功,然又能有几个仙舟人愿意放弃自己的种族,选择拥入持明族的怀抱呢。若是为了有更多的人能够化为持明而极力宣传持明族,岂非有种族歧视之嫌。若是不选择活生生的人而是如丹枫那般选择故友的灵魂,又岂非有冒犯之过。 总归来说,用化龙妙法将别的种族转为持明族之法不可取。 白露被自己衍生的想法惊了一下,刚开始分明是从想念半夏开始的,为何到现在却是想到了持明族的未来。她的心底颇为复杂,这是她唯一一次直观感觉到自身思想的成长。若是放在以前,自己怕不是早就哭得死去活来。然而现在却是能够跳出个人的情绪影响,联想到持明族的整体。 仅仅只是离半夏故去不过两三个时辰。 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吗,将自己的情感悉数丢掉。只会像个机械一般思考,美其名曰理性客观。 白露有些不愿面对此时的自己,索性将自己埋在了被子里,一声也不吭。 云悠从外面进来,见龙尊这副模样,心底也不是很好受。虽说她与半夏也算不上多么亲近,比起浣溪与自己的关系来,更显得像是陌生人一般。但总归一起在龙尊身边待了几十年,半夏虽说是后来的,但却更懂得讨龙尊的欢心。反倒是自己有些严肃,整日里没个笑模样。浣溪更是厉害,经常以下犯上训斥龙尊。 先前浣溪因谋害龙尊而被长老们灭口,如今半夏也因舍身为龙尊挡下致命一击而死,现在就只剩自己了。云悠扪心自问,虽说有些事情会去请教雪浦长老一下,但却一直未曾真正做过伤害龙尊的事情。 浣溪的例子一直悬在她的头顶,先前因为忌惮这些不敢与雪浦长老太过亲近。唯恐最后惹祸上身,性命不保。她小心谨慎,明哲保身,每次见雪浦时都是透露一些保留一些,既不会让雪浦觉得自己懒散什么都没打听到,也不会让其觉得自己的价值已经利用干净。如此兢兢业业了几百年,却在见到雪浦放在桌案上的念珠手串时选择闭口不言。混迹在其中的一颗珠子,她若没记错的话,曾在潜渊阁的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这是属于持明族的宝物,名唤留音石,已经沉寂了有些年头。看似平平无常,却有录音功能。 雪浦长老被监听了。被谁监听,稍微用头脑想一想也该知道。云悠选择缄口不言,不仅仅是基于自己明哲保身的信条,更是对这些龙师长老有些失望。 留音石来自与波月古海相似的汤海,持明族也是如此。虽说后来的汤海已经不适合持明族生存了,虽说人应该面向未来而活,不应一味沉湎于过去,但人若是忘记了自己来自何处,就更不会搞清自己该去往何方了。龙师长老们连持明族的宝物都已经认不出来,又谈何重振持明族的未来。 云悠心底思绪万千,如今尘埃落定,一切已成定局。真正说起来,这些龙师长老不是败在了钟离先生的计策下,而是输给了他们自己的数典忘本。持明族的长老败在了本族的宝物之下,真是讽刺可笑。钟离先生是故意而为之,这串念珠乃雪浦随身之物,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带着。那些勿忘在莒的持明族见了,也能知晓这群长老究竟是些什么货色了。整日里说为了持明族的未来,却只是嘴上叫得起劲儿罢了。 “云悠,帮我倒杯茶吧。” 云悠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倏然间听到卷在被子里的白露闷声叫她,便应道:“是。” 听到熟悉的声音,白露才终于找回到一点儿归属感。她从被子里探出脑袋,看着周遭熟悉的摆设,看着云悠俯下身子给自己倒水,旁边却没了半夏的叮咛嘱咐,不由得又用被子蒙住了脑袋。云悠倒好水过来叫她,见白露没有回应,便学着记忆里半夏的动作轻声哄着。然哄了半天也不见白露起来,她也哄不下去了。 “……” 云悠不是个疾言厉色之人,却也不是个巧言令色之人。她做不来浣溪的心狠手辣,也做不来半夏的巧笑倩兮。便双手捧着茶盘,静静等待着。冒着热气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云悠自始至终都面不改色。 她知道白露是在刁难她。 勿忘在莒的持明里包括跃渊等那些拥护白露龙尊的人,他们在平定龙师的叛乱中起了举重若轻的作用。他们或许有时候会举棋不定,但也不是可以过分指责的过错。虽说自己也算是酌水知源之人,但从始至终却净观望了,从未做过什么事情。 此番龙尊刁难她也是应该的。没有将自己当作雪浦的同党论处,已经是最大的恩惠了。自己还能奢求什么。 等到换了七百一十九盏茶后,白露才掀开被子,坐在床榻上,神色淡淡:“云悠,你离开吧,我身边无需人侍候了。” “是。” 云悠应了一声,放下茶盘。刚转身却猛然意识到一丝不对劲儿,她问:“龙尊大人,您要妾身往何处去?” “从何处来,回何处去。”白露轻轻叹息道:“回去过几天安生日子吧,留在我身边的人,不论是浣溪还是半夏,皆没有好果子吃。不是被旁人利用就是被旁人利用,白白丢掉性命为他人做华服,自己却什么也得不到。” 云悠几乎要以为自己听错了,难道龙尊方才不是刻意刁难她,而是为自己考虑,不想让自己卷至纷争里来吗。 白露重复道:“你离开吧,尽早离开,愈快愈好。” 云悠神色有些复杂,“妾身不走。” “你隔岸观火了几百年,若是再不离开,早晚火势会烧到你这边儿来,到时再想离开就没有今日这等好事了。” 云悠意志坚定了些,重复道:“妾身不走。” 白露有些意外,她跳下床,站直身子:“你不怕以后也落至半夏这种境地吗?” “妾身不怕。”云悠顿了顿道:“如今龙尊枷于尾部的尺木缚锁已经断裂,妾身这便安排成年礼相关事宜,尽快恢复[饮月君]的尊号。” 白露盯着云悠看了半晌,云悠神色如常,“过几日曜青仙舟的天风君会来信垂询龙尊现状,以往这类信件都是妾身复函回答,今后还是由龙尊亲自来较为妥当。” 白露收回了视线:“以往那些信件还在吗?” 云悠提着的心放了下来,如获大赦地松了一口气,“在,妾身一直都收录在潜渊阁里,龙尊有需要可以随时阅读。” “嗯。”白露道:“去把溯光和涛然两位长老请来,我……本尊有……”她怎么说都觉得拗口,索性直接道:“我有事要与他们商量。” 云悠道:“涛然长老如今在丹鼎司照看溸湍长老,溯光长老下到波月古海底探监去了。” 白露眯了眯眸子:“他意欲何为?” 云悠道:“应无劫狱之意。” 白露冷笑一声:“若想劫狱,随他去,正愁没什么理由收拾他呢。” 第74章 哇小白露你太强势了 “白露!” 云璃一脚踹开洞天大门, 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白露和云悠俱是一惊,见是云璃,白露无奈道:“我这龙尊洞天, 除了你,还真无第二个人敢这样闯进来了。” “习武之人,讲究那些个做什么。”云璃围着白露左转一圈儿, 右转一圈儿, 啧啧道:“可以啊, 小白露, 才一会儿不见,你就窜这么高了,尾巴也收起来了。”她拿手仔细比量了一下, “嗐, 也没比我高多少嘛。” 白露双手环胸:“以前只知道你跟个小公主似的戴个小皇冠,现在才看到原来你还扎了个小丸子。” 云璃哼道:“小丸子怎么了,总比你扎俩麻花辫强多了。”她扯起白露的袖子,戏谑道:“这是什么持明族的流行款式吗, 特意将衣服做短一截。” 白露不自然地咳了两声:“还未来得及更衣。” 云璃催促道:“快去将衣服换了,好生将自己洗干净。” 白露挑眉:“作甚?你要吃掉我?” “吃你?我怕塞牙。”云璃解释道:“椒丘那个粉毛狐狸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景元将军让我来请你呢。还说谁来都不合适, 就我能和你玩到一起去。也不知道这话他打哪儿听来的, 我看太卜司的那个符玄也和我们差不多高, 但人家说话就是云里雾里的。” 这番话说得不明不白的, 白露奇道:“你这是赞同将军的话呢还是不赞同呢?” “横竖我都来了, 赞不赞同的有什么要紧。”云璃满不在乎道:“我们这种身量的人, 也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知道哪里有好吃的好玩的就行了, 想太多只会把自己绕进去。” 白露一怔。 云璃见状, 伸手在白露的面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呢?”她双手叉腰:“我说小白露,你最近这是怎么了,怎么感觉你老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白露回过神来,“没什么,我这就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服。云悠,准备一下。” “已经准备好了。” “嗯。”白露淡淡地应了一声,跟着云悠往外走。云璃也跟了上来,白露扫她一眼,“你跟来做什么?” 云璃理直气壮:“我要和你一起洗。” 白露微微睁大双眼:“和我一起洗?” 云璃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个粉毛狐狸管我管得紧,说什么七日之内不能碰水,还动不动就拿爷爷来压我。哼,我会怕他?今日我就是要洗。” 白露摇头:“椒丘大夫人很好的,既然他说了不能碰水,还是要遵医嘱比较妥当。” “哎呀你就别唠叨了。”云璃推着白露往前走,“这不是还有你吗,你可是衔药龙女,医术精湛。一旦伤口裂开,你帮我止血不就行了。” 白露颇为无奈,只好随云璃去了。 浴室内摆着一个硕大的木桶,热气腾腾的。水面上还撒了些许花瓣,雾气缭绕。换洗的衣物挂在屏风上,穿堂风轻轻一吹,竟有几分仙气飘飘的味道。 云璃正要跳入木桶内,却被白露拉住。她眨了眨眼睛,“作甚?” “你不在这里沐浴。” “咋着?”云璃双手环胸,调侃道:“小白露不至于如此小气吧,和我泡一个浴桶委屈你了?”她抚了抚下巴,面现促狭之意:“总不会是害羞了吧,你羞啥,你有的我没有吗?难道——” 云璃凑近了白露的面庞,还伸手掐了一下:“你不会是男扮女装吧,听说历代龙尊都是男性持明。只有你这一代,是女性。”视线不安分地移到白露的胸前,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白露有些无语,“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她抬手抓住云璃的胳膊,不由分说地一路扯着穿过整个房间,推开后门。 外面是一片清雅别致的竹林,清新的空气直往鼻孔里钻。一条幽深僻静的小路直通竹林深处,旁边还种了一些药草和鲜花。泥土的芬芳混合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小鸟的叫声夹杂着细细流淌的河流声。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药浴。” 白露言简意赅,她扯着云璃踏进竹林,不多时,便见到一处热气腾腾的温泉。云璃嗅到一股苦涩的药味,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你不会是要把我腌入味了,然后当药材入药吗?该不会是我戳穿了你性别的秘密,要杀我灭口吧。这里可没有旁人,我死在这里也无人知晓。” “你的内心戏太多了。”白露叹了口气:“你是为我受伤的,我不能不管你。以后你每日来我这里泡上一泡,对你伤口的愈合有极大的好处。” 云璃趴在温泉边嗅了嗅,一脸嫌弃:“噫——太苦了。” “苦也得泡,要么你今日别想碰水。”白露的语气不容置疑。 云璃作惊吓状:“哇小白露你太强势了,会吓坏我的。” 白露抿了抿唇角。 云璃却是话锋一转:“不过我还挺喜欢你这副模样的,至少不会受别人摆布欺负了。”她利落地脱掉衣服泡到温泉里,白露看了眼手机,“至少一个时辰才可以出来,我让云悠再准备件衣服送来。” 说完,白露要离开,却被云璃在后面叫住:“欸小白露,你不泡上一泡吗?” “我……” 白露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云璃一把扯进了温泉。她扑腾了几下,但云璃乃是习武之人,力气总归比她大些。白露便认命般与云璃一同泡起来,她褪去衣物,盘膝坐在热气腾腾的泉水中,疏通周身的脉络。 缭绕的雾气染红了两个小姑娘的脸颊,也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云璃盯着白露看了半晌,见后者紧闭双目,神情隐忍。脸颊处几片鳞片隐隐发亮,身后紫色的龙尾也逐渐显现出来,丝丝雷电的力量缠绕在尾部。 云璃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伤口的位置也发痒发烫,也不知是这泉水里的药物起了作用,还是被白露的雷电力量给刺激了,便静心凝神,调理内力。 一白一紫两股力量以温泉为中心,向四周散开。上方的天空被搅得风云变幻,竹林簌簌作响。 待到竹叶悉数落尽,二人才堪堪睁开双眼。云璃肩头原本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如今已经恢复了个八□□九,只留下一道淡粉色痕迹。她活动了下胳膊,“小白露,你这温泉不错啊,效果极佳。” 白露轻轻一笑:“有效果就行。” 云璃见白露唇角弯弯,然眉头却是紧锁着,问道:“你怎么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到底何事,和我说说,说不定我能有主意呢。” 白露还未说话,云璃想起了什么,“对了,来之前我从那位文绉绉的先生听来一句话。好像是说什么男欢女爱,乃万物繁衍之根本。”她努力想了一下,“他和景元将军说的,说仙舟人口太过密集,如今资源是越来越稀缺了。还说什么步离人就是因为没有环境资源才向其他丰饶民发动战争,那个身量和我们差不多高的符太卜听着他们说这些,一脸忧心忡忡的。” 云璃扫了白露一眼,“差不多就是你这副模样。” “男欢女爱在持明族行不通。”白露叹了一口气,“持明族到了一定年岁会回到波月古海,褪鳞结卵,轮回重生,终其一生没有生育的能力。” “我就是顺嘴一提。”云璃想了想,“对了,在养伤的时候,我还听到旁边屋子里那个叫什么涛然的对一个叫溸湍的,好像是这个名字。他说什么龙族遍布诸界,离散星海,然后巴拉巴拉的,还说什么一族的兴衰不值一提,唯有深契万象,与道玄同,才能臻于永恒。” 白露若有所思。 云璃凑近了她,“小白露,你是不是被困在这个局里了。许是你以前受那些挨千刀的龙师影响太深了,总是把什么繁衍挂在嘴边。整日传宗接代传宗接代,我们是人欸,又不是什么配种的马。再说,现在仙舟生存资源如此紧缺。搞不好到头来我们没被步离人灭了,反倒自己起内讧搞没了。以前又不是没出现过这种事情,你说是与不是?” “再者持明又不单单只有罗浮有,还有方壶玉阙曜青朱明呢。他们的龙尊可都是从来没有断绝过传承的,与其你这个和我身量差不多的在这里绞尽脑汁,不如去问问他们有何良策。方壶的伏波将军不是在你们持明族很有威望吗,问问她去。曜青的天风君不是隔几年就会来信问一下你的近况吗,问问他也无妨。还有我们朱明的炎庭君,虽说脾气火爆了些,但是指定不能给你脸色看。还有玉阙的昆冈君,性子沉稳,寡言少语,我猜着倒是能和那个文绉绉的钟离先生说上几句话。” “再不济不是还有景元将军和钟离先生吗,他们还在等你去吃椒丘那个粉毛狐狸准备的火锅呢。要我说你们这些行医者,怎么老跟药材较劲。我来的时候看了,那个粉毛狐狸把一大锅药材都当食材倒进锅里了,什么当归,何首乌,羌活,白芷……应有尽有。赶紧随我去吧,你不去的话,我们被那狐狸药倒了都不知道。虽说还有灵砂姐姐,但是感觉她最近怪怪的。还是你靠谱啦。” 第75章 在此向将军赔罪了 椒丘一直在厨房里忙活, 钟离正在挑选食材,符玄和彦卿采买去了。灵砂立在院内,倚靠在中央那棵火红色的枫树下。她低头侍弄着自己的衣衫, 粉红色的浮元在脚下窜来窜去。如今正是艳阳高照的时辰,稀疏的树影落在她的身上。 厨房内一片其乐融融,大家都在为晌午的一顿饭忙活着。虽然没有明说, 只是说椒丘大夫研究出了新的火锅吃法, 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庆功宴。 灵砂轻轻闭了闭眼睛, 按理说她不应在这里自取其辱的。不管是椒丘还是钟离, 亦或是符玄和彦卿,还有没有回来的云璃和白露,他们都有待在这里的资格。而自己, 却是应该被钉在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的。十王的一番训斥不痛不痒, 她听得出来,十王其实并没有动多大的肝火,反倒像是例行公事,做副样子罢了。毕竟, 若是连十王也没有窥探到面具的秘密,又如何能强求自己能一眼识破钟离先生的计策呢。 灵砂并没有放在心上, 反倒是十王的那副面孔却是让她的心揪紧了。这一招可真谓是歹釜底抽薪, 也难怪十王会特地跑这一趟, 还“训斥”得如此没有诚意, 恐怕也是钟离的计策。但不知现在是不是景元故意要给自己难堪, 要庆功, 要吃饭, 大可去金人巷或是神策府, 可他却偏偏摆在了丹鼎司。而自己又是丹鼎司的司鼎, 又怎能借口有事离开。但让自己厚着脸皮与他们一起准备午饭,自己又确实做不到。故而只能像个事外人一般,在这院内逗留。只企盼着唯二与她熟悉的云璃和白露,能尽快来解一解围。 然没有等到云璃与白露,却等来了微勾着唇角的景元。灵砂登时站直了身子,微微欠身:“将军。” 灵砂早有预感,钟离先生让十王来训斥自己一番无非是让他们自乱阵脚,好让景元趁虚而入,收买人心,让自己为他所用。而十王若有若无透露出来的意思也是让自己做碟中谍,巧施反间计。 然自己却已经看明白了,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但想要她继续做一枚棋子监视景元,也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觉得钟离先生高深莫测,更是因为景元将军这样劳苦功高的人不应遭受到莫须有的怀疑。 而且她也想明白了几分,早在自己随师父云华流放朱明时,或许景元将军就与怀炎老将军通过气了,怀炎老将军进而与炎庭君也打过招呼了。否则,凭自己连坐的戴罪之身,炎庭君又如何会收自己为徒。师父云华破坏了持明族转世轮回二人论的规则,若是日后持明再犯错,保不齐便没有褪鳞轮回这等好事儿了,直接宣判死刑。这对持明族来说不可谓不严重,不仅仅是罗浮,还有整个仙舟联盟。然炎庭君却没有计较,反而收下了自己做徒弟,所教也是倾筐倒箧。 自己本应该对景元将军心存感激的。然自从来到罗浮,她便没有给景元个好脸色。现在想来,真是十分惭愧。 灵砂再次欠了欠身:“将军,以往多有得罪,在此向将军赔罪了。” “灵砂司鼎不必如此多礼。” “……” 灵砂心底有些复杂,景元的语气一如既往,并无与旁人说话时的不同。按理来说,她所做的那些事情,钟离先生早该告诉了他才是。即便要收买人心,也不应是这个语气才是。 或许景元将军只是来单纯叫自己吃饭去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灵砂立即否决了,并且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虽然她现在已经确认了景元将军对联盟从无二心,但能坐到将军这个位子上,并且还坐了七百余年的人,又如何是个简单的人物。每一句话每个动作每个神情都得揣摩一二,才能知晓其背后的深意。 “灵砂小姐莫不是在想我为何会在丹鼎司宴饮。” 左右也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灵砂索性道:“将军无非是想让妾身自取其辱。” “哈哈哈。”景元笑了一声,“灵砂小姐果真快人快语。然此番却是想错了,若是成心想让你难堪,我便不会走到你面前了。只是什么都不说,便会让你无所适从。灵砂小姐是个聪明人,看得长远想得深切。但往往就是这样的聪明人,能自己把自己绕进去。” 灵砂微微一怔:“所以将军……” 景元从背后掏出一个烟袋,递给灵砂。灵砂的脸色有些发白,她接过来这个烟袋,有些明白为何十王会特意跑来“训斥”她了,恐怕不单单是因为自己的办事不力而导致十王变成如今这副面孔。 灵砂的拇指摩挲着烟袋,烟红色的的眸子变得有些深沉。 这个烟袋是她送与韶英的,先前龙师长老几次三番来登门拜访,她都推拒了。但偶然间,她发现韶英极爱吞云吐雾。虽未出面相见,但却把一只烟袋混在了韶英送来的礼品中。如此便能在他吞云吐雾之际,利用烟雾幻化成的烟兽作监视监听之用。 这本应是个万无一失的计策,岂料韶英也在这次龙师反叛中被波及到了。这个烟袋里的烟料出自她之手,她却未在这次平叛起到任何积极的作用。若是说不清楚这其中的门道,旁人有理由怀疑她与龙师乃是一丘之貉。 不,还是起了些积极作用的。 先前拜托钟离先生去幽囚狱的正是自己,以钟离先生的聪明才智,应是不难猜到自己应与韶英毫无关系。 不,恐怕这烟袋就是钟离交于十王的,给了十王另外一个借口来丹鼎司。若是真是为了面具一事,他要么不来当无事发生,轻飘飘揭过去。要么来了大发雷霆,痛斥自己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管如何,断然不会如此轻飘飘几句话略过。十王日理万机,轻易不离开虚陵仙舟。此番来罗浮,也不过待了半日。他没有闲到如此地步——仅仅只是来说几句话。但十王却未曾提及烟袋一事,通篇都是在说面具一事。 灵砂轻皱眉头,不多时,脑中灵光乍现。! 她猛地抬头,有些复杂地看向景元。 景元轻笑一声:“看来十王还是几百年前那副模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见灵砂小姐如今这副神情,想来是十王丝毫没提烟袋一事。” 灵砂笑出声来,唇角溢出一抹苦涩:“他怎会提及?如今妾身已经是枚即将被废弃的棋子,提不提的又有何干系。提了,也只会让妾身在被废弃之前担惊受怕,惶惶度日罢了。不提,反倒能让妾身继续心甘情愿地为之卖命,还会感激他并没有因为自身的疑心病而将怀疑的矛头对准自己。提不提的并不是重点,他若真有心保住妾身,这个烟袋又怎会落至将军手中?” “不……”灵砂摇了摇头,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怕是早在十王面容生异时妾身在他眼中便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若不是钟离先生将烟袋交给他,逼迫他来丹鼎司走一遭,怕是妾身现今已遭毒手。椒丘大夫在丹鼎司,非为监视,而为保护。但这一点,恐怕他也是在见到十王面容时才后知后觉的。” “灵砂小姐果真心思敏锐。”景元道:“然十王远不至于铤而走险,你是元帅亲签委任状的司鼎,他再如何猖狂也会顾及几分元帅的面子的。” “元帅?呵呵呵呵,若是让元帅见到十王如今这副面容,落在妾身脖子上的刀怕不是要比十王更快。” 景元摇头笑了:“灵砂小姐似乎对元帅,对十王,乃至联盟都有不切实际的悲观情绪,也对你自己的定位认知有失偏颇。” 灵砂微微一怔。 “七百余年,罗浮丹鼎司没有任何司鼎。你受令师流放朱明的连累,几百余年没有回归故乡。再加之你在朱明学习期间,对于混杂的人际关系有自己的一套处理方式,元帅才会亲自书写委任状让你担任司鼎,处理鱼龙混杂的丹鼎司。”景元双手负在身后,有些无奈笑道:“若只是让你作监听监视之用,又如何会用司鼎一职。一直以来,你都搞错了自己的定位。若非你又将怀疑的矛头转向了钟离,恐怕十王也不会接收你盗取来的面具。” 景元的神情严肃了几分:“联盟,确是对钟离有疑心,且更甚。联盟如何疑心我,元帅对我也是知根知底的。然钟离来历成谜,能力成谜,联盟对他自然更是疑心。然联盟如何疑心,也断然不会因一时的念头便干净利落地将人宣判死刑,否则钟离来罗浮如此长的时间,联盟都没有采取任何直截了当的措施?岂非养虎为患?他们也在观望,也在评估。”他看向灵砂,金黄色的眸子逐渐变得有些深沉:“对钟离如此,对我如此,对你亦是如此。十王并没有废弃你,他只口不提并非为杀你灭口。你不是浣溪,十王也并非龙师,我更不是白露。” 第76章 先生如此说倒是我的罪过了 “白露, 什么白露,我这不是把人带来了吗,将军怎么还带背后说人坏话的。” 说话间, 云璃已经带着白露已经走了进来。见景元和灵砂站在树下,神色各异,便撇了撇嘴, 不满道:“不就泡个澡的时间嘛, 就耽误了一小会儿功夫, 至于你们两个大人物站在院子里念念叨叨的。” “哈哈哈。”景元神态切换自如, 上一秒还神情严肃,如今唇角已经勾了起来,爽朗地笑了一声:“这不是等着急了嘛, 我早饭还没吃, 如今等到现在,肚子早就饿扁了。” 灵砂也恢复了常态,似笑非笑道:“妾身方才还和将军念叨龙尊来着,唯恐龙尊情绪欠佳, 将军还要妾身挑些安神的香料给龙尊送过去,期待龙尊早日振作起来, 持明族还等着龙尊呢。” 白露有些愧疚, 有些不大好意思道:“抱歉, 昨日因为持明族的事情给诸位添麻烦了, 我会早日振作起来的, 努力整顿族内事物, 不会再给罗浮添堵了。” 景元看着已经与云璃差不多高的白露, 金黄色的眸底蕴含着复杂的情绪。他闭了闭眼睛, 复又睁开, 方才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溢出的笑意:“白露小姐不必如此客气。” 灵砂也跟着点了点头,“将军说得是,龙尊不必如此客气。日后若是有需要,丹鼎司定全力相助,毕竟妾身也是罗浮持明的一员。” “诶诶诶——”景元半开玩笑道:“这些假公济私的话私底下说说便罢了,可不兴摆到台面上来。” 云璃双手环胸,不以为意道:“明显是你这位罗浮将军平日里威严不够,才让他们如此放肆。” “云璃姑娘!” 一道稍显严肃的少年声在身后响起,不消回头,云璃也知道来人系谁。不但没有收敛,反倒愈加嚣张。 彦卿和符玄各自拎着两个食袋站在门口,才刚越过门槛,便听到云璃对景元说话时的语气。虽说算不上恶劣,但也算不上恭敬。 符玄下意识看向彦卿。 先前便听说彦卿与这位云璃姑娘不对付,连自己甚为宝贝的剑都被人家顺走了,到如今都还没要回来。这也便罢了,只能说自己学艺不精。但现在这位姑娘竟然对景元也没有表面上那般恭敬,这便坏菜了,保不齐那总是不悦瞪向自己的眼神如今就要换个人了。 事实果真如符玄所料,彦卿拎着食袋气冲冲地了叫了云璃一声,还不忘顺手将两个食袋塞到符玄手里,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跑到云璃面前。 本来只是想围观看好戏然手里却莫名多拎了两个食袋的符玄:“……”她轻叹一口气,拎着食袋走进去。路过景元时顺手塞给了他两个,然后扬长而去。 灵砂见状,很有眼色将两个食袋接过来:“将军,这等小事还是由妾身代劳吧。” 景元点头,他将手搭在彦卿的肩膀上。彦卿稍稍安静下来,但仍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 云璃看着仿佛炸了毛般的彦卿,抬了抬下巴:“我方才还在想彦卿小弟去哪儿鬼混去了,原是出门采买去了。”她伸出小拇指,得意地在彦卿面前晃了晃:“我看以你如今这等武力,也就只能做这些事情了。” 白露拉了拉云璃的胳膊。 “你……”彦卿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升起怒火,气急败坏道:“若不是看你受了伤的份儿上,我早就与你切磋将剑赢回来了。” “弱就是弱,找什么借口。”云璃叉着腰,并不理会白露:“有本事咱俩就在这里打一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好让他们作个见证。” 彦卿头脑还是清醒的,哼道:“我才不与你比呢,省得你输了哭鼻子。这倒是其次,你如今身上有伤,我就是胜了你也是胜之不武。” “你……” 灵砂拎着两个食袋进了厨房,见钟离和符玄已经在摆碗筷了。椒丘围着白色的围裙,正拿着漏勺将锅里的花椒捞出来,见灵砂进来,也没有觉得什么,反倒是很平常地问道:“外面在吵些什么?” 灵砂不信他听不出来云璃的声音,更何况她还叫得那么大声。此番问她,不过是缓解自己的尴尬罢了。便抿了抿唇角,半开玩笑道:“恐怕得劳烦你出去用那万能的医嘱管一管云璃了,否则这顿午饭便又要推迟了。” “这小姑娘。”椒丘也没解围裙,也没放下大漏勺,就这么走到门口,见云璃还待再说,便招呼道:“你们是在院子里说话吵架比武切磋还是进来吃些好吃的东西填一填肚子?云璃,又是你这小姑娘闹事,你若是再不遵医嘱我就告诉你爷爷了啊。” 云璃的气焰顿时消了下去,摸了摸鼻子:“又拿爷爷来压我。” “好了。”白露拉住云璃的胳膊,“我都饿了。” “哼。”云璃还不忘对彦卿示威,“彦卿小弟,待我养好身子,再来与你一决高下,到时看你再找什么借口。今日就看在白露的面上,饶了你了,也省得你在自家的将军面前丢人现眼。”说完,便和白露进去了。 “……” 彦卿就要冲上去,却被景元捏住后颈。他有些不解,先前在神策府时有怀炎老将军在场,将军顾忌一二也便罢了。如今怀炎老将军都回朱明了,将军怎么还心生忌惮呢。 “将军,您为何老是纵容云璃。” 景元摇摇头笑了,他如何看不出彦卿的心思,便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彦卿,正是因为云璃姑娘的爷爷不在罗浮,我们才更不能怠慢了人家。再者云璃姑娘这几日帮了我们罗浮甚多,她受伤也是因我们而起,你怎么还能对人家出言不逊呢。” 彦卿有些泄气道:“我也知道云璃帮了我们很多,但是……但是……”他说不出口了,耷拉着脑袋:“好吧,我以后再不和她吵架了就是。” “彦卿,你以往总是心浮气躁,静不下心。此番倒是可以让云璃姑娘好生磨一磨你这性子,仔细沉淀下来。” “是,将军,彦卿知道了。” 少年到底还有些不服气,景元安抚性地摩挲了下彦卿的后颈,温和道:“走吧,进去吃些东西。” 甫一进屋,椒丘便摇着羽扇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将军可让我们好生等待,如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就等将军入座了。” 景元看了一眼主位,笑道:“既然是椒丘先生请客,今日怎么也轮不到我坐这个位置。” 椒丘自是不想坐这个主位,便看向灵砂道:“既然我们借了丹鼎司这块风水宝地,不若让灵砂司鼎上座。” 灵砂莞尔一笑:“虽说是在丹鼎司,妾身也确是司鼎,但今日这场宴饮,妾身能参与进来已经感恩戴德了,如何能腆着脸上座呢。”她看向钟离,意味深长道:“我们今日能齐聚在这里,也是多亏了钟离先生的神机妙算。妾身提议,不若钟离先生上座。” 钟离摆了摆手,轻轻笑道:“灵砂司鼎过分高估我了,若非诸位齐心协力,信赖有加,如何能挣得今日这个局面?再者,我只是一个外人,将军看重我,我才成了府内的客卿。龙尊信任我,我才成了她的导师。但既然将军不愿,不若让龙尊上座吧。”!? 白露一直观察几个人的神情,尝试解读他们内心的想法,不成想最后竟落到自己头上来,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我……” 景元道:“钟离先生说得有理。持明族放弃了祖祖辈辈赖以生存的鳞渊境,封印建木,公而忘私。龙尊守望建木几百几千余年,殚精竭虑,功在千秋。若是没有龙尊,没有持明族,罗浮如今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中。” 符玄双手环胸,老神在在:“本座附议。” 灵砂道:“妾身附议。” 椒丘道:“小生附议。” 彦卿道:“我也赞同将军和钟离先生的提议。” “……” 白露有些不知所措,云璃见状,调侃道:“小白露,你出息了哈,日后出人头地,不要忘记我还与你泡过一个温泉呢。啊,这件事情值得我出去在外面吹嘘好一阵子了。” “云璃……”白露嗔怪道。 “哎呀,你客气啥,大家都让你上座呢,我也能沾点儿光是不是。”云璃直接把白露按在了主位上,顺势坐在了右手边,“你就安心坐着吧。” “将军……”白露看向景元。 钟离笑道:“看来将军若是不坐在龙尊的左手边,白露小姐整日都要坐立不安了。” 景元无奈:“先生如此说倒是我的罪过了。” “既是知道罪过,便来入座吧。” 景元便坐在了白露的左手边,顺带着将钟离拉至自己的身边坐下。灵砂坐在了白露的对面,如此椒丘便坐在了钟离与灵砂的中间。符玄坐在了云璃的下方,彦卿坐在了灵砂与符玄的中间。 摆在桌上的九宫格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新鲜的食材纷纷下锅。 第77章 将军如此笃定? 茶余饭后, 各回各处。 云璃与白露一道回龙尊洞天去了,说是丹鼎司苦药味太重,影响身体恢复。又说白露身边没有信任的人, 得需要人来保护。说来说去,就是不想宿在丹鼎司。横竖白露也是医士,总不会出什么太大的问题, 椒丘便任由云璃去了。 符玄想起太卜司的糖粉已经告罄, 近日来太阳穴也是隐隐作痛, 便借着这个由头与云璃和白露一道回了洞天。 彦卿猜到将军应与钟离先生有话要谈, 便先行一步回神策府去了。钟离与椒丘在一旁说了几句话后,回头见景元正站在那棵火红色的枫树下等他。 一头银色的发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几枚枫叶轻飘飘落在他的肩头, 衬得愈发红白分明。此时他双手环胸, 面上拢着笑意。清风拂过将军的面颊,几缕碎发飘动着。仿佛画面定格一般,这样的情景依稀仿佛在何处见过。 钟离有些恍惚了几秒,不由自主朝景元走去。景元看了眼他身后摇着羽扇笑眯眯的椒丘, 笑意盈盈道:“话可都说清楚了?” 钟离双手负在身后,淡淡地应了一声。 景元提议道:“方才有小孩子在, 不方便讨酒来喝。如今只剩你我二人, 不若去喝一杯?” 钟离垂下眸子, 眸底酝酿着情绪, 复又抬起, 微勾着唇角:“将军有命, 岂敢不从?” 景元无奈笑了两声, 也没心思去调侃称呼上的问题了, 只是与钟离一道出了丹鼎司。眉头几不可查地轻轻皱了起来, 莫名地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唯有钟离在身旁时,才远不至于到发疯的地步。 钟离察觉到了景元的情绪,有心想多问几句,然连日来的与旁人言语交锋,此时的他也甚为疲惫。紧绷的神经唯有在此刻才有些许的放松,一句别的话也不想多说。 许是这顿饭吃得实在久了些,二人出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淡。日头已然落下,只余天际无边绚烂的晚霞。半是昏暗的夜空下一盏盏昏黄色的灯渐渐亮起,有些冷清的街道重新变得喧嚣起来。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地面人头攒动,摩肩擦踵。 二人并肩穿行在人群中,走过热闹的街道,踏上那座横跨在莲花池上的矮桥。零星的船只在桥下穿行,花瓣形状的灯在水面上竞相开放。几只白色的小狐狸在旁边的草丛上跳来跳去,蓬松的尾巴扫过低浅的河水。 景元与钟离上了一艘小船,二人坐在船头,摆上一方小案,烫上一壶小酒,如此对饮起来。 钟离一直在等景元开口,不想后者却一直在饮酒,喝到脸颊微红也不肯停下来,仿佛要把这一生的酒都喝完一般。他仔细看着景元的动作,举止之间尽显潇洒,想来也是个性情中人,如今却要来搅动风云,不知心中蕴藏了多少苦楚。个中心酸,唯有自己最是清楚。 思及此处,钟离轻轻叹息了一声,想了又想,最终还是先开了口:“你与灵砂说些什么了。” 景元打了个酒嗝,单手支着下巴,笑得有些傻乎乎的:“我与她仔细分析了其中利害关系,叫她认真分析自己的定位,做出有利于自身的选择。” “原是如此。”钟离这话说得有些漫不经心,眉宇之间的疲惫再也掩饰不住。他捏起面前的酒杯,垂眸看着,“但愿她能明白你的良苦用心。”说完,便一饮而尽。 景元向前探了探身体,许是酒喝得多了些,脑子有些不甚灵光。面前的钟离只有一个,他却生生看出了有两三个。拼命睁大了眼睛想看得再仔细些,却又又生生看出了有十个之多。 “……” 景元闭了眼睛,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手背遮住眼睛,似是忧叹了一声。 钟离被引得也是叹息一声,问道:“何事忧愁?” “无事。” 景元摇了摇头,他直起身子,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继续喝酒。 钟离有些疲惫了,也不想再多问。 一切尽在不言中。 此处只有他们二人,也无需再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二人尽可卸下警惕与防备,将内心最为真实的自己如初生的婴儿般暴露在空气中。他们身处的这只小船,隐藏在僻静的桥洞下面。倘若无人仔细驻足,也不会发觉这里有船,更遑论船上有人了。 二人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直到夜市灯火散去,人声如潮水般消失,方才作罢。景元脸颊泛红,躺在船舱里,也不想再起身,索性将红色的战袍扯到前面,盖住腰腹部,就这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钟离尚且还保留着一丝清醒,但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自从来到罗浮,还从未如今日这般喝醉过,醉得一塌糊涂。他抬起猩红的眼皮,见景元已经裹着红色的战袍睡着了,唇角不可察觉地微微扬起,便支着下巴,撑着桌案,合上了眸子。 拴着船只的绳子不知被何人斩断,小船顺着河水一路漂流往下,或急或缓。几只隐匿在草丛中的白色小狐狸听见响动抬起头来,仿佛看见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般,在岸边一路追着。小家伙们灵活极了,踩着河面上的荷叶步步向前,直至跃上甲板。再往前一段距离,恍若入了何人的梦境。昏黑的夜色仿佛被人刻意抹去一般,再用了紫蓝色的油彩将其代替。 小狐狸在船顶上昂首阔步,蓬松的尾巴在身后拂来拂去。它们舔着爪子,扒拉着脸,口中发出欢快的叫声。 再看前面,皎洁的月光下,一个曼妙的狐族少女在水面上翩翩起舞,脚下步步生莲。深红色的衣衫随风轻飘,九条粉红色的尾巴在身后尽数舒展。她手执一把彩色的小折扇,举止间颇显优雅。旁边还有一位身着水青色系旗袍的少女,抱着琵琶信手弹奏。朵朵梅花在指间绽放,沁人心脾的花香不自觉飘向鼻间。 再旁边还有一位金发的天外行商,此时的他倒是未曾背那硕大的棺椁,而是一手执剑,一手拈着一朵鸢尾花。再再旁边是一位银发少女,薄如蝉翼的黑纱覆住眼眸,周身冷冽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胸前月相变化多端,神秘难测。 小狐狸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从船顶一跃而下,小碎步跑到船舱里,舔舐着两个熟睡之人的脸庞。 景元嘟囔一声,将脸上的小狐狸扒拉下来,翻了个身,继续睡。小狐狸不依不饶,蓬松的尾巴挠向他的鼻子。将军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他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眼睛依旧闭着,昏昏欲睡。小狐狸从后背爬上景元的脖子,像条围巾似的将身子绕成一圈儿,紧紧勒住了。 “……” 景元再次清醒过来,宿醉的脑袋疼得厉害。他目视前方,足足瞪着眼睛看了大半晌,才将脑袋里的瞌睡虫尽数赶走。视线稍微偏移一些,却见钟离闭着眼睛,支着下巴,撑着桌案,正睡得香甜。 “……小家伙。” 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将脖子上的小狐狸拽下来,指了指钟离,颇有些不满:“小东西倒挺会看碟下菜,只会吵我,怎么不去吵他?” 小狐狸委屈地叫了两声。 景元倒是听明白了,一松手,小狐狸迈着小碎步跑了出去。待船舱内安静下来,景元的笑意也收敛了些。他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战袍扯下来,仔细披到钟离身上。 做完这些,景元迈出船舱。 河水已经变成粉蓝色,泛起层层涟漪。周遭五颜六色的景物有些迷人眼目,饶是连吹来的风都是与寻常不同的味道。 景元踩在水面上,意料之中的并未沉下去。手执彩色折扇的狐族少女与抱着琵琶的少女一同走至他跟前,狐族少女微微欠身:“小女子停云,见过将军。这是阮·梅大人,小女子的救命恩人。阮·梅大人,这是罗浮的景元将军,帝弓七天将之一。” 阮·梅收了琵琶,神情冷淡:“我是阮·梅。” 景元道:“在下景元,先前从停云的口中得知,阮·梅小姐有与联盟合作的意向。但此事过于重大,我已向联盟呈交了报告。若是阮·梅小姐愿意,在罗浮上稍微歇歇脚,择日与我一同前往虚陵,面见元帅。” 阮·梅神情依旧:“不胜感激。” 景元看向停云:“你的意思驭空也已向我说明,到时面见元帅,你也一同随行。” “是。”停云再次欠了欠身。 景元走向罗刹与镜流二人,微微勾唇:“你们二位在罗浮隐藏至今,怕是也是为了今日这事。” 镜流并未说话,倒是罗刹先开了口,却不是回答景元的提问,而是意有所指地看了他身后的小船一眼,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容:“钟离先生……” “他会和我一同前往虚陵。” 罗刹轻笑两声:“将军如此笃定?怕不是还没有和他提及吧。” 景元道:“未曾来得及。” “预祝将军得偿所愿。” 第78章 将军多虑了 钟离醒来时, 发现自己躺在床榻上。他恍惚了几秒钟,想起昨日与景元在船上喝了酒,便翻身下床。 听到外面有些细微的声音, 钟离打开门,却见景元只着了一件细薄的白色中衣,正在院内操练。几缕银色的发丝被汗水浸湿了, 粘在额头前。腰封被摘下放在一边的桌案上, 白色的中衣略显宽大。拳头摩擦空气发出破空的响声, 一招一式都格外有力量感。 钟离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见惯了景元有些散漫的样子, 如今一见,倒是格外稀奇。 许是察觉到了钟离看过来的视线,正在专心练武的景元回过头来, 见是钟离, 不由得一笑:“你睡了一天一夜,倒是吓到我了。今日日头落山前,你若是还未醒来,我就只能把你送到丹鼎司去了。” 钟离才察觉到天色已经有些昏暗, 和昨日离开丹鼎司时差不多光景。他从台阶之上一步步走下来,解释道:“一时忘形, 失了稳重, 酒喝得多了些。将军莫要见笑。” 景元收敛了笑意, 双手环胸:“昨日我便想问了, 你如此称呼, 是想与我撇清干系吗?” “将军多虑了, 只是觉得有些许不妥。”钟离实话实话道:“养成习惯了, 在外面也如此称呼, 只会叫旁人生疑。” 景元故意道:“旁人?哪个旁人?” 钟离言简意赅:“有心之人。” 景元道:“先生真要与我撇清干系吗?”他刻意咬重了“先生”二字, 在看到钟离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轻皱一下后,笑道:“我便知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你在顾忌什么,我心底十分清楚。无须担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钟离轻叹一口气:“你若是问上一两句,我也不会如此不安了。毕竟,十王这件事情我做得有些偏激,没有顾及到对你的影响。” 景元莞尔一笑道:“但你向来不会做后悔之事,不是吗?” 钟离道:“自然。”顿了顿,又道:“话虽如此说,但……” 景元打断钟离的话,半开玩笑道:“若是我问上一两句你会安心些,那我现在问,如何?” 钟离笑了一声,“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他顿了顿,“你想问什么?” 景元仔细想了想:“倒也没什么想问的。一语成谶,犹还记得你我初见时,我便感觉到你身上有股与十王司极其相似的气息。加之从无名客听来的三言两语,才开玩笑似的提了句十王司的判官之类的话。不成想,当日我倒是低估你的能力了。十王坐镇十王司已久,因果殿收纳的灵魂不计其数。十王若是没些真本事,早晚也得被那些灵魂吃干抹净了。他管束了那些灵魂几千余年,从未出过任何差错。不料今日却在你这里栽了个大跟头,此事我一想起来就只管发笑。” 钟离慢条斯理道:“原以为你先前说的那句‘在笑联盟的那些老家伙要有对手了’只是句玩笑话,不成想竟是你心中真情实感。” 景元哈哈笑道:“人总归是有脾气的,发些牢骚也是可以的。” 钟离摇头笑道:“你莫要安慰我,此事是否严重,自有定论,这并非你三言两语就可以揭过去的。” 景元无奈道:“那又能如何?此事说来说去,也是十王的错。他起疑心也就起了,采取行动也就采取行动了。偏偏要挑你最为宝贝的面具,他也只能自认倒霉了。说起来,若是能让他的面容恢复如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钟离在旁边的桌案上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 景元在钟离的对面坐下,他倒了一杯茶递给钟离,“难不成你无法让他的面容恢复?” “非也。”钟离道:“若是我能随时随地更替他的面容,他岂非更为忌惮。” 景元给自己倒了一杯:“也是这个道理。” 钟离看了景元一眼,有些漫不经心道:“若是放到我初来罗浮那阵子,你怕不是即刻就将我打包送往幽囚狱了。” “……”景元乐了:“不是,你怎总喜欢翻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适当娱乐一下。”钟离喝了一口茶,淡淡的苦涩味在口中晕染开来,“差些意思。” “什么?”景元道。 “茶。” 景元轻笑一声:“以往你不是最爱喝这茶叶吗?我几时见你,你都在喝茶。那堪比仙舟教案级别存在的动作,那气定神闲的态度,那慢条斯理的气质,几时看,都是赏心悦目。” 钟离险些没一口茶喷出来,他轻咳一声:“你几时也学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话来甜别人的牙。” “总比些酸溜溜的醋要好些。”景元灌了自己一口茶,“酸倒牙才是真难受。” “谁敢给将军醋吃?” “那个与镜流在一起的金发行商。”景元倒是不藏着掖着,张口就来:“天不天的撑着一把红伞在大街上闲逛,日头又不毒。晚上就躲在被窝里发朋友圈,什么伤心抑郁文案。好像是什么飘摇世间,又是什么何来落脚之处。算来他在罗浮上也好几日了,有这闲工夫不如我面前展露几手,我也好看看哪个职位适合他。如此一来,不就有落脚之处了吗。” 钟离犹疑地看了景元一眼:“你今日好生奇怪。平日里倒是不见你如此絮絮叨叨的,话说个没完。” 景元叹息一声:“憋闷坏了。这些糟心的事情,就没个消停的时候。若是再不痛快痛快嘴,我怕不是要身犯魔阴了。” 钟离道:“罗刹如何给你醋吃了。” “昨日你喝醉酒睡熟了,他来寻衅滋事。谈到十王面容生异一事,问我有何良策。” “这算是醋吗?” “他如何知晓的。” 钟离立即道:“我没与他说过此事。” 景元忍俊不禁:“觉悟倒是很高,怕不是养成习惯了。” “……”钟离无奈道:“条件反射。” “我晓得。”景元道:“但醋已经吃了,就包了盘饺子。过几日,我会将他送往虚陵,面见元帅,面见十王。到时,让十王亲自给他答疑解惑,横竖他来罗浮也是为了面见元帅。”景元道:“但此人过于神秘,直接送往虚陵怕有不妥。所有的神秘,都将会在穷观阵里无所遁形。故而,他们的下一站,将会是玉阙。” “噢。”钟离幽幽地看了景元一眼:“故而我能直接去到虚陵,还是联盟高抬贵手了。”他喝了一口茶,“我说你今日怎么满腹牢骚,原是为这事。唯恐我不会和你一同去虚陵,扯东扯西的,还是扯到这里来了,我该感恩戴德了。” 景元笑了两声:“如此一来,你该不会不安了。” “你若是问上一两句,我也不会如此不安了。”钟离喃喃重复了一句自己方才说过的话,摇摇头笑了:“你这样一说,仿佛确是不会于心不安了,但有些心酸,五味杂陈。” “钟离。”景元有些郑重道:“从你踏进罗浮起,我们之间的关系便密不可分,不可分割了。你做的事,与我脱不了干系。无论如何,总会有解决的法子。” “……”钟离看了景元半晌,倏然起身,向景元举起茶杯,“今日是我矫揉造作了,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向你赔罪。” “不,钟离。”景元也站了起来,向钟离举杯,“你做的一切并非出自私心,我若是连这些都看不明白的话,这将军的位子也该退位让贤了。再者,矫揉造作这类词并不适合你。若非那日我有意支你出去,你也不会出此下策。若非有你我之间的交情,十王今日栽的跟头怕是要再大一些。今日我以茶代酒,向你致谢。” 二人举着茶杯,相视一笑,一同饮下,然后同时亮了亮已经喝空的茶杯。 景元道:“确实差些意思。” “昨日刚喝过酒,今日就免了吧。” “自然。” 二人坐下来,景元道:“还有一事。” “什么?” 说完这两个字,钟离有些异样。以前他还说让景元不用事事都和他说,如今倒是习惯性地问上了。钟离轻咳两声,低头抿了口茶。 “与我们一同前往虚陵的,还会有死里逃生的停云小姐和天才俱乐部的#81号阮·梅二人。”景元道:“停云被绝灭大君幻胧所伤,仅留一丝气息被阮·梅所救。后星穹列车将人送至罗浮,然停云不愿回来,甘愿成为联盟与绝灭大君之间对弈的棋子。前去迎接她的驭空回来与我说,希望我能将情况呈报联盟,送她去面见元帅。” “狐人有仇必报,此话看来不假。”钟离给景元倒了一杯茶,“死里逃生已是万幸,寻常之人只会想着安身立命,而这位停云姑娘,倒是有些与众不同。报仇雪耻固然痛快,但也有可能因此丧命。然换个角度,既然给了一次活下去的机会,又如何会忍得住看着仇人逍遥自在。” 第79章 还是个腼腆型的 “智库的记载……” 丹恒正在查看智库, 修长的手指滑动着屏幕。唇角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脖颈上的拉链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在浏览角色页面时,他发现白露的详情已经发生了些许变化。丹恒思忖片刻, 顿时明白了是什么情况。唇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他拿起旁边的手机,正想给钟离发个消息时, 一个全息投影便直接出现在了面前。 “丹恒, 别来无恙。” 一个龙尊模样的持明站在丹恒的面前, 一袭青衣, 腰间配有一把宝剑和一个酒葫芦。一头墨绿色的发丝如瀑布般披散肩头,白皙的面庞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既不会叫人因龙尊的身份而感到些许距离感,也不会叫人以为此人嗜酒成性。 丹恒从记忆里检索出他的称号——曜青持明龙尊【天风君】。便垂下眸子, 神情略显清淡:“天风君, 别来无恙。” “哈哈。”天风君笑得十分得体:“原以为丹恒你不会接我这句‘别来无恙’。” “有何不可。”丹恒抬眸:“既然你已经称我为丹恒,旁的也无需计较了。” “许久不见,你的样貌虽然有所变化,但性格倒是从未改变分毫。”天风君仔细看了看所处的环境, 视线之内却只见塞满了架子的书籍,不禁笑道:“丹恒兄这屋子倒真应了仙舟一句老话,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 “阅读能够使我的心情平静下来。”丹恒在桌案前坐下, 拿起触控笔在屏幕上写着什么, “即使如今电子书籍在银河间广为流行, 纸质的书籍仍有它无法取代的地位。翻动纸页时的声音, 和时不时散发出的墨香味道, 都叫人回味无穷。” “丹恒兄这说法倒是有些意思, 你应该能和我一个博识学会的朋友很是聊得来。”天风君不拘小节地坐在了桌案上, 摘下腰间的酒葫芦灌了一口,“曜青仙舟是联盟中与星际和平公司往来最为频繁的,许多人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些许变化。刚开始时我倒还觉得新奇,如今时间长了,反倒有些索然无味了。” 沙沙的写字声从丹恒的笔下流出,他并没有抬头,只是道:“生活没有一成不变的道理。若是无法改变环境,不若改变自己。” “这又是什么说法。”天风君又是灌了一口:“倘若又有一日我落入步离人之手,难道也要同流合污如他们一般茹毛饮血?照我看来,与其内耗折磨自己,不如发疯消遣别人。丹恒兄,人活在世,莫要苦了自己。” “故而——”丹恒终于抬起头来,“你如今是在曜青待得有些闷了,特地来消遣我的?” “倘若我说是,你会生气吗?” “倘若我说会,你会离开吗?” 天风君仔细想了想,“不会。” 丹恒低下头,继续唰唰写着:“我的答案与你一样。” “为何?” “什么?” “我问你为何。” 丹恒抬眸:“我可以在天风君面前做到有问必答,但如今你没有向我提问,我如何回答。” 天风君道:“好吧。以前你便是如此,知道我老实,总是这般捉弄我。” 丹恒垂眸,没有说话。沉默良久,才问道:“何事忧愁?” 天风君道:“先前飞霄将军将在罗浮上关押的呼雷引渡至曜青,联盟内部对此事颇为不满。有人连发数道折子,指责飞霄将军对呼雷别有所图,惦记上其体内的赤月了。” 丹恒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抬起手来。本想拍拍他的肩膀以作慰藉,才料到此人正坐在他的桌案上喝酒呢。便有些不自然地缩回了手,继续唰唰地写着。 天风君道:“光是这些还不够,近来罗浮也不甚安宁。持明族内四大龙师联合谋反,意图置白露于死地,甚至唯恐景元挡了他们的路,连带着他也一起设计。不过好在景元得一朋友,出其不意反把联盟的十王给设计了,如今联盟正在找碴拾掇他们。” 丹恒的笔停在了屏幕上。 “还有第三件事,我有个朋友想见你。”天风君从桌案上跳了下来,丹恒抬头,一阵电流的滋啦声后,天风君的影像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个与他有着一张极其相似面庞的人,只是此人却端得一副儒雅随和的笑容。 “饮月君。” 一阵阴冷的风随之吹来,翻得桌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 丹恒看着他,此人头戴九旒冕,身着黑色长袍,面色灰白。全息投影能做到如此地步,也是厉害。或许此人本就是几缕残魂组成,也无须投影,直接现了本相。 “十王。” “饮月君。”十王并未绕弯子,而是直接开门见山,“我想问你讨要一个人。” “何人?” “星核猎手。”十王道:“刃。” 丹恒扫了十王一眼:“十王不去向艾利欧讨要,反倒向星穹列车讨要。难道在阁下眼中,星穹列车与星河猎手已经同流合污了吗。” “是与不是,眼见为实。” “如何眼见为实?” “半路上了星穹列车的那位,钟离先生的小友,景元的骑兵,星核猎手的秘密。” “我的同伴做了什么吗。” “据目击者称,刃在离开罗浮后就失去了踪迹,最后发出求救讯息的定位来自阿斯德纳星系的匹诺康尼。” “十王该去匹诺康尼去寻。” “非也。罗浮的天舶司司舵驭空在前往匹诺康尼接人时,遍寻不得。如今线索断了,只能来列车碰碰运气。” “这里有何运气?” “一个是你——饮月君,另一个则是你的同伴,那个单名一个星字的少女。”十王道:“据可靠消息来源,绝灭大君幻胧正在试图唤醒刃体内的倏忽意识,企图复活这位丰饶令使。联盟对此高度重视,誓要将丰饶令使彻底斩杀。” 丹恒道:“除却这些,恐怕还有别的。观阁下这张面孔,怕是待会儿还要向我的同伴问清钟离先生的来历。” “确有这个打算。” “要带到幽囚狱去问吗?”丹恒道:“毕竟这些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十王摇头:“非也,饮月君无须担心,只是问上一两句便好。” 丹恒欲再说些什么,门却在此时猛地被人推开了,紧接着一阵劲风吹过,一个人影迅速跑进来抱住了丹恒的腰,震耳欲聋的哭声在屋内炸响。 “丹恒,吾命休矣!” 丹恒:“……” 十王:“……” 丹恒无奈扶额:“出什么事情了?” “呜呜呜银狼非说我觊觎阿刃的美貌,还污蔑我强取豪夺,使强硬手段将人绑了来,关在纸盒箱子里整日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天地良心啊,我即便有贼心也没那贼胆啊。阿刃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不等我动手,那把冰凉的破剑就架在我的小细脖子上了,我哪儿还敢再行不轨之事。虽说阿刃美貌赛星神,但……欸——” 星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才发现旁边站着个与钟离如出一辙的美男子,眼睛顿时瞪大了,瞳孔中间冒出两颗黄色的小星星。 “丹恒,你居然金屋藏娇!” 丹恒:“……” 十王:“……” 他可以收回方才的话吗。 十王心底有些凌乱。如此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才,口中能有几句实话,问也是白问。他难以想象,钟离如此一个端庄讲究,稳重有余的人,如何会和这样的人才成为朋友。 然不等十王思考出个所以然来,星的手便直接探向了他的面庞。! 十王倏然一惊,退后半步,面现复杂。此人究竟是精神状态有些问题还是在扮猪吃老虎。虽然他心底里认为后者的可能性要稍大一些,但头一次出现他不用再了解几分仅凭肉眼就想推翻自己想法的情况。 “还是个腼腆型的。” 星诶嘿笑了一声,双手抱拳,半是无赖半是促狭道:“在下坐不更名,站不改姓,银河球棒侠是也。方才喝了点儿小酒,酒后失德,让阁下见笑了。” “呵呵。” 十王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底无奈透顶。 怎么看怎么感觉是在装正经人。 丹恒看出了十王的不自然,存心道:“这位是仙舟联盟的十王,有些话要问你。” 星大喜过望:“真的吗?” 十王:“……” 我不是,我没有。 “去我房间里谈吧,我的床还蛮大的。”星嘿嘿搓了两下手,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后,急忙纠正道:“啊不是不是,我的房间还蛮大的,多一两个人说话不是问题。” 十王清了清嗓子,唇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丹恒目送着星与十王一道离开,眸底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星向来不说假话,只说废话。方才她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来,怕是有几句是真的。仔细想来,自从离开罗浮后,刃似乎再没来找过自己的麻烦。莫非,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 纸盒箱子? 先前星就是睡在纸盒箱子里,莫非暗藏玄机? 第80章 你怎知我爱吃这些 一连几日, 云璃都宿在龙尊洞天,整日与白露形影不离。在温泉里药浴了这些时日,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每日早上嚯嚯白露起来练功, 不起来就捏她的龙角。 如今尾巴倒是拽不到了,白露已经可以收放自如。有事儿的时候拿出来当坐垫,顺便还当鸡毛掸子扫扫灰, 没事的时候就缩回去免得被云璃看到拽着玩儿。这一番操作倒是把藿藿羡慕得不得了, 小心翼翼地问尾巴大爷自己也能这么玩吗, 然后被尾巴大爷半是威胁半是恐吓地给吓回去了。 除了藿藿常来龙尊洞天走动外, 素裳也没事儿常来这边儿玩。说是听说云璃小姐武功盖世,要和她切磋一番。云璃当然不甘示弱,每日两人都要切磋个百八十回。白露在旁给它们当裁判, 耳濡目染, 也算对他们的招式熟悉了个七七八八。尾巴还鼓动藿藿也学些防身术,免得日后给它拖后腿。藿藿倒是去学了,然而学了没多少时日,就被素裳和云璃那两把比人还高比还沉的大剑给吓回来了。 素裳还拉来了桂乃芬, 这家伙是个精神状态极其不错的姑娘,有事没事就架着个手机支架拍些匪夷所思的视频。什么倒立洗头啦, 什么胸口碎大石啦, 什么口中喷火啦, 应有尽有。看得白露和云璃目瞪口呆, 赞叹连连。 除却这些, 符玄也每日派青雀过来取些明目茶, 还特意要那掺了糖粉的。青雀谨记太卜大人的嘱托, 讨了糖粉还要拉着白露等人打牌。初玩白露觉得新奇, 再玩更是惊喜连连, 觉得这种活动强身健脑益智应多加推广。云璃本来不想参与的,这等需要运气的物件简直是玩物丧志。然在墙头坐了没几分钟,见到白露被杀得片甲不留,终是坐不住了。跳下墙头就要与青雀一较高下,然后……铩羽而归。 有了这些伙伴的陪伴,白露这段时日过得很是充实,当然最充实的还是钟离先生的小课堂。她们六个人围坐一个半圆,每个人身前都摆了一张小桌子,听中间的钟离先生讲他故乡的事情。 钟离先生似乎懂得很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通晓奇门遁甲,阴阳五行,尤其对地质和矿石颇有研究。 素裳听得昏昏欲睡,就差一个枕头就地而睡了。桂乃芬一面托着她的下巴一面托着自己的下巴,听得津津有味。白露听得最为认真,还特意带了个小本本记下来。云璃对此不以为意,双手环胸气得小脸儿鼓鼓囊囊的。藿藿听得胆战心惊,感觉钟离先生讲的东西里都是鬼。不出所料,又被尾巴嘲笑了一番。青雀倒是不嗜睡但也不认真,横竖都是在消遣时间。 钟离也不在意,反正也只是借着个由头来看望一下白露。虽说现在持明族没多少危险了,但是身边突然少了个人的感觉也是极其难受的。有了他人的陪伴,虽没有多少取代的作用,但也多少可以排解下寂寞。 授封饮月君的仪式近在咫尺,到时另外四位龙尊会全员到场,景元最近也忙得厉害。联盟下来的信件一封接着一封,他每日都在神策府内忙至深夜。累了也只是在托着腮眯一会儿觉,等到把自己磕醒,才重整精神继续回复。 景元不开口,钟离也不会伸手多事。毕竟这件事情他也帮不上什么忙,若是叫联盟发现罗浮将军连回复个信件都要他人代劳,指不定又出什么幺蛾子。 这段日子钟离倒是清闲了,过起了先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拿着景元的巡镝东买西买,昨儿个买画眉,今儿个买鹦鹉,明个儿买白鸽。神策府里内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走街串巷之际,钟离还特意收养了几只橘黄色的猫儿,脖子上都挂了铃铛。走路时铃声清脆悦耳,更添一份儿热闹。 景元每日处理公务时听着外面的热闹,本来有些心烦意乱的,如今也能高兴几分。回复的信件里字迹写得洋洋洒洒的,唯恐怕别人认出他的字一般。 彦卿问他要巡镝拿去买剑时都忍不住看了好几眼,还以为是自己学问不够无法识得上面的字。回去后也学着在纸上乱写乱画,不出意外被云璃瞧见了,明里暗里冷嘲热讽一番。 说起来自从景元说云璃可以帮彦卿磨一磨性子后,彦卿有事没事便跑去龙尊洞天……找骂挨。挨骂得多了,如今也不怎么感冒了。倒是云璃见他不急不缓,刻意装大人成熟的模样后,反把自己气得够呛。她以为是彦卿跟着钟离学坏了,老神在在的,连带着上钟离的课都是气鼓鼓的。 不过闹归闹,她倒是没有忘记留在罗浮的另外一个目的,那便是寻找刃的下落。这是爷爷的嘱托,她不能不从。只是找来找去,也寻不到这位的半分身影。 连极为在乎的白露出事时,刃也没有出现。或许,他早已离开罗浮了。星核猎手,又怎么会在同一个地方驻足太久呢。 这日云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搅得白露也没法子好好睡。白露清晨被拉着练武,中午去丹鼎司义诊,晚上回来还要听钟离先生讲课,如今已经是疲惫不堪了。连句整话都不想说了,只是把手安抚性地放在云璃身上。 云璃不想搅了白露的睡眠,便翻身下床,去到外面。然刚出门便嗅到一股独属于玫瑰的清香,随即无数嫣红色的花瓣四面八方朝她涌来。 这些花瓣裹挟着云璃朝外走去,云璃感到些许新奇,也没抵抗,便随着来到了一片隐秘的竹林。红色的长发在竹林间分外显眼,云璃一眼便认出此人系谁,好像叫什么金枝还是银枝,此前还因为他偷了魔剑害得自己被冤枉,虽然最后误会是解开了,但是这人说话神经兮兮的,云璃有些不愿搭理他。 她正要推开萦绕在周身的花瓣,不料那位叫什么金枝银枝的却叫住了她:“云璃小姐,请停下匆匆的步伐,允许我合理表达自己合理的诉求。” “有话快说。”云璃打了个哈欠,此时她才觉得有些累了,眼泪都流出了眼眶。她迷迷糊糊地擦着,嘟囔一声:“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银枝将右手放在胸前,表情十分严肃:“请问云璃小姐是否还记得前些时日与我一同在星海间曾经斩杀过几只真蛰虫?” “啊?有吗?”云璃已经脑子有些不清醒了。 银枝并未被云璃的胡言乱语镇住,而是接着道:“如今大量真蛰虫已在罗浮内外蓄势待发,不日罗浮将会被遮天蔽日的真蛰虫覆盖住。” “什么?”云璃吓得一下子清醒了,她皱了皱眉:“什么情况,你别危言耸听。” 银枝依旧神情严肃:“我以纯美星神伊德里拉起誓,只要繁育星神的遗骸在仙舟一日,真蛰虫大军顷刻间会吞了罗浮仙舟。”- 神策府。 连日来的文牍终于被消灭干净,景元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正待寻些东西来吃时,钟离早已提着一壶鳞渊春和一盒白云酥走了进来,向景元举了举手里的食盒。 景元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见钟离提着食盒而来,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你怎知我爱吃这些。” “有心人自然办有心事。” 景元去洗了手,接过钟离递过来的食盒,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来。就着几杯鳞渊春,一盒白云酥已经悉数进了景元的肚子。 钟离在旁看着景元吃东西的样子,毫无仪态可言。然他却说不出几句调侃的话来,只是进入了正题。 “今日我在外面挑些名贵的鸟儿时,瞧见了一只通身粉紫色的小家伙。在智库的记载中,此鸟名唤谐乐鸽。” “谐乐鸽?”景元思索片刻:“匹诺康尼的稀有物种。” “正是。这只小家伙折断了翅膀,无法重回天空。许是卖鸟的人见它有几分可怜,便将它关进了笼子里,好生照料着,免得被那些豺狼虎豹叼了去。” “然后你将它买了下来?” “嗯。这只小家伙虽然被折断了翅膀,无法飞向蓝天,但眼神中却是满满的坚定。它看向旁人的眼神,像悲悯,像可怜。仿佛被折断翅膀等待被人可怜被施舍的不是它,而是在笼外的人。” “闲人观伶——”景元缓缓道:“伶观人。” 钟离轻轻笑道:“正是这个意思,如今倒是闲人观鸟鸟观人了。” 景元挑了挑眉道:“先前你买回来一堆画眉鹦鹉,后来又收养了几只流浪猫,现在又添了新的。听你这描述,不像是个会闹事的。今晚上我应是能舒舒服服睡个好觉了。” 钟离无奈笑了一声:“若是不能,我可以为你奏上一首安魂曲。” “安……魂曲?”景元调侃道。 “……安神曲。”钟离抱歉笑笑,“绥园高处有一把古琴,无人弹奏,却能有乐声发出。四下无人,我便学了一曲。”【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81章 钟离先生,多有得罪 景元睡下后, 钟离便离开了神策府。如今天色已晚,他却毫无困意,负手在皎洁的月色下漫步。直至背后袭来一阵刺骨的凉意, 他才堪堪停住脚步。面上浮现一抹笑意,“先前在幽囚狱外被寒冰袭击,我一直未曾想明白究竟为何人。一度怀疑过镜流, 然百思不得其解。如今, 阁下亲自现身了, 倒是解了我心头之谜。” 钟离缓缓转过身来, 直面眼前那位周身上下都被冰蓝色笼罩的女子。瞥见后者头上那代表持明族的一对龙角时,钟离面露微笑:“阁下如何称呼,方壶龙尊冱渊君, 亦或是伏波将军?” 冱渊君道:“听闻钟离先生神通广大, 原来也分不清方壶的将军与龙尊是否为同一人。” 钟离道:“阁下高估我了,鄙人才疏学浅,分不清楚也是极为正常之事。”顿了顿,又道:“既然阁下是来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的, 我便称呼阁下为冱渊君了。” 冱渊君稍稍一怔:“先生竟有如此好心,原以为阁下会追究到底。再不济也是向景元将军说明我的存在, 好让他知晓我已提前来了罗浮。” “我不说, 将军也自然会知晓。”钟离道:“再者, 先前阁下在幽囚狱外设计我一事, 想必景元也是知情的。怕是早在那时, 阁下便已身处罗浮了。” “景元……”冱渊君细细咀嚼了一下这个称呼:“饶是连本尊也要尊称景元一声将军, 先生竟如此直呼其名。” “……”钟离无奈笑了, 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我说过会出乱子的。” 冱渊君有些没听清:“先生说什么?” 钟离抬眸道:“冱渊君若是在乎这个称呼, 我改掉便是。” “非也。”冱渊君摇头:“我仅仅只是好奇, 先生究竟有何等能力,能让景元既对你信任有加却又暗地里多加提防。先生甚至对此事全然知晓,却又甘愿入套,装作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若他不是罗浮的将军,一切事情自会简单许多。”钟离道:“身份局限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东西。有些事情,即便他不愿,也是要去做的。再者——”他的眸子低垂了些:“我也并非心无芥蒂,全然不在乎。若非如此——” “若非如此,先生便不会去设计十王。毕竟,你是罗浮神策府的人,你做的事情,景元自然逃不了干系。”冱渊君道:“但你又有足够的把握牵制住十王,景元即便逃不了干系也不会面临大祸。” 钟离道:“自然。而且若是联盟果真耳清目明,自然不会将我的过错牵扯到景元身上。若非如此,联盟岂不是眼瞎心盲。” 这是第一次钟离将如此尖锐的话用在联盟身上。但愈是如此说,愈是想撇清自己与景元的关系。冱渊君岂会不知钟离的用意,半是阴阳半是敬佩道:“先生倒是善解人意得很。事到如今,还为景元将军如此说话。” 钟离道:“既然冱渊君这段时日一直身在罗浮,又岂会不知一连几夜神策府都灯火通明。景元宵衣旰食,衣不解带,操劳数日,兢兢业业。如此良将,联盟还诸多怀疑,当真让人心寒。” 冱渊君听着钟离义愤填膺的话,轻轻勾唇:“先生怕是弄错了我来罗浮的目的,我并非如飞霄或者怀炎一般来罗浮询问景元建木重生或是呼雷出逃相关事宜的。” 钟离道:“若是如此,阁下是为持明族一事而来了。” “正是。”冱渊君道:“我有一事不明,留音石乃我持明族的宝物,被封在方寸烟海之地。先生是如何得到此物的?” “或许我曾经去过方壶仙舟。” 冱渊君摇头:“先生如此相貌,若是曾出现在方壶仙舟,我定会留意到。” “或许我会易容之术。” 冱渊君再次摇头:“先生若会易容之术,依先生的智慧,恐怕早已知晓自己的这张面孔会带来多少无妄之灾,怕是早已乔装改扮,叫人认不出自己了。” “或许我并不惧怕这些无妄之灾,甚至想一展拳脚,大展宏图,借着这张面孔让景元起怜惜相护之情。将景元当作垫脚石,步步高升,有朝一日登上元帅的宝座。” “……”冱渊君有些许无语,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先生表面看来极其一本正经,不成想如今竟谎话连篇。这些话从先生的口中说出,先生怕是连自己都不信吧。” 钟离微笑道:“冱渊君对我不甚了解,又如何能断定我不是如此想的呢?” “先生的无名客小友。”冱渊君道:“先生有所不知,几日前十王曾造访星穹列车,与那位半路上车的无名客相谈甚欢。她说先生极其不务正业,平日里极爱遛鸟赏花品鉴古玩,还爱当甩手掌柜,自己给自己风光地办了场葬礼。” 钟离默了半晌:“我那位小友极其不正经,行为极为乖张,她说的话如何能取信于人?” 冱渊君道:“不能不信。” “为何?”钟离问道。 冱渊君不发一言,神情有些不自然。 钟离看了半晌,顿时有些明白了几分,不由得笑道:“我那位小友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食色性也。为了套出这些情报,想必十王受了不少委屈。” 冱渊君冷了脸:“先生不可妄加揣测!十王的清誉,岂会毁在半路上车的无名客身上!非常时期行非常事,十王的行为不容许任何人指摘!” 钟离自然是故意的,星的性格他也了解,不过是呈口舌之快罢了。实际上却束手束脚,不敢越雷池一步。但也仅仅是口头上的言语,也够十王喝一壶的了。然而仙舟自来说话含蓄委婉,饶是这些恐怕也是不能忍受的。是以,冱渊君才如此动怒,不容许任何人指指点点。然而,愈是如此,愈是显得欲盖弥彰。愈是动怒,话语间泄露的东西也愈是更多。 钟离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存心戏谑道:“冱渊君如此生气,莫非在下一语成谶?十王千年来保持的清白之身,竟被……” 他的话还未说完,冱渊君早已一掌劈了来。刺骨的寒意自上而下划过,堪堪擦过钟离的身前。 钟离往后退去,负手而立,笑道:“冱渊君如此大的气性,倒是与阁下周身的气质不甚相符。莫非是近日与炎庭君待得久了些,连脾性也变了许多。” 冱渊君一惊:“你怎知……”话还未说完,她便察觉到已经失言,微蹙眉头,一波又一波的冰凌向钟离攻来。 钟离再次后退闪避,见墙边竖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便直接在身前撑开,一阵旋转后将冰凌悉数还给了冱渊君。 冱渊君双手结印,将冰凌幻化成一把巨长无比的锋刃,她握住剑柄,再次向钟离袭来。钟离不慌不忙,以伞为武器,与之缠斗起来。 刹那间,漫天风雪再次袭来,两人仿佛身处冰天雪地一般。寒风凛凛,冰意刺骨。冱渊君自来便在苦寒之地冰渊洞天内修行,饶是连酣睡之榻都是由千年的冰晶制成,终年不化。她本人也是极冰极寒的圣体,连眉峰和唇角都是白霜一片。如此环境,于她而言,自然是极有利的。然不知为何,即便有强大的冰场加持,她使尽浑身解数也无法撕破那把钟离随手从墙角捡来的一把破伞。 若非亲眼得见钟离顺手牵羊时有何其随意,冱渊君倒要怀疑这把红色的油纸伞又是什么不得了的法宝了。且看钟离无波无澜的神色,想来这也并非是他全部的实力。 横竖也只是试探而已。既然目的已然达到,若是再激怒钟离,便有些得不偿失了。正待冱渊君要停手之际,一粒火星倏然从旁冒出,准备无误地崩到了钟离手持的那把红色油纸伞上,瞬间燃起了熊熊大火。 钟离将燃烧的油纸伞扔到了地上,周遭的冷气也因此迅速凝结成水,颗颗滴落在地。 “阁下终于不是在一旁观看,而是堂而皇之地走到幕前了。”钟离轻轻笑了一声,“炎庭君。” “钟离先生。”炎庭君顿了顿,“此物当真是一把极为寻常的油纸伞吗?” “自然。”钟离道:“若非如此,又岂会被如此轻易地燃成灰烬。” “……” 炎庭君着了一身深红色的衣袍,连发根到发梢都是赤红一片。他的眼眸犹如燃烧的火焰,神情却如水般柔和。而身旁的冱渊君也一改方才有些蛮横的性格,眉宇之间尽显平淡。 “钟离先生,方才只是小试一番,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冱渊君那终年冰凉的面庞稍微缓和了一下,“自此以后,持明族再不过问留音石一事。” 钟离道:“听冱渊君的意思……”说到这里,他禁不住笑了一声:“莫非是怀疑我盗取了方寸烟海的宝物留音石?” 炎庭君道:“若非如此,你如何得到此物?” 钟离又是笑了一声道:“原是如此,平白无故,冱渊君会在幽囚狱外对我设下冰天雪地的幻境。平白无故,那只名唤犀焰的岁阳会伺机夺取我的身体。平白无故,灵砂会盗取于我而言极为重要的面具。”他看向面前的炎庭君与冱渊君二人,神情逐渐变得冷淡:“难怪白露七百余年受制于罗浮龙师,不见诸位龙尊施以援手,原是将心思都用在了此等地方。” 第82章 希望钟离先生没有千里眼顺风耳 “……” 炎庭君与冱渊君对视一眼, 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复杂。 炎庭君道:“确是如此。犀焰属岁阳一类,乃朱明所有之物。因不满作朱明仙舟提供动能之用,逃离朱明。灵砂自朱明委派至罗浮, 除却担任司鼎一职,还为寻找犀焰而来。灵砂寻其踪迹后,欲将其交至十王司处置。然其因在绥园瞥见先生对一张面具失了心神, 便告知灵砂, 以求高抬贵手。后来呼雷出逃, 先生与景元将军于幽囚狱入口将其擒获。先生出幽囚狱时, 犀焰为摆脱灵砂,故欲夺取先生身体。” 钟离依旧神情冷淡:“依炎庭君的说法,犀焰是自作主张。既是如此, 冱渊君在犀焰设计我之前设下冰雪幻境, 是何缘由?” 冱渊君道:“方寸烟海的留音石被贼人盗取,当日我以为是先生所为,故而出了手。”顿了顿,她解释道:“先生切忽动怒, 此举是我们行事过于鲁莽,对先生了解不深所致。多有得罪, 还望先生谅解。” “既然二位认定是我盗取了持明族的宝物留音石, 现在为何又认定不是我了。” 冱渊君眉头轻皱, 她的确没有确切的证据, 便想用几句话搪塞过去:“先生的为人我们已经有所了解, 我们愿意相信, 先生定然不是此等卑劣之人。” 钟离笑了:“原来皆是一厢情愿的做法。先前认定是我盗取了留音石是如此, 现今认定我无罪又是如此。”他看向炎庭君, 问道:“炎庭君以为呢?” 炎庭君叹息道:“先生所言极是。先前白露的近侍云悠来信说持明族的宝物留音石在罗浮出现, 而此物乃是封在方寸烟海之地。而那方寸烟海,乃是一处极度迷乱朦胧的幻境,易叫人心智迷失,犹如深陷魔阴之症。当日收到来信,冱渊君本欲入烟海查看,然被我等拦住,说是先来罗浮一探究竟。比之烟海之行,只是费些时间精力而已,没有性命之虞。然我等抵达罗浮后,见那留音石果真如云悠所言混迹在雪浦的念珠中,便以为是先生盗取了。后来先生随符太卜下至波月古海,先生头顶生有龙角一幕,我们皆有目共睹。方才先生糊弄冱渊君时,说曾到过方壶仙舟。而景元将军先前在幽囚狱时曾遭受到钩沉的暗算,中了那诱发魔阴身的药物,将军却毫发无伤。此举证实了先生确有逆转魔阴身之法。既为持明族,又有能力逆转魔阴身,如此一副身体,进入到方寸烟海之地岂非如履平地。” 说到此处,炎庭君再次叹息道:“确如先生所言,一切的一切,皆是我们的猜测。虽然这些猜测或许有根有据,然没有最终确切的证据便对先生出手,确非君子所为。我等再次向先生赔罪,望先生谅解。” 冱渊君道:“此后我们认定留音石并非先生所盗,是因景元将军。他虽然不明白留音石缘何会出现在先生手中,却愿意为先生担保。为此书信一封寄至方壶仙舟伏波将军,在信中向玄全将军说明了在罗浮上发生的一切。玄全将军命我等出面向先生解释,于是才有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 “持明族出面解释的方式倒是有些别致。” 冱渊君抿了抿唇角:“不瞒先生,方壶龙尊与方壶将军虽同为持明族,然并非为同一人。七百余年前倒是为一人,只是那时罗浮出了饮月君之事,当时的冱渊君——也就是如今的伏波将军。因担心有朝一日自己也会如饮月君一般犯下不可饶恕之罪,到时自己集龙尊与将军为一身,无人出面阻拦自己,也无人收拾祸乱之后的残局。便在持明族中重新择出冱渊君,以此制衡自己。然伏波将军虽不再是持明龙尊了,但若有空闲,持明族的事物她也会管上一二。是以,我虽成为冱渊君已七百余年,然却被伏波将军给惯坏了,谋略手段和心智脾性皆不及伏波将军万分之一。若是伏波将军前来,定能将此事处理得甚为妥当。只是将军日理万机,实在腾不出时间。便命我秘密前来,炎庭君因徒弟灵砂被委派到了罗浮,也一并来至此处。炎庭君劝我务必小心行事,然我一心想要做出些功绩,便不顾炎庭君的劝阻,一意孤行。冒犯到了先生,还请先生谅解。” 已经是三句“还望先生谅解了”,钟离的脾气早已被磨损了太多,方才也不过是做张做致罢了。然先前崩了太久的面孔,如今也笑不出来,便淡淡道:“无妨。” “……” 冱渊君与炎庭君又是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些许不解。既是已经谅解,又为何神情淡漠。传闻钟离随和儒雅,平日里也并非是如今这副模样。难道只是口头不计较,实际心里还是有些芥蒂吗。 炎庭君道:“先生若有时间,可否……” “不了。”钟离摇了摇头,“如今天色已晚,我也乏了,该回去休息了。”顿了顿,他道:“既然二位已然现身,想来是参加授封饮月君仪式大典的。此乃持明族内务,二位想必该去看望白露龙尊了。” 说完,便不给冱渊君和炎庭君反应的时间,转身便回去了。 二人俱是叹息一声,也转身往回走去。 冱渊君有些后悔道:“炎庭兄,此番回去伏波将军该罚我了。” 炎庭君道:“罚你作甚?伏波将军既然派你前来,说明她对你的能力有信心。她觉得你能妥善处理此事,你不相信自己,难不成还不相信伏波将军看人的眼光吗?” “但观钟离先生方才的神色,我想我应是搞砸了。”冱渊君眉峰上的雪意淡了些,她十分苦恼:“我辜负了伏波将军的期待,她一定、一定、一定对我十分以及百分失望!” “孩子脾性又露出来了。”炎庭君不禁有些好笑:“小孩子就莫要装成一副高冷模样了,方才在钟离先生面前,不过几秒钟便露馅了。” “我……”冱渊君有些不服气:“我哪里有露馅?” 炎庭君慢悠悠道:“先前钟离先生对景元将军直呼其名时,你说就连你也会敬称景元一声将军,怕是在那时钟离就认定你并非伏波将军,而且已经知晓伏波将军与冱渊君并非为同一人了。”他解释道:“若你是伏波将军,又缘何会对一个称呼如此上心?这倒不是什么不拘小节的性格使然,即便伏波将军不是不拘小节之人,也断然不会计较这个称呼。帝弓七天将跟随元帅征战多年,纵使将军之位更迭,然战争不断。连最为年轻的曜青将军飞霄都与景元将军并肩作战过,更不要说是伏波将军了。既然一同上过战场,彼此之间的感情自然比一般人要深厚,直呼其名自是常事,又怎会留意到这个称呼呢。” “可是……可是我后来称呼飞霄将军还有怀炎将军都是直呼其名了。” “这岂非欲盖弥彰。”炎庭君道:“你意识到了如此斤斤计较一个称呼不甚妥当,便有意纠正了。到此,钟离才肯定了你并非伏波将军。” 冱渊君有些丧气:“原来我无论如何学习将军的气质,都无法达到以假乱真的地步。” “气质,是由内而发的。”炎庭君道:“其实你与白露的起点是一样的,然你比白露要更为幸运。虽然玄全卸任了龙尊一职,然但凡能亲力亲为,便不会让你劳心劳神。此举,虽是助你,却也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你的成长。这也是玄全派你来罗浮的原因,正是为锻炼你而来。” “但是我还是搞砸了。”冱渊君心底更是纠结了:“我还不如白露呢。” “倒也不必如此。”炎庭君问道:“你可知最后钟离先生缘何缓了神色?” “缓了神色?有吗?”冱渊君仔细想了想钟离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有时候觉得他与十王的面色是一样的灰白,面庞的红润是用胭脂水粉染上去的。” “……”炎庭君咳了两声:“冱渊君,方才说的慎言又忘记了。” “啊?抱歉抱歉。”冱渊君双手合十,闭眼默念:“罪过罪过,希望钟离先生没有千里眼和顺风耳,听不到我刚才说了什么。” “……”炎庭君又是咳嗽了两声。 “啊?”冱渊君意识到自己又说错了话,便又祷告道:“钟离先生有也没关系,听到我说了什么也没关系,别怪罪我就行。” “……”炎庭君清了清嗓子:“还记得我方才问了什么吗?” “什么?噢!我想起来了,钟离为何缓了神色。”冱渊君双手环胸,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认命道:“不知道欸。” 炎庭君言简意赅道:“你。” “我?” “你的诚实。”炎庭君道:“你说你与伏波将军并非为同一人,而且还详细解释了是何缘由。换作是我或是伏波,即便想要求得他人谅解,也不会采取这种方法。我们是以理服人,而你,是以情动人。真诚,是永久的必杀技。我且问你,飞霄与怀炎也来过罗浮,他们为何没有与钟离结下如景元般深厚的情谊?” “呃……”冱渊君有些犹豫道:“以情动人?” “正是。”炎庭君道:“钟离此人,若我所料不错,他人若以真心待之,他必以真心还之。” “……”冱渊君有些糊涂了。 “景元已做了七百余年的将军,身处尔虞我诈的环境也已七百余年,然内心却未被浸染分毫。即便前期略有怀疑,也并未如飞霄那般以武试人,或是如怀炎那般言辞激烈。景元常以嬉笑面孔示人,于他而言,既是伪装,也是本来面目。这世间最厉害的伪装,便是真实。” 第83章 小家伙终于肯说话了 钟离回了神策府, 白日里买的那只谐乐鸽此时正站在横杆上,稀碎的金链子锁在细细的脚踝上,在皎洁的月色下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他用的鸟笼并非传统那般四周包围式, 只是用四根金属杆围成了一个封闭空间,左边延伸出一根细长的金链子,用来锁住小鸟的脚踝。这是个极其细致的活儿, 小鸟的脚踝本就非常纤细瘦弱, 能用来束缚它的金链也必然细微不堪, 且还要在其上打造一把极其袖珍且合适的金锁, 更别说还要准备一把与之相配的钥匙。 也就如钟离这般既有闲心又有闲钱的人能如此样养鸟了。如此精细别致的鸟笼,可忙坏了工造司的公输师傅。连连熬了好几个大夜,险些把魔阴身给提前逼出来。当公输师傅一面盯着熬得红肿的眼睛一面将鸟笼交由钟离时, 嘴上还不忘吐槽那么一两句。 “景元将军这是招了个什么人进神策府。” 钟离却只是笑笑, 不忘对公输师傅表示感谢,还话里话外撺掇着公输师傅联合其他五御联名上书请求景元将自己赶出罗浮。 几句话下来,公输师傅一下子清醒了不少,连连找补着为钟离先生说好话。从内到外, 从头到脚,从上到下, 从左到右, 凡是能想到的, 都说了一遍。 最后得了钟离一句评价——说书的本领不亚于西衍先生了。公输师傅顿时有些飘了, 立下豪言壮志。有一日他从这工造司退休了, 也要穿上那长衫, 执一把折扇, 与那西衍先生一较高下。 铿锵有力, 字正腔圆, 倒是颇有几分气势。钟离又是一顿猛夸,公输师傅兴头之时,也忘记了自己这些时日所受的苦,手也不酸了,腰也不痛了,立马精神抖擞投入到工造司的工作里去了。 思绪回到现在,钟离看着那座精致的鸟笼,脑海中竟不由得在想。若是由当年鼎盛时期的应星来亲手打造这个鸟笼,是不是会比现在要更为精致一些呢。 “应星……刃……幻胧……” 钟离在石案前坐下,思绪再次飘远。 当日遇到犀焰时,这只紫红色小团子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两点。一是与世隔绝几百年,二是刚出来便被幻胧强行融聚,但不知为何却又逃了出来。 钟离以为这只岁阳可能会与幻胧有些关系。毕竟只要被融聚了,断无逃离的可能。除非幻胧有意放它一马,诱导它来接近自己。 是以当后来尾巴要吞掉它时,钟离也没有出手阻止。然事后尾巴虽继承了犀焰的记忆,发现幻胧曾有意接触刃,并试图唤醒其体内先前染指的倏忽血肉,但也就仅止于此了。除此之外,再也搜索不出其他的有关幻胧的任何线索。当时钟离以为是幻胧既然是绝灭大君,那便有法子可以选择性地消除其他岁阳脑海中有关自己的记忆。即便他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重新找回存储。 前几日几位龙师谋反时,因钟离以为先前在刚出幽囚狱时为自己设下冰雪幻境的为镜流,便以为镜流也与幻胧有所关系。虽没有确切的证据佐实自己的想法,但为保万无一失,他还是特意提防了幻胧以及刃和镜流等人的出现,甚至不惜深夜跑到神策府想去提醒景元。但见景元劳累过度时的模样,便撤销了这个想法。然正想离开之际,景元却自己说出了他的顾虑。钟离安抚了景元一番,并未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只是以一种客观理性的角度将幻胧试图接近刃的事情悉数告知。为防景元忧虑过度,还将自己认为若是此事成功,首当其冲的也会是星核猎手的想法也一并说出。更甚者借助灵砂的手设计十王,使得他不得不从虚陵千里迢迢赶来罗浮。幻胧即便是绝灭大君,但她依旧属岁阳一族。对付这类能量生物,专业对口的十王司要更胜一筹。 然千算万算,终究是没有算到这叫个犀焰的紫红色小团子并非是幻胧派来的,而是持明族中的冱渊君与炎庭君搞的怪。如此一来,幻胧当日没有出现便能解释得通了。只是如今有三件事情比较麻烦。一是钟离设计的十王来是来了,但没有起到相应的作用。幻胧没有出现,钟离也不便将自己设计十王的原因告知于他,如何寻个借口恢复十王原本的样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二是刃已经许久没有出现了,自从那日钟离与刃在丹鼎司大打出手,后来怀炎出现后,罗浮上下再寻不到他的一片身影。甚至是丹恒,也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三是既然幻胧有法子选择性地将其他岁阳的记忆删除,又为何单单保留了她试图唤醒刃体内倏然血肉的记忆。 钟离的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案。 想来是幻胧也并未找到刃,而是想通过这种法子散播自己正在寻找刃的下落的消息。岁阳的流动性比较差,她只能分裂自己来散播出去岁阳。但如此一来,自身想必十分虚弱。幻胧应是做不来这等事。如此说来,倒是不如见一个吞一个,也可合并这些岁阳的记忆,伺机找出刃的下落。 又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犀焰能够逃离幻胧的体内,只是个偶然事件。记忆混沌不堪,故而记不清其他的事情了。又或许犀焰并未接触到幻胧,只是偶然间听说了这些事情,又或许幻胧就是故意为之,想让罗浮找出刃,将其囚于幽囚狱中,然后她再伺机夺取。 钟离缓缓收回了思绪。 这个想法倒是合理。龙师们能够运用云吟术让那些步离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幽囚狱,劫走呼雷。想来或许也有法子让幻胧进入或是将刃劫出直接送与幻胧。又或许在幽囚狱守株待兔,当星核猎手救出刃时,幻胧再行动手也不迟。 “脑子里总是想些弯弯绕绕的东西,累不累啊。”蹲坐在鸟笼里的谐乐鸽竟破天荒地开了口。 “……” 钟离灌了一口冷茶,有些严肃的面容缓和了些,唇角微勾:“小家伙终于肯说话了。” “瞧你眉头紧锁的样子,每日不是算计这个就是谋害那个。相由心生,即使你面容如何英俊,年纪轻轻也已经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了。” 钟离顿觉有些好笑:“昨日见你时,你脑子里想的事情恐怕比我只多不少。” “昨日的我是昨日的我,现在的我是现在的我。” 钟离深有同感:“此话甚是有理。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 谐乐鸽险些要被气到:“喂,我说的可不是哲理,是事实,客观事实。” “以普遍理性而论,哲理来源于事实。” “……”谐乐鸽轻叹一口气:“看来是我说得不够清楚,昨天那个家伙叫星期日,今天这个我叫万维克。” “哦?”钟离来了些许兴趣:“双重人格?” “啊……”万维克道:“算是吧,我是他小时候的性格,随着年龄的增长和环境的变化,他慢慢养成了不苟言笑的性格,甚至讨厌有些轻佻的自己。我被他现在的性格一直压着,直到他后来失败了,开始回忆自己的人生,甚至别出心裁地参加了一个不要笑挑战,然后……我俩就分裂了。” “原是如此。” “但是后来我们又合二为一了,共用一个身体。当然,主要人格还是他啦,我就是有时候会出来冒个泡。啊,当然,恢复原形也是我的主意,主要是为了好玩啦。” 钟离笑了笑:“来罗浮也是你的想法吗?” “这个不是。”万维克道:“他来罗浮是来调查一些事情的。” “什么事情?” “你知道匹诺康尼发生的事情吗?” “略有耳闻。” “那就不用我多费口舌了。他失败之后为了避免麻烦就改口换面嘛,但我感觉其实也大差不差。就他那张脸,换什么衣服都是白费。我这不是自恋哈,我这是相当自恋。但是吧,这张脸也有坏处,就是特别生硬刻板,感觉都生动不起来,笑一笑都是件特别难的事情。说起来他还得跟你好好学习。你看你吧,也长着一张特别好看的脸,而且看起来也都是属于严肃那一款的,但是你笑起来就感觉很自然,很生动。哪儿像他似的,脸僵硬得跟石头似的。” “啊不对不对,扯远了。他不是改头换面吗,然后在匹诺康尼溜达的时候,发现了本地一个特别流行的饮料叫什么苏乐达的,里面有虫子的叫声,还贼拉响。他不是那什么想复活秩序星神吗,叫什么太白金星,啊不是太乙真人,啊呸太一。那什么太一不是在围剿繁育星神的时候死了吗?那些虫子都是繁育星神的造物,他觉得那叫什么歌什么斐木的骗了他,说是要复活太一,结果要复活的是繁育。他去找歌斐木,但是那老东西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然后他就想消灭这些虫子,不能允许繁育复活,然后就追到这里来了。” 第84章 你该不会在这里守了我一夜吧 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间洒进来时,景元慢吞吞睁开了双眸。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身体和心灵从未有此刻这般轻松舒适, 便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起身踱到院中。 见院中央那棵巨大的枫树下,钟离坐在石案前, 支着下巴, 双眸紧闭。而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鸟笼里, 那只粉紫色的谐乐鸽也正蹲坐在摇晃的横杆上睡觉。 景元折回到屋内, 拿了一件自己的外袍,走到树下,轻轻披在了钟离的身上。几乎就在外袍刚披上的时候, 钟离便睁开了眼睛。然许是刚睡醒还有些迷糊, 眼睑有些许下垂,眼神里满是迷茫。然在看清景元的面容时,鎏金色的眼眸便恢复了些许清明。钟离拢了拢有些下滑的外袍,弯了弯唇角:“多谢。” 景元在钟离的对面坐下, 单手支着下巴,“钟离, 你该不会在这里守了我一夜吧。” 钟离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可能性微乎其微。” “既如此, 何必再问。” “些许好奇而已, 你会如何回答。” “我为何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景元搜刮不出什么话来了, 问道:“你可是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 “我如何能知道。”景元轻轻叹息:“你的心思可真是让人难猜。” “让人难猜的又何止我一个。”钟离低头, 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早已因他们的说话声而醒来的万维克。 景元循着钟离的视线望过去, 发现这只小谐乐鸽生得极其精致, 漆黑色的眼珠仿佛会说话一般。然而下一秒确如他想象中那般, 这个小家伙开口说话了。 “你们俩光顾着自己说话, 还以为早就把我这个鸟儿给忘了呢。” “有所怠慢,阁下见谅。”景元有些好奇地戳了戳小家伙的脑袋,“你这只鸟儿还真的会说话啊。平生第一次见鸟儿说话,还是在长乐天三余书肆那里,那只名唤游辞的鸟儿。这只鸟儿似乎也是凭空出现的,也是凭空会说话的。咳咳——”他学着那只鸟儿的声音,努力捏着嗓子,“想听故事吗,我有很多故事想讲给你听。” “……” 钟离正在灌一口凉茶,听到景元如此拿腔拿调,险些没被这一口凉茶呛到。咳嗽了几声后才勉强恢复平静,有些许无奈道:“学得极为相似,下次还是莫要再学了。” 景元一口应下,“以后不学了便罢。”说完看向万维克,“你这只鸟儿除了会说话,还会旁的吗?” “我会的东西可多了,会说话算得了什么,我还会化成人形呢。”万维克小脸儿一扬,“你这将军倒是比这位先生更有意思,没什么架子,看上去是个好说话的。” “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仙舟要有大麻烦了。”万维克一副耸人听闻的模样,看上去没有多少说服力。 “哦?说来听听。”景元却显得饶有趣味,托着下巴,勾着唇角。 然不等万维克再次开口,彦卿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将军,云璃姑娘求见。” “带她进来。” “是。” 不多时,彦卿便带着云璃进来了,只是身后却还站了一位形容俊美的纯美骑士。那骑士右手放在胸前,俊美的面庞上满是虔诚:“纯美星神伊德莉拉在上,请允许我用世间最为优美的语言赞美各位的美貌。” 彦卿:“……” 云璃:“……” 彦卿捅了捅云璃的胳膊,压低声音道:“这人你从哪里找来的。” 云璃也有些无奈,她拽了拽银枝披在身后的战袍,“喂,你说话能不能稍微正常点儿。” 景元笑了笑:“无妨。”他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这位骑士,请入座。”待银枝坐下后,他又命人去煮茶,准备点心。 云璃见状,便向景元告辞。彦卿也一并出去了,他追上云璃,“方才那个人系谁?” “他叫银枝,是纯美骑士。” “这人说话好生奇怪,你如何认识他的?” “打虫子认识的。”云璃道:“我在银河间寻找我爹铸造的那些魔剑时,被一个庞大的虫群缠住。当日,他恰好路过,然后就出手了。啊……”她有些不大愿意承认道:“也算是救了我一命吧。” 彦卿想起那日在星槎海中枢围剿步离人时云璃曾说过的话,他当时还不当回事,现在却是信了:“原来你真的打过真蛰虫。” “当然。”云璃哼道:“我走南闯北,南征北战,什么架势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毛头小子,我见得多了。” “哦。”彦卿神色淡了些。 “彦卿小弟,你这什么态度?” 云璃再次被彦卿这副漠不关心的样子给气到了,最近好像总是这样,不论她如何挑衅,彦卿总是一副淡漠的样子。本来想看彦卿气得跳脚的她,如今却总是被彦卿气得七窍生烟。正当云璃搜肠刮肚要想些什么来气一气彦卿时,蓦然想到彦卿还有一把剑在她这里呢,便道:“你要是还是这个态度,你那把剑我是不可能还给你的!” “哦。”彦卿依旧神色淡淡道:“此类的剑,我还有许多,有一屋子呢。将军平日里特别疼我,总是给我很多巡镝去买剑。云璃姑娘若是手头上缺一把好剑的话,我那把破剑就赠予你了。” “哼!”云璃果然上当,叉着腰道:“什么破剑也好意思送给我,我才不要呢!给你巡镝买剑算得了什么,爷爷会打把更好的送给我!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把那把破剑还给你!” “那便谢过云璃姑娘了。” “拿腔拿调的,小小年纪不学好,净会跟着你家将军还有那个钟离先生学这些弯弯绕绕的,功夫倒是一点儿都不长进。” 云璃嘴上依旧不饶人,带彦卿回丹鼎司时也是一路喋喋不休的。而此时的丹鼎司,除却灵砂与椒丘,已经来了三位龙尊——天风君、炎庭君以及冱渊君。 椒丘离开了房间,屋内只留灵砂与其余三人。他来到外面,一直在屋檐上的貊泽翻滚着跳下来,落在椒丘的面前。 “现在灵砂的心思已经回到了丹鼎司的内部事务上,潜藏在罗浮上的药王秘传她会抓出来的。貊泽,我们不日便启程就回曜青仙舟吧。” “你的伤。”貊泽言简意赅。 “我是医士,我的伤没有大碍。再者星槎行驶平稳,算不得颠簸,不会对我的伤造成影响。” 貊泽向来话不多,只道:“那只弄伤你的狗呢?” “怕是早就灰飞烟灭了。” 屋内的四人简单聊了几句后,冱渊君和天风君便去了鳞渊境,独留炎庭君和灵砂二人。 灵砂起身,朝炎庭君跪下:“师父,弟子有错,望师父责罚。” “你有何错。” 炎庭君年轻时便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炸。然几百余年过去,流逝的岁月渐渐磨平了他急躁的性格。他已经许久不曾发过脾气了,稳定得如同那平静的水面。只有偶尔被风轻轻吹过时,才会出现些许波纹,水面才会轻微晃荡了些。然火爆的脾气性格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已经很少生气发火了,然一旦动了怒火,面色还是极为可怖的,周遭的人都得抖上三抖。 灵砂不敢抬眼去瞧炎庭君的脸色,只是定了定心神,细数自己的过错。 “临行前,师父已经告知弟子当年的事情缘由。然弟子不听师父教诲,一意孤行,甚至怀疑师父的用心。此为一错。来罗浮后,对景元将军有诸多无礼之处,甚至在知晓龙师要对将军下手时,隐瞒不报,致使将军中了那诱导魔阴身的药物。此为二错。担任丹鼎司司鼎以来,未第一时间识清自己的职责,不仅未曾做过任何清除丹鼎司流毒之事,反而主动参与到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事情里,此为三错。” “师父。”灵砂膝行几步,终于肯抬头看着炎庭君,半是忏悔半是坚定道:“师父,弟子有错,弟子今后一定谨言慎行,再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努力肃清丹鼎司,协助景元将军处理罗浮事务,还罗浮一片清明。” “……”炎庭君神色终于有所缓和,轻轻叹了口气。终归是看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便有些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你起来吧。” “弟子谢谢师父。”灵砂起了身。 炎庭君问道:“你方才的言语中,为何没有一句提及到钟离先生。” “钟离先生高深莫测,弟子不敢妄加揣测。” 炎庭君十分了解自己这位冰雪聪明的徒弟,听她这样说便是有了自己的一些想法,便道:“但说无妨。” “弟子觉得钟离先生借面具使十王面容生异一事,并非是为泄愤反击,只为自己痛快。据弟子在罗浮近些时日的观察来看,钟离先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他的脾气,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得有些过分。” “确是如此。”炎庭君道:“冱渊君已对他出手两次,他也只是神色微冷,外加言语讥讽两句,旁的什么也没做。他设计十王,并非为私,而是为公。” 第85章 难道还收拾不了你吗 “天风君, 本体生有双翼,性情潇洒不羁,喜爱饮酒诵诗, 喜爱佩剑,颇有几分文人雅客的味道。他最是见不得联盟内勾心斗角,生性豪放爱自由。出门不坐星槎, 不知从何处搞来几匹良驹, 整日在马背上不下来。我看几个龙尊里数他最骚, 但是吧, 正经的时候也颇为正经,该出手时就出手。” “炎庭君,早前脾气火爆, 做事风风火火。如今倒是性格沉稳平静, 但也是雷厉风行,不容小觑。有人说他无角,但谁也没有得见他龙尊时的模样。还有人说是他年轻时脾气太火爆了,有一次气到极时, 自己将头上的角掰断了。还有一次也是气急攻心,将头上的另一只角也掰断了。但也都是道听途说, 作不得真。” “冱渊君, 平日里端得一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样子, 实际上颇为好玩。什么拨浪鼓琼实鸟串之类的这类小物件, 扒拉得比你我还勤呢。她总是故作大人, 扭捏作态, 见人说人话, 见鬼说鬼话, 行为乖张, 颠三倒四,颇不着调,不必理会她。” “昆冈君,性格内向收敛,长相娴静,从不多话。她喜爱田园生活,平日里喜欢种些蔬菜瓜果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说她有些传统吧,也不尽然,她闲着没事还会在田埂上迎着落日拉小提琴。平日里最喜欢就是骑着她那头老黄牛,四处溜达。” 丹鼎司内,白露正拿着小本本记,见云璃口若悬河的模样,不禁问道:“你怎么对他们如此熟悉?” “当然是亲眼见过他们喽。”云璃道:“你当朱明的孩子都像你们罗浮上的小娃娃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孩子得多出去见见世面,才能快快长大。揠苗助长可不行。你说是不是,彦卿小弟。” 抱着好不容易要回来的剑站在墙角的彦卿莫名被cue到,只好连连称是:“云璃姑娘所言有理。” “……” 云璃这算是看明白了,彦卿这几日长进不少,看来她是无论如何也讨不到任何嘴上的便宜了。便也不再与他纠缠,而是看向另一侧墙角站着的涛然道:“涛然长老,您意下如何?” 涛然这些时日一直在丹鼎司照顾依旧伤重昏迷的溸湍,今日听说几位龙尊已经到了,便想着来凑一凑热闹。不想几位龙尊没见到,倒是被这个只到他腰身的小娃娃给摆了一道——非说要他帮白露先熟悉熟悉几位龙尊,见面时才不会显得拘谨尴尬。他倒是早已恢复了前世的记忆,然斗转星移七百余年,各位龙尊的性格已经变化了太多,他对几位龙尊的印象又如何能具有真实性呢。云璃这孩子人小鬼大,此举怕不是要故意给自己难堪,好给白露撑腰。既如此,涛然也便顺水推舟了,将此等艰巨任务还给云璃。不成想,云璃讲完,又将问题抛回给了他。 “……”涛然思索片刻,如实道:“沧海桑田,白衣苍狗,物是人非。卵中岁月静,浮日太古长。” 云璃轻哼一声:“老鼠钻书橱——咬文嚼字。” 说话间,帘子被人从外面挑起,紧接着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云璃,你又目无尊长了。” 云璃循声望去,却是炎庭君。然不等她反驳,又是一道清朗的声音:“这你就错了,炎庭兄,这小妮子几时目有尊长过。” 是天风君。 紧接着冱渊君又来插嘴道:“云璃这小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走路鼻孔朝天,整日横行霸道。我看就算到了元帅面前,她也还是这般放肆。” 云璃被气笑了,冲上来挠冱渊君:“我不敢拿炎庭君和天风君怎样,难道还收拾不了你吗。”她作势撸袖子,一副大刀阔斧的样子,气势汹汹的。 冱渊君作惊吓状,急忙躲在天风君背后,借着他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还不忘向云璃挑衅:“小云璃恼羞成怒了呢,可我说得是事实哦。你在罗浮上待得时间久了,竟连真话也听不得了吗。” 云璃叫道:“你口无遮拦的样子也没比我好上多少。有种就出来打上一架,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英雌?” 冱渊君朝云璃扮鬼脸,“小云璃还真是不学无术,持明族没有生育能力,我自然没种了。还有,英雌是我家将军,我当然比不上我家将军了。” 两个女孩子把天风君当屏风似的,你逃我追。天风君笑呵呵地将冱渊君从背后捉出来,“要闹出去闹去。” 云璃作势要擒住冱渊君,后者却趁机又躲到了炎庭君背后。云璃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即便她背后会说炎庭君几句不是,但到了本人面前还是要乖乖滴,生怕他告到怀炎那里去。云璃只能悻悻地走出了屋子,还不忘对冱渊君哼道:“有时间再教训你,我先出去折几根树枝。” 彦卿也向几位龙尊告辞,受到一波年少有为的夸奖后,却依旧不改神色。涛然则是站到了白露身边。 云璃与彦卿离开后,屋内霎时安静下来,云璃和冱渊君的胡闹以及彦卿与几位龙尊的寒暄,留给了白露充分反应的时间。她开始学着与其他几位龙尊聊起持明族的事务,虽然依旧略显生涩,然态度却是彬彬有礼。甚至还问起昆冈君的情况,炎庭君回道:“明日授封仪式上,她必然到场。” 天风君开起玩笑:“不曾想,七百余年前那个粉嫩嫩的小娃娃,如今也要成长为大孩子了。” 冱渊君则显得有几分伤感:“明日,你便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饮月君。除却几个亲近之人,再无人唤你白露。龙尊之位,是传承,是延续,却也是枷锁,是束缚。白露,你是否已经考虑充分,是否已做好完全准备。” 炎庭君道:“这是说得哪里话,明日授封仪式在即,岂是说更改就能更改的道理。” 天风君也收敛了神色,“炎庭兄所言甚是,个人喜怒哀乐,如何能与一族传承相提并论?冱渊君,注意言辞,保持情绪。” 冱渊君抿了抿唇角:“二位兄长说得在理。”她向白露抱歉地笑笑:“一时失言,莫要见怪。” 白露摇头笑道:“无妨。”顿了顿道:“我已让云悠为各位前辈收拾好了居所,涛然长老会陪同各位前往,我还有些事情,先不奉陪了。” 涛然便领了三位龙尊去各自的居所,白露也出了丹鼎司,挑了个高处坐上去,两条小腿将下面的云雾搅得翻来覆去。她心底莫名有些烦躁,但却说不出为何。她的每一步路都是被人推着往前走,但此时却无半分被摆布的感觉。如今周围都是些拥护她成为龙尊的持明,再无任何不轨之徒,然她却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反倒是有些恐惧。 冱渊君问她是否考虑充分,是否准备完全,在她问出口的时候,白露心底的答案就已经冒了出来。 是的,她没有考虑完全,没有准备充分。不是恐惧自己即将失去原有的名字,以后他人张口闭口都是以“饮月君”三字来称呼她。而是——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冷冽的寒风吹得白露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望向天际残余的晚霞,浅紫色的发丝散落几缕在脸颊上。 而是怕自己才不配位。 白露的眼睛有些酸涩,她轻轻闭了闭眼眸,两滴生理性泪珠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又是一阵寒风吹过。 一个冰蓝色的身影在白露身旁坐下。她抬手触碰白露有些滚烫的脸颊,几滴眼泪迅速凝结成冰,滑落在白皙的掌心内。! 白露猝然抬头,恰好撞进冱渊君那双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般的眸子。淡蓝色的眼影在尾部晕染开来,点缀着几颗晶晶闪闪的小钻。 “哭过了?” 冱渊君伸手,苍白且毫无血色的指尖轻轻揩去白露残留在眼角的一滴泪,缓缓送至唇边,轻轻含了进去。 白露费力眨了几下眼睛,唇角微动,否认道:“没有,你看错了。”她抬头望向那挂在夜幕上的弯弯瘦瘦的弦月,随口胡诌道:“被些许风沙迷了眼睛而已。” “别急着否认,我不是要嘲笑你,我是羡慕你。”冱渊君道:“自从伏波将军将龙尊之位传给我后,我便再也无法流泪了。”她的语气有些怅然若失:“无论悲痛伤心到何种地步,我再也无法流出一滴眼泪。有人说,集齐五滴龙尊的眼泪,便可以预见未来。然我到了现在,连一滴龙尊之泪都未曾收集到。” “集齐五滴龙尊的眼泪,便可获得预见未来的能力。这话你从何处得知,恐怕真实性还有待商榷。” “无人告诉我,我夜间入梦时梦到的。”冱渊君道:“自我继任龙尊以来,每晚都做些千奇百怪的梦。有时梦见我被一头巨兽吞进腹中,我破开它的肚皮逃了出来,那头巨兽的尸体便化作了一座山。有时梦见我被活体星宿撕裂了身体,碎片重新愈合之后,我便拥有了改变一切生物形体的能力。还有时梦见我被镇压在方寸烟海之地,波涛汹涌之后,整个方壶的人都变成了猴子。” 第86章 规则,可是用来打破的哟 “……” 脑袋有些晕沉沉的。 他扶了下额, 余光中瞥见自己裸露的胸膛,已经寻不出一块完整的肌肤来,散落的皮肉七零八落地搭在鲜血淋漓的骨架上。 “……” 看来又死了一次。 这副残躯, 已经不知道经受住多少次千锤百炼。然无论多么重的伤势,都能在短暂的时间内飞速愈合。即便把自己砍成一百零八段,也能瞬间恢复如初, 而且外表看不出一丝伤痕。 他曾经无比痛恶这副身躯, 寻求多种死亡的方法以求解脱。然任他使尽浑身解数, 也是无功而返。如今只能以这副千疮百孔的身体, 苟活于世。 “……想死吗?” 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阴阳怪气。他已经听得耳朵都已经起了茧子,实在不想搭理。环顾四周,却发现此处一片混沌。脚下是一汪泛着血红色的深水, 隐隐有太极的图案周转流动。远处是一轮略显沧桑的明月, 倒映在水中的影子微微波动,一下又一下地洗刷着横七竖八插在水底的白骨。 他踩在血红色的水面上,俯下身子去触碰。然却被一阵莫名的怪力阻挡回来,鎏金色的液体自指尖渗出, 掉落水中却如过无人之境,畅通无阻。然却无法溶解在这血红色的深水之中, 被排斥着缩成小小的一团。被水流冲刷着, 上下浮动。远远望去, 倒像是闪闪发亮的金子一般。 “……” 他有些烦躁。 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 毫无美感和逻辑可言。他像是被关在玻璃罩内, 无法触碰到眼前的一切, 更遑论从这里出去。 他被无缘无故丢在这个鬼地方, 那把残破不堪的剑也未带在身上。缜密的头脑向来不是他会有的东西, 孤身一人, 他要如何出去。 不。 他是谁。 他低头看向深水,不曾看到自己的任何倒影。他捏了捏脸颊,却只能摸到黏糊糊的血迹。他看向自己的身体,只能用未着寸缕四个字来形容。 不。 他记得自己是应该穿过衣服的。 虽然那枚在胸前的红结总是承受着不属于它的重量,但是每次出门前他还是会紧紧地用它来别住堪堪被撑爆的衣服。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选件宽大些的衣服,而是选择用白色的绷带一圈又一圈的缠绕在自己的胸膛上,但他每次还是会认认真真且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将绷带缠得紧紧的。 虽然系在背后的红色丝带有时会被不知礼数之人扯下来极尽调侃,但来而不往非礼也,每次被人扯掉时他都会回身赠予那人一刀。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面前倒映出他此时的模样。 藏青色的发丝如瀑布般披散在身后,阴沉的面孔像是蓄满了水的海绵,血色的瞳孔中仿若有烛火在灼烧一般。 天上倏然映出一双清冷的眸子。待那双眸子渐渐离远了些,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他血色的瞳孔中。 阴沉的面庞一点一点崩裂。 口中牙齿几乎咬碎了,堪堪从缝儿里渗出两个字:“……饮月。” —— 星穹列车。 丹恒正抱着一个纸盒箱子翻来覆去地看,百思不得其解。末了,看向旁边倒在床上玩着游戏的灰发少女,终于还是问出了口:“……你是如何在如此狭小的空间内睡了数月的。” “我会缩骨功啦。”星的手在屏幕上划拉,头都没抬,一看就是在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丹恒还有些怀疑,抵着下巴看着纸盒箱子,眼睛眨都不眨。 余光中,星见丹恒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不由得笑得:“哎呀,你不会真信了银狼的鬼话,以为那个叫刃的扑克脸会被我锁在箱子里做些没羞没臊的事情吧。” “……”丹恒轻咳一声,脸颊泛起淡淡地红晕:“我并无此意。” “那你是爱上我的纸盒箱子了?”星拿着手机玩着游戏踱到丹恒身旁坐下,“十王刚才也拿着我这个颇纸盒箱子研究了好半天呢,左右都看不出名堂来。还想要走来着,但我横加竖挡着不让。我又不是傻子,还想着放长线钓大鱼哩。” 丹恒被她这番颠三倒四的话弄得有些迷茫:“什么叫做放长线钓大鱼?” “十王既然对这个纸盒箱子这么感兴趣,我本来想扔了的,但是留着的话,十王就会惦记着,时不时来一次,我就能多揩些油啦。” “……”丹恒道:“……我不该问的。” “唉——”星放下手机,长叹一声。 丹恒问道:“游戏输了?” “不,我已经被你看穿了,毫无秘密可言了。”星蓦然间将双手放在丹恒的肩膀上,一脸郑重其事的样子:“小青龙,我告诉你实话吧。我虽然平日里人模狗样的,但其实都是做样子给你们看的。我是为了迷惑你们,我其实根本就不是人。” “……”丹恒挣脱开星的束缚,有些一言难尽道:“……并不意外。” “原来你早已发觉了吗?”星装腔作势地抹了把眼泪:“其实我是来自天外的公主,人们都称呼我为殿下。高天之上的神明嫉妒我美丽的容颜,觊觎我富庶的王国,誓要将我的子民据为己有,将我作为罪人流放银河。我身为王国的继承人,自然责无旁贷,誓要承担起守卫王国的责任。但是我失败了,败得一塌糊涂。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王国在我面前灰飞烟灭,却无能为力。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子民化为怪物,却无计可施。我眼睁睁地看着高天的神明将我打入无间地狱,却无可奈何。” “……”丹恒嗅到了一丝不对劲儿,微微蹙眉:“高天之上的神明……” “他们生来爱人,但是不爱我的子民。究竟,他们犯了何错!”星几近悲愤,怒吼道:“谁人懂我的怒火!谁人懂我的呐喊!谁人懂我的仿徨!从此世间再无秩序与天理可言,只余败者的余烬和胜者的癫狂。” “……” 想从星这番颠三倒四的话里寻出些有用的东西颇为不易,丹恒指了指纸盒箱子,顺着她的话问道:“你所说的无间地狱可是指这个?” “非也非也。”星的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丹恒想了一下,有些不确切道:“呃……你的王国?” “然也然也。”星如同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眼中冒出两颗澄黄色的小星星:“知我者,丹恒也。” “你的王国如今在我之手,莫非我是你口中的高天之上的神明?” “正是!”星倏然间在丹恒面前单膝跪下,用尽最大的力气喊道:“你!是!我的神——” 丹恒:“……” 他不该抱有任何期待的。 星从地上站起来,坐回丹恒身旁:“我让你失望了吧。其实有很多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不知道该怎么和小三月说。但是三月和你不一样,她傻了吧唧的不会追问我,你以前也是不问我的。但是谁让天风君对你有恩呢,七百余年前要不是天风君为你说话,恐怕我们列车组就要失去你了。作为回报,我应该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诉十王的。但是这个人吧,怎么说呢,我不喜欢他。阴气太重,怀疑太深。宁叫他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但他也是身在局中,不得已而为之。我知道世上没有纯粹的好与坏,只是立场和身份的不同。但有时难免还是想发些牢骚,耍耍性子的。” “……抱歉。” “我不傻,但我可以装疯卖傻。只要十王对我的话有所怀疑,他就一定会去了解背后的真相。但凡他待人接物少一丝怀疑,整个事情都会简单许多。”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星抬眼看向丹恒那双逐渐变得有些清冷的眸子,“罗浮过段时间便会举行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小三月已经答应会去凑个热闹了。三缺一,你忍心拒绝吗?” 丹恒的视线飘向别处。 “我是个不着调的,整日不是瞎逛就是瞎逛,遇到事情只会抖机灵和掏棍子。三月傻不拉叽的,还没准星儿,总喜欢捉弄我,上次还把箭射到我屁股上了。你说就我们俩这两个不正经的,在罗浮这个水深火热的地界上,还是在如此十万火急的仪式上,更是在这么多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面前,若是闹出事情来,我们两个孤苦伶仃的,该何去何从啊。” “……”丹恒抬头,“你不是星。” “哎呀,被识破了呢。” 几尾红色的游鱼从少女的身后游出,原本金色的眸子也泛起紫红色,蝴蝶形状的图样在眸底显现。伴随着少女有些疯狂的笑声,瞳孔的形状也逐渐变为樱花的样式,眼睛下方两颗小红痣若隐若现。 “神龙降临啦!集齐五位龙尊,就可以召唤更为强大的神龙哦。规则,可是用来打破的哟。小青龙,你还在等待什么呢?难道不想回你的故乡看一看罗浮将会上演什么好戏吗?我可是很期待的哦。嘻嘻,快去吧。” 第87章 我不会让你离开 神策府。 银枝绘声绘色地讲述了他与真蛰虫相爱相杀的经历, 旁边的景元与钟离听得津津有味。万维克时不时啄下自己的羽毛,已经有些打瞌睡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够不正经的了,没想到强中更有强中手。这个长相虔诚的男人, 正在用极其认真的语气说着一些匪夷所思的话来。万维克有些不明白,为何对待如此令人厌恶的真蛰虫,这个叫银枝的男人都能用上一大堆修饰语, 辞藻堆砌了一箩筐, 仿佛小学生在做句子扩张题一般。 大体意思呢, 万维克总结下来, 无非就是两件事情。一件就是他曾经在洗车星附近和星穹列车一同被一只巨大的真蛰虫吞入腹中,后来他直捣黄龙,攻击巨真蛰虫的肠胃, 使其痉挛, 最终得以逃出生天。第二件呢,就是他在匹诺康尼发现了苏乐达内频繁传出虫子的鸣叫声。甚至有一次在筑梦边境的边界处,发现了紫红色且温热黏湿的地面和墙壁在蠕动,旁边还有一群严重腐蚀的的钟表小子。它们发出尖锐刺耳的鸣叫声, 像是指甲在钢板上滑一般。 如此令人恐怖的场景在银枝的描绘下竟显得有些美感。然没有亲眼所见,是不会做到感同身受的。万维克曾亲眼见过有人迷迷糊糊地误入此地, 血红色的墙壁立即蠕动起来, 就像是消化一般。 “老日, 你怎么看?” 万维克在与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说话。星期日面现几分无奈, “还是换个称呼吧。” “啊……我下次会记得的。”万维克敷衍了一声:“问你呢, 你怎么看。” “我如何看待并不重要, 关键是其他二位如何看待。” “说得也是。”万维克叹息一声:“接下来的场合由你应付吧, 我要去补个觉。” “……” 星期日从鸟笼上飞下来, 落于银枝与钟离中间的空位上, 然后幻化成人形。紫色的双翼在身体两侧收起,呈环抱状拢在腹部。一身得体的蓝白相间的服饰将身体包裹得严严实实,淡蓝色的发丝垂下几缕落在肩头,白色的耳羽在脑后轻轻颤着,黄色的眸子有几分淡然,金色的光环在身后若隐若现,颇有几分优雅与神性。 旁边三人仿佛早已料到其身份,丝毫不觉得惊讶。对面的景元歪了下脑袋:“阁下终于肯显露真容了吗。” 星期日优雅一笑:“十分抱歉,方才不得已隐藏真容,望诸位莫怪。” “阁下言重了,将军方才只是开了个玩笑。”钟离道:“阁下的品性,我等有目共睹。有话直说便好,无须顾忌旁的。” 景元点头道:“钟离所言甚是。” 银枝道:“纯美星神伊德莉拉认可你高尚的品格,能有机会与你同行,我深感荣幸。” 星期日道:“我所知与这位骑士并无二致。此前猎犬家系的治安官曾告知于我饮品苏乐达的怪异,然当时我正准备谐乐大典,无心调查此事。直到从天际坠落,歌斐木不知所踪,我才怀疑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或许复活秩序星神太一只是歌斐木的障眼法,他实际是想复活繁育星神塔伊兹育罗斯。” “阿斯德纳星系是忆域泄露的大孔洞之一,忆质充盈,为复活繁育星神提供了良好的资源。再加之匹诺康尼大剧院的造型与虫王别无二致,这更是惹人生疑。通过对苏乐达饮品材料的提取,我发现了一种强有力的致幻物质。循着这种物质的踪迹,我来到了仙舟罗浮。” 银枝道:“那种物质,应是真蛰虫的翅粉,可以创造出联觉梦境,让多数人做同一个梦境,与匹诺康尼周遭的忆质极其相似。梦境,本就因人而异,如今却是表面做梦,而实际不过是换了一处环境而已。徒有其境,无有其梦。” “……” 星期日低头喝了一口茶。 银枝道:“来罗浮的这些时日,我每日出门,最终的目的地还是最偏僻的一处棺椁铺。主人叫罗刹,平日里还卖些遮阳伞之类的物件。此人甚是有趣,优雅且绅士,忧郁且温柔。昨日还向我抱怨一把红伞莫名被人折断烧坏了,不论我如何看,他都不像是会与真蛰虫牵扯上的人。” 钟离慢条斯理问道:“他是否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 银枝的右手放在胸口,一脸虔诚:“我自是问他了,他承认了。” 景元道:“故而骑士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银枝道:“将军说得是。” 星期日补充道:“此外,还有一位旗袍女子经常出入此间店铺,每日不是在窗前做些刺绣便是抱着琵琶弹奏。” “阮·梅女士。”钟离道,甚至还刻意注意了停顿。 景元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正是。”星期日道:“阮·梅女士是天才俱乐部#81号会员,从星穹列车的朋友处得知,这位温婉优雅的学者曾经在黑塔空间站成功复活繁育的令使——碎星王虫斯喀拉卡巴兹。我曾经与这位女士相谈甚久,从她的话语中却只能感觉到对于人性的漠视。”说完,他抬起头来,看向景元:“将军如何看待此人?” 景元却是岔开了话题:“二位迢迢而来,神策府应略尽地主之谊。今日相谈甚多,想必二位也已口干舌燥。不若先在府上住下,日后再商谈此事如何。” 银枝道:“将军的美德,我心悦诚服,请允许我向你表达最真诚的谢意。” 星期日略一沉吟:“既然已经来到罗浮,便听凭将军安排。” “彦卿。” “……将军。” 如梦初醒的少年从墙头一跃而下,不知在此处听了多久。彦卿低垂着脑袋,在丹鼎司见到几位龙尊后,他便觉得自己修为不够。即便是资历短浅如冱渊君,他自觉也是远远及不上的。换作是他,恐怕无法做到如他们一般谈笑风生。日后即便成为了罗浮的新任剑首,也是无法为将军分忧。 回到神策府时,听到将军与先生和另外二人在谈论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彦卿便想着听上一两句,及时了解将军的难处。不料,却早已被将军识破。 彦卿低垂着脑袋走到景元身前,有些不知所措道:“……将军。” “你带二位贵客前去歇息。” 景元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彦卿抬头,见将军的唇角是勾着的,便应声道:“是,将军。”他看向银枝与星期日:“二位,请随我来。” 钟离目送着彦卿三人离去,“彦卿似乎成长了不少,性子也沉稳了些。” 景元勾着唇角:“该去向炎老的孙女云璃姑娘道一声谢了。” 钟离看了景元一眼:“此话一出,怕不是那小姑娘要当场暴跳如雷。” “哈哈哈哈。”景元愉悦地笑了:“所言有理,还是不去道谢为妙。” “她应是会找到刃的。”钟离抬眸。 景元单手支着下巴,笑意盎然:“你有如此把握?” “你可以有如此把握。”钟离斩钉截铁道。 景元笑意浅淡了些,似是叹息一声:“钟离……” “我在。” 景元抿了抿唇角:“此时此刻,我竟有些庆幸。” 钟离漫不经心地抿了一口茶水。 “昨夜你与冱渊君和炎庭君对峙时,十王在我房中。” 钟离道:“应是还有一人。” 景元点头道:“昆冈君。” “原先我还在奇怪缘何独独昆冈君缺席,原是在你房中。” “正是。”景元道:“昆冈君生性温婉娴静,心向田园,倒是与你颇有几分相似。” 钟离有了几分明白:“十王意图通过昆冈君来证实小友的话,想必她早已向你们言明我有一故交好友属地龙一类。” “然也。”景元道:“昆冈君,玉阙龙尊,掌地龙之传。” “玉阙……穷观阵……” 景元道:“昆冈君并未查询到任何相关资料,然从符玄处了解到你的一言一行后,给出了最为理性公正的评价。” 钟离已经有些乏了。 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每个位高权重之人在遇到钟离时都会对他的来历能力产生极其浓厚的兴趣,明里暗里调查研究,不惜耗费人力物力也要将自己抽丝剥茧般悉数搞清楚,誓要将自己剥得赤条条的,□□地展现在众人面前。他们才肯安心,才能心安理得地长眠不起。 “……” 钟离有些疲劳地揉了揉太阳穴,“或许当时我便不该来到罗浮,朋克洛德、庇尔波因特以及最近的星穹列车,都将会是我的好去处。游历四方,看遍银河……” “然而你如今身处罗浮。”景元的神色有些复杂:“钟离,你若没有来到罗浮,我们便不会在此处喝茶闲聊。纵然现在手头上有一堆事情,但此时我的心中却是平静的。” 钟离有些无奈笑了笑:“因为我?” “因为你。”景元唇角微勾:“先前无论何种烦心事我皆会闷在心中,只因说出口也无法让旁人感同身受,反倒平添烦恼。然如今你在罗浮,我做什么想什么,你都理解。我奢望并且祈求这份儿理解能伴我同行,故而,我不会让你离开。” 第88章 钟离先生,好巧 长乐天。 已是夜晚, 街道却还是人来人往,人往人来。星期日穿梭在拥挤的人群中,脑后的光环和垂在肩头的耳羽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他抿了抿唇角, 将白色的兜帽扣在头上,勉强将金环与耳羽尽数收在帽中。 虽然这副装束还是比较惹人注意,但是相较先前的确好了不少。星期日寻了一处茶摊坐下, 听着西衍先生的说书, 品着苦涩的茶水。 先前他是喜爱吃甜食的, 然自成为家主之后, 他再也没有主动去吃了。从天际坠落之后,他曾试着回顾过去。然当品尝了一口甜糕点后,他有些悲哀却又有些庆幸, 那种甜腻腻的味道始终不是他现在能够适应的。 悲哀的是, 他有些受困于现在的自己,无法彻底放下现在去寻回过往。庆幸的是,若是连自己都全盘否定自己,世间还会有谁能真正认可自己。 茶水的苦涩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星期日竟觉得心中有些宽慰。他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仿佛饮鸩止渴般不能自已。直到舌尖扫过之处, 口腔内壁悉数都是涩涩的味道后, 星期日才堪堪停下。 “所有人都来嘲笑你一顿你才安心是吧。”万维克的声音慵懒地在脑海中响起, 他似乎是刚睡醒一般, 声音里带着浓厚的倦意:“我说老日啊, 你成天这样活着累不累。” “活着哪里有不累的。”星期日道:“神策府的两位怕是要比我累上百倍。” “但他们可不是整日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万维克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知道我为什么变成原形吗, 你这张脸绷得我笑都笑不出来, 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抱着肚子在地上打滚。” “嗯。”星期日淡淡地应了一声, 视线看向远处那个火红色的姑娘:“像旁边那位姑娘一样吗?” 茶摊的不远处。 “瞧一瞧, 看一看啦!” 一个赤发少女正拿着锣鼓霹雳乓浪地敲着,一只小谛听咬着鞭炮在她脚边蹦来蹦去。 “各位乡亲父老,在下桂乃芬,化外民一个,上不知天文,下不知地理。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因缘际会来到仙舟罗浮,本欲好好玩耍一番,当个快乐的败家子。不料天有不测风云,身上所带钱财悉数丢失。幸而得神策府将军收留,才有个容身之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在下也不能白吃白喝,故而抛头露面出来为各位表演一番,也好全了在下自食其力的心愿!” 周围已渐渐围了些人上来,本就不太畅通的道路此时更是拥挤不堪。 桂乃芬将锣鼓放在一边,再次抱拳道:“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桂乃芬献丑了!” 说完,直接从地上踢起一根烧火棍,就地耍了起来,引得周围人连连叫好。表演到即兴之时,桂乃芬的口中竟又吐出火来,又是引来一片喝彩声。 星期日正看得出神,不料身旁一位伏在案几上听书听得昏昏欲睡的双马尾少女却是立即来了精神,一双眸子瞪得滴溜圆,直接抄起倚在案几上的大剑,一个跃步从人群头顶飞过,直接落在了桂乃芬的面前。 “呔!此地乃是西衍先生教书授课之地,岂容你在此大声喧哗!且本就拥堵不堪,又岂容你在此逗留玩耍!如此哗众取宠,我岂能容你。哈!吃我一剑!” 素裳厉喝一声,双手用力,气沉丹田,马步扎稳,直接朝桂乃芬身上劈去。桂乃芬却是不慌不忙,直接将烧火棍立在地上。待素裳将那跟根火棍一分为二后,直接称赞道:“姑娘好生力气,准头也准,做云骑可惜了,此等刀功,应是劈柴烧火之料。” “哼!” 素裳大剑插在地上,大拇指刮了一下鼻子,“小桂子,今日纵使你再如何花言巧语,我也是要报胸口碎大石之仇的。你下手也忒没轻没重了,如今我这胸口还隐隐作痛呢。” 周围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纷纷起哄道:“打倒她打倒她打倒她!” 桂乃芬作痛心疾首状:“你们究竟是哪一头的,只是见小李子一脸正气,便如此待我吗?也罢,今日就让我们一决高下!” 素裳早已做好了准备,双腿分开,马步扎稳,“来吧!小桂子!” “哈!” 桂乃芬厉喝一声,素裳以为是什么了不得招数,不料却只见一只谛听朝面门而来。 素裳的手提不动剑了。 小谛听将素裳抱了个满脸。 桂乃芬顺势丢出一串鞭炮到素裳脚下。 噼里啪啦声中,桂乃芬早已溜之大吉:“哈哈哈,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本姑娘去也!” 素裳怒不可遏:“小桂子竟敢行如此行径。”她提剑追去。 周围人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随着素裳一拥而上。手头的巡镝也是纷纷掷向桂乃芬,桂乃芬早有准备,倒着逃跑收着钱,还不忘挑衅素裳:“小李子,来追我啊。” 星期日混迹在这群人中间,被周围人的气氛感染着。虽不至于和他们一起起哄,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轻佻之举,但唇角的弧度却是压不下的。许是刻在骨子里的得体端庄,他即便是高兴,笑容也是十分优雅端正的。 “啊受不了你了。”万维克又在脑子里叫苦连天:“这里又不会有人认识你,即便你OOC了,谁会知道啊。” “……” 星期日抿了抿唇角,已经不想再搭理这个家伙。他从人群中退出来,意外地却见到同样游离在人群之外的钟离。 男人单手负在身后,晚风吹拂起他身后的发丝,绣有龙纹的袍较轻微作响。他的神情显然是乐在其中的,然星期日能明显感知到钟离的这种情绪与自己不同。这种眼神,仿佛立在山头俯瞰万家灯火一般,温和儒雅且……慈祥。 “……” 虽然用“慈祥”这个词儿或许不太妥当,但星期日一时也想不出旁的词语。钟离的相貌实在有些年轻,然其低沉的嗓音、不凡的谈吐与儒雅的气质却尽显阅历与成熟。听无名客说,他其实比任何仙舟人都年长。 来罗浮前,星期日也从无名客处了解了不少有关钟离的情况。来罗浮的这些时日,有关仙舟对钟离的猜忌与怀疑也听了不少。大部分仙舟人不知道持明族究竟发生了何事,只知道几位龙师接连出事。一些谣言也传得沸沸扬扬,说是钟离以龙尊导师的名义自居,实际却是代龙尊摄政,排除异己。如今持明族只余涛然一位龙师,不少仙舟人骂其卖主求荣。 现实谣言四起,网上也是骂声一片,且更为严重。不少键盘侠躲在阴暗的屏幕后,借着网络的隐匿身份,大谈特谈,美其名曰直抒胸臆。 “……” 面对这样的一切,钟离如今竟还能做到面不改色。流言如何蜚语如何,都奈何不到他。但这倒不是星期日最佩服他的地方,其实说到底还是那个词——慈祥。 外界如何待他,他无动于衷,尚且还能说是不在乎和冰冷且不近人情。星期日并不认为这是一种强大,反倒认为这是一种逃避。只有用一颗包容的心去宽慰那些用流言中伤他的人,用仙舟人的话说叫以德报怨,才是真正的内心强大。 但钟离却是以上两种都包含其中。亦或者说,两种情况都不属于。他不在乎仙舟人对他的流言蜚语,却在乎仙舟人的万家灯火。他并不因为个别谣言而一棒子打翻一船人,也不会将谣言者揪出来对其晓之于理动之以情。他似乎颇具有神性,但这种神性不是悲天悯人或是怜悯,不是束己高阁端坐云间,而是走下神坛与民同乐。 “于星神而言,天作棋盘人作子,逐鹿银河。地当琵琶路当弦,寥若晨星。众生皆苦,世间本不存在白白救人的神明,然如今……” 却分明就在眼前。 不。 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混淆了神明的概念——星神并非神明。 星期日思考得深切,浑然不觉钟离已留意到他。直到钟离走到跟前时,星期日才如梦初醒。他轻轻抬眸,唇角轻抿:“钟离先生,好巧。” “称我钟离便好,星期日先生。” 星期日唇角紧抿:“……钟离。” 钟离回道:“星期日。”顿了顿,回答星期日先前的问题:“不巧,时节正好,合该出来走走,寻一桌美食。” “呃……” 钟离有些无奈道:“景元去买琼实鸟串了,他要我在此处等他。”说完还不忘抱怨道:“委实有些不够体贴。” “……” 身处罗浮的地界,星期日有些不好评价将军,便只能以微笑回应。 钟离道:“记得小友曾提起过你的钢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今夜不知可否合奏一曲,让景元来当个听众。” 星期日有些犹豫道:“……我见将军白日里时时打瞌睡,此举恐怕……” “夜里不听琴,白日也照样打瞌睡。既然横竖都是打瞌睡,不若听个曲儿,或许夜间睡得更沉些。” “……” 第89章 景元你竟如此见异思迁 “……” 十王在罗浮的各个街道间穿梭。为方便行走, 他幻化成了另一副模样。如今不过是个相貌平平的普通人而已,放在一堆人里都不算是出挑的。为了掩盖灰白的肤色,他还特意买了些脂粉涂抹在脸上, 以显示出正常人的肤色。 只是行走数日,十王却净听来些谣言。什么景元意图操控持明族,特意找来钟离这么个与丹枫极其相似的人, 名为教导龙女, 实为操控监视。再加上几位龙师接连落马, 不少人怀疑是钟离蛊惑龙女, 借机打压,排除异己。更甚者连幸存者涛然也不放过,认为其背主求荣。 奇怪的是, 这些谣言几乎是一夜之间传播开来的, 尤其在持明族中传播更甚。正值饮月君授封仪式,如今却传出如此谣言,背后原因很难不叫人生疑。 普通民众或许想不到这其中的暗流涌动,然身处高位者不会联想不到。如今联盟对罗浮生疑, 十王因面容生异一事对钟离诸多不满,明里暗里调查, 这在高层之间并不算是什么秘密。然再如何猜忌, 也断然不会采取如今这般行径。此等意图分裂仙舟的小人行径, 只会叫人不耻。 十王料定景元或是钟离应是能想明白这一点, 故而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再者, 他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先前面对面时总是鼻子不是鼻子, 脸不是脸的。如今若是因一件子虚乌有的事情再去解释, 这副脸皮也不必要了。 不过隐藏真容在罗浮行走这几日, 十王倒是有些羡慕普通人的生活了。横竖天塌下来也是个子高的人顶着, 自己也不必每日提心吊胆的。只是这副灰白的面孔—— 十王想着,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你好……那个……我要说什么来着……” 背后倏然响起一个怯怯懦懦的声音。十王微微一怔,这声音倒是有些耳熟。他转过身来,一个眼底青黑的绿发狐人小姑娘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原是十王司的见习判官藿藿。这孩子生性胆小,但遇上事却是毫不含糊。即便心底害怕,但也还是会鼓足勇气冲上来。呃……虽然大多数都是被身后的尾巴推着上前,硬着头皮开口,同时两条腿还在打颤是了。 十王轻轻咳了一声,尽量使自己的神色变得和蔼些。他轻轻蹲下身子,“小姑娘……” 不成想才刚开口说了三个字,藿藿已经夹出一张符纸,不由分说贴在了十王的额头上。随即阖上双眸,左手点在右小臂上,右手三指合拢,只有食指并中指竖起来。嘴里振振有词,念着一些驱鬼术语。 十王:“……” 额头上的符纸燃烧起来,幽蓝色的火焰在二建跳跃。十王抿了抿春,顺势收敛了些阴气。少时,藿藿停了下来。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白碗来,里面盛了一半水。她将面前男人额前的灰烬扫下来到碗中,轻微晃了晃,然后递给他:“你……你喝了吧。” “……” 十王看了藿藿半晌,最终依言一口喝下。 直到看到十王颈间喉结滚动,藿藿才松了口气。她擦了擦额头冒出来的虚汗,“还好……还好……” 方才附身在这个男人身上的鬼魂阴气太过霸道。她原本没多少把握的,但不知为何,竟然真的驱逐成功了。看来今日出门运气旺盛,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最近要好生休息……”藿藿干巴巴道:“夜间熬夜对身体损耗极大……虚弱至极之时,容易被阴魂纠缠……你如今面色苍白……实在不宜出门……若非此处人来人往,阳气旺盛……我也是救不了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藿藿的错觉,总觉得面前的男人身上还是阴气有些重,而且表情有些晦暗复杂。藿藿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正要解释几句,男人却揉了揉自己的脑袋,道了声谢后便离开了。 “这人好生奇怪……” 藿藿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知晓男人身份的尾巴冷哼一声,“这老东西脾气还挺好,居然没一口吃了你。” 藿藿怯怯怼道:“……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似的,动不动就把吃人挂在嘴边……” “小怂包,就会对老子耍横。有本事追上那个老东西,把这话在他面前重复一遍。” “我……我还有事,云璃姑娘还在鳞渊境等我呢。” “小怂包。” “……大怂包。”- 天舶司。 已是深夜。 停云站在窗前眺望着外面的夜色,神色有些忧郁失落。点点繁星点缀着幽深色的夜幕,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深邃的星空,然却只能戳到冰冷厚重的玻璃。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停云回身微笑:“驭空大人。” “停云。” 驭空处理了一天的事务,神色难掩疲惫。当她强打精神欲说些什么时,停云已经推了一把转椅到驭空身后,不由分说将她轻轻按倒在椅子上。温热的双手贴上了驭空的太阳穴,缓缓揉了起来。 些许疲劳从太阳穴处晕染开来,缓缓流至全身。驭空只觉得浑身酥软无力,再也不想起身了。 “……仿佛回到了你小时候。”驭空闭着眼睛,半是享受半是忧伤道。 停云停了下来,中指指腹沾了些药膏,冰凉的指尖再次贴上驭空的太阳穴,“待一切结束,我定会回到您身边,日夜陪伴。” “……停云。” 驭空被短暂的清凉刺激得清醒了些,她闭了闭眼睛,一滴泪珠从眼角滑落:“不要说这些话,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对不起,驭空大人,我与晴霓都让你失望了。” 停云垂下眼帘,掩去眸底的最后一丝神色。 “不会。” 驭空抬手捉住停云有些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眼睛有些干涩,她闭了眸子,轻声道: “或许年轻个几百岁,我也会做出与你们一样的选择。我已无法再触碰天空,但你们还有机会。虽然这机会或许并不如想象那般美好……” 停云紧抿双唇:“如今我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对许多事情的看待,也有了些许自己的想法。” “曾经……”驭空陷入思念中,“我也因为好友的离去而死过一次,万念俱灰的感觉直到如今还历历在目。如今仍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寻找着生活的意义。” “那……”停云犹豫片刻:“驭空大人如今找到了吗?” 驭空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几十余年前,帝弓司命那摧枯拉朽的一击,击碎了我全部的信仰。倘若于帝弓司命而言,碾碎那些敌人如同碾呼吸那般简单,那么我们这些蝼蚁的牺牲又有何意义……” 驭空笑着笑着就落了泪:“在星神的神力下,凡人的牺牲如同笑话一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啊……” 颗颗眼泪从脸颊滑落,滴落在停云的手背上。 “没有意义……没有意义……” 驭空不停地重复着这一句话,像个执拗的孩子般。 “驭空大人……” 停云抱住了驭空颤抖的身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驭空渐渐安静下来,她勉强扯了个笑容出来:“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今日竟哭得如此没出息。”似是叹息一声:“别被我的情绪影响了,想去做什么便去做吧。” 视线落在停云身后一条条争先恐后冒出来的尾巴上,神色凝重了些:“这些尾巴……” 停云道:“它们使得我拥有了一些过去所没有的能力,比如——”她一字一顿道:“变、幻、之、术。”- 景元买了几串琼实鸟串外加几包小吃,正要折返,却见街道尽头,一个青色的影子正高举折扇朝他挥手。 “呃……这几包零嘴怕是不够。” 景元未来得及逃离,天风君便如一阵旋风般疾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抢过一串琼实鸟串,一口咬在嘴里。两侧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的,却还要抱怨两句:“景元,你也是太不体贴人了。我如今饿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也不请我吃上顿好的。” 景元歪了下脑袋,勾着唇笑:“我以为丹鼎司已管过你的饭了,几日不见,你怎混成如今这副模样了,连丹鼎司都不想招待你了。” “快别提那些烦心事了。”天风君咬着琼实鸟串,“净是些药材,我闻着都想吐。也不知那几位是怎么吃得下饭的,怕是胃里都要翻搅几下,再窜上来口酸的。” “你这碎嘴的毛病倒是分毫未变。”景元双手环胸:“炎庭君倒是脾气好了许多,没将你的衣服将柴火烧了。” “好汉不提当年。” 天风君三下五除二将琼实鸟串入了肚,又惦记上景元手里的小吃,上手来抢。 “欸——” 景元故意举高了些。 天风君跳了两下。 景元避开。 天风君恼了:“景元你怎么如此小气。”末了,坏坏地笑了一声,“怕不是留给你家钟离先生的吧。”又捂住心口:“景元你竟如此见异思迁,枉费我对你一番心意。整日在曜青仙舟想你想得衣带渐宽,你却全然不知。” “少贫了。”景元抿了下唇角:“来找钟离何事?” “也没什么事。”天风君瞬间恢复了正常:“就是想一睹芳容。” 第90章 钟离怕不是早已趁此机会离开了 “一睹芳容……” 景元细细地咀嚼了下这四个字, 偏了下脑袋笑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他是什么相貌吗?” “闻名不如见面嘛。” 天风君双手负在身后,清风吹拂起他略显宽大的衣袖,青色的衣衫如摇曳的树影般迷人眼目。 景元闭了眼睛, 复又睁开:“我想你是惦记上钟离身上带着的风之翼了。” “不愧是神策将军。”天风君道:“不过惦记姑且算不上,顶多算是有些许好奇罢了。” 景元弯了弯唇角:“早前也有人惦记上钟离的一样东西,不过想必你也知晓他后来是如何模样。” “……” 天风君笑意盈盈道:“神策将军是在威胁我吗?” 景元摇了摇头, 学着方才天风君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威胁算不上, 顶多算是些许忠告罢了。” 天风君脸上的笑容浅了些, 他换了副语气, 半是恳求半是严肃道:“景元,帮一帮我,条件随你开。” “帮什么?”景元明知故问。 “帮我引荐一下钟离。” 景元道:“帮你倒是不难, 朋友之间互帮互助本是极为平常之事。” 天风君面色有些许复杂:“我们的身份局限注定不能成为寻常的朋友。” “对待炎庭君或是冱渊君, 亦或是昆冈君,难不成你也抱有如此想法?”景元轻描淡写地戳穿了他的伪装:“若是如此,当初你为何要力排众议为彼时犯下重罪的丹枫求情,并且几百年如一日地来信问候白露。字句之间无不是关怀备至, 嘘寒问暖。” “我……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考虑,并非为丹枫此人。”天风君辩解道。 景元反客为主问道:“故而今日也为了持明族的未来, 要与钟离讨教一番?” “……自然。若非如此, 还会有什么理由。”天风君右手握拳在唇边轻咳一声, 仿佛为自己壮势一般, 神情严肃了几分:“自来仰慕钟离先生的为人, 想与之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 以便日后为己所用。” “既然如此, 又为何要通过我?”景元有些不依不饶道:“你大可如炎庭君或是冱渊君般从天而降, 顺势打上几个回合, 保不齐感情就慢慢培养出来了。” 天风君已经看出景元成心要拿自己寻开心,双手环胸,有些没好气道:“景元,你若是嫌我活得太久可以直说,不必拐弯抹角让我去送死。” “怎么会。”景元歪了下脑袋,唇角噙着笑意:“我向来是十分体贴的。若非如此,你方才吞下去的几串琼实鸟串都要付几个子儿的。再者,钟离为人温和谦逊,又如何会如此暴力送你驾鹤西去。” 天风君被景元一番话绕得几乎头晕,他扶着额,心想自己果然不是似他们这般虚与委蛇之人。纵使活了几百年,他也还是学不来这一套。如此山雨欲来的时刻,岂能在当下关头学这些不着调的东西。罢了,反正潇洒了半辈子也这么过来了,何必在意旁的什么,反倒徒增烦恼。给自己添堵也便罢了,还闹得别人也不痛快。 思及此处,天风君从袖中抽出一把白竹扇,展开笑道:“将军说得是,既然钟离先生不方便,日后我再来拜访。” 天风君作势要走,却被景元扯住:“吃了我的琼实鸟串,如此让你走了,我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回去还要被钟离埋怨不体贴。” “不是。”天风君有些忍俊不禁:“景元你何至于沦落至如此地步。” “有求于人。”景元作势轻轻叹息:“实不相瞒,钟离早已生了离开罗浮的想法。他惯是会翻旧账,然而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早已翻烂了。如今他正想寻个由头好名正言顺地离开呢。今日若是让他白等半晌却又拿不出好吃的来,怕是他真的要愤然离开了。” 天风君终于有机会反击一句:“与我有何干系。” “谁叫你吃了我的琼实鸟串。”景元有些理直气壮。 “再去买几串便是。” “费了些时辰,你也该与我去解释一番。” 天风君有了几分明白,折扇掩面而笑:“这算是一种引荐吗?” “端看你如何想了。”景元道。 天风君双手抱拳:“敬谢不敏。” 景元又去买了几串琼实鸟串,与天风君一道穿过拥挤的人群。 长街漫漫,灯光融融。夜色如泼墨般笼罩大地,月光如潮水般席卷而来。 天风君问道:“近日,对钟离先生不利的谣言愈演愈烈。对此事,你有何头绪?” 景元摇头:“没有头绪。” “……”天风君犹豫片刻,再次问道:“可有怀疑的人?” “在罗浮,连我都难以压制的谣言,背后之人的身份,可想而知。” “十王?” “不无可能。” 天风君摇头:“并非是他。造谣之人心机深沉,他们的目的并非如表面般欲中伤钟离,而是想造成罗浮与仙舟的嫌隙,欲使离间之计。再者,十王再如何疑心钟离,也断然不会采取此等卑劣行径。罗浮也是仙舟联盟的一员,如此行事,岂非损人不利己?” “不无道理。”景元道:“正是他们欲离间钟离与仙舟,我才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刻离开罗浮。不论是出于对罗浮的责任还是对钟离的关心,他都不能离开仙舟。” 天风君默了半晌:“想来钟离先生并非是被表象迷惑之人。既是如此,他又如何欲离开罗浮。” “欲造成我与他不睦的假象,如此,十王才不会因面容生异一事为难于我。” “十王……并非气量狭小之人。只是终年忧心忡忡,置身尔虞我诈的环境之中,难念耳濡目染。若给他些时日,他会想明白的。” “没了十王,还会其他人。”景元道:“总归有人要迁怒,不过是借个由头罢了。” “十王面容生异一事并非人尽皆知。”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景元道:“你且看着吧,谁人欲兴风作浪,谁人与幻胧暗通款曲,谁人唯恐天下不乱。再过几日,自可见分晓。到时,在联盟内部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天风君道:“那我自是要去看个热闹。” 说话间,二人已回到西衍先生处,只是却不见钟离的半片身影。 天风君啪地合上了扇子,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坏了,景元,你家钟离怕不是早已趁此机会离开了。” “……” 景元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凑到唇边抿了一口,“茶还是温热的,想来没走多远。再者,他若离开,定会与我辞行,断然不会无声无息地离开。坐下稍等片刻,他定会出现。” 见景元稍许严肃的模样,天风君面上的笑意浅淡了些。他与景元一同坐了下来,百无聊赖地等着。本想与景元说上几句话来打发时间,却见后者唇角抿得紧紧的,神色也不如往常自然,便知景元并非如表面般云淡风轻。 天风君起身,问了西衍先生几句钟离的去向。景元低头在摆弄手机,指尖停留在与钟离的对话框上。 “你在哪儿?” 才刚打出这几个字,景元正要发出去,又登时觉得有些不妥。立即将这行字删了,以一副较为轻佻的口吻重新打字。 “才买回来吃的东西,你却不见了踪影。再不回来,我就要将东西悉数吃光了。” 景元斟酌片刻,还是删了。 总感觉这两句话有些怪异。 景元抬头看了天风君一眼,重新打字,例行公事的口吻。 “买东西的时候恰巧遇到天风君,耽误了些功夫。回来便不见你了,不知现下正在何处?” 景元思忖半晌,又是将这两句话删了。 口吻太过生硬了,解释过度。 就在景元搜肠刮肚些说辞时,天风君问完了西衍先生,回来坐下道:“西衍先生说,钟离离开的时候和他说了一句话。”他补充道:“过会儿来付茶钱。”顿了顿,道:“想来钟离先生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说了来付茶钱,指定会回来的。” 景元的心安了些,神情也自然随意了些。 “天风君想认识你。” 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片刻,景元直接按了发送。 纠结来纠结去,最后只是简简单单七个字了事。景元以为钟离在忙些事情,估计不会立刻回复。正要将手机收起来,不料几乎在他发出去的瞬间,钟离就回了他,仿佛如他一般一直停留在这个聊天界面似的。 “稍等片刻,马上回。” “……” 景元有些囧囧地将手机放在案几上。打字的时候,是会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几个字的。若是钟离一直停留在这个页面的话,应是能感觉到他的纠结的。 拖到案几上的手机链引起了天风君的注意,链尾是一个岩黄色的精致小物件,菱形镶嵌着方形。 “景元,此物……” “先前钟离赠予我的神之眼,我便系在手机上了。你若是喜欢,他还有许多,黄的紫的绿的蓝的。等他来了,你朝他讨要个便是。”景元慢吞吞补充了句:“不收费的。”【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91章 大石头,你有加入酒馆的潜质 钟离收了手机, 神色有些难以捉摸。星期日见状,问道:“可是将军来的消息?”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还带来了一位朋友, 曜青龙尊天风君。” “听说明日要举行饮月君授封仪式,其余四位龙尊都会参加,原来竟是真的。”星期日道:“有幸在星穹列车搭乘过几站, 对持明族的习性也算有所了解。” 钟离轻轻挑眉:“你有兴致见一见天风君?” 星期日抿了抿唇角:“是的。我从天际坠落, 行走于大地之间, 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也是极好的。” 钟离点头道:“不无道理。但此时此刻, 我并不想回去。”? 星期日漏出些许疑惑,垂在肩头的耳羽轻微颤抖了一下:“是何缘故?” “无他,只是有些累了, 乏了。”钟离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面庞上浮现一抹无奈的笑容:“近日劳累过度,实在有些疲于应付这些。星期日,你代我回去向景元说声抱歉,我先回神策府了。” “……”星期日略一沉吟, 继而徐徐绽开笑容:“是有朋友在附近吗?既然如此,我就不便打扰了。” 钟离微微点头:“应该也是你认识的朋友, 但想来以你的性格, 怕是应付不了此人。” “如此, 我便回西衍先生处了。” 星期日走后, 钟离在原地伫立良久。直到周身出现几尾红色的游鱼, 一个身量玲珑的少女笑嘻嘻出现。两条红棕色的马尾随着她蹦跳的动作一颤一颤的, 左侧头顶上的狐狸面具稍微有些倾斜, 樱花形状的瞳孔如璀璨的红宝石般在夜色中闪闪发亮, 眼睛下方两颗红色的泪痣若隐若现。 “哟钟离先生——” 花火在钟离的身旁蹦跶着转了一圈儿:“好久不见呐。如今见你在罗浮混得风生水起的, 连我都有些羡慕了呢。眼巴巴地从酒馆赶来,就想和你一起欢笑。当初你从酒馆离开,我可是极力反对的呢。不过现在也不晚哦,罗浮上上下下都对你心怀不满呢。此时不离开,更待何时呢。” “花火小姐的出场倒是有些别致。”钟离面带微笑:“只是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有什么关系呢。”花火嘻嘻笑道:“真相如何并不重要,有乐子就是好故事。我还编纂了好几个版本呢,要是各位看客感兴趣,我不介意多说几句哦。” 钟离漫不经心道:“假面愚者,欢愉星神阿哈狂热崇拜者,追求极致的享乐,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 “钟离先生不愧是钟离先生。”花火双手叉腰,神秘笑笑:“既然如此,不妨来猜一猜,罗浮有什么乐子值得我不远万里来到此处呢。” 钟离笑着摇了摇头:“猜不到。若是我的心理活动能与你一致,这委实不是一件可以值得骄傲的事情。” “先生今日好生冷淡。”花火道:“早前还以为先生对我念念不忘但因某些限制无法来寻我呢,早知如此,我便不来了。罗浮委实没什么意思,不若匹诺康尼好玩得多。” “念念不忘?”钟离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何以见得?” “先生的故乡可是整个都覆灭了呢,只留先生一个人在此苟且偷生。我还以为先生只要寻到一丝线索就会迫不及待呢,没想到先生如此薄情寡义。在罗浮上好吃好喝有人侍候着,完全不顾故乡的危机。将所有人都耍得团团转,自己倒是先委屈上了。钟离先生——” 花火故意拉长了语调:“每至夜间无法安眠时,是否有想过故交好友在眼前灰飞烟灭时的样子?他们身死前的一瞬,有没有在你的梦里出现过?每每想起这时,脑袋下的枕巾有没有被泪水浸湿呢?” 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唇角微微上挑:“看来花火小姐对我很是了解。” “哎——看来钟离先生忘性有些大呀,要不要我帮先生个小忙,帮你回忆一下?”花火嬉笑一声,“比如——”她故意拉长了声音:“那个总在望舒客栈守望璃月的少年仙人……” 花火变作了魈的模样,青色渐变短发,火焰色眉纹,额间紫色菱形标识。见到钟离,神色恭敬,有些正襟危坐,声音和语气也学得绘声绘色:“帝……呃,钟离大人。” 然不多时,墨绿色的元素力便在周身环绕,迅速缠绕上了少年的手臂。青面獠牙的傩面覆在面上,少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声音,气息也有些紊乱。少顷,傩面碎裂的声音如玻璃破碎般在耳边炸响。与此同时,少年的身躯也逐渐消散:“帝君……” “还有那条抱着镇龙石至死都不撒手的地龙……” 若陀庞大的身躯出现在眼前,厚重的鳞甲布满背部,低沉的怒吼如记忆般在脑海中回响。树木状的尾部横扫天地间一切障碍,震得脚下的土地石子纷飞。 “天动万象,山海化形。荒地生星,璨如烈阳。” 少时,厚重的鳞甲无形中被一片片剥落,血红色的血水蜿蜒至脚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塌,震起一大片灰尘,低沉喑哑的声音随之响起。 “摩拉……克斯……” “还有那个古灵精怪的少女堂主……” 一支梅花在眼前出现,几只火红色的蝴蝶围绕其中。一团小小的幽灵凭空出现,却被一人拽住了尾巴动弹不得。梅花形状的瞳孔在夜色中闪闪发亮,几缕红棕色的发丝垂落肩头,巧笑倩兮:“客卿?” 须臾,脸色灰白的少女躺在白色的担架上,周遭围了一圈木柴。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了少女的遗体,通红色的火光照亮了少女煞白的面庞。 “钟离……” 钟离闭了闭眼睛,似是轻叹一声,复又睁开,唇角微微勾起:“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这话倒果真不假。” 花火学着胡桃的模样跳起了丘丘谣,末了笑嘻嘻道:“犹还记得先生当初在绥园初见这副面具时,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她禁不住摇了摇头:“连我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呢。好想立即告诉你真相——那副你如获至宝,以为是故乡之物的面具,实际不过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而已。我听人说,你后来还翻来覆去研究了好半天呢。就连联盟高层,也以为这是个什么好物件呢。” “哎——”花火轻轻叹了一口气,低垂着脑袋,声音有些愧疚道:“看到这么多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人物因为我一件随手可以丢弃的面具闹得不可开交,我可真是——” 她倏然抬头,樱花形状的瞳孔微微泛起光芒,“可真是太有乐子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以为会看到钟离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后失魂落魄的模样,或是承受不住现实的打击疯狂发笑的痴呆相,不料余光中却只见钟离唇角始终噙着笑意,神情也有些寡淡无趣。花火顿觉索然无味,笑声戛然而止。 “看来想要在你这样的人身上找些乐子,还真是要费些功夫呢。” “将欢乐建立在别人的苦痛之上,花火小姐的欢愉美学倒是有些意思。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乐子,若是花火小姐乐意,不妨也来耍上一耍。” 花火努力想从钟离的面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有些力不从心,便也不留情面了:“大石头,当我没了解过仙舟历史吗?想把我卷入你们无聊的纷争里?” “无聊?怎会无聊?”钟离莞尔一笑:“若是只能从有乐子的事情里寻找乐子,生活难免太枯燥无味了。但若是能从明显没有乐子的事情里找到些许乐子,生活中便处处是欢愉。” “大石头,你似乎还真有些加入酒馆的潜质呢。” 钟离循循善诱道:“从我这里看到满怀希望然后大失所望的表情你是无法如愿了,但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善于寻找,你自是可以在另外一个人身上看到。” 花火瞳孔微微睁大,仿佛被人下了某种降头一般,但随即恢复原状,眼神有些迷茫,有些飘忽,有些机械地开口:“大石头说得对。” 钟离轻声道:“快去吧。” 花火转身,蹦蹦跳跳离开了,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群中。 待再也见不到花火的半分身影后,星期日摘下自己的兜帽,从旁边走出来。盯着花火离去的方向看了半晌,才开口道:“她竟也来了罗浮。” “很惊讶吗?”钟离漫不经心道:“她若是不来,才叫人生疑。” 星期日抬眸:“何以见得?” “诚如小友所言,面具风之翼之类的东西在她的背包里还有许多。骇客随心所欲在键盘上敲下一串字符,便能篡改数据和记忆。刚巧,这位花火小姐与一名骇客相熟。” 星期日有了几分明白:“我们脚下的土地,甚至我们的相貌名字身份来历能力都只是骇客手底下的一串串字符而已。” “然也。”钟离道:“假面愚者深知此理,这便是世间最大的欢愉。” 第92章 朽木不可雕也 皎洁的月色下, 屋顶上的两人各怀心事。冱渊君对自己光怪陆离的梦境侃侃而谈,白露却听得有些乏味了。她抱住双腿,下巴轻轻磕在膝盖上, 脑袋里乱七八糟地在想着什么。 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就要开始。一想到这些, 白露的心里就有些乱糟糟的。持明族的规矩是在龙尊的成年礼上, 龙师为其上饮月君的尊号。如今持明族内只余三位龙师——难以捉摸的涛然, 杜门却扫的溯光和德高望重的溸湍, 其中最有资历的便是德高望重的溸湍长老。只是如今,溸湍长老依旧昏迷不醒,不知明日究竟是涛然长老还是溯光长老。 白露思忖片刻。 想来大概率是涛然长老了。只是最近网上谣言纷飞, 涛然长老被骂得厉害, 不知是否会有所影响。若是涛然长老不来,就只能是溯光长老了。只是此人颇为奇怪,平日里深居简出,话也不甚多。雪浦等人谋逆时, 他也未曾参与。对于龙尊洞天给出的说法也是深信不疑,只不过倒是抽空下了几趟波月古海罢了。 持明族中白露能彻底信任的人不多, 跃渊所在的海月一队算是其中一支。她曾派跃渊跟踪过溯光长老几次, 倒是未曾发现有何异常。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 跃渊都蹲得有些心焦了。白露只能慢慢撤掉了对溯光的监视, 这些时日倒也风平浪静。但不知为何, 白露总觉得溯光有些怪异, 一直明里暗里提防着点他。 冱渊君注意到白露的异样, 见后者眉头紧锁, 神情凝重, 以为她在为明日的仪式担惊受怕,便有心安慰一番。 冰白色的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冱渊君轻轻在白露耳边吹了一口气,语调缓慢:“莫怕——有我在你身边,明日若是有人敢来捣乱,我定叫她有来无回,直接运回方壶当冰雕。当然,你若是喜欢,送与你当个观赏的玩物也是可以的。” 白露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身体禁不住轻颤了一下。她丝毫提不起说话的兴趣,嗫嚅几句,半是例行公事半是不知所措道:“谢……谢谢……” “我对你这般好,你的语气却如此冷淡,好叫人伤心。”冱渊君一手放在白露的肩膀上,一手用食指勾住白露的下巴,将她的脸生硬地掰了回来:“看着我。” “做什么?” 白露能清晰地看到冱渊君睫羽上沾着的几片雪花,不由得抿紧了唇角,“你与旁人说话也如此近吗?” 观白露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倒是有几分钟离先生的风采。冱渊君心里虽如此想,然面上却偏要呈嘴上痛快。 “小饮月害羞了?”冷白色的拇指在白露的唇上摩挲着,冱渊君恶劣地笑了笑:“今日倒是见到比我脸皮还要薄上三分的人了,以后我可有人欺负了。” “……” 白露挣脱开了冱渊君,脸色有些难看,“我又不是给你来欺负的。” “我倒不明白了,云璃那小丫头片子能欺负你,揪你龙角,抓你龙尾,我就只是言语调戏几句而已,你何必动怒。”冱渊君瘪了瘪嘴巴,有些不大服气道:“我比那个只会光脚的差在哪里了,你为何看得上她,却看不上我。” “她救过我的命,还有——”白露看着冱渊君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她从不疑神疑鬼。” “疑神疑鬼?”冱渊君思索片刻,有些明白了白露是何意思,笑道:“该不会是钟离先生在你面前告了我一状吧。” 白露一愣,为钟离争辩道:“钟离先生不是这样的人。” “哪是为何?”冱渊君仔细思索了一番:“难不成是最近网上甚嚣尘上的谣言?” 白露不语。 冱渊君点点头道:“观你这副神情,看样子是大差不差了。不是……” 此时的她终于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不成气候,伏波将军却还要派她前来罗浮解决留音石一事了。果真,人都是要被比出来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也终于有些意识到了先前的自己说错话做错事时旁人是何心情了,以及在伏波将军事必躬亲的局面上,自己到底还是有所成长的。果真,炎庭君说得对,自己还是要比白露多了几分幸运的。 然意识到归意识到,冱渊君还是有些被气笑了:“你莫不是以为这些谣言都是联盟内部那些对钟离心有怀疑的人做的?” “难道不是吗?”白露反问道。 “哈哈哈哈哈哈。” 冱渊君捧腹大笑,不顾形象地在屋顶上来回打滚。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堪堪止住,坐起了身子,但身体却还是笑得发抖。 白露静静看着她:“笑够了没有。” 冱渊君清了两下嗓子,竭力平稳自己的情绪。她擦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抱歉,小饮月,我没控制住,实在是有些太好笑了。听说钟离先生做了你一段时间的导师,此人倒是极难对付,四两拨千斤,说话云里雾里,如同雾中观花一般。如此聪慧之人,难不成就把你教成这副模样吗?” “……” 冱渊君接着道:“听说此人游手好闲,还带你整日游街喝茶。然其本人却并非如表面这般不着调,难道他是故意为之,意图养废你从而取而代之?” “你这番话倒是与网上的言论不相上下。” 冱渊君冷冷地笑了一声:“但我问心无愧,此事并非我所为。我虽对钟离先生充满疑惑与好奇,但也断不会行如此小人之举。不但是因我幼时受到的教导,更是因这起谣言非同小可。我们平时怀疑也便罢了,都只是暗地里的事情,并不会摆到明面上,更不会公之于众。因为一旦让仙舟民众知晓,不但对时局无济于事,反倒会引起民众的惶恐和不安。散布谣言者,定是与仙舟为敌之人。我们之所以生疑,之所以试探,正是为了整个仙舟的安全,排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我们是想仙舟稳定,并非意图分裂仙舟。再者,若是当真对钟离下了某种确切的定论,联盟早就采取更为强硬的手段了,又岂会如此采取如此宵小之徒的行径。” 白露神色淡淡。 冱渊君以为白露没有听明白,继续解释道:“当然,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若是此时我们身在步离人的狼群,想从内部瓦解他们的话,确实可以采取散布不实谣言的政策,让本就离心离德的几大势力互相猜忌争斗。但若是步离人的战首,如果对一个人有怀疑的话,在大权在握的情况下,他用得着采取此等迂回的手段吗,直接一刀砍了不就完了。” “噢,原是我误会了。” 白露如此冷淡的语气更是让冱渊君怒火中烧,睫羽上的雪花都险些被气化了:“喂,你误会了人就这个语气?连句道歉都没有?” 白露依旧神色清淡:“确实比不得你们,误会了人,连连三句‘还望先生谅解’。只是你的脾性倒像是与炎庭君互换了一般,他如今沉稳如水,你倒是暴跳如雷。如何,被人误解的滋味是不是十分难受?误解完了几声敷衍的道歉是不是更让你如鲠在喉?近七百余年,我看伏波将军也并非将你调教得十分出色,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 白露未说完的话冱渊君自动在心里脑补了。 “究竟是朽木不可雕也还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将你养废?” 冱渊君这下倒真是如鲠在喉了。她先前用在钟离身上的招数,以及方才教育白露的言辞,如今全都被白露一字一句给反弹了回来,且分毫不差。 她误解钟离别有所图,白露误解她散布不实谣言。她误解完了人道歉几句敷衍了事,白露误解完了她神情自若。她说白露如今不成材是因钟离意图养废,白露说她如今处理事情欠妥是因朽木不可雕也或是伏波将军也意图养废。 当然,伏波将军如今在持明族算是独一份儿的存在。白露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只因说出实在是太大不敬了。然但凡头脑不愚钝的,都能想到后半句是何意思。 冱渊君的心情有些复杂。 白露不说出口怕是还有另一层意思——如果说出口了,大不敬倒是其次。倘若让旁人……呃,站在白露的角度,准确来说,这个旁人就是自己。倘若让自己觉得是钟离挑唆白露如此,那就有些弄巧成拙了。如今倒是处理得恰到好处,白露的意图十分明显,就是想告诉自己——钟离对于她的意义相当于伏波将军对于自己的意义,一位不容诋毁的师长。 思及此处,冱渊君的心情更是有些复杂了。 白露看似唯唯诺诺,实际心思缜密。她所欠缺的不是能力,而是一份儿独有的自信。恰好与自己形成鲜明的对比,自己虽然表面上十分不自信,但实际却是遇到事情只会横冲直撞,刚愎自用,做事实在欠缺考虑。 想到钟离不过才做了白露几个月导师,白露就能有如此心思,冱渊君的心底就更加凌乱了。 果真朽木不可雕也。 她此时不应该在屋顶,而应该在海底。 第93章 钟离先生想听有关将军的秘辛吗 “我要回丹鼎司看望一下溸湍长老, 恕不奉陪了。” 白露从屋顶上一跃而下,走入茫茫人群中。只留冱渊君在屋顶上长吁短叹,心里乱糟糟得厉害。她托着腮唉声叹气了大半天, 还是从屋顶跃下,追上了白露的脚步。 “我与你一起回去。” 这句话也是在求和。 白露默了半晌,点了点头。冱渊君笑了笑, 快乐得像个孩子般揽住了白露的肩膀, 一同往回走。 两人回到丹鼎司时, 炎庭君与灵砂以及涛然都在溸湍的屋内。先前不曾露面的昆冈君也来了, 白露与她打了个招呼后,便一同等在床边,静静期待着溸湍长老的苏醒。 白露已经许久不义诊了, 近段时间忙得很。先前溸湍长老有椒丘大夫与灵砂司鼎照料着, 她相信他们二人的医术,便也没有搭过溸湍长老的脉。前几日椒丘大夫回曜青了,只说饮月君授封仪式之前,溸湍长老定可苏醒。如今明日便是授封仪了, 今晚便是最后的期限。 屋内的六个人在静静等待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溸湍还是没有苏醒的迹象。灵砂便提议众人回去歇息, 屋里只余她与白露便可。若是溸湍长老有片刻苏醒, 她会着人通知各位。众人点头称是, 但心里都有几分明白。今夜如何能安眠一晚呢, 回去也不过是枯坐床头而已。然想归想, 灵砂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便各自散了。 待众人离开后, 白露看向灵砂:“司鼎姐姐, 你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吗?” 灵砂领着白露来到前厅, 握着她的手不放:“白露,我与你有愧。”此时的她,倒是未曾用妾身自称了。 白露听出来了,但灵砂未必是故意为之,可能只是一种习惯使然。便安慰道:“司鼎姐姐,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从前我不懂事,有些事情你瞒着我也实属正常。只是如今我已长大,日后的事情就还需要司鼎姐姐多多照拂了。”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灵砂抿唇一笑:“既然你如此说,妾身便心安了。” 她听得出白露的意思,也意识到自己自称的变化。确实是习惯使然,面对自己从心底里畏惧或是尊敬的人,她便会自然而然地用“妾身”自称。而面对相熟的好友或是从心底里不甚看重的人,她便没必要用“妾身”谦称自己了。在朱明时,她处理人际关系一惯游刃有余。然而在罗浮,却频频碰壁,不管是对于景元还是钟离亦或是现在的白露。或许从前这些人都曾对她抱有过期待,但如今,却连一直对自己有好感的白露也要与自己划清界限,以后公事公办了。这种不好不坏的局面,已经是当下最为妥帖的方案了。 灵砂与白露安坐片刻,随口扯些话头寒暄,但聊着聊着难免会牵扯到有些敏感的话题。在进一步的聊天中,两人也算是对彼此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白露仿佛对这些香料产生了极其浓厚的兴趣,缠着灵砂要学习调香。灵砂自是不会藏着掖着,当下便承诺日后可随时来丹鼎司学习。 就在两人聊到兴头上时,屋内倏然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灵砂面色巨变,她起身冲到屋内。白露也紧随而至,只见溸湍趴伏在床头,不停地咳嗽。灵地上一滩黑血,几条白花花的虫子在其中蠕动。 灵砂迅速点了几下溸湍的几处穴道,后者又是一阵狂吐。白露设下法阵,将虫子困在阵法之中,尽数杀死。待溸湍吐尽腹中蛊虫后,他勉强睁开浑浊的双眼,眸中似有水光闪动。喉咙里发出极其痛苦的呜咽声,嘴巴不停地张着,艰难地发出声音:“杀了我……杀……了我……杀……杀……杀了我……” 白露微微蹙眉,面露不忍。 在过往的记忆里,白露曾不止一次见到过溸湍长老跟随龙尊雨别时意气风发的模样。即便后来年老体衰,也是精神矍铄,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如此具有傲骨的一位老者,从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如今却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一心求死,甚至卑微地恳求旁人助他一臂之力。可见这些蛊虫如何厉害,可见溸湍长老这几百余年经受了怎样的折磨与不堪! 白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习惯性地闭上了双眼,然而眼前却尽数是龙尊洞天前云璃为了救她浑身血污的模样。 不。 不能闭上眼睛。如果如今连病人或是朋友的鲜血和痛苦都无法直视,日后如何能鼓足勇气治理持明族。要做一个勇敢的人,要不仅能坦然地面对敌人,也要能直面亲近之人的鲜血,更要能正视心底最为柔软的部分。 白露在心底为自己打气,她缓缓睁开双眸,咬紧下唇直视溸湍长老痛苦不堪的画面。 “司鼎姐姐,溸湍长老……”白露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他……情况如何?” “吐出这口黑血后,溸湍长老应是能醒来。但如今精神遭受了重创,□□虽然已经苏醒,但是精神上……” 白露明白了灵砂未说出口的部分,“精神治疗……”她思忖片刻,想起前几日钟离先生在手机上和她提过的星期日,此人似乎极为擅长精神治疗。便拿起手机给钟离先生发了条消息,说明了下这里的情况。 而身处长乐天的钟离与星期日正走回到西衍先生处,待二人坐下,景元登时松了口气,开了个玩笑道:“钟离,你可是让天风君等得花儿都谢了。” 天风君立即道:“欸,将军,我可不背这口祸。”他看向钟离,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我虽等得有些心焦,可有些人却是等得火急火燎。你说是与不是,景元将军——” 景元清了清嗓子,对钟离道:“他这人惯是会开玩笑,说话不着调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哪里有热闹就往哪里钻。最会看碟下菜,喜欢插诨打科。” 钟离笑了两声:“看来景元你对天风君的评价不是很高。” 天风君道:“明显是将军对我心存偏见。”说完,他将视线放在了旁边的星期日身上,“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星期日看了钟离一眼,平和道:“我是星期日,籍籍无名的一阶搭车客,也是钟离先生的朋友。” 天风君有些艳羡道:“不知我可否有机会成为钟离先生的朋友?”却不问钟离,而是继续盯着星期日:“你看我如何?” “这……”星期日优雅地笑了一下,将问题抛了回去:“天风君这话问得倒是有些奇怪。在我看来,天风君幽默风趣,潇洒不羁,是成为朋友的不二人选。只是我人微言轻,说话作不得数的。” “阁下太过谦虚了。想来不过与钟离先生认识几日,便能与先生以朋友相称。我只是想向阁下讨教一番,如何才能博得先生的欢心。” 景元忍不住笑出声来:“天风君你这话说得也忒肉麻了些。不晓得的,还以为你对钟离别有所图。” “不敢不敢。”天风君道:“我若是对钟离先生别有所图,不消说旁人,就单说神策将军你,不让我脱层皮是断然不会让我离开罗浮的。” 景元继续笑:“你这人说话就是夸张了些。你倒是详细说一说,我如何脱你层皮。” 天风君面上浮现一抹恶劣的笑:“将军果真让我展开详细说上一说吗?” “……” 景元连连道:“罢了罢了,说出来污人耳目。莫要往我身上泼些脏水。” 天风君终于将视线放在了钟离身上,饶有趣味道:“钟离先生想听一听有关将军的一些不为人所知的秘辛吗?若是先生感兴趣,我们可以悄悄……” 钟离不发一言,依旧不动声色地喝茶。景元见钟离面色不佳,便将话头截了过来:“欸打住打住。”他故作气恼道:“天风君你要与钟离结交,也不该拿我的事情来说道。” 天风君明白了景元的意思,就势笑了两声道:“哈哈哈也是,将军是钟离先生最为信赖的朋友。将军的秘辛,怕不是钟离先生早就知晓了,或许还知道得比我还甚为详细。” 钟离依旧不说话。 星期日自来讨厌轻佻之人,面上虽始终挂着微笑,但也仅是喝茶,并未出声再说几句。若非天风君或是景元将话头指向他,他是断然不会再开口的。 只有景元与天风君你来我往交谈几句,场面一度有些尴尬。直到钟离感受到身上手机的震动时,才不动声色地拿出来看了一眼。待看到白露发来的消息时,钟离如看到救命稻草般眼睛出现了小星星。 “抱歉,我有事要与星期日离开,望见谅。” 星期日闻言起身,与钟离一道离开了。待二人走后,景元收敛了面上的笑意,有些疲惫地轻轻叹息了一声。见天风君站起身来,景元朝他摇了摇头:“你莫要再跟去了。” 天风君有些不甘心地坐下了,埋怨道:“景元,你不是与钟离是朋友吗?” “我们之间的确有许多相似之处。也正因如此,我才理解他如今的举动。同样的道理,他也理解我的意图,才勉为其难地坐在这里听我们东拉西扯的。” 第94章 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 离开了西衍先生处, 星期日不由得问道:“如此走掉,将军是否会有困扰。” “……”钟离默了半晌,“想来他会理解的。”顿了顿道:“持明族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重病在床, □□的损伤已然痊愈,但精神上的创伤恐一时半刻难以好转。” 星期日笑了两声:“原来真是有要事。” 钟离也笑了:“你该不会以为我是特意找了个借口离席的吧。” 星期日诚实道:“的确如此。” 钟离笑着解释道:“我与持明族的龙尊提了你两句,想来她是记在心里了, 现在亟需你的帮助, 不知可否……” “有何不可。你对我投之以桃, 我自然报还以礼。” 钟离有些感慨道:“今时不同往日, 同为外来者,仙舟对你的包容程度倒是比我要高得多。” 星期日安慰道:“也不过只是多了你一人而已。” 钟离摇了摇头:“并非如此,我能够看得出来, 天风君对你全然没有戒备, 甚至还很欣赏于你。” “或许只是借了你的福气。” 钟离再次摇头:“莫要谦虚。” 星期日半真半假道:“或许只是因为我有把柄在他们之手。若我不安分守己,他们自可将我交由匹诺康尼裁定。但你与我不同,仙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牵制你的把柄。”顿了顿,仿佛想起了什么一般补充道:“若是硬说有的话, 景元将军倒是可以算作一桩。” 钟离轻轻叹息:“来到这个世界并非我的本意,但景元的确真心待我。若非如此, 我只怕早已离开罗浮。” “既来之, 则安之。一味沉浸过去, 只会停滞不前。”星期日想起了自己的经历, 深有感触道:“重整旗鼓, 踏上征程, 方为解决之道。” “你的话倒是深得我心。” “其实你深谙此道, 此时不过是发些牢骚而已。”星期日道:“方才如此对待天风君, 怕不是在考验他的真心。” 钟离抿了抿唇角:“猜忌与怀疑时刻环绕着我。在罗浮, 从最初的景元,到怀炎与飞霄,再到灵砂及四位龙尊,我自始至终都是被怀疑被误解的一方。此番倘若不能变被动为主动,我只会在自证的道路上愈陷愈深。再者,炎庭君冱渊君于我眼中已是不速之客。四位龙尊中已然有两位唱了白脸,剩下两个自是要唱红脸的。” “唱白脸的可是……”星期日略一沉吟:“炎庭君与冱渊君?” 钟离点了点头,明知故问道:“你如何知晓?” 星期日抿了抿春:“冱渊君资历尚浅,纵然已成为龙尊七百余年,然不过是个挂职,她本人也还是小孩子心性罢了。此类人出来唱白脸,即便唱得极差,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一句‘还是孩子’就搪塞过去了。炎庭君虽然已经人到中年,然年轻时脾气火爆已经成了他的代名词。稍微有些了解他的人,都不会与之计较,也最是适合唱白脸了。” 钟离道:“分析得极是。而天风君与昆冈君两人,相较他们而言,确实适合唱红脸。天风君此人放荡不羁,潇洒如风。此类人惯会与人自来熟,但却是你觉得与他熟了,实际上他却没与你熟。而昆冈君此人,看似娴静温柔,实际心思缜密。待人接物颇为平和中正,实际却是糖衣炮弹而已。” “看来你已将他们的性格及目的研究透彻了。”星期日道:“有备无患。” “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甜枣。”钟离道:“此等招数他们倒是屡试不爽,今日倒是也要给他们用上一用。” “丹鼎司……”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丹鼎司,白露与灵砂早已等候多时。院内的几位——炎庭君、冱渊君、昆冈君以及涛然也闻讯赶来,寒暄几句后,星期日便对溸湍展开了精神治疗。 不过几分钟时间,星期日便结束了。他看了看屋内的几人,神情有些严重道:“承蒙各位信任,在我探知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时,发现其受损严重,对前代饮月君丹枫以及对当代饮月君白露都失去了信心。他毕生的信仰都放在龙尊身上,如今传承已断,前代不知所踪,当代少不更事。再加上先前有人长期对其进行身心的双重打压,即便是意志再坚强之人也难免会有松懈之时。长此以往,他活得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一般。空有躯壳,灵魂空虚。” 白露问道:“有何治疗之法?” 星期日道:“需要有人重新构筑他的精神世界。除却五位龙尊外,还需前代饮月君丹枫的转世丹恒。”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一阵沉默。五位龙尊守望寿瘟祸迹,对仙舟联盟的作用举重若轻。若是稍有差池,有来无回,对于仙舟的损失可是极为严重的。再者,仅仅只是一位龙师而已,如何能用五位龙尊的性命去冒险。撇去这些不谈,星期日是钟离带来的人。先前炎庭君与冱渊君与之相处不甚友好,天风君有心与之结交又遭到拒绝。眼下这种状况,难免不是钟离伺机发难。 冱渊君左看看右看看,炎庭君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考。昆冈君也是神色凝重,似在斟酌一般。倒是与白露对上了视线,后者似乎欲言又止。 冱渊君明白了。白露唯恐他们几人将矛头对准钟离,正打算自己询问他们几个呢。 不行。 得赶在白露之前开口。 冱渊君张了张口,有些着急,忘记这位说话极为优雅的青年叫什么了。唯恐白露抢在她前面开口,便直接道:“请问这位……” 或许是有些不敢后人,语气又急又促,面容也有些张牙舞爪,整个人呈现的就是一种不怎么友好的模样。 “我是星期日。” 星期日右手放在胸口,他已经听出冱渊君语气里的不信任,便抿了抿唇角,接着道:“这仅代表我个人之见,我知晓诸位龙尊于仙舟的重要性。若是诸位不信,便当我从未说过此话,诸位可另请高明。” “星期日。” 冱渊君点了点头。她知晓自己这个时候该扮演不讨喜的角色了,便双手抱了抱胳膊,微抬下巴:“我并非不信任你,而是有所疑惑。仅仅只是构筑精神世界而已,缘何需要如此多人。” 星期日笑了笑,并未解释,而是将矛头对准了冱渊君,轻声道:“若是冱渊君心有疑虑,只需你与钟离先生也可完成构筑。” “……” 屋内又是一阵沉默,除却钟离外,皆拿不准星期日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对冱渊君先前发问的不满,随便拿句话搪塞回去。但话语中却又是提及了钟离先生,感觉又不似开玩笑般。一时之间,屋内几人神色各异,都在暗自斟酌着这句话背后的深意。就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响起: “阁下的意思是——”昆冈君轻轻抿唇,笑意盈盈道:“钟离先生一人便可相抵五位龙尊的作用吗?” 星期日看向钟离,钟离则看向昆冈君,恰好与后者视线交汇。想来星期日的小动作已尽数被其看去,端看后者如何言语了。思及此处,钟离似是故意验证昆冈君心中的猜想般,对星期日微微点头。 “正是。”星期日接着道:“冱渊君用以构筑幻境,炎庭君用以幻化燧皇,天风君用以变幻胎月,昆冈君用以蝶变高山,饮月君用以嬗变树木。至于前代饮月君,则寓意传递。否则,溸湍长老醒来,他的记忆仍旧停留在七百余年前。” “任何一位龙尊与钟离先生都可以吗?” 意料之中,昆冈君并未计较钟离与星期日的小动作,而是继续问道,声音也似先前般和声细语。 “自然。”星期日补充道:“除当代饮月君外。” “方便告知下原因吗?”昆冈君问道。 “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并未完成。” 星期日这句话说得看似是事实,但细究下来既无道理也无逻辑。 冱渊君提出质疑道:“昆冈姐姐,我认为此人不可信。说话三翻四复,话语之间漏洞百出。怕不是个江湖骗子,诓骗了钟离先生的情感,借此机会中饱私囊。” 这两句话变相给钟离与星期日挖了个坑。既达到了质疑星期日的目的,又借此将星期日与钟离切割开来,言明此事与钟离毫无关系。只是这番切割的手法并不高明,如此一来,岂不是说钟离识人不清。 炎庭君出声道:“冱渊君切勿道听途说些不实之言。钟离先生慧眼识珠,如何会如此轻易被籍籍无名之辈诓骗?”顿了顿,又为冱渊君找补,便对星期日温和道:“冱渊君一时之间有些没厘清这其中的逻辑,情急之下冒犯了阁下,但她并无恶意,还望阁下莫要见怪。不知阁下可否费些口舌为冱渊君解释一二,也好让我们明白这里的门道,以免日后持明族中出现类似病症后再来叨扰阁下。” 第95章 托钟离先生的福 西衍先生处。 景元和天风君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茶。蓦然间, 天风君浑身颤了一下。景元开了个玩笑道:“如何,何事引得你如临大敌?” “你可知钟离先生与星期日离席所为何事?”天风君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 景元思虑片刻,指尖轻轻敲在案几上, “莫不是因持明族的事情?” “神策将军果然聪慧。”天风君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既是持明族的事情,钟离先生走时又为何不与我等细说, 稍后一并前往丹鼎司?”他看向景元, 问道:“将军有何看法?” 景元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茶, 并不言语。 天风君半是恳求半是无赖道:“好景元, 看在我俩从前的情分上,你就与我说道说道吧。” 景元抬眸,似笑非笑道:“以你的敏锐, 我不信你猜不出来。” 天风君苦恼道:“我倒是能想明白一二, 只是有些不确定罢了。” 景元站起身,将天风君一把拉起来:“走吧,我与你一道回丹鼎司,到时你一切遵从本心便好。” “欸——”天风君调侃道:“在此等灯火喧闹的地方如此动手动脚, 不怕你家先生见了吃醋。” “吃哪门子醋。”景元有些哭笑不得:“你莫要想歪了才是。” “堂堂罗浮将军,总不至于连这些事情都羞于承认吧。”天风君嘻嘻笑着, 继续八卦兮兮道:“以前就有些什么小说写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 罗浮可是人尽皆知哦。我还特意买了典藏版来看, 每晚都看得爱不释手。我本来就对你与丹枫之间的事情了如指掌, 如今回首再看, 还确实有些暧昧不清的味道呢。” 景元无奈笑笑:“话本子上的故事当不得真, 不过是些哗众取宠的手段罢了。不消说我与丹枫了, 就单说你我, 在这说会儿话喝盏茶的功夫, 落到旁人眼中,也该说我俩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了。” “君子坦荡荡。”天风君理直气壮道:“我与你不过是酒肉朋友罢了。” “酒肉朋友?”景元双手负在身后:“这句成语不错。” “你与钟离是何关系?”天风君继续笑嘻嘻问道。 景元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勾:“若是非要寻个词语来说的话,惺惺相惜的知己这一句最好不过。异性之间尚且有无关风月的真情,怎地同性之间不会有如此情感。” 天风君终于作罢:“也罢,我也只当玩闹一番,横竖不过是玩笑而已。” “嗯。”景元微微点头,仿佛是说给天风君听,也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玩笑而已。” 说话间,景元与天风君来到了金人巷。天风君左瞧瞧右看看,有些疑惑道:“你带我来这里作甚?” “买上一盏霄灯。”景元漫步人群间,问道:“你看看哪个霄灯最为好看?” “买霄灯作甚?”天风君道:“天亮时举行的饮月君授封仪式,也用不着这等玩意儿。” “前些日子星穹列车的朋友来府上做客,无名客谈及钟离时,说起往年这个时候,钟离的故乡会有个叫海灯节的节日。璃月的人民会用明亮的霄灯放满整个璃月港,用以寄托来年的美好祝愿。” “……”天风君撇了撇唇角:“方才还说莫要误会,如今就做这些净是会让人想歪的事情。” 景元漫不经心道:“横竖也只是你口中的玩笑而已。” “是是是。”天风君连声应道:“您是罗浮的神策将军,我不过是个持明族的尊长,自然不敢有二话了。” “少贫。”景元笑着走到一处摊位前,摆弄了下放在摊上的纸鸢,顺口道:“待会儿还要借助你的力量让这些纸鸢飞起来。” “纸鸢?”天风君走到景元身旁,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还要买了这些纸鸢?” “嗯。”景元摆弄着手里的纸鸢,唇角的笑意如何压也压不住,他轻轻点头,随意道:“我记得你也喜欢这些在天上飘着的小玩意儿。” “不敢,托钟离先生的福,难为你还记得这些。”天风君拿起旁边的霄灯,发现中间有个小装置,些许疑惑道:“这是什么精致的小物件?” “从无名客处讨来的一张唱片。”景元道:“说是海灯节的专属音乐。” 摊贩在旁乐呵呵解释道:“将军几天前便预定了这些霄灯和纸鸢,六千,但我多做了几百个,都在这里了。想着将军若是看着哪一盏不合适的,不好看的,还能有旁的来替换掉。” 景元笑道:“无妨,做的这些我看着都很喜欢。既然是多做的,我便全要了。” 景元将六千余只纸鸢与六千余只霄灯悉数收进衣袖中,并一次性付完了巡镝。 天风君叹道:“财大气粗。” 二人往丹鼎司走去,天风君问道:“六千这个数字是有何特别的含义吗?” “早前,钟离说他已在世上度过六千余岁。”! 天风君作惊讶状:“如此长寿?” 景元双手环胸,反问道:“如此重要的讯息,你不知道?” 天风君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两声:“的确,这件事情早已不是秘密了。将军也莫怪我们这些人大惊小怪的,对待一个极其神秘之人,很难有人没有好奇心的。” 景元微微仰头,眺望着远处的漆黑色夜空,声音有些低沉:“或许这正是令我矛盾的症结所在。联盟的怀疑四面八方而来,民间的流言蜚语不胫而走。我无法避免,也无法为钟离减去分毫。因为我从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怀疑他不信任他。我所做的,本质上与你们并无不同。或许只是因为我是第一个如此做之人,钟离对待我时才多了些许耐心。然如今却让他一遍遍深陷自证的陷阱里,实在有些欺人太甚。但我无法正义凛然地指责你们,也无法与你们站在同一阵营继续怀疑钟离。我所能做的,只有与他并肩而立,共同承受着来自联盟的质疑。” 天风君也难得正经了些,他张了张口,有些欲言又止:“景元……” 景元看向他,微微一笑:“天风君,我知晓你并非真心与钟离相交。不过是两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罢了。”他眯了眯眸子:“想来是昆冈君的主意。” 天风君微微叹息:“想来瞒不过你。” “你们究竟有何打算?” “此话从何说起?” 景元道:“从开天辟地说起。”! 天风君道:“开天辟地?那怕是要追溯到一龙身死万物生的时候了。” “罢了。”景元道:“我不问了就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丹鼎司。景元不知从何处将小谛听抱了出来,耳语几句,小谛听便屁颠屁颠进了屋子。 景元道:“待会儿屋门开的时候,你便运风。” 天风君不乐意了,他叫道:“喂,景元,你真当我是鼓风机呢。方才我就想说了,一直被别的话题岔开了。” 景元道:“神策府的树下还埋着一坛酒。” 天风君立即道:“鼓风机也蛮不错的嘛,至少我还有些用处。” 说完,两人便紧紧地看着屋门。在屋内人开门的瞬间,景元瞅准时机直接将袖子里的六千余盏霄灯与六千余只纸鸢一起放了出来。天风君运足风力,将霄灯与纸鸢齐齐送上夜空。配上霄灯里的音乐,六千余只纸鸢缓缓升空。明黄色的霄灯充斥整个夜空,点亮了漆黑色的夜幕。远远望去,一片祥和暖融之意。 随着屋内人一个个出来,景元逐一扫过去。炎庭君,冱渊君,白露,灵砂,涛然,星期日,钟……? 钟离呢? 不仅钟离,就连昆冈君也不在这里。 明黄色的霄灯下,景元的面颊被映照得暖融融的,唇角微微勾着笑容。然只有最近的天风君能感觉到,景元唇畔的笑意正在逐渐淡去。 天风君穿过层层霄灯,宽大的衣袖灌满清风。他负手而立,问道:“钟离先生呢?” 此话一出,尚处在震惊中的六人缓缓回过神来。冱渊君扯了扯炎庭君的衣袖,炎庭君神色有些复杂。灵砂和白露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景元当真是好大的手笔。涛然则是陷入沉思中,看向景元的神色也多了些许审视。 而星期日也有些意外,搭乘星穹列车时,听那个十分不着调的无名客讲过许多世界之外的经历,自然也听其讲过发生在璃月港的一些事情,知道最近这段时间是璃月的一年一度的海灯节。也曾在留声机里听过霄灯里的音乐,再配上如今六千余只霄灯缓缓升空的画面……此情此景,带给旁人的震撼不是一星半点儿。只可惜,本应是这场霄灯会的主角,此时此刻却并不在这里。 “钟离先生……”白露的神情有些内疚,钟离曾与她讲过自己故乡之事,她隐隐约约猜到将军的这场霄灯会系为谁准备,有些欲言又止,“先生……先生与昆冈姐姐入了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第96章 这是人能干的事情吗 “你将登上高天之上的神座……” “啪——” 伴随着一道清脆的酒瓶破碎声音, 一灰发女子拎着一个酒坛子摇摇晃晃地从一间神秘的房间内走出。她脚步虚浮,身体摇晃,嘴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白皙的脸颊因为酒气的熏染而变得有些绯红, 稍显长的披肩短发因为动作的幅度而变得有些凌乱。 一个危险的男人从另一间房里走出来,他双手环胸,怀里抱着一把残缺不全的破剑。朵朵彼岸花在脚下竞相开放, 浓烈的死亡气息扑面而来。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喝得醉醺醺的少女, 脸色肉眼可见地慢慢变差起来。 灰发少女似乎能感觉到死亡的来临, 却不慌不忙地仰头喝了一小口酒, 才慢条斯理道:“不就把你在纸盒箱子里关了几天吗,至于吗?” 些许酒水从唇角溢出,星毫不在乎地擦了擦, 身子往旁边并不存在的墙壁上靠了一靠:“你们星核猎手……嗝……”她打了个酒嗝, 浓烈的酒味儿四散开来,引得刃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我刚才说到哪里了……嗝……”星敲了敲自己的脑瓜子,努力回想着:“你们……”她刚想继续说下去,胃里却倏然一阵翻江倒海, 一股强烈的酸味直冲鼻间。 “哇——” 星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直接一口吐了出来。 面前分明没有卫生间, 星却像是能凭空看到一般。她扶着洗手池的边沿, 身子深深地弯下去, 剧烈地呕吐着。应有的污秽之物却没有看到, 反倒是令人作呕的味道直钻鼻间。 刃忍了又忍, 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他闭了闭眼睛, 复又睁开。满含杀意的眼神顿时变得柔和了些,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星的后背, 神情有些晦涩难懂。 不知道过了多久,星终于吐干净了。直起身子来靠着墙壁缓了好一会儿,正想开口说几句话,唇边却被递上来一杯水。 星抬眸,对上的是刃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她忍不住轻轻挑眉:“终于不再装作恶狠狠的模样了?” 刃的神情虽然看上去缓和了许多,但语气依旧很冲:“不喝我直接倒了。” “……” 星没说话,就着刃的手喝光了一杯水。刃的手一抖,杯子掉落在地,摔得稀碎。星的脸色缓和了许多,绯红色的脸颊红晕渐退,但说话依旧有些不利索。 “你们……星核猎手……将我和钟离从提瓦特的残骸里……刨出来……” “我想你搞错了一点。”刃打断星的话:“当时星核猎手在银河中漫游,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震惊寰宇。银狼测算出了准确坐标,当我们去到提瓦特时,尸骸遍地,大厦将倾,提瓦特这片绿叶即将沉入量子之海。当时只余你和钟离两个活口,按照艾利欧的指示,我们捕获了你,但是钟离浑浑噩噩地离开了。” “猜到了……”不知道是酒喝得多了些还是旁的什么原因,星笑起来时只觉得肚子有些绞痛,“当时去提瓦特的应是不止你们星核猎手一波人,黑塔,假面愚者应该都有参与……或许……还有其他更多的……” 刃没有说话。 “这个……纸盒箱子是我躺了几个月的地方……幻胧正在找你……”星喉咙里泛上来一股酸气,“前几日,景元来找我……他知道我与你们星核猎手之间纠缠不清……更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丹恒……所以……” “所以我在这个伸手摸不到边际的地方度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生活。”刃点了点头,有些服气道:“很好。” “外面有……很多人……在找你……”星掰着手指头算:“有星核猎手,有仙舟联盟,有反物质军团,还有星际和平公司……八十个亿呐……”说到最后,她嘿嘿地笑了两声,“我最近新认识了一个战略投资部的总监……那脸真的是绝了……那身材倍儿棒……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所以……” “所以——”刃自然知道她是什么尿性,自然地接过话头道:“你想把我卖给星际和平公司,去讨好你的小情人?” “嗐……别把我说得……不堪……”星的眼神有些迷离,视线意味不明地在刃的胸口上逡巡了一圈儿,“我对你……还是有些革命友谊的……再者……银狼……天天……在游戏里轰炸我……要我把你交出来……还说再不放你走……就要把我的账号全封了……我好不容易……养了六百多天的账号……” “如此说来,你今日是来放我离开的?”刃双手环胸,不动声色地挡住星的视线:“看在今日的份儿上,以后你人要死了,给我个信儿……” “你来救我?”星有些期冀地亮起了眼睛里的小星星。 刃不慌不忙地补足了剩下的一句话:“我去给你收尸。”说完,他便再也不理星,扭头进了刚出来时的屋子。 “口是心非……”星指着刃的背影,嘴里含含糊糊道:“绝对的……口是心非……”说完,一个站立不稳,直接往地上栽去。 “哎呦……我的老腰啊……丹恒……你轻点儿……” 罗浮。 正抱着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的丹恒打了个喷嚏。他吸了吸鼻子,眼神有些迷茫。须臾,又变得些许清明起来。 怕是昨日忘记给星清日常了,这家伙不定躲在哪个地方蛐蛐他呢。罢了,今日做完正事儿,再回去给她清日常不迟。 丹恒一手抱着纸箱子,另一只手腾出来拉低了帽檐。本来用不着这身白色斗笠垂到脚边的服饰的,只是抱着一个莫名其妙的纸盒箱子行走在人群中,难免惹来旁人探究的目光。本想将之收在衣袖之中,不想这个纸盒箱子仿佛有魔力一般,根本无法收到虚拟空间中。 没有别的法子,丹恒只能采取最为朴素的办法——双手环抱着纸盒箱子下了列车。走了这段距离,他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何星能在这个纸盒箱子里一连睡了好几个月了——此纸盒箱子,非彼纸盒箱子。 此时正值深夜,丹恒故意挑了几条偏僻安静的小道来走。偶尔抬头,拨开眼前的帽帘,望向天际时,只见千百霄灯缓缓升向天际。与之一同飞起的,还有千百只纸鸢。些许熟悉的音乐徐徐响起,似乎在观景车厢里听到过。 “如此良辰美景,合该有佳人作伴。” 一道有些男女混合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随着一阵阴风刮来,丹恒头顶的白色帷帽直接被掀翻了来。 视野没了阻隔,丹恒循着声音望去,果真看到了一脸灰白的十王。不过此时的他,倒是未用钟离那张不怒自威的面孔,反倒用了一张极其普通的面庞。扎在人堆里,都不会让人再多看一眼的程度。然无论如何装扮,那副死气沉沉的气质是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住的。 “佳人作伴?”丹恒重复了十王后半句话,“阁下莫非指的是自己?恕我直言,阁下可算不得佳人。” “我自然算不得佳人。” 十王立在屋檐之上,单腿屈膝,另一条腿耷拉在檐下,轻轻摇晃着,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 丹恒心里觉得有些异样,眼前的十王与之前所见的十王相差不大,但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若是真要说上一二的话,性格有些不同了。 十王从屋檐上跳下来,双手负在身后绕着丹恒转了半圈儿,嬉笑道:“我自然算不得佳人了,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仙舟罗浮的饮月君,如出水芙蓉般艳丽多姿。放眼整个仙舟,又有谁的美貌能及得上——”他一字一顿,语调微微上挑:“饮、月、君、呢?” “你……”丹恒道:“不是花火假扮的吧。” “你说那个喜欢蹦蹦跳跳,为了寻欢作乐无所不用其极的假面愚者小姑娘吗?”十王叹息道:“可惜啊可惜,方才我见她眼神迷离,仿佛是被旁人下了降头。” “如此说来,你是十王面相的其中之一?” “自是如此。”十王看起来颇为不满:“那个疑神疑鬼,冥顽不化的老东西可把我害惨了。分明还可以随意幻化各种相貌,偏要将面容生异的事情嫁祸到钟离身上。要我说,多一张脸有何不可。我看钟离那张脸比他原本那张死人脸强多了。他这样也就罢了,还撺掇着四个龙尊分别对钟离展开攻势。如今倒好,时间到了他拍拍屁股留下一堆烂摊子走了,完了还得我给他擦屁股。这是人干的事情吗,啊也是,他本来就不是人。” 十个灵魂共用一具身体,一副嗓子。在旁人看来,十王就是一个人,只是性格有些多变罢了。他这样骂,其实与骂自己没什么两样。但或许在他自己看来,十个灵魂挤在一个壳子里,实在是有些憋闷得慌。平常拌嘴吵架挤兑或许是日常唯一能排解寂寞的法子了。 第97章 无神策的福气,能博先生一笑 “这里是星际和平播报, 观众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以下是星际和平播报的主要内容。” 软和的酒红色沙发上,灰发少女坐姿嚣张地摇晃着一杯白色的液体。旁边的星空色屏幕上缓缓播放着寰宇之间的大小事务,她百无聊赖地听着, 唇角漫不经心地微微勾起。 “流光忆庭完成对已逝世界[提瓦特]的忆质碎片回收工作,世界回忆有望重现。” 灰发少女的神色有了些许异样,她咬着酒杯徐徐倒在了沙发上, 双腿搭上了另一侧的扶手。随着躺下的动作, 酒水悉数进了她的肚子。 “赛杜尼拉默星群日前与[绝灭大君]星啸展开激烈对战。” 星吐掉口中的酒杯, 杯子掉落在地, 轻轻裂成碎片。她伸手去够身旁桌上的酒瓶子,直接往嘴里倒。但技术有些不到家,白色且浑浊的液体悉数进了她的鼻孔。 “……” 一阵极其沉重的呼吸声倏然出现在她的头顶。星甫一抬头, 便对上刃那双阴沉的眸子。 “呃……来一杯?” 刃直接扯着星的胳膊把她拽了起来。 “诶诶诶——” 手里的酒瓶被劈手夺去, 随即一瓶白酒兜头浇下。 “……” “呃……” 不知从何而来的昆冈君和钟离看到眼前的这一幕,都有些微微一怔。昆冈君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睛,试探问道:“钟离先生,这里……” 这对吗? 钟离沉吟半晌, 一本正经地关上了面前的这道门。 一定是开门的方式不对。 静立几秒后,钟离再次打开了面前的门。眼前场景与方才没什么两样, 只是刚才那两人已经扭打在一起了。拳脚相向, 见招拆招, 毫不留情。不过须臾之间, 两个人的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 “呃……”昆冈君再次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钟离先生……” “……”钟离神态自若:“想来是出问题了, 我们暂且回不去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昆冈君踏进门里, 选择性地忽视了那打得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她四处看了看, 整个空间呈现出一种神秘的深邃蓝色。分明没看到任何东西, 但怪异的是, 她居然能够想象出这里究竟是个什么布置摆设。 钟离老神在在:“应是个虚拟空间,凡想象之物,皆有其形。” “……”昆冈君默了半晌:“通俗来讲,便是只要相信其存在,眼睛便能看到。可对?” “正是。” 昆冈君轻轻叹息:“未成设想过的道路。原以为此行最为艰难的当属溸湍长老的精神构筑,不料却是精神世界的易进难出。” 钟离道:“仙舟人自来长寿,其灵魂大多经历数百年千锤万凿,支离破碎,修复不易。” “此前听神策将军说,先生的灵魂尤为坚强,如高山之巅的皑皑白雪般洁净无瑕,又如巍峨的青山般屹立不倒。” 钟离看了昆冈君一眼:“阁下如此相信景元所说吗?” “十之八九。”昆冈君如实道。 “敢问那十之一二又去了何处?” 昆冈君思忖片刻:“先生当真对仙舟联盟的危机一无所知?或者说——对景元的计划毫不知情?”她想起那日在神策府中与景元和十王的对话,若有所思道:“景元惯会后发制人……” 钟离道:“愿闻其详。” “绝灭大君。”昆冈君言简意赅,“想必先生也有所耳闻。” 钟离淡淡道:“绝灭大君不止一位。” “正因如此,我等才有诸多顾虑。”昆冈君冷静道:“此前罗浮建木事发,如今步离人战首呼雷出逃,一切种种,皆因[绝灭大君]幻胧生事。接连两次意图染指罗浮都以失败告终,难保她不会卷土重来。若是联合其他绝灭大君起而攻之,到时联盟难免手忙脚乱。” “嗯。”钟离淡淡地应了一声,并未如昆冈君意料中一般接话。 昆冈君见钟离油盐不进,便无奈道:“虚陵虽有元帅坐镇,但外界难以探测到其位置所在。罗浮虽七百余年前遭受重创,但至今仍为仙舟联盟的舰首。若是外界意图染指仙舟,罗浮首当其冲。” 钟离道:“一番话听下来,阁下倒是颇为景元担心。” 昆冈君道:“我等职责所在。自持明入驻联盟以来,我等五位龙尊便坐镇其中几艘仙舟,守望寿瘟祸迹。如此盟约,我等必不可违。饮月虽已犯下大错,褪鳞轮回,但我等守望职责必承担到底。族中虽有几个目光短浅之辈罔顾盟约,贪取不死,步步犯错,然绝大多数持明仍心向仙舟。想来先生在罗浮行走数月,也早已看得分明。罗浮龙师虽有雪浦风浣之类愚昧无知者,但也有如溸湍长老般坚定不移者。虽有无知持明不明所以跟随龙师举旗谋逆,但仍有跃渊等人誓死守护龙尊……” 钟离轻描淡写地接道:“虽有炎庭冱渊等不信任我者,但仍有如你,如天风君一般对我礼数周全之人。是以我虽满腹委屈,饱受不公,但仍应相信绝大多数持明皆是耳聪目明之人,不会对我处处设防。” 昆冈君冷不防被噎了一下,但随即恢复如常:“先生芳兰竟体,原来早已知道我等所思所想。” “若非如此,你如何会应承下星期日的提议,与我一道进入溸湍的精神世界。”钟离道:“你既已知道这只是我与星期日谋划之局,缘何以身犯险。” “先生既然已经知道,又为何会……”昆冈君想清了钟离的后一句,如醍醐灌顶般,“原是如此,先生也是为试探我一番。” “莫要做些此时此刻才恍然大悟的模样。昆冈君如此冰雪聪明,怕是早在丹鼎司时便知道此行并非悉数为构筑溸湍长老的精神世界。” “先生如此夸赞,真是折煞我了。”昆冈君的黄色眸中恢复些许清明,面容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我也只是想看一看,先生在得知我们如此待您时,又如何会对待我们。” “现在这个场景,倒是你如愿以偿的。”钟离道:“你可满意?” “若是先生面上再多些笑容,我会斩钉截铁地说出‘满意’二字。”昆冈君故作叹息:“但仔细想来,我应是无神策将军如此福气,能博得先生一笑。” 闻言,钟离情不自禁地笑了。那浮在面上的笑容,竟有几分真挚。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唇畔带笑:“先前只听闻昆冈君寄情山水,杜门却扫,不问世事。餐风饮露,吃风喝烟,清净苦修。不想在如此娴静的外表下,竟掩藏着一颗如此八卦的心。” “……咳咳。”昆冈君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两声:“先生既已知晓,还望莫在旁人面前提及。我心归田园多年,渐近虚无之境,可不想落得晚节不保的地步。” 钟离幽幽道:“我自守口如瓶,然被旁人知晓,也并非到了晚节不保的地步……”他斟酌片刻,光明正大地将自己的小友再次出卖:“但若不想被旁人知晓,阁下合该提醒的是旁边那位看似打架实为吃瓜的银河球棒侠。凡是到了她耳中的,无论大事小事,或急或缓,或轻或重,不出三日,寰宇之内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连你偷偷上了几座断臂山,采过几片百合花田她全都抖落出去,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昆冈君:“!” “神策将军的奇兵竟是如此八卦之人?”昆冈君仔细琢磨了一番,深思熟虑之后一本正经却略有迟疑道:“既然是奇兵,倒……倒也像是神策将军会做出来的事情……” 钟离:“?” 钟离问道:“景元原先还做过类似的事情?” “此事说来倒是神策将军的一桩秘辛。”昆冈君道:“约是三十余年前的丰饶战争,神策将军带人围剿一支步离人的小队。但这支小队与寻常穷凶极恶的步离人有些许不同,并非为莽夫,而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强将。神策围了他们几日,也不进攻,只是每日清晨轮番叫云骑用步离人的俚语去骂他们。那群步离人起初还只是冷眼看着,然三五日之后便受不住了。然神策早已在外面布下了天罗地网,甫一露头,便被悉数拿下。如此,不费一枪一炮,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几句骂人的话,便拿下了他们。” “其实……”昆冈君有些感慨道:“当时他已是罗浮将军,端坐高位已七百余年。如此一支小队实在不值得他出手。当时联盟内部都在猜测这支步离人小队有何过人之处,值得神策将军亲自下场。更有甚者,以为神策不在神策府,会因此延误战报,因小失大。然……”她说到这里却是故意停顿了下,视线不由得放在钟离身上:“先生如何看待?” “为将者,营帐之中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但若无云骑上下万众一心,托付性命,算无遗策又有何用?巡猎的光矢不分敌我,上了战场的云骑难免心有分神,谁也不知岚的利箭将会何时落下,落在何处。但若此时仙舟的将军也在身旁,云骑势必军心大振。这本该是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联盟那群老家伙又怎会感同身受?他们不上战场,只会躲在累累白骨之后品尝着胜利的果实,还要嫌弃果肉塞牙。” 第98章 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 银枝在神策府歇息半日, 左想右想还是觉得那位金发的天外行商有些怪异之处。虽然那位行商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但自己也不应因此而蒙蔽双眼。思及此处,他便出了神策府。 才刚出门, 便见一个小丸子头在墙头左顾右盼。银枝料想是云璃那个小姑娘,唯恐她功夫不到家,爬墙头爬到最后不小心摔了跟头, 便驱策一阵玫瑰花瓣裹着那小姑娘从半空中缓缓落下。 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充盈着云璃的鼻孔, 惹得她连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云璃揉着鼻子, “喂银枝, 你一个大男人整天搞这些花做什么,呛死我了。” 银枝未来得及解释,旁边一道严肃的少年音传来:“云璃, 你鬼鬼祟祟地在这里作甚?” 原来是彦卿。 云璃本来还有些心虚的, 在看清来人的面容后底气顿时上来了:“我道是谁,原来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彦卿小弟。” 彦卿早就对云璃的挑衅行为免疫了,仍是就事论事, 义正词严道:“你若是对我心存偏见,我们出去打过便是。但此处乃是神策府, 你未经通报便强行逾墙而入, 敢问朱明仙舟将神策府置于何地。” 云璃咬紧下唇, “几日不见, 彦卿小弟倒是越发厉害了。一番话下来, 说得我无地自容。” “云璃姑娘, 你是客, 罗浮自然不敢有所怠慢。但客人也该遵守应有的礼节, 若非如此, 不知情的还以为怀炎老将军管教不严。传出去,只会有损怀炎老将军的名声。虽说怀炎老将军不至于在乎这些虚名,但我们做小辈的,岂能争着抢着给自家将军惹麻烦。” 云璃一口牙齿险些咬碎了:“彦卿小弟说得是,姐姐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彦卿不为所动。 云璃冷哼一声:“我已经赔罪了,你还要如何?” 彦卿道:“心不诚。” 云璃挑衅道:“那么依彦卿小弟而言,姐姐该如何?” 彦卿道:“云璃姑娘心中有数。” 云璃道:“姐姐心中无数。” “既然如此,我也只能通报将军,让将军处置了。”说完,彦卿作势要走,却被云璃在身后叫住,“等等。” “云璃姑娘还有何事?”彦卿微微侧头。 云璃深深吸了一口气,抱拳,微微俯身,态度稍显谦逊:“今日皆因我冒失之过,还望彦卿小弟高抬贵手。” 彦卿不卑不亢地受下了,问道:“云璃姑娘今日擅闯神策府,所为何事?”他注意到了旁边静立的银枝,“莫不是来寻银枝骑士的?” 银枝一头雾水,右手放于胸前,一脸虔诚:“这位小兄弟误会了。” “非也。”云璃没好气道:“我是发现了星核猎手的踪迹,特地来向神策将军禀报。” “星核猎手?”彦卿微微皱眉:“他们竟还在罗浮。上次将军心软放过了他们,不想他们不仅不感恩戴德,还如此得寸进尺。真当罗浮是他们家的后花园不成?他们现下何处?” “哼。”云璃终于扳回一局,抱着胳膊,鼻孔朝天:“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彦卿神色凝重:“如今不是你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将军如今有要事在身,符太卜也正在闭关之中。云璃姑娘若是不想告知于我,就只能看星核猎手在罗浮逍遥法外了。” “哼,说得好听。既然神策将军有要事在身,符太卜又在闭关。他们都有事情要忙,你又在做些什么?怎么连星核猎手的踪迹都未曾发现,还要让我这个客人来提点一二。” “此事是我的疏忽,但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此间事毕,我自会向将军请罪。” “这话还算说得中听些,只不过告诉了你也无用,出入幽囚狱需要将军的手谕。有句话说得好,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幽囚狱?”彦卿有些被无语到:“云璃,你莫不是在开玩笑。倘若星核猎手在附近徘徊,幽囚狱守卫森严,他们岂非自投罗网?再者,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他们缘何铤而走险?” “幽囚狱内并无星核猎手被关押。”云璃仔细咀嚼了这句话,抬头问道:“你如何知道?” 彦卿不想解释:“我便是知道。你今日若是来拿我开涮的,恕不奉陪。你若是无事,不如去丹鼎司陪着饮月龙尊,也好过在此时此地无理取闹。” “彦卿。” 这还是第一次云璃对彦卿直呼其名。她也不想再绕来绕去了——自己算是看出来了,彦卿这几日长进不小,她是无论如何不会在口头上讨得半分便宜了。便直接开门见山:“我也不瞒你了,我想把那个叫刃的星核猎手带回朱明。”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 “当然是爷爷的意思。” “既然是怀炎老将军的意思,缘何我家将军不知此事?” “爷爷要我先行将人带回去,稍后他自会向神策将军解释。” 彦卿斟酌道:“如何证明?” 云璃气得七窍生烟:“我说彦卿小弟,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这种事情怎么能留下证据,要是让联盟知道了,即使爷爷行得端做得正,也会被联盟那些耆宿大贤的唾沫星子淹死。若非如此,我用得着偷偷摸摸地到神策府要人吗?” “……”彦卿默了片刻,“你若是怕被旁人知晓,你身边这位银枝骑士……” 银枝再次被无辜牵连,眼神坚定道:“请允许我此时此刻化为空气,切勿因我而耽误你们的正事。” 云璃道:“担心什么?星穹列车的大名响彻寰宇,联盟连这些无名客的话都不信,难不成还会信这个整日在银河游荡仅仅因为别人承认纯美星神伊德莉拉美貌盖世无双就认定对方是好人的人?” “……” 彦卿沉默半晌。 说得也是。 “人不在神策府。” “什么?” 彦卿道:“将军没有将人关在神策府。” “奇了怪了。”云璃道:“不在幽囚狱,又不在神策府,他究竟在何处。” “这话你该去问星核猎手,神策府自然给不出答案。” “什么?”云璃微微怔了一怔,“不是,彦卿小弟,你耍我玩呢。” 彦卿道:“我并未开玩笑。” 云璃被气笑了:“刚才你虽然没有明说,但意思十分明了。刃就是被你家将军扣在了仙舟,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并无此意。”彦卿十分执着,“你误会了。” “行。彦卿小弟,你有种。”云璃道:“既然你不肯据实相告,那我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彦卿眉头一皱:“你想做什么?” “你家将军窝藏星核猎手,你说我想做什么。” “慎言。” “彦卿。”云璃的口吻十分严肃:“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应该能知道联盟内部并非表面那般清明。这件事情并不需要任何实质性的证据,三人成虎,捕风捉影,只要稍微煽风点火……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你是知道的,难道你还想让你家将军再一次遭受无妄之灾吗?神策将军与我爷爷的目的是一样的,既然都是为了那个刃好,为什么不能将人交由朱明。” “第一,”彦卿也不甘示弱,条理清晰道:“联盟内部即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第二,从头至尾,我从未说过星核猎手身在罗浮。至于那个叫什么刃的,我当初的确与他有过一战。但我年少轻浮,技不如人,让人跑了。仅此而已。” 云璃冷哼道:“远不到如此绝对的地步?时至今日,竟还有如此愚忠之言。你家将军和你家先生说好听了是脾气温和,说难听了就是缩头乌龟。你如此年轻,意气风发,竟然也是容颜未衰心先老。分明还是个少年人相貌,却偏要端得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腌臜旁人。你以为你是在糟践谁,你糟践的是你自己。你们罗浮的小娃娃一个比一个更甚,不管是她白露还是你彦卿……我今日总算是受教了。” 云璃小嘴叭叭了半天,终于口干舌燥。旁边银枝及时递上一杯水,十分赞赏道:“能遇到云璃姑娘如此美貌与实力并存的生灵,我感到无比荣幸。请允许我以一朵玫瑰的沉重分量,献上我的绵薄之力,助你驱散阴霾……” “咳咳咳咳……”云璃刚喝下去的水全都吐了出来,她还是无法适应银枝的说话风格,摆了摆手:“银枝,你快些住口吧。” “请允许我协助你找到你所寻之人,伊德莉拉在上,我定全力相助。”银枝立即道,“我们分头行动,即便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我也会将你所寻之人寻到。” “呃……也不必如此。将神策府翻个底朝天,爷爷肯定会骂我的。”云璃摸了摸鼻子,“银枝,如果你真想帮我,就……” “迴星港。” 云璃:“?” 银枝对此毫不意外。 彦卿一字一顿,眼神坚定道:“迴星港。” 第99章 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 迴星港。 云璃与彦卿以及银枝在一堆集装箱里翻了半天, 连个星核猎手的脚印都没看到。云璃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她一脚踢翻了路边的一个罐子,气呼呼道:“我说彦卿小弟, 你怕不是在诓骗我吧。” 彦卿倒是不急不躁,从容道:“将军从未与我提起过有关星核猎手的任何消息。” “你……”云璃气得跺脚:“你怎么跟这罗浮的天气似的,阴晴不定。” “我是偷听到的。”彦卿面不改色, “我觉得你说得对, 联盟那帮所谓的耆宿大贤欺人太甚, 整日疑心这个, 忧虑那个。他们的心思,就连你我这样的小辈都看得分明,可见他们何其放肆嚣张。既然他们看不得仙舟联盟风平浪静, 那么我们就闹给他们看看。” 云璃赞赏地拍了拍彦卿的肩膀:“不错嘛, 彦卿小弟,有点儿姐姐我当年的风范。” “姐姐?”彦卿道:“我倒真的认识一位双目失明的大姐姐,她的剑术无人能敌。不要说罗浮,就是放眼整个仙舟, 也少有人能与她抗衡。” “彦卿小弟眼高于顶,没想到还能有这样让你心生佩服之人。看来此人的剑术果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改日也介绍给我, 让我也认识一下。” 彦卿淡淡地应了一声:“有机会的话。” 就在两个小孩子聊天的功夫, 那边的银枝已经闯了好几道机关, 解开了一扇隐藏在星海之间的门。 艳丽的玫瑰花瓣散落了一地, 一汪清水从门内缓缓流出, 沾湿了银枝披在身后的深红色披风。 哗哗的流水声吸引了彦卿与云璃的注意, 两人赶来时, 皆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里的秘术有些奇怪……” 银枝伸出手, 想要去触碰这扇门, 不想却被萦绕在门框周围的一缕黑雾缠上了手腕。原本白皙的肤色变得如同死人般灰白,煞是吓人。 “十王司独有的洞天秘法……”云璃的神情有些凝重。 “还有持明族的云吟术……”彦卿默了半晌,随即瞪大了双眼,喝道:“闪开!” 然而已经为时已晚,一道不知从何处涌来的一股力量,生生解开了那道大门的封印。萦绕着黑雾的门蓦然从里面打开,裹挟着浓烈的死亡气息而来。一道白色的光芒登时直冲云霄,随之带来的巨大力量冲击震得周围的集装箱七零八落,随即在激烈的漩涡中硬生生被挤成碎片! “纯美,无处不在!” 银枝一杆长枪抵住巨大的气流冲击,将彦卿与云璃护在身后。无数玫瑰花瓣在激烈的力量漩涡中竞相开放,沁人心脾的芳香弥漫开来。然而还不等三人喘口气,那阵死亡的气息便迅速笼罩在了他们头顶上。阴沉且疯狂的笑声在天际炸响,仿佛闷夏的惊雷般震颤着他们的鼓膜。数以万计的彼岸花餐食着艳丽的玫瑰花瓣,迅速席卷周遭的一切。令人沉醉的花香飘然而至,直接迷晕了在场的三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独属于刃的阴沉笑声在夜空中回响着,青黑色的长发如群魔乱舞般飞扬开来。几束火焰萦绕在男人的周围,血珠子如漫天的飞雪般纷纷扬扬落下,迅速染红了被云吟术覆盖的水面。点点血丝晕染开来,如墨汁滴入清水般浸染在纸上。 “小女子平生还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今日倒是一饱眼福了。” 遍地的彼岸花丛中,停云手执一把小小的折扇迈入其中。面庞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红棕色的发丝被扎成马尾垂在脑后,妩媚又不失俏皮的笑容浮现面庞,青绿色的眸子里满是精明与算计。 “你是谁?” 刃抱着剑从半空中降落,眯了眯眼眸,阴恻恻道,“……绝灭大君幻胧,呵呵呵呵呵——”他狠狠地啐了一口,“纳努克的小卒子,也配站在我的面前。” “哈哈哈。”停云笑了两声:“不愧是仙舟的走狗,即使身处星核猎手的阵营,仍不忘仙舟罗浮。” “哈哈哈哈哈哈!”刃放声大笑:“这年头连狗都不好当,即便你想给他们当狗,他们还要怀疑你的忠心呢。” “你难道——就不想报复罗浮吗?”停云摇着小折扇,冷冷地笑着:“当初你明明可以成为工造司之首,可是那些目光短浅的仙舟人却因为你是短生种,活生生剥夺了你的资格。不仅如此,近七百余年还穷追不舍地追杀你。昔日的好友将你视作仇敌,对你下手丝毫不留情。难道,你不想报复他们吗,将他们狠狠踩在脚下,蹂躏着他们的头颅,让他们一辈子都屈服在你的身下!” “呵。”刃同样也是一声冷笑,“先是罗浮持明,再是步离人,现在轮到我了是吗?你的毁灭美学倒是一如既往地贯彻始终,从未改变分毫。所有不利于仙舟内部稳定的因素,你全都包揽其中。再一再二不再三,你已经接连失败了两次,纳努克座下的绝灭大君想必就数你就次了。” 刃缓缓竖起了大拇指,然后在停云的注视下直接倒立了下去。 停云脸色骤变。 “以我之拙见,你倒不如似星啸焚风般,直接攻上虚陵。”刃摇了摇头,“也不行,倘若你真如此,世间岂非少了——”他笑嘻嘻地看着停云,戏谑道:“许多乐子?” 停云神色凝重:“你不是刃。” “我?嘻嘻,当然不是了。不过,看你如跳梁小丑般上蹿下跳的,也别有一番风味呢。此时此刻我竟然有些后悔呢,要是今日你逃不出罗浮,以后我岂不是少了许多乐子。哎,早知如此,就不答应大石头了。” 停云面露杀意,一双青绿色的眸子蓦然亮起。 “哟,生气了?亲爱的。” 几尾游鱼缓缓从停云身后飘出,一阵独属于樱花的清香味扑鼻而来。刃的周身泛起紫红色的光芒,他的面庞逐渐变得模糊。随即,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蹦跳而出。 “别生气嘛,亲爱的。我不过是故技重施而已。你以前不也是化作如今这副模样欺骗了小灰毛的感情嘛。常在河边走,哪里有不湿鞋的。你说对吧。” 忍耐至今,看着假面愚者那假惺惺的面庞,停云终于忍无可忍,“真是……放肆!”她正要出手,岂料一把长剑从后直接贯穿了她的腹部。 “呃……” 停云的身体缓缓倒下,露出身后一张一般无二的面庞。不同的是,此人一头红棕色的长发并未扎成马尾垂在脑后,而是直接披散在了肩头。些许发丝掩盖住了右肩头的毁灭印记,浓烈的恨意充斥在清秀的面庞上。 “小狐狸……果真名不虚传……”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停云”,花火啧啧两声。然而幻胧并没有死,一团青绿色的火焰从倒地的尸体上飘散而出,欲直接附在真正的停云身上。 “俱收并蓄!” 一层坚硬的玉璋护盾直接挡在了停云的面前,直接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拦截在了外面。在旁看戏的花火又是啧啧两声,“亲爱的,看来你今日在劫难逃了哦。” 那团青绿色的火焰见势不对,直接冲向云霄。 “斩无赦!” 高大的神君拔地而起,高高抡起阵刀,直接劈了下来。紧接着数以万计的岩枪自天际落下,直冲幻胧。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在如此密不透风的攻击下艰难躲避,然而绝处逢生此等好事今日绝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七将五尊太上晧凶,九十万云骑卫我仙舟。急急如律令!” 十王在神君的背后出现,口中念念有词。数十道阴符将那团青绿色的火焰围在其中,迅速形成一道屏障,任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如何撞击也逃不出去。 十王的手中又出现了一座小巧精致的烟炉,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他将那个青绿色的小团子投入其中,紧接着盖上了炉顶。 “昆冈君,交由你们玉阙仙舟镇压了。” 昆冈君接过了十王抛过来的烟炉,收入袖中:“参加完饮月君的授封仪式,我即刻返回玉阙。待与戎韬将军问出情报后,便立即向联盟禀报。” “有劳了。”十王微微点头。 “分内之事。”昆冈君道。 十王从半空中飘然落下,走到钟离身前,双手抱拳,微微弯腰:“今日之事多谢先生深明大义,否则又会让幻胧这厮逃走了。以往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先生谅解。日后先生前往虚陵之时,我再摆宴好生款待先生。” 钟离微微颔首:“十王客气了。” 十王的视线转向旁边站着的停云,微微闭眼,复又睁开:“看来神策所料不错,联盟高层内部当真有内鬼。当时神策将停云一事上报联盟时,联盟内部一致认定停云的死里逃生并不在幻胧的计划之内。在停云的强烈要求下,联盟隐去她死而复生的秘密,留作后手,给予毁灭致命一击。这件事情只要联盟内部少数几个人知晓,若是无人泄密,幻胧认定停云已死,今日便不会以停云身份在罗浮秘密行走。然百密一疏,她也知晓,即便有人发现她的行踪,上报之后也自会有人将此事压下,以为是有什么秘密任务。就算今日有人发现她将刃带走了,也会以为是几位帝弓天将另有安排。” 说到此处,十王轻轻叹息:“我在罗浮耽许久,是时候回去向元帅复命了。先生……”他的话还未说完,脑海中便警铃大作。 与此同时,正在向花火表示感谢的景元也收到了讯息。 ——虚陵正在遭受到绝灭大君星啸与焚风带领的反物质军团的进攻。 第100章 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那一款 “你走吧。” 星挥着小手绢目送着刃远去, 还像模像样地抹了几把眼泪。丹恒站在她的身侧,淡淡问道:“舍不得?” “没有。”星努力吸了吸鼻子,故意弄出些死动静来, 还要偏头去看丹恒的神色。然后者始终神情淡淡,看不出旁的什么来。半晌,他开口:“我们回列车吧。” “嗯。”星应了一声。 此时晨光熹微, 淡淡的金色光芒洒在一尘不染的街道上。两人并肩而行, 各怀心事。 丹恒问道:“花火是你招引来仙舟的?” “这个嘛, 我就只是提了一嘴她那个破面具而已, 结果她非要来仙舟看看当初她随手捡的一个面具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银枝呢?” “银枝本来就是银河街溜子,他要去哪里岂是我能干预的。就算我不说,他也会来的。” “星期日呢?” “我觉得钟离应该会很喜欢他, 他也会很喜欢钟离。你看哈, 一个只想着退休摸鱼,一个倡导世界七休日。一个生来爱人的魔神,一个却认为这世间不存在白白救人的神。而且两个人都脾气温和,风度翩翩, 肯定有很多话聊得来。” 丹恒道:“你是惯会给仙舟找麻烦的。银枝和星期日暂且不提,花火如此寻欢作乐, 且无所不用其极。今日她能因为想看到幻胧计策失败后如跳梁小丑般气急败坏的样子而帮助罗浮, 他日就能因为想看到联盟高层被耍得团团转而襄助仙舟的敌人。如此一个极度危险之人, 你觉得她会安分守己地待在罗浮吗?” “这有什么?”星满不在乎道:“照联盟那个尿性, 还不等花火作乱, 联盟早就将她严密监视起来了。寻欢作乐也好, 深思熟虑也罢, 反正她来招惹联盟是走了一步臭棋。巡猎可不比毁灭, 难缠得很。” 丹恒沉吟片刻:“或许……” 她在幻胧面前亮明真身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作乱了。 后半句丹恒没有说出口。 幻胧虽是岁阳, 但也是拥有绝灭大君的实力的。即便十王司已经将对付岁阳一族的法子用得炉火纯青了,而且还是十王亲自出的手,但幻胧应远不至于到如此容易屈服的地步。倘若打个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耗时许久,最终将幻胧镇压在炉鼎之中,或许还有几分可信度。但如今却是如此轻易就捉拿归案,该说不说确实有几分假。 然话又说回来,在昆冈君、景元、钟离以及十王的合力围剿下,幻胧又能逃往何处呢。在场昏迷的有三人,云璃、彦卿还有纯美骑士银枝。若是附身的话,指定逃不过十王的眼睛。但若是一旁的停云或是花火…… 丹恒思忖片刻。 停云虽然接受过阮·梅的治疗死里逃生,但身体上却永久留下了毁灭的烙印。花火拥有变幻的能力,可暂时迷人眼目。这两者的嫌疑都是不小,但若是站在幻胧的角度,附身停云应是比花火给仙舟带来的危害更大。 “……” 景元和钟离以及十王都不是等闲之辈,自己能想到的事情他们也能想到。丹恒想起停云之前搭乘列车时,曾说过狐人睚眦必报,要让幻胧付出代价,为此还不惜将自己视若棋子之类的话。而且先前停云是不愿回仙舟的,如今却是在天舶司待了不少时间。虽也有意掩盖自己的行踪了,但基本仙舟上有头有脸的,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如此大张旗鼓,堂而皇之,很难不说是有意为之。但若这本来就是一个计策呢…… 丹恒抿了抿春。 星凑了上来,手在他的面前晃了晃:“丹恒?” “……”丹恒回过神来:“无事。”顿了顿道:“我只是在想,刃这次怎会如此听话。” “这还不简单吗?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啦。”星有些得意洋洋。 “哦?”丹恒轻轻挑眉:“怎么个说法?” “哎呀,笨。”星屈起食指在丹恒的额头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当然是凭借我无与伦比的魅力将他拿下啦。” 丹恒的唇角抽了抽:“他可不像是会风花雪月的那一款。” “你就是对他有偏见。”星竖起食指摇了摇:“可不兴这样哦。仙舟的很多成语都与刃有关的,什么游刃有余啦,迎刃而解啦,兵不血刃啦。倘若你始终对他心存偏见的话,以后你说话时可有罪受喽。” “……” 丹恒选择沉默不语。 星继续在他耳边狂轰乱炸,喋喋不休。然还没走出多远距离,一个温婉的女性持明便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细看之下,这女子的瞳孔与钟离和景元的有些许相似,眼尾呈现淡淡的橙黄色。一头黑棕色的长发也与钟离如出一辙,两个粗壮的龙角立在头顶。 星的声音戛然而止,叹道:“好一位绝色女子。” 凭借稀薄的记忆,丹恒认出了眼前女性持明的身份,开口道:“昆冈君。” “丹——恒,是吗?” 昆冈君轻轻一笑,白皙的脸颊两侧出现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她转而看向旁边的星,“想必这位就是星穹列车鼎鼎大名的银河球棒侠吧,久仰大名,今日得见,不胜荣幸。” “啊原来我这么出名的吗。” 星有些受宠若惊,却是立即对眼前的这位大姐姐产生了几分好感——该说不说,除了那张面庞与钟离不像外,这昆冈君简直和女版的钟离一模一样。她嘿嘿笑了两声,走到昆冈君面前:“其实我也是听说过昆冈君的大名的,只是先前一直无缘得见,倍感遗憾呐。如今见了,真是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那个……我的房间还蛮大的。日后若是有空,欢迎到星穹列车做客。” 瞧见星这副恨不得贴上去的模样,丹恒不由得捂住了面庞,有些可悲地想。 现在装作不认识她还来得及吗。 显然是来不及了。 昆冈君意有所指地看了丹恒一眼,唇角弯弯道:“只是有些不巧,今日还要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若是你想见我,不若在此耽搁片刻,一同参加完仪式再走吧。”说完,她便拔下脑后的一根金龙簪,放在星的手上,“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还请收下。” 星不识货,只是觉得好看,便拿起来放在阳光下看。一旁的丹恒却是一眼看出此发簪的贵重——虽没有流苏点缀,然金龙腾跃而起,雄壮有力。云气缭绕,动感十足。可谓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精品。 丹恒的神色有些许复杂。 早知昆冈君寄情山水,对这些身外之物全然不在乎。然此举也太过于大方了些,很难不说是另有图谋。 意料之中,昆冈君下一句便开口道:“随我一道去参加饮月君的授封仪式吧,正好也去见一见白露。这个年龄的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日不见,小姑娘已经窜到我肩膀的位置了。”她笑着在自己身前比划了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温柔。 星被迷了心窍,但还记挂着丹恒,知道他有些心结还未解开,便将那金龙簪塞回到昆冈君手中,摇了摇头:“抱歉,我们列车的燃料不够了。再不跃迁到下一站,我们就要弹尽粮绝了。” 昆冈君的笑容有些许凝固,但随即又恢复了:“送出去的东西焉有收回的道理?既然这次没有机会,我们下次便来约吧。” 星客气地推拒着。 既然不去了,怎能要人家的发簪。欠下这群人精的人情,以后不定要用什么还呢。 然无论星如何客气回绝,礼貌斟酌用词,昆冈君总是能够挑出话语里的漏洞,再不轻不重地春风化雨般还击回去。几番话说下来,星早已是满头大汗,脸上笑得肌肉都僵硬住了。饶是如此,她也不好将话说得太绝。毕竟也是有共同秘密之人——她实在有些不大确定昆冈君知道多少,又对景元信任多少。刃这个身份真的极其敏感,既是星核猎手,又是仙舟的通缉犯。一句话说不好,反倒给景元招致灾祸。仙舟这个地方哈,真的是让人殚精又竭虑。 就在星和昆冈君互相推诿扯皮的时候,一旁静立许久的丹恒开了口:“既然昆冈君盛情相邀……”他看向星,微微点头:“我们就暂且留下吧。” 既然丹恒都这么说了,星也不再推辞了。她捏了捏有些酸疼的脸颊,苦恼地耷拉着脑袋。 昆冈君道:“多谢丹恒仁兄体恤我等的良苦用心。既是如此,我便安排人去准备了。” 昆冈君走后,星有些不解道:“他们为什么偏要你去参加那个什么破仪式。” “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吧。”丹恒道:“绝了那些仍想我回归龙尊之位的人的心思。更甚者,想要我取代龙师的位置,亲自为白露奉上饮月君的尊号。” “但那些人不是安分下来了吗。” “想必溸湍长老已醒。”丹恒道:“当初,他力排众议,为当时的龙尊雨别铸造显龙大雩殿。从另一种角度来说,他对丹枫的执念应是更甚。”他闭了闭眼睛:“以防万一……”【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我会招呼老伙计去你坟头蹦迪的 丹鼎司。 炎庭君、冱渊君和白露及灵砂守在溸湍长老的床边, 天风君和星期日则站在廊下,静静等待着。 星期日本来在静心凝神,倏然间察觉到天风君的视线放在了自己的身上, 便睁开双眸,唇畔带笑:“天风君缘何如此看我?” 天风君也不扭捏,直接道:“只是在想阁下有何过人之处, 值得钟离先生如此另眼相看。” 这番话说得有些不客气, 星期日却不气恼:“天风君若真想知道, 待钟离先生回来后, 不妨亲自去盘问一番。” 天风君轻轻叹息:“那也要钟离先生肯搭理我才是。” “此事我的确爱莫能助。” 天风君道:“景元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有些意味深长道:“说来也怪,钟离先生也不在此处。” “的确,好巧, 昆冈君也不在此处。”星期日作思考状:“不知他们是否在同一处。” 天风君道:“阁下可否为我解释一下精神世界的构筑问题, 为何需要钟离先生和任何一位龙尊,又或是五位龙尊和丹恒?” 星期日道:“无稽之谈而已,也值得天风君拿来询问一番。” 即便心中早有论断,但听到星期日如此说, 天风君心底还是不由得升起一股怒气:“我等与阁下无冤无仇,为何这般戏耍我等。” 星期日微微勾唇:“不巧, 此事乃是钟离先生授意我做的。天风君若是有气魄, 待他回来, 可亲自去询问。” 天风君微微思索片刻:“后半句也是钟离先生授意的吗?” “自然。”星期日顿了顿:“天风君先前说羡慕于我, 而我却有些羡慕你们。在一切事情还来得及挽回之前, 你们遇到了钟离。而我, 却是在从天际坠落之后才有幸遇到他。” 天风君自动将星期日的后半句忽略, 轻松笑道:“看来钟离先生并非如表面般拒我于千里之外。” 星期日道:“想来应该是的。” 天风君正待再说, 却却见冱渊君从屋内跑出来, 惊喜道:“溸湍长老醒了。”闻言,天风君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最后看了星期日一眼后,什么也没说,直接回屋看溸湍去了。 星期日站立片刻,戴上脑后的兜帽,抬脚朝外面走去。才走到门口,却见丹恒和星以及昆冈君一同朝这面走来。 星早已发现了星期日,刚想上手捏他垂在肩头的耳羽,顾及到有旁人在,才悻悻地收回了手。路过星期日时,还不死心地拿肩膀撞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回列车再欺负你。” 一旁的丹恒无奈扶额。 兜帽下的星期日早已习惯了星的言语轻佻,不动声色地将兜帽往下拉了拉,面不改色地离开了。 昆冈君朝星期日微微点头,以示谢意。虽然不明白为何星期日要走,但想来应是有重要之事,便也没有阻拦。 星期日离开丹鼎司后,天已经完全亮了。几朵小白云浮在蓝天上,在清风的吹拂下慢悠悠地前进,一如在天际下漫步人群中的景元与钟离二人。 钟离道:“如此说来,昆冈君并不知晓藏在纸盒箱子里的刃是否为真。” 景元点头:“不错。我没料到的是,你和昆冈君会一同出现在纸盒箱子里。” “以物品为媒介,凭借仙力幻化出洞天境地。”钟离道:“这本就是属于提瓦特仙人的秘法。” “难怪。”景元道:“仙舟也有类似的秘法。” “昆冈君说你先前建木危机时,幻胧曾将毁灭的力量注入你的体内,试图把你变成一名虚卒。她唯恐你有危险,话里话外都在劝我来帮你。” “除却这一层面的原因,应也是想见一见这个刃究竟是真是假。” 钟离察觉到不对味儿,“原来你并非全然信任她。” 景元摇头:“也不尽如此。只是此事干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而且此事从头至尾很是蹊跷,始于刃的寻找,终于幻胧的伏诛。” “在你起先制定这个计划时,应是没有将停云考虑进去。” “确实。当时我并不知停云还存活于世,待知道时,刃已经在纸盒箱子里待了许久。在得知幻胧在寻找刃的下落时,停云曾强烈要求变幻成刃的模样,以身入局。” “她有变幻之术?” “从幻胧的手底下死里逃生后,她便拥有了此项能力。”景元道:“但驭空曾私底下找过我,希望我能慎重考虑此事。就在我思考之际,我的奇兵送来了假面愚者。” “假面愚者以寻欢作乐为主,难保她不会临阵反水。”钟离道:“如今的停云是真是假,犹未可知。” “停云能够出现在现场,证明她仍旧愿意以身入局。”景元道:“幻胧怎会如此轻易就屈服。再者,焚风和星啸居然探知到了虚陵的坐标。” “怕不是联盟高层的内鬼有意泄露。早不说晚不说,偏偏这个时候。若非幻胧在罗浮现身,这盆脏水怕是要泼到你身上了。” “难说。”景元道:“联盟那些所谓的耆宿大贤惯会颠倒黑白。不过——”他却是故意停顿了下,唇角微勾:“好在有你在,此去虚陵,一定要让他们人仰马翻。” 钟离一阵无言,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怨气道:“看来我的契约还未完成,今后仍需努力。” 景元双手环胸,一副开玩笑口吻道:“怎么,难道你先前当真生了离开罗浮的心思?” 钟离轻轻挑眉:“你不是早就了然于心了?” 景元作伤心状:“亏得我还准备了六千余只霄灯,预备与你一起过个热闹的海灯节,以此慰藉你的相思之情。你却如此狠心,要离我而去。” 钟离却不买账:“在我未看到霄灯之前,一切都作不得数。” “回去叫上天风君一起,少了这个鼓风机,便缺了几分美感。” 钟离笑出了声:“不怕曜青持明来寻你麻烦?” “天风君怕是求之不得。” “不着急虚陵的危机?” “无须担心,有联盟元帅坐镇虚陵,有尘冥将军运筹帷幄,相信不日便能将反物质军团击破。再有,十王也已经返航了。”景元轻松道:“待饮月君的授封仪式结束,我们再前往虚陵。” “既如此,也无须担心什么了。”钟离道:“我们回吧。” —— 长乐天。 当花火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时,迎面走过来一个蓝色短发的男人。她轻轻抬头,双手叉腰,嬉笑道:“哟,这不是老桑博吗。怎么,寒腿叔叔,你的老寒腿好得差不多了?你不是不想来罗浮吗,说什么巡猎可不是好招惹之类的。” 桑博平日里幽默风趣,但也是有底线地玩闹取乐。比起眼前的这位双马尾少女,他倒是显得正经了许多。 “伙计,你招惹了巡猎便罢了,为何还临阵反水。” “临~阵~反~水~~”花火嘻嘻笑了起来:“我可从未说过要站在仙舟联盟这一边哦。况且,要是幻胧真的死了,仙舟联盟岂不是少了很多乐子。哎~~”她轻轻叹了口气:“我真的真的稀罕死她了,又怎么会让她真的死掉呢~你说是吧。” “伙计。”桑博颇有些头疼,“寻欢作乐要有限度,巡猎和毁灭都不是省油的灯,小心玩脱了。” “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花火一脸的满不在乎,食指戳着桑博的腹部:“我说老桑博,你的胆子也忒小了。束手束脚可是欢愉的大忌,假面愚者不找乐子还能找什么,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玩闹,区区一条性命又算得了什么呢。你说是吧,嘻嘻。” 桑博摇了摇头,对她的话实在有些不敢苟同:“也罢,算我老桑博仁至义尽了。”他作势要走,却被花火在身后叫住:“欸老桑博等一等嘛。” “还有什么事情?” “啊我突然对那个大石头挺感兴趣的,想从他身上找点儿乐子。”花火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但是不论我怎么刺激他,都达不到我想要的艺术效果。哎呀,这些日子想得我脑袋都要秃了。老桑博,你有什么好的法子吗?” 桑博:“?!” 桑博有些不敢置信道:“你还去招惹那个叫钟离的了?我滴个乖乖,亏得他现在脾气好了很多,否则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嘻嘻。”花火胸有成竹道:“目前看来我还是有点儿用的,暂时还不到他用天星砸我脑袋的时候。” “到时候你就该自求多福吧。”桑博双手环胸:“到时候你性命不保,我会招呼酒馆里的老伙计去你坟头蹦迪的。当然,还会叫上小灰毛一起。” “说不定我能把他拉到酒馆里当个酒友呢。”花火兀自做着梦:“老桑博你说说看,谁家好人会自己张罗着给自己大张旗鼓地办葬礼,完事还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吃自己的席,看着自己的子民为自己哀悼痛哭的。嘻嘻,想想那个画面我就浑身激动。反正除了大石头,我是没见过第二个人这么做的。” 第102章 钟离的实力比之元帅如何 看过溸湍长老后, 炎庭君便与昆冈君来到一个房间内。待门从里面关上后,炎庭君问道:“昆冈君,此程如何?” 昆冈君道:“意料之中的顺利。那位叫钟离的先生果真如传闻般宽大为怀, 倒是未曾难为我。依我看来,先前的胡诌也不过是逞口舌之快,发泄心中不忿, 借机一探究竟我们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炎庭君卸下了严肃的面容, 神情轻松了许多:“依我而看, 也是寻了个由头离开我们的视线, 与景元汇合。即便在那个极为神秘的空间中,你并没有向他诉说景元的难处,他也会出手相助。” “并无可能。”昆冈君思索道:“然我听天风君所言, 景元也是准备了霄灯特意来给钟离个惊喜的。他当时落寞的神情不似作假。倘若他二人一开始便商量好了, 也没必要安排这一出。” 炎庭君搭在案几上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少时,轻声道:“或许只是景元临时起意,想让我们意识到钟离于他是何等重要的人物, 以便日后我们面对钟离时比先前更多几分尊敬。” 昆冈君眉头紧锁:“即便如此,钟离又为何将我带至刃的所在之地?倘若我已瞧出身处此间的刃并非为他人所扮, 而是本尊出面, 岂非将景元置于众矢之的?” “或许是景元或是钟离信任于你, 认定你即便瞧出刃的真身, 也断不会将此事汇报给联盟。” 此言一出, 昆冈君的眼神紧随而至, 而炎庭君也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 不免觉得有些可笑:“我竟又生出这些天真的想法了。近几十年来各仙舟之间来往甚少, 交情浅得几乎如同窗户纸一般, 一捅就破。即便相信你的为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还是一并隐瞒了为好。” 昆冈君打趣道:“当初元帅亲自委派你座下弟子灵砂到罗浮上任时,临行之际,想必你也仔细叮嘱了这小姑娘一番,免得她日后公报私仇。可见,你还是……” “不。”炎庭君摇头打断她:“我并非为了景元,实际更多的是为了灵砂她自己。虽说当初对灵砂另眼相看,收她为徒,更多的是因为景元的亲笔信。但在教导这孩子的过程中,我发现她是个可造之材。理应在属于她自己的位置上发光发热,而不是被从头至尾地利用干净。倘若她一意孤行,到时倒霉的不只有罗浮,还有她自己。当一枚棋子失去了应有的价值,那么这枚棋子除了被丢弃外没有第二个结局。如此冰雪聪明的孩子,实在不应被裹挟进内部的暗流涌动里。”顿了顿,他道:“或许还会有另外一个可能,那便是十王也是知情甚至是默认的。即便日后此事被元帅知道,首当其冲的也会是十王,而非景元。但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十王性格古怪……” 看着炎庭君侃侃而谈的样子,昆冈君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炎庭君发觉昆冈君的异样,不由得问道:“怎么了?我的分析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只是觉得几百年不见,你的变化倒是显而易见。犹还记得以往你那个狂暴的脾气,在饮月之乱发生时,恨不得立即来罗浮揪住饮月君的衣领问个清楚明白。” 炎庭君苦笑一声:“几百年的时间,已经足够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倘若我不约束自己的行为,怕是日后也会落得如饮月君一般的下场……” 昆冈君神情有些紧张,生怕炎庭君下一秒就会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但她也没有阻止,而是静静地听下去。 “……倒不是因自身的安危,而是恐朱明的寿瘟祸迹无人守望。” “……” 昆冈君松了一口气,有些不满道:“行为上倒是约束了,但祸从口出,还是注意些为好。” “或许这话该去提醒天风君。” “他倒不必。天风君看似吊儿郎当,实际心中有数得很。”昆冈君道:“冱渊君即便口出狂言,也不过是孩童之言,无需在意。至于伏波将军,就更无需我等操心了。” “嗯。”炎庭君点头:“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最后一件事情,关于钟离的身份……” “我们对他其实已经了解甚多,但不知为何,仍是觉得是在隔着一层厚厚的面纱看他。但想要探清他身上的秘密,从中窥得持明族的延续之道,试探怀疑是绝对行不通的。虽未明说,但他先前在波月古海时已经亮明了龙族的身份。如此敏锐之人,如何察觉不出当时你和冱渊君也在海底?既然他已经不在意自己的身份是否泄露,那么日后沟通起来也会更为容易一些。再有,既然景元这般在乎于他,我们就莫要再生疑心了。如此一来,既与钟离的沟通方便了些,又与景元的关系拉近了些,何乐而不为呢?” “……”炎庭君道:“如此甚好,只是若是联盟内部再对我持明族生出怀疑,唯恐钟离带领我等造反生事,该当如何?当初伏波将军从持明族中重新择出冱渊君也是有此考虑,不仅是担心到时自己失了理智做出不可挽回之事时无人阻止自己,也是忧心联盟因饮月之乱对我等龙尊失去信心,将唯一由持明自治的仙舟方壶收回,故而将自己将军的身份与持明族切割,以此来减消联盟的怀疑。又唯恐过犹不及,便将当时族中对饮月君不满的龙师贬斥至仙舟罗浮,以示惩戒。如此相安无事七百余年,倘若联盟对钟离的疑心未消,我等持明族又与钟离来往过密。鉴于钟离自身极为强大的能力,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我等持明族欲借助钟离造反生事。当时饮月之乱还只是在罗浮发生,持明与云骑死伤无数,若是在整个联盟内上演,后果不堪设想。联盟内部疑心病太重,缘何不会想到这一层。当时十王受了钟离的戏弄,难说不是出于此种考量,才让我等龙尊百般试探钟离。好在你冰雪聪明,两巴掌外加两颗甜枣,既不至于将钟离得罪彻底,也不至于让十王再生怀疑。只是如今……若是我等四人皆对钟离信之任之,十王那边……” 昆冈君道:“先前我与钟离和景元以及十王一起围困十王时,十王已经对钟离真挚地表达了感激之情,想来已经打消了怀疑。但……”她仔细想了想当时的状况,只觉得十分蹊跷:“说来也怪。那幻胧是个绝灭大君,即便当时有十王坐镇,也不至于如此不堪一击。如此轻易便被收服了,这背后肯定另有原因。” 炎庭君道:“十王脾气古怪,难保他不会随时变卦,想一出是一出。以防万一,还是留个心眼为好。” “……”昆冈君默了半晌,问道:“你觉得钟离的实力,比之元帅如何?” 炎庭君沉默了,倒不是在思考这两个人的战力究竟如何,而是有些惊讶一向心在田园的昆冈君竟会有此一问。这个想法可谓是大胆了些——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上,即便日后联盟对持明族如何怀疑,他们也不会畏惧了。说句极为现实物质的话,只要抱紧了钟离这条又粗又壮的大腿,脱离了联盟又如何。依着此人的品性,他定然不会亏待他们,日后定会吃穿不愁。说不定还能另寻持明族的栖身之地,重现以往的能力。但若是钟离的实力在元帅之下,一切都是免谈。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连十王这种对联盟极为重要的人物都沦为了钟离的掌中之物,甚至不惜千里万里也要赶赴罗浮,一问究竟。而且听说再过几日景元与钟离也要前往虚陵了,倘若……! 有个什么东西从脑中一闪而过,炎庭君和昆冈君不由得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惊讶以及接踵而至的迷茫和少许复杂,再之后就是深深的忌惮和些许敬佩。 通俗来讲,仙舟联盟上几乎知情的人都在猜测,元帅邀请钟离去往虚陵究竟为何,系兴师问罪还是放在身边监视,没有一个人会想到别的原因。因为不可能会有别的原因,从始至终,联盟对于钟离就是彻彻底底的不信任,明目张胆的怀疑,直截了当的试探,几乎都不加掩饰,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懒得掩饰。只要是不瞎的人,都有目共睹。 但是,即便连他们这样的人,都能想到在不清楚钟离实力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完成十王的任务又不会彻底得罪钟离。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元帅又岂会想不到这些。尤其在十王被钟离戏弄,联盟又无计可施的情况下,就更加不会再去招惹钟离了。但十王却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甚至挑唆他们这些龙尊去给钟离惹麻烦和找不痛快。若说是不清楚钟离的为人,即便玉石俱焚也不会屈服,如此还能说得过去。但钟离自来到罗浮以来,一直未曾生过染指仙舟的念头,甚至还帮助景元整饬了罗浮持明。这些事情,只要是不瞎,也都是有目共睹的。 将这些事情悉数联系起来,种种不合情理之中理出一条很难让人相信的思路——那便是元帅也有意借助钟离的力量,铲除内部的毒瘤,即便自己最后也可能会被误伤。 第103章 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用这些收买你的真心 鳞渊境, 显龙大雩殿,饮月君的授封仪式。 天空阴晴半雨,乌云密布。几缕微弱的阳光从破碎的乌云中间散射出来, 隐隐伴随着有几道闪电撕裂幕布。清风缓缓吹来,撩动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仿佛有几片雪花隐约飘下,在浅淡的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白露一袭紫色衣衫, 缓缓跨上台阶。此时的她, 恢复成了原本的孩童模样。两缕紫色的麻花辫垂在脑后, 随着走路的动作一起一伏。她昂首挺胸, 稳稳地一阶又一阶前进。 在台阶的最高处,龙尊造像下,立着一个青白色的身影。白鹤绣样的衣袍裹住他有些瘦削的身躯, 青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肩头, 眼尾深处的红色晕染开来。他无波无澜地俯视着下方的人群,只觉得有些晃眼。陈旧的记忆再一次袭上心头,而他却只是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 眼底一片清明。 往日的苦涩不复存在,有的只是回忆过往时心头升起的淡淡哀伤。今日过后, 他就只是丹恒, 一个普普通通的无名客。无人再会用饮月君的职责捆绑着他, 无人再会阴沉沉地唤他丹枫。 白露走到丹恒的身前, 微微仰起头。恰在此时, 天空几滴雨水落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将在场所有的人都笼罩其中, 天色顿时暗沉了下来。然而, 被托举在丹恒手中的重渊珠却异常明亮。 丹恒郑重地将泛着金黄色光芒的重渊珠交到白露手上。指尖相触的瞬间, 丹恒恢复成了原本的样貌, 短而黑的发丝隐隐被雨水打湿,黑色的紧身衣经过雨水的浇灌愈加贴身,深邃的锁骨在脖颈处银色拉链的摇晃下愈加分明。而白露则成长为了少女的体型,两束紫色的麻花辫自动在身后散开,呈披散的状态垂至腰间。头顶上的龙角也变粗变长了些,眼睛里的坚定也比以往更甚。 丹恒走下台阶,一步又一步,沉稳的步伐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但却异常轻松。 白露迈上最后一级阶梯。站定,转身,高举手中的重渊珠。 “龙尊大人!” 在场所有持明都尽数跪下,气势响彻云霄。轰隆一声巨响,白露手里的重渊珠飞向天际。而她也变作一尾紫色的苍龙,冲向天空,直接一口生生吞下了重渊珠。 刹那间,天地为之生变。瓢泼的大雨尽数降下,天际轰隆几声巨响。其余四位龙尊应声而来,皆化作龙形与之一同在半空中起舞。 龙吟长啸,雨中瑟瑟。饮月归位,神人共知。过往云烟,皆若浮云。重整旗鼓,开辟未来。五龙远徙,瞻望咨嗟。 天空为其造势,大地为之生颤。 不远处的钟离有些许感应,头顶两个尖尖的小龙角迫不及待地冒出些来,侧面的脸颊隐约有几片龙鳞显现出来。 站在他身旁的景元看得分明。 被钟离束在脑后那极细的一缕小辫儿也尽数散开,黄黑色的发丝在阴沉的天色中隐隐发亮。有些束身的衣服也稍稍宽松了些,如将军的战袍般在清风中猎猎作响。一截金黄色的手腕从衣袖中显露出来,耀眼的光芒几乎比天空那五条龙更胜一筹。 景元看着,有些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钟离那截金黄色的手腕,微微抬起。宽松的衣袖滑落下去,不只是手腕,就连小臂甚至是…… 不等景元深想下去,钟离已经挣脱开了他的束缚,理了理宽松的衣袖,遮住了那耀眼的金黄色。甚至是恢复成了原本的样子,散落在身后的发丝被重新束起,宽松的衣袖也慢慢收紧,衬托得腰身更加紧瘦。 景元才有些意识到。先前见惯了,不觉得稀奇,如今有了方才那一幕的形象衬托,他才发觉钟离一直以来维持的样貌有多么瘦削儒雅。倘若不是眼尾自来轻轻上挑带来的威压感,恐怕钟离带给旁人的压迫感还会稍微减弱一些。 景元道:“原来先前符卿呈交的报告里对你的描述是真实且客观的。” 钟离道:“不过是些障眼法而已。” 景元道:“方才的一幕也是障眼法吗?” 钟离道:“不过是我众多相貌中的一个。” 景元道:“你如今的样子是你的本来面貌吗?” 钟离道:“神本无相。” 景元道:“既如此,我便换个问法。你如今的样子是经常使用的一副样貌吗?” 钟离道:“正是。” 景元道:“既然你拥有众多相貌,来到罗浮时,在明知自己这副与丹恒相似的样貌会给自己惹来多少祸事时,缘何不幻化成旁的样貌?” 钟离道:“问心无愧。” 景元道:“倘若我问心有愧呢?” 钟离道:“与人相交,起于相貌,敬于能力,久于人品。” 景元道:“你如此说,我心里倒是好受了一些。”他一改有些落寞的神情,唇角微勾,双手环胸,饶有趣味道:“你与我相交时,起初也是源于相貌吗?” “……”钟离沉默半晌,“你虽相貌堂堂,但我与你相交却并非因此。” 景元脸上无半分失望,反倒有些松了口气,“原本我以为你对我诸多包容也是源于旧友,听你如此说,我反倒有些心安了。” 钟离不由得笑了:“切莫多想。” 景元再次发出邀请道:“过几日随我一同前往虚陵,可好?” 钟离问道:“值此多事之秋,我一阶被联盟翻来覆去怀疑之人,如何能去生事?” 景元道:“元帅倒是未曾提起,只说一切照常即可,想来并无大事。虽说有两位绝灭大君不知死活,但尚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钟离道:“既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景元抱着胳膊:“或许元帅另有安排。” 钟离道:“安排不安排的,无伤大雅。” 景元道:“倘若是我安排呢?”? 钟离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景元拍了拍手,数以千计的霄灯自下往上缓缓升起时才有了几分了然。独属于海灯节的音乐在耳边响起,却不是从霄灯内发出来的,而是来自景元的口中。与此同时,六千余只纸鸢悠悠飞起,伴随着霄灯缓缓升空,瞬间点亮了整片天际。明黄色的霄灯下,无数烟花在头顶炸裂,飘出来的彩带纷纷扬扬落了下来。 钟离被落了一头的彩带,唇角却是向上弯着的。景元还在旁边哼着歌儿,已经有些口干舌燥了。钟离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真挚道:“谢谢你,景元。” “谢我什么?”景元轻轻挑眉。 “谢谢你在这里——”钟离道:“给我过了一个不同寻常的海灯节。” 景元唇畔带笑:“难道……你不觉得我是在用这些收买你的真心吗?”话虽如此说,但垂在身侧的拳头却是微微握紧了些。 “觉得。”钟离毫不掩饰。? “不是……”听到钟离如此说,景元不仅没有更为紧张,反倒像是鼓起的气球莫名被扎了个窟窿放气一般。他无可奈何地笑了,有些抱怨道:“你倒是不走寻常路,难道不该安慰我一些吗?” 钟离一本正经地思考了片刻,末了,抬头,一脸认真道:“你说得对。”他清了清嗓子:“咳咳!我重新回答。” 景元一脸期待。 蓄力良久,钟离终于开口:“不觉得。” 面无表情。 景元:“……” “太敷衍了吧。”景元实在有些绷不住了,脸上的笑容讪讪地挂着,他心底有些欲哭无泪,捶胸顿足。 “……” 钟离又细细思考了半晌,笑意直达眼底,眼睛眯成了一个弯弯的小月牙:“不觉得。” “太虚情假意了些。” 面对景元的挑刺儿,钟离笑呵呵道:“你倒是挑剔上了。” “哈哈哈哈。”景元也是笑了,“开个玩笑嘛。” “不觉得。”钟离蓦然道。 景元微微一怔。 “不觉得。” 钟离郑重地重复了一遍,笑意浅淡,但却莫名让景元呼吸凝滞了一下。 “我不觉得你是在用真心收买我。即便你并没有做这些,我也不会袖手旁观。以普遍理性而论,仙舟上的人是无辜的。他们不应该沦为高层互相猜忌的牺牲品。况且,联盟元帅想来也并非泛泛之辈。或许,她有自己的考量。退一万步来讲,联盟高层也并非元帅的一言堂。或许,她也手脚受限。又或是,这是她发出的示警信号,以一种不那么让人信服的方式。” “这只是我的想法。”钟离道:“又或许,她在谋求一条不同寻常的路。岚是巡猎的星神,为巡猎药师而存在。倘若药师已死,丰饶已亡,巡猎便失去了意义。到时,巡猎的光矢是否会落于仙舟,还未可知。” 景元沉默了。 的确,钟离说得全然不假。仙舟联盟上的人,不管是仙舟人还是狐族人,亦或是……呃,持明族可能不包含其中。本质来说,其实也算作丰饶民的一支。帝弓司命飞升成神之前虽为仙舟人,如今也是星神中最为像人的一位,然却难免被巡猎的命途限制,为了毁灭丰饶孽物,摧毁寿瘟祸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到时,仙舟又该如何,莫非和先前一样对待药师一般对待帝弓司命吗。 第104章 请多多包容喜欢吃琼实鸟串的将军 一切盖棺定论, 尘埃落定。 景元将罗浮上的事务悉数交给了符玄后,便与钟离一道踏上了前往虚陵之路,与之一同随行的还有停云和阮梅二人。 宽敞通亮的星槎穿梭在茫茫云海之间, 日夜不歇。待在星槎内的时候难免枯燥,闲暇之余钟离总是要抚琴几曲。阮·梅起初还只是看着,神情冷淡得有些过分。到后来也不得不被钟离的琴声所折服, 抱着琵琶加入了钟离的乐声协奏。 停云不大会乐器表演, 却很擅长跳舞。经常手捏一把小折扇, 穿着霓虹色的衣衫, 在钟离与阮·梅的音乐声中摇曳舞姿。每逢此时,裸露在空气中的右肩头上的毁灭烙印便显得愈发明亮。而少女的神情也更加妩媚动人,较平时少了几分忧郁的感觉。 阮·梅稍显清淡的目光不止一次地在那象征毁灭的烙印上停留, 眼皮翻上翻下, 但却什么也没说。钟离则更是大方,只注重手下的琴弦。 景元倒是有了耳福和眼福,既能欣赏音乐,又能观赏舞蹈。先前在罗浮时一直忙于公务, 也不能抽出时间来好好放松一番。如今倒是有了机会,只需摆上一方小案, 烫上几壶好酒, 再来上几碟小菜, 背后弄个酥软的枕头, 如此便能一醉方休, 直至天明时分在自己的房间内醒来。 窗外是茫茫的星海, 景元每至此时总要迷糊一时半刻。待酒醒才意识到是钟离送他回房间的, 身上还总是搭着钟离的外衫。背后总是有枚由细碎的链子点缀着的神之眼。每日清晨总是不重样, 什么岩黄色的、深紫色的、草绿色的、水蓝色的、冰白色的、火红色的, 还有个青绿色的。除却颜色,形状也是各式各样。菱形的圆形的方形的,一大堆。 景元将这些神之眼统统放进小抽屉里,从来不戴出来。这便罢了,连带着钟离的外衫也一并挂进衣柜里,从不还人。钟离倒也没有来此讨要,但每日却总是穿戴整齐。景元都有些怀疑他每日穿的衣服是不是都是幻化出来的了,但在衣柜里翻来翻去,却翻不出任何名堂,便也放弃了。 今日和前几日没有任何区别。景元依旧在自己的房间内醒来,银白色的发丝凌乱得不成样子。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见窗外满天繁星,不由得困意袭来,再次沉沉睡去。 然没睡多久,外面便传来钟离的琴声,时而低沉,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时而高亢。景元有些赖床,心里知道是钟离故意催促他,却不想买钟离的账,只好将枕头盖在脑袋上,继续睡。却是睡不着,只是将眼睛闭上罢了。 景元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直到将头发揉成个乱糟糟的鸟窝,才满脸怨气地走出去,却只是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然走到门口,却听见外面似乎隐隐有阮·梅的声音,瞬间清醒了不少。思虑再三,还是回身穿戴整齐后开了门。 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景元看来看去,却是只有钟离一个人在抚琴。 仿佛察觉到了景元稍显疑惑的目光,钟离解释道:“阮·梅小姐回房间了。” 景元双手环胸,依靠在墙上,“我还道你也会口技。” 钟离垂眸抚琴,道:“我这副嗓子可做不来。” 景元想了想钟离捏着嗓子说话尖细的模样,有些不忍直视,鸡皮疙瘩阵阵袭来。他忙搓了搓胳膊,不寒而栗道:“幸好。” 钟离的琴声停止了。他从坐垫下捏出一张符纸,是个小人的形状。景元有些许好奇,他凑了上来:“这符纸从何而来?” “临行前,藿藿小姑娘硬塞给我的。” 钟离食指并中指夹住符纸,口中念叨着什么。待松开手时,那张小人符纸已经活了起来。还拿出一把小剪刀,比照着景元的模样给自己剪裁起来。细细碎碎的纸屑从半空中飘然而下,不多时,一张景元形状的符纸便诞生了,栩栩如生。似剪影一般,但又更为精致,五官精细得很。 “甚是相像。” 景元俯下身子打量着,忍不住伸出食指戳了戳这张飘在空中的小人。然还未来得及缩回,便被钟离捉住。 景元饶有趣味地看着钟离,也不挣脱。 钟离却并未看他,只是将他的食指指腹翻转向上,取了一滴指尖血,滴到了那张符纸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张景元形状的符纸以肉眼可见的变化染上了景元的颜色,并且单薄的身体也鼓了起来,仿佛充气气球般肿胀。景元的视线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一个惟妙惟肖的小藤人便出现在眼前。 “好生神奇。”景元忍不住叹道。 然而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待说完这句话后,那个景元模样的小藤人也说了句话,“好生神奇。”! 语气和神态简直和景元一模一样,倘若不是这小藤人只有手掌般的大小,景元简直以为自己仿佛在照镜子一般。 “这小东西……” 景元用食指戳了戳小藤人,然却被这小东西一口咬住。但景元却没有任何痛感,反而像是被棉花含住一般,软绵绵的。 “……你怕不是用了外面的星云填充的。”景元笑看向钟离,“心思着实巧妙。” 钟离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此处没有旁的东西,也就星槎外的星云可以利用一番,以假乱真。” “这小东西有何用处?” 景元又捏了捏小藤人,手感出奇意外地好。他禁不住两手并用,就这么蹂躏起和自己有着一般无二样貌的小藤人起来。 钟离在旁看着,无奈地再三摇头。 乘坐星槎在外航行的这段时日,景元倒是越发孩子气了。原本他就少有将军的威严模样,散漫惯了。如今倒是更甚,神情也比以往生活了许多。每每喝酒至酣眠时,总是枕在桌案上,露出半边侧脸。银白色的发丝遮掩住大半的神情,唯独露出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每日不过晌午是不肯起床的,总是赖着。如今又如小孩子般玩弄起小藤人来,还爱不释手。 罢了,喜欢吃琼实鸟串的将军,还是多给他些包容吧。 钟离兀自想着,景元玩弄够了自己的小藤人,转而看向钟离,面上浮现意味不明的笑容:“还有旁的模样的吗?” 钟离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却没在面上表现出来:“你想要个什么模样的?” 景元指了指钟离。 钟离:“……” 果不其然。 钟离轻咳了两声,一脸严肃道:“没有。” 景元不依不饶,“现做也为时不晚。” “……” 钟离清了清嗓子,随口胡诌个理由,有些一本正经道:“藿藿姑娘送我的符纸已经用完了,待回罗浮,我再要些来……” 钟离的话在看到景元不知从何处掏出来的一沓符纸后戛然而止。 景元有些得意地晃了晃手里的一沓符纸,唇角微勾:“不巧,临行前,藿藿小姑娘也送了我一些。” 钟离:“……” 在景元期待的目光中,钟离只好将符纸接过来,拿出剪刀开始剪裁自己的外边轮廓。但不知是先前剪裁景元的符纸剪得多了些,手有些抖,还是本身技艺就不甚太精,亦或是故意为之,接连剪了几张后都不像是自己的轮廓。 景元拎起来与钟离一一比对。 “……不能说是像吧。” 景元小声嘀咕。 直到此时,景元才有些明白。为何一小沓厚厚的符纸,到钟离这里就只剩这一张了。怕是那一沓都用来练习剪裁轮廓了,练来练去,才终于在最后一张报废前剪裁成功了。方才他还以为是钟离故意为之,不想弄个自己模样的来给他玩。不想,竟是真的没符纸了。 景元偷眼瞄向钟离。 钟离依旧一丝不苟地拿着剪刀裁着,即便剪裁出来的有些不像样,他的神态也仍然是极其认真的。那过分全神贯注的模样,直叫人移不开眼睛。 景元有些愣神。 钟离似有察觉般抬眸。 景元稍稍回神,不偏不倚迎上钟离的目光,轻笑一声:“方才我以为你拿话搪塞我,原来竟是真的。” 钟离垂眸,“璃月港有些手艺人,逢年过节时会剪些喜庆吉祥的图样,贴在窗户上,寓意来年吉祥如意。” 手指稍快了些,快得几乎出现了残影。脚下黄色的纸屑落了一地,如雪花般纷纷扬扬落下。 景元连连赞叹。 “好生有趣。待卸任将军一职后,我也要学一学这些精致的手艺。” 钟离停止了手下动作,递给景元。 景元举起来一看。 居然是自己的形状。 景元放下手来。 难怪方才钟离的动作快了许多。 不等景元问,钟离又将剩下的剪裁完了,悉数都是景元的形状。 “好生收着。”钟离收起剪刀:“万不得已时,递上一滴指尖血在这符纸上,可代你承受住一记致命攻击。” “有你在,这些符纸怕是用不上。” 景元说完,钟离陷入短暂的沉默,轻声道:“希望如此。” 第105章 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星槎夜以继日地行驶着, 穿梭在星云之中,惊扰了无数点点繁星。美丽的彗尾长长地拖出来,在茫茫星海间转瞬即逝。 有时, 钟离会在傍晚时分站立在甲板上,欣赏着美丽的景色。每至此时,景元总会趴在栏杆上, 絮絮叨叨着一些有关虚陵的事情。 比如虚陵的尘冥将军有无, 是个不折不扣的马屁精。天天什么时候也不干, 就抱着元帅的大腿拍马屁。 钟离对此的评价却是尘冥将军指定是个脾气太过温吞的人, 否则景元不会如此毫无顾忌地开玩笑。 比如虚陵其实是座巨大的坟墓,里面一个活人也没有。而且此处鸟不拉屎,寸草不生, 阴气极盛。景元还附加了一句, 看十王那张灰白到惨淡的面庞就知道了。 钟离理解的却是,元帅以及尘冥将军打造了一支与众不同的军队。或许与雪衣一般,用的偃偶之躯,住的是以往战死沙场将士的英魂。难怪, 遭受到两个绝灭大君的袭击,景元却不甚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 虚陵其实不存在战死的状况, 而且云骑还是源源不断的。 比如元帅华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当年以一己之力对抗反物质军团的四位绝灭大君还不落下乘。但却温柔得有些过分, 容易受制于人, 心性难免被旁人所左右。 钟离料想到的却是, 或许华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 每日被公务忙得脑袋疼, 恨不得立即退休。 “打住。” 景元从栏杆上直起身子, 转了个身又靠了上去,双手环胸。微风吹拂起将军银白色的发丝,衬托得他的笑容愈加明亮。 “我看倒不是,元帅尽职尽责得很。哪里像你我二人,整日琢磨着退休,颐养天年。” “我看你不像是会琢磨着退休的人。”钟离望着远处翻滚的云海,声音被吹散在风里:“符太卜不止一次在我眼前提起过,要我劝你退位让贤。还说先前她也在你面前提过多次,却都是在献计之前。献完计策后,你便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有一次,她见你点了点头,以为你是终于答应了。然正当她叹一声功夫不负有心人时,却见你已经昏昏欲睡。此时的她才后知后觉到,原来方才你是打瞌睡呢。” 景元将脑袋凑到钟离面前,调笑道:“如此说来,你此番是符卿的说客,前来游说我的?” “非也。”钟离摇了摇头:“只是闲话家常罢了。” “我也是闲话家常。”景元笑道:“如此看来,你是希望我退位让贤,遂了符卿的心愿?” 钟离不语,少时,便转身欲走。景元见势不对,忙拉住他,“好好好,我不问了便罢。”末了埋怨道:“分明是你先提起符卿的,如今没说几句,却要甩袖走人,这是何道理?” 钟离有理有据:“我在此安分观景,分明是你先开口的,如今却来怪我,这又是何道理。” “原本是想着和你提一些虚陵的东西,有备无患。不成想好心没好报,早知你如此,我便不说了。”景元佯装生气,松开钟离的胳膊便要离开。 岂料钟离根本不买他的账,甭说拽住他的胳膊了,就连手都不曾伸出来一下。景元走了几步,静静等待。见钟离依旧不肯挽留,便自己走了回去,有些丧气道:“我大抵是最没出息的将军了。” 钟离淡淡道:“莫要妄自菲簿。有道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峰外有峰。岂不知,强中更有强中手。合该庆幸的是,你在没出息这一方面,还未到达登峰造极、无出其右的地步。” “……”景元有些哭笑不得:“谢谢你的夸奖。” 钟离客气道:“不客气。” “啊。”景元仰天长叹:“假如我有罪,请让帝弓司命的光矢降落此处。” 钟离不咸不淡道:“有我在,怕是光矢穿透不了你的身体,你怕是得偿不了所愿了。” 景元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清晨起床起得急,束起银白色的发丝的红丝带本就不甚牢固,如今被他这么抓了几下,直接被扯了下来。一头银丝如瀑布般披落,随风飘扬在星空中。 萦绕在指尖的红丝带也将要被风吹走,景元伸手,却是慢了一步。他眼睁睁地看着红丝带从指尖溜走,心想此番恐怕要披头散发像个疯子般去见将军了。 当然……是不太可能的。 钟离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那缕红丝带,略施小计,红丝带便仿佛有灵般自发将景元那头茂盛的银丝束了起来。一板一眼,一丝不苟,比景元自己梳的要规范多了。 “谢过了。”景元诚恳道,“先前那群老家伙便说我散漫不成性,如今若是披头散发入虚陵,怕不是要将我活吞了。”顿了顿,补充道:“当然,有你在,是不可能的了。” 钟离没说话,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 景元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笑容顿时凝滞在脸上。只见原本呈现青葱色的虚陵仙舟如今却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黄色香蕉,远远望去,隐约可见几只猴子上蹿下跳的,口中还发出尖细无比的叫声。! 景元神色凝重了起来。 事情仿佛比想象中的更为严重。原本以为只有两个毁灭的小卒子,有元帅和尘冥将军坐镇,无需在意。然现在看来,恐怕不止有毁灭的反物质军团,还有天才俱乐部#64会员原始博士。 虚陵的云骑都是偃偶之身,靠的便是附身其内的英魂意志坚定,不易摧毁。然如今却有了原始博士的插手,这位臭名昭著的家伙,旁的本事没有,惯用的手段就是文明与精神的覆灭。高层那些所谓的耆宿大贤尸位素餐已久,观念难免腐朽,内部滋生腐败。倘若没有加以限制,恐怕虚陵要成为下一个原始森林了。 景元金黄色的眸子变得逐渐深沉。 仙舟联盟与原始博士素来无恩怨,也无牵连。倘若说有什么能与原始博士有所关联的话,怕是只有同样走在巡猎命途的巡海游侠了。 景元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罢了,此时还要找什么缘由。犯我仙舟者,虽远必诛。 察觉到景元的异样,钟离握住了景元的拳头。! 景元有些讶然,他蓦然间对上钟离那双无波无澜的眸子,心顿时稍稍安定下来。他闭了闭眼睛,苦笑一声,“不知是何缘由,近来总是感觉情绪起伏波动有些不受控制。愈是靠近虚陵,体内的力量愈是有些许冲动。” 钟离意有所指地往身后稍稍偏了一下脸。 景元心领神会,声音低沉道:“先前幻胧将毁灭的力量注入我的体内,意图将我变成一名虚卒。事后幻胧虽被我等打得落花流水,然后灰溜溜逃走,我也在丹鼎司接受了白露龙尊的治疗。然毁灭的力量仍封存在我体内,恐有破体而出的那一日。虚陵附近反物质军团聚集,毁灭的力量凝聚成团。怕是我体内的力量感应到了同等性质的命途之力,才如此到处冲撞,连带得我也一有些情绪外露。” 钟离安慰道:“切莫惊慌,再坚持一下,到了虚陵,想来元帅有法子解决。” 景元回握住钟离的手,用力点了几下头。然而就是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已经耗费了他多数气力。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唇角苍白得几乎没有任何血色。 细微的关门声响起。 景元松开了钟离的手,神情恢复原状。 手背倏然间有些凉意,钟离抽了抽唇角,双手环胸:“不妨猜测一下,我们是着陆在虚陵时受到攻击,还是再过几分钟便会被击落?” “仔细想来……”景元思索片刻:“应是不过几分钟的事情。” “到时分头行动亦或是……” 钟离的话还未说完,他们身处的星槎便受到了不明能量的攻击。只听砰地一声巨响,宽敞明亮的星槎瞬间四分五裂! 巨大的能量波及到了星槎内的四个人,在宇宙内乱七八糟的射线以及莫名其妙的引力下,星槎的碎片向四面八方高速漂移。 数以千计的粒子铺天盖地袭来,钟离下意识闭了下眼睛。再睁眼时,景元已经不见了身影,视线所及之处唯有那矗立在星空中的巨大黄色香蕉。和刚才见到的有些许不同,若说是先前是穿戴整齐的香蕉,那如今就是扒皮扒到一半的香蕉。 又是一阵不明粒子袭来。 钟离闭了闭眼睛,再睁眼看时,那半扒皮的香蕉的棱角已经变得锋利了些。与其说是香蕉,不如说是像新出的月牙更多一些。 难怪,虚陵是联盟最为神秘的仙舟。如此一番形状变化,就算有人观测到了其位置,怕是也难以相信这便是有联盟元帅坐镇的虚陵。 钟离稳稳着陆。 一阵迷雾袭来,七八个虚卒从中冲了出来,不由分说便举起手里的武器攻击。 钟离正要出手,蓦然间察觉到身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袭来,伴随着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闪开!” “……” 第106章 将军的画像真能辟邪 “……” “呵呵呵呵。小狐狸, 你的生命力很是顽强呢。” 一道极其魅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停云费力甩了甩脑袋。星槎分裂的瞬间,一道极为强大的力量冲击而来。如今她的神志依旧有些模糊, 但依稀记得这个一直出现在记忆里的声音。 “你是……幻胧……”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停云的尾声带了些许恨意。她咬紧牙关,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呵呵呵呵, 本是随手挑中的一具肉身, 不想竟能存活到现在, 倒是比我先前在罗浮打造的那具汇聚了毁灭与丰饶力量的美丽肉身强上许多。” “……无耻的东西……从我身体里滚出去……” “呵呵呵, 我可很是舍不得这具身体呢。可惜啊,先前一直没机会夺取控制权,如今你身旁空无一人, 此时倒是个绝佳的时刻呢。” “是你设计的……” “小狐狸果真很是聪明呢。先前你身旁有罗浮的将军, 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钟离和救了你一命的阮·梅,实在是不好下手呢,到了虚陵之后就更难了,只能在半路上动手了。” 停云冷笑一声:“倘若如你所说, 你能轻而易举地夺取我的身体,又为何会在这里和我絮叨这么多废话, 直接夺取我的理智岂不是更加省事?” 幻胧沉默了一瞬, 随即又不甘示弱地笑了起来:“或许是看在你死里逃生不易的份儿上, 给你一个死得明白的机会呢。” 停云又是一声冷笑:“你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若我所料不错, 你如今只能是被困在我这具躯体内, 做的任何事情不过是困兽之斗而已。” “小狐狸果真是聪明呢, 不过前几分钟还在甲板上谈笑风生的两个人要更为老谋深算。他们想必早已猜到我的用意, 却袖手旁观, 坐等我占据你这具身躯后再略施小计。透漏些假的讯息给我, 成功给军团传递错误信息,借此反败为胜。小狐狸,你被人利用了,从头至尾不过是联盟的一颗棋子罢了。难道,你不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 “大君蛊惑人心的本事倒是炉火纯青,只是用错地方了。” “说来听听。” “你盗取了我留存在匹诺康尼的一具身体,借此大摇大摆在罗浮上出现。假若那个时候你就大肆宣扬……”停云故意停顿了,她轻皱眉头:“在罗浮散播钟离先生谣言的人是你。” “呵呵呵呵,是我又如何。终究是棋差一招,不管是阴魂不散的钟离还是狡诈的十王,都没有上当。” 停云嘲道:“你的技俩太过拙劣。” “我的伎俩太过拙劣,星啸的倒是不拙劣。如今虚陵内忧外患,等待仙舟的只会是灭亡。” “我若是死了,你也会死。”停云道:“你如今再也无机会控制我的身体,而我反倒可以借着你的身份行走在星啸与焚风之间。” “小小狐人,倒是有几分气魄。星啸与焚风都不是好相与之人,你难得死里逃生,难道就不想多活几日。” “倘若我只想着多活几日,那日我便不会出现在迴星港。”停云道:“我知道你如今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瓦解我的意志,你好鸠占鹊巢。给你一个建议,早些死心。再者,如今围困虚陵的可是星啸与焚风,你游走在元帅与将军之间,虚陵败了也是他们二人的功劳,有你何事?” “……” 幻胧沉默一瞬,几乎有些扭曲地笑了:“小狐狸果真有些斤两,我的毁灭美学都学了个七八分像。如此挑拨离间的作风,倒真像是会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 “仙舟有两句谚语,一句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一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既然先前你以我之身诓骗了仙舟的朋友,占据了我的一段人生,那么如今我便要以你之身份,毁灭军团。” “小小狐人,口气不小。胃口太大,当心噎着。” “你如今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了。当日你穷途末路,病急乱投医,当真以为那个假面愚者会冒着得罪仙舟的风险帮助你吗?”停云冷哼道:“那不过是她讨好钟离先生的手段而已。” “……” 幻胧不再说话了。 估计是被气着了。 停云稳了稳心神,缓缓睁开双眼。却见周遭一片迷雾,根本辨不清方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虽然方才斗嘴赢了幻胧,但是人难免有意志松懈的时候。倘若在方才的言语交锋中她露出一丝一毫的怯意,这具身体怕是要重新被幻胧占据了。这几日在星槎上,她连觉都不太敢睡。睡眠虽是放松,但也是松懈。然一直保持着清醒虽是坚定意志,但也是劳心劳神。星槎爆炸的瞬间,她几乎晕了过去。如此,才给了幻胧开口的机会。不过,好在有景元将军给予的符纸。 停云徐徐展开手掌,掌心内是一团皱巴巴几乎全都湿透的纸团。她细细地铺开,唯恐因自己的动作幅度过大而弄坏了。 先前景元交于她时,停云便有些惊奇。与其说是一张保命的符纸,不如说是一件精致巧妙的手工艺品。将军的形象惟妙惟肖,甚至连极为艰难的眉眼都刻画得极为逼真。 先前仙舟上还曾有种说法,说是将军的画像贴在门上,可以作辟邪之用。然而这个说法被将军和十王司的实习判官藿藿同时否决了,前者倒是不甚介意,说想贴便贴,然能不能辟邪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后者则是亲身试验过,然由于藿藿小姑娘本身极为招阴的体质,作用自然大打折扣。 但如今景元却将窗花似的符纸交由她,停云还开玩笑道,此物当真能辟邪不成。景元当时也是笑了,说她可以学一学藿藿,亲身试验一番。此程过后回罗浮,说不定还能大卖,而且比相片卖得更为火热。 停云对商机有着极为敏锐的嗅觉,先前还卖过景元的相片小赚一笔。如今再次被景元提起,仿佛瞬间回到了以前做生意的时候。那时,她还只是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每日最关心的也不过就是哪一笔赚了或是赔了,最烦恼的也不过是早上要吃些什么,中午要请哪位客户吃饭,晚上要不要吃东西。每日最为开心的便是傍晚提着小花灯,泛舟湖上。 停云闭了闭眼睛。 倘若那日她没有带鸣火商团出去谈生意,倘若她返航时没有走那条航路,或是迟了或是晚了些,或许她便不会遭此大难。然命运使然,终究是避无可避。当命运的骰子落下的那一刻,她便别无选择。从此是福是祸,都只能负重前行。 “小女子多谢将军。” 这一句感谢,不仅仅是因为这张辟邪的符纸,还因景元依旧把她当做先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也是希望此间事毕,她放下过往,依旧可以做回从前的那个自己。 不想景元却大方摆手说不用谢,此物并非他剪裁。停云一下子便猜到了系钟离先生所为,打趣景元道难怪裁剪得如此精细,想来将军也能将钟离先生的符纸裁剪得更为栩栩如生。景元却是笑道,他可做不来这精巧细致的活儿。 “……” 思绪回到现在。 停云已经将那张皱巴巴的符纸展开了,然不过片刻,才展开的符纸却迅速在手中消融了,仿佛如水化作水蒸气般迅速从指尖溜走。 停云不禁一阵后怕。 原来方才,自己真是从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幻胧看似无计可施,只能通过叭叭个不停来痛快痛快嘴巴,实际却是可能她已经使劲了无尽解数,试图彻底抹去自己的神志,然后她再取而代之。难怪方才她对于钟离的评价一直是阴魂不散,明显幻胧知道此物是钟离先生所作,再赠予将军的。 停云面现担忧。 倘若将军将此物悉数赠予了别人,在如此危机重重的虚陵,将军又该如何。况且先前听星穹列车的朋友所说,将军的体内似乎也被灌注了毁灭的力量。虽有神君护体,但也着实让人担心。 停云腰间系着一个香囊,里面叠放着六张裁剪成景元模样的符纸。她不禁捏住了香囊,努力回想景元赠予她符纸时的情景。但无论如何回忆,如何追溯,她都记不起来将军是否还留有一两张。 这符纸原本是钟离先生赠予将军用来保护将军的,此番却尽数在自己身上。而且方才听幻胧所言,言辞之间对钟离似乎颇为忌惮。而她也自然知晓,钟离先生如今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因景元将军。若非如此,他怕是早已离开。若是景元将军出了事,对于联盟将会是极大的损失。幻胧怕是也是因此,才对星槎下手,意图除去景元将军,断了仙舟联盟与钟离先生的关联。 “小狐狸,你想错了。景元死了,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一直沉寂的幻胧突然出声:“也是因此,虚陵才会击落星槎,造成一种军团袭击星槎的假象。” 第107章 你我是前世的命定之人 “……我在虚陵了……发生了一些意外……” 些许模糊不清的声音从迷雾深处传来, 景元凝神敛息,识得是阮·梅的声音,便往前走了几步。梅花的香味幽幽袭来, 伴着琵琶的声音阵阵穿透迷雾。景元轻轻拨开云雾,看清面前之人正是阮·梅,而她面前则还站着两个蓝色的全息投影。两个皆是天才俱乐部的人, 一个是#83会员黑塔, 另一个则是#76会员螺丝咕姆。 景元微微抵住下巴。 如此, 虚陵倒真是有些热闹了。 “原始博士喜欢吃香蕉。” 一道有些嘲讽外加有些许蔑视的声音, 是黑塔的声音,她双手环胸,一脸不屑:“返祖实验设计巧妙, 原始博士心思缜密, 可惜用在了仙舟联盟上。若是用在反物质军团上……阮·梅,说不准你都不用来仙舟了,塔伊兹育罗斯自己就能复活了。” 再是一道稍显温润的声音,似乎还有只黄绿色的蝴蝶停留在他的手指上:“联盟对于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几乎为零。在原始博士介入的前提下, 联盟还会对你的话还会有几分信任。建议,可中止实验进程。我说得可有道理, 罗浮的将军。” 景元完全没有偷听的觉悟, 一副负手而立的模样, 静静等待着。在听到螺丝咕姆提到他时, 才笑容满面地走了过去。 “几位天才齐聚于此, 谈论的都是些学术问题。我一介武夫, 想来是无论如何也插不上什么话的。” “将军过谦了。” 螺丝咕姆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 相较于一脸冷淡的阮·梅和满脸傲气的黑塔, 他倒是更平和些。但语气几乎没什么起伏, 叫人从中听不出什么来。 “我和黑塔只是有些担心联盟的态度。假设在虚陵处处受阻,倒不若就此离去。” 分明是在说阮·梅的处境,但是观她本人的神色,却依旧是神情淡然。仿佛对于联盟是否接纳和信任,她丝毫不关心。 景元微微笑着:“离去不离去的,还要看阮·梅小姐的意思。你我在这里争论再多,也不如本人一句话表达出的意思简单明了。” 螺丝咕姆道:“将军所言极是。” 三个人的视线集中在阮·梅的身上。黑塔的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是想看清她究竟是个态度。螺丝咕姆静静立着,不发一言。景元则依旧是面带微笑,似乎阮·梅做哪个决定都与他无关。 阮·梅半垂着眼睛:“将军,我们走吧。” 这句话一出,黑塔与螺丝咕姆的投影登时消失了。与此同时,几只吵闹的猴子从迷雾中手舞足蹈地跑出来。 景元变戏法般地从身后掏出几根香蕉扔给他们,打发要饭似的摆了摆手:“吃完快走吧,再不走有人要出来砍你们了。” 那群猴子神态各异,有的挂着牛头,有的戴着马面,有的脸色惨白,还有的黑不溜秋的。但无一例外地,身后都翘着一根又细又长的尾巴,手还不安分地在身上抓来抓去,声音又尖又细。 “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蕉……” 在那群猴子吃香蕉的时候,阮·梅的视线一直在他们身上逡巡,眉头轻锁。纤细的手指轻轻拨弄着琵琶弦,只听铮地一声,那群猴子的脑袋俱是一晃,随即慢慢显现出原本的样貌。 石头做成的身躯在地上缓慢移动着,关节的响动宛若石块掉落的声响。在阵阵琵芭声中,石像从中间破裂碎开,掉落在地形成颗颗小石子。然而琵琶声仍未停止,石块在地面上颤动不已,直到化为齑粉。 琵琶声止。 看着听完整曲的景元若无其事的模样,阮·梅淡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些许不易察觉出的惊讶。 “将军的心性实非寻常人能比。” 景元紧紧抿着唇角。 方才阮·梅的琵琶声如死前的走马观灯般将此生耿耿于怀之事悉数在眼前过了一遍。景元虽说不至于如那群石像般有如此激烈的反应,但也委实说不上毫无所动。许是惯会掩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实也不知自己究竟是真的是毫不在乎还是故作轻松。 景元浑浊地吐出一口气,勉强勾唇:“还是莫要过分高估我了。”顿了顿,他道:“也不知停云与钟离去了哪里。也罢,阮·梅小姐,我先送你去虚陵的尘冥府,稍后再去寻找钟离与停云。” 阮·梅道:“听凭将军的安排。容我多问一句,那位天外行商何时抵达虚陵。” “此事我也无从知晓。待见过元帅后,阮·梅小姐还是亲自向元帅询问一番。” 景元不欲多说,带着阮·梅在迷雾中左拐右拐。眼前景色稍纵变幻,毫无规律可循。先是遍布坟包的树林子,树干的形状也是千奇百怪,参差不齐。饶是上面的树洞,也是形状各异,毛骨悚然。仔细看来,竟像是人脸的一张张表情,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应有尽有。再是有翩翩白衣接连从眼前飘过的小桥流水。桥下水流湍急,呈现诡异的青绿色。岸边彼岸花竞相绽放,美不胜收。远处迷雾稍显稀薄,若隐若现的烟囱矗立其中。还有…… 阮·梅的唇色有些发白,倒不是因为被几番些许渗人的景色吓到了,而是几乎遍布各处的迷雾有些不同寻常。初闻时并不觉得,吸入少许也无任何异常。然如今走过多处,才知这里的迷雾厉害。 难怪,接连三位绝灭大君在仙舟这里吃了亏。 阮·梅从衣袖中扯出薄如蝉翼的面纱,遮住口鼻。嗅着面纱上散发出来的独属于梅花的芳香,她的神经才稍感轻松。反观景元,倒是如鱼得水,无任何不适之感。 许是察觉到了阮·梅的视线,景元有些歉意地笑笑:“虚陵终年笼罩在青色烟雾之中,不易被外人察觉。烟雾中有少许旁的物质残留,并非毫无杂质。先前未曾据实相告,是因我也无解决之法,只是因体质不受迷雾影响罢了。倘若无解决之法,又提及此事,恐很难不被人猜想是以此事相威胁,叫人以为我们仙舟是出于不信任才出此计策。” 阮·梅垂下眸子,语气极其平淡:“看来是方才我两位朋友的做法让将军如此瞻前顾后。” 景元道:“再走过一道门便能到尘冥府了。”- “闪开!” “……” 钟离正要出手,蓦然听见此声,便敛起锋芒,乖乖退到一旁。一个身着紫色锦衣的男人从后面猛地窜出,手举一把大刀直接从上方劈了下来。 待将那群虚卒劈散之后,直接又是一刀,将那群怪物全都拦腰砍断。做完这些后,他将大刀直接往地上一插,抬手擦去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然后舒了口气:“呼,终于有个英雄救美的机会了。” “……” 钟离不由得出声道:“呃……英雄救……美?” “自然喽。”紫衣男子理且直气也壮地分析道:“看你这副读书人的模样,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生得又如此儒雅俊逸,倘若无我这样的英雄保护,你方才就羊入虎口了。” “……好吧。”纵然心底无奈万分,钟离还是做出了感谢:“多谢仁兄救命之恩。” 紫衣男子倒是颇为大方,忙摆了摆手,又稍显谦逊道:“嗐,仁兄算不得,不过是个有头没脑的武夫罢……罢了。欸?”他不由得睁大双眸,向前探了探身子,伸出双手欲捧住钟离的面庞。 钟离不着痕迹朝后退了几步。 紫衣男子扑了个空,食指挠了挠脸颊,有些许尴尬道:“呃,冒犯了,我想将你看得更为仔细些。” 钟离没有说话。 “呃……我当你是默许了。” 为再次避免钟离误会,紫衣男子双手背在身后,努力向前探了探身体,盯着那张天人共愤的面庞左瞧瞧右看看。 “……” 钟离抿了抿唇角:“可看出些什么?” “呃……那个,在说结论之前,我还是先介绍下自己吧。”紫衣男子清了清嗓子:“我是虚陵的尘冥将军有无,你可以唤我尘冥也可以唤我有无,或者你随便给我起个名字叫也行。横竖名字都是用来称呼的,叫什么都无所谓。其实若不是接下来所说事情重大,我也不会自报家门的。想着也就只是做了件好事而已,你若是问我名字,说什么日后报答之类的,我估计也会只现场编个名字而已。但为了避免你误会哈,我还是将事情讲清楚吧。我总觉得你有几分眼熟,那个我重申一下,我不是搭讪哈,也不是对你别有所图,我就单纯觉得你看起来有些眼熟,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到了。” “眼熟,方是正常的。”钟离郑重地唤了声他的名字:“尘冥将军。”? “为何?”尘冥有些想不通,“为何眼熟方是正常的?”他思虑片刻,少时恍然大悟:“莫非,你也觉得我很是眼熟?莫非,你我是前世的命定之人,今世再续前缘?” 第108章 看来尘冥是打算来出戏给钟离看了 停云在迷雾里东转西转, 南拐北拐的,然而这里就像是个巨大的迷宫一般,如何也走不出去。随着时间的逐渐流失, 香囊里的六张符纸已经消融了三张。说明幻胧无时无刻不在试图掌握自己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哪怕最后她筋疲力尽,耗尽最后一点功力也要做到。幻胧如此急切, 足以说明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对她而言至关重要。 会是何事呢?难不成是先前在迴星港时将军与十王提到过的联盟内鬼一事?难道接下来会有人来与自己接头? 停云不由得有些担忧。 若是到时自己伪装得不像, 那么如此一个真亦假时假亦真的计策, 到头来岂非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停云深深吸了一口气, 只觉得肩膀上的担子有些许重了。光是有不畏生死的勇气还不够,还要有能够配得上勇气的能力。先前自己生意做得多了些,对于这方面…… 不。 停云摇了摇头。 或许这和做生意是一个道理, 做生意时一人千面, 扮演个幻胧又有什么难处。况且,假亦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能做到联盟高层的人,他的心思必定千回路转。即便自己扮演得不像, 或许他也会自己脑补,以为自己如此做只是因不信任他罢了。毕竟一个普普通通的狐族人和一个绝灭大君, 是个人都会觉得终究还是绝灭大君的精神力更胜一筹, 能够轻而易举地掌控这具身体。 思及此处, 停云的心思开朗了许多, 甚至有些许好奇接下来来接她的人究竟系谁。然就在停云思考的功夫, 香囊里的符纸又消融了两张。这更加使停云相信, 接下来必定有大事发生。但她也没有让这种喜悦冲昏头脑, 还是想着要将来人仔细考究一番, 以此避免先入为主, 冤枉好人。 停云打定主意,继续在迷雾里打转,甚至还有心思拿出以往用过的折扇,惬意地跳起舞来。 深红色的衣袖在灰白色的雾中分外惹眼,随之飘散的红棕色发丝也很是引人注目。火红色的尾巴摇来摇去,更添几分醒目。 不多时,停云便感到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却并不急切地回头辨认来人系谁,而只是陶醉在自己的舞蹈中。 “小女子献舞一曲。” 停云借着舞蹈几番回眸,却只看到一双浅红色的眸子。再瞧得仔细些时,才发现此人着了一身极其素雅的白衣,眉毛极为浅淡。脸色也是极其煞白,但却与十王的灰白有些许差别,头发也是如白雪般异常。整体而言,除却一双极浅的红色眸子外,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丝颜色。如此一个人,随处可见的迷雾恰好是其天然的屏障。 停云暗自惊叹。 若非他主动现身,自己绝不会发现此人的踪迹。 再看其动作,双手呈交叠状置于身前,头微微垂着。 一副极其温顺乖巧谦卑的模样。 一曲舞罢。 白衣人捧场地拍手叫好,然表面却看不出任何敷衍的迹象,神情也是极为卖力,似乎每个毛孔都在极尽吹捧之事,然态度却极为真挚:“今日有幸见识如此舞蹈,仆三生有幸。” 停云自是不信他看完了自己的舞蹈的,每逢回眸,都只见他微微低垂着头。但饶是自己这样在生意场上混惯了的人,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觉得他此时是在敷衍。 端得一派温润如玉的模样,然也许是先前生意做得多了,逢人只信三分,这类人停云也算是见识了不少,总觉得这副温润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不知多少阴险狡诈,仿佛随时便会从温润如玉的端方君子变作疯癫发狂的小人。如此,停云只能送上三个字——伪君子。 “小女子献丑了。”停云微微欠身,神情伪装得恰到好处,既不显得过分套近乎,也不显得极其无动于衷:“小女子名唤停云,跟随景元将军一同来到虚陵。不想半路遭到反物质军团的袭击,星槎已经尽数粉碎。小女子也与将军失去了联系,不想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虚陵。只是如今深陷迷雾中,不知如何走出。不知阁下可否施以援手?” “如此说来,倒也是缘分。”白衣人双手作揖:“仆姓阎,名世罗,是元帅派来迎接从罗浮远道而来的贵客的。” “小女子见过阎世罗大人。”停云又是微微欠身。 阎世罗深深鞠躬,态度极其谦卑恭逊:“大人算不上,不过是元帅身边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一个奴仆而已。停云小姐直呼仆名——阎世罗即可。” “礼尚往来,你便也唤小女子停云吧。” “如此不妥,于礼不合。”阎世罗又是一鞠躬,态度几乎卑微到了尘埃里。 再客气下去估计就要露馅了。 停云便道:“如此,小女子便不强求了。” 阎世罗明显稍稍松了一口气,“仆谢过停云小姐。”顿了顿他道:“如今虚陵外有绝灭大君虎视眈眈,为确保您的安危,仆先送您回虚陵面见元帅与尘冥将军,再一并请求将军加派人手寻找神策将军等人。停云小姐意下如何?” “听凭安排。”停云礼数周到。 阎世罗神色有些异样,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停云在迷雾中行走。过了一阵,停云觉得有些呼吸不畅,阎世罗便在掌间燃起一团蓝色的小火苗,托举着向前走。 “你掌上之物可是……”停云道:“已经失去活性的岁阳?” “停云小姐所料不错。这正是已经失去活性的岁阳,不能附身于他人,如今只能起些照明和中和迷雾的作用。”阎世罗稍微一顿:“闻言绝灭大君中也有一位属岁阳一类,而仙舟与岁阳的纠缠由来已久,不知她可是因此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仙舟出手。仆闻言停云小姐与这位绝灭大君渊源颇深,不知此番虚陵之行可否为其而来?” “幻胧。”停云轻轻笑了:“只是可惜,她如今被镇压在玉阙的息壤渊石下,由玉阙龙尊昆冈君守卫着。即便她想翻身,也是几百年之后的事情了。” “沧海桑田,白云苍狗。几百年后,不知仆可否还存在于世。”阎世罗一副极为惆帐的模样,“也不知到那时仆是否已经得到元帅的重用。” 停云道:“听你的意思,是两者择一而从吗?”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说笑了。仆如今不过是个不堪大用的庸才而已,倘若有谁能看得上仆,仆定会为其赴汤蹈火。” “阎世罗大人说笑了。大人如今在元帅身旁身居要职,留在此处自是比别的去处要好得多。”停云意味深长地补充了句:“能发挥的作用自是比投靠他人要极为重要得多。”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的意思是……” “先前我做生意时,总是与一个朋友唱反调。而生意场上的敌手见状,也纷纷与我那位朋友结为同盟,意图打压我。但是他们却不知,每至深夜,我的那位朋友都要与我一同泛舟湖上。” 阎世罗道:“停云小姐说话极为含蓄有内涵,恕仆愚钝,不知晓其中意思。” 停云莞尔一笑:“无意,只是想起一桩趣事说与你听罢了。” 阎世罗垂下眸子,状似不经意间问道:“也不知在玉阙与昆冈君作伴的为何物。” 停云不在意地笑笑:“或许正是你掌中之物。幻胧极难对付,岂非如此轻易便被拿下。” 阎世罗道:“据闻,彼时十王与景元将军以及那位神秘的钟离先生也在现场。十王司对付岁阳自有一套法子,而那位钟离先生的能力比起十王要更胜一筹。如此层层包围之下,幻胧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停云道:“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一阵无言。 少时,他们来到了一处深绿色的河流旁。岸边彼岸花开得极为繁盛,与水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面上停留着一叶扁舟,只容纳两个人——船家和船客。 阎世罗和停云上了船。 停云坐在船头。 阎世罗站于船尾,撑船向对岸。 停云单手托腮,心思有些杂乱。 阎世罗主动提及幻胧,不难看出,他确实存了反叛的心思。毕竟是个人都知道自己与幻胧的关系,对于此人也是恨得极为咬牙切齿。倘若阎世罗真是如表面般温润如玉,谦卑恭顺,他便会照顾到自己的心思不会主动提到幻胧。是以倘若他认定自己是真正的停云,在确认幻胧已经伏法,而自己来虚陵的目的尚不清楚的情况下,按照他给自己立的谦卑仆从的身份,他是断不会提及幻胧的。 但既然是提了,如今又如何不发一言,莫非是对自己还心存疑虑。 停云抿紧唇角。 看来还得继续与阎世罗玩持久心理战了。 比较就是谁的心态最稳。 “尘冥将军也悄悄出了府。”在船尾撑船的阎世罗倏然道:“十王回到虚陵后,曾变幻过一次钟离的相貌给尘冥看。先前尘冥府中也存了不少钟离的相片,然就在昨夜,全被尘冥付之一炬了。想来那些存在手机里的,也悉数被清除了。” 停云心中窃喜,知道这是阎世罗开始表忠心了,便轻轻笑了一声道:“看来尘冥是准备来一出戏给钟离看了。” 第109章 当着景元的面挖钟离的墙角 “……” 面对尘冥有些不着调的言论, 钟离只能无可奈何地笑笑。 作为联盟的重点怀疑对象,帝弓七天将应是都认识他的。又或者,眼前这位尘冥将军与旁人不同, 只是匆匆略过一眼自己的相片,没有过多在意。目前来看,这位尘冥将军展现出来的形象, 最可能的猜测不过大抵如此了。亦或许, 眼前这副不着调的形象是他故意为之, 为的就是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既然尘冥如此说了, 钟离也不会戳穿他,只是顺着他的话说了。只见钟离抱了抱胳膊,慢条斯理道:“前世命定之人, 今生再续前缘。或许, 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你也信这种言论?”尘冥用食指挠了挠脸颊,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显得一副憨厚的模样:“我以为只有我信呢,元帅说我没个将军的模样, 连罗浮的神策将军都不如。说景元虽然散漫成性,但人家散漫归散漫, 谋略和武力都是一等一的。还说我虽然武功不错, 但是脑子不大好使, 容易被人忽悠。” 钟离微笑:“将军莫要妄自菲薄。” “呃其实吧, 我倒也没有妄自菲薄。”尘冥轻松地笑笑:“每个人都各有所长嘛, 我只需要在我擅长的领域一骑绝尘就行了。每个人的精力都有限呐, 哪里有多余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 钟离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将军倒是活得颇为通透。” “人生在世, 总共不过八百余年。”尘冥感慨道:“比起寻常人一百余年的生命, 仙舟人的确是比较长寿些。但相较于漫无边际的银河, 仙舟人的生命长度也不过是其中一粒微尘而已。既是如此,还有何事想不开的。该吃吃该喝喝,该打架打架。” “将军说得是。”钟离附和道。 “回到最初的问题吧,这位……呃先生?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哪里见过。那套前世今生的实在是不着调,虽然也有几分道理。” “此话怎讲?” “呃实不相瞒,这位先生,我观你气宇轩昂,眉宇之间端得一派巍峨之相,想来也是个有志之士,有些话我便跟你挑明了吧。我这人记忆出了些问题,先前得罪过流光忆庭之人,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失去记忆。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从这个程度上来说,我再也没有深陷魔阴的烦恼了,可以一直活下去。但是吧,有个烦恼就是,每次我都得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朋友。但是吧,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我自己是乐在其中。”尘冥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煞有其事道:“所以……呃,这位先生,我们是不是以前真的见过。” 不等钟离说话,尘冥又补充道:“呃,不认识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可以重新认识一下。” 说来说去其实不过就是想知道眼前之人的名字罢了。 钟离深谙此道,便介绍起自己来:“我名钟离,现于神策府居住。此番是跟随景元将军前来虚陵的,只是中途被贼人围追堵截,不想歪打正着降落此处。” “钟离?难怪!” 尘冥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见你如此眼熟,想来是元帅给我看过你的相片。还有那个十王,你是不是捉弄他来着。哈哈哈前几日我去看他时,发现他多了一张脸。说实话哈哈哈,他的十张脸加起来都不如你这一张好看。” 钟离无奈摇头笑了:“以前的事情,不提也罢。” “就是,技不如人就该承认。”尘冥打抱不平道:“十王这个家伙可小气了,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还上报元帅要你的好看,什么玩意儿。钟离你甭着急,改日我闯进他的老巢揍他一顿给你出气。” “嗯。”钟离轻轻点头:“到时还请将军告知我一声,我叫上景元将军一同去看个热闹,再给你叫声好,喝个彩。” “哈哈哈钟离你说话深得我心。”尘冥苦恼道:“要是放在旁人身上,估计就是劝我莫要冲动行事了,净会扫我的兴。欸先不说了,我带你回我的尘冥府吧。景元估计早在那里等着了。” “嗯,多谢将军了。” “嗐,谢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以后我们仙舟,说不准还得仰仗先生你呢。” 钟离和尘冥一道回了尘冥府,路上有关虚陵的事情尘冥也一并向钟离娓娓道来,且看起来毫无保留的样子。到府上后,正如尘冥所言,景元早已经在等着了。 “景元,许久不见,观你如今精神焕发的样子,看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倒叫我好生羡慕。”尘冥拍了拍景元的肩膀,一脸邀功道:“看我将谁给你带回来了,钟离先生,这可是个妙人。” “有无,从我认识你以来,这是你说过的最中听的话。”景元笑容灿烂:“我如今精神焕发,可全都仰赖钟离为我分忧。” “啧啧,你这话说得我不仅甚为羡慕,如今还有些嫉妒了。”尘冥又想去拍钟离的肩膀,倏然间想起先前在迷雾中钟离不着痕迹退后的样子,悻悻地收回了手,转为双手负在身后,吃味道:“钟离先生,你看景元这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是不是甚为欠揍。不若此番你就留下吧,莫要跟着景元了,没有前途的。罗浮为仙舟首舰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以后虚陵才是仙舟当之无愧的首舰。这里有元帅,有十王,还有独一份儿的尘冥将军。你若是留在这里,保你前途无忧。当然,我知道先生是不在乎这些虚名的,但是尘冥将军我比神策将军景元更为有钱哦,而且我记忆有一阵没一阵的,绝对不记你仇。你花了多少,我日后绝不问你。” 尘冥这番长篇大论,说得倒是情真意切。钟离不由得挑眉看向景元,景元也正巧看了过来,恰好与钟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钟离唇角是压不住的笑,反观景元则是带着些许无奈,单手扶额道:“我说有无,你要挖我的墙角,也要趁我不在的时候。如此当面说出来,倘若钟离真生了留在虚陵的心思,我岂非很没有面子。” 尘冥反问道:“你怎知我没有趁你不在时挖墙角。” “挖了多少了?”景元询问般地看向钟离,“怕不是已经挖没了。” 钟离无奈笑了一声:“我如何知晓。”他将问题抛给了尘冥:“这个问题,合该问拿镐头的才是。” “啊。”尘冥有些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发,方才侃侃而谈的模样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有些不知所措。想了许久,他才道:“有句话如何说来着,革命尚未成功,吾辈仍需努力。” 说完,不等钟离和景元说什么,尘冥便立即道:“我出去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了,你们先聊。” 尘冥欲跑,却被景元拽住胳膊,一把拉了回来,轻挑眉头:“这是你的府上,躲什么。” 尘冥振振有词:“我的府上,客随主便。你们在此休息,我去看看晚饭,有何不可。” 钟离也道:“尘冥将军言之有理。景元,我们客随主便吧。” 景元松开了尘冥,双手环胸,意味不明地笑笑:“有无,你这墙角挖得倒挺成功。哪里买的镐头,给我也送一把。” “景元你说得对。”尘冥一脸认真道:“我这就去问问镐头在哪儿买的,然后回来给你个答复。” 钟离望着尘冥离开的背影,笑意浅淡了些,直到唇角放平。 “尘冥将军向来是这个性格吗?”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 景元却是往旁边一坐,倒了一杯茶,“先来喝杯茶吧。虚陵的茶叶还是不错的,味道陈厚。” 钟离在景元的对面坐下,接过景元递来的茶。却没有立即喝,而是握着茶杯端详了一会儿:“茶香阵阵,确实不错。” “难说。”景元回答钟离先前的那个问题:“先前我曾问过你有关规避魔阴身的法子,从理论上说,当承载的记忆到了无法承受时,可以通过剪去部分记忆来继续维持神智的清醒。尘冥便是如此做的,他与流光忆庭的人合作,将过往记忆制成光锥,存放在府中。但也只是理论上的法子,他时常记忆不稳,性格出现偏差也是有可能的。” “原是如此。”钟离想起另一件事情:“我交由你的符纸,还剩几张。” “呃……”景元一时不察,钟离竟会问起此事,纵然掩饰得极好,但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些许思量还是出卖了他。 钟离轻轻抬眸,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在静待景元会编出什么话来。 景元缴械投降,认输般笑道:“我悉数给了停云,她比我更需要。” 钟离点头:“我猜到了。我另做个藤人送你,但竹子得你来砍,竹条也得你来劈。” “也好。”景元站起身来,“权当活动活动筋骨了。我记着十王司有片茂密的竹林,走,砍他的去,就当串个门子。” 钟离也起了身:“也做几个送他,省得他背后蛐蛐你。” 第110章 景元,你冷静些 才刚出门, 景元和钟离便被一位白衣白发白眉的男子拦住了去路。他简单介绍了自己,“仆名阎世罗,是元帅身旁的人。神策将军, 恐怕您得单独去十王司了。钟离先生,元帅有请。” “阎世罗。”景元细细咀嚼了下这个名字:“我记得你幼时便背井离乡,投靠了公司, 且已经做到了[人才激励部]主管的位置。如今怎么回来了, 打拼多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岂不是可惜。” 阎世罗道:“将军折煞仆了。什么主管不主管的, 不过是个打杂的罢了。公司人才济济,不缺仆一个。况且,仙舟是仆的故乡, 离家时间长了也难免有思乡之情。如今回来, 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景元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说得也是,金子不论在何处都会发光的。先前你在公司混得如鱼得水,如今在虚陵也是混得风生水起,都成了元帅身边的亲信了。日后, 还要仰赖你的照顾了。” 阎世罗道:“将军抬举仆了。仆与元帅的关系,不及几位将军与元帅的万一。” 景元道:“所言极是。我已经不见元帅百余年了, 如今来了虚陵, 也合该是要去见一见的。” 阎世罗微微皱眉。 景元长篇大论来套近乎, 原来目的在此。自己被他的糖衣炮弹迷了心思, 说话也越发没有戒备, 不想却被景元趁机钻了空子。如今景元端着一副笑面虎的样子, 自己该如何应付。 他稍稍思索了一下, 义正词严地摇了摇头:“元帅也想念将军得紧, 只是如今虚陵外患重重, 军团虎视眈眈,实在不是叙旧的时候。” “既然不是叙旧的时候,我看钟离也不必去了。元帅的时间宝贵,可不能浪费在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上去。正巧,我们要去会一会绝灭大君焚风呢。世罗你有所不知,我身边的这位钟离先生高深莫测,说不准可以直接把焚风拿下。到时只有星啸,虚陵就好应付多了。” 阎世罗眉头紧锁。 早前便听说罗浮的神策将军景元是个难缠的家伙,幻胧集毁灭与丰饶的力量都未能毁灭罗浮,如今一见,果真是不好对付。 看来得转变策略了。 阎世罗作出了妥协,他低垂着脑袋:“将军若是想一同前往的话,待仆禀明元帅后,再做定夺。” “原来元帅并未料到我会嚷嚷着一同前往。”! 阎世罗垂在衣袖中的手不由得握紧了。 联盟内皆知钟离与景元的关系,元帅邀请钟离单独前往时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既然想到了,又岂会没有对策。然自己方才却说去禀明元帅后再行定夺,这岂非变相说明元帅根本没有料到。稍微想得阴谋论一些,亦或者,是自己假传元帅的懿旨,肆意妄为。 阎世罗不由得吞了下口水。 景元身在将军之位七百余年,受到的猜忌不计其数。然从前都是旁人疑神疑鬼,不信任他。如今他倒是反客为主,怀疑起联盟内部的一些人了。 但这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其实不仅是景元,还有前不久从罗浮回来的十王。从幻胧化作停云的模样在罗浮现身被景元等人当场捉住后,他们便开始怀疑联盟的内部出了叛徒。 起初阎世罗对停云说话闪烁其词含混不清意味不明也是由于这个原因,唯恐停云是假借幻胧的身份借机寻出叛徒,唯恐他们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寻常来说,自己本该是暂避风头的。然联盟的疑心向来是出了名的,阎世罗深知这个道理。即便自己什么都不做,早晚也会怀疑到自己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若铤而走险一次,激化钟离与联盟的矛盾,除去景元这个和事佬,将联盟彻底推上绝路。 除却此外,还有就是在他送停云来尘冥府的路上,还是停云告诉他幻胧伏法时是顶着她的相貌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也是她告诉自己十王已经着手在联盟内寻找叛徒一事的。 这两个讯息成功打消了阎世罗对于停云身份的怀疑。他原本就不太能相信一个普通的狐人能有力量奈何得了绝灭大君,即便死里逃生,也不过是旁人的襄助而已。早在罗浮将停云的想法传回联盟时,他就对此不屑一顾。一个小小的狐人,竟不自量力到如此地步,妄图让毁灭的令使付出代价。这本就不是一个层级的较量,无非是拿着鸡蛋碰石头罢了。蜉蝣撼树,螳臂当车。 如今停云将两个关键的讯息告知,更是坚定了他内心的猜测。倘若停云假借幻胧身份寻出联盟的叛徒,那么她就不会说得如此详细,亦或者,根本不会说出口。若是说出口了,岂非已经暴露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阎世罗虽然对停云这等籍籍无名之辈了解不多,但因着幻胧的关系,也是勉为其难地了解了一下。停云惯会做生意,一些人情世故还是知道的。也不如公司的某位狂热的赌徒冒险,稳中求胜才是她的上策。是以,倘若她真真正正是停云,她绝是不会主动暴露真实目的的。 想着府内还有一位绝灭大君在此,阎世罗紧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也开始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元帅当真没有料到我会一同前往吗?”景元双手环胸。虽面带笑意,但语气却有些咄咄逼人。 阎世罗不由得看向钟离,恰好与钟离的视线撞了个正着。视线交汇的刹那,阎世罗只觉得眼睛莫名被灼了一下,下意识地避开了钟离的视线。 不知为何,与钟离对视的时候,他竟有种心思全被看光了的错觉,仿佛被人剥光了丢在这里遭人围观一般。眼睛有些灼热感,有什么黏湿的东西从里面流出来了。 阎世罗抬手一抹,摊开在眼前。 苍白的掌心内悉数都是血迹,红得分外鲜艳,活像是青绿色的河水旁那极其妖娆的彼岸花开时的景象。 “仆……” 血迹逐渐变得有些许模糊。 阎世罗抬眸。 钟离与景元的身影逐渐交错重叠,模糊到轮廓泛起了边角,随即向左边闪去。 阎世罗重重倒在地上,意识陷入模糊的前一秒,他看到景元在自己的身旁蹲下。 暴露了吗。 他有些可悲地想,唇角嘲弄地勾起。 哪里漏了马脚。 未来得及想明白,阎世罗便缓缓闭上了双眼。 蹲在身旁的景元仔细查看了一番,见还有微弱的呼吸后,心底稍微松了口气。他站起身来,有些埋怨钟离道:“悠着些,他并不显名于武力。” 钟离理直气壮:“我并未动武。” 景元指了指地上从头到脚浑身雪白,唯有脸颊上流出的两道鲜红的泪痕的阎世罗,笑着反问道:“莫非他是我放倒在地的?” 钟离轻咳一声:“我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他如此不济?”景元补足了钟离未说出口的话。 钟离没说话,似是默认。 景元好奇道:“方才你可是从他的眸中看到什么了。” 钟离不想将话说得过分直白,只道:“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阎罗一词与当今仙舟联盟的十王略微等同。” 景元默了半晌,开口为其辩解道:“幻胧伏法时,他也在现场。” “既是如此,便当我上一句话未曾说过。”钟离十分淡然。 景元却是忍不住道:“倘若他们为同一人,何苦如此百般试探?” 钟离不想和景元辩解,重申道:“你只当我未说过就是。” 景元却依旧不依不饶:“倘若如你所说,他缘何去公司胡乱折腾。” 钟离看着景元那双金黄色的眸子,成色和自己相差无几,但景元的眸子要更为浅淡一些。 钟离轻轻开口,“景元,你冷静些。” 景元深深舒出一口气,“抱歉,你说罢。” 钟离提议道:“先前我们不是说要去十王司砍一批竹子吗,如今正好走一趟,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景元微微思索了一下,轻轻叹息道:“如此,也只能这样了。”顿了顿,他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轻轻道:“我与十王虽算不上十分熟络,但也是有几分交情的。从前种种,诸如应星,诸如镜流,诸如丹枫,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原因,失去了平日里应有的理智,不再与我并肩作战。我虽表面装得云淡风轻,然内心深处到底是有几分心酸的。本以为经历了如此多的变故,自己早该适应的。然只有再经历一次,才知自己并非如表面那般坚强。我如此追问并非不相信你,而只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其实,你是应该有不相信我的理由的。”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循循善诱道:“倘若——我是为报先前被诸多莫名怀疑之仇,伺机发难呢?留个心眼总归是没有错的。” 景元抬起眼眸,恰好迎上钟离有些深沉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反笑道:“你我相识一场,我岂会不了解你的为人。此类话,我已说过不下千百遍了。莫非——你还没有听腻?” 景元唇角溢出一抹玩味的笑容,双手环胸,故意道:“不若——我将这句话录了音,存放在你的手机内,你每日听上几遍,听到耳朵起茧子为止。”【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111章 莫要挖我墙角 “……听到耳朵起茧子为止。” “……” 钟离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恰好对上景元有些玩味的视线。 先前景元便如此, 每当在钟离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感时,总会在感慨完后拿一两句话来反击回来。本以为过了如此长时间,钟离以为景元应该是会稍微改进一些了。不成想, 一到虚陵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还是这副德行。 钟离当然也没惯着他,直接拿出手机,点开了录音键, 然后伸手到景元身前。 景元双手环胸, 轻轻挑眉, “做什么?” 钟离叹了口气, 认命道:“录音。以后早晚各听上一遍,以满足某位将军的不合理需求。” 闻言,景元却没半分尴尬, 反倒饶有趣味道:“某位先生何时变得如此好说话了。” 钟离淡淡道:“入乡随俗。虚陵的将军好相与, 我自然也就通情达理些。反观罗浮的将军,四两拨千斤,我也就只能顾左右而言他了。” 景元的胸膛里发出沉闷的笑声:“你倒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钟离回道:“彼此彼此,常言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景元进一步道:“谁是朱, 谁是墨。” 钟离知道景元给他挖了个小坑, 没回答, 只是故作感慨道:“虚陵的尘冥将军脾气还是不错的。” “哦。”景元低低地应了一声:“原来有无是朱, 我是墨。” 钟离轻咳一声, 故意道:“你俩换过来我也没意见。” “我是朱, 有无是墨。”景元重复了一声。 钟离不想再和他掰扯这些, 见景元依旧一副开玩笑的意思, 便收起了手机。景元看着, 眉心跳了几下,但也没有阻止,只是指了指还在地上躺着的阎世罗:“他该当如何?” “叫醒他,然后——”钟离抱着胳膊,看向景元,气定神闲地开口:“你自己去十王司吧。” “……” 景元眉头轻轻挑起:“你要去哪里?” 钟离没有半分隐瞒:“想去会一会仙舟联盟的元帅。” 景元面上的笑意收敛了些,他正想说一两句话劝阻钟离时,视线无意识瞥过窗外,却见尘冥正往这边走来。他不由得看向钟离,见钟离的视线也正落在外面的尘冥身上,随后两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尚且还躺在地上的阎世罗。 景元与钟离对视一眼。 景元压低声音道:“现在有法子叫醒阎世罗吗?” 钟离慢条斯理道:“有。” 景元略一思索,“不知叫醒他后事态会如何发展。”他正兀自担心着,不料却见钟离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丝毫没有叫醒阎世罗的打算,不由得微微一怔,随即心内微微了然。 钟离行事稳妥,想来已经有了打算。然不等他琢磨明白,一身紫色便服的尘冥已经走了进来。不知是被外面的日头衬托得还是旁的什么,景元只觉得被晃了下眼睛,不由得眯了眯眸子。 才见尘冥一身珠光宝气,紫黑色的发丝一半被一个金色的发圈高高竖起,留下一半披散在肩头。既显得极其干净利落,又不失飘逸俊秀。前面则露出光洁的额头,旁边留了两缕碎发垂在身前。紫色的衣服上绣有烫金色的纹路,一直延伸到小腿。一双洁白色的靴子也隐有金色链条闪动,随着走路发出细微响动的声音。 “……” 景元双手环胸,方才还琢磨着如何解释阎世罗躺地上的脑子如今只想着如何能不失礼貌地把尘冥赶出去。 虽然两者差不多意思,但目的却是不太相同。 紫色本来就显贵气,尘冥还如此穿金戴银。无非就是想显示自己财大气粗,借机把钟离挖走。 食指尖在胳膊上微微点了几下。景元心底有了主意,目光不由得探向钟离。好巧不巧,正巧迎上钟离有些戏谑的眼神。 景元微微勾唇。 钟离轻轻点头。 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尘冥已经进来了,踏着欢快的步子和有些咣啷的响声,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景元,叫上你家钟离出……” “来吃饭”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尘冥的视线就被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阎世罗吸引住了。他有些怀疑自己看错了,忙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发现一切依旧如此,丝毫没什么变化。 “阎世罗这是怎么了。”尘冥不由得抓了抓脸颊,狐疑地看向景元,冒出一句:“景元,好端端地你怎么把人家打了,你这脾气也该收敛些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地上的阎世罗扶到旁边的床上躺着,“你把人家打就打了吧,怎么也不扶一把。这要是传到元帅耳中,又该骂我了。是不是他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再不中听也该忍着,然后到元帅身边告状去。” 景元听着尘冥一句又一句地把理由都给他想好了,不由得有些服气。后面再听到“告状”两字,忍不住笑道:“你当我是你呢,多大的人了还兴告状这一套。说句不好听的,这叫搬弄是非。” 尘冥不乐意了,他给阎世罗掖好被子后,冲景元道:“不就说了两句你的坏话吗,要换了别人,我还不稀得说他。” 景元有些不敢置信,笑道:“不是,我也就只是随口一说,不成想你真到元帅面前搬弄是非去了。” “我也是迫不得已。”尘冥理直气壮:“那群老家伙你也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脾性,整日就待在石窟里,连个日头都见不得。石窟里幽暗僻静,潮湿阴冷,正巧适合他们在里面琢磨些见不得光的事情,美其名曰制衡之道。我若是不说些你的坏话,他们还以为你到处收买人心呢。” “看样子我倒真得好好谢谢你了。” “谢我不必,随我去趟十王司,我就不计较了。” “做什么?” “十王说他想你想得发紧。”尘冥说完自己都忍不住噫了一声,摸了摸胳膊:“这人说话惯是这样,半男不女的,倒叫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本来也想叫上钟离先生一起,但是又怕面子不够,请不动钟离先生。” “面子不够?”景元捕捉到了关键点,笑着反问道:“谁的面子?” “他的面子。”尘冥极其认真。 景元想了想,“确实。”他作势要往外走,却不见尘冥挪动脚步,不由得迈回步子:“不是随你去趟十王司吗,你怎不动?” “啊?我有说过这话吗?”尘冥揉了揉太阳穴,少时,抬眸道:“说错了,你自己去吧,元帅找我有要事商议。” “你今日说话倒是颠三倒四的。”景元道:“先前说要在你府上大吃一顿,稍后再去见元帅。方才又要我随你去十王司,说他想我想得紧。如今却让我单独去见十王,你与钟离一同去见元帅,说有要事商议。我倒想知道,有何要事是钟离能听得我却听不得的。” 如此一番话,从景元的口中说出就变了味道,成功将联盟对钟离的不信任强加在了自己的身上。 实在有些牵强。 牵强得有些过分。 而且语气也有些不客气,完全与景元平日的行为作风大相径庭。饶是钟离,也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尘冥顿感荒唐,“景元你说话怎如此匪夷所思,联盟能有何事是钟离能听得你听不得的。你怕不是要走火入魔,深陷魔阴,将我也要击晕在地上吧。” “你即便再担忧钟离先生,也不该如此说话。像只老母鸡护着自己的小鸡崽似的——”尘冥故意停顿了下,继而缓缓道:“张牙舞爪。” “再者,钟离先生神通广大。放眼整个仙舟,又有谁的实力能与之一较高下。”尘冥道:“先前是我记忆有些模糊,才以为钟离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如今恢复了些,自然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再有,如今星啸与焚风蠢蠢欲动,不知何时便会再次发动总攻。我何至于在此关头自讨苦吃。闹市街头仍有猴子嬉笑打闹,我如何能腾出时间来想旁的有的没的。” 听完如此一长串,景元才堪堪露出笑容,一改方才的怒气冲冲,并未喊有无,而是半分郑重半分嬉笑道:“尘冥,看你如此清醒,我便放心些了。” 尘冥心里有了几分明白,催促景元道:“赶紧去十王司吧,十王有话要对你说。至于钟离先生,你就无须担心了。” 景元作势要走,蓦然间又转过身来。尘冥已经有些心累,头疼道:“又要做什么。” “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景元的模样极为正经。 尘冥被吸引住,问道:“何事?” “你莫再拿镐头挖我墙角。”景元的语气一本正经。 “……” 景元慢悠悠补充道:“打扮成这副模样,唯恐他人不知道你心思似的。” 尘冥轻轻叹了口气:“既然知道我心思,方才为何激我开口道出虚陵的处境。” “这身装扮明显是个障眼法。”景元道:“虽未第一时间道出,但也不能叫你白白费了这番心思不是。” 尘冥道:“……我谢谢你,改日叫戎韬将军爻光替我出口气。” 第112章 你费尽心思将钟离骗来 目送着景元离开, 见后者已经走远,尘冥才缓缓将视线收回,转而放在旁边不发一言的钟离身上, 薄唇轻抿:“神策倒是关心则乱,几百余年还是这个性子。” 钟离轻轻点头应了一声,他双手环胸, 唇角紧抿:“将军如今倒是清醒些了。” “大多数时候我还是较为清醒的。”尘冥走到钟离面前, 与其平视, “先前未能第一时间将先生认出来, 甚至还班门弄斧了一番,如今回想起来,不由得有些尴尬。”他不由得用食指刮了刮鼻子, 有心想解释一两句, 但又觉得解释太多,钟离怕不是更加以为自己别有用心。便放弃了挣扎,轻声道:“先生可愿随我去见元帅与否?” 钟离反问道:“倘若我说不愿,将军便放弃了吗?” 尘冥一想, 诚实道:“先生迢迢而来,于仙舟是客。倘若先生不愿, 我自然不会勉强。但想来, 先生是愿意见一见元帅的。若非如此, 先生何至于在此与我多费口舌。” 钟离觉得这个尘冥将军确实有些道行, 难怪景元担心尘冥会挖他的墙角, 还担心了不止一次。 尘冥仿佛能洞察到钟离的心思一般, 面露微笑:“先生请。” 钟离也不失礼节:“将军请。” 两人并肩出了尘冥府。不过走出几步路, 视野便重新被迷雾笼罩。钟离侧头望去, 却见只有尘冥府周遭街道清明, 朗朗乾坤。除却此地,别处都是雾茫茫的一片。 依稀可见几盏大红色的灯笼高悬空中,伴着几声幽幽的长鸣随风飘动。街道黑漆漆的一片,隐有寒风呼啸。几个有着人模样的石像拖着沉重的脚步在路上走着,震得地面上石子轻颤。不远处还有几只猴子在呜哇呜哇地叫着,吃的香蕉皮随手扔在地上。石像人一时不察,踩到了,刺啦滑出去,然后重重摔在地上。仿佛有知觉似的,摔得贼哇乱叫,然后就是发生在猴子和石像人之间的一场大战。 猴子生得极为灵活,石像人捉不住。然猴子总有体力耗尽的时候,待意志松懈之时便是被石像人一巴掌拍碎猴头的时候。脑浆子朝四面八方喷溅而出,黏糊糊地流了一地。也有的猴子侥幸逃过石像人的拳头,扣出了他们眼眶里的眼珠子,当作悠悠球玩。 钟离看着,饶有趣味地轻挑眉头。尘冥倒是已经见怪不怪了,直接无视他们走过去。 “虚陵其实没有多少活人。”尘冥道:“尽数都是随处可见的石像,如今倒是多了一些来历不明的猴子。”似乎是觉得有些不严谨,他又道:“倒也不算是来历不明,原始博士的返祖实验罢了。” 尘冥的语气有些轻快,似乎是在话家常般:“想法倒是不错,倘若时间能回到仙舟扬帆起航的时候,倘若我们尚存有现在的记忆,想必不会再去触碰寿瘟祸迹。”顿了顿,他自言自语道:“想必……不会吧。” 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钟离只道没有听见,不发一言。 “近年来,元帅一直在找寻回去古国的法子。”尘冥似乎是个话唠,滔滔不绝道:“然而她试了许多法子也没有成功,倒是把自己折腾得够呛。近来又在担心丰饶的孽物除尽后,帝弓司命会对仙舟下手,便日夜练武。同时让飞霄暂停对步离人的围剿,将重心放在反物质军团上。” “不过近来飞霄有些许奇怪,居然招安了许多步离人,将他们混杂在青丘卫里。然而狐人与步离人天生便是死敌,几百年的怨恨岂能轻易化解,由此还闹出了不少乱子。”尘冥道:“元帅还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在飞霄申请将呼雷押解至曜青关押时,便不该同意她的。” “朱明方舟先前遭受了星啸的一波攻击,甚至还放出狂言让怀炎老将军放弃抵抗,拥抱毁灭。”尘冥冷哼了声:“痴心妄想。” 钟离看着尘冥絮絮叨叨的样子,终于开了口:“我倒是有几分明白了。”? 尘冥停了下来:“明白什么?” “明白为何景元担心你挖墙角了。” “为何?”尘冥自省了一番,觉得自己方才并没有做什么贬低景元吹嘘自己的行为,底气瞬间上来了:“先生何出此言?” “旁的人都担心我是否会危及到仙舟,三缄其口,不会与我说这些。但尘冥将军你——”钟离极为真诚道:“倒是全然不在乎,也不担心我是否有旁的想法。” “既然答应景元了,我便会做到,护你周全……”许是觉得用词不当,尘冥改口道:“但想来先生应该不需要我护你周全,那我便只能以诚相待了,否则回头景元又该咄咄逼人了。嗯,就像方才在我府上那般。”想起这事儿,他不由得有些来气,“在我府上,他都敢大呼小叫的。改日若是到了罗浮,还不定给我什么脸色看呢。” 钟离哑然失笑:“是我的不是了,影响了两位将军的关系。” “怪你做什么?”尘冥道:“都是景元那家伙的不是,快八百岁了,还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呢。” 钟离深有同感:“他倒挺爱吃琼实鸟串的。” “甜不拉叽的玩意儿。”尘冥道:“这倒不算什么,连拨浪鼓这等小物件他也爱不释手。” 两人并肩而行,因着景元的关系,话语间倒是融洽了不少。钟离从尘冥这里听到了不少有关景元的趣事,唇角难掩笑意,心道以后见他时可有得话说了。 在二人不曾留意的角落,一阵阴凉的小风扫过街道,吹得那几盏若隐若现的灯笼疯狂晃动。浓厚的迷雾逐渐散开了些,隐约可见一个裹挟着飓风的男人。 深绿色的发丝如茁壮生长的树木一般冲天直上,眼眶里泛着浅淡的绿色光芒,却没有瞳仁。微微泛绿的肤色刻有几道深可见底的伤痕。四肢仿佛被虚化一般,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他有些贪婪地望着前面谈笑风生的两个人,绿色的舌尖探出来轻轻舔舐了一下唇角,显得有几分癫狂。 “嗷呜——” 男人裹挟着飓风冲向前方两人,张开血盆大口将那身着黑棕色衣服的男人吞了下去。牙齿咬碎了他的身体,嘴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唇边有细碎的石子露出。! 尘冥立即拔出大刀,朝男人劈了过去,从牙缝里挤出声音:“焚、风!” “如何?” 焚风双手接住尘冥的刀刃,嘲讽道:“你们仙舟日思夜盼的钟离先生,竟如此不堪一击。” 尘冥的大刀劈散了焚风的身体,几缕微风重新汇聚,幻化出焚风那张极为欠揍的面庞:“尘冥将军,我可没有那么容易死,记得多砍几刀。” 尘冥的刀刃上沾染些许焚风的气息,幽绿色的爬满了刀身,顺着刀把蜿蜒到了小臂上,留下一些奇形怪状的扭曲花纹。 “尘冥——” 焚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拖着长长的腔调:“何必如此苦苦支撑?你早该接受现实,华已经失踪很久了——” “不会再回来了——” “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人——” “你费尽心思将钟离骗来,但他如此孱弱,居然毫无防备——” “岚早晚会被我们的纳努克大人吞噬的——” “巡猎的命途太过狭隘,及不上毁灭的万分之一——” “早些放弃,拥抱毁灭——” “你将会是接替幻胧的第八位绝灭大君——” 焚风的声音在自己制造的风墙里回响,尘冥早已坐了下来,大刀插在左前方,刀身因为周遭呼啸的风声而簌簌颤抖。 “可以闭嘴了吗。” 尘冥并未睁眼,“原本以为只有幻胧是个絮絮叨叨的家伙,如今看来你也不遑多让。她致力于内部分裂的毁灭美学,你贪图力量爆发时瞬间的美感。如此看来,你的审美也没好上多少。” “哈哈哈哈哈哈!” 焚风的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声,些许石子从唇角流出。然不过片刻,他便笑不出来了。 腹部有些许难受。 焚风低头探去。 耀眼的岩黄色光芒自小腹处四散开来,如被乌云遮蔽住的太阳发出逼人的阳光般。灼烧的痛感自腹部蔓延全身,他只觉得身体仿佛要炸裂一般。视野也变得有些许模糊,恍惚间看到方才被他吞进腹中的钟离,却好端端地立在他的面前。 “啊——” 焚风的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尘冥微微睁眼。 却见方才还甚为嚣张的焚风如今已经变得狼狈不堪,抱着自己烧得通红的身体在地上打滚。然他周身悉数都是气流涌动之风,一经点燃根本无法扑灭。 火星子噼里啪啦地从他身上迸溅而出。焚风似是恼了,直接起身攻向面前的钟离,钟离自是迎风而上。 力量碰撞的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刹那间弥漫了整片空间,带起来的强大气流直接将周遭的雾气吹散了。几十盏大红色的灯笼显露出来,数不清的影子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在红色的灯光下显现出人的形体,但却没有五官。脸是一片模糊,看上去煞是吓人。他们不由分说,直接攻向钟离的身后。 “放肆!” 第113章 钟离吃软不吃硬 尘冥府。 正躺在床上歇息的停云倏然间睁开了双眼。她坐起来身来, 摸了摸腰上的香囊,发现仅剩的一张符纸还静静躺在里面。 是幻胧终于彻底放弃了挣扎还是自己已经无意间被幻胧侵占了意识。 停云不由得想起先前幻胧说的那句话。 “景元死了,对于我们来说才是灭顶之灾。” 停云喃喃重复着, 当时只道幻胧是胡说八道,便没有顾得上理睬她,如今才有闲工夫静下心来思考这背后究竟有何深意。想了半晌还是毫无头绪后, 她便下了床准备去询问景元一番。 将军智谋过人, 指定比自己在这里绞尽脑汁还不尽人意要好得多。 停云出了房间。 尘冥府内的人尽数都是些少年模样的石像, 雕刻得倒是栩栩如生, 表情活灵活现,丰富多彩。饶是连眼睛这样极难神形具备的器官,也如此相像。 停云匆匆略过一眼, 发现这些石像脑后都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 画在其上的深红色纹路却不尽相同。她不是十王司的人,也看不懂上面的门道,但心中却是将这些纹路悄悄记了下来。有的符纸许是经过风吹雨淋,已经有些微微泛白, 红色的纹路也掉了些许颜色。有的符纸却像是新贴上去的,纹路的颜色分外显眼。 许是注意到了她的动作, 一个少年模样的小石人停了下来, 礼貌道:“姐姐, 你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啊, 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的脑门看。” 语气不失礼节, 神情也较为恭敬, 但用词却是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停云不由得弯了弯唇角, 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姐姐迷路了, 你能给姐姐指个路吗?” “姐姐你脑袋太笨了。”少年用着甜甜的语气说着刺人的话, 但还是给停云指了方向:“景元将军住在那里。” 停云又摸了摸少年的脑袋:“谢谢你。” “姐姐不应该说对不起吗?”少年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难怪姐姐这么笨。” 停云的笑容已经有些僵硬了。少年离开后,她缓缓收敛了笑意,若有所思地盯着少年脑袋后的符纸。但不等琢磨出个所以然来,她便摇了摇头,还是去找景元将军要紧些。 少年指的那个小院走几步便到了。停云停在房门前,刚想敲几下,不料门却从里面自动打开了一条小缝儿。? 停云迟疑道:“将军?” 一双血红色的眸子出现在了门缝里,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他。! 停云手中的小折扇掉落在地。 门缓缓从里面打开。 露出一张苍白却沾满血污的面庞。雪白的眉峰早已被鲜血浸湿,血红色的眸子里流出深红色的血泪,缓缓滑落面庞。紧接着是一身沾染了血污的白袍,似乎是被从眼眶里流出的鲜血染上的。 待看清那张血红色的面庞系谁时,停云只觉得头发发麻,有什么东西直接在脑袋里炸开了。她清楚地听到阎世罗抓紧门框时指甲狠狠划过木屑的声音,只觉得毛骨悚然,浑身直冒鸡皮疙瘩。 “姐姐,你挡住我的路了。” 熟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是方才那个指路的少年石像人。 停云微微回神,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少年伸出食指,在自己的舌尖上轻轻抹了一下,然后点在阎世罗沾满血迹的衣服上,轻轻揉搓着。 动作算不上温柔。 甚至有些大力。 停云不明所以。 然当看到少年食指点的地方有鲜血从衣服里渗出来,犹如朵朵梅花在洁净的白雪上徐徐绽放般时,停云蓦然间有些明白了。 ——磨墨。 手指是砚台,阎世罗是墨块,鲜血是墨汁。 就在停云陷入沉默的时候,少年遽然间唤她:“姐姐。” “嗯。”停云淡淡地应了一声,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淡淡笑容。 “可以帮我把脑袋后面的符纸揭下来吗?” 停云依言照做。 少年接过符纸,食指重新绘制着纹路。绘制完后,又交给停云,眼神有些期待。停云明白了几分,重新将符纸贴在脑袋后。 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般。 少年神情更为恭敬,少了先前的几分轻佻和天真。他双手抱拳,微微俯身:“多谢阎世罗大人再造之恩。多谢姐姐襄助之情。”说完,还贴心地将停云先前掉落在地的折扇捡起来,双手捧到她的面前:“姐姐,你的扇子。” 停云迟疑接过,“呃,对不起?” “姐姐该说谢谢。”少年一脸认真地纠正。 “谢谢你。” “不客气。”少年有些例行公事地说完这三个字,顿了顿又道:“姐姐,我还要洒扫庭院,先告辞了。你若有事,再来喊我。” 目送着少年离开后,停云的神色逐渐变得有些复杂。然她还没忘了正事,便收起思绪,轻笑一声回眸,看着点点血迹缓缓在阎世罗的白衣上晕染开来。 “且先不问你为何会在景元的房中了。单看方才那个状况,我总算是有些明白你为何要叛出仙舟了。看你直到如今还未血尽而亡,我倒有些敬佩你了。” 阎世罗唇角的笑容放大,丝丝血迹从口中溢出。 “但我还有个疑惑,你的血液缘何会和十王有类似的作用。”停云道:“莫非你并非是元帅的身边之人,而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作用故意将自己的身份夸大了说,其实只不过是十王养在身边的免费移动血库?” 停云的话字字诛心。 阎世罗陡然转了个身,一身崭新的白衣恢复如初,雪白的眉峰更显冷诮。 “不瞒停云小姐,我不过是十王众多分身中的一个罢了。”他冷笑出声:“他唯恐自己失血过多影响十王司的内务,便将我彻底剥离出来。但他没想到的是,不过才三百年而已,我竟生出了自我意识,不想再受制于他。” “原是如此。”停云若有所思道:“他对你心怀有愧。” “有愧?”阎世罗又是一声冷笑:“不过是假惺惺的把戏而已。他将我调离十王司,安排进了尘冥府,作为元帅与尘冥将军联系的信使。然仍旧不信任我,四百余年我从未见过元帅。倒是这府内的人,纹路淡了就来找我取血重绘。” “……”停云意识到了阎世罗自称的变化,问道:“你倒是未谦称自己了。” 阎世罗深深吸了一口气,自觉言语有失,“是仆之过,停云小姐莫怪。” “你如何会在景元的房中?” “仆先前被那位名叫钟离的先生击晕了,想来,他已窥得仆与十王之间的关联。” 停云思虑片刻:“依你看来,钟离知晓你与十王的关系后,会作何反应。” “仆不知。”阎世罗回想了下先前钟离那双威严且危险的眸子,再次摇了摇头:“那个男人神秘莫测,叫人看不真切。再者,仆对他也不曾了解过,不知他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停云想了想,“你可适当在他面前示弱些。” 阎世罗:“……”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沉默半晌,才颇有些为难地开口:“示……示弱?” 停云微微点了点头,然点完头后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 不。 方才那个点子不是她出的。 如今阎世罗已然信任于他,她只需在阎世罗说出自己的计划时四两拨千斤,说些有的没的。看似参与了,但实际一点儿作用没起便可。即便阎世罗有所怀疑,她也可颇为张狂道是给阎世罗个表忠心展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但如今怎么…… 停云只觉得脑子有些混沌。 莫非是幻胧? 她不再致力于彻底抹除自己,而是转变策略,见缝插针,若有若无地影响着自己的言行举止吗。 然而如今阻止已然来不及了。 停云不禁有些担心。 虽说钟离先生软硬不吃,但严格来说,他还是算是比较容易吃软的。来软的总比来硬的要好上许多,这在仙舟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虽说不至于立即见效,但软磨硬泡,时间久了,也总该会有些效果的。钟离先生乐于助人,虽然在花销上有些大手大脚,但在大是大非面前从不含糊,该出手时便出手。 阎世罗的经历细说起来确实有些引人同情,但停云觉得,这不该是叛投毁灭的理由。 “……” 想来钟离先生也该明白的。 不。 停云在心底摇了摇头。 她会有如此想法,系因自己是仙舟人。但钟离先生不是,非倒不是,仙舟还对他处处设防。即便有景元将军…… 思及此处,停云顿时茅塞顿开。 担心什么。 这是景元将军该操心的事情。 停云收拾了下心情,点头道:“不错。” 阎世罗在心底挣扎了一番。 他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从不肯将弱势袒露在他人面前。他极其厌恶红色的东西,整日着一身白色的衣服与红色相对。然天意弄人,无论如何变幻,他的眼睛始终都是红色的。 极其刺眼。 仿佛在嘲弄他所做的一切装饰和伪装不过都是徒劳。 示、弱?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唇角咧开疯狂的笑容。 陡然间,尘冥在房中销毁一切有关钟离资料的一幕在面前一闪而过。 阎世罗面上的笑容停顿了下,继而慢慢平静下来。 连眼高于顶的尘冥和十王都另眼相看的人,稍微示一下弱也……并无不可? 第114章 景元你酒喝多了 因果殿。 说是殿, 其实内部结构更像是塔,螺旋着往上,在最高处开了个小口子, 堪堪渗进来一丝丝的阳光。像是有几百几千层,无人能数清楚,因为每次数都会花了眼睛。每一层都有几千几百个小格子, 每个小格子都存放着一具魂灵。平日里他们吵闹得很, 叽叽喳喳个不停。说八卦, 话家常。抒苦难, 聊心情。 十王每日都会来这里端坐一会儿,加强这里的封印,唯恐有不安于现状的魂灵伺机逃走。它们的情感是如此地强烈, 怨念是如此地深刻, 日积月累,十王也难免会受到些许影响。 每到来这里端坐时,他便将体内的魂灵尽数释放,只徒留一具空壳在这里。有时也会亲手打造存放自己魂灵的偃偶, 以分担些自己肩上的重担。然即便那些都是他自己,日后也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不再受控于他, 在虚陵四处四散开来。 然他们心中都牢记自己是从何而来, 从不敢对十王生出反叛的心思, 更遑论叛离仙舟。只有一个例外, 那便是先前逃离仙舟去了公司成为主管后来又回来的阎世罗。 十王依稀记得, 自己雕琢他容貌时是如何的废寝忘食, 十根手指都不知挨了多少手工刀的伤。然就是他苦心孤诣打造出来的偃偶, 如今却成了…… “十王, 景元将军求见。” 问判在外面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不见。” 十王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景元这家伙来得委实不是时候,怕不是特意来嘲笑他的。他现在十分乏力,实在不想抽出时间来应付这个笑面虎。 “是。” 十王只听到门外传来景元的一声轻笑,听上去似乎心情不错。他更加心情憋闷,心底有些嫉妒景元如今懒散的状态。 “……” 十王安坐了会儿。 外面陡然又传来问判的声音:“十王,景元将军他……” “他又在胡闹些什么。”十王强行压着心底的怒气,声音微凉。 “他……”问判犹豫片刻:“他去砍您养在后院的青竹了。” 十王蓦然间睁眼。 这个家伙。 真是不叫人省心。 再顾不得什么,他起身去了竹林。才刚踏进门里,本以为会看到一片狼藉,却见自己心爱的翠竹好端端地立在那里。一片皎洁的月色下,薄薄的轻纱缓缓覆在竹林之上。点点萤火虫穿梭其中,更添几分幽静。 十王微微松了口气,正待离去,不料从天而降一滴雨水掉落在他的头上。他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脑袋,抬眸看去,这才发现景元躺在一根稍稍弯曲的竹子上,正拎着坛酒往嘴里倒。些许酒水顺着他的唇边滴落,险些滴入十王的眼睛里。 他往旁边避开,不轻不重地在竹子上拍了一掌。竹子剧烈摇晃了下,险些将景元给震下来。景元嗤笑一声,换了根竹子继续躺着。 十王实在看不得竹子弯成现在这个弧度,又是一掌拍来。景元也不恼,便又换了根竹子。 如此,十王拍,景元换。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十王才终于停了下来。景元依旧怡然自得,脸不红气不喘。只是些许银发散开了些,在半空中微微飘着,平添几分俊逸。 “景元,你快些下来。”十王催促道。 “早如此说,我不就下来了。”景元将酒坛托在掌中,翻身跃下。他将酒坛往前一送,唇角扬了起来:“喝不喝?不用谢我,从竹林下挖出来的。” 十王接过酒坛,掂了掂,里面已经不剩多少了。他无奈叹息一声道:“你倒好意思说出口。”稍微停顿了会儿,又问道:“你来找我何事?” “占个位子,观看热闹。”景元双手环胸,依靠在旁边的竹子上,挑衅道:“看你过得快不快乐,买个烟花庆祝一下。” 十王真想将酒坛子扣在他的脑袋上,但他不想浪费了自己深埋多年的酒,便只是想了想,没有付诸实践。头脑稍微冷静一下后,他道:“你如今全都知道了不成?可是有无告诉你的?” “你说的哪一件事情?”景元懒洋洋地抬眸,语气有些欠揍。 “……”十王忍了忍,“罢了,无事。”他往自己埋酒的地方走去,发现二十坛酒悉数被景元挖出来了,端庄整齐地摆在一旁,然而—— 却都是空的。 十王有些不敢置信,每个坛子都拎起来晃了晃。直到真的确定真的一滴也不剩的时候,他才抬头缓缓看向景元,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轻轻开口:“你的胃口倒是大得很。” “近来有钟离作伴,酒量见涨。”景元慵懒地舒展了下身体,惬意道:“二十坛酒下肚,未见有任何晕眩的症状。反倒精神越发清醒,许多从来不曾想明白的事情都有了些许眉目。” 听景元话中有话,十王也没了脾气。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罢了,你喝便喝了罢。若是不够,我再酿上几坛。”想了想,他补充道:“只留给你喝。” “也不给尘冥喝吗?”景元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状似无意间问道。 “他若想喝也可来喝。” “哦。”景元缓缓拖长了声音,他又打了个哈欠,眼睛有些迷离,“元帅呢?” 这句话有些歧义,不知是问的也给元帅喝酒还是问的元帅身在何处。 “……元帅若是想喝,我岂能拦着。” 相顾无言片刻。 景元也搜刮不出别的话来说了,便道:“我走了,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罢。” 腔调拖得十分缱倦。 十王都觉得身上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面无表情道:“回去找你家先生去吧,小心给尘冥挖走了。” 景元本来都要转身走了,听到这话脚步顿了下,回身道:“你和尘冥都打的这个算盘,怎么好意思去说他。” 十王没有半分心理负担,直接将尘冥卖了:“他出的主意。” 景元反问道:“你难道没有在旁出谋划策?” 十王握拳在唇边,轻轻咳了一声。 景元笑出了声:“一个两个都这样,你们若有难处,书信一封,我们又岂会袖手旁观。钟离也不是吝啬之人,该帮的忙他自然会帮。简简单单几句话的事情,偏要如此拐弯抹角将我们骗来虚陵。” 十王神色严肃:“景元,你酒喝多了,该回去歇息了。” “是,我的酒确实喝得多了些。”景元爽快地承认了,“其余四位将军怕是也不知晓此事。若不是我和钟离一道来了虚陵,此时怕是也被蒙在鼓里。” 十王没有说话,似是默认。 “仔细想来,先前你来我神策府时,话里话外都是钟离。若非我提及要一道而来,你怕是也不会让我知晓此事。” “此事事关重大,知道的人愈少愈好。”十王面不改色。 “愈少愈好……”景元喃喃地重复了下这四个字,继而徐徐绽开笑容:“莫非帝弓七天将也包含在内吗?” 十王不说话了。 景元再次笑出了声:“你和尘冥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先是让飞霄与炎老一道来罗浮,造成一种元帅不信任罗浮的假象。后又因钟离身在罗浮,你让灵砂和冱渊君等持明龙尊接连试探。好似你们揪着钟离不放,偏要讨个说法般。但如今却是尘冥要挖我的墙角,对钟离不但没有任何芥蒂,反倒颇为信任。甚至连钟离击晕了阎世罗,也找借口为其开脱。若说是为了元帅不追责,但也颇为奇怪。” 十王双手负在身后,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便道:“哪里奇怪?” “阎世罗此人口口声声说是元帅派来的人,但钟离却在他的眸子里没有窥得任何有关元帅的信息。难道元帅身边之人,会对元帅一无所知,甚至连样貌容颜这等最为基本的信息都不知道吗?” “或许阎世罗只是信口雌黄而已。” “既然是信口雌黄之人,尘冥为何会留他在府中。” 十王道:“他先前是我的一个分身,此举不过是尘冥看在我的份儿上,多番照顾他罢了。” “原是如此。”景元道:“阎世罗的事情暂且搁置在一旁,虚陵随处可见的迷雾究竟为何?” “……”十王道:“看惯了虚无缥缈的景色,来些耳目一新的东西,有何不可?” “所谓的耳目一新,便是模糊视野?”景元道:“你的审美倒是独树一帜。” 十王已经有些不耐:“说完了吗。”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景元虽然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但还是问道:“你们处心积虑安排这一切,究竟目的何在?” “横竖你与钟离都不会吃亏。”十王道:“你心中的那个答案是正确的,我并不想说出口。” “如此难以启齿?” “景元,我并不觉得我所做之事有何问题。”十王道:“至于那个阎世罗,你们想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反正日后,也不该是我应操心的问题。” “推卸自己的责任。”景元道:“难道不叫有何问题。” 许是酒喝得多了些,景元今日的话也格外多。他一遍遍地询问,仿佛不知疲倦似的。像个执拗的孩子,不知人心险恶。 “推卸自己责任的人早已失踪了。”十王漠然道:“你合该找她去讨个说法。景元,你如此纠缠不休,难道是希望整个联盟都知道她失踪的事情吗?到时仙舟陷入动荡,你难道会心安理得吗?” “我并非不知你们的顾虑。”景元道:“但你和尘冥将其余将军也一并蒙在鼓里,难道我们也不值得你们信任?” 这一番话,放在平常,景元是说不出口的。如今借着酒劲儿,倒是一股脑全都倒出来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景元的神智也清醒了几分,眼睛也清明了些。 十王吐槽道:“酒量也没长进多少。” 第115章 但见钟离脸不红气不喘 “放肆!” 尘冥喝了一声, 正要抄起插在地上的大刀,逼退那些孤魂野鬼。岂料,不等他动手, 钟离的背后宛若生了双眼睛般,一道犀利的岩黄色光芒后,生生叫那些孤魂野鬼当即灰飞烟灭。 “啊——” 他们的脸在那道黄色的光芒中扭曲变形, 眼珠子生生被挤了出来, 如同上好的玻璃球般咕噜咕噜滚下来。 尘冥看着那些晶莹的玻璃球, 心不由得沉了沉。他挣扎着站起来, 然而身体却像早已被掏空般羸弱不堪。踉跄了一下后,尘冥又重重地坐在了地上,喉头涌上来一股腥甜。他只能再次盘坐, 闭气凝神。 再看钟离这边, 焚风已经不满这种拼内力的对抗了。他怒吼一声,卷起庞大的飓风呼啸着袭向钟离。然后双手合十举过头顶,以手为刀直接劈了过去。钟离侧身躲过,随手捡起地上的一根树枝就朝焚风的脸上狠狠抽去。岂料抽了个空, 焚风像是直接在原地消失了般,唯有一团青绿色的烟雾被树枝带起来的风吹得四散开来。 钟离紧随而至, 青绿色的烟雾将他周身裹在其中。四周都响起焚风癫狂的笑声, 但却未见其半分身影。钟离捡起地上一颗小石子, 拿在手里轻轻抛了抛, 随后眼神一凛, 瞅准时机直接朝一个方向掷了出去。 伴随着一声焚风的痛呼声, 钟离从青绿色的烟雾中抽身出来, 岂料周身竟燃起来熊熊烈火, 有颗火星子直接掉到了钟离的衣服上, 未来得及反应,便迅速蚕食掉了钟离的全身。 “哈哈哈哈哈哈哈!” 焚风的笑声从头顶传来,吵得尘冥都禁不住睁开了眼睛。然而却只见一条通身岩黄色的巨龙从大火中冲天而出,直冲云霄。声声龙吟划破夜空的寂静,震得地面都忍不住颤了几颤。铺天盖地的陨石从天而落,带着烈火狠狠砸向那团青绿色的烟雾。 焚风的笑声戛然而止,仿佛被人硬生生扼住了咽喉般。那团青绿色的烟雾开始挣扎,分散后又重新聚齐,迅速包裹住那条岩黄色的巨龙,蚕食着它的鳞片。 点点深绿色的汁水簌簌而落,宛若下了一场酸雨般,地面被腐蚀出大小不一的坑洼。尘冥有些担心,他已经能站起来,双脚蹬地而起。飞至半空中,正要一刀劈开那团如寄生虫般缠绕在龙身上的烟雾。然不等动手,只听“铮”地一声琴音,那团青绿色的烟雾便被狠狠震开,再也近不得巨龙的身。 尘冥朝琴音的声源看去,只见钟离着了一身宽大的黑棕色衣袍,正坐在一座矮山上抚琴,周身犹如渲染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散发出刺眼的光芒。原本束起的发丝此时已经尽数披散在身后,长发如墨黑色的瀑布般铺开。神情怡然自得,眸子微微垂着,狭长的丹凤眼尾部的艳红色轻轻晕染开来。手指纤细修长,骨节分明。琴声从手指间流出,直叫人阵阵发颤。 焚风已经从那团青绿色的烟雾显现人形,抱着脑袋在地上打滚,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凄厉的惨叫。地面深深凹陷了下去,一团又一团的水蒸气徐徐冒出。 岩黄色的巨龙得到了喘息,直接从天上往地面俯冲而来,生生将焚风一口吞了下去。然而却像是吃下了什么烫嘴的东西,蜿蜒的身躯开始抽动起来。钟离放缓了琴音,然而却无济于事。巨龙的肚子变得越来越鼓,活像是充了气的气球一般高高隆起。随后,只听砰地一声,空气中散发出浓重的血腥味,七零八落的肉块如雨水般倾泻而下。 钟离猛地拍了一下琴,琴的一侧高高翘起,他抱在怀中,直接朝刚刚逃出生天的焚风抽了过去。琴弦根根断裂,而肉眼可见地,焚风的左侧脸颊肿了起来,琴弦留下来的痕迹根根分明。 “嘶——” 焚风被这一抽直接懵了,继而心底升腾起不可磨灭的怒火。他伸出手,生生抓碎了横在身旁的琴身。但尚且还不够,锋利的爪子又朝钟离的脖子抓来。钟离没有躲避,直接双手攀住了他的胳膊,往旁边轻轻一扭。骨头断裂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焚风倒抽一口冷气,却依旧不死心地一腿扫向钟离的下盘。 钟离抓着焚风的残臂从他头顶越了过去,焚风扫了个空,正想回身对着钟离一拳砸过去。岂料却被钟离丢过来的断臂砸在了胸口上,震得他脑袋阵阵发黑,半天没缓过来劲儿。 焚风犹不死心,既然拳脚和力量都拼不过,那就试试玩兵器好了。他重新生出臂膀,从胸膛里掏出一把镰刀,直接伸手去勾钟离的脑袋。 钟离低头,焚风却又扑了上来,勾向他的腰身。钟离再次躲避,然而这身有些宽大的衣袍确实有些碍事,老是被镰刀蹭到。焚风恍惚间找到了一些优越感,嘴里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声。钟离索性又换回了原来那套比较修身的衣服,召出一柄长枪,与之缠斗起来。刹那间,周遭飞沙走石,力量交错重叠,两人动作快得已经出现了残影。 尘冥原本是想帮忙的,但见钟离脸不红气不喘的模样,反倒是焚风惨叫连连。他感觉自己也没有出手的必要了,索性抱着胳膊在身旁看热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吃了一惊。因着两人的打斗,周遭的地形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未经迷雾笼罩前,这里原本是小桥流水,杨柳依依。被雾气笼罩后,原本的溪流被烟雾中的颗粒污染,已经成为坚实的土地。几棵柳树也化作了破败的房屋,大红色的灯笼高高悬挂。如今经过钟离和焚风这么一折腾,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峰拔地而起,几团烟雾在半山腰笼罩,宽阔的溪流从中穿过。 看上去竟有几分仙山的味道。 如果忽略掉烟雾是绿色的,溪水是红色的话。 尘冥点了下头。 得改造下虚陵的地貌了,不说像罗浮那般朝气蓬勃吧,好歹也得有个仙气缭绕的样子,叫人心生向往。 然不等尘冥做什么其余的美梦,焚风那厮就被钟离一脚踹飞了出去,不偏不倚正巧撞在那座山的半腰。山从中间被硬生生折断,尖头的部分正巧往尘冥这边砸来。! 尘冥未来得及闪躲,眼看着尖头就要砸下,却忽而转了个方向,像是有神志有理性般清醒地往缓缓滑下来的焚风身上插去。 “啊——” 又是一声极为惨烈的叫声。 焚风的身躯顿时消失不见,再看时,那家伙已经周身燃起了熊熊大火,连带着将那座尖山也烧起来,然后直接扛了起来,连跳两下跃上断山,朝钟离扔了出去。 钟离伸出手掌,尖山在他的掌心前停下,稍作停留,调转方向,夹杂着呼呼的风声,朝焚风射去。 然而不等近焚风的身,就被凭空生成的飓风生生绞碎了。碎石块铺天盖地砸下来,带着星辉般的光芒,宛若下了场流星雨般。焚风从碎石间崩出来,高举镰刀朝钟离劈下。钟离不躲不避,就在焚风以为要得逞的时候,镰刀却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硬的东西,然后直接被掀飞了出去。 尘冥看着焚风像一颗流星般狠狠砸在那截断山上,硬生生砸出一个洞来,心底不免有些心疼。 我的山呐。 然而钟离没有听见尘冥心底的呐喊,他直接将断山分裂成人形大小的石块,像是积木塌陷一般,将地上奄奄一息的焚风埋了进去。 尘冥再次痛呼一声。 我的山呐。 石块重新汇聚,像是织成了一个笼子,还是有缝隙的那种。伤痕累累的焚风躺在里面,像是死去一般,没有任何呼吸。浓稠且深绿的液体源源不断地从他乱七八槽的伤口里流出,慢慢腐蚀着困住他的石笼。 钟离微微蹙眉,在石笼外面加了层透明的岩黄色护盾。 无缝隙的那种。 像是塑料袋一般,兜住了从石缝里渗出来的浓绿色的液体。 汇聚在底部,宛若小潭在慢慢蓄水一般。 钟离将这么个物件缩小了,递给尘冥。 尘冥接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纸,点燃了,将这么个小物件放在幽蓝色的火焰上烤。钟离在旁边看着,不动声色地加大了火势强度。 焚风似是被热醒了,小小的一只还在蓄力,意图冲出这桎梏的囚笼。褪去了青色的外皮后,火红色的□□血淋淋地横冲直撞。 然随着幽蓝色的火焰愈燃愈旺,先前汇聚在底部浓稠的深绿色液体汽化到玉璋护盾的顶部,碰触到冷空气后从顶部圆点慢慢晕染开来,将整个圆形的内壁都或多或少地铺了些许绿色。但却没有铺满,在快到根部的时候便凝固住了,自然流淌的形状烙印在内壁上。从外面看去,小小的一颗圆球里,岩黄色的外壳,内壁里渲染着绿色,红色的火焰燃烧在其中,竟颇有几分精致。 尘冥拿在手里把玩着,爱不忍释。 第116章 钟离由着你胡闹? 在天际看到那条岩黄色的巨龙时, 景元说不清内心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先前他最是担心钟离的能力会被联盟所忌惮,怀疑其有染指仙舟的想法。而如今,在见过尘冥和十王对钟离的态度, 尤其是十王对钟离前后不一外加意味不明的神情时,他却更为恐惧心底的另外一个猜测。 景元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般情绪——要说人也是他引荐的,浑水也是他拉着钟离蹚进来的。一切似乎按照原本的期望发展的, 纵然中途略有曲折, 但总体看来还是朝着好的态势迈进的。 “……” 景元双手环胸, 抿紧了唇角。 此时的他, 正与十王一同慢悠悠地踱向元帅府。十王看似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一身黑色的长袍活像是要去哪里奔丧似的,一张灰白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景元心中不快, 便打起了十王的主意:“你与阎世罗莫不是商量好的?”? 十王心中正思虑着事情, 一时没有料到身旁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般的景元会说话,便淡淡地嗯了一声。然不过片刻,便稍稍回过神来。只见他理了理长袍的领口,慢条斯理道:“这话若是让阎世罗听去, 他恐得与你大战八百个回合。战败后回到屋内哭鼻子,哭完了做个巫蛊娃娃, 后面贴上你的生辰八字。手拿又细又长的针, 密密麻麻地扎在你的胸口上。” “……” “不是……”景元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你们十王司出来的人都这般行事吗?” “哪般行事?”十王追问道。 “如此这般, 这般如此。”景元双手同步在身前画了个圆, 又反向画了一个, 动作和语气都颇为夸张。 “……”十王忍了忍, 终是没有忍住, 出声问道:“你与钟离先生的日常对话都这般如此吗?” “哪般如此?”这次倒是轮到景元反问了。 十王学着景元的语气和动作, “这般如此, 如此这般。”然还未做完这如此抽象的动作,他便扶住了额头:“钟离先生看着如此正经一人,又如何会同你这般胡闹?” “胡闹?”景元饶有趣味道。 十王无奈道:“先前你便如此散漫,然表面瞧着还算正经些,如今倒是越发厉害了。” “你若看着不顺眼,不如去参我一本。”景元慢悠悠补充道:“趁现在还来得及。” 得意的语气溢于言表。 如此不加掩饰。 如此放纵。 如此张狂。 十王的唇角抽了抽,不想再搭理他,便一甩黑金色的长袍,往前的脚步加快了些。 景元与他并肩而行,调笑道:“你莫不是生气了?” 语气十分欠揍。 十王不说话,步子更为加快了。 景元又问道:“你与阎世罗上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与你何干。 十王险些脱口而出,然还是忍耐了下,问道:“缘何有此一问?” “给你些心理准备。”景元的语气理所当然。 十王唇线拉直,然不知是否景元的嘴开过光,再抬眸时,正巧瞧见停云从另一旁的小道走出来。而她身旁,正正好好站着一身白衣的阎世罗。 “……” 十王对阎世罗是有愧疚在里面的。先前他只当阎世罗是自己的分身而已,为了稳固虚陵的阴阳平衡,他从未对他手下留情过,几百年如一日地不间断取血画符。甚至有好几次,阎世罗险些被抽成人干。然而过了几百余年,阎世罗却生出了自我的意识。 这是十王始料未及的。自此后,他便再也没拿阎世罗当作自己,而是将其当成一个全新的个体,放其自由。 虽然已经放其自由,十王却一直留意着阎世罗的动向。从离开仙舟到加入公司,到成为[人才激励部]主管,最后到回到虚陵仙舟,他便托付了尘冥帮忙照顾下,知道阎世罗成为联系元帅府和尘冥府的信使后便放了心,从未再过问。如今掐指算来,从放其自由到如今直面相对,已经过去了五六百年。 “……” 十王默了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早前在察觉到阎世罗生出自我意识时,便是察觉到这具身体有了反抗取血的念头。在内心深处,十王想来他是恨极了自己的。 然而这种沉默落在阎世罗的眼中,便是高高在上和漠视一切以及盛气凌人和目中无人,还有就是不可一世和趾高气扬。 阎世罗在心底冷冷地笑了声。 他等着自己去向他问好。而这种问好,于自己而言和摇尾乞怜没什么两样。 每每想起十王,阎世罗总觉得这是个神奇的品种。仙舟上四处流传着他的传说,什么炼化魔阴身避免仙舟陷入动荡,什么镇守因果殿安抚亡魂,什么与帝弓司命齐名共同护卫仙舟。话里话外都是这个人从头至尾的高风亮节,或者说是怀瑾握瑜,高山景行等等诸如此类的。然而,如此高山仰止的一个人,又怎么会对一个曾经深深伤害过的人如此冷漠无情,连最起码的一丝一毫的愧疚都没有。 也是哈,人家身居高位,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血包+话筒而已。在他眼中,自己恐怕连地上的一粒微尘都不如。他有什么必要对自己愧疚吗,有什么必要吗? 没有必要。 一切都没有必要。 竟敢奢望一个闻名仙舟的人放下身段对你心怀愧疚。 真是疯了。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阎世罗在心底狠狠地自嘲了一番,然后敛起浑身的锋芒,低下脑袋,垂着肩膀,甚至有些奴颜婢膝地小步走到十王面前,语气极其恭敬,甚至有些卑微。 “仆见过十王,还有景元将军。” 停云随后而至:“小女子停云见过十王,景元将军。” 景元没有说话。 十王微微点头:“无需多礼。” 停云站直了身子,炫彩的折扇轻轻扇着。而反观阎世罗,眸子一直盯着地面,肩膀微微下垂,脑袋耷拉着,露出一段纤细泛白的脖颈,宛若上好的天鹅颈般引人注意。 十王的视线在那段脖颈上稍稍停留了会儿。直到察觉到景元有些探究的目光,才缓缓移开了眸子。 “你们要去往何处?”十王轻咳一声,声音有些许不自在。 阎世罗只道他是故作深沉,引人注意。垂在白色衣袖中的手微微握紧了,心底早已将十王扎成了一只刺猬。 停云道:“方才天降异象,我们察觉有异,便出来查看。”顿了顿,她问道:“十王与将军也是如此吗?” 十王还在犹疑。 然就在此时,一直不曾开口的景元笑呵呵道:“既如此,不若一同去看个热闹。”他亲切地拍了拍阎世罗的肩膀,语调微微上扬:“先前你在我房中晕倒了,我本欲请十王来一看究竟,不想仁兄身体底子极好,居然自己醒了。” 阎世罗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有些意外景元的这个态度。 毕竟,景元的态度直接间接会影响到钟离对自己的态度。然此时看景元这番情形,虽一口一个仁兄,一口一个仁兄的,但语气中却毫无平等之意,不过是随口喊来的称呼罢了。他与十王,与尘冥,与其余高层并无不同,都是目空一切高高在上的人罢了。踩着师父和故友的鲜血及尸体,登上将军的宝座。又踏着无数云骑的头颅,坐稳了这个位置。更何况景元是仙舟的人,又岂会不帮着十王说话。 此人。 ——决不可留。 阎世罗心底涌起滔天的杀意,然不过片刻便迅速隐去。他垂了垂肩膀,恰好脱离开景元的魔爪,将态度低到了尘埃里。 “神策将军折煞仆了。仆不过一粒沙尘,如何称得上‘仁兄’二字?” 若是换作寻常人,只会将手讪讪地收回握紧,然后干巴巴笑两声。然景元却是不同,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手紧跟着往下轻轻拍了拍,哈哈笑了两声:“什么沙尘不沙尘的,仁兄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些。仁兄往来元帅府和尘冥府之间,既是信使,又是心腹。元帅和尘冥将军如此信任于你,我等又岂能怠慢于你。” 依旧是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阎世罗的眸子沉了沉。 十王道:“既然景元开口了,便一同去吧。” 十王的声音很轻,然语气却不容置疑,开口就有种让人无法拒绝的魔力。 阎世罗并未再推辞,只是放低了姿态:“仆遵命。”然后在十王走出时自觉跟在了他的身后。 剩下景元与停云面面相觑。 景元抱着胳膊,唇角微勾。 停云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景元问道:“符纸还有剩吗?” 停云没有说话,似乎还在出神。 景元道:“嗯?” 停云稍稍回神,目光有些呆滞,稍后恢复些许清明。她缓缓解下腰间的香囊,递给景元。景元稍感意外地接过,扯开,见仅有的一张符纸静静躺在里面。 食指并中指将其捏了出来,轻轻在空中晃了晃。不知为何,景元觉得这张符纸跟先前他交给停云的有些许不同。但他不是十王司的人,看不出什么问题,便将符纸拍了照,才塞了回去,将口封紧了,还给停云。 第117章 景元你收着些吧 “他还活着吗?” 尘冥拿在手里把玩了会儿, 抬眸问钟离道。一双紫色的眸子如淬满了星光般,神情也是颇为天真。 钟离凝视尘冥半晌,问道:“倘若明日星啸便率军攻来, 你也是如此这般神情吗。” 钟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尘冥这番操作,看着不像是个将军,倒像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若说是扮猪吃虎, 也未免太过炉火纯青了些。 “这的确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尘冥垂眸半晌, 看着像是在认真琢磨这件事情, 然后有些苦恼地抓了抓头发, 连带着扯断几根,随手丢在地上,自暴自弃道:“也罢, 明日的事情明日再操心。说不准, 挨不到明天,我便身首异处了。到时,自会有下一任虚陵将军来操心此事。” 听完这番话,钟离情不自禁地笑了。如此这般生活态度, 倒是活得比景元更为通透。不得不说,他倒是生了几分艳羡。或许是云帅坐镇虚陵给了尘冥这般底气, 不论他如何作, 都有元帅给他兜底。或许是虚陵的朝不保夕给了他这副生活态度, 不知明日如何, 未来如何, 只需过好当下的每一分一秒, 想吃啥吃啥, 想喝啥喝啥, 想玩啥玩啥, 想做啥做啥,无需顾虑太多。 这般洒脱和通透,实在不像是一个肩负卫蔽仙舟重责的将军会有的。饶是散漫成性如景元,豁达干练如飞霄,亦或是历经沧桑如怀炎,也没有这种极为透彻的态度。 如此想来,钟离也不愿再去纠结他的扮猪吃虎,只随机应变便可。 “先生方才展现的巨龙乃是真身吗?” 钟离抿了抿唇角:“不过是障眼法而已。想必将军早有耳闻,我曾在仙舟罗浮做过持明龙尊饮月君白露的师长。其实也就只是个挂名而已,倒是饮月君教会了我许多以前不知道的东西,比如方才的那落入将军眼前的那一幕。” 尘冥愣愣地听着。 钟离补充道:“倘若将军想见识更多的东西,我的额头上也能生出栩栩如生的龙角,但无外乎都是些障眼法。” “可以表演一下那个吗?”尘冥眼巴巴地期待着。 钟离拒绝道:“不可以。” 尘冥顿时垂头丧气:“既如此,先生方才还提那些个作甚?平白无故引起我的好奇心,却不肯展现小小满足一下。先生莫不是成心戏耍于我。” 钟离不语,只是一味地盯着尘冥的背后。尘冥有些不明所以,待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时,正巧看到景元一行人等。不等尘冥说些什么,景元早已来到他的跟前,抢过手里的那颗看似十分精致的小圆球,在指间把玩着。 “有无,你也忒不够意思了,有这等精致的物件,也不与我们分享,委实没有良心。” 景元的手指甚为灵活,翻过来倒过去,里面的焚风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心里把景元的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待视野稍微清晰些时,他注意到了一旁站着的停云,一双青绿色的眸子顿时暗了暗。 恰在此时,景元将小圆球凑到停云面前,笑道:“停云小姐可是识货的行家,鸣火商团的首席代表。作为商人,这颗珠子的价值想必用鼻子轻轻一嗅便能估算出它的价值。” 景元的用意在场各位都清晰,无非是试探停云或是幻胧的反应。准确来说,是做给阎世罗看的。与此同时,也能作证自己内心的猜测。 停云从景元的手里接过珠子,翻过来倒过去看,照实说了:“外壳精美,内有活物,不可多得的一件宝物。至于价格,既是出自钟离先生之手,便是无价之宝。” “出自钟离先生之手?”十王挑出了关键,神情看不出什么,缓缓道:“何以见得?” 停云犹豫了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独属于商人的圆滑笑容浮现面庞:“是不是出自钟离先生之手其实并不重要,关键是否有人肯信。只需宣扬出去,依着钟离先生在仙舟的影响力,价格自会随之水涨船高。” 钟离笑了笑:“停云小姐高抬我了。” 尘冥颇为夸张地惊叹一声:“原来这就是罗浮天舶司鸣火商团的实力吗?如此说来……”他话锋一转,“景元,你岂不是财大气粗。” 景元却无半分被揶揄到的尴尬,只是看向停云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 “既然尘冥将军都如此说了,停云,这颗珠子你还是还给他吧。” 停云依言照做。 珠子转了一圈儿又回到尘冥手里,他感受着珠子内部传到外层的温度,顿觉有些灼手。 “我可没有财大气粗的命,钱财再多,也带不进棺材。”尘冥道:“与其高价售卖,不若留在自己身旁,闲时也可把玩一番。” “怕是一颗还不够你玩的。”十王道。 尘冥琢磨了一番:“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方才若不是十王提及,我还不曾留意到。” 十王提醒道:“如今围困虚陵的,除却你手里的这位,还有另一位绝灭大君星啸。” 尘冥明白几分:“改日将她也一同做成这等精致的物件。” 景元双手环胸:“你若是再想要一颗,倒也不必等如此长时间。” “此话怎讲?”十王有些挑衅道:“莫非你即刻就要去将星啸擒来?” “倒也可以。”景元唇角的笑容愈发肆意:“只是我若出战,岂不是要让外人以为虚陵无人?” 十王被呛了一下。 景元倒也没有继续乘胜追击,而是道:“除却星啸外,倒是还有一位绝灭大君身在仙舟。” 此时,一直沉默的钟离出声道:“幻胧?” 阎世罗眉头轻皱。 停云笑了一下:“钟离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幻胧先前在罗浮被十王擒住,已经交由玉阙龙尊昆冈君镇压在息壤渊石之下,如今怎会再兴风作浪?” 钟离唇角微微勾着:“许是我记错了吧。” 景元双手环胸:“想来我也记错了。” 氛围一时之间有些尴尬,停云捏着折扇的手心有些微微出汗,笑容也有些牵强。 严格说来,自己的身份在这些大人物面前是排不上的。本质说来,其实自己与如今阎世罗的地位并无不同。先前在罗浮与无名客一行人共同行动时,自己是代表了罗浮的。而如今却是不同,景元这个罗浮的将军在此处,更不要说方才自己在谈及缘何知晓出自钟离之手时,并没有道出实情,反而是净谈些为商之道。天舶司隶属六司,归将军管辖。如此说话,很难不叫人怀疑景元这个将军是否中饱私囊。 这一番便是落了景元的面子。再有就是方才她反驳钟离的那番话,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此番确是自己急切了。 都是近日这些事情闹的。 在场的除却景元与自己外,其余人或多或少都与十王司有些干系。这副身体,究竟有没有被夺舍,道行高的人很难不会察觉到。只怕是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就被戳穿了身份。 还有就是钟离的实力,她实在是有些忌惮。焚风是他们八位绝灭大君中最为顶级的武力,点燃太阳,制作风暴,压碎地核……所有与末日相关的景象,皆出自他之手。他向来眼高于顶,喜爱最为极致的毁灭,并相信事物在毁灭的那一瞬才是最富力量与美感的。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被钟离反复碾压,最后被制成了供人观赏的小玩意儿。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事物毁灭瞬间的美丽倒是让在场所有人都见识到了,那划过夜空的流星和极具毁灭力的漩涡风暴以及那灿烂美丽的极光现象。 往常焚风都是通过毁灭他物来获取极致的毁灭美感,不想到头来,他自己却成了被毁灭的对象。 何其讽刺! 她不想重蹈焚风的覆辙。 “……” 停云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似是在思虑,半晌后,轻声道:“将军的意思莫非是,让昆冈君将幻胧送来虚陵,制成如此精致的东西?” 先前十王问缘何知晓出自钟离之手时,她还要隐藏几分,而如今已经无需再隐藏自己已经看出珠子内是焚风的事实了,方才景元那番话明显是以在场人都知道的基础为前提的。 此话一出,景元的眉头舒展了些:“正是此意。” 十王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虚陵的状况,不宜让更多的人知晓。 尘冥道:“倒是不必如此麻烦。玩物丧志的东西罢了,一颗足以。” 景元依旧笑着,似乎结果如何他并不在意,只是提个建议,顺带着观察一下其余人的反应而已:“你说是便是吧。” 一直跟在十王身后的阎世罗从始至终未曾开口说一句话,比钟离更为惜字如金。不过他倒是将在场所有人的神情都一一收入眼底,并暗自琢磨着。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景元似乎对十王与尘冥有些不满,或许可以从此人下手,再借机与钟离套近乎。 阎世罗那双深红色的眸子沉了沉。 被琢磨的景元毫无所察,亦或许根本就不在乎。阎世罗事后被如何处置,也是尘冥与十王该操心的事情。若不是要做一番样子,他连个眼神都吝啬给。 然就在景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时,脑海中却陡地响起了钟离的声音,极为慵懒,语调略微拉长。 “收着些吧——” 第118章 景元你不去凑个热闹?? 景元下意识朝钟离看过去, 正好撞进一双暗含深意的眸子。他在心底无奈笑道,这又是什么技能。然而不知道这个传音是否是单面的还是钟离听到了不想回复,除了“收着些吧”这句话外, 他没再听到旁的钟离的声音了。 尘冥将珠子收了起来,问道:“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十王道:“天降异象,前来查看。既然无事, 不妨一同去拜见元帅。” 阎世罗看了停云一眼, 出来道:“几位大人有要事商议, 既是如此, 仆与停云小姐就莫要去添乱了。” 尘冥道:“你要回去便回去罢,只是停云小姐是专门来见元帅的,与你不是一路。” 阎世罗心中一紧, 然面上仍笑道:“原是如此, 是仆不自量力了。诸位大人在上,仆告辞了。” 垂在衣袖中的手握紧了,指甲深深嵌进手掌里。许是用力过度了些,点点鲜血从白色且宽大的衣袖中一点一点渗透出来, 仿佛朵朵梅花在洁净的白雪上徐徐绽放。 阎世罗保持着行礼的动作缓缓后退,在经过停云的身侧时, 一滴鲜血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腰侧的香囊上。 十王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眉头轻轻皱起。他目送着阎世罗的背影远去, 心中若有所思。不曾在意景元早已走到身侧, 调侃道:“人都走远了。” 尾音故意拉长。 十王缓缓收回视线, 并未搭理景元, 反倒是看了一眼钟离与尘冥那边的情况, 见两者依旧在互相客套地做着请的动作后, 才意有所指地将视线落在景元的脸上, 轻轻道:“你不去凑个热闹?” 景元唇角微扬:“说得也是。” 景元往钟离和尘冥那边去了。不知他说了什么,不消片刻,十王便看到那三人并肩前行了。钟离在中间,景元和尘冥左右护驾。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走到尚且还在愣神的停云面前,声音清冷:“走吧。” 停云回过神来,应了一声,捏着小折扇跟了上去,但却注意着分寸,稍稍落后十王半个肩膀。十王注意着她的神色,见后者先是迷茫一阵,后又陡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将挂在腰侧的香囊拽下来,扯开了,两根手指夹出一张景元模样的黄色符纸。 十王眉头轻轻挑起,有些意外一张符纸而已,吸引他注意的居然不是画在其上的红色纹路而是这张符纸的形状。 像是一件栩栩如生的手工艺品,裁剪得极为别致,竟连景元左眼角的泪痣都点了出来。浑身上下的衣服配饰,也刻画得如此精细。 景元不像是如此精细之人,看来是出自钟离之手了。 十王有些许好奇。 一张符纸,居然无需以血画符,仅仅通过剪裁成什么模样就能拥有神秘的术法吗。 十王开始发散思维。 景元形状的符纸能有何种作用。莫非是遇到危机时刻便将符纸点燃了,燃尽之后便能召唤景元前来助阵?若是如此,这个召唤来的景元究竟是本尊还是只是有着与其一模一样作战能力的偃偶之身呢?倘若真是如此,虚陵的军事实力便又能再上一个阶梯了。 不知这些有着特殊形状的符纸是否还会受符印的影响。若是再在其上以血为墨,以指为笔勾勒出纹路,两相叠加之后是作用也会叠加还是会互相排斥? “……” 十王琢磨不出思绪,只好暂且压下,有机会与钟离探讨一番。然阎世罗有意无意滴在其上的血迹进而自发绘出的纹路他却是看清了,是个残缺不整的傀儡符。若是停云香囊里的符纸是完完整整,四四方方一张的话,这个傀儡符才算是完整的。 十王那双漆黑色的眸子沉了沉。 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看来不能对其心慈手软了。应摒弃一切不该有的情绪,对其秉公处理。 说话间,他们已然来到了元帅府。府门口的两个石狮子通报了一声后,沉重的大门缓缓敞开。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白玉砌成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台阶。隐匿在云雾之中,影影绰绰的,极为模糊。一张红色的地毯从天而降,像是从最高的一阶铺开,让其滚落下来,一路延伸到最低的一阶。周遭几只仙鹤盘旋飞翔,口中发出悦耳的叫声。耀眼的阳光分散在云层之间,极为明亮绚烂。 正要迈上台阶,一只仙鹤扇着翅膀飞了过来,堪堪停在钟离的身旁。脑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腿,嘴巴咬着绣满龙纹的衣角往旁边拽。正要从台阶掉下之时,仙鹤的身体倏然间放大了无数倍,接住了钟离,然后一路高歌猛进。不多时,另外几只仙鹤也载了其余四人向前飞去。 钟离负手而立,神情看不出什么。旁边的景元则是顺势躺在了仙鹤的背上,神情怡然自得。尘冥与十王则是盘腿而坐,静心维持着平衡。停云则紧紧抱住了仙鹤的脖子,脑袋早已放空。两只外棕内白的狐狸耳朵被风吹得扑闪扑闪的,扎在脑后的马尾也被吹散了,一头棕色的发丝被吹得凌乱不堪。 停云恍惚间清醒了几分,也想起了方才自己意识沉迷时藏在体内的幻胧借着自己的身体说了什么混账话。 “你怎么做到的?”停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幻胧低沉肆意的笑声在脑海中回荡。 停云仔细想了一想,想来应该是在景元房中看到阎世罗时,不小心被他的血迹沾染到了腰间的香囊,从而更改了符纸的特性,使得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幻胧的意识反倒被唤出来了。 她想起先前自己告诉阎世罗钟离吃软不吃硬时,这句话她本不想说的,可是嘴巴突然不受控制便说出来了,想来那时便是受了幻胧的控制。彼时自己还能在幻胧做什么说什么时瞬间知晓,如今却是根本无法第一时间得知,只能在脑中反复回想才能窥得一二。 阎世罗走之前又用鲜血沾染了她腰间的香囊,自己的意识休眠结束了,茫然了好一阵才缓缓恢复过来。 等等! 莫非阎世罗早前便知道自己不是幻胧,只是在陪自己演戏而已? 究竟是哪里露了马脚。 难道是在自己瞥见他被那个石像少年取血画符的时候吗。 那一瞬间,自己的神情…… 停云轻轻叹了口气。 任何时候都可以伪装,唯独在面对比较残忍血腥的场面时,那一瞬间最为真实的感受却是无论如何也骗不了人的眼睛的。像幻胧这种穷凶极恶之人,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不知见过几何,又如何会有所动容。自己不过只是个商人,见过的最大场面也无非就是遇害时的那一刻了。不过话说回来,阎世罗这个家伙还真是干净利落,直接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小狐狸,你倒还不算蠢笨如猪。” 停云冷笑一声:“你待如何?” “搞清楚一点,不是我待如何,而是你们待如何。”幻胧的语气里隐隐压着怒火。 “景元将军他们识破了你的伪装,所以你们便放出我的意识,以迷乱他们的判断。”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难以分辨。到时到了元帅府,端看你如何应付了。” 停云冷哼一声:“听你这副语气,好似我被元帅处决了,你不会一同灰飞烟灭一般。” “困在你这副身体里无能为力,与灰飞烟灭有何分别。” “倒是看不出你对烬灭祸祖如此忠心。” “挑拨离间用错地方了。” “即便烬灭祸祖看重于你,但如今围困虚陵的星啸呢,她也待你如此吗?”停云道:“即便覆灭了虚陵,你便能保证星啸不会将你当作我一同毙了吗。” “……” 幻胧不说话了,沉默半晌,阴笑出声:“与其担心这些,不如担心待会儿被华盘问时你要如何舌灿莲花才能保下你这条小命。” 停云脸上的笑意更甚,她迎着曦光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即便被风吹得左右摇晃也不肯罢休。炫彩的折扇掉落在仙鹤的背上,紧接着又被风卷落下去。她毫不在意,反倒张开双臂,闭上眼睛,享受着被风吹拂撕扯牵引的感觉。 陡然间想起了什么,停云睁开眼睛,将腰间的香囊解下来,系在了仙鹤的脖子上。她闭上眼睛,吻了吻仙鹤那洁白无瑕的羽毛,然后重新张开双臂,面对阳光微笑,继而往身后倒去。 她从天际坠落,穿过重重云层,见过最为湛蓝的天空,赏过最为绚烂的晚霞,看过最为璀璨的流星。恍惚间周遭无数纸鸢扶摇直上,道道金光冲天而出。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被驭空大人绑在星槎的宝宝座椅上,在天空一路疾驰连闯十几个红灯的辉煌经历。不知是否已经到了该走马观灯回光返照的时候,睁眼之际居然真的看到了驭空大人的身影。 “停云!” 驭空驾驶着星槎一路冲了过来,从半空中伸出手,接住了她接连不断下坠的身体。 “驭空大人……你……回归天空了吗?” “我已触碰过天空哈哈哈哈哈。”驭空陡然间发笑。 停云愕然。 驭空的脸渐渐被一张更为稚嫩白皙的面颊取代,眼睛下两颗红色的泪痣缓缓浮现。两束红棕色的马尾静静垂下来,轻轻扫过停云的面颊。 “亲爱的~我怎么舍得你死掉呢?嘻嘻。” “……” 停云闭了闭眼睛,叹息一声,声音里满满的疲惫:“送我去见星啸。” 第119章 钟离先生便是仙舟的元帅! 四只仙鹤落在白玉铸成的门前, 周遭依旧是白雾缭绕。门自然开了。顺着望过去,两排高大的石像分列左右,红的绿的黄的蓝的紫色眼睛一闪一闪的。一条红毯自上而下铺下来, 紧接着四块白色的石盘飘至面前,迈上去后自发移动到宫殿的中央。 一盏亮如白昼的灯从头顶亮起,一束白色的光柱笼罩在四人头顶。几乎就在同时, 上方传来一道低沉的女声, “久仰钟离先生大名。” 仿佛迫不及待一般。 十王禁不住看了尘冥一眼, 唇角无声道:“时间是否掐准了。第一句便也罢了, 第二句……” 尘冥抿了抿唇,比了个OK的手势,无声道:“第二句话指定准时。”末了还补了一句:“天衣无缝。” 十王稍稍安心。 景元将两人的反应收入眼底, 好整以暇地期待着接下来会有什么好戏上场。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钟离, 却见后者被那道声音吸引了注意,并未察觉到两人的小动作。 钟离循着声音望去,却只见一道女性的身影。神情皆笼罩在雾气中,看不真切。他还未曾开口, 身旁便响起一道轰隆隆的声音。 原是一尊石像缓缓移动上前,眼睛处隐隐冒着红光, 长戟往地上一插, 高声喝道:“景元, 你该当何罪!” 钟离微微皱眉。 景元原本是双手抱拳向上方的元帅行礼, 听到此话, 便缓缓放下了手臂, 转而双手环胸, 面容含笑:“景元不知, 您说的究竟是哪一桩?” 那尊红眸石像稍微一愣, 似是没想到景元会如此回答,怒气冲冲道:“你究竟还犯了何事?” “您老原谅景元记性有些不济。”景元半是恭敬半是慵懒道:“还请您一一道来。” “罗浮建木重生,你作为将军失职失察。星核猎手混入罗浮,你看管不力放走重犯。前代饮月君重返故地,你为旧情所困解除禁令。不明人士游荡仙舟,你识人不清犯下重罪。这一桩桩一件件,你还有何话要说!” 景元静静听完,正要一一解释,不料身旁的钟离却是先冷笑了一声。 “……” 景元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然后双手环胸,饶有趣味地听着。 钟离双手负在身后,“尔等颠倒黑白的本事倒是了得。若非景元顾全大局,审时度势,最后甚至以身犯险,尔等还能如此安然无恙地在虚陵指手画脚?” 那尊红眸石像被噎了一下,似是没想到钟离一出口就如此不客气,长戟又是狠狠往地上一插:“汝为何人,竟敢在这金殿之上如此张狂,口出狂言!” 钟离轻轻笑了一声道:“不才钟离,不过是偶然经过,路见不平,出口辩解几句而已。” 红眸石像未曾开口,旁边一尊石像的眸子绿油油地亮起来了:“既然是外人,就不便参与我们仙舟内务了。” 景元放下胳膊,往前走了一步,沉声道:“钟离乃是我神策府的客卿,何来外人一说。” 尘冥也道:“钟离先生是我尘冥府请来的贵客,也是元帅想见之人。您如此说话,怕是不妥。” 提到“元帅”二字,绿眸石像却并未退缩。再加上元帅已经几百余年不曾参与到他们的讨论中,便愈加肆无忌惮:“客卿?贵客?不过只是你们的一面之词而已,元帅府可从未承认钟离的官方身份。” “哦?是吗?” 一直未曾开口的十王此时缓缓上前,抬起一张与钟离无二的面庞,灰白的肤色渐趋正常,一双漆黑色的眸子也变得如同钟离那双金眸无二。唯一不变的是那身漆黑色的衣袍,然一截微微露出的金色小臂却是异常耀眼。他唇角的笑容有些癫狂,语气却有些轻佻:“你在说谁?”! 两个钟离! 刹那间,绿眸石像的眼珠子都瞪了出来,咕噜咕噜滚到了十王的脚边。十王冷笑一声,毫不在意地轻轻抬脚,轻而易举地将其一点一点碾碎了。 钟离和十王的声音同时从十王的口中发出:“尔等莫非忘了系谁铸成石像让你们这群孤魂野鬼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又系谁在前方浴血奋战才让你们这群蛀虫有了在此喋喋不休的机会!” 又是一尊石像亮起黄色的眸子,手里的大刀往地上一插,语气有些阴阳怪气:“钟离先生当真是果断之人。不过实话实话罢了,当即便给自己弄了个官方的身份不成?十王想来也并没有得罪于你,如此强占他人的身躯,岂非君子所为?” “遇见君子,我自当以礼相待。”这话倒是从钟离的口中说出,“然遇到小人,再讲君子之礼,岂非对牛弹琴?” “你!” 黄眸石像气得不轻,却也只是愤愤地往地上插了一下刀,再未说什么了。 钟离再未看其一眼,掌间微微蓄力。先前那尊绿眸石像便开始分崩离析,顷刻间化为齑粉落在白色透明的大理石地面。 殿堂之内刹那间鸦雀无声。 一尊蓝眸石像颤巍巍道:“钟离先生切勿动怒,我等不过是对先生有些许好奇而已。” 钟离低笑一声:“对我如何我不在意,然对一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将军如此口诛笔伐,实非君子所为!” 蓝眸石像松了口气:“我等只是稍加询问,不会处置神策将军的。只是神策将近魔阴,恐待留守虚陵一段时间,再行定夺。” “原来不过是换了种说法。”钟离笑了:“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行为,我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了。” 蓝眸石像被噎住了。 又是一尊紫眸石像出面:“钟离先生不必激怒我等,仙舟有仙舟的规矩,先生远道而来,就请入乡随俗吧。” “仙舟的规矩?”钟离慢条斯理反问道:“莫非就是不分善恶黑白将人怀疑来怀疑去,然后再安抚一番,当无事发生?恕我直言,若当真如此,仙舟也远航不了多久。如此规矩,实在不敢恭维。” 先前那尊红眸石像冷静了下来,开口道:“先生此言差矣。寿瘟祸迹兹事体大,我等只能谨慎再谨慎。星核猎手臭名昭著,如何能与之为伍?岂不败坏我仙舟的声誉?” “是仙舟的声誉,还是你的声誉?”讽刺感拉满,钟离缓缓道:“星际和平公司究竟给了你多少信用点,才使得你不顾节操也要死抓星核猎手不放?仙舟历来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星核猎手助仙舟解除危机,难道要恩将仇报将其一网打尽?传扬出去,试问,还有何人愿意与仙舟建交?” 红眸石像瞠目结舌,一句话也说不出,憋了半天才扔出一句:“无稽之谈!” “我等皆是无稽之谈,尔等尽为金言玉语。”钟离徐徐道:“我将你接下来的话一并说了吧。你对仙舟苍天可鉴,日月可表。然个中曲折,不足为外人道也。” 红眸石像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 泛着红光的眼珠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这次,钟离没有再借助十王的身体,而是直接用脚碾碎了:“有眼无珠的东西,碾碎了也罢。”话音刚落,红眸石像也瞬间分崩离析,零落成泥碾作尘。 黄眸石像哑然。 紫眸石像哑然。 蓝眸石像怯怯问道:“钟离先生何许人也?” “不敢。” 在旁饶有趣味地观看完了全场的景元自然地将手搭在钟离的肩膀上。 三尊石像倒抽一口冷气。 景元神情依旧自然:“景元的奇兵也。”说完后他又压低了声音:“说让我收着些,你倒大显神通了。” “某位将军想看,我就只能尽心尽力了。”? 在景元一脸疑惑中,钟离缓缓问道:“将军何故发笑。”不等景元琢磨明白,钟离自问自答道:“联盟的那些老家伙要有对手了。” 景元顿悟。 先前在波月古海时,他与钟离并肩而立。彼时他持着钟离的那枚岩元素神之眼欲一探究竟,而钟离看似和盘托出,但却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只是将他所知道的重复了一遍而已。他自知被摆了一道,只能无奈笑笑。而就在那时,他陡然间觉得让钟离对上联盟的老家伙估计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景元再次发笑,见钟离也是唇角微勾,便同记忆里一般问道:“先生何故发笑。” 而钟离也一如先前,双手环胸:“将军笑什么,我便笑什么。” 景元心情极佳,又笑了笑:“遇见先生,是乃景元三生有幸。” 也是我的幸运。 然钟离却只是淡淡一笑,故意道:“倒不是我的幸运。” “……” “不是……”景元有些许无奈:“你怎不按常理出牌?” 钟离正待回答,然脚下的白色石盘却陡然间移动了起来,直往元帅的方向。他敛了笑意,欲一探究竟,华到底意欲何为。然等他拨开那层厚重的白雾之后,立在眼前的却只是具偃偶之身,体内无半分灵魂的气息。内置发声器官,却仅有两句话。 一句是“久仰钟离先生大名。” 另一句却是—— 钟离微微皱眉,往后退了一步。 “今日,华将卸去仙舟元帅一职。即日起,钟离先生便是仙舟的元帅。” 第120章 是是是,你家客卿 尘冥府。 阮·梅正坐在房中刺绣。少女神情专注, 手指纤细白皙。细腻的针线在织物上来回穿梭,朵朵栩栩如生的梅花在手下缓缓呈现出来。 一只小猴子从外面蹦了进来,脑袋上插着一朵小小的梅花, 嘴里蕉蕉地叫着。阮·梅抬眸,神情依旧清淡,眼睛半拉着, 手指抓了抓小猴子的下巴。 “是原始博士让你来找我的?” 小猴子惬意地在窗台上打着滚, 嘴里依旧发出蕉蕉的声音, 却比较有规律, 有时候短促地蕉一声,有时候蕉三声。阮梅听在耳中,明白了其中意思。 “告诉原始博士, 让他注意些分寸。”阮·梅淡淡道:“那个叫钟离的不是好相与之人。别到时弄巧成拙, 实验不成,反惹一身骚。”顿了顿,她道:“镜流和那位天外行商也该到了。” 小猴子欢快地叫了一声,往窗外跳去。 阮·梅继续低着头绣下一朵梅花, 但不知为何,针线勾勒出的却是一只真蛰虫。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振翅的声音, 她的唇角微微上扬。从他人的角度来看, 一个精致的少女对着一只丑不拉几的虫子满含笑意, 怎么看怎么诡异。 十王微微摇了摇头。 阮·梅听到了脚步声, 却并没有抬眸, 还是继续专注在刺绣上:“阁下早前来了, 为何到如今才肯现身。” 十王一甩白色的衣袍, 自然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端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 才道:“有些许好奇而已。” “好奇?阁下好奇的难道不该是钟离先生吗?” 直到此时,阮·梅才将视线放在十王的身上,见后者一身白衣,白发白眉,如洁净的白雪般,纤尘不染。只是一双泛红的眸子有些与这白色不搭,但却是唯一的一抹色彩。 “阁下占了阎世罗的身子来的?” 虽是疑问句,阮·梅的语气却十分肯定。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十王一番,“如此说来,如今在元帅府的十王是赝品了。” “残存了我的一缕神识而已。” “仅仅只是一缕神识,恐怕无法应付得了如今元帅府的状况。今日,阁下与尘冥将军怕是要大失所望了。” “大失所望……”十王细细地咀嚼了下这四个字,“看来阮·梅小姐很懂我与尘冥的心思。” “华已失踪数百年,元帅之位空虚多年。”阮·梅轻而易举地说出了虚陵的难处,“阁下想将钟离先生推上元帅之位,一劳永逸。既解决了元帅之位空虚的问题,又能让钟离为你们所用,扫除反物质军团。” “这便是天才俱乐部的实力吗?”十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还是实验做多了,脑浆都糊住了。” “你们仙舟的弯弯绕绕即便是天才也无福消受。” 十王笑了一声,回应阮·梅的上一句话:“钟离是何等人物,岂是任由他人摆布的人?” “故而正应了我先前所说,今日,怕是要让你与尘冥失望了。”阮·梅低下脑袋,开始继续刺绣:“钟离原本就对元帅之位不上心,再加之那些迂腐的石像也不会同意此事。如此一来,你与尘冥的如意算盘岂不是打早了。” 十王却并未顺着阮·梅的思路走,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只被封了嘴的猴子,脑袋上的小小梅花已经耷拉了下来。 十王便揪着它的尾巴,那支梅花便倒竖了起来:“原本我就在想,仙舟与原始博士素来没有任何往来。他是吃了熊心还是豹胆对仙舟出手,原来——”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是为阮·梅小姐的实验而来。” “我有些听不懂阁下在说些什么。” “迂腐的石像……”十王也不再废话:“你自知自己的实验对于仙舟而言太过激进,倘若控制不好,将引发一场比寿瘟祸迹更为严重的祸事。故而你利用原始博士的返祖实验,意图将仙舟人回溯到对寿瘟祸迹痴迷狂热的时间段,进而确保你的实验能够被启动。” “原始博士自己都不确定返祖实验是否能够控制返祖的进程,你倒是能够口头控制。” 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十王低笑一声:“对于你们天才俱乐部的人而言,实验对象实验场地实验器材都是不可多得的基础。元帅能够同意见你,已经是松了口。如此机会,放过岂不是可惜,原始博士便也想来插一脚。他的实验已经开始,而你的实验,在他的中期。只不过原始博士是个彻彻底底的小人,想做便直接做了。而阮·梅小姐,则是地地道道的伪君子,以恩情讨来商量的机会。但恐怕在你们这些天才眼中,我们不过都是些等待被解剖的小白鼠般。” 阮·梅定定地看了十王半晌,一惯冷淡的神情终于露出些许迟疑:“看样子,你似乎生气了。” 十王眉头轻皱,似乎有些不理解她这番举动。 阮·梅轻轻叹息了声:“抱歉,我没有什么要辩解的。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在做这一切之前,我已经把能料到的结局都想了一遍。而如今的状况……果然,也在意料之内。”顿了顿,她又道:“我会中止原始博士的实验,那群猴子我会处理干净。” 十王没有说话,看起来像是在思考。 阮·梅看到十王的样子,无奈再次叹了口气:“阁下可以尽可能地信任我,事到如今,我已经不奢求进行什么实验了。阁下也再别与我讨价还价,星啸不是我招引来的,我处理不了。至于钟离先生那边,他接不接受元帅之位也与我无关。” 像是思考完毕,十王终于抬起了头,那双泛红的眸子也沾染了些许无奈:“阮·梅小姐,你从何得知元帅已经失踪的。” “我……”阮·梅以为十王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可信,然话到嘴边却陡然间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儿,“难道不是吗?”- 元帅府。 “今日,华将辞去元帅一职。即日起,钟离先生便是仙舟的元帅。”! 一石激起千层浪。 台阶之下立即响起震颤的轰隆声,似乎是更多石像纷纷围了上来。而在台阶之上的钟离却不为所动,只是有些许无奈。 这是什么新型的炸骗手段吗。 元帅? 钟离轻轻笑了一声,当即揪起那具人偶直接扔在了金殿的中央。 “元帅,万万不——” 石群嘈杂的声响因钟离的这一个动作戛然而止,随即便响起可以掀翻府邸的尖锐爆鸣声,什么钟离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华之类的。一时之间,如沸腾的水一般,好不热闹。 景元摇摇头叹了口气,往那具偃偶走去,几乎与尘冥同一时间走到跟前。见后者面上平静如水,不禁笑道:“我如此淡定,是因不信钟离会杀了元帅。” “及不上你。”尘冥的语气竟有些无奈,“我是因这一切都是我设计的。” 景元取出了偃偶内的发声器官,“猜到了,接下来的安排呢?打算如何演戏?” “我能如何演戏?今日,你与钟离先生是主角。”尘冥拍了拍景元的肩膀。 “哪里有导演开拍前不与演员商议的?”景元扬了扬手里的发声器官,眉头轻挑:“若是我不知情,将你卖了出来该如何?”他隐晦地看了一眼那群还在吵吵嚷嚷,看似是关心元帅死活,实际却只是将罪名扣在钟离身上以达到夺取权力的目的石像群:“他们可不知晓你是导演。”说到此处,轻叹了声,“稍微想一想都替你累得慌。” “他们可不是我请进来的演员。”尘冥道:“也不是观众,而是戏中人。况且我也不是导演,顶破天也就算个助理。” 景元啧了一声:“居然连副导都不是,看来你不如十王讨元帅欢心。” 尘冥笑了一声:“景元,我发现你有时真的极为聪慧。” “说人话。” 尘冥竖起大拇指:“不愧神策之名。” 景元道:“这是夸奖我还是说我越俎代庖呢?” 尘冥想了想,换了种说法:“演技精湛。” 景元道:“若是没有与副导沟通,我的演技怕是青涩得很。真正精湛的,是我的客卿。”他意有所指地再次看了那具偃偶一眼:“你怕是没与他商议。” 尘冥先是白了景元一眼,一连三应:“是是是,是你家客卿。”然后才轻叹了口气:“原先是想着据实以告的,只是不曾料想被焚风那个家伙给搅了。后来收拾了焚风不过片刻,你们就眼巴巴地赶来了。紧接着便来了元帅府,时间紧得很。不过,方才你家客卿侵占十王身体时,应是料想到了。即便没有侵占十王身体,看到如此熟悉的套路也该有所警觉。不得不说,你家客卿的脑子转得倒极快。” “你家客卿”三个字咬得极重,似是在讨好景元。 “原是这样。”然景元偏不吃这一套,只道:“我以为你是故意的。” 尘冥自发脑补了景元未说出口的话。 ——故意让钟离撞上焚风的。 “不是……”尘冥乐了:“我在你眼中就是如此形象?” “虽说有些不愿承认,但事实胜于雄辩。”余光中看到尘冥扶额,景元道:“怎么,许你们做就不许我说了。” “……好吧。”尘冥放下手,有些没底气道,“事后给你们赔礼道歉。” “行。” 景元站起身来,尘冥也随之起身。他举起手里的发声器官,高声道:“诸位且听我一言,此乃偃偶之身,非为元帅!”【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24 第121章 倒是低估景元了 然而景元的话并没有引起大家的主意, 他们还在各自争吵着。轰隆隆的石像在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拖来拖去,长戟大刀类的武器皆亮了出来。几十双几百双五颜六色的眼睛像是深夜里的星星般,散发着微弱却一闪一闪的光芒。 只可惜如今不是黑夜。 景元摇了摇头, 正待出手。然还未等拔刀,一个叫嚷最凶的石像已经头颅落了地。一人高的头颅咕噜咕噜滚了下来,刹那间, 殿内又是陷入一阵诡异般的沉默。然后也不争论什么了, 直接将手里的武器对准了正从台阶之上缓步而下的钟离。 钟离并未理会他们, 身体升至半空中。一头黑棕色的发丝垂在肩头, 绣满龙纹的袍角无风自动。他神情倨傲,居高临下地看着底下不自量力的石群。仿佛他们的围攻于他而言,不过是挠个痒的程度而已。然而事实证明, 也的确如此。 伴随着几声炸裂天际的响声, 几座高大的石像纷纷倒地。然而破碎的石子很快又在地面上齐聚起来,形成更为高耸入云的石像。它无所顾忌地在殿内横冲直撞,然而钟离身形灵活,根本无法触及到他的身体分毫。一双血红色的眸子变得异常危险嗜血, 口中发出的声音几乎叫人震耳欲聋。然而诡异的却是,那从庞大身躯里发出来的, 却是一声又一声的蕉。 仿佛召唤令一般, 数以千计的猴子从四面八方赶来。它们乘坐着一只极为巨大的香蕉, 远远望去, 甚是滑稽。猴子们的尖叫声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了, 呃……事实上, 已经掀翻了。 阔气的元帅府邸坐落在如此一个高耸入云, 仙气缭绕的地方, 几千年经久不衰, 而如今,却只因一个不得要领的计策变得摇摇欲坠,最后轰然倒塌。然而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那群石像极为可怖的破坏力。 钟离一个闪身避开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碎片瓦砾,心中有了几分明白。这群腐朽的石像长期尸位素餐,早已形成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轻易奈何不得。而他们的思维方式却是又如此简单,轻而易举便能被旁人抓住思维定势,进而对症下药。一举摧毁他们的神智,让其为己所用。 而这个旁人,此时此刻,已经不言而喻。 钟离望着那坐在高耸入云石像头上的一个人影,极好的视力让他能够看清那罪魁祸首究竟系谁,是何模样。 白色大褂,单边眼镜。头部以下系真实的肉|体,头部以上则是由精密计算的机器组成。无数芯片在其中高速运转着,数以千计的电线互相缠绕运作。一双鼓出天际的青蛙眼睛分外惹眼,两颗露出唇角的牙齿莫名让人想起正在啃食胡萝卜的兔子。然而比较违和的是,他手里拿的是一根香蕉。 原始博士喜欢吃香蕉,原来不是没有任何根据的。 钟离稳稳落在石像的头上。 “原来是钟离先生,久仰久仰。先生给人的印象可不是一般的深刻,如今回想起来,可真是让人难忘,回味无穷。” “我见过你吗?” “虽然没有见过,但看着眼熟。今日就当是旧相识,也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这就是天才的说话逻辑吗?” 这话不是钟离说的,原始博士循着声音望过去,一个满头银发的将军端坐在一具黄色神君的手中,正歪着脑袋看着他们两人笑。 在他们三人的脚下,几百几千个石像正与尘冥打得有来有回。它们每人手持一个香蕉当作武器,看上去分外滑稽。尘冥则耍着他的大刀,如同削地瓜一般。在他的身后,已经遍布香蕉的尸体。而那些碎裂的石像,则重新排列组合,形成更为高大的石群,对尘冥展开攻击。不过既然身为一舟将军,短时间内应该无需担心。 钟离实在没有心情与原始博士纠缠下去,但景元反倒不这么想。在他有闲心查看尘冥的情况时,景元与原始博士已经大战了八百回合。说景元不显名于武力,倒真是有些低估他了。 钟离立在云层之上,双手环胸看着下面的情况,时不时给景元或是尘冥套个盾啥的。再就是唤醒早已被埋在石堆之下的十王身体,往里面注入些自己的力量,与尘冥一道抵御那些蜂拥而上的石群。 话说他当时在金殿之上也不是故意去占据十王躯体的,只是当时察觉到一股智识的力量隐匿在殿堂之中,再加之在旁的十王体内居然少了些魂灵的加持。为避免他人鸠占鹊巢,他便只能担了这份儿罪名了。 话说回来,那些石像也委实有些僵硬刻板了。不过才几句言语讽刺,就一个个地露了端倪,吵吵嚷嚷起来。 虚陵没有几个活人,除却十王与尘冥,还有那个阎世罗,便只剩个至今还未露面的华了。阎世罗还是十王的分身所制。 从进入元帅府邸的那一刻他便知晓了,这元帅府邸说得好听,实际不过就是座万石窟罢了。他们想着先前古国的繁盛,一心想将长生之术带回去,但却只敢压制在心底。旁人一旦露出什么类似的想法,便群起而攻之。眷恋着古国的繁盛,心中自然而然也衍生出一个朝堂的想法。每至有什么大事或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便吵嚷不休。自以为可以左右元帅的判断,动辄苍天可鉴,日月可表,我心如铁,坚不可摧,说得倒是比唱得好听。 古时历来对在外作战的将军有忌惮之心,唯恐他们起兵造反。若说古时有什么能牵制他们的,便只有粮草了。然现在却是每个仙舟自给自足,无需再向朝廷一类的机构索要粮草。再加之仙舟之间往来稀少,一年也罢,两年也可,然十年百年过后,谁又能保证初心不改,依旧赤子。倘若有朝一日拥兵自重,到时岂不是养虎为患。仙舟历史上又不是没有出现阋墙之战,倘若没有记错的话,圆峤仙舟便是其中之一。 以上种种,半是侵占十王身体时从他的记忆中截取,半是钟离自己推测而来。只是如今,原先怀疑他人拥兵自重最忌阋墙之战的石群,却成了阋墙之战的发起者。 且看那愈战愈勇的尘冥,想来他早已对这些石像心怀不满了,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一扫而净。只是猛虎架不住群狼,他身上已经受伤多处。但却依旧不闪避,只进攻。这种近乎自杀式的打法,倒是真符合他这种随时将生死挂在嘴边的人。难怪,先前问他若是面对星啸时也如此这般神情,他却回答可能都活不到那一刻。看来,是早就抱了必死之心。 眼下华不知状况,十王不知所踪…… 想起十王,钟离倒真觉得此人有趣得很。先前一直对自己多了张面庞耿耿于怀,但却也只是嘴上说说,实际却从未要真正解决。如今也是未曾想过设防,倘若自己真上了他的身,一些仙舟的秘密该当如何隐藏。 余光中看到尘冥似乎倒下了,钟离也不便再作壁上观。一阵激烈的岩枪|刺下,逼退了那些石像。紧接着道道闪电劈下,生生将那些石头劈成了碎片。待那些石像重新集结之时,他便抛出几百张符纸,贴在那些石像的额头。又从袖中撒出几把豆子,落地成兵。 看完尘冥这边的情况,再去看景元时,他已经与原始博士打得天昏地暗,难分胜负。钟离随手捏爆旁边的一颗小卫星,降下灼热的火球直直击向原始博士驾驶的那座更为庞大的石像。 砰—— 火球在砸到原始博士的刹那爆发出了极为尖锐的鸣叫声,如同几万只猴子在耳边喊叫一般,直叫人生生震碎鼓膜的程度。高耸入云的石像分崩离析,无数只猴子四散逃开。却又迅速被一阵极为强大的漩涡吸入阵中,组合成一只有着厚实肌肉的强壮巨猴。 尾巴即将扫射到景元。 却见景元不慌不忙,低头垂眸微笑后,神君一把将尾巴拽住了,随即身躯变得更为高大迅猛,操起阵刀直接砍向猴子。 钟离汇聚起碎石形成极为巨大的天星,直直朝猴子砸了下去。在后者石化后,景元的神君直接一刀劈了过去。 伴随着一道极为惨烈的叫声后,那只巨大的猴子轰然倒地,原始博士被狠狠甩在地上,几万只小猴子纷纷扬扬往外逃跑。 钟离将地面上尘冥身后的零落香蕉收集起来,尽数洒向那群猴子。扑通扑通几道响声后,那群猴子尽数滑倒,然后一发而不可收拾,滑向地面上景元刚刚升腾而起的牢笼之中。 趁钟离与景元分神之际,原始博士拔地而起。背后的装置向下喷出灼热的气息,他本人则直直冲向天际。然而却没能如愿,几千根竹条穿插而来,迅速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原始博士牢牢锁在其中。十王站在一柄修竹之上,白衣飘飘,白发阵阵,宛若洁净的白雪般,纤尘不染。他的身后响起阵阵琵琶的声音,随着声音越来越近的是阮·梅那道清丽的身影。 幽幽梅香如故,风中闻声相思。 地面上与尘冥厮杀的石像倏然间捂住自己的脑袋,在绝望的嘶吼声中生生化作齑粉! 第122章 帝君若是愿意,我可以配合 无数灵魂被硬生生撕扯了出来, 尖叫着往四面八方逃散。十王甩开袖子,将那些逃逸的影子通通收入衣袖中。然而不知灵魂数量太过庞大还是他这具身体内的阎世罗在捣乱,才不过片刻, 他的额头上便冒出密密麻麻的汗珠,一身白衣也如同被扎破了一般,点点血迹从内而外地渗透出来。远远望去, 仿佛枝枝红梅在洁净的雪地里竞相绽放。肉眼可见, 他的唇角也溢出些许血迹。 十王咬紧下唇, 不至于狂吐鲜血不止。钟离凝视半晌, 飞至十王的身后,不轻不重地在他的后背上拍了一掌。源源不断的力量输送其体内,十王顿感精气绝佳, 一鼓作气将所有灵魂收入袖中, 继而凭借意识空间将其投放至因果殿镇压。 “咳咳……”十王将涌到唇边的鲜血生生咽了回去,“有劳先生。” “不必,当作是占你身体的报酬。你若是用本相,也不至于如此。” 钟离将自己的意识从十王的原身里尽数抽离, 连带着寄居在其体内的面相也一起收回了。十王回到了自己的原身里,点点黑色从白衣慢慢渗透出来, 逐渐变成原本的黑衣黑发。 景元还在地面上扒拉着石块, 终于将受伤的尘冥刨了出来。他将后者抱起来放到一旁的空地上, 摇了摇他的肩膀:“有无, 有无, 你可不兴死啊, 你还欠我顿酒呢。你若是死了, 我就是追到因果殿也要讨回来。” “咳咳……我还没死呢。”尘冥咳嗽几声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景元, 你别嚎丧了。” 景元拍着他的背:“就当提前练习一下了。” 尘冥还在咳嗽,几番石像崩塌后生成的尾气实在是太呛了。仍是如此,还不忘挑眉贫嘴:“怎么,我没死,你看上去倒有些失望。” “失望,太失望了。”景元道:“话说回来,你这身体也忒不济了。” “怎么,你要大发慈悲给我换具身体。” “这事儿我可做不了主。”景元给尘冥拍完了背,一把把他拉起来:“这等难事你还是去麻烦十王吧。” 十王在旁一脸无奈:“你俩终于贫完了。” 尘冥看了看四周,不见原始博士的影子,问道:“罪魁祸首呢?” “早叫人押入幽囚狱了。” 十王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递给尘冥。尘冥接过吃了,气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然还不等高兴片刻,包裹在虚陵外面的结界便发出了又紧又急的警报声。仿佛耳朵嗡鸣了一般,直叫人阵阵发晕。 十王的眉头紧紧锁住:“星啸率军攻来了。”他冷笑一声:“既然敢挑在这个时候,那么今日便叫她有来无回。” 尘冥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景元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三个人说完豪言壮语,齐齐看向双手环胸的钟离与抱着琵琶的阮·梅。 钟离心底万般无奈,面对三个人的殷切期待目光,只得淡淡地应了一声。 阮·梅则是面无表情地将琵琶收起来,不发一言。 尘冥已然明白她的意思,便道:“既如此,阮·梅小姐你暂且回尘冥府歇息片刻。待危机解除,我们再为你送行。” 阮·梅踏着一片狼藉离开后,不知何时不见又不知何时出现在此处的停云蹦蹦跳跳过来了,手里的小折扇还因蹦跳的动作幅度过大而掉了一只。她忙不迭捡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吹溅上来的灰尘。看见钟离等人,顿时喜笑颜开:“大石头~” “打住。”钟离一手疲劳地揉着眉心,一手点在停云的额间。一道岩黄色的光芒汇聚又散去后,一只小小的花火出现在大家面前。由于身高不济,钟离原本点在她额间的手指也停留在了头顶上方的位置。 景元抿了抿唇角,走上前来,故意道:“这是哪家的小朋友,来虚陵也不打个招呼?倘若被恶人所伤,我们仙舟如何承担得起。” 花火像是发现了新大陆般,两个眼珠子开始冒光:“小猫咪,我原先居然不曾留意到你,你可比这块永远都捂不热的大石头强多了。整日只知道打打杀杀,能动手绝对不动口的家伙。” “小猫咪?”景元对这个称呼有些无语,“小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 “本想迷惑一下你们的,谁料到大石头一下子就把我识破了。”花火双手叉腰,低头无奈叹息:“看样子大石头是方才热身热过头了,如今正是手痒的时候,恰巧星啸那个不知死活的撞上枪口,如今可算是凶多吉少了。” 景元心道,方才你连伪装都不屑于伪装一下的。 仿佛察觉到景元心中所想,花火又是叹息一声:“倒不是我不想卖力伪装一下了,而是诸位大人物在场,伪装实在有些搬不上台面了。要论演戏,谁能及得上你们。早知便听那个老寒腿的话了,仙舟实在是太没意思了。” “既然没意思,花火小姐还是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十王下达了逐客令,接着便不欲废话,直接与尘冥一道离去。 钟离思虑片刻,伸手给花火套了个盾后,才与景元一道离开。 呼呼的风声响在耳际,直到此时,景元才有机会与钟离独处,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仓促急切,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局势的走向也跟先前说好的不太一样,比起用拳头将那些石像生生击碎,景元其实更想用不损伤一兵一卒的法子解决问题——不战而屈人之兵,此乃上策。 本欲将控制元帅的罪名扣在那些伴食中书的石像身上,直接将其拿下押往幽囚狱。然还不等他凭借三寸不烂之舌将那群石像怼回去,钟离便直接手起刀落割掉个一个石像的脑袋。如此直接,如此武断,实在有些与钟离平日里里的风格不尽相同。 先前不论是迷惑持明族还是套路十王,他都稳扎稳打,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魄力与气质,想来即便是有人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能态度温和地与之周旋,将持刀者迷得晕头转向,分不清东南西北,事后还会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而如今却像是,快刀斩乱麻。比之先前用策略解决问题,他如今更想用武力碾压一切。那股周身儒雅的气质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仿若碾死一只蚂蚁般的冷漠与高高在上。倘若换个成语来形容的话,那便是有着俾睨众生般的眼神。 景元本以为钟离是因事先没有告知而闹脾气,然方才当他们三人悉数用期盼的眼神望向钟离时,后者流露出的却仅仅只是少许无奈,而不是那种极其不耐烦地敷衍。当花火出现后,这种情况就愈加明显。钟离还颇有心情地出声将花火的话打住,而不是直接扔个天星了事。 仿佛在方才的打斗中率先直接出手打破僵局的不是他一般,仿佛一切都只是景元自己的幻觉。尘冥与十王想来也是发现了,才早走一步,留下时间与空间给他们。 景元心里想着事情,浑然不觉旁边的钟离早已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看了半晌。见景元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仿佛还在斟酌措辞,他便笑笑道:“在想些什么?” 景元稍稍回神,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你不妨猜猜。” “我为何要猜你的心思?”钟离反将一军。 “难道不是你先问起的吗?”景元无奈道:“猜错了又不会取笑你。” “噢——”钟离故意拉长了声音:“如此说来,在说这句话之前将军是想取笑的。” “岂敢取笑帝君?”景元轻描淡写地将后面两个字说了出来。 钟离先是微微一怔,后又轻轻笑了起来:“这两个字想必辗转在你口中很久了。” 景元摇头,神情有了几分正经:“不过是只今日很久罢了。”他顿了顿,轻声道:“先前虽知你是帝君,也听无名客喊过几次,但尚未见识到如此杀伐果断的一面,仅仅是停留在表面的印象而已。有心调侃的时候倒是想喊几句,如今喊出来倒是真心实意的。” “看你的神情,莫不是想以后都如此称呼。” “帝君若是愿意,我可以配合。”景元慢条斯理道。 钟离道:“无所谓了。” 景元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儿,他细细地琢磨了下这四个字,心中想到了些许什么,但还是用着极为轻松的口吻说了出来,语气有些微微的调侃之意:“莫不是,此间事毕,你便要离开仙舟。” 钟离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只是道:“契约即将完成。” 景元如梦初醒。 是了,他与钟离先前签订过契约的。如今无论罗浮持明族还是来自联盟的责难,都已经解决。即便是还寄居在停云体内的幻胧,稍后也会被处理掉。 难怪。 钟离要用如此决绝的方式处理掉那些麻烦的石像。因为只要那群石像在一日,来自联盟的怀疑便会无止无休。有了前车之鉴,这些类似朝堂的万石窟也不会在虚陵复苏。 景元微微闭了闭眼睛,声音有些沙哑道:“若是日后我陷入魔阴身……” 话刚说到一半,景元已经反应了过来。在灵魂如此旺盛的虚陵,在怨念如此深重的因果殿,自己都未曾有过情绪极其波动的时候。甚至方才十王和尘冥都有些站立不稳的情况下,自己居然还有心情调侃,可见情绪如何稳定。若所料不错,自己应是会如同炎老一般,活上两千岁也不在话下。更有甚者,或许还会活得更为长久。魔阴身之类的,应是不会出现在他的生命长度里了。 景元再次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唇角勉强勾起:“我险些忘记了。” 第123章 留下也只会是睹物思人 星啸已经摆开了阵势, 无数虚卒争先恐后地涌上来。钟离与景元到时,十王与尘冥已经与其拉开了架势。 一批批云骑舍生忘死,高呼着“仙舟翾翔, 云骑常胜”投入战斗中。数以千计的星槎高悬在大军的头顶,如云翳障空般,卫蔽着仙舟。尘冥依旧冲在最前面, 丝毫不防守, 只是一味地进攻。十王则是控制着庞大数量的偃偶组成云骑, 一波又一波地涌上去。先前封存的金人如今也被放了出来, 与云骑混杂在一起,硬生生将星啸的攻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 景元趁势而上,直接一记阵刀砍过去, 横扫千军, 顿时几百个虚卒被强大的力量掀飞了出去。钟离紧随其后,一波又一波的岩枪从高处落下,生生穿透他们方才凝聚起来的防护罩。 刹那间,飞沙走石, 天昏地暗,唯有嘶吼声与惨叫声在天地间盛行。刀光剑影下, 血肉纷飞。淋漓的鲜血如水蛇一般蜿蜒前行, 迅速席卷脚下的每一寸土地。淅淅沥沥的小雨自天际落下, 却冲刷不掉这些可怖的痕迹。狂风骤雨不歇, 枪林弹雨不停。 眼看境况僵持不下, 钟离便再次撒豆成兵, 数以万计的人群乌泱泱站了起来, 投身到与虚卒的战斗中。他自己则是徒手捏爆一颗小行星, 直直朝星啸所在的方位砸了下去。景元见状, 也一同来助阵。星啸腹背受敌,却依旧在顽强挣扎,甚至不惜从身旁的停云身上汲取力量。毕竟,这只小狐狸身上尚有毁灭的烙印,残存在幻胧的几丝力量。 然这些困兽之斗依旧挡不住景元和钟离的合力夹击。星啸心中愤恨,不该净听信这只小狐狸的谗言,头脑一热只想着趁虚陵内讧好拿下仙舟。如今她也顾不得这副皮囊底下究竟是那只小狐狸还是幻胧本人了,直接一把掐住停云的脖子,威胁起景元来。 “景元,你们仙舟自诩正义之师,难道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将这只小狐狸的脖子扭断吗!” 停云处在昏迷之中,一直在与体内的幻胧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如今被星啸这一嗓子喊出来,她倒是清醒了几分。几乎没有任何思考,便将折扇化作一柄利剑,直直刺入了星啸的身体。星啸倏然一惊,下意识将停云一掌拍了出去。好巧不巧,一缕鬼火般的气息从中逸了出来。 这一番举动谁都没有料到,然还是很快做出了反应。 十王瞅准时机,用符纸层层封锁了幻胧的去路,后将其收入镇妖塔中。 景元的神君伸手则稳稳接住停云的身躯。 星啸受了这一刀虽不至于死,但精神恍惚的瞬间还是被钟离抓到了破绽。一记天星砸了下来,星啸的身躯瞬间石化固定。紧接着一把长枪狠狠钉入了她的身体,令其逃脱不得。景元紧随而至,神君挥起阵刀劈了过去。星啸的身体瞬间分崩离析,化作细小的颗粒掉落。钟离紧接着又抛出个盾,将颗粒形态的星啸牢牢锁在其中。 肉眼可见地,琥珀色的外壳缓缓形成,蓝色的火焰灼烧底部,黄色的星星形状在壳内层徐徐显现。 景元与尘冥和十王一道将剩余的残兵败将收拾干净。钟离从半空中徐徐落地,将这么个小物件随手扔给了尘冥。尘冥接了过来,与焚风放在了一起。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弥漫的硝烟逐渐褪去,虚卒的尸体也逐渐化作云烟散去。至于那些偃偶,不管是残肢还是断裂的躯体,则被十王收进袖中,等待回炉重造。朵朵彼岸花在此地徐徐开放,血红色的花瓣飘零在空中。远远望去,竟有种危险又死亡的美丽。而原本红色蜿蜒的血迹则被绿色的河水蔓延上来,汇成一条新的溪流。溪上有桥,拱形环抱着溪水澎湃的两岸。 四人立在这彼岸花田中,稍作停顿,十王缓步走向钟离,与先前不同,恭敬地行了个礼:“此番多谢先生了。” 尘冥道:“亏得先生出手相救,否则虚陵将遭受灭顶之灾。经此一战,虚陵仙舟受创不小,重建工作稍后便会被提上日程。在此之前,先生若是……” 尘冥的话还未说完,钟离便笑着轻轻摇了摇头:“不必了,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有缘再见。”! 尘冥与十王原本是有心想要答谢钟离一番的,虽然可能钟离这样的人不缺什么,但话还是要说的。到时不论钟离要什么,只要说得出,他们都会应承。然而不想却被后者拒绝,而且拒绝得极为干脆,并且还捎带了辞行,仿佛在逃避什么东西一般,眨眼间便在原地消失了。 “……” 尘冥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置信道:“景元?” 景元微微垂眸,片刻后又抬头,语气极为平常,埋怨道:“有无,你与钟离说些什么了,叫他如此避如蛇蝎,连道个别的功夫都不留给我。” 尘冥遭到景元的数落,倒还真的仔细想了一番,坚定道:“我没有与钟离先生说你的坏话。” “……”景元微微扶额:“罢了,与你说不清楚。”他看向十王,双手环胸:“你以为呢?” 十王思虑片刻:“应是元帅之位。经此一战,纵使原本只是个玩笑话,如今也不得不有几分真心了。” “他有如此神通,想要仙舟岂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尘冥喃喃自语,说完后又调侃十王道:“你当初岂不是一直在作死的边缘徘徊。” “若是我因此身死,倒也无憾了。”十王不再理会尘冥,而是急着回因果殿去了。 尘冥吐槽道:“才说那么一两句话就走,这人也太没意思了。景元,答应给你赔的酒,在十王的竹林里呢。” 景元的心思早不在这上面了,他打了个哈欠,神色之间俱是疲态:“那些酒,留着你与十王去争吧。停云重伤在身,虚陵也没个正经八百的大夫。我还是带她回罗浮,休养生息。” 尘冥虽安排人准备星槎去了,但饶是如此,还是有些失望道:“好吧,难得来些活人,都来不及吃顿饭。” 景元笑了笑:“改日你到罗浮来。” 尘冥刚想应承,想了想泄气道:“最近怕是没什么时间了。” 景元安慰道:“会有的。” 正巧尘冥安排的星槎也来了,景元正想将停云带进去,陡然间有个什么东西掉了下来。他低头一看,竟是停云原本系在腰间的香囊。 “这是什么?” 尘冥注意到了,便将香囊捡了起来,扯了开,食指并中指夹出里面的符纸,还在空中晃了晃。上面的血迹已然干涸,但能明显看出是景元的剪纸。他看向景元,目露迟疑之色。 “撕了吧。”景元不在意道。 留下也只会是睹物思人。 “欸可是……” 尘冥还想再说一两句,景元早已进了星槎,飞速离开了。望着星槎远去留下的彗尾,他轻轻叹了口气,将符纸在绿色的溪流中过了遍水,脏污的血迹便悉数不见了,只留下原原本本一张极为干净的景元模样的剪纸。 想了又想,他还是将手里的符纸用东西包了,吹了声口哨唤来机关鸟,由机关鸟将符纸带着随同景元一道远去。 十王司。 阎世罗躺在地上,紧闭双眼。白衣早已被蹭得脏污一片,雪白的眉峰上也染上了些许血迹。眉头轻轻跳动一下,他缓缓睁开了双眼。几乎就在同时,上首的一个声音冷冰冰地响起:“醒了?” 不消猜,阎世罗也知道是十王无疑。他缓缓地坐起身子,自嘲一声:“原来这几百余年,我一直在你眼皮底下不自量力地活着。只需想一想,你便能轻而易举地占据我的躯体。” “是这样的,没错。” 十王将还冒着热气的茶杯扫落在地,咔嚓一声,四分五裂。 “原本我是不想的,但你……” “呵。”阎世罗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尊敬的十王殿下,你知道我为了讨回自己的公道做了多少努力吗?”不等十王说话,他又自顾自道:“你知道,你当然知道。在接管我这具身体时,我所有的记忆你都看得到。既然如此,我没有什么好辩解的。在你面前,我所有的努力甚至我本人都像个笑话一样。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与我像今日这般对峙?是想给我一个重新改过自新的机会吗?” “哈哈哈哈哈。”阎世罗放声大笑:“假惺惺,十王,你永远都是这副高高在上虚伪至极的嘴脸。你将我的意识唤出来,无非是借着这个机会羞辱我罢了。说什么浪子回头金不换,倒不如直接给我一刀来得痛快。” “你原本……”面对阎世罗的歇斯底里,十王倒是淡定许多,他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握紧茶杯喝了一口后,才道:“不是还想着要讨好钟离与之一同对付我吗。”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给你提个醒而已。” “你……不打算处置我?” “我会将你逐出仙舟,天大地大,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不担心我会回来找你报复?” 十王握紧茶杯,垂眸看着杯中自己模糊不清随茶水动荡的面庞:“只要你有这个能耐,随时恭候。”他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冷笑出声:“我在这里等着你。” 第124章 想来将军更为需要 停云一直在做梦, 有时是光怪陆离的艺术品,有时是血雨腥风的战场,有时是寥若晨星的夜空。睡也睡不安稳, 醒也醒不过来。幻胧的声音一直在脑袋里响个不停,像是闹铃一般。终于这个可恶的闹铃发挥了点儿实际作用,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眼前的景象却如同梦中一般。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肌肉颗颗饱满。小麦色的肌肤上呈现多处金黄色的形状, 像是伤口流出来的血迹一般, 似乎还在汩汩流动。白色的发丝随风舞动,几缕麻花辫掺杂在凌乱的发丝里。! 停云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肩膀上的毁灭烙印似乎有所触动, 在吸引着自己朝他飞去。 她恍惚间明白了对面这个男人的真实身份——毁灭星神纳努克, 心底不由得默默给自己点了根蜡。 然而正当停云以为自己要葬身毁灭时,腰腹部却被另外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扯住。她低头一看,原是黄棕色的龙尾将自己紧紧缠住,将自己往后拉。 停云回头一看, 一条堪与天地较量的巨龙立在自己的身后。它通身呈现金闪闪的岩黄色,头顶两根又粗又壮的龙角。一双黄色的眸子中金光乍现, 似有几分故人的味道。 是钟离! 不。 肩膀处毁灭烙印的疼痛让停云稍稍回神, 她再去看纳努克时, 那个危险的男人已经近在咫尺。从他的眼眸中, 她看到的却不是自己的影子, 而是被几股力量挟持之下的景元将军。他整个人宛若十字形被吊在空中, 脑袋垂着, 仿佛没有生命气息一般。! 停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体, 入目却是坚硬的盔甲和极为醒目的红色裤子。手指也是不如往常般细腻, 而是布满一层坚硬的茧子。 “停云,静气凝神。” 景元将军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发出,停云顾不得多想,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然而身体内外的双重撕扯拉锯感还是刺激着她的神经,使之无法集中精神。 “符纸!” 钟离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停云急忙探向腰间的香囊,此时此刻,身躯倒是恢复成了自己的。她夹出那张景元形状的剪纸,但不知如何使用。踌躇之间,钟离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响起。 钟离说一句,停云便紧跟着说一句。虽然口中发出的依旧是景元将军的声音,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待最后一句念完后,停云将手里的符纸向纳努克掷去。 “急急如律令!” 符纸融入纳努克的眼眸里,像是一滴水落入湖泊之中,从中间荡开层层涟漪。像是切断了她与纳努克之间的链接,停云的身体向钟离那边飞去。 “……” “停云……停云……” 停云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坐在地上,入目仅见景元将军那张略显担忧的面庞。是了,她曾有过片刻清醒,还与将军说了几句话来着。但估计没说几句,便又晕了。 “将军……”停云往四周张望:“钟离先生呢?”她感觉到脚下地方的颠簸,“我们是在星槎上?” 见她声音如常,景元稍微放下心来,点了点头:“我们在回罗浮的路上。至于钟离先生……”他稍稍垂眸,唇线拉直:“他离开了。” 停云看出景元不愿再提及,但还是道:“可是方才……我在梦中看到先生了……” 景元缓缓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目视前方,声音有些许深沉:“我知道,我也看到了。他应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所以一时半会不愿回罗浮。” “自己的事情……”停云喃喃道:“是要对付纳努克吗?”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景元面现几分疲态,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再有两日便能到罗浮了,你只需安心养神即可。” 停云张了张嘴,但见景元一脸忧思的模样,只得闭上了嘴巴。向景元行了个礼后,便回房间休息去了。 “……” 接下来的两日有些枯燥,不管是清晨还是傍晚,停云每每见景元时都只见他立在栏杆前,眺望远方。问他是否是担忧钟离先生,他都回答不是。停云心中不是滋味,但也想不起宽慰将军的法子。 星神之间的博弈,他们都只是棋子而已。这句话诚然不假,全身而退已是奢望,是否再入棋盘已不由他们决定。 她探向自己腰间的香囊,没想到里面竟然还剩张符纸。若是没记错的话,她迷迷糊间记得景元将军是叫尘冥将军撕了它的。停云想了想,还是将符纸交给了景元。 “想来将军更为需要它。” 这张符纸上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有的也只是寄托相思之用。 将军面上没有半分惊讶,停云心想如同知道她在梦中见到钟离一般,将军想来也在她的梦中见到了这张起了至关作用的符纸。 也就在这时,停云才知道景元手里还握着一样东西——岩黄色镶嵌在菱形的壳中,顶部还系有一条细碎的链子。 两日时间很快过去,到达罗浮时,符玄与彦卿还有白露和灵砂以及驭空等其余六司的人在星槎海已经等候多时。才不过短短几日,符玄与彦卿还有白露的个头便窜了一窜。灵砂的气色看着比先前好了不少,唯独驭空,因为担心着停云,头顶间多了几缕白发。 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景元心底空掉的部分稍稍被补足了一些,脸上也多了些许笑容。但也只是表象,终归治标不治本。 符玄的个头虽长了些,但一出口还是那副语气:“景元,此去虚陵,一切可还顺利。” 景元还未说话,彦卿早已开口:“符太卜!” 三个字咬得极其重。 符玄无奈,只得重新恭敬道:“将军。”然除却这两个字,却已经不想再说太多。眼见彦卿又要瞪眼,景元忙笑笑道:“一切都还顺利。” 灵砂敏锐问道:“将军,怎么不见钟离先生?莫非联盟……” 唯恐灵砂脑子里琢磨些阴谋论,景元出声解释道:“钟离他有要事要办,会晚些回到罗浮。” 灵砂的心稍安。 白露关切问道:“将军,您的脸色有些差,可是有要事担忧?若有难处,持明族上下愿为将军分忧。” 景元笑道:“到时不会与持明族客气的。” 驭空与景元寒暄几句后,便焦急地捉着停云的手臂往丹鼎司去了。景元也有些乏了,便与众人告别,由着彦卿拽着他回到神策府。 一草一木近在眼前,明明没有几日,景元却有种久违的感觉。廊下紫藤花开,清风拂动花絮。幽香阵阵入鼻,撩动思绪万千。 景元打发彦卿去练功,自己则回到房中。满心疲惫地在床上躺下,才有时间细细琢磨钟离的不辞而别。 景元原以为钟离是不想再与尘冥或是十王等多费口舌,事先离开。待到星槎上时,会再回来与自己话别一番。 却不料终究只是他想多了。于自己而言这段珍贵的情谊或许在钟离看来,不过只是一纸契约而已。也是,钟离活了六千余岁,自是比自己只活了七百余年的“毛头小子”要看得通透得多。这也便罢了,他付出全部的情谊,不代表旁人也要付出等同的量。若是因此而耿耿于怀,岂不显得太过矫情。 然当景元抱着这个想法安慰自己时,却不想在停云的梦境里竟意外看到了钟离……与纳努克。他们在拉扯着停云,同时也在争夺着自己。他倏然间想起,自己与停云会与毁灭扯上关联,悉数是因幻胧。在自己冒出这个念头之时,不过片刻,一只机关鸟便如天将临世般停在他的指尖,细红的腿上系着的便是那张自己叫尘冥撕了的符纸。想来是尘冥自作主张留下了,但却没有私藏,反倒是眼巴巴地送过来了。 景元翻了个身,单手压在脑下,银色的发丝铺满整个枕头,心里委实有些不是滋味。 直到从停云的梦境醒来,他才有些意识到。接连三位绝灭大君在仙舟出事,纳努克怎会善罢甘休。先前一直匆匆忙忙着打架,后来又遇上钟离不告而别,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连个喘气的机会都没有,直到如今才有机会深思一二。 元帅是否真失踪估计尘冥与十王也不会告知他了,这两块货一个比一个瞒得紧,即便问得出来,谁知会不会是他们放出来的下一个烟雾弹。他不想再去琢磨这里面的真相,该他知道时十王与尘冥自会告知。但钟离……若是真是为了仙舟或是不牵连仙舟而去直面纳努克的话—— 景元的心底更为乱糟糟了,同时莫名其妙有些怄气。看来钟离是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如此做,但就是不想让自己知晓。还存心不与自己道别,叫自己以为他并未将这段情谊看得如同自己看待那般重要。 这算是什么行为,打个十分以及特别不恰当的比方,好似明明祸是两人一同闯下的,却平白叫另一个人担了,还要告诉他我担了祸事不是为了你。 委实有些太不够意思了。 “……” 景元翻来覆去睡不着,便从枕头下摸出那枚神之眼。看着那岩黄色的菱形在自己的掌心内发着微弱的光芒,他不由得面露几分无奈道:“你如此做,叫旁人如何看待我神策将军?不管是了然的,还是被蒙在鼓里的,都以为我景元是没有担当之人,是宵小鼠辈。将你的每一分每一寸都利用干净,完了再将你推出去,然后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说罢,景元叹息了一声,囫囵道:“世间正道沧桑,人非草木。人间自是有情,不关风月。”【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完结&番外 第125章 我对先生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神策府。 景元伏在案几上, 单手撑着下巴。银色的发丝随意地扎起来,眼睛欲睁不睁,脑袋不时往前轻点两下, 神态极为慵懒惬意。 符玄还在汇报着这几日来的罗浮事务,见景元时不时点下头,也不再如先前般以为自己处理事务得当, 只是伸出手在景元面前晃了晃。 “景元?” “……我在听。”景元稍稍回神,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你方才说什么, 我刚刚走神了。” “景元……”符玄双手环胸,“您老人家不觉得上一句和下一句互相矛盾吗?” “有吗?”景元仔细回想了一下:“貌似有。”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坐正身体, 一本正经道:“符卿请继续。” 符玄无奈又重新汇报了一遍, 景元时不时提出些中肯建议。一个上午如流水般逝去,符玄见时候不早了,便起身告辞。 景元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腰身,也没叫青镞备饭, 而是直接踱步到金人巷寻些好吃的。看来看去,还是要了经常吃的几样——鸣藕糕, 貘馍卷, 琼实鸟串和热浮羊奶。 他挑了个比较热闹的地方, 人群来来往往, 难免碰到胳膊。景元却并不气恼, 反倒有些喜欢熙熙攘攘的氛围。 不远处桂乃芬和素裳正在耍宝, 锣鼓敲得震天响, 喜庆的小谛听伴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脚边蹦来蹦去。 “诸位父老乡亲, 在下小桂子。因缘际会来到罗浮, 身上巡镝所剩无几。为挣得回乡路财,在下便在此耍上几段。各位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桂子在此谢谢了!” “这番说辞不知道听过几回了,就不能换个新鲜点儿的。”素裳正巧站在景元的旁边,这番吐槽的话语便尽数收入耳中。 桂乃芬已经耍起来了,又是胸口碎大石,又是徒手接子弹,又是口吐火焰,又是倒立洗头。引得周围人欢呼阵阵,好不热闹。 景元结了账,驻足看了一会儿。想起神策府内还有折子要看,便回去了。 望着积了十几天差不多两摞一人高的折子,景元有些想原地去世。但折子总归还是要看的,他在案几前坐下,修长的手指执起笔杆,先是把玩了一番,才捧着折子细细看来。 途中青镞进来添了几次茶,茶水一次比一次浓郁,苦不堪言。景元舌苔有些发苦发涩,便在下一次青镞进来添茶时要了颗糖果。 除却青镞,彦卿也吭哧吭哧跑进来几趟。说是有个动作不得要领,总是使不上力气,要将军指点一二。景元只得放下折子,将彦卿调教一番后,再进来继续看折子。 直到日薄西山,天色将昏,景元才伸了伸懒腰,从案几前站起来,溜出神策府去到不夜侯。 虽然下午的茶喝得多了些,但不夜侯的茶水味道总归是不一样的。而且西衍先生近来写了不少新的东西,该是好好听上一番的。 “话说钟离先生……” 景元握住茶杯的动作稍微一怔。 许是这几日未曾有人在他面前提及过钟离,都叫他险些忘了有这么一位人物在罗浮出现过。每每想起,都以为自己只是故友难忘,以至于走火入魔,做了一场美梦而已。如今再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钟离的名字,景元顿时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或许是他的刻意忘却,或许是周围人的察言观色,生怕刻意勾起他的回忆,总归是除了西衍先生这里,无人口中再有钟离二字。 景元轻声叹了口气,且听西衍先生如何书写钟离在仙舟的传奇。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从幻胧身后嗖嗖飞出两道金色的光线,直接将那焚风小儿的一对儿双翼击成碎片。刹那间金光乍现,生生叫星啸吓得抱头鼠窜。未等幻胧琢磨过味儿来,便见一艘星槎横冲直撞而来,直叫那三位绝灭大君退避三舍。焚风正要犬吠,却见一位翩翩公子立在桅杆之上,轻摇折扇……” 听到此处,景元终于忍不住将一口茶喷了出来。好在西衍先生门庭若市,又是讲到高潮之际,无人留意他,才不至于引得众人齐目。 “咳咳……” 景元一面咳嗽一面抽了张纸将唇角的茶水擦拭干净,心想这究竟是打哪里出来的传言,半真不假的,说得倒真有些唬人。 折扇? 景元禁不住想了想钟离拿折扇的模样,越发觉得有些想笑。才刚喝下的茶水险些又是一口喷出,好在及时止住,不至于在大庭广众之下又出洋相。 西衍先生还在继续,景元便接着听了下去,然而下一句却是又让他险些喷茶。 “呔!我乃岩王帝君座下钟离,今日为了神策将军,定要除了你们三个妖邪,权当是给景元的见面礼!” “咳咳……” 景元当真一口茶喷了出来。 然情节太过引人入胜,周遭还是无人注意到反常的他,反倒是有人已经开始催促西衍先生快讲快讲。 “要说这钟离究竟有何本事,能一人单挑三位绝灭大君。对不住了列位客官,要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咳咳……” 景元又是抽了张纸擦了擦唇角。 不得不说,西衍先生还是有些道行在身上的。不说故事情节真相如何,单就这些较为夸张的叙事手法,还是有些看点的。 景元此时方觉脸颊有些痛,原是刚才笑的。他捏了捏自己脸上的肉,舌尖顶了顶,才觉得缓和了些。 明日再来罢。 景元起身结了账,回到神策府。 皎洁的月光静静地泻在地上,宛若一层薄薄的银纱覆在上面。景元赏了会儿月色,解衣欲睡。手指停留在衣领处,他不由得想。 今夜钟离该不会夜半弹琴惊扰他美梦吧。 脑海中刚浮现这个念头,景元不由得一怔,继而笑了笑。 不过只是听了有关钟离的一则说书而已,怎么反倒忘记了。 这脑子是越发不记事了。 景元揉了揉太阳穴,和衣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 夜半时恍惚听见窗外有琴声响起,景元迷迷糊糊起身,踱到院内。但见一方小案,案几上有香烟袅袅。一张典雅的古琴陈列其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顺着手往上看去,钟离那张略显温和的面庞猝不及防撞入他的眼底。 景元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 眼前的一切顿时消失不见,唯有一方小案和一炉燃香。 “……” 景元揉了揉眉心,倒退几步,后背撞上坚硬的柱子,顺着慢慢滑坐到地上,手在地面上撑了一下,从掌心处传来的凉意使得他的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正要起身回屋重新躺下,却听见了彦卿惊讶却又急切的声音:“将军?!” 景元深深吸了一口气,索性直接歪头倒在了地上。彦卿过来时,他才缓缓起身,由着少年将他搀扶起来。 “将军,您没事吧。” 景元道:“无事,不过是梦游罢了,无须担心。” “将军……”彦卿面露心疼,“将军等我片刻,我这就回去拿笛子,吹给你听。” “什么?”景元有些没明白彦卿的意思。 “我……我知道将军想听,早早就跟……就学了。”彦卿有些愧疚道:“就是没……没学会古琴……” 景元顿时生出想立即原地去世的感觉。虽然彦卿没有明说,但明显是看出来了他大半夜出来是干什么。亏得他方才还意图隐瞒,装作梦游的样子。 孩子大了,真心不好骗了。 景元扶住额头,为自己辩解道:“我其实……” 彦卿立即道:“将军,你不用说的,我都知道,我明日就去学古琴。虽然可能不如……别人弹得好听,但我会努力的!” 越描越黑了。 什么跟什么啊。 景元自知现在脑子不清楚,思维有些跳脱,连彦卿说了什么都需一时半刻来消化。本着说多错多的原则,他还是闭紧了嘴巴,继续“昏迷不醒”。 彦卿将景元扶到床上躺下,急急去拿了笛子,又来到景元床边,轻声吹了起来。 景元默默捂住眼睛。 越活越回去了。以前是他拍着襁褓哄着彦卿入睡,如今却需要彦卿吹笛子哄着自己入睡。 景元这张老脸实在有些挂不住了,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唯恐彦卿这孩子又开始自行脑补些有的没的,便腆着脸入睡了。 后来一连几日,彦卿都跑到景元房中吹笛子。被景元哄着赶出去后,又乐此不疲地在窗外吹奏。再后来,彦卿手中的笛子慢慢换成了古琴,琴声也从生涩逐渐变得成熟稳重。与此同时,他的个子也与景元差不多高了。 一日,直到彦卿从古琴前站起身来,目光与自己平视时,景元才惊觉。浑然不知,已经过去了十几余年。 虚陵的仙舟报告依旧是一切如常,曜青将军受赤月的影响险些走火入魔。帝弓司命与寿瘟祸祖短兵相接,胜负还尚未可知。 与此同时,银河间盛传着星穹列车与星核猎手震动寰宇的结局,然个中细节却是不尽详细。景元便想去西衍先生处碰碰运气,或许有什么奇迹也说不准。 十几年来,经由西衍先生那三寸不烂之舌,钟离在仙舟的知名度又上升了一个层次,好感度直逼元帅。 景元每每来此处,这里都是车马盈门。瞧着西衍先生口若悬河的模样,景元都不由得猜想——这人怕不是个钟离厨。甭管事实真相如何,世间所有美好的词语都尽数堆砌在钟离身上。倒也没有造假,顶多只是稍微夸张些罢了。 景元抱着胳膊,仔细在人群里瞧,然却没有瞥见半分熟悉的身影。他轻轻叹了口气,不由得揉了揉太阳穴。 想什么呢? 景元如往常般在座位上坐下,才倒了一杯茶的功夫,身旁便有一道身影将自己笼罩其中,声音沉稳敦厚:“将军,介意拼个座吗?” 有几分熟悉。 然景元未觉有异,没有抬眸,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便在身旁落座,书未听几句,茶倒是喝了几杯。景元正听得聚精会神,不想却听到那人轻笑一声。 “所言不实,且太为夸张。” 这番话说得极为不客气,景元不由得侧头望去。看清那人面容的瞬间,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 此人从外形上看,长得极为儒雅随和。唯独一双鎏金色的眸子,生得极富侵略性。着了一袭黑棕色的衣衫,如一柄修竹般,长身玉立,器宇轩昂,气度不凡。却又如巍峨的高山般,端得一副沉稳之派,即便泰山崩于前,眉峰也不会稍皱一下。行为举止之间尽是优雅从容,坐姿极其端正,连喝茶的动作都一板一眼。任是各仙舟上下的老人齐聚一堂,也不如他端庄雅正。 许是景元的眼神太过炽热,钟离稍稍侧目,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微勾,会心一笑:“将军缘何如此看我,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景元缓缓回神,单手支着下巴,姿态慵懒,轻笑出声:“无他,只是我对先生竟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今与君相识,犹是故人归。 (完) 第126章 番外 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不留在提瓦特 (一) “这位仁兄……醒醒……” 迷迷糊糊间, 有个人在叫自己,声音还有几分熟悉。景元浑浑噩噩地坐起身来,以为是自己睡过了头, 符玄在神策府等得急了,才让钟离来叫自己,眼睛还未睁开, 便问道:“几时了?” “几时了?” 钟离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疑惑, 继而带了些许笑意:“仁兄怕不是睡糊涂了, 此处并非是你的床榻。” 景元神智清明了几分, 也意识到了称呼上的变化,以为是哪件事情又惹钟离不开心了,便笑道:“先生一大早又来寻我开……???” 直到此时景元才意识到些许不对劲儿。眼前之人系钟离没错, 然周遭景物却并不是自己的房间, 甚至不是室内。他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棵大树下,周围是热闹的街道和往来不绝的人群。 “这是哪里?” “此处为璃月。” 钟离的话音刚落,一个金色少女便从旁边直接掠过, 还有一只白色的漂浮物。跑得又匆又忙,连带着跃上了好几处屋顶。不等景元搞清楚怎么回事, 一队训练有素的人拿着长枪气势汹汹地赶来, 似乎是在追捕那个少女。 “这是什么情况?” 钟离再次贴心解答:“今日是请仙典仪, 不幸的是, 岩王帝君却遭人偷袭, 魂归高天。如今千岩军正在盘查可疑人物, 很明显, 这位不幸的旅行者成为了目标。” “岩王帝君魂归高天?” 景元看着眼前平淡如云的钟离, 脸上露出难以名状的神情。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 眼前的钟离似乎有些许不同。与自己说话时,语气虽是一惯的儒雅随和,但却无半分熟稔,仿佛是与陌生人说话一般。又想起他称呼自己仁兄一事,才觉钟离并非有意,只怕是他不认识自己才如此称呼。 思及此处,景元便试探道:“在下景元,敢问仁兄如何称呼?” 钟离依旧神情如常:“在下钟离。” 果不其然。 景元总算明白了。原是自己阴差阳错来了提瓦特,但时间却没对上,如今怕是在钟离离开提瓦特之前。话说提瓦特不是覆灭了吗,自己怎么在此。莫非是无意间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维度,才来到了覆灭前的提瓦特?既然如此,眼前的钟离系先前的钟离吗?他是也来了这里,只不过自动被时间和空间更正了记忆,还是如今神策府内还有个钟离?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这里,罗浮又该如何。 钟离见景元半天没有说话,以为这位仁兄是在消化他方才说的话。心底不禁有些疑惑,莫非自己看走了眼睛。眼前这个名叫景元的人看起来颇有大将之风,不应是为此等小事弄得魂不守舍之人。还是……他在这片草地上睡了一夜,有些发烧了? 是了,昨夜他便见这位一头银发的将军睡在此处了,只是这位仁兄睡得沉,叫了几次都没有醒。他便为其盖了一件自己的外袍便离开了。今日清晨他又来此处,见这位仁兄还是没醒,便将外袍收了,再次尝试叫醒他。所幸,这位仁兄总算是睡饱了。 想着,钟离便探出手,轻轻触碰了下景元的额头。! 景元的身体条件反射般后仰。 钟离的动作凝滞在半空中,却不觉尴尬。虽然景元躲闪得及时,但额头上那抹清凉还是感觉到了。他收回了手,站起身来,双手负在身后:“既然景元兄无事了,便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景元正为自己方才的躲闪有些不礼貌而感到有些许内疚,想解释时却听到钟离这番话,有些懵了一瞬。 欸? 不是,他初次见钟离时费尽心思将人拐带入府,怎么到了钟离这里反倒避之不及,只想将人撵走呢。 然片刻过后,钟离便给出了答案:“景元兄在此处睡了一夜,想必家里已经等着急了。” 哦。 不是赶他离开提瓦特,而是赶他回家。 虽然在自己看来这两者没什么不同,但估计在钟离看来也是相同的意思。自己这身装扮,他不信钟离看不出自己不是提瓦特人。 景元计上心头,反倒往身后的草地上一躺,双手叠放在脑后:“我若不走,钟离兄待如何?” “自然是好茶好饭招待着。” “咳咳……” 景元冷不防被噎了一下,就差把那句“钟离兄也不想让别人知道,其实你就是岩王帝君吧”说出来了。 他坐起身子,仔细打量着钟离的神情。不知为何,此时再看钟离却有几分熟稔的味道了。 “钟离?” 钟离轻轻点头:“景元。”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景元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 “这里是我的梦境。”钟离道:“我们先离开再说。” 话音刚落,眼前的空间便开始扭曲变形。恍惚间,景元闭了眼睛。再睁眼时,已经在自己的房中了。 房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景元,你醒了吗?” “你进来吧。” 钟离进来时,景元已经下了床,只着了一层薄薄的中衣,却不觉得冷。反倒因为方才的梦境,而有些镇定:“刚才或许并非是梦境,而是平行世界。” 钟离无奈笑道:“便知瞒不过你。” 他在案几前坐下,往茶壶里丢了些许茶叶。景元将小炉上的热水提了来,倒入茶壶中。稍等片刻后,钟离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景元。 自己先是抿了一口,才道:“离开仙舟的十几余年里,我去过许多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庇尔波因特,塔拉萨,江户星,露莎卡,梅露丝坦因,洗车星,翁法罗斯等。最后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维度,回到了提瓦特。” 景元似有猜测:“在如今这个时间和空间的维度下,提瓦特已经覆灭,但其他的维度下,提瓦特尚且还存在。” “确实如此。” 景元点点头,不说话了。 钟离抬眸:“你没有其余想问的了吗?” “……” 景元倒真的认真想了一下:“没有了。”末了还补了一句:“你想我问些什么?” “……” 此时钟离不打算再惯他了,轻轻挑眉:“以为你会问我为何不留在提瓦特,反而要回到这里。” “……多谢提醒。”景元为自己找补道:“刚睡醒,脑子有些不清楚,险些忘却了,故而为何呢。” 钟离啜了一口茶,慢条斯理道:“想起走时未曾与你正式辞行,唯恐你反复在心中纠结,故而回来一趟正式与你道别。” “……”景元知钟离是故意的,有心想讨回来,便道:“方才在你的梦境里,我们身处提瓦特,莫不是你日思夜想欲带我去璃月耍耍?” “咳咳……”钟离被茶水呛了一下,面露几分无奈:“你倒是一点儿亏都不吃。” 景元抱了下胳膊,微勾唇角:“彼此彼此。” 钟离看了眼外面的天色,清了清嗓子道:“天色不早了,你该去看折子了。” “……” 钟离站起身来,声音多了几分沉稳:“我去盯着小彦卿练功,十几年不见,这孩子大有长进。再过几年,必定摘得剑首之名。至于白露,已经无需再操心了。” 景元也站起身来,神情正经几分:“符卿这几年也可独当一面了,不过就是唯恐太卜司后继无人。青雀虽脑子灵光,但却有些惫懒,不过这孩子关键时刻不掉链子,还是靠得住的……” 两人一同朝外面走去,声音愈来愈远。 (二) 金发少女在逃脱千岩军的追捕,百忙之中居然还分出精力来和景元打了个招呼。 “嗨——” 正在全力追捕的千岩军:“?” 一脸懵逼的景元:“?” 十秒钟后,景元也加入了逃跑的行列。深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银色的发丝随风飘散。 钟离双手环胸,走到三碗不过港处,坐下,然后开始慢条斯理地喝茶。 “……” 居然作壁上观。 景元愈发愤愤不平,于是模仿金发少女的行为对钟离打了一声招呼:“嗨,好久不见呐,钟离兄。” 然而事情却不如他期待的那般发展,钟离依旧端坐座位上,悠闲地喝茶。正在追捕他们的千岩军也丝毫没有将钟离围追堵截的意图。 失算! 少女逃跑途中还有心情给景元解释:“我说将军,你要拉个垫背的好歹也要分一下人嘛。那位钟离先生,可是往生堂大名鼎鼎鼎鼎大名的客卿。但是你呢,与我一样是混入观礼人群的可疑人士。” “喂,哪有你这样的!” 跟在身边的白色漂浮物跳着脚说出了景元的心声。 “有何不可。” 少女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还振振有词:“将军来都来了,怎可置身事外。” “原是如此。”景元了然地点了点头,但随即面上浮现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但我怎么听闻有一个愚人众说,钟离是公子的合作者,他的态度也有一半是愚人众的态度。在如此山雨欲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境地下,要钟离当心些呢。” 少女目瞪口呆,半晌才把O型的嘴巴合上:“不愧是将军!” “说说吧,你究竟犯了何事,惹得千岩军对拯救璃月的大英雄下手,旅行者?” “这个嘛,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我调戏了天权星凝光。” “……”景元默了半晌,竖起大拇指:“不愧是你。” “诶嘿。”荧摸了摸鼻尖上的汗珠。 千岩军的追捕也仅仅只是个过场而已,璃月又怎会对拯救璃月的大英雄下手呢。不消多时,千岩军便收拾收拾回去了。 景元得以在钟离的面前坐下,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的功夫,钟离已经将一碗酒酿圆子推了过来。 景元抬眸。 钟离神色如常:“方才为你点的,润一润嗓子。” “钟离兄倒是大方,到你的地界上来,连一杯酒都不肯施舍。” 话虽如此说,景元还是将面前的酒酿圆子喝了个精光。碗落回桌上的同时,周遭升腾起一股极为清凉温暖的微风。 “璃月没有好酒,要想喝酒,来找我呀。” 一个身着绿色小斗篷,扎有两条麻花辫的的少年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笑容灿烂地和景元打了声招呼:“你好啊,远道而来的将军。” (三) 自从那日温迪在景元面前现身后,景元便总找由头去往蒙德。少则一日,多则七日。说什么要与邻国的神明搞好关系,说白了不就想找顿酒喝吗。 温迪那个酒鬼诗人,到酒馆去别人都不肯卖给他的身量,配上景元如此一个人高马大的将军。这般组合,怕是要将蒙德的酒馆搅得翻天覆地了。 不过还是有些意外的,两人都没有摩拉。 “……” 景元与温迪站在「天使的馈赠」前面面相觑。 温迪开口,语气有些不敢置信:“景元,你真的没有摩拉吗?” 与老爷子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摩!拉!怎能如此没有钱包的自觉。 景元开口,语气也是同样不敢置信:“温迪,你也真的没有摩拉吗,一枚都没有?” 身为神明,怎会落魄至此!不过转念一想,能与钟离称兄道弟的人,估计在某些方面还是颇有相似之处的。他又联想到了自己,不由得一阵扶额。 温迪以为景元是在自责,忙道:“无妨,我们去广场上耍上一耍,摩拉便有了。” 耍上一耍? 不消多时,景元便明白了耍上一耍是何道理。只见少年纤细的手指拨弄着竖琴,口中哼唱着歌曲。 不愧是钟离的朋友,音乐细胞如此丰富。 小赚一笔后,两人再次来到了「天使的馈赠」。一番激情点单后,二人喝得酩酊大醉。在旁喝茶的钟离杯子都险些捏碎了,他起身拎起温迪的小斗篷,看少年在空中扑腾。 “……老爷子,你别拽我披风……”温迪明显没醉,却装出半是半是清醒的模样。 这一番折腾,景元也不由得清醒了几分。见到温迪被钟离如此对待,深刻自省了一下。 自己如此身量,钟离即便拽自己的披风也达不到与温迪同等效果。 ……应该吧。 景元正在自己安慰中,事先无意识掠过前面一桌的一个客人——小麦色皮肤,单边眼罩,蓝色长发,男人。 同样也是喝得不省人事。 那位下午便一直在的红色酒保,极其冷酷极其精致的一个男人。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酒杯重重地磕在桌面上。 “切勿贪杯!”! 景元的意识又是清醒了几分。 提瓦特对待酒鬼便是如此吗。 看来先前在仙舟自己与飞霄喝得酩酊大醉时,钟离待自己是极好的了。 钟离已然走到自己跟前。 景元以极其果断且迅猛的速度将自己的红色披风解下来,自己捏住一角,然后郑重地将对角交到钟离手上。 钟离:“?” 景元此时脸颊喝得绯红,却还努力站稳身形,“我没醉,呃……我大概是醉了吧,所以你这样拽着我就行了。” 钟离有些无语地抬高自己手里的披风一角。 红色的披风在两人中间拉紧绷直。 钟离轻叹一口气,有些怀疑景元的酒量究竟掺了多少水分。 “不能喝就不喝。” “点多了。”景元极为诚实,“温迪说你会过来买单的。” 钟离:“……” (四) 大梦三生。 景元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小猫,窝在温迪的怀里。明明他一直在打喷嚏,却依旧将自己带在身边。 景元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块石珀,栖息在七天神像下。每日看着祭奠帝君的人来放鲜花水果,深情告白。 景元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清心,每日待在高耸入云的崖顶。看日出日落,望云卷云舒。 醒来时,景元发现自己躺在一棵大树下,身旁空无一人。 不会吧。 景元扶着脑袋坐起了身。 即便自己喝醉了,钟离也不至于将自己丢在此处不闻不问。 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前滑落。 景元低头一看,是钟离那件外衫。 哦,也不算是不闻不问。 “你是钟离先生的朋友吗?” 一个橘黄色头发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好奇地他捏在手里的外衫。 “你是?” “你可以叫我公子。” “达达利亚?”景元估计是酒还没醒,竟直接喊出了达达利亚的名字。 果不其然。 达达利亚迅速反应了过来:“看来钟离先生对你提过我。”他迅速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你知道钟离现在在哪里吗?” 景元摇了摇头。 实话实说,他真的不知道。 但唯恐眼前人不信,景元便装作一副痛彻心扉的模样:“钟离这厮委实没有良心,将我诓骗至酒馆,酒足饭饱之后居然跑了,留下我与一桌的残羹剩饭和天价的费用单面面相觑。” 这一招果然奏效。 达达利亚对此深信不疑:“果然是钟离的一贯作风。走,我与你找他算账去。” 达达利亚口中的算账,顾名思义,便是打一架。不过在此之前,却是要将景元面对的费用单一并解决了。 “是在哪里吃的,我帮你把账结了。”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景元:“……” 景元犹豫的模样落在达达利亚眼中,达达利亚以为他是不好意思叫别人买单,便极其有义气地拍了下景元的肩膀:“没事的,兄弟!璃月有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更何况还有句叫做,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也受了钟离那厮的蒙蔽,誓要与他一较高下。” “你打不过他。”景元脱口而出。 这一句出来,景元再次扶了下额。 提瓦特的风水极好,以至于他在这里都畅所欲言了。先前还能说是酒精入脑的缘故,如今却是不得不承认了。 岂料达达利亚根本不在意,反倒有些跃跃欲试:“打不过才要打,我达达利亚誓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有朝一日,我会越过他们,成为战无不胜的存在!” 这番极为中二的发言让景元稍稍怔了一怔,独属于青年人的潮气蓬勃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居然生出了几分艳羡。 就冲这喜爱打架的性格,除了自身实力过硬之外,还有的是比其更为强大者的欣赏与包容。 景元生出几分自私的想法——他不想走了,有些贪恋这几日的生活。 实在不济,多做些梦也是极好的。 景元似有感觉地往达达利亚身后看去。 落日余晖下,钟离正朝这边看来。夕阳西沉,光线缓缓勾勒出钟离的轮廓,晕染出淡淡的光晕。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完,准备开下一本《从垃圾桶开始的成神之路》【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