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昔日的一幕幕。
颍川陈氏与荀氏,素有姻亲,交情匪浅。他与荀珩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谊深厚。后来又一同拜入当世大儒荀公门下,成了同门师兄弟。
——可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他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师兄却是真正的君子,玉洁松贞,宛若天上的明月般皎洁无暇。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他出山辅佐主公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再也不复从前。后来,他自己更是丝毫不念及往昔的情分,将师兄打败后强行掳来纳入麾下。
自此,两人关系降至冰点。
陈襄烦躁地翻了个身,踢了踢一旁无辜的被子。
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可每每想起,还是忍不住心生叹惋。
师兄……一直不认同他的所作所为。即使后来两人同在一方阵营,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见面就吵。
到最后干脆视而不见,冷漠疏离,形同陌路。
师兄恨他么?
陈襄也曾这么想过,但很快,他就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不会的。
师兄那样风光霁月的人,若是遇到讨厌的人,顶多就是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恨”这种强烈而负面的情绪,怎么会出现在他师兄身上。陈襄光是想想就觉得不可能。
说不定,师兄见他死得这么惨,还会秉承着同僚情谊为他收尸?
这个念头突如其来地冒了出来。紧接着,荀珩绷着那张冰清玉洁的脸,披麻戴孝地跪坐在他棺材前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出现在了陈襄的脑海里。
陈襄“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副画面实在太过违和,戳中了他诡异的笑点。
他越想越觉好笑,从一开始的憋笑,到后来控制不住地放声大笑,最后甚至笑得岔了气,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脸色涨得通红。
好半晌,他才止住了咳嗽,抬手抹去眼角的泪花。
天下都平定七年了,他也死了七年了,两人曾经的恩怨早该随着他的死亡一同归于尘土。
他突然“诈尸”,师兄会不会吓一大跳?
想到这里,陈襄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决定了。等到了长安,先去拜访一下师兄罢。找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悄悄翻进他院子里!
反正那个在他死后恨了他七年,恨到想要为祸天下的人,绝对不可能是他的师兄啦。
做出了这个决定,陈襄的心情大好。
他舒展四肢,仰面放松地躺在床上。他抬起手臂,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光线,看到了自己细瘦伶仃的手腕。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休息,好好养病。只有把这具身体养好了,才能面对接下来的事。
陈襄下定决心,今后这几天什么都不做,除了吃就是睡!
然而。
“陈兄,你对于当今的科举是如何看待的?”杜衡手捧书卷,正襟危坐,目光炯炯地看着陈襄。
陈襄:“……”
这几日,杜衡得知了陈襄也要一同前往长安参加科举,十分高兴。
他并不知晓陈襄与杜家家主之间的那些龃龉,主动登门拜访,热情地与陈襄探讨科举相关的内容。
前两日他拉着陈襄探讨经史典籍,陈襄苦不堪言。
好在他年少时毕竟师从大儒,又有系统的随身资料库在,应付杜衡这个尚未出仕的愣头青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陈襄姿态云淡风轻,一番高谈阔论下来,直唬得杜衡惊为天人,深深拜服,口称“陈兄”。
然后,他来得更勤了。
陈襄:“……”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过,在这几日的相处中,陈襄也发现杜衡并非是他一开始以为的那种思维死板的世家子弟。
这个小青年虽然看着一板一眼,但实则才识渊博、思维敏捷,许多想法都颇为大胆。不仅不迂腐守旧,甚至还能称得上一声“离经叛道”。
比如昨日,两人谈论《周易》,说及其中“天尊地卑”一句。
此句出自《周易·系辞上》,原句为“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
原意乃是君子效法天地之道,无论身处何种境地,皆应坚守道德,并因此获得应有的地位与尊严①。然而现今却被曲解为社会地位的不可逾越、君王至高无上。
对此,杜衡道:“谓天位尊于地,是跛者视日月之行也②。”
此言一出,连陈襄都吃了一惊。
继而便是无比欣赏。
此子尚未及弱冠便已显露圭璋之质,没想到这小小的杜家竟能养出如此人物,后生可畏。
——但再怎么欣赏,也不是对方又大早上的登门拜访、将他从舒适的床榻上薅起来的理由。
陈襄一脸的生无可恋。
他看科举?
他能怎么看?
他当初创立科举的时候,可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也要去考。
我考科举,真的假的?
陈襄一点也不想说话。
但他面对杜衡那双明亮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不由得想起了他上辈子的弟弟。
那也是个非常崇拜他的小孩,少时在家中,总是眼睛亮闪闪地跟在他身后,哥哥长哥哥短。
想到这里,陈襄便有些心软。
他清了清嗓子,模棱两可地说:“这科举乃是武安旧策,最初不过是遴选基层小吏,考的只是些简易的认字、数算之类。”
“直到新朝建立,太祖将其定为国策,内容也加上了经史子集和治国策论。如此一来便能从全国范围内挑选有才之士,可谓是天下英才皆入彀中。”
杜衡深以为然,点头附和:“陈兄所言极是。此科举制度能打破世家门阀之偏见,选拔出有真才实学之人。前朝许多世家子弟,自诩‘名士’,却只会夸夸其谈,误国误民。”
“武安侯此举,开创百年之先河,真乃国士之才!”
“——咳!”
武安侯陈襄颇为尴尬地咳了一声。
从来没想到,这“国士”的帽子有朝一日竟然还会扣到他的头上。
陈襄:“此举损害了世家的利益,你身为世家子,竟也赞同?”
杜衡凛然道:“真正有才华的人是不会反对科举的。那些惧怕科举,担心损害自身利益的,不过都是些草包蠢虫罢了,本就德不配位。”
“出身世家之人,坐拥书籍无数,若这样还没有胜过那些寒门学子的学识,才应羞愧至死!”
“科举制既能使让寒门学子施展才华,又能督促世家子弟奋发图强,实乃一举两得!”
陈襄微微颔首。
杜衡天资聪颖,身为世家之人却能有此番见识,很好。
但他毕竟年纪尚轻,经历尚浅,对这世间的人心险恶、利益纠葛还缺乏足够的认识。
学子参与科举之后,便算是天子门生了。虽说师承、党派之类无法避免,但门阀的垄断被彻底打破,世家终究无法再像从前那般一手遮天。
正因如此,那些世家才会对科举激烈地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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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毕竟国朝初定,科举初开,大部分的书籍、知识和人才都还掌握在世家手中。陈襄当初为了稳妥起见,也在科举中暂时给他们开了一些方便之门——
即,世家子弟不用参加院试、乡试,可直接去往长安参与会试。
——这也是他以“陈湘”的身份,可以直接赴往长安的原因。
当然,随着寒门学子逐渐增多,朝堂势力逐渐巩固,这些特权迟早是要被取消的。
“陈兄?陈兄?”
杜衡见陈襄久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忍不住出声唤道。
“啊,无事。”陈襄回过神来,随口问道,“不知去年科举出的是何题目?”
杜衡一愣,惊讶道:“去年并无科举,陈兄竟不知么?科举已改为三年一次了。”
陈襄心中一惊。
原身自陈家败落后便颠沛流离,疾病缠身,记忆中竟完全没有这回事。
陈襄沉声问:“这是何时改的规矩?其中可有什么缘由?”
杜衡并未察觉到陈襄的异样,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这是三年前,新帝继位时颁布的政令。”
“说是三年一试,既能让学子们有充分的时间积累学识,又能让偏远地区的考生有足够的时间往返,并无不妥。”
听着听着,陈襄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不妥当地方可多了去了!
一年一次的科举改为三年一次,看似给了学子们更充足的准备时间,实则大大降低了人才选拔的效率,延缓了寒门入仕的速度。
这背后恐怕少不了那些世家大族的推波助澜。
殷尚死了,他并不意外。毕竟他这位主公在战场上征战半生,算起来也到知天命的年纪了。
继位的应当是主公的长子殷承嗣。
他上辈子一直将这小子带在身边,对方深受他“重寒门、抑士族”理念的影响,耳濡目染,怎么会颁布出这样的政令?
要知道,后世科举三年一次,那是因为经过数百年的发展,人口基数庞大,每次科举参与的人数动辄成千上万,耗费的财力物力巨大,绝非现今可以比拟的。
他草创的科举,最初不过是为了解无人可用的燃眉之急而搭建的草台班子。
即便后来开国,被正式确立为国家选拔人才的途径,但参与的人数依旧寥寥无几。
每年会试能有几百人,都算得上是盛况了。
人才匮乏,朝堂与各地又都急需新鲜血液,这才定下了一年一次科举的规矩。考试的难度也并不算高,最初只考实务,后来才添上了少许经史。
科举制,不仅是寒门士子的根基,也是新朝的根基!
仅仅是从一年改为三年,陈襄便已从这冰山一角窥见了朝堂之上的风云变幻。
寒门一方,必定已经被士族一方压制了。
还有……师兄。
陈襄的唇角不自觉地地抿起,目光闪动。
他与师兄年少时曾秉烛夜谈。对于士族势力过大的问题,他们的看法是一致的。
前朝覆灭的教训历历在目——士族专权,尾大不掉,最终导致国家分崩离析。所以二人虽都出身士族,却也都认同,若有机会定要限制士族势力。
他的师兄有承平天下的治世之才,有师兄在,旁人根本别想翻起什么风浪。
这也是他上辈子死的干脆又安心的原因。
可如今,士族竟又有复起之势?
陈襄心中疑云重重。
死去七年,这天下当真是变得让他看不清楚了。
——这长安,他是非去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