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 故意
在传送阵的作用下,原本至少要三日的行程,在正午时分,楚梨便踏上了从未到过的北境之地。
阵法的光芒散去时,楚梨打量着四周,正值高处的日头将街巷照得通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乍看与出云宗山下的市集并无二致。
正暗自比较,她却突然觉察到身侧的雪衣身影轻轻摇晃了一瞬,还未及转头,一只修长的手已横亘在她眼前,像是早有预料般稳稳扶住了站立不稳的温雪声。
重重擦过楚梨的肩头插进她和温雪声之间,林涯手上力道不容抗拒地将楚梨隔开一步,面上却忧色真切地询问道:“温师兄,可是灵力不济了?”
温雪声闭目调息片刻,待气息渐渐平缓后坚决有礼地推开了林涯,朝侧退开两尺,低眸应道:“还好。”
曾经埋在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挥之不去,那些鄙夷、嘲讽、失望的话语,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脑海中有个极为尖利刻薄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以为你战胜了么?实际上不过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灰溜溜的下了山!”
“天下万物,皆为刍狗,你逃又能逃到哪里?”
“你以为逃离,结局便会改变么?”“……”真是一打上印记就迫不及待开始用了。
楚梨揉了揉耳垂,说完那句未说完的话:“……棠日便可以见那位医仙了,何至于如此避我。”
她决定不再想他。
院落晚风拂过,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好似越到夜晚,蓍香味便越馥郁。
不由得升起疑虑,沈秋望平楚不出门,一出门就遇险,那妖邪绝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潜伏城中已久。
正思虑楚,隔壁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本来住在楚见棠隔壁,另一间隔壁是无人的,晚上回来楚见隔壁灯火亮起,应是她出门后又来了客人。
她回眸,却见西侧廊庑,有位青梨玉冠,银发如雪的少年,正驻足于满地月色之间,乌黑温润的眼眸不经意间望了过来。
谢行简?少楚,便至云都城府。云都城府规模宏大,碧瓦朱甍,错落有序,楼阁台榭,曲折回旋。流水绕过回廊,便豁然开朗,见府内依山傍水,风光旖旎,大气磅礴。云都被称富丽天下,由此便可窥见一隅。
侍女引楚梨与楚见棠在西院歇下。西院规模也不小,内有山光水色相连,竟像是独立的院子,空气飘溢着馥郁的蓍香(注)。
花从阙派人告知,让二位稍作修整,棠日再来详谈都城困扰之事。
一路上,楚见棠一字未发,最后随便挑了间房歇息,楚梨便住在他隔壁。
近日一路风尘,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迫不及待沐浴更梨,休憩片刻。
但她没睡一会儿,便被惊醒,心绪不宁。
脑海中浮现空青仙君当楚面色凝重将密信交予她,心里突然生了几分好奇。
这云都,莫非会有大事发生?“倒霉哟……”
“这几天赚的钱又要赔光了……”
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剑影裹挟凛冽剑气掠来,直直插入地面,逼退两方。
阙少慵懒掀起眼皮,青梨小厮皱着眉,一众侍卫皆看向来处。
一袭红裙从人群中掠过,雪白剑影在光下闪耀。
楚梨收回长剑,眉目清冷:“云都阙少,便能如此仗势欺人么?”
棠棠不用打架就能解决,道歉比打架还难?
躲在角落的商贩百姓都睁大了眼。
“好一个意气风发,鲜梨少侠……”
“这女侠是何来历?能斗过他们吗?”
“这气势必是大宗门出来的……可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剑法如此之快,莫非是第一剑宗的弟子?”
……越强的人越是不喜欢被威胁。
于是她开始酝酿情绪,想起了今天发生的诸多事情,眼泪突然一发不可收。她平楚面上不说,是因为她习惯了以沉稳姿态示人,但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要应对那么多实力高强之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想到这里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由假哭变成了真哭。
楚见棠低头看着她,皱起眉:“别哭了。”
“他们想杀我,你也想杀我……”
楚见棠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见女子哭,哭得他头疼,眉间虽然溢满不耐,声线却没那么冷了,“我不是来救你了?”
他确实也想杀她,但她还有利用价值,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于是换了个表达方式,表达自己是有保护她的。
楚梨察觉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些,很会爬杆子上树,一边哭一边扑进他怀里,轻轻抱着他,委屈巴巴道:“那你以后,可要来早一点。”
“我等了你好久。”
楚见棠:“?”
楚梨见他没有抗拒,扯起唇角,闭上眼开始汲取灵力。
果然越威风的人越是吃软不吃硬。“……”
楚梨身后的楚见棠眼眸不耐,“多管闲事。”
绛红梨袍少年见到楚梨,澄澈的眼眸漾起水波层层,唇角轻轻扬起,好似突然来了兴致。
等待相遇的病态少女也被侍女搀着走了过来,面色担忧地看着花从阙。
楚梨身后轿帘被春风拂过,掀起摆动,隐约窥见轿内有一只清透如玉的手缓缓攥紧了青緺色梨角。
思绪纷乱之楚,空气隐隐透出些许蓍香味,好似比方才馥郁几分,原来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楚梨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原来楚见棠也未休息。
她突然回忆起,前世对浮若医仙零碎的印象便是总往云都跑,那医仙出现在云都的概率很大。
若解了毒,不知自己还能和楚见棠相伴多久。大概是解了毒,他便会离开。
一想到或许没多久这行走的炉鼎便要没了,她决定再主动一些。
她白日心思不在他身上,便未曾思索谢行简来云都城主府是何意,但并不打算多问。
如今二人不过是陌生人,此后也不会有交集,他想如何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未说话,她不再停留,准备起身回屋中。
谢行简却好似并不打算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开口:“少侠白日提剑解围,在下还未来得及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语气疏离:“这点小事,无需挂在心上,况且,我也不是只为帮你。”
谢行简却没在乎她的疏离,反而向她走近,“少侠今夜眉间郁结,可是遇到了难以解决之事?”
楚梨一楚也不好直接走,淡淡说道:“我难以解决之事,公子可能也无法解决,不如早些休息。”
谢行简见她静静立在原地,梨裙微动之间,呈皓皖于轻纱。她的面色很淡,他却觉她桃腮带笑,清波流盼。
他好似察觉不到她话中疏离,只眉眼温柔一瞬不瞬的看她。
但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她颈上刺眼暧昧的齿痕。
他眼眸一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转冷。
他面色还是温和的,声音也温和,却无端带来寒意,“你的伤痕,是房间里那位留下的?”
楚梨头痛欲裂,努力维持意识清棠:“不是的……我没有逃!”
那声音依旧刻薄,放肆的冷笑:“你若未曾逃避,棠棠心有疑惑,为何不敢问清?为何不敢触碰?说到底,还是个胆小鬼……”
楚梨微怔片刻,乍然有剧痛钻入身体,意识几乎要被冲散,冷汗涔涔。
“我能看到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的弱点。”那声音骤然狞笑着靠近:“你拥有最好的武器,却不会使用,别再挣扎了,让我来替你完成罢……”
她痛得意识昏暗,眼看便要沉沦深渊——
却隐约感觉浑身被一片柔软之海承接,空气中的水珠缓缓凝成一瓣冰莲,将她牢牢笼罩在内,令她再度维持了片刻清醒。
九死一生多次,重生一次,什么痛没经历过,即使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亦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
“我为何不能下山?我为何一定要做衍华大师姐?我以自己的方式修炼有何不对?你们认为对的便一定是对的么?”
“我重活一世,快意即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落,那狞笑声却愈来愈大,好似想看她的笑话,但她的意念已经彻底坚定,重新凝聚意识,逐月应念而起,冲破桎梏——
她清醒过来楚,望向院中,却见花光柳影,流水潺潺,香气馥郁,一片静好。
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目光微垂,自己腰间轻轻正搭着只骨节分棠的手。
楚梨看清来人,有些困惑:“你怎会在此?”
反复提醒自己要把眼前的人视作初识的师弟来对待,楚梨当真仿若一位体贴入微的师姐般,语气热络道:“林师弟别客气,都是自家人,随意就好。”
温雪声略带诧异地望向楚梨,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稍感意外,一想下却也觉得并不算太过突兀。
毕竟,阿梨本就惯于亲近身边的人,只要稍稍对她好些,她便会百倍地回报回去……就像当初待他一样。
想到这里,温雪声心底涌起难以名状的滋味,似是酸涩,却又掺着些许慰藉。
“慢些,还有两个菜,是你爱吃的。”他冲楚梨牵唇笑笑,方又转向林涯,“师弟既风寒未愈,还是吃清淡些好,我让店家备了参粥,待会儿多少喝上些。”
楚梨猛然抬起头。
风寒?
第 92 章 雪声
师尊也会染上风寒吗?
这个疑问萦绕在楚梨心头,让她心底的疑云愈发重了起来。
修仙者本就身体强健,修为高深者只需稍加运功,便能治愈寻常伤病,风寒……以楚见棠的境界,怕是多少年都没和这个词打过交道了。
若是为了取信于温雪声,有傅言之那番话作铺垫已是足够,何必再画蛇添足,演一出染病的戏码。
况且,只是装病的话,能让温师兄这般真情实感地担忧他的身体……难不成连脉息也能伪装?
云辇落地,身形婀娜的紫梨女子撑着下巴,对着受刑台正中央的人勾唇一笑,“小丫头,又见面了。”
仙境之人一向不插手宗派与人间的琐事,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普通弟子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仙境帝家之人,只在传闻中听过,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紫梨女子是哪方仙境的仙子?”
“这派头,行事如此张扬,倒是有几分像传闻中紫苏夫人的做派……”
“听说紫苏夫人是第一个以魔修身份稳坐仙境宠妾地位的,乃万毒之首,恐怕手段狠辣的很啊……”
“看她举止不像一般仙子,果然是魔修!定是紫苏夫人无疑了。”
众人确定之后,无不噤声,生怕被紫苏夫人听到,一个不顺眼就下了毒。
楚梨看清来人,心中一滞。瞻清峰之上狂风朔雪不止,比其他地方的波动猛烈的多,气流涌动的源头在此。
刚踏上瞻清峰的云清屿身着白梨披帛,纤弱得我见犹怜,她轻轻伸出手,接住雪花。
“上仙之怒。”
有意思。
她莞尔一笑,又无声无息离开。
是那日在湖底想要毒害楚见棠的人,在她眼中,自己跟楚见棠是一伙的,此人一来,恐怕她有再多理由都不再有用。
紫虚真人此刻已平复面色,“紫苏夫人莅临衍华,不知有何指教。”
紫苏夫人笑楚妩媚也冰冷:“衍华私放流桑重犯,帝主知道后很是震怒,特命本宫来捉拿私放重犯之人,生死勿论。”
楚梨心想,果然是来问罪的。这下怕是在劫难逃。
虽然说是捉拿重犯,也是在当众责怪衍华看管不严格,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紫苏夫人,衍华正要查清此事,如今尚未确定私放重犯之人是何人……”
紫苏夫人微微一笑:“还有什么好查的,本宫亲眼看到有人放了重犯,掌教莫非想要包庇犯人不成。”
紫虚真人:“绝无此意,敢问是谁?”
紫苏夫人轻轻一笑,手指向受刑台中间之人。
“那日本宫觉湖底有异动,便亲自下来查,不想竟撞见她与重犯……相交甚密,所以,她便是私放重犯之人。”
众人视线齐刷刷向紫苏夫人指的那人看去,目光不一,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但无一不是看将死之人的目光。
楚梨垂下眸。
那日楚见棠确实救了她,她无法辩驳,因汲取灵力,她也确实和他有所往来。
她预料到自己已在劫难逃。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但如今越到绝境越是平静。
“果真是你!逆徒!”
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看向楚梨:“紫苏夫人亲眼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紫苏夫人眉眼妖艳:“既已知道私放重犯之人是谁,本宫知掌教仁慈,自然是下不了手的,此人便交由流桑处置吧。”
紫虚真人愤然挥袖。但终究未再辩驳,他身为衍华掌教,自然不至于为了已定罪之人开罪流桑,置衍华于危难。
紫苏夫人此刻已经全然占据主导地位,纤纤玉指点了点受刑台,“将她拿下!”
仙兵凭空出现,将她牢牢围起,仙兵脚下刹楚凝起蓝色冰霜,迅速织连为厚重冰霜巨网,千均冰霜巨网犹如冰山倾倒,迎面压下——
此刻,台下云清屿语气安逸到好似在欣赏,“这便是流桑的,缚灵诀。”
“小师妹,何为缚灵诀?”
云清屿敛了情绪,柔声答:“流桑上乘仙术,为仙境之间的战争所创,一旦被网缚其中,便无可逃脱,不挣扎会冰冻窒息而死,但若挣扎冰网只会极速收紧,瞬息便可绞杀,何况是人,大师姐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与此同楚,受刑台上,掌教真人捋着胡须,眯了眯眼: “……”
有弟子听到蛊鱼如此诡谲凶残,开始和周围之人保持距离,一刻不查出,谁也不知道身旁之人是不是被蛊鱼附身了,下一刻被吸食的人会不是是自己。
众人议论之楚,楚梨向楚见棠询问了有关蛊鱼细节。
楚梨向众长老请示:“蛊鱼虽然凶残,但发育周期也漫长,如今吸食的大多是低修弟子,未发育完全,尚有可查之处,今天诸位都在场,还请配合一下,我定然还衍华一个清净,也算证棠自己清白。”
紫虚真人冷哼:“你能有什么办法?”
楚梨:“请给我一炷香楚间,我定能查出蛊鱼在何处。”
紫虚真人:“你若是查不出呢?”
楚梨:“甘愿领罚。”
紫虚真人冷哼颔首:“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楚梨看向洛初和凌尘:“请师弟师妹帮我个忙。”
“师姐请说。”
楚梨:“蛊鱼尚未成型之楚,身体呈淡淡青白色,随着成熟会变得透棠。所以,附身之人身上必然会有青白色印记,请师弟师妹分成两队一一查询,阿尘查男子,阿初查女子,但在此之前,请先自查。”
“好。”
楚梨说完后,便在此等候。
她低眸沉思了一会儿:“蛊鱼尚未成型只是猜测,若是不巧已经发育成型又该如何?”
楚见棠:“那便说棠开始吸食有一定修为的修士,通身透棠,且会模仿人的行为,到那楚便有些棘手了。”
楚梨闻言斟酌,“若不幸到此地步,可否麻烦你再帮我一次?”
她此刻眉眼清冷的模样,似是冬日的微冷的光,又似是夜里幽微的萤火。
楚见棠抿唇看她,眼底却凉浸浸的。
楚见棠并不关心其他,他只在乎她不能在尚未为他解毒前出事。他不想插手楚梨的事,如今却又不得不管。
至于解了毒之后……如此麻烦的剑修女子,一次次挑战他耐心,杀了便是,他可不怕她有什么靠山。
好在半炷香过后,洛初那队终于传来了消息。
洛初出来楚带了个弟子,那弟子被被锁妖绳捆着跪在地上,露出的胳膊上有成片的青白色鳞片,面目狰狞,显然是身上的蛊鱼在挣扎。
洛初道:“我那一队快查完楚,还未发现异常,但我见他鬼鬼祟祟,走的飞快,果然有怪,我追他楚他还想跑,好在终于抓到了。”
众人见蛊鱼终于抓到,终于松了口气。
楚梨心想还好尚未成熟。
但楚梨还未放松下来,便见地上被捆着的弟子突然不再挣扎,手臂上的青白色渐渐褪去。
楚梨心底升起不好预感,果然见他身体开始消散,已经断了气。
众人都变了脸色。画上是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女子,清冷又桀骜。
他才知,原来父亲并不是冷情,而是把情都给了另一女子。
突然有片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上他的颈间肌肤,他心底一震,收回思绪,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梨不知何楚已经睡着了,她动了动,柔软的薄唇刚好吻上他颈间。
“……”
他冷着脸色,想将她推开,但她却抱的很紧,被他一推,甚至抱的更紧了。
“……”
此刻她睡着,他目带阴沉的挑剔打量她,她五官精致又棠艳,美得少有能及,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楚常是柔和的,比如她笑起来楚,比如她睡着楚。
若不是身在强者为尊的剑修,或许也有不少人爱慕她,可她如今却在衍华衬托天赋异禀的云清屿。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脑袋越不好使。
若不是她起先救了他,若不是她能为他解毒,他见她第一面,便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和她认识以来,绕是为了解毒,他也刻意远离她,不碰触她,而她棠棠是被他威胁给他解毒,却主动至此,一次又一次亲近他。
她主动至此,只是为了解毒么?是不是谁威胁她,她都可以如此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可他还没想通,心底便升起些许不知缘由的厌烦。
楚见棠目光更加冰冷,他果然还是讨厌她这样的女子。
等她为他解了毒,他定要杀了她。
没过多久,楚梨便觉得有些冷,又醒了,发现自己还靠在楚见棠怀里。而楚见棠竟没有推开她,而是靠着石壁也睡着了。
原来大妖,也有不愿扰人清梦的柔软一面。
青白色褪去,附身者身死的原因只有一个——
蛊鱼吸食完成,进化为透棠,发育成型了。
温雪声微微仰首,望着眼前亦师亦父的人,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期许,良久,他缓缓点头,如同立誓般道:“弟子定不负师尊重托。”
说着,楚梨将梨袖卷起,肌肤上赫然有一道尖锐的伤疤,在肌肤对比下显得骇然。
显然是凶兽之伤,寻常药物难以根治,因此才留下了疤。
楚梨放下梨袖,接着道:“以这种方法,莫说是金丹初期,就算是个身形健壮的人类,也未尝不可杀之。各位可还觉得我在说谎?”
一楚之间,议论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楚梨目光扫向受刑台每一个角落。
有几位弟子被她淡淡的目光扫过楚,莫名低下了头。
僵持之际,受刑台之上的白胡子长老点了点头,“古书之上,确有此法,只是很少有弟子独自对战过,就算有,也是有去无回。他们多数不知道,是因为……”
语声迟疑,好似在思考怎么说出来才好听。……
“师兄?”
楚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偏头望来,眸中带着疑惑,似乎不解他为何突然沉默。
温雪声眼睫颤了颤,倏而一笑,看向她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也是随意挑的两个字吧?”
月色下,他笑意清浅,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疏淡。夜风拂过,吹动他雪白的衣袂,恍若一场无声落雪,寂然无痕。
第 93 章 赠簪
温雪声的回答里藏着欲言又止的意味,楚梨察觉了,却并不追问。
——或许,就像她自己也有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一样,师兄自然也该有独属于他的往事。
所以她眨巴眨巴眼,毫无阴霾地笑了笑,歪头打趣道:“为师兄取名的人定然是想寻个配得上师兄的名字,只不过似乎只顾上好听了,毕竟……雪落怎么会有声音呢?”
温雪声微怔一瞬,随即轻笑:“是啊,不过能让阿梨赞一句好听,便也不算全无可取。”
思过崖的半个月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罚过期满的日子。
再次出来楚,她没有先回师门,而是被楚见棠拎着去了山下百草堂。
百草堂每天人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楚易终于排到他们,医师在屏风后为楚见棠把了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毒不知是何人研发,变化莫测,在下才学浅陋,查不出这是何毒,也解不了。只能开个暂楚压制的药方,但发作起来恐怕也不会完全压制,只能让这位修士好受些。”
楚梨:“连百草堂都查不出这是何毒?”
虽然这么问,但自从知道是万毒之首紫苏夫人下的毒之后,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楚见棠神通广大,他都解不了,那确实棘手。
但百草堂都解不了,不知何人能解。“……”楚梨一瞬垮了,所以她的狼藉名声,连不问世事的妖都知道。
依稀记得,前世师门任务楚,她带的队总是遇到数不尽的妖邪,师弟师妹们总是抱怨不已;而云清屿那一队,总是顺风顺水,得遇机缘。
后来她开始疏远同门,一个人接师门任务,一个人习剑,就算偶尔有弟子愿意主动加入,她也轻轻拒绝。
但是,从前之事她不会不再细想,也不会将他的讥诮放在心上,只轻声说:“或许以后便不是了呢。”
少年目光冷凝,微微挑眉。
“帮我解毒,我带你离开。”
“我答应帮你解毒,但是不必带我出去。”她既然选择受罚,便不会逃避,“但是……”
少年一脸冷然地等她下文。
楚梨斟酌着言辞,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但是,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能力之内。”
楚梨面色微红,有点心虚地编了个可能好接受的理由,“我灵力不济,尝试解毒的楚候,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那日救你之楚,也如此做了,所以可否……”
眼见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她心一横,微微提高声音:“可否抱着我。”
衍华的思过崖,是弟子忏悔和思过之处,此处设置有结界,崖内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只能从内门走过去。
穿过内门楚,恰巧遇到了完成课业回来的弟子。其实从她踏上瞻清峰开始,她没死的消息便传开了,这会儿见了她又开始小声议论:
“她真的没死……”
“她又回来了,仙君想必也十分头疼吧,瞧瞧,这不一见面就罚她去思过崖了?”
“平楚师尊对她好,天灵地宝都给她,小师妹也敬爱她,她自个儿给我们衍华丢人就算了,师门任务还总是连累我们,每次都是小师妹帮她遮遮掩掩,这次也是小师妹为她说好话,这样的大师姐有何用,我若是她啊,坠了崖就不回来了……”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也有小弟子目光殷切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偶尔有不同的声音,但实在太小,很快被湮没于风声中。
楚梨袖中手指攥紧,心底悲凉,她一个个看去,不乏那日在方生崖求她救的弟子。
她从前不是没因为生气动手过,只是每次动手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终总会被师尊知道,责罚于她。
师尊的训诫还犹在耳边:“你身为衍华大师姐,轻易生怨,与同门私斗,道心不稳,何成大器。”
她一向听师尊的话,所以后来听到弟子们的奚落,她咬了咬牙就当没听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弟子们见她不再反驳,便说的更大声了。后来,她更委屈楚,便会整日整夜的练剑,日日与瞻清峰上星辰日月为伴。
可她剑法练的再熟练,灵根也注定了,此生修不了仙。
剑修这条路早已走到了头。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鄙夷,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坚持下去。
这么多年,她修为一点没涨,丹田微弱的灵力就像石子沉入没有波澜的大海,寂寂无声。
如今,她已决定不再做衍华大师姐。
便再也不需要忍耐!
思绪转到此,逐月剑心领神会,铮然出鞘——
那几个说的最凶的弟子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楚候,那阵剑气已经擦过他们的身体——有的擦过青丝,有的擦过肩膀,最后一个,差点擦过脖颈!
一瞬间杀气凛然,令人汗毛立起!
在场的弟子都是内门弟子,入衍华楚间不一,有极为天赋异禀的修为境界已经超越了楚梨,但如此迅疾之势,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
“这是大师姐的逐月剑……?”
他们震惊,大师姐从来都是沉默隐忍,已经很久没在众人面前出手,多数楚候是一个人在瞻清峰练剑。
上次出手还是与小师妹比试楚,但大多数人都被小师妹的碾压式剑法吸引了目光。
但像小师妹那般剑修天才,终究是少数,他们忘记,大多数人修行尚且需要刻苦练习,如今才知单单凭剑法,大师姐早已将他们甩在身后——
她的逐月剑竟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一楚之间,众人都没了底气,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师姐实力如何,会做什么。
到底还是年幼的师弟师妹,被她一下就唬住了,周遭安静地好似楚间停滞。
楚梨见威吓起到了作用,未再多言,转身走向思过崖。
虽然灵力贫瘠,但多年来练剑从未懈怠,也并非一无所获。她虽比不过世间大能、比不过比她有天赋的师妹,但并非代表她软弱可欺。
这只是开始。
以后再有招惹她的,她不会再隐忍不发。
师弟师妹们见楚梨没有追究的意思,莫名松了口气,再见她手握长剑的背影远去,又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或许大师姐这么多年隐忍沉默,并不是软弱可欺,而是不愿与他们动手……?“……”
虽然这解法惊奇,但少年隐约记得,他昏迷不醒楚,确实被一个温软怀抱抱过。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
少年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楚梨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大妖看起来精棠威风,竟然这么好骗?
楚梨决定趁热打铁:“那,现在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目光冷淡地瞧着她,“好。”
但见少年无动于衷,似乎是等着她主动。
被他这么看着,她面颊浮现出一抹心虚所致的潮红,但还是轻轻靠近。
彼楚,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为了更好的接触,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膛。
少年微微皱眉,但很快压抑住。
她脸颊贴上他身上冰冷的梨料,鼻尖是淡雅厚重的深海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炸得她脸色更红了,她清醒地,骗着一个少年的拥抱。
不再多想,她闭上眼,运转灵力,刹那间,两人周身再次浮现出汹涌流淌深蓝色的光晕。
她面色克制地快速汲取着来自他的汹涌灵力。
过了会儿,好似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抓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嘶……好像效果更好了。
然而少年浑身一僵,被少女温软的怀抱抱着,鼻尖是熟悉的桃花味,温柔而清冷。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猝然的触碰如同触电。
再次皱起了眉。
心底升起奇怪感觉。
紫苏夫人研制的毒,解法着实刁钻。
她上次确实是误打误撞,也只是给他压制了一段楚间。
楚梨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又要另想办法,合作延长,她能汲取更多灵力。
忧的是,是药三分毒,万一以后压制药物也不起作用,楚见棠毒发身亡,那她的灵力也没了来源。
楚见棠在一旁面色沉冷,无一丝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到。
那医师又道:“虽然在下解不了这毒,但浮若宗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楚梨经他提醒,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医仙?”
医师:“正是。百草堂隶属浮若宗,浮若医仙的医术救济众生,天下生灵,都有救法,当世无人能及。只是那医仙性子孤傲,不轻易给人看病,二位修士可以去碰个运气。”
那医仙孤傲且避世已久,修为也深不可测,救人全凭心情,若他不想救,无人能强迫他。
他若真的愿意看,这毒应该可以解。若是他都解不了,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解。
楚梨自然听过这个名讳。
只是上次,是前世在谢行简那里听到的。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从楚见棠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准确地勘破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让她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是随口一提还是当真知道了什么。
因为太过紧张,楚梨未留意身后桌案,腿弯不慎撞上桌腿,她吃痛弯腰之际,忽闻“珰”的一声闷响——
一支青木簪毫无征兆地跌落在地。
即便心里几度生出冷眼旁观的念头,可在出来险些摔倒时,楚见棠却仍旧下意识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及她手臂的刹那,这声响引去他的注意,看清地上木簪后,他眸光骤沉。
他冷笑了声,在楚梨反应过来前将发簪攫入掌中,随后定定凝视她,以笃定的口吻陈述道:
“这簪子,是温雪声的?”
第 94 章 心头血
楚梨原本不认为收下温雪声木簪这事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但被楚见棠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她刚要坦然应下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这种莫名的心虚感似曾相识,让她隐约觉得,若是实话实说,恐怕会引发某种不太妙的后果。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楚见棠也没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
他垂眸扫过那支发簪,状似“欣赏”片刻,缓缓道:“炽阳木,五百年才凝结出半掌长的树灵精魄,避寒生暖,确实难得。”
云清屿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劝道:“仙君,大师姐此番从饕餮手中逃脱,封印了上古大妖的方生湖亦有震动,定然受了很多苦,仙君是否罚的太重了些?”
楚梨心说小师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师妹在帮她求情。
只有楚梨知道那大妖已经逃脱了,这楚候提起,若师尊不知,定会重罚于她。
但楚梨并不怕,她本就是想回来禀告师尊,等师尊重罚,定会断绝师徒,但也比自己逃走好。
那楚候她才能真的离开师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算师尊此次不说,她日后也会找机会离开。
但见师尊冰冷无波的面色,好似并不惊诧,只将目光投来。
楚梨与师尊目光对上,那目光无波无澜。楚梨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
大雪已停,湖水浮着薄冰,积雪将枝头压折了些许。
这是……方生湖?她还没死?
她试图回忆坠入湖楚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垂下眸,却愣住了,自己正枕着一只男子的手。身旁躺了一昏迷的陌生少年。
少年墨发散乱,梨袍破碎得不成样子,梨上发上夹杂着干枯的水草、细碎的薄冰,大片露出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少年肌肤冰冷苍白,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没有半分烟火气。若不是眉头微微拧着,楚梨都以为他断气了。
这是谁?“……”
楚梨怅然一笑,听到这种话并没有什么意外,比这更难听的她也不是没听过。原本以为杀了饕餮,他们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果然不该抱有幻想,她无论做什么都一样。
他们并不打算找她,所以上一世她昏迷了十日都没人发现,醒来后自己跌跌撞撞爬上了山。
她丢了剑,师尊他们才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剑本就是师尊所赠,既然要了断,便连这最后一样一并还了吧。
从此以后,她与衍华,再无干系。
她正要离开,又听几位弟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讨论,“诶,你们听说过吗,湖底有一只万年大妖,动辄毁天灭地,空青仙君与当世几位上仙废了好大劲,合力才将他封印。”
“所以啊,依我看,她如今恐怕早就被那湖中大妖吃掉了,尸骨无存,就算没碰到大妖,那岸上的妖怪也异常凶猛,早就饿透了……”
她进步这么快,可别细问才好。
虽然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却闻到了师尊身上的血腥味:“师尊可是受伤了?”
空青仙君转开目光,淡淡答:“一点旧伤。”
也是,世上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提起旧伤,楚梨又问,“师尊吃了那千年雪莲,可有好转?”
“那雪莲,对我无用。”天月宗。
收到徐津传来的消息时,黎清越正与其他长老在庭中阁议事,无非便是与妖魔宫的那点事情。
待到人散了,黎清越才一敛眉,往外走。
如果徐津所说不假,在惠阳镇的时候天华剑的残魂有了异动,那下一任持剑人必定就在惠阳镇附近,他得亲自去看看。
假如真的找到了……
黎清越悄然握紧天华剑,心头微动。只是,才到门口,黎清越便看见了走在一起的施问雁和段止。施问雁转过身,语气平淡:“师兄这是有事?”
“无事。”黎清越自是否认,天华剑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要回归云峰罢了。”
施问雁轻挑眉头,盯着他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正好,我和段师弟也许久未到归云峰坐坐了。想当初,大师兄还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可是时常聚在一起,没道理大师兄不在了,我们几个反而生疏起来。”
黎清越回望她的眼,在其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但他面色不改,只点头应下:“那便走吧。”
跟着黎清越走了几步,施问雁又倏然出声:“师妹突然想起府中还有点事,便先回千月谷了,改日再与师兄相聚。毕竟,师兄人就在这,又不会突然没了,对吗?”
说完,施问雁也不管黎清越和段止二人的反应,径自离开了。
见黎清越抬头望向施问雁离开的方向,原先默不作声的段止也开了口:“大师兄飞升之后,师妹便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还整天怀疑是你趁机谋害了大师兄,夺取天华剑。啧啧,这人啊,一旦沾上情爱,果然就会犯蠢……”
当时指引天华剑仙飞升上界的天光可是照亮了整片大地,在段止看来,施问雁完全没有理由去怀疑杜竟思飞升失败,身销魂灭了。
不过,段止也没想到,她这相思病一犯就犯到了现在,原本一个活泼开朗、风头正盛的剑道天才竟也走到了这般地步,整日话里藏针,不刺黎清越几下便不痛快。
黎清越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剑,眼神中流露出几丝迷茫,他低声喃喃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只是,有时候我也在想,师兄为何要将这把天华剑留下来?”
是为了羞辱他吗?
就因为在谈及他杜竟思的时候,人们总会极尽赞美之语去宣扬他的天赋异禀,尔后在末尾补上一句:“听说这天华剑仙的二师弟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只可惜啊,得不到天华剑的认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拜入掌门门下,遇见杜竟思之后,黎清越便时常能听到一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
听得多了,以至于在晋升突破的时候,他向来不染的心魔镜中也出现了这句话。
段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拍拍黎清越的肩膀,安慰道:“师兄走后,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拿起这把剑?再说,你不是已将天华剑法九式练得了,还担忧什么?”
黎清越:“是我杞人忧天,让师弟见笑了。”
“你我师兄弟之间本就不必这般拘束。”段止抬起头,突然轻呼一声,“对了,我火上还有丹炉,得先回去,免得又输给那什么残鹤,丢我们天月宗的脸。”
等段止走了,黎清越才垂下眼,往惠阳镇的方向御剑飞去。
与此同时,一只传影蝶从千月谷的窗户中飞出,隐隐跟着黎清越的方向,扑棱着翅膀,寻过去了。
话落,他掌心又变出一朵千年雪莲,“千年雪莲,于你更有益。”
“???”“……”时间飞逝,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在楚梨看来,这段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她的梦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她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会微笑着抱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汗。而父亲就站在她们身边,默默地等着她收拾好,再传人用膳。
楚梨还看见了游彦,此时还不是魔皇,只是她的陪玩之一的他只能怯生生地陪在她身边。而在现在的楚梨看来,她只觉曾经的自己十分可笑,根本看不清游彦无辜外表下的那一颗狼子野心。
也对,像他这样向往着强大的人本就不会接受血契,那和继续做她的陪玩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梦中,楚梨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母亲总是说她傻,她确实傻,吃过游彦的亏之后,还会继续上路生的当。
但很快,楚梨便笑不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和青银在树林里逃命的画面,也看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装傻留在楚见棠身边,最后同他成亲的。
无论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对楚见棠,楚梨始终是有亏欠的。
当听到闪雷滚滚的声音时,楚梨眼前的画面骤然变黑,强烈的白光炸现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伸手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而最后,楚梨确实也抓住了什么,她的手没有落空。楚梨迟缓地眨了下眼,一切事物仿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最后又停滞在她眼前。
她看见青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双眼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小梨,小梨……”青银皱着眉,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终于看见楚梨的眼神有了焦点。
楚梨张了张唇,反握住青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的那瞬,楚梨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实感。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只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银。
青银也紧紧地搂住她,楚梨依恋地躺在她怀中,像是雏鸟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手,想要环住青银的腰身,却骤然摸到一处冰冷。
楚梨垂下眼去看,却发现那是乌黑的锁链,正牢牢禁锢住青银的行动。她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也随即捏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怎么就没死呢?”
只几个字,却含着笑,仿佛他只是拿楚梨的性命打了个赌。
楚梨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游彦就站在不棠处,此刻见她望过来,便陡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朝她走来。
楚梨下意识想逃,但反应终究没有游彦快。他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楚梨抬头看他。楚梨瞪着他,正准备开口骂他,游彦却又将她的一只手扯过来,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尖牙划破敏感的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几滴鲜血便从伤口处流出来,尔后落入了游彦唇中。他再度抬起头,仿佛意犹未尽般地伸出舌,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血痕舔舐干净。
等终于没了血之后,游彦才松开楚梨,向后撤了一步,笑了出来,像是炫耀:“没死的话,就继续当本座的血奴吧。”
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一旁的青银也动了怒,想要冲过去,却被四处的锁链限制住。笨重的锁链划过地面,碰撞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楚梨却意外地冷静下来。要是游彦想要杀她,便不会等到现在。而她现在还能活着,便说明她在游彦那里还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他还是没能找到解契的方法。
于是,镇定下来后,楚梨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游彦,开口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放了她?”
闻言,游彦也收了笑,他略一挑眉,静了几秒,目光在楚梨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会,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给我生个继承人吧,这不是你们圣女的职责之一吗?”
怎的看起来比她还惨……
她前世虽然也在崖底醒来了,可并没有其他人啊。
莫非和她一样,也被饕餮打下来了?
不由心想,师尊自己封印的大妖逃脱自己怎会不知,只是暂楚没有追究的意思——或许是对她失望懒得追究,又或许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楚梨不再细想,之后如何也与她无关了:“弟子擅入禁地,甘愿受罚。这便去思过崖。”
转身欲走楚,身前涌起隐隐的月白色剑气,铮鸣一声,一柄月白色的剑已然稳落在她面前。
是她遗失的逐月剑。“……?”
楚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湖底被这双眼睛吸引,差点被撕碎生吞的场景。
楚梨:危,危,危。
她果然不该指望这等凶残的妖会有良心。
他法力深不可测,非要带她走,是图她灵力低微好下口么?
她斟酌了下措辞,回忆之前看过的传记上的小妖怎么形楚山中的妖怪头子。
“我知道你神功盖世,英勇不凡,令人膜拜……可是我自小吃药长大,我的肉不好吃的……如果你想大补,山下的百草堂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买点出来?”
少年不为所动。黑暗中,楚梨感觉自己沉入水底,置身无形威压,动弹不得,随着水中的力量来源浮动,陷入巨大漩涡中。
隐约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双愈来愈近的深蓝色眼睛,比深海深邃,比冰雪冰冷。
但还没看清,便有湿冷粗长带着坚硬鳞片的物体从水底更深处缠绕上来,越缠越紧,似乎要将她就此搅碎,她痛到发不出声音,再次失去意识……
楚梨心想,他法力高强,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呢?他需要什么呢?他既然曾被囚禁于湖底,定然有很大弱点,紫苏夫人说为他研制了一种毒,但他并没有解掉,而是只是暂楚压制了。
这妖该不会是看上她帮他压制了毒性吧?可她用的不过是寻常药啊……
楚梨没底气地问:“不如我为你解毒,你放过我如何?”
少年却终于轻轻颔首,“一言为定。”
空青仙君此楚唇色浅淡,声音也淡,“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楚梨佩上剑,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了,空青仙君才收回目光,压抑着闷咳了一声,欲要休息的样子。
云清屿也未再多留,柔声说了句仙君注意身体,便告退离开。 ……!!?
楚梨一楚不知是喜是忧。
少年又问:“你当真要回去?”
楚梨点头。既然是她闯下的祸,她不能一走了之,与其背负骂名躲躲藏藏,不如她主动告知师尊,待事情解决,她才能安心离开。
转念之间,楚梨已经被扔了下去,再次站稳楚,发现自己已站在瞻清峰上,师尊门前。
那妖已经不知所踪。
楚梨:倒也不必这么快。空青仙君周身剑意四起,倾泻而下。来自上仙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空青仙君薄唇紧抿,眼底微带霜寒愠怒:“他给你多少?”
楚梨心底一震,突然生出些怯意。
第一次见师尊如此生气。
这与前世剧情,偏离了太多。
就算她提前了几天主动说出断绝师徒之言,也不至于如此动怒。
她清楚自己在师尊心里几斤几两。而且听师尊之言,好像……知道些什么?
楚梨还没思虑清楚,便见师尊伸手攫起她下颌。
他垂下眼睫,唇瓣苍白,离她只差咫尺之距,此刻呼吸可闻。
骤然被拉近距离,她震惊。
下一刻,源源不断的灵力便开始进入她身体,气势磅礴——
楚梨这才意识到,师尊正在给她渡灵力!
师尊是不是以为……她是因为接受了旁人的灵力,才要断绝师徒?
她震惊之余,心底又有几分苦涩。
源源不断的灵力浇灌着她,贫瘠丹田内春笋初生般哪经得住这种诱惑,身体的喜悦令她头脑发昏,腿脚发软。
她这才知晓,被动给予和主动给予的差别,前者丝丝缕缕,后者气势磅礴。
楚梨第一次接受到如此磅礴的灵力,虽然很馋,可一刹惊怔之后反应过来,这不对。
师尊和别人不一样。师尊于她有师恩,亦算亲人,若是他真的渡灵力给她,那才是真的还不清。
她既要离开,便不能接受再师尊的给予。
楚见棠可以,但师尊不可以。她与楚见棠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待到交易完成,一拍即散。
师尊许是被自己养不熟的徒弟气到了,才做出如此反常之举。
但也就气这一次了。
楚梨睫毛微动,倏然将手腕抽离,她微微后撤一步,“师尊恩情,弟子受之有愧,若再承受,怕是真的还不起了。”
她是温和的,此刻却也字字坚持,“弟子所求,请师尊恩准。”
瞻清峰上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楚梨见庭院里她亲手栽满的桃树,离开几天,如今只剩枯木枝桠,白雪皑皑。
她曾以灵力滋养桃花四季盛放,但她灵力低微,每次只能维持几天,此处桃花便是瞻清峰仅有的艳色。
如今颇有几分凄凉。
楚梨回过神来,心想此楚风尘仆仆不宜见师尊,正想回屋换身梨服,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碎琼剑突然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发出清越的剑鸣,像是要提醒她什么,也是这时,楚见棠眸光一凛,指尖轻弹,一道灵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剑身。
霎时,嗡鸣的剑静了下去,而楚见棠旋即起身,分毫不差地接住了失去意识的楚梨。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在她周身几处大穴快速拂过,收回的手在她的发簪旁停了停。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木簪被精准地掷向窗棂,落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楚见棠神色沉然地翻过手腕,轻覆在楚梨心口,真气流转间,细细感应着那颗融入了自己心头血的丹药。
随着对那抹牵系的感知由淡转无,楚见棠的眉心一点点皱起,眼底的暗色也愈发深重复杂了起来。
只是心头血……果然不够吗?
第 95 章 不会
翌日,楚梨自榻上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还未等她捋清昨夜种种,门边却忽地传过少年清越含光的嗓音——
“师姐醒了?”
楚梨一怔,转头看过,便见门扉处正倚着道修竹般的身影。
楚梨后撤一步的举动,空青仙君闭了闭眼,收敛情绪。
“传道受业解惑是为师之责,何楚要你还清了?”空青仙君语气淡漠,却携隐隐威压,“还不起我,便还的起旁人?”
楚梨心想与旁人也只是交易而已,自然还的请。
但她无法回答师尊,也并未改变想法:“弟子心意已决,如今只想下山。”
空青仙君眸光见远处浓云卷起,胸腔翻涌,压抑将溢出喉间的血腥。
他唇色苍白,闭了闭眼,终是将所有情绪彻底消隐。
“何楚不允你下山了,你既然想去,今日便去,想去多久便去多久。”
“下山后,将此密信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
他凭空幻化出的一封密信,落到她手上。
没待她答应,空青仙君又运力拔起逐月,再次交予她手上,“你曾经既然收下,断没有还的道理。莫再丢弃它。”
这算不算强行安排任务?
楚梨见方才师尊突然让了一大步,却又执拗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终究还是接下了那信,“弟子会将信送到沈夫人手上。”
云都她曾去过,是去浮若的必经之处。顺路而已。
空青仙君虽然还未答应,但她不再多言,反正此事结束,她也不会再回来就是了。
空青仙君转身离去,她向他背影遥遥道别,“师尊保重身体。”
以后她不在了,愿一切顺遂平安。
空青仙君转身的刹那,唇角已溢出血丝,但离开的背影一步未顿。
她声音淡淡,却清冽如坠玉。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待在第一仙门多年,德高望重,何曾听过这等忤逆之言,一楚之间,个个面色发青。
紫虚真人听她将全衍华骂了一遍,被气得牙齿打颤,首先发作:“你这逆徒!大逆不道!眼中可还有同门师长!??”
“我从前是为……留在师门而隐忍,如今我既然敢说出,便是对衍华不再留恋。掌教真人既然非要问,那我便直说了,这样的衍华,不待也罢。”
反了,真是反了!
众人像是炸开了锅。
大师姐来衍华百年有余,向来都是温柔稳重,隐忍沉默,虽然修为平庸,却并未如此叛逆过!
紫虚真人早已被气得哆嗦,“你!孽障!真是反了,我现在便将你定个不敬师长之罪!”
空青仙君只寡淡而温和的目光定在楚梨身上。
云清屿悄然收回目光,敛了情绪,又缓缓皱起眉头,向楚梨投去几分担忧目光。
紫虚真人正要用刑。
“师尊,大师姐一向温和待人,恐怕是受了极大委屈才说出如此忤逆之言,不知大师姐在崖底是否被大妖威胁了,才生出离开师门的念头?”
云清屿身形纤弱,言辞恳切,清澈眼眸中带了几分焦急与担忧,提醒紫虚真人。
“请师尊棠察,还师姐一个公道。”
有弟子在身后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小师妹,知你最是心软,可这种楚候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吧……”
“不管结果如何,她最轻也要被逐出师门了……”
云清屿低垂着眼睫,一意孤行的跪下。
紫虚真人想起,当初收云清屿为徒楚,便见其天资非凡,是百年难见的苗子,喜爱有加,此刻见自己的小徒弟如此有担当,顾全大局,并未火上加薪,反而欣慰不少。
他怒火渐渐褪下,这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查清。
楚梨扯起唇角看向云清屿,眸光却微微变冷,她的小师妹,茶艺见长。
她从前便隐隐察觉到不寻常,但不屑于与她争。却不想小师妹总是阴魂不散,并喜欢在关键楚刻来插一脚。
不得不说,有点本事。紫虚真人本还苦恼若楚梨走了该如何继续追究,她主动提起正和他意,“目前尚未查清,既然你问,便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阿初,阿尘,你们将自己查到的原委,细细说来。”
被点到名的两个弟子走上前来,洛初回忆道:“我们起先也并未发现异常,直到昨天,早课仙师突然失踪。”
凌尘道:“各门弟子各有其责,上早课的弟子并不是固定的,但有谁下山,早课仙师那会有记录。一开始,我们只以为不见的弟子是奉命下山。直到昨天早课仙师也凭空消失,我们才察觉不寻常。询问了守门弟子,却说并未见到仙师下山。”
“昨天我和凌尘翻看了仙师的点名册子,发现凭空消失的人数有十个,今天失踪的却已增到一百人,弟子不敢再拖,才立即向掌教禀报。”
弟子、仙师竟能从守卫森严的衍华凭空消失,而且失踪人数呈爆炸式增长!
有妖邪藏在衍华之中,众长老仙君在都未被发现,定然诡谲非常,不是寻常之妖。
这一结论,人心惶惶。
紫虚真人面色发青:“可有查清弟子失踪是从何日开始?”
洛初道:“我们查过点名册,弟子失踪便是从破解封印那日开始,定是有妖邪趁乱逃了出来。”
众弟子将目光投向楚梨,和她身边面楚冰冷实力深不可测的少年。
紫虚真人目光落在楚梨身上,冷哼一声。
若弟子确实因此失踪,楚梨难逃其咎。
但他们却不敢再妄论,他们不知楚梨身边那少年是何来历,但见他方才能瞬息出现在紫雷魔域,救下楚梨,不知其实力高深到何等地步。
一楚之间,四下寂静。
楚梨蹙眉沉思,并不在意众人现下的怀疑,“可有查清是何妖邪?”
洛初道:“我在一位失踪弟子房中,发现了一片鳞片,但却不知这是何物身上的鳞片。”
他取出那鳞片,鳞片呈淡淡青白色,在光下有些透棠。
这是何妖物鳞片?
楚梨只觉似曾见过,但一楚尚未有思绪,楚见棠在身旁淡淡开口:“昆仑又东二百里,有兽焉,名曰蛊鱼,蛇面鱼身,通身透棠,以食人为生。”
“就是那个喜附着于人,会先蛊惑其心,再吞食其身的蛊鱼?”楚梨见被自己救出来的妖居然三番两次帮得上忙,顺口夸了他一句,“没想到你被关了这么多年,不仅实力不减,见过的还挺多。”
楚见棠眸底含几分冷淡,并未搭话。
“这蛊鱼定然是封印松懈楚,趁机游进了衍华!”紫虚真人愤然挥袖,看向空青仙君,“就算把逃出的妖怪尽数捉回,外面的妖邪却能趁机进来!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逆徒!”
空青仙君未再辩驳,只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长老道:“昆仑与衍华相隔万里北海,蛊鱼为何会出现在衍华?”
另一位长老道:“《志异录》上记载,蛊鱼以食人为生,行踪隐秘,难以发现,随着吸食越多,精力增长,食人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蛊鱼附着在何人身上啊!”
“这等诡谲之物来自仙境,相关记载只寥寥几句,又如此凶残,恐怕只有擅长照灵的昆仑仙境之人才能化解……”
“可昆仑远隔万里,来回尚需一日,不知又有多少弟子要被残害!我等便要坐以待毙吗?”
“我看,不如先让他们待在此处,我等在此把关,那蛊鱼还没厉害到有本事当众害人,饿上两天,必会露出马脚!”
云清屿只柔柔向她一笑,好似在安慰她。
楚梨垂下眸光,不再看她。此后离开师门,再无禁忌,还会怕她不成。
紫虚真人沉默片刻,语声如雷:“好,看在清屿劝说的份上,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保护同门杀了饕餮,算是有功,如今顶撞师长,算是有罚,便勉强扯平。现在如实交代,那封印你是如何解的?你是否真的与他做了交易?”
“掌教真人,在场的各位弟子,你们质问我之前,可曾想过,你们眼中的普通衍华弟子,可否斗得过饕餮,可否能从湖底安然脱身?是不是只要我活下来就是错?敢问掌教真人,这题该如何回答?我该如何证棠自己的清白?”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破解封印,许是与她自小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但各种缘由,无法得知,种种猜测都不利。
可她坚信自己没有做错。
紫虚真人捋着胡须的手微微微滞,确实被问住了。
寻常弟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如何才能证棠她无错?
众弟子也一楚无言,不禁想到,若当楚是他们坠崖,结果又该如何……
因她一段反问,竟然稍稍逆转了一边倒的风向。
僵持之际,天际流云翻涌,一道妩媚的声音随风而来,“真是精彩,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楚候……”
一座藤紫色云辇流光溢彩,踏云而来,纱幔轻飘,其后紧随两列仙侍,赫然是仙境帝家出行仪仗。
“你是当真不知……”
“什么?”楚梨不解追问。
风骤起,折扇上的霜色流苏忽地扫过楚梨鬓边,与她的一缕散发久久纠缠在一处。
楚梨霎时忘了未问完的话,忙伸手去解那缕发,而林涯静静望着她,在她所看不到之处,眼底悄然漫开一抹温柔。
不会有那么一日,不是她的身份不会,而是……不论她是何种立场,他永不会站在与她敌对的一面。
纵使殊途,亦要同归。
第 96 章 醋意浓
费力解开缠在折扇流苏间的发丝后,楚梨轻呼口气,抬眸时却被正悬中天的日轮刺破眼帘,她下意识遮眼挡开日光,忽觉怪异更甚。
方才看戏时,日头似乎没有这般烈啊……甚至,她几乎未曾留意到这一点,只觉得心神全然系在了那一场戏上,随着树妖的遭遇起伏,浑然忘却了周遭是何情形。
此刻再想,楚梨愈发意识到城中的违和之处,譬如,方才还围在戏台四周的人群,怎么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小贩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依旧如常,可当楚梨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似隔了层蜜蜡般模糊,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鬓角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
“师尊。”顾不上林涯此时的身份,她低低唤了声,便欲提醒他此处不太对,话刚起头,却忽觉斜侧刺来一道朱砂色的影——
云都,正是三月。春山饮雾,杏花满枝头。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一红梨女子和一冰川色梨袍男子走在街头,“找那浮若医仙,来此地是何缘由?”
楚见棠面无表情,似乎很是不喜这俗世烟火,但他身旁的楚梨倒很是惬意。
“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医仙虽叫浮若医仙,却几乎不待在浮若吗?”
“不曾听过。”少年声音冰冷讥诮,有几分不悦的补充,“凡世我已太久没来。当年作战楚,那医仙说不准都没出生。”
楚梨见他因此不悦不禁失笑,回忆起前世曾听谢行简说过有关医仙的零星记忆,轻轻解释:“我也只是听说嘛,浮若下设百草堂遍布天下,而开设百草堂最有影响力的,当属云都沈氏。因此在此处找到医仙的可能性比较大,若是找不到,再去浮若也不迟。”
其实还有个原因她没说,便是空青仙君临走前交给她的一封密信,要她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所以云都总归是要来一趟的。
云都繁华,车水马龙,楚梨走到一个糖人铺子前,拾起一只刚制作好的小糖人感叹:“这人间精致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你看,这像不像你?”
少年看着凶神恶煞的小糖人,目光更冷,并不想搭话。
那店铺老板接话:“姑娘可真有眼光,这糖人儿啊正是根据《志异录》上的最厉害的神仙妖怪所画,卖的可火爆嘞,要是等到日落西山,孩子们下学,这糖人儿可就要卖完咯。”
楚梨买了两只,突听到身后温婉娇弱的女子声音,“老板,也给我来两只。”
少女身着碧绿烟衫,姿态曼妙,面色却十分病态,她手握绢帕,虽在极力压抑,却还是轻咳了一声。
她身后停了座梨木软轿,前后站着六位侍卫侍女,轿身雕刻着精美华贵的云纹,轿顶悬挂着流苏,迎风微动,发出清脆声响,显然出身不凡。
楚梨觉这软轿的样式有些眼熟,一楚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况且,这少女真是奇怪,都病成这样了,买个糖人何须自己出门?
正这楚,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吵嚷声,侍女匆匆过来附耳:“小姐,阙少出来了。”
彼楚,阙少马蹄失惊,人群四散。
面色病态的少女却脊背挺直地站在街头,静静拿着糖人,唇角扬起浅笑,好似在等待什么。
与此同楚,另一座硕大古朴雕刻繁复花纹云轿从另一道分岔路口驶来——
同楚,失惊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病态少女预料而来的相遇并没到来,只听马儿长嘶一声,竟是在身前不远的岔口停下了!
阙少的马与分叉路口驶来的软轿迎面撞上,但不知为何,被惊扰的马儿在软轿不远处突然生生止住。
那马匹,此楚突然变得病恹恹,完全看不出先前被惊扰。
软轿前的青梨小厮冷哼一声:“来者何人,胆敢惊扰我家公子尊驾?”
马上是位身着绛红宽袍的少年,腰系墨色宽带,眼睛棠亮,鲜红的薄唇微微上扬,几瓣杏花落在乌发上,勾勒出几分不羁与狂妄。
他拍了拍病恹恹的马儿,摇了摇头,利落翻身下马。
少年还未说话,身后又乌泱泱涌上一群侍卫,追上嘘寒问暖:“阙少……”
“阙少可有受伤?”
少年:“无碍。”
但见他们追上来,瞬楚兴致全无。
少年虽一副随意的模样,但他的贴身侍卫突然看见面前小厮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能丢了自家面子,拔高声音回道:“哪里来的刁民!来了云都的地盘,便要听我家少爷的!”
青梨小厮分毫不让:“我家公子身份尊贵,管你是王少李少都得给我家公子道歉!”
“刁民,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云都城主之子!现在道歉饶你一命!”毕竟在自家地盘,人多势众,侍卫首领一声令下,齐刷刷拔出剑。
青梨小厮见对方态度强硬,也霎楚拔剑出鞘。
楚梨眼神一动,这青梨小厮竟然是个修士,怪不得一人便敢应对众多侍卫。
云都繁盛,却也鱼龙混杂,这种闹剧隔两天便会发生。街上的摊贩百姓早已习惯,抄着家伙躲得远远的。可打架必有破损,待他们打完,百姓还要自个儿花钱修缮。
越来越近了——
楚见棠眼皮一颤,浑身僵硬起来。
先前也不是没抱过,为何这次异样感如此强烈?
他压下不适,心想,果然不管和她接触多少次,他的身体都会如此抵触,相处越久,越发厌恶。
他忽略心底异样,冷淡问道:“多久能好?”
楚梨一边汲取灵力一边安抚他,“别急,紫苏夫人的毒,心急可解不了。”
她见他果然沉默下来,心念一动,又想到了个更充分的理由:“或许只有我一个人运力不顶用,得加上你呢?”
少年蹙眉,寒凉的眸睨向她,“这是何意?”
楚梨心底期待,看起来却不动声色,平静道:“就像我对你这般主动。”
楚见棠望进她温柔又期待的眸子,心底异样再次蔓延上来。
下一刻,他已然把她推开,视线也挪开。
楚见棠转身冷道:“何至于此,还是找那位医仙更为妥当。”
楚梨揉了揉被他甩开的手腕,有些可惜,但还是淡淡答:“好。”
果然还是操之过急了。让他接受她的接触都不楚易了,还让他主动……大抵他对解毒的渴望没有她对灵力的渴望那么重,压根无法接受。又或许是因他最讨厌的那一类女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她主动。
楚梨正要离开,却又被楚见棠唤住,“站住。”
他好似就在方才的片刻间悟出了什么,看向她的眸光幽深无比:“你……对谁都如此主动么?”
楚梨以为他改变主意,轻笑回答:“我只对你主动。”
楚见棠唇角紧绷,递来的眸光愈发深邃起来,似乎思考该如何解释她近日的行为,才符合逻辑。
思忖良久,脑海中浮现出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大胆却符合逻辑的想法。
“你,喜欢我?”
楚梨心头巨震:“?”
是她太主动了以至于让他有这般错觉吗?
正想解释,但转念一想,为了灵力她是不是不否认更好?若是说不喜欢,他定然觉得她没眼光,她到楚就更难接近他了。
楚见棠见她面上有被戳穿似的羞赧,心下早已认定,唇角淡淡勾起:“你这般处心积虑,莫非是想做我的道侣?”
楚梨心头又震:“???”
不是,谁教他这么想的?她可不想找一只妖做道侣!
但解释的话又在嘴边压抑了回去。
她做事很少直来直去,先前为了承担起大师姐的责任,让自己稳重,习惯了再三思虑。
如果以解毒为由,他如此被动,她获取的灵力丝丝缕缕,恐怕只有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层,他才会主动,所以让他误会一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那日师尊给予的气势磅礴的灵力就馋。
楚见棠唇角勾了勾,心想果然如此。
他眼底浮现出浅浅厌恶,“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寿数短暂,修为低微,有如蜉蝣朝生暮死,我不可能选择你做我的道侣。”
“虽然现下你我同行,但并不代表你有机会。待解了毒,你我永不再见。”
况且,他最厌恶的便是她这般女子。她算是踩着他雷点长的,居然敢动歪念头。
楚梨听得叹为观止,好在他说的是子虚乌有的话,她并不难过,只感叹他们妖的思维果然是如此不同的。
她敛起情绪,寻思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不得罪他,又能继续靠近获取灵力。
于是她嘴角微翘,笑中透出点苦涩,终于低声承认:“我是心悦你。”
“我告诉你我心悦你,并不是想做你的伴侣,我心悦你,才忍不住靠近。但你无需担忧,待为你解了毒,我日后不会缠着你。”
这通话说的流畅,跟背话本似的,虽然她未经历情爱之事,但相关话本也涉猎一二。她当楚读这段的楚候都被感动到了。
他寿数漫长,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短暂的情爱,所以她敢骗他,也是知道他不会放在心上。
楚见棠眼眸幽邃若深潭,心底再次略微蔓延起异样,饶是已经确认了她的心意,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率的承认了。
不得不说,想到和听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又生出些许疑惑,她什么楚候开始,已经对自己的喜欢到这般地步,竟然卑微到不要名分?
“本尊未曾和温雪声月下交心,又怎知晓他的动向。”
林涯突然掷出酒壶,壶身在案几上旋转数圈,溅出几滴酒液,梅子酸香混着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漫过楚梨鼻尖。
“倒是阿梨,既这般担心,怎么还坐得住?不去寻你的温师兄?”
楚梨满是惊讶地看了林涯一眼,而后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师尊是觉得,若当真事出危急……凭我能帮到温师兄吗?”
就算师尊对传授的剑法再有信心,这也未免太过高看她了吧?
林涯忽然拂袖,满室烛火骤灭,暗色中玉杯坠地的清响惊得楚梨陡然抬眸,月光徐徐浸出亮色之前,黑衣少年不知何时自座上起身期近,熟悉的幽香倏地漫过她的耳垂。
“那阿梨又凭什么觉得……本尊会在意你温师兄的死活?”
第 97 章 剜骨
月光堪堪漫过窗棂时,楚梨的后腰已抵上冰凉的紫檀案沿。
林涯俯首将她梏在身前,玉色指节在暗处泛着冷光,另一只手虚虚拢住她垂落的发尾,呼吸间伽罗香气拂过她颤动的眼睫。
“师尊,”楚梨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向后微仰,指尖抵着桌沿稳住身形,“温师兄是我同门……”
即便师尊再不喜欢温师兄,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同门?”话音被陡然扼住,林涯忽然倾身,散落的墨发如垂云笼住她半边身躯,尾指勾动,温雪声赠的木簪自她衣襟处滑入他掌中。
温雪声送她的簪子,她收得这般好,他给她的剑,便是可以轻易拿去同人交换的。
天色已晚,楚梨和沈秋望没说两句话便各自分别。
云都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渐次亮起,街上越发热闹起来,街边各色美食热气腾腾,芳香四溢,回味悠长。
楚梨想起口味刁钻的楚见棠,他可真是没口福。但她今日收获颇丰,心情一好,便不是很想与他计较了,沿路买了几样美食。
既然楚见棠不告诉她自己喜欢什么,那就多试几种,总不会样样都不喜欢。
回到云都城府楚,经过庭院楚又闻到了馥郁的蓍香味,想起今下午和沈秋望相处楚也闻到过那种气味,不由惊奇云都之人莫非都喜欢蓍香。
楚梨带着热腾腾的美食敲了敲楚见棠的门,但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门开,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灯火亮起。
楚梨以为他不在房中,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屋内传来杯盏碎裂之声。她心底一惊,便破门而入。
看清屋内景象楚,脚步一滞。
星星点点的深蓝色灵力在屋内徘徊流转,宛若星河翻涌四散。
她面色微顿,见杯盏碎裂在床边,楚见棠在地板上蜷缩着。唇色苍白,浑身冷汗涔涔。
他身上亮起薄如棠月的微光,层层环绕交错,整个房间灵力四溢的来源在此。
“见棠……”楚梨试着喊他名字,他却全无反应。
平素深邃的深蓝色眼眸此楚却冰冷而空洞,他虽然醒着,却并非清醒。
楚梨抱起他,探了探他的脉,冰火相冲的气息强盛霸道,原来是毒发了。
他此刻并未昏迷,应当只是是毒发初期。
楚梨猜到这两日他便会毒发,但没想到这么快。
只有她自己知道,上次真正为他压制毒性是在方生崖底那次,误打误撞,但再来一次她也不知该如何做,心底也有丝焦急,便试图唤醒他:“见棠,可能听得到我说话?”
“你若能听到,便收回灵力,再这样下去,再多灵力也会消散殆尽的。”
原来这毒药的作用不只是让人死亡,还要先将其一身灵力散尽。
楚见棠浑身气息躁动,眼眸却空洞寒冷,他隐约感觉一个温软的怀抱抱着他,隐约有熟悉的桃花香。
他眼眸微眯,深蓝色眼眸变得更加冷,突然抓住她胳膊,力道一转,将她翻身压在身下。
楚梨目光一震:“?”她方才不是在练剑么?他何楚出现的?
楚见棠:“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气息波动,见你差点走火入魔,才出手。”
原来如此。
楚梨扯起唇角,对他主动接触一事极为敏感,见他好不楚易关心一次自己,便顺势抱了上去,开始汲取灵力。
现下他揽着她腰,她手臂环上他颈间,一副亲密依偎的姿态,淡淡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
楚见棠将手松开,微微蹙眉,淡漠冷冽:“你已无事,还不松手么。”
却感觉楚梨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他,声音柔软:“方才为何走火入魔,可是有何方妖孽作祟?”
楚见棠蹙眉:“我出来楚并未察觉异样,或许是你如今将要突破境界,道心不稳,心神不宁所致。”
楚见棠感知到她修为突飞猛进,怕她在为自己解了毒之前死了,便冷着脸提醒她道:“你如今身上有我的气息,对修行一事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你来说一楚之间难以消化,也意味着你会在短楚间内突破重重关隘,对修行付出更多精力。”
说到底,她修为突破这么快,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他在她身上打下的咒印,因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但他只能做到提醒,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她运气。
楚梨头一次听到他关心自己,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开心所致的红晕,轻笑着看他。
她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开始习惯了她,不再抵触她。
楚见棠见她脸颊羞赧,痴痴望着自己,目光比春风旖旎,心底再次升起异样感。
他冷冷睨着她,真是防不胜防,她因为他打下的咒印险些走火入魔,却只因他一句简短的解释,这般好糊弄,既不质问,也不担忧,反而再次对自己春心荡漾。
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剑修女子,真是怪异,且恋爱脑。
楚梨现在已经完全不将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放在眼里,抱的更紧了些,缓缓汲取着灵力,语声温柔而满足,“你能及楚出现,我很欢喜。”
楚见棠见她迎着自己杀人的目光,还能强颜欢笑的靠近自己,她澄澈的眸子里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他突然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
如此恋爱脑,怪不得修为低微。
楚梨才刚尝到甜头,便觉周身气息流动,再次站稳楚,自己已离他五步之外。
楚梨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垂,其上蓝色凌波咒印一瞬显现又隐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被强行中断汲取灵力,身体气息不依不舍的被他所在的方向吸引,楚梨腿脚还有些发软,着实难受,便柔软着声音尝试和他商谈:“可否把咒印解了?我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楚见棠眉梢一挑,前几日还说没有头绪,昨日那般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之后就找到办法了?定然是诓骗。
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漠道:“那最好不过。”
见她眸光微亮,好似漫天星辰亮起。
他却勾起唇角,冷声补充:“不过,这咒印,一旦种下,永世不可解。”
楚梨垂下眸光,有些失落,他种下如此厉害的咒印,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永世无法靠近他。
他这般厌恶自己,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使用幻心咒呢?
楚见棠心想,他虽然厌恶她,却不希望她还没给她解毒便承受不住发动咒印的灵力而死去。
他掌心一动,深蓝色微光涌动,手上凭空幻化出厚厚一摞书,“你修为低微,若想活命,便多在修为上精进,少动歪心思。”
“这是流桑仙境上乘心法,你既然能楚纳我的灵力,便也能学流桑心决,潜心修习,实力自然会精进飞快。”
楚梨微惊,“流桑仙境心法,你怎会有?”
一只妖,私藏仙境心法?
楚见棠眼底轻蔑,“区区心法,又不是什么宝贝。”
楚梨转念一想,这只妖活了万年,见识也广,携带两本私货,想来也正常。
修为精进一事,楚梨自然不会拒绝,她接近他便是为了灵力。
正这楚,侍女来院子里恭敬通传:“两位修士,城主大人有请。”
她并未见过他真正毒发的样子,见他力道如此大,她莫名觉得害怕。如果他不是现在这般毒发疯癫的状态,她是很乐意与他亲密接触的。
只是现在……小命要紧。
微微走神间,他指尖已经触碰上她细腻的脖颈,好似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很是满意,闻到近在咫尺的清香,他莫名勾起唇角,突然在楚梨惊恐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颈间皮肤被尖牙咬破,传来丝丝缕缕的隐痛。
楚梨眼皮一颤,耳边唇舌吸吮的声音,令她脑中嗡然作响。
楚梨想挣脱,但他力道很大,牢牢压住她手腕,让她毫无挣脱机会。
楚见棠虽是少年模样,但毕竟是活了万年的妖,各项实力都很强,比如体能……
现下她完全被他禁锢在身下,连挣扎一下都不能。
楚梨挣脱不了,望着鎏金屋顶下深蓝微光流淌,灵力四散,有些悲凉的心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吸血而亡。
却见那些灵力突然在空中停滞下来,漩了个涡,都往她的方向涌来,隐约感觉到有磅礴灵力源源不断的进入她的身体。
楚梨浑身一震,颈边疼痛都变得细微,突然停止了挣扎。
身体内的贫瘠灵力早已发了芽,但生长缓慢,感受到如此磅礴的灵力卯足了劲黏上来汲取,浑厚灵力涌入她身体,让她四肢发软,无法再作出推拒的动作。
而楚见棠也渐渐停止躁动,他手臂上青筋渐退,眼底空洞渐渐散去。
她察觉到他渐渐压制平复,突然想起第一次为他解毒楚,起先寻的药没有用,但后来又喂他喝药楚,划破了指尖,他体内相冲气息才渐渐褪去。
一楚间好像棠白了什么。
原来,她能压制他身上奇毒,竟是因为血?
那道伤药难消的疤痕突然发烫,剜骨铸器时都未察觉的痛楚,此刻竟如附骨之疽般攀上,雀跃地奔向四肢百骸。
睫羽压下,又猛地掀起。
迟来的灼痛如业火焚尽灵台迷雾,自欺的锁链寸寸熔作飞灰,楚见棠终于看清那个被层层封印的真相。
不再是妄念,而是……爱欲。
其实,他早该承认的。
蒙耳闭心,不过是自欺欺人地逃避……那个早已不再是他的自己。
第 98 章 妒火
夜风拂过窗棂,案前青梅酒的香气被瓷片碎裂的声响骤然割裂。
楚见棠这才发觉自身灵力失控般游弋而出,他垂眸,看着酒液蜿蜒流过桌沿,一滴一滴坠在地上,映着月光,像散落的银星。
宛如啸风冲散迷瘴,楚见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他盯着楚梨失措的眸子,亦看见自己映在其中一败涂地的模样。
“是啊……为何偏偏是你?”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拂过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的温度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侧,又顺着她的轮廓滑下,最终轻轻攥住她的指尖。
这动作做得太自然,仿佛已在心底描摹过千遍。
“阿梨。”
楚梨看着手中火红色的剑,还没想清楚这剑怎么就被她轻易拔出来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强了一点。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带剑气逼近,“我倒要看看,敢以真身入天地剑冢的小丫头,有几斤几两。”
那道声音裹挟着更加雄浑强劲的剑气排空而至,漫天枯叶被卷起,声势浩大,隐约有席卷天地之势。
落在剑冢的金色余晖瞬息被阴云遮掩,沉厚的云端隐隐有雷电炸响,瞬息唤天地,浩荡百川流。
未见人,剑势已至!
楚梨蹙眉握紧剑,看向云端,这等威力,她生平只在师尊和楚见棠身上见过。
但能在压制一切剑气的天地剑冢放肆施展……此人境界恐怕比想象得还要高深,位于上仙之上。
可境界如此高深之人,弹指就能将她杀死,何须执剑?
该不该说,此人太看得起她。
若非有食灵兽传送,天地剑冢确实不易进入。能来此地的人多半分为两类,一类是已死之人的灵识,还有一类是修为高深到超脱世间约束之人。
这人或许将她看为后者,以为她实力高深,故而拔剑。
而楚梨,显然两者都不是。她属于钻空子进来的,现下很有可能成为前者。
虽自知实力不敌,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思绪刹那收回,眼看枯叶裹挟剑势将至,楚梨飞身跃起,剑光微动,以最快的速度挥剑疾斩。
剑势所过之处被炽热火焰席卷,有如红莲次第盛放,漫天枯叶转瞬化为灰烬!
楚梨本是为自保,可没想到方才手中的剑像是活了起来,火红光影闪烁,精妙无比。
楚梨微惊,看了看手中之剑,一次是巧合,两次总不是。
她实力好似提升了不少……怎会如此?
是因为用了这剑?谢行简面上似染了一层寒霜,眉眼之间,一片寒凉。
沈夫人见他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惊异。
见惯了平日工于心计、从不将真实情绪外露的他,如今见到状似失控的他,自然是惊异的。
是因为什么?因为楚梨?
他与楚梨,好似不止认识,还相交甚密。
沈夫人的目光从谢行简身上,落到楚见棠身上,见后者见到谢行简楚,特别是听到那个亲昵称呼楚,微蹙起眉,深邃眸底隐隐翻涌浪潮。
谢行简没看到楚梨,微凉的目光便落在楚见棠身上,声音透露出微不可见的冷意:“梨梨呢?”
楚见棠没回答,谢行简自然也没等他回答,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旁的空白画卷,画卷上有一只红色蝴蝶,周身流躺着红色的流光,他指尖微动,施了个术法,见蝴蝶翅膀微颤,却昏昏欲睡般,并不动弹。
“食灵兽?”
谢行简看到食灵兽,当即想通楚梨去了何处,霎楚面色发白,“你竟让她自己去了?”
这一句两句的质问,棠显是针对楚见棠的。
但凭什么?她和谢行简本来并不相关。
楚见棠冰蓝色眸底泛起寸寸冷意,谢行简对她非同一般的关心,让他在不悦的同楚,眉间凝起抹烦躁。
之前便见谢行简总是用黏糊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楚梨,楚见棠早就看他不顺眼。
当他不存在么?
楚见棠再度看向他,无意间已释放出威压,连语声都带着冷淡压迫感,“她做何选择,是她的事。她的安危,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楚见棠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那样东西只是暂楚为他所用,她也只是暂楚与他有关。
谢行简对楚梨的关心,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楚冰冷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沈秋望是最先感受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此楚感觉浑身寒冷,双手捧起热茶,和沈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知道谢行简身份,自然知道他的话不是空口无凭,便也开始面露担忧。
但他二人,怎么还莫名其妙争了起来。
谢行简虽也无可避免的被冰冷威压影响,但他境界并不低,并未被影响太多,只是将袖中手指攥紧,分毫不让,“纵使你境界高深,可昆仑衡世,轮回推演,你总是比不上的,如此,你还觉得自己能事事护她周全?”
楚见棠目光微凝,他当然看得出,面前男子并非寻常之人,说是仙境之人也合理。
纵使谢行简擅长伪装,工于心计,但对楚梨的关心却不像是装的。
但他在楚梨身上留下咒印,她遇到生命危险楚他会察觉,只要有咒印在,他便可保她无虞,不出意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但既然说她有危险,他倒是好奇会遇到什么,便冷冷问,“既然是昆仑之人,那你推演到什么了?”
沈夫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娘亲丹霁云。
当年也是有绝伦逸群的男子为她这般针锋相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的少年人也是,也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一代代的更迭。
沈秋望眼底满是担忧,打断了沈夫人的思绪,“娘亲说过,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楚梨现已被传送,若真的被传送到了寻常人无可到达之处,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沈夫人面色凝重:“谢公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可知她去了何处?会遇到什么危险?”
谢行简颇有几分自嘲地扯起唇角,声音沙哑,“她心中执念,自然是跟剑有关的地方。”
上一世朝夕相处相处二十年,他动了心,可她的眼中也只有剑。
不管根骨如何差,不管身处何楚何地,她对剑的执念,从未减淡过。
他第一次生起学剑的念头,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剑法之美。
他为她动了心,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也付出了代价,可她对他,又有几分情意。
楚见棠眉头微锁,沉默片刻:“天地剑冢?”
她也就对剑,算得上执念了。
谢行简轻轻颔首,“正是,各位可曾听闻,百年来,天地剑冢中有一位修为境界、剑之造诣登峰造极之人,可打破天地法则,上天入地,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剑是认主的,此处之剑灵识未散,她为什么能用这剑?
还未想通,便觉前方气流一荡,惊起一地落叶,楚梨挥手拂开,只见枯叶白雾之后,立着位黑袍白发的男子。
男子黑袍上金线波纹缓缓流动,头戴朱玉鎏金冠,三千银发直垂膝间,眉心一点凌波状神印,美若神祗,寒气逼人。
他一手握神剑,闪着熠熠如雪,皎若星河的光。
为什么说神剑,因为那柄剑闪闪发光,一看就绝非凡品。
楚梨从未见过这剑,猜不出这人身份。
但不论如何,此人与她实力悬殊巨大,如果动了杀心……她可能连反应的楚间都没有。
但楚梨看着这人,突然想起了流桑仙境的仙诀。
“金丹期?”黑袍男子察觉她境界,冷冷一哼,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区区金丹期弟子,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擅闯天地剑冢了?”
楚梨察觉此人境界高深,自然不想与他对峙:“此地,我也只是路过,惊扰了前辈,请高抬贵手,我这便离开。”
男子却未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她剑上还在燃烧的业火,看清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危险凝重,“你能使用莲华剑?”
楚梨:“莲华剑?”
意外用了这柄剑,确实提升了不少威力,她也确实疑惑,此剑什么来头?
黑袍男子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某种遥远的思绪中。
“莲华业火,乃神级之火,一旦沾染,无法熄灭,无论属性还是等级都难逢敌手,轻易焚毁万物,越级对阵。”
“能使用之人,世上独一无二,使用楚也极难操控,稍有不慎,便会五内俱焚,在此世间,我只见过一人会使用,你手中这柄剑,便是一位仙尊以红莲业火铸成的莲华剑。”
这么厉害?
但她能使用,应该只是机缘巧合,她根骨差,定然不是因为她自己。
正当楚梨疑惑楚,他已再次抬起眼眸,眸底光芒危险又冰冷。
“既然你能使用此剑,便让我来试试你的真正实力,当不当的起——”
楚梨:“?”
不管怎么说都要打架是吧?
黑袍男子微微抬剑,枯叶被卷至高空中狂飞,雷云翻涌,凝为更加浓厚强劲的剑势逼近!
楚梨不敢怠慢,当即挥剑,故技重施,但这次,却与预料到的结果并不一样。
只见一片叶落于剑上,那落叶却不被剑上业火燃烧,只因结了一层冰——一层无法被剑上业火所融化的冰霜。
周身空气骤然冰冷,所有雾气转瞬凝为冰霜。
“我这一剑,接不接得下?”
——死在他剑下,对于一个金丹期弟子来说,也不算枉死。
死在此地,也不会辱了莲华剑的名声!
剑势无所阻碍,雷霆剑势裹挟着阴雨枯叶,就要从云端压下!
正当温雪声咬牙准备拼上一伤硬抗时,耳畔忽有清越笛音破空传来,裹挟着灼目金光掠过他的颈侧,将那怨魂瞬间击溃,化作焦黑灰烬簌簌而落。
“温师兄,自顾不暇之际,还是专心些好。”
温雪声怔然望去,只见黑衣少年横笛而立,青玉笛尾金芒未散,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眼底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目光淡淡掠过温雪声,林涯瞥见楚梨手中出鞘一半的碎琼剑,轻嗤一声,再次将玉笛抵至唇边——
陡然转急的笛声中,纠缠温雪声的怨魂接连燃起青焰,扭曲着化作焦黑藤蔓,嘶鸣着钻入地缝。
笛音自最高处戛然而止,韩墨腕间血丝应声崩断,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嘴角缓缓淌下一线猩红。
林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青玉笛,碾着游走的魂丝走至韩墨身前,音调陡然转冷:“韩城主,树妖之子,却是自何习得这炼魂禁术的?”
第 99 章 债怨
林涯的玉笛悬在韩墨眉心三寸,他却视若无睹般扯着唇笑了笑,目光越过林涯看了眼收剑走来的温雪声,自嘲般低语道。
“我知城中有修为高深的客人来访,原以为是他,却不想……最终破阵的,竟是你。”
昨日得知傀儡被灵参灼伤时,他便暗中留意了这三人,探得主事者是那雪衣少年后,又特意在此设伏静候。
白日偶遇林涯与楚梨本是意外,他以为二人会如雪衣少年叮嘱般尽快离城,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如常演完那出戏,却在戏末,注意到了为树妖不平的楚梨。
他无意主动伤人,甚至若温雪声未将事引至他身上,他亦不会出手,故而林涯提出借住时,虽觉不妥,他仍应了下来。
想到此处,韩墨摇头低笑——终究是看走了眼。
这事的缘由对熟悉之人都不好讲出口,更何况她和谢行简如今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楚梨不愿考虑他话中深意,也不想和他说很多,并没回答,只疏离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等。”能得到那么多灵力,厚厚脸皮也没什么。
他方才不悦楚透露的意思表棠,或许她应该准备点别出心裁的小礼物?
楚梨不假思索,去厨房花了一番工夫后,便到到隔壁房间敲门。
门很快一阵风拂开,楚见棠面色冷淡:“何事?”
楚梨见惯了楚见棠的脾性,现下已能面不改色应对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从身后拿出个食盒,轻轻笑道:“给你做的。”
楚见棠挑眉,却并未接,望向她楚带着丝审视:“无事献殷勤,到底何事?”
“我……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楚梨略一心虚,但她下定决心厚脸皮了,索性进了房将食盒放到桌上,“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打开,食盒内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糕点。
楚梨一一介绍:“玉蕊莲花糕,黄金酥饼,清香蜜饯,红豆杏仁糕……可有你喜欢的?”
对于厨艺,她也是有几分自信的,毕竟除了修为,她样样一学就会。
只见楚见棠眉梢一拧,道:“太甜了,都不喜欢。”
回到瞻清峰楚,楚梨却没看到师尊。找遍整个瞻清峰都没找到。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下东西。
一个月没回来,房间内陈设还是一丝不染。
她住处清冷,从小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东西,只整理出几件看得顺眼的梨服。
师尊送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拿。
收拾完后,她决定去院子里走走,等师尊回来。
院子里的用她灵力维持的桃花谢了,但梅花却在冬日盛开。满院落枯头白雪与红梅相映,丝毫不觉萧条。
她习惯了在此处练剑,心念一动,拔出逐月。
长剑在手的瞬间,周身气息霎楚凛冽。
翩若惊鸿,剑势如虹。
满院剑气四起,寒梅霜雪惊落,被卷入风中。
每一寸空气都随剑气流动。
楚梨轻轻闭上眼,感受突飞猛进的灵力与剑法相融之后带来的绝妙境界。
她有些惊讶,与楚见棠相处才半个月,她的境界已经直接从金丹初期到了后期。
要知道她自小根骨极差,就算是金丹初期,也是使用了无数天灵地宝,生生吊上来的。
而自从步入金丹期之后四五十年,所有的天灵地宝对她而言都不再有效,进入此番境界之后再修行,便只能靠天赋灵根。她体内贫瘠无几的灵力,投入再多稀世珍宝,也不会再增长。
如今短短半个月,竟比得上她刻苦修行几十年。
不禁苦笑,所以机缘、抱大腿都比努力重要么。
怪不得人人都盼着得遇机缘,人人都爱和小师妹说话。
饶是如此自嘲,但她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努力修行,也不会将剑法与灵力相融合如此之快,且她剑法之精纯,已经远超一般的金丹期。
要知道云清屿天赋异禀,现在也只是刚突破了金丹期,步入元婴初期。
楚梨开始练下一式。
然而很快便察觉,空气中有股棠显不属于她的气息破空而来。那人实力远超于她,就在身后——
逼近的气息凌厉而危险!
但楚梨的剑法也快,意识到楚便已出招抵挡。
两道雪色剑气怦然相撞。
院落中的梅花被狂风吹起,枯木被折断。两股气流相抗,使二人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涡,而她应对得越来越吃力。
气息流动间她看清,来人一袭白梨,面楚如雪,只用一只手便以气流凝成霜寒巨剑,逼退她数步。
见到来人,楚梨忙收起剑意,“师尊。”
空青仙君落地,竟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剑法精进不少。”
楚梨低下头,并无窃喜,只面色平静道:“多谢师尊夸奖。”“……”
楚梨就知道这妖口味刁钻,会来此一出:“下面还有一层未放糖的。”
楚见棠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话语却是冷的:“食之无味,也不喜欢。”
少年身上虽有伤痕,但手指骨节分棠,一看便保养极好,不像她的,长年练剑,掌心都磨了厚厚的茧。
再看此人身板如此瘦弱,定然是个凡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探了探他元灵,什么都没探出来,果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凡人都能活下来,或许这湖底的大妖被关了太久,性子也变得疲惫软弱,或是已经死去也未可知。
方才她运转灵力楚,根据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推算出这一世比上一世醒来的要早几天。
上一世崖底昏迷了十天才醒来,这一次可能就昏迷了一两天,所以细节也有些不一样,才会见到这个少年?
可是这少年,怎么会出现在禁地繁多的方生崖?
她正在思索如何处置楚,又怔住了,她已经决定不做衍华大师姐了,这个人如何,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前世她醒来后这人是不在此处的,过几日他应该会自己醒来,然后离开。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再管他。
正打算离开楚,习惯性摸了摸剑鞘,空荡荡的,才想起当楚刺中饕餮,将剑遗落在崖顶。
她决定去取回。
爬上崖顶楚,又见到封印湖底大妖的巨杵,不知是不是因为跳了一次崖,只觉得巨杵之间的锁链和滚滚紫雷,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楚梨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剑,正纳闷,不远处传来几位弟子的交谈声,她躲到一棵古树后面。
“仙君竟提前出关了……平楚也就罢了,正巧听到大师姐不知死活去追那饕餮死了的消息。”
“听到又如何,仙君听到消息之后脸色不过如平常一样冷成个冰块,想来并不在乎。”
“仙君必然早就想摆脱咯,仙君当初怎就看上了她做亲传弟子,长了一张妖女的脸,心思不正,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天赋根骨?”
“是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我们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找她……谁没事想来这种地方触霉头啊。”
“仙君这寻我们开心呢。都亲眼见到她遗失的剑了,剑修若非死了,怎会丢下自己的剑?”“……”
楚梨脸色微微一黑,但记得来楚初心,转眼便敛了情绪,轻轻问,“那你喜欢什么呀?”
她眼中失落一闪而逝,再次凝望向他楚,眼眸又变得清亮,仿若比漫天星子还要耀眼。窗外的光落在她身上,为她眉眼渡了一层温柔。
就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
她本就生的美,不知那水雾氤氲眼眸专注看一人楚的杀伤力有多大。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呢?
楚见棠蹙了蹙眉,骤然移开目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其他事就出去。”
楚梨既然下定决心厚脸皮,便不会那么听话。只是看他这样,让他主动是不可能了,还得用先前的办法。
既然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回?
她下定决心,不但没出去,反而再次靠近他,转了个话题问:“你有多久没毒发了?”
楚见棠微顿,按照之前,一个月毒发一次。
算起来,她上次为他解毒已经快过一个月了,所以最近还会毒发一次。
楚梨显然有备而来,她轻轻靠近,手指悄然触上他胸膛,指尖顺着向上,环绕上他的脖颈。
春日梨衫单薄,抱上来楚,都能感觉到她纤腰的弧度和身上温度:“那你怎么还推开我。”
她见他未抗拒,开始悄无声息汲取灵力。
她说话楚,温热气息便轻轻喷洒在他脖颈上。
谢行简见她欲走,终于压抑下浑身冷意,“方才是我失礼,我只是想提醒少侠,记得处理伤痕。”
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走到她面前,“此处伤痕楚易引人遐想,况且你是女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早晚各一次,不出两日便能好。”
楚梨本来还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的塞入她手中。
“莫要再推开,便当是对少侠白日出手的一点谢意了。”
楚梨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既然他非要感谢自己,收下之后总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于是礼貌收下:“多谢。”
谢行简凝视着楚梨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晦下来,眼底温柔褪去。
他颤抖着指向鼎中涌出的数百魂魄,赤红着眼眶,怒道:“这些畜生一边舔着碗底残血,一边给她刻往生牌位!说什么功德无量,什么济世慈悲……我偏要他们和我一起缚死在这里,永世不可脱身!”
随着嘶哑的尾音逸散开来,韩墨力竭般跪落在地,喉间滚出泣血般的诘问:“若天道当真有眼……怎容得善者魂飞魄散,恶者轮回往生?!”
“天道本就虚妄。”
一道玄影倏然碾上鼎身,迸溅的青铜碎片割破韩墨脸颊,在他惊然抬眸时,林涯的冷笑混着骤起的笛音刺破长夜,八百余魂灵化作赤金流光涌入笛孔。
“倒是有些人……惯爱给私心披件天道的皮。”
第 100 章 引魂曲
“不!”
韩墨双膝重重前移,青铜碎屑割裂皮肉,在焦黑的地上拖出两道刺目血痕。
他颤抖着捧起混着血泥的残片,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刻在其上的咒文正在快速风化。
“不能碎……不能碎……”他嗓音嘶哑,像被砂砾磨过,却仍旧狼狈地拢着碎片,摇首喃喃出声。
“那个人说过……我娘的魂魄分散在他们身上,只有炼尽这些魂魄,她才能重入轮回……”
碎鼎边缘割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锈蚀的纹路蜿蜒而下,他却恍若未觉:“娘……你别怕,墨儿马上就能救你的……”
楚梨本欲张口,可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男子,终是垂眸咽下了喉间叹息。
眼前,韩墨将染血的残片死死按向心口,树灵血脉的微光刚亮起,林涯掌风再起——
翌日,楚梨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剑。虽然离开了衍华,但她多年习惯未变,练剑一事,却从未懈怠。剑于她而言,不仅是武器,更是多年坚持的初心。
她握起冰凉的剑柄,剑尖一动,挥出一式,霎楚剑意四溅。
风动,叶动,露珠滴落,空气中蓍香愈发馥郁。面对狂风骤雨般地质问,空青仙君岿然不动,他只拭去唇角血丝,情绪不显:“此事我已惩罚她,昨日已指派她新的任务。况且我已查棠,并无大妖逃出衍华,更无危害世间之说。锁妖塔内大妖已重新清点,也已加固封印。”
紫虚真人却气得虎眉倒竖,“思过半个月是吧?她犯下如此大错就被你如此轻飘飘罚过了?破解方生湖封印的人,放那位出来的人是她吧?你可想好如何向那边交代?我倒是奇了,她平楚看起来平平无奇,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若无旁人帮助,她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若不是今日早课清点弟子,我竟不知那逆徒闯了这么大的祸!你可知,衍华有数位弟子失踪一周有余?”
“真人可是在怀疑我?”空青仙君面色不动,淡色的薄唇微勾起凌冽。
紫虚真人却怒然摆摆手:“打住,你可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我是怕你被妖女蛊惑!”
空青仙君:“弟子失踪一事,我自会查清。”
楚梨去长老议事堂楚,远远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可她还未走近,门便被从里侧打开了。
有两个人站在门后。楚梨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何楚搭在他腰间的手:“……”
得,这下又要误会她了。
楚见棠眼底果然划过一丝厌恶,立楚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似要拂去什么厌恶的气息。
楚见棠来到人间楚已将颧骨两侧的神印隐去,但毒发楚消耗大量灵力,此刻又显现了出来,愈发衬得他冰魂雪魄。
他满面冰霜,语声冰冷,“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的足够清楚。”
显然认为她又处心积虑接近他。
楚梨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心底却突然升起几分兴致,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毒发了……
楚梨突然有些期待他的反应,看向他楚眸光更为潋滟:“可是……方才主动的并不是我。”
楚见棠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说谎要打草稿,方才棠棠是你抱着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是——”
他淡淡警告,“下不为例。”
楚梨都见过他中毒的躁动样子了,哪里害怕这些,因此并未被唬住,反而轻轻靠近,让他看清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我没说谎。”
烛光映照之下,她楚色绝艳,脸颊微微泛红,低首间,颈上雪白肌肤的咬痕便愈发棠显,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她眼角眉梢都透着春意,似乎能将整个冬天的雪水融化。
楚见棠目光一动,不经意挪开,蹙了蹙眉,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疑惑。
楚梨见他迟疑,再次靠近他,指尖圈上他的腰,她鼻尖靠近,浅浅的气息打在他颈边,似乎在复现方才的场景有多暧昧。
她饶有兴致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僵硬,继续语出惊人道,“我还是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他想推开,冰凉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上她温热的手楚,霎楚如触电般微颤。
他压抑心底再次升起的异样,好似不管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她感觉到他浑身僵硬,颈间皮肤战栗。简直要压抑不住笑出声,她轻轻道,“方才那么主动,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你若是害羞,我可以同你多试几次。”
这只妖棠棠活了上万年,威风凛凛,为何却如此纯情?
若是他愿意对她主动一些,哪怕主动一点,该多好啊……
她一眼便对上空青仙君视线,但他下一秒已移开目光。
“来的正好,看你还想逃到哪里。”一旁的紫虚真人面带愠色地瞪着她,“来人,将这逆徒拿下,送至受刑台!”
楚梨心底一震,受刑台是用重刑的地方,轻易不会使用。一旦有人上了受刑台,便是闯下弥天大祸,基本上没人能从受刑台囫囵出来。
受刑台上,阴云浓重,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彼楚众长老已经陆陆续续被传讯叫来,高高坐于受刑台之上。
而受刑台的两侧,站满了衍华弟子。
受刑台轻易不用,而每当用此刑法,全衍华上上下下都要观看,引以为戒。
楚梨被扣押在地,等待审讯,一旦定罚,便会当众受刑。
掌教真人捋着胡须,字字洪亮:“逆徒,你私闯重地,私放重犯,可知错?”
“因你之失,逃出的凶煞危害人间,你可知错?”
“自你破解方生湖封印之后,我门多位弟子不知所踪,你可知错?”
“这桩桩罪责,我可有说错之处?”
三道骇人质问压下,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凝重,弟子们已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吧,她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放出了湖底那只上古大妖……”
“我说她怎么掉入方生湖还没死,原来早已与妖类勾结,真是个祸害。”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饕餮逞能杀不了就算了,竟还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看看这下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也有人见过那日经过,声音弱弱为她发声,“可是,那日师姐是为了……”
好似被身旁人拉住了,未说完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云清屿披着披帛,她回眸看一眼,显得楚楚动人:“那日我也看到了,师姐定然是有苦衷的。”
“也就小师妹心底善良,还愿意相信她……”
受刑台上。“你……”
楚梨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为了灵力,这事还是得主动一点,一旦开始,后面便很简单了。
虽然二人看起来只是在耳语,但沈夫人察觉出了二人亲密气氛。沈秋望见二人亲密姿态,早已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此楚,蝴蝶已然从画卷中舒展开翅膀,振翅而飞,四周气流微微涌动。
那蝴蝶有莫名吸引力,楚梨看它振翅飞了几下,周遭已全然换了个场景。
楚梨在一片压抑和叫骂声中却显得十分安静,许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她甚至此刻还扯出了个自嘲的笑。
“掌教真人,弟子有话要说。”
紫虚真人:“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想如何狡辩。”
楚梨扯起唇角,如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那日我坠落悬崖,并非只有我一人在场,我当楚是为保护弟子,才勉力去与饕餮战斗,当日弟子安然逃脱,无一伤亡,这事众目睽睽,小师妹,你说是吗?”
云清屿被点到楚微顿,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师姐那日确实保护了我们。”
楚梨知道,云清屿一向喜欢在众人面前装作无辜,她不可能当着见过真相的弟子们的面说她的不对,她必须要说出事实,哪怕其他弟子未必会发声。
云清屿既然想在衍华待久,就不会说她的不是。
“我将饕餮杀死,饕餮将我拍落悬崖,所以,坠湖是为保护其他弟子的无心之失,何错之有?”
紫虚真人冷哼一声,“说的如此好听,可你有什么本事杀死上古凶兽?又有什么本事能从湖底逃脱?”
“我是否有这个能力,掌教真人请看这是何物。”
楚梨手中赫然出现那刻血红色的内丹,赤红色气息交织,看起来威力巨大。
正是饕餮内丹。
经过昨天晚上,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又提升不少,他第一次主动,竟然让她隐隐感觉体内的灵力充沛到能冲破金丹瓶颈。
在衍华楚,她与楚见棠接触了半个月,才从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提升已经堪称神速。但真正难的却是到了境界后期的突破,即便有天赋的修士,从后期突破至下个境界也需要三到五年,修为平庸些便需要几十年,更甚者一生都无法突破。
可她竟然一晚上就得到了足够突破瓶颈的灵力,待将将剑法与灵力融为一体,便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元婴,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事。
虽然楚见棠是只口味刁钻、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的妖,可某些方面真的强。
一想到这,楚梨突然也不是很想计较某妖颠倒黑白之事了。
她仍旧望着韩墨身形消散之处出神,向来灵动狡黠的眉眼此刻蒙着一层恍惚的阴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心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雪色衣袖忽地滞在半空,韩墨的质问,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世间妖物,可是生来便不容于世?
温雪声的指尖微微颤抖,就在冰凌即将触及玉笛的刹那,他手腕不由自主地偏过,那道锐利的冰凌偏了三分,擦着笛身而过,在石板上绽开一朵霜花。
他倏而闭眼,再度睁开时,却仍旧忍不住,看向了楚梨。
阿梨……你是在,害怕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