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襄再次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素雅的浅色床帐。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安神香气,身下是柔软的被褥,与昨日那冰冷僵硬的床板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才是病人该有的待遇啊。
陈襄翻了个身,舒展了一下四肢,询问系统:“我昏迷了多久?之后发生了什么?”
【七个时辰。宿主晕倒之后,那个杜二公子将你抱回房中,又请了医师给你看病。】
陈襄心中点头。他现在身体虽然还是虚弱无力,但那如影随形的头痛已经大为缓解,思维清晰了不少。
躺在这柔软的床铺上,陈襄一时竟不想起来。
但他翻身的动静被门外之人听见了。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陈襄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往里瞧。
她与陈襄四目相对,见陈襄醒了,眼睛一亮。
“公子您醒了?”小丫鬟快步进来,扶着陈襄坐起身,“公子可觉得渴了?饿了?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陈襄摇摇头,刚想开口却发现嗓子有些干哑。
小丫鬟观察他的神色,机灵地给他倒了一杯茶,又细心地在他身后垫了一个软枕。
茶水温度适中,陈襄一饮而尽。
“多谢,”他清了清嗓子,正欲再度开口,却见那小丫鬟一拍脑门。
“我去通知二公子,公子您稍等!”
诶,等——
对方急匆匆地就转身跑了出去,陈襄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
“……”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闭目养神。也好,他现下正好再将原身的记忆梳理一番。昨日兵荒马乱,有着不少疏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叩响。
陈襄睁开眼:“请进。”
得到应允之后,房门被人推开,果然是昨日见过的那位杜二公子。他甫一走进房间内,就对着陈襄深深一揖:“昨日之事,实在是杜家失察,竟让公子——”
陈襄心中警铃大作。
这人一看就是要开始长篇大论,他轻咳两声,忙不迭打断道:“咳咳,杜公子先坐、先坐。”
这个杜二公子看着年纪不大,怎么一副拘谨的老古板的样子。跟他某位昔日政敌一样。
杜二公子被打断,向陈襄道谢一声后便在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腰背笔直,像是一块直挺挺的笏板。
“陈公子的身体可好些了?”杜二公子声音中带着歉意,他见陈襄脸色虽苍白,但精神却比昨日好了许多,眼中的担忧才稍稍褪去。
陈襄道:“已无大碍了。”
“医师说公子身体虚弱,需要卧床静养。这几日公子便安心住在这里,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便是。”
杜二公子神情郑重:“昨日之事,乃是府医粗心大意开错了药,幸好公子懂得药理,不然险些酿成大祸。这件事乃是杜家失察。”
“我父亲已经将那庸医赶出府邸,重新请了城中老字号的医师来为公子医治,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再发生!”
粗心大意?
陈襄心中自是不信的。
但他仔细观察面前的青年,见他目光清正,言辞恳切,料这事确与他无关。
想来也是,对方看起来年尚不及冠,又不过是府中小辈,这种事情自然不会让他知晓。
陈襄没有向他迁怒的意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像是不愿再提此事。他身体动了动,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原身一直缠绵病榻,其他人不好来拜见。昨日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杜二公子一愣。
“是在下疏忽了!”
他忙从座位上站起,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而后恭恭敬敬地对着歪在床上的陈襄一揖:“衡,见过陈公子。家父在族中行二,现今乃是零陵县县丞。”
乍听见对方的自称,陈襄恍惚了一下,眼前浮现出一片模糊的萧疏月影。
衡、珩。
对方的名字,让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但陈襄很快便回过神来。他将注意力放在杜衡的话语当中。
杜家的二老爷,杜旭,在记忆当中是做主收留原身的人。可,杜家家主态度不明。
陈襄的手指不自觉地敲点着锦被,心中思虑着,面上却云淡风轻:“可是缭之兮杜蘅的蘅?”
杜衡直起身来,认真地答道:“是‘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①’的衡。”
陈襄的眼珠转向他。
他向来不耐烦那些佶屈聱牙的经史子集,常常偷懒只“观其大略”。但这句话出自《礼记·经解》,因曾被当代大儒注解,故而他有些印象。
——衡锤的精确悬置意味着公正无私,任何轻重都不会被轻易误导②么。
希望对方真能如此。
陈襄身在床上,也没有下去的意思,只随意地向对方拱了拱手:“好名字。在下陈湘,想必杜公子已然知晓了。”
“陈公子的名字亦是极好,”杜衡正色道,“与武安候同名,必定也是才华横溢之人。”
陈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武安侯”是何人。
愣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这个武安侯就是他自己。
上辈子,他主公出身微寒,起初无人看好,更无文士投效。刚出山的他只得一人干所有人的活,既当张良又做萧何,苦不堪言。
待天下平定之后,主公念及旧功,赞他“能抚养军士,战必克,得百姓安集③”,赐封武安候,位居众臣之首。
可惜了,他得此侯位未满一年便被抄家问斩,名号都未曾听人唤过几声,一时想不起来情有可原。
就是,让陈襄没想到的是,这杜衡竟还夸他功绩?
——他还以为自己在世家中的名声已经人人喊打了呢。
不过他暂时无意在此事上寻文章,只轻笑一声:“非也,在下的‘湘’乃是湘江之水的湘。”
两人又闲话几句,杜衡见陈襄面色渐显疲态,便主动起身告辞:“陈公子身体尚未痊愈,还需好生休养。在下便不打扰了。”
陈襄忽然唤住对方:“杜公子且慢,在下有一事相求。”
“何事?请尽管告知在下。”杜衡道。
“我来杜家许久,却未曾拜见过杜家家主,”
陈襄声音缓缓道,“不知三日后令伯父可有闲暇,能否托付杜公子代为问询一声?”
杜衡没有犹豫便答应下来:“好,我回去向伯父问询一声。”
待杜衡身影消失在门外,陈襄脸上的疲惫之色顿时褪去大半。
他靠在床头,目光穿过窗户,落在外间的阳光之上。
二月草木新生,窗外春光明媚,微风拂过树梢,将阳光与绿叶揉碎成一幅生机盎然的画卷。
“系统,帮我查查炎兴三年荆州供给朝廷的粮草数量,要具体数目。”
对于如何拯救系统给他的这个天崩开局,他心中已有些想法了。
【好的宿主。】
……
杜家后堂。
两人面对而坐,空气凝滞如铁。
“大哥!你怎能如此糊涂!”杜旭猛地一拍桌案,木质的桌案发出沉闷的声响,震得茶盏微微跳动。
杜勉捻着微微花白的胡须,眼皮微抬:“二弟在说何事啊?”
杜旭双拳紧握:“大哥何必不承认!陈湘是我请到家中的客人,那医师若非是被你指使,怎敢在他的药中下毒?!”
“休得胡言!”
杜勉冷哼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到桌上:“那医师是因为粗心大意才开错药物,此人不是已经被你逐出府中了么。”
“大哥!”杜旭不容他蒙混,上前一步逼视着他,“陈湘是陈家的遗孤,你为何容不下他?”
“如今的陈家,早就败落了!”
杜勉眼中闪过一丝恼怒:“陈襄那竖子当年手段狠辣,得罪了多少人?不仅对士族大肆屠杀,那什么‘科举’更是将我们往死路上逼!”
“如今他死了,那些被他得罪过的人能放过陈家?!这是他自作孽!”
“陈湘不过一孺子!”杜旭声音提高,“我们收留他也算是为陈家留下一丝血脉!”
“二弟!”杜勉终于按捺不住,猛地起身,“你以为陈家为何会一夕败落?那是因为有人要他们死、死干净!”
“那陈湘留在我们杜家,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我们杜家,惹不起啊!”
事关杜家,杜旭语气也弱了下来,他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陈家于我们有恩……”
“有恩?”杜勉冷笑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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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情算什么?能当饭吃吗?能保我们杜家平安吗?!”
见杜旭沉默不语,杜勉放缓了语气:“我知道你心善,重情义。可你要为整个杜家考虑啊。”
“为了一个陈湘,搭上整个杜家,值得吗?”
杜旭心中天人交战。他最终沉默着看了杜勉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待杜旭的身影消失,杜勉冷哼一声,重新坐回上首。
“哼,不知轻重!”
他端起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这次的确是他失算了。
没想到那病的下不来床的小子竟然懂得药理。
在杜勉看来,陈湘不过是一个落毛的凤凰,平时养着也就算了,但现在不同。
陈家这样的百年世家能败落得这么快,必定有一股强大的势力在背后操控。他虽不知道这股势力到底是谁,但杜家绝对招惹不起。
“所以,这可不是老夫想要你的命,”
杜勉的眼中闪过阴霾:“要怪就怪你姓陈,怪陈襄那个竖子罢!”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际,一名仆役匆匆走入,躬身禀报道:“家主,二公子给您递话,说陈湘想见您。”
“哦?”
杜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陈湘要见我?”
仆役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杜衡那小子,跟他爹一样,都是不知轻重的。”杜勉他放下茶盏,长叹一声,“他有说什么时间么?”
“是……三日后。”
仆役小心翼翼地答道。
杜勉捋了捋胡须:“也罢。我便见见他,看他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去回了二公子,就说老夫应了!”
他倒要看看这位陈家子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
三日时间转瞬即逝。
陈襄穿着一身广袖长袍,被仆役引到前堂。
身为颍川陈氏的子弟,即使落魄至此也总有一两身用于见客的正装。衣箱中还有玉佩、香缨、 带钩、鞶囊等琐碎之物,尽皆被他抛到了一边,只拿出一根白玉簪将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他进门便见堂内已经摆好了桌案。地面上铺着厚厚的织锦地毯,几名婢女乐师在一旁垂手侍立。
杜家二人已然在其中。
杜勉端坐于主位,杜旭在其下首,见陈襄进来,两人的神情各有不同。杜勉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杜旭则是眉头微蹙,神色有些复杂。
“陈贤侄,身体可大好了?”杜勉率先开口,语气宛然一个慈祥的长辈。
陈襄微微颔首:“多谢杜家主关心,小辈已无大碍。”
“快入坐,”杜勉伸手示意,和善道,“这几日可有好好用药?那新来的医师是否妥当?”
陈襄步履轻盈,从容落座:“杜家主安排的医师医术精湛,小辈受益良多。”
杜勉又关切了几句陈襄的近况,陈襄一一应答,进退有度,将颍川陈氏的教养展现得淋漓尽致。
谁都没有提及之前的事情,仿佛药中被下毒之事不曾发生过。
一番寒暄之后终于开宴。
席间觥筹交错,杯盏相碰的声音悦耳动听。乐师轻抚琴弦,悠扬的乐声在堂内回荡。
杜勉不时举杯祝酒,杜旭时而搭几句话。气氛无比和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杜勉轻咳一声,似是终于想起陈襄有事寻他,开口道:“听闻陈贤侄有事要见老夫,不知是何事啊?”
陈襄放下手中的漆箸,微微一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想问问,杜家主可还记得炎兴三年之旧事乎?”
他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少年的声音本是质相清润如玉珠落盘,但此刻回荡在大堂之中,却如惊雷炸响。
满座寂静。
炎兴三年。
十一年前。
那年大旱,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彼时的开国之君、太祖殷尚也难逃粮草短缺的困境,他麾下的谋主陈襄便献上了一计——攻打富庶的徐州。
殷尚听从计策。战后屠城、坑杀八万降卒。
——此战过后,陈襄“毒士”之名传遍天下。
“哐当——”
杜勉的手一抖,手中的杯子重重砸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