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脑师尊总想走be剧本》 1、红棠 重雪皑皑的山谷,万物裹着银白,天地沉寂无声。 灵雀栖在树梢,喙尖悠闲地梳理着翎毛,偶尔抖落簌簌雪粒。 忽然,一道雷暴般的轰响撕裂寂静,惊得树冠积雪倾泻如瀑,受惊的灵雀倏地窜向高空,瞬息间没入苍茫雪色之中。 山顶雪崩的轰鸣如潮涌至,滚滚冻雪倾泻而下,转瞬间,山脚便垒起一座新雪堆成的斜坡。 不知过了多久,待最后一片雪尘坠地,山谷间只余空旷的回响。 灵雀试探着落回枝头,颈羽微耸,黑豆似的眼珠滴溜溜转着,警惕地打量着那里多出的雪堆。 就在这时,雪堆忽然窸窣一动,刺目的雪白中忽地渗出一抹猩红。 一只火红皮毛的小狐狸艰难地从雪中挣扎而出,原本蓬松的狐毛被雪水浸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 她勉强翻了个身,半睁着眼,胸脯急促起伏,显然伤势极重,鲜血顺着黏结的毛发滴落,将四周都染红了一片。 又缓了半盏茶功夫,小狐狸才终于攒够力气抬头,望向山顶。 ——入目之处空荡一片,只有未散的雪雾在翻涌。 她气若游丝地垂下脑袋,将下巴搁在前爪上,喉间溢出一声嘶哑的痛吟,随即无力地阖上眼。 寒意像钝刀般慢慢剐着她的意识,就在她即将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爪垫突然传来温热的触感。 小狐狸勉强撑开眼皮,只见一只与她模样相仿——或者说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通体漆黑的小狐狸正焦急地在她身上蹦跳。 不过黑狐身形极小,仅有她脑袋大小,墨色发亮的皮毛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可是……小狐狸混沌的思绪费力转动,她明明记得,狐族自古只有赤白两色,怎么会又多出来个黑狐呢? 四目相对良久,她还是友好地朝它眨了眨眼:“你……也是被扔下来的吗?” 黑狐闻言却似有些恼了,重重哼了一声,随即发出生硬的语调,斜睨她一眼:“你不认得我?” 没等她答话,它又瞥向她身后的尾巴,眼中嫌弃更甚:“九尾一族的王裔,居然是只四尾。” 闻言,小狐狸下意识地将尾巴往身下收了收,这一动却牵扯伤口,血流得更急了,她眼前愈发模糊,心中也愈发低郁。 喘息几声后,她自忖命不久矣,索性将脑袋埋进爪间,蜷成一团。 “喂,你别睡啊!”见她不理自己,黑狐急得直跺脚。 “别怪我没提醒你,再不运功疗伤,你可就要死在这儿了!” 小狐狸置若罔闻,那黑狐却不依不饶地在她耳边聒噪,还一个劲儿地用身体拱她:“我不笑话你了还不成,四条尾巴就四条尾巴,你也不至于羞愧到闷死自己啊!” 终于,小狐狸忍无可忍,抬头一爪子将黑狐按进雪里,咬牙道:“你到底想干嘛?” 等死都不能让人清净点吗! 再说了,就算她是四尾,如今它那和她一模一样的长相,难道不也是四尾吗! 黑狐奋力从她爪下挣出,赶在她第二爪落下前,忙急声道:“其实我是受妖王所托,来救你的!” “我爹?”小狐狸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黑狐,尾音拖得极长,“让你?” 它看起来灵力比她还要弱,还来救她? 黑狐不服气地挺起胸膛:“没错,就是本大仙!” “大仙?”小狐狸上下打量它,露出难言的神色。 “本大仙可是妖界的守护神!你爹在这儿都得对我行礼!” 黑狐信誓旦旦地说着,见她仍不信,又悻悻地嘀咕:“再说了,你爹都死了,狐族也逃的逃散的散,我骗你能得什么好处?” 小狐狸被冻得思绪迟滞,听着这话,一时间竟也没有反驳。 也是,她好像确实没什么好被骗的。 身为妖王的后裔,也是九尾一族唯一的帝姬,她属实是倒霉了些。 还未化形,便遭逢妖界大变,在妖界叱咤风云多年的妖王被自己身边的护法苍隐算计,妖王之位易主不说,就连妖丹都被夺了去。 算起来,不过昨日之事。 如今从这个古怪的同族口中听到妖王的称讳,小狐狸也不觉有多难过,毕竟,她爹毕生都在追逐无上功法,她自出生后就只在旁人口中听过他的丰功伟绩,别说见了,就连名字,他都没来得及给她取。 而她的娘亲,那位与她父亲同为九尾佼佼者的风流美人,生下她后便忙着与情郎柔情蜜意起来,更是无暇顾及她。 直到妖王殿将破之时,她娘亲才披着凌乱的薄纱匆匆出现,不由分说拎起她就施法逃命。 当然,还不忘带上她的小情郎。 但若可重选,她宁愿娘亲将她忘得彻底,也不至于因为携带太多灵器珍宝,被追兵赶上,混战中将她自半空中遗落而下。 想到这儿,小狐狸瘪了瘪嘴,愈发觉得自己狐生属实是太坎坷了些。 狐族以尾数论尊卑,每条狐尾皆能在危急关头保命,她的爹娘都是最为尊贵罕见的九尾狐,而作为他们结合所诞下的,曾被狐族寄予厚望的后裔,却只有区区五尾。 平平无奇,与普通狐妖无异。 不对……现在只剩下四尾了。 还有一尾在她坠落的时候,被术法击中,不知断到哪里去了。 小狐狸越想越觉得心塞,一头扎进了雪里:简直丢尽狐脸! 一旁的黑狐见她这副模样,似有些过意不去,支吾着安慰:“其实四尾也没什么丢人的,你也不用太灰心,有本大仙在——” “你能治好我的伤?”小狐狸闷闷的声音从雪里传出。 几尾也不要紧了,反正这冰天雪地的,她又连半分挪动的力气都没有,估摸过不了多久就要成为狐族历史上第一只被冻死的帝姬了。 闻言,黑狐轻咳一声,语气略显尴尬:“妖界遭创,本大仙法力未复,不过你别急,假以时日,定能——” 话音未落,小狐狸已然别过了头——她就知道,它果然是来诳她的。 黑狐瘪了瘪嘴,似是还想辩驳什么,但是下一瞬,它却仿佛看到了什么洪水猛兽一般弓起前爪,迅速地朝后退了一步。 再度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它身形骤散,竟“嘭”地化作黑雾钻入她眉心。 正等着长篇大论的小狐狸忽觉周遭安静,转头望去,哪里还有黑狐的影子。 它这是……生气了? 没来由得,小狐狸心底泛起一丝悔意,方才好歹还有个说话的伴儿,如今又只剩她自己了。 她试着调动体内灵力,奈何平日疏于修炼,如今断尾重伤,竟连半分法力都聚不起来。 饥饿与寒冷交织着侵蚀意识,她迷迷糊糊地想:自己怕是真的要命绝于此了。 “呦,云雾峰今日倒是来客人了。” 意识涣散之际,不远处蓦然响起一道清越慵懒的嗓音。 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惊醒了小狐狸混沌的神智,她艰难抬头,漫天飞雪中猝然撞见一抹灼目的艳色。 赤色广袖破开雪幕的刹那,周遭冰晶竟悉数凝滞半空,那人踏着霜纹金履徐行而来,一袭赤红罗袍恰如华棠篆身,衣袂翻飞间,却又隐隐透出抹不染凡尘的清冷。 风掀起他未束的墨发,随步伐倾泻如瀑,他缓缓俯下身,发尾扫过小狐狸鼻尖,带着若隐若现的伽罗淡香。 小狐狸怔怔望着这张近乎妖异的容颜——即便见惯了妖族绝色,此刻仍惊窒地屏住了呼吸。 精致无暇的面容,在极致的红映衬下,是极致的霜白似雪,长眉斜飞入鬓,凤眸流转间似有星河倾泻。 传闻极北之地的雪妖食月华而生,可眼前人惊羡的何止日月,竟似将九重天阙的流霞也熔进了这具皮囊。 狐族向来以容貌见长,她娘亲那千恩万宠的小情郎更已是绝世姿容,却不及眼前之人十之一二。 下一瞬,重伤濒死的小狐狸便被拎了起来,玉雕似的手指捏住她后颈时,伽罗冷香忽地逼近,那人垂睫俯视的模样,恍若神祇垂怜尘世的一瞥。 小狐狸怔愣未过,便听男子饶有兴致地自语:“这身狐皮不错。” “倒是可以拿来裁件袍子。” 话音落下,小狐狸眼前一黑,一口气没喘上便已晕死过去。 …… 再睁开眼时,小狐狸从剧痛中清醒,第一件事便是惊恐地看向身上,确认狐皮完好无损后才长长地松了口气,尚没来得及庆幸,突然察觉到有些不对。 她怎么……好像在动呢? 眼睛茫然睁大了些许,她微微起仰头,便正正对上了一双璨若星河的眸子。 小狐狸这才惊觉自己正被人拎在半空,罪魁祸首唇角轻勾,一手拎着她,另一侧伸出修长白皙的食指,闲闲逗弄着她的下巴。 “醒了?” 小狐狸浑身毛炸开,一爪子挥向他的手,却被他轻轻巧巧捏住。 接着,他似是略带困惑地挑眉:“好端端的,这是做什么?” 小狐狸连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得摆出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蔫蔫地等着他处置自己。 这人虽说穿着身妖界惯穿的艳色衣袍,通身缥缈绝尘的气质却与妖族大相径庭,更无半分妖气——莫不是哪派修仙之人? 她这一身的伤,正是挖取妖丹的好时机。 横竖都是死路一条,她宁愿死得痛快些。 小狐狸咬牙紧闭双眼,预想中的剧痛却始终都未降临,那人似乎低声笑了笑,随即悠悠一句话自头顶传来—— “还是只灵根未开的小妖,你这身狐皮合本尊眼缘,便渡你一程也罢。” 她错愕地睁开眼,只见男子指尖凝出一缕雾白灵息,自她额心徐徐注入。 酥麻之感自上首传开,游走至被冻僵的四肢百骸,不仅驱散寒意,连伤痛都渐渐平息,她原本模糊的视线竟也一点点清明起来。 小狐狸彻底懵了。 她大概、或许、也许……碰上好心人了? 不等她想好措辞向恩公道谢,脑海中突然炸响道有着几分熟悉的声音—— “快留住他!他能救你!” 这声音,是……那只黑狐? 虽不知它是如何钻进自己识海的,小狐狸仍当机立断,四爪并用地将自己整只缠上男子手腕,在他意外挑眉之时,拼命回想娘亲逗弄小情郎时的情态。 凭借着那些朦朦胧胧的记忆,她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伸出脑袋,先小心蹭了蹭对方手指,然后…… “咔哧!” ——利齿精准地咬在了他的小指上。 “嗷!!!” 脑海中顿时响起黑狐惨绝人寰的尖叫。 小狐狸眨巴着眼,望着男子骤然眯起的凤眸,陷入艰难的深思。 不……不是这样的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楚梨 “啧,还真是命硬,这都没死透。” 小狐狸苦心思索之际,忽闻身后阴恻恻的笑声刺破风雪,凛冽北风裹挟着血腥气在雪谷中呼啸,两道玄色身影踏空而至。 最先一人手中骨剑泛着幽绿磷火,剑锋所过之处积雪尽数融成腥臭黑水。 闻声的刹那,小狐狸浑身狐毛瞬间炸开,爪尖不自觉深陷男子腕间,脑中再次忆起坠崖时穿透尾椎的剧痛——正是这般淬了蛇毒的骨剑,将她一条狐尾生生斩断。 “前面那个,把这孽畜交出来。” 骨剑嗡鸣着指向男子眉心,先开口的那人“好意”提醒道:“清剿狐族乃蛇君敕令,阁下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被称作“孽畜”的小狐狸暗自哀叹,早知摔下山崖也逃不过追杀,还不如当初直接摔死痛快。 男子垂眸,瞧着腕间瑟瑟发抖的毛团,余光忽然瞥见袖口悄然洇开的温热湿痕,他眉心倏然皱紧。 不由分说地将小狐狸的脑袋自臂间拨开,男子抽回手腕,只见其上赫然印着两枚殷红血点,在玉色肌肤上宛如朱砂点就。 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他慢条斯理将血珠在小狐狸皮毛上擦净,直到那二人不耐地再次出声催促,方才略微满意地将视线移开,抬眸浅笑:“哦?若不放呢?” “算你——不放?” 那两人似乎没想过他会是这种回答,一时间错愕地不知如何接话。 其中一人很快回神,青黑妖气自背后蒸腾而起,冷笑道:“那就只能送你和它一起上路了!” 说着,他和旁边的人对视一眼,骨剑暴起三丈青芒,原本站位之处两条墨鳞巨蟒骤然显形,蛇鳞间隙喷吐毒雾,所过之处积雪腐蚀成蜂窝状的焦黑孔洞,裹挟着剑锋直扑男子面门。 身后阴冷的杀气让小狐狸再度死死扒住男子手臂,微弱的良知告诉她不该连累无辜之人,但本能却让她怎么都无法从容就义。 最终只能破罐子破摔地想:死都死了,好歹拉个垫背的! 男子却仿佛丝毫感觉不到扑面而来的妖气般,连眼皮都未抬,懒懒地转了转手腕,唇角勾起一抹淡漠的弧度。 广袖轻振间,赤红袍角翻涌如业火红莲,霜刃破空之声裹挟清冽冷香,剑光倏然闪过,随后,漫天血雾凝成红梅簌簌而落。 待最后一瓣梅影消散,男子似是惋惜地摇了摇头,看也没看那触目的红一眼,他转身背朝着后方,将怀里的小狐狸揪了出来。 小狐狸试探着睁开眼,视线透过男子肩头望去—— 雪地上唯余两具蛇尸,七寸处整整齐齐断作两截,蛇君苍隐新晋的左膀右臂,如今,已成满地残鳞。 小狐狸:!!! 男子连眼风都未扫向身后,他慢悠悠晃了晃手腕,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的小狐狸,便看见……她抖得比方才更厉害了。 他生出了些兴味,指尖故意去碰她炸成一团的狐毛,不出意外地,被她宛如洪水猛兽一般躲了过去。 男子倒不恼,就势轻轻捻了捻她蓬松的尾尖,摇首笑道:“小没良心的。” 说着,他随手一抛,一团白雾白雾托着小狐狸晃晃悠悠落在地上,方转身欲走,忽觉袍角一沉。 脚步微顿,他低了低头,正正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眸子。 轻笑一声,他再一次将她捞了起来,两根玉箸般的手指拎着她的后颈,凤眸微挑:“怎么,方才不是还怕得紧?” 小狐狸喉间溢出声颤抖的呜咽,尖牙堪堪衔住男子递来的食指。 齿间霎时传来清冽伽罗香气,混着几不可察的血腥味,她边磨牙边偷觑男子神色,狐尾不自觉地缠上他腕间垂落的衣袖。 ——虽然这人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捏死她但也是真的很厉害啊! 跟着厉害的人能活命!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愈发卖力地啃咬起来,小情郎被娘亲咬耳垂时明明看起来快活极了,偏偏眼前人连眉梢都不曾动过,倒衬得她宛如再演一场无趣的独角戏。 难不成……是咬得还不够重? “喀嗒”一声轻响,下颌忽被冰玉般的手指捏住。 男子广袖间暗绣的云纹掠过她湿润鼻尖,声线沁寒:“再敢造次,本尊便用你狐牙串个璎珞。” 小狐狸瞳仁一窒,弱弱地“呜”了一声。 看着她怕得要死却仍旧眼巴巴望着他的目光,男子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屈指弹了弹她抖动的耳尖:“你想跟着本尊?” 小狐狸登时点头如捣蒜。 “你可知本尊是谁?” 小狐狸摇摇头,眼神却坚定如初——管他是何方神圣,能保命才是最要紧的! 男子广袖轻扬,下一瞬,小狐狸的身体便在空中划出道弧线,“扑通”滚进雪堆里。 赤色衣袂掠过她鼻尖,骤然浓郁的伽罗香惹得她连打两个喷嚏,男子漫不经心瞥了眼雪地上凌乱的爪印,负手淡然道:“本尊最烦麻烦。” 语罢,他再度转身,云纹锦靴刚踏出半步,身后忽闻破空之声。 他脚步微滞——若真要挡开这小东西,不过弹指间事,但是…… 小狐狸抖落满身冰碴,眼见那抹赤红就要湮没在风雪中,后爪猛然发力,化作一道流火直扑男子脊背。 “刺啦”一声裂帛响,千金难求的鲛绡云纹袍应声而裂,惊得枯枝寒鸦四散。 看着自己数年不曾破损过的衣衫上留下的爪痕,以及丝毫不知道自己闯了祸,还把一身血蹭到他身上的小狐狸,男子眼角跳了跳。 要不是因为她这身狐皮颜色还算讨喜…… 他刚要把她拂下,那团火红却倏地钻入他松垮的衣领,温软绒毛蹭过半掩的颈项和胸膛上方,带出微痒……却绵和的感觉。 他捏住那截不安分的尾尖:“下去。” 她佯作未闻,反而扒得更紧,蓬松尾巴下意识地缠上他脖颈,暖意透过肌肤缓缓晕开。 男子皱了皱眉,正欲捏诀,动作却忽地一滞——她湿润的鼻尖正抵着他颈间旧疤,温热呼吸拂过陈年剑伤,恍若春溪漫过龟裂的冻土。 他指尖凝聚的真气倏然消散,眼底漫开一抹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松动。 察觉到他的犹豫,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小狐狸还是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不留神被他丢下去。 想起他方才的警告,她又匆匆地将嘴闭住,还不忘将爪尖小心地收了起来。 暮色为赤色锦袍镀上金边,楚见棠垂眸看着衣襟间鼓起的毛团,许久,在小狐狸愈发紧张忐忑的目光中,屈指弹了弹她的额心,惊得狐耳间落雪簌簌。 他低眸看着她,眼中似乎覆了层薄雾,看不真切其内的情绪,轻懒的声线也低了几分:“你可想好了,跟着本尊,未必比现在好过。” 闻言,小狐狸呆愣一瞬,随即捣蒜般地点起了头,似乎生怕他反悔一样。 不好过?如今全妖族都在追杀她,还能更不好过到哪去! 男子眸子温懒半睁,似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眼尾漾起浅淡弧度。 “你叫什么名字?” 不等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瞧你这样子,也不像能记着自己名字的。” 被公然蔑视的小狐狸脸色一黑,但寄人篱下,她也只得温顺地继续装乖,一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垂下了脑袋。 直到—— “那,不如就叫……小红?” 小狐狸:?! 这个名字,她宁愿冻死在这里! 她可是堂堂九尾帝姬!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是放眼整个妖族,九尾一族最为高贵,就算是最低级的小妖也不会起这种名字的! 见小狐狸毛再度炸了起来,男子为难地啧了一声,低沉嗓音裹着笑:“好吧,倒是难伺候,让本尊想想……” “既是本尊捡了你,你又没有名字,便随了本尊的姓,又是狐族,叫……楚狸如何?” 小狐狸仔细想了想,哪有妖族会用自己的原身来起名,她刚想表示拒绝,身前的男子却忽然展颜一笑,笑容温润和善:“倘若这个名字也不好,那就只有叫小红了。” 抬头看着他仿似春风化雨般的笑,小狐狸打了个寒颤。 她瞬间蔫了,耷拉下耳朵,垂头丧气地安慰自己:原身就原身吧,总比小红好听一点。 正暗自神伤,忽觉周身一轻——男子掐诀拂过,她满身血污霎时消散无踪。 他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将她从手上挪到了臂间,嗓音里带着几分戏谑:“不喜欢狸字?” 小狐狸轻轻“呜”了一声,感觉到身下的体温,又不觉缩了缩身体,将自己蜷进了他的臂弯中。 男子伸出手,拨了拨她的狐毛,视线抬起,看向了前方笼罩在雪中的山谷。 恰好,一阵不大不小的风刮过,被白雪覆盖的枝梢轻轻晃动了下,抖落下絮状的雪。 像极了簌簌而下的梨花。 他今日心情颇好,瞧着小狐狸憋闷的样子更是觉得有趣,破天荒地改了口:“取个同音,唤做……楚梨,梨花的梨,如何?” 楚梨。 小狐狸在心里默念了遍这个名字,有名有姓,也没有妖气,像是大族该有的名字。 她刚要点头,却听男子再度若有所思道:“不过本尊还是觉得小红更贴切些,梨花色白,与你的狐皮倒是不太合。” 听闻他再度提起那个名字,小狐狸想也不想,立刻疯狂摇头。 男子低下头,便见她死死拽住他的袖子,眼瞳中写满了对“小红”两个字的抗拒。 对视半晌,他面露遗憾之色,惋惜一叹:“也罢,那便依你,楚梨。” 小狐狸长长地松了口气,还未彻底放松,又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她有了名字,却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在妖界,就连动手打架之前,也是要互换名姓的。 于是,本着和谐友善的态度,她再度拽了拽他的衣袖,勉力抬起狐爪指指自己,又指指他。 “你问本尊的名讳?” 男子眸光微凝,指尖在她后背似有若无地划过,激起一阵莫名的战栗。 “倒是胆子不小。” 眼中一抹幽深转瞬即逝,他再度恢复了方才散漫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清绝无暇的侧颜在日光的映照下,泛起了淡淡的金辉,恍若神祇临世。 “不过,容你一次罢了。” 他抬起手,修长手指点在她眉心,莹光流转间,一片绯色花瓣印记悄然浮现。 小狐狸仍沉浸在那一眼的惊艳中,直到额间传来不轻不重的敲击。 “本尊姓楚,楚见棠。” 男子绯艳的唇角轻勾,清冽宛如碎玉投冰的声音响起:“不过日后,你该唤本尊一声……师尊。” 他的音线格外好听,却不知为何,在柔和之外,又仿佛浸过了雪水一般透着抹薄寒,将小狐狸飘远的思绪骤然拽回。 与此同时,识海中沉寂许久,险些被她忘记的声音突然炸响—— “楚见棠?!” 这一次,小狐狸彻底将这个声音和之前的黑狐对上了号,还未等她细想,身子忽然一轻,男子已将她拢入臂弯。 “问也问了,还不累?” 小狐狸任由他摆弄着,当暖意隔着衣衫缓缓传至她的身上,才有些恍惚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庆幸来。 本就是全靠意志力强撑了许久,她早已又累又困,这时,终于浅浅安下了心,将头在男子怀里一搭,顷刻间沉沉睡了过去。 男子脚步缓了缓,眸光在怀中小兽身上落了落,眼底隐隐浮出一幕几不可察的纵溺。 他掌心泛起柔和灵光,轻轻抚过她紧绷的背脊,原本散乱的狐毛在灵力滋养下渐渐舒展,随着呼吸轻轻起伏。 小狐狸没有醒,喉中却溢出一声餍足的咕哝。 纷扬雪幕中,斑驳的光晕描摹出明若绯霞的狐影,狐尾顺着男子的小臂无意识地垂落,与艳红色的衣袍交融一色,在满目白茫中晕开一抹暖意。 煞是和谐。【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卖萌可耻 暮色如墨,浸透窗棂。 小狐狸在清冽的草木香中醒来时,天色已是一片幽暗,屋内未点灯烛,唯有稀薄月光穿过歪斜的窗框,在简陋的木榻上投下斑驳光影。 她翻了个身,粗糙的草茎扎得皮毛发痒——这哪里是床榻,分明就是个草草搭就的草窝子! 吃痛地蹙了蹙眉,她谨慎地环顾四周,又蹑着爪子攀上窗沿,屋外空寂无人,那个好看的,叫楚见棠的红衣男子……哦,现在是她的师尊,也不知去向。 檐角冰棱折射的碎光里,一团墨色雾气悄然漫出:“别看了,他刚走不久,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小黑? “你才小黑!你全家都是小黑!” 她方试探性地唤了声,那雾气猛地凝聚成黑狐的形状,半透明的爪子泛起青芒,气恼道:“亏得我怕你出什么事,一直提心吊胆地守着你,你居然——” “你到底是谁呀?”小狐狸抖了抖耳朵,琉璃般的眸子盛满好奇。 它气势一滞,再开口时就带了些心虚的意味:“这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我是妖族的守护神,不会害你就成。” 说着,它清了清嗓子,故作威严地挺起胸膛:“你爹临死前放心不下你,托我护你周全,结果我刚追上你,就见你从你娘怀里掉了下来,其实我本来是想接住你的,但是——” “我懂,”小狐狸恍然,“你是不是在和我爹和人对战的时候,为了助他损耗了法力?” 小黑:“……对,没错。” 小狐狸凑近它嗅了嗅,好奇追问:“那你也是狐族的吗?” 可就算是同族,为何会与她形貌如出一辙? 难不成,是她爹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嗯……”小黑犹豫了一下,随即义正严词道,“你不懂,修为至我这般境界,形貌已不过皮相,我只不过是随便借你外形一用而已。” 刻意忽略掉小狐狸那明显不信的神情,它急忙岔开话头:“当务之急,是先养好伤,你娘和她身边那个……” 它顿了顿,略过那个尴尬的称呼:“……估摸着也难逃苍隐毒手,就怕他想斩草除根,非要把你逮出来不可。” 闻言,小狐狸沉默了下来,月光如水般洒在她赤色的皮毛上,映出几分落寞。 墨狐的爪子悬在半空,青玉般的眸子泛起涟漪。 它也觉得对于一个未化形的小狐狸来说,一夕间父母双双殒命有些残忍,不由提起爪子在她身上拍了拍,安慰道:“你别难过,我知道这有些……” “难过?”小狐狸翻了个身,趴在榻上,琥珀色眼眸里盛满困惑,“那是什么感觉?” 小黑:…… 它突然想起妖王死前,自己苦口婆心劝他暂避锋芒,为妻女留一线生机。 那位高傲的九尾狐王只是擦去嘴角血迹,九条赤尾在风中怒绽如血莲,头也不回地冲向苍隐,只给它留下一句遗言—— “旁人死活,岂能与本座尊严相提并论。” 他们九尾一族,莫不是把脑子都长到尾巴上去了? “你不恨苍隐吗?”它换了策略,声音里带着煽动,“就不想报仇雪恨?” 小狐狸低头思索片刻:“娘亲说过,弱肉强食是妖界定则,败者身死,不过是技不如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苍隐能夺位,不也是他的本事吗?” 小黑的爪子僵在半空——这是什么丧尽天良的家族教诲! “不过……”小狐狸忽然耷拉下耳朵,叹了口气,“我也不想死。” 小黑眼睛一亮,立刻循循善诱:“是啊,正因如此,你才得赶紧想办法,要如何应对苍隐的追杀才是。” “我明白了!” 半晌,小狐狸恍然大悟地一拍爪子。 小黑刚要欣慰点头,就听她道:“只要我打得过别人,倒霉的就是他们了!” “……倒也没错。”小黑的爪子无力垂下。 “所以啊,小狐狸——” “我有名字了。”小狐狸眨眨眼,晃了晃蓬松的尾巴。 “好吧,楚梨。”小黑一直跟着她,自然知道她名字的由来,如今她提起,恰好也对上了它要说的话。 它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带你回来的是何人?” 楚梨抱着尾巴,点头:“他说他叫楚见棠。” 小黑谨慎地跃上窗台,四下张望后,又转身面对着楚梨,纠正道:“是长清剑尊楚见棠。” “长清剑尊?” “在所有仙门宗派中,论资排辈,最厉害的是出云宗,而出云宗最为盛名在外的,除了掌门傅言之,就是长清剑尊,啊,也就是楚见棠。” “不过,很多年前你爹曾经和傅言之交过手,几乎不分伯仲,但是楚见棠……据你爹所言,只是一剑,便险些断他一尾。” 楚梨:! 小黑长长叹了口气:“你爹和他交战时我并不在场,所以昨日才没有认出来那人居然就是他,不然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拖走了。” “你是说……他也会斩断我的狐尾?”楚梨倒吸一口气。 她已经被天道嫌弃到这种程度了?才出狼口,又入虎穴? “倒也不是,”小黑斟酌道,“虽说这些正道修士对妖族从不手软,但楚见棠素来特立独行,也不与其他人多有往来,他既未当场诛杀你,之后大概也不会对你动手。”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 想吓死她吗? 看了眼面前似乎一巴掌就能拍死的小狐狸,小黑意味深长地眯起眼睛:“我的意思是,他给你取了名字,还收了你做徒弟……” “你得抓好这个机会,让自己有能力自保才行。”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讨他欢心。” …… 簌簌雪声中,一抹赤色掠过门槛。 楚见棠踏着月色缓步入内,足尖尚未全然落地,一道火红色的绒团便自不知何处冒出,扑进了他的怀中。 他也不惊讶,神色如常,径自走向床榻,目光瞥见那些扎人的枯草,广袖轻拂,原本粗糙的草榻瞬间覆上一层雪白绒毯。 察觉到灵力的波动,扒在楚见棠肩头的楚梨侧头朝后看了看,看清毯子的颜色和材质后,当即又转了过去,默默把脸埋进楚见棠衣领。 北境雪狼的皮毛…… 她还是装作不知道吧! 楚见棠回身坐下,扫了眼闭眸装死的小狐狸,唇角微勾。 “去年这雪狼擅自撞进本尊结界,自己撞死的。” 听到这句,楚梨耳尖又是一颤,说起来,她不也是擅闯他地界? 他也的确对她的狐皮很感兴趣…… 心潮涌动下,锋利的爪尖再一次扎进了衣领里,楚见棠叹息一声,伸手将她拎到面前,一手握住她两只前爪,另一手凝出一柄剔透冰刃。 见状,楚梨顿时炸毛,顿时把“讨好师尊”的叮嘱抛到九霄云外,拼命挣扎起来。 他总不会是后悔了,还是想要把她的皮扒下来吧! 她用尽了力气,被轻巧抓着的爪子却纹丝不动,直到…… 冰刃在眼前划过,楚梨瞬间屏息闭眼,预想中喷溅的鲜血却没有出现,她小心地睁开一只眼,只见楚见棠正捏着她的爪子,抖落下几片修剪整齐的指甲。 他看向她,似笑非笑:“怎么?” 楚梨:…… 她现在哪敢吱声。 修剪完狐爪后,楚见棠松开手,把她放回了膝上,又半倚在榻边,合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沿着背脊顺她的狐毛。 楚梨余光看去,许是因为他神色过于慵懒,在一双凤眸的加持下,面容竟隐隐透着几分明艳旖旎之色。 “这儿是本尊的住处,云雾峰,”楚见棠懒懒开口,“峰上没有旁人,你可随意走动。” 楚梨刚眼前一亮,便听他又悠悠补了句:“不过偶尔会有妖物见这里灵气充沛擅闯,你自己小心些别被他们叼了去就是。” 妖物……楚梨试着运了运自己空空如也的内息,当即决定近期还是安分待在屋里为妙。 她再次趴了下去,用下巴垫着自己的爪子,开始思索起关于讨好眼前这位——据说是修仙界最稳固大腿的事宜。 抚在背上的五指温泽如玉,不轻不重的力度让楚梨舒适地咕哝了一声,便觉得那手顿了顿,复而更加轻柔地挠了挠她的耳后。 她心头微动,突然想起之前楚见棠松口带她回来时的情景,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浮上心头。 他莫非……是真的喜欢她这身狐皮? 这个念头太过荒谬,却又莫名合理。 活的狐狸,和狐皮毯子比起来,还是相差极大的。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楚梨翻了个身,故意从楚见棠手下钻了出来。 与此同时,她悄悄掀起眼帘,敏锐地在他骤然睁开的眸中,捕捉到了一丝被干扰的不虞。 看清那抹情绪后,小狐狸灵机一动,突然仰面躺倒,将最无攻击性、也最是脆弱的正面露了出来。 四条尾巴绽成蓬松的绒花,在楚见棠目光微顿朝下望来时,乖巧又自然地蹭了蹭他的腕骨——这是娘亲教过的,狐族最能表达信任依赖的姿态。 那抹不虞顿时消散了,连带着他周身的气息也柔和了下来。 楚梨想,她知道该怎么讨他欢心了。 虽说妖力所剩无几,但是妖族最基础的,变幻身形的术法,楚梨是会的。 一团红雾腾起,楚见棠原本只有一掌大的小狐狸转眼变成更蓬松的一团,一身火红色狐毛宛如蒲公英般柔软,琥珀瞳仁蒙着一层水汽,看起来霎是温顺乖巧。 楚见棠眸光微动。 楚梨趁热打铁,一头扎进他怀里,收起爪子和脑袋,蜷成个毛茸茸的赤色团子——刚好是能让人抱个满怀的大小。 她是弱,但是狐妖一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副得天独厚的好皮相。 哪怕无法化作人形,也甩了什么狼蛇虎豹妖几座山头了! 然而等了半晌,预想中的环抱始终未到来,楚梨心底渐渐生出几分诧异。 不对啊,她这个样子,连自己都想抱一抱,他为什么不抱! 正想着,冰玉似的手指捏住她后颈,楚梨刚一喜,却听男子突然轻笑出声:“倒是会讨巧。” 下一瞬,楚梨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已被丢进绒毯深处,而楚见棠负手转身,赤色广袖拂过她鼻尖,在清辉下划出一道悠然的弧度。 “若实在闲得无事,便去后山跑上两圈,嗯……那儿还有几块岩石,也能磨磨爪子。” 楚梨:??? 直到那道修长飘逸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楚梨都能没从迷茫和不解中走出。 好端端的,她都豁出去出卖色相了!这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啊! 从窗边跃了回来的小黑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小狐狸肩头,舒适地窝了进去。 回想起楚见棠出门后微微勾起的唇角,以及他摩挲指尖时,眼中闪过的动人心魄的流光,小黑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 顺带豪气地拍了拍身下备受打击的小狐狸。 “自信些,你们狐族,的确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 晨光漫过雕花窗棂时,楚见棠被颈间绒毛轻扫的触感惊醒,甫一睁眼,便对上一双琉璃般澄澈的眸子。 小狐狸前爪还维持着扒拉被衾的姿势,见他蹙眉,那团火红倏然后缩,耳尖倏地绷成三角,蓬松尾巴却诚实地卷住他散落的发梢。 “呜……” 楚见棠没有动,一人一狐对视片刻,小狐狸低低叫了声,又颤巍巍贴回来,再度试探着搭在了他的颈边。 在楚见棠看不见也听不见的识海深处,楚梨疯狂质问小黑:“这招当真有用?” 在她识海闭目养神的小黑轻哼了声:“笨死了,若非他默许,就你那点微末道行,能活着进到这里?” 早在门口就灰飞烟灭了! 听着小黑笃定的指点,再看眼前神色莫辨的楚见棠,楚梨怀揣着“他总不能一巴掌拍死我”的念头,控制住了自己想要逃开的四爪。 半晌,一道不轻不重的力度敲在她额心,楚见棠低笑一声,清冷的嗓音在耳畔回荡,裹着初醒的沙哑:“你知不知道,扰人清梦,是很失礼的。” 楚梨偏头看着楚见棠,想起小黑的叮嘱,小心地蹭到他手边,正要卖乖,被衾忽地滑下,月白中衣随着楚见棠起身的动作半敞,让她一个趔趄栽了下去。 赤色毛团坠落的瞬间,一股灵力倏地托住她下坠的身形,裹着伽罗香浸透蓬松狐毛。 楚见棠立在榻旁,未束的长发如月华般倾泻而下,有几缕在悬浮在半空的楚梨鼻尖轻轻拂过,她喉咙一痒,忍不住便打了几个喷嚏。 赤色锦袍自檀木架掠起,在晨光中划出流霞般的残影,楚见棠并指挑开衣襟,动作忽滞,侧首瞥向目不转睛的小狐狸。 一声轻叹,霜色雾气蓦地蒙住楚梨双眼,随即,广袖振风之声贴着耳际掠过。 “闭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投喂 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语调,却似乎有股威压袭来,楚梨还未回神,眼帘便不由自主地紧紧合上。 衣料摩挲的簌簌声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伽罗香陡然浓郁如实质——正是昨日她蜷在他怀中时闻到的气息。 “快运息!” 小黑的声音倏地在识海淌开,楚梨萦绕周身的冷香不知何时已化作暖流,正顺着经脉缓缓流淌,滋养过她每一寸经络。 “他早便到了大乘期,常年修炼的地方,只是逸散出来的这些许灵力,对你都有很大的好处。” 楚梨惊喜地顺着小黑的提醒引动内息,恰在此时,周身桎梏一松,悬空的身体落入实处。 她试探着睁开眼,顺着绯红衣摆往上瞧,便见楚见棠看破什么般看着她,勾唇反问:“要不要更近些?” 对妖族而言,增强实力的机会摆在眼前时,客气二字是全然不存在的。 楚梨熟练地钻入楚见棠臂弯,感受着更为澎湃的灵力流转,浑身筋脉都欢欣雀跃地舒张开来。 看着愈发得寸进尺的小狐狸,楚见棠意外挑眉,又不禁摇首低笑:“真不知道你是太过心大还是愚笨。” 这世间,还从未有妖物敢如此近他的身。 便是有……也是想要他的命。 念及此,楚见棠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不过转瞬即逝,面上仍旧是清淡懒散的笑。 正忘乎所以地汲取着灵力的楚梨却蓦地抖了抖。 是错觉吗,她怎么好像,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左右看看,窗外素雪轻飘,安静祥和,房中除了她和抱着她的人之外,也没什么怪异之处。 抱着她的人…… 楚梨抬起头,恰见楚见棠温懒低眸,指尖无意识摩挲她后颈软肉:“蹭够了?” 小狐狸一个激灵,终于想起自己“寄人篱下”的处境,这才恋恋不舍地从灵源旁抽身,轻盈地跃到了桌案上,又献宝似的将一堆沾着雪水的朱果往他跟前推了推。 楚见棠侧眸瞥过,提步走向桌边,拾起一枚滚落的果子,又看向她:“你摘的?” 楚梨端坐在桌上,矜持地点了点头——天知道她那点微薄的妖力,摘这些费了多大功夫! 虽说救命之恩于他不过举手之劳,但她受人恩惠,总该有所表示才是。 “本尊从蓬莱岛取回来的种子,用灵泉浇灌百年方能结一回果,这果子……一颗可抵十年苦修,向来是旁人求之不得的稀物。” 说着,楚见棠指尖碾过果皮,目光扫过案上堆积如山的朱果,笑得愈发柔善。 瞧着这数量,小狐狸似乎是把树上剩的,一个不落地摘了个精光。 他话说到一半,楚梨就觉出大事不妙,待最后一个字落下,她已悄无声息地往后蹭了好几步。 现在逃命还来得及吗……可不跑的话,怕是扒了她这身狐皮都赔不起,总不能连妖丹都挖了去抵债吧! 正当楚梨越想越绝望时,身后忽然涌起一股柔劲,堪堪拦住她的去路。 楚梨心下一惊,下意识回首望去——自己竟已退到桌沿,若不是这力道阻拦,怕是又要摔个七荤八素。 “摘便摘了,不过几颗果子而已,也值当摔死自己?” 一枚朱果精准砸中她的鼻尖,楚见棠徐徐在桌边坐下,淡然道:“吃吧,摘干净也好,本尊早就想把那树砍了。” 待在远人少烟的云雾峰本就是图清净,有了那棵树,隔三差五便有人来求取灵果,得亏他脾气尚可,不然…… 喂了小狐狸,总好过便宜了那些脸上写满贪婪的有心之人。 见楚梨僵在原地,仍是一副魂飞天外的神情,楚见棠不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不知为何,对着这只小狐狸,他的确多了些许往日从未有过的耐心。 “难不成……你打算让本尊吃这个?”他捻起个果子滚了一圈,放在楚梨眼前,那上面,赫然有着两行被尖齿咬过的牙印。 说着,他的目光还似有似无地在楚梨那尚未被他修剪过的狐齿上落了落。 楚梨一个激灵,叼起面前的灵果便蹿到了桌下。 开玩笑,指甲没了也就罢了,若是连牙都保不住,日后化不了形,怕是连只兔子都能欺负她! 这般想着,她不禁愤愤一口咬下,清甜汁液迸溅的瞬间,楚梨倏然愣住。 再之后,什么扒皮抵债顿时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三两下吞完果子,她身形矫健地跃回桌上,顾不得管楚见棠那别有意味的眼神,再次叼起一个离他最远的溜了下去。 天可怜见,这些天在生死边缘徘徊,她连饿都忘在脑后了! 如今一个灵果下肚,压抑多时的饥渴顿时变本加厉地翻涌而上。 ——她觉得自己能吞下十只兔子! 楚见棠轻轻笑了声,将剩余灵果尽数推到对面,也不去看小狐狸那边吃边偷瞄他的神色,侧身屈起手肘,支头小寐了起来。 日光最盛时,满屋都被金辉笼罩,楚梨吐出最后一个果核,餍足地打了个嗝。 也是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一股充盈而柔和的气息渐渐在丹田之中蔓延开来,原本枯竭的妖力竟恢复了大半,连伤口都愈合得七七八八。 再想起方才楚见棠所说,一颗果子顶十年修行…… 楚梨突然觉得爪子发软。 如果说拿人手短,她如今这债,怕不是八辈子都还不清了。 “吃饱了?嗯……伤口恢复得也还行,那便陪本尊走一趟吧。” 不知何时,楚见棠已然睁开了眼,将发呆的小狐狸拎进怀里,视线自她痊愈的伤处一掠而过,眼底浮现几分满意。 这果子,的确对她的伤有好处,不过即便他知道,也懒得多花心思在这些事上,如今她自己摘来了,倒是省了他的功夫。 说起来,这小家伙还未过化形期,自然也未辟谷,他多年不曾沾染人间烟火,竟忘了这一茬…… 向来温柔体贴好脾气的长清君,既然发现了,总是要表示表示的。 于是…… 山脚下百里外的街市上,楚见棠停在一家点心铺前,笑意盈盈地给自家徒儿指了指刚出炉的糕点。 已经吃了十几个果子撑到动弹不得的楚梨:…… “公子是要买糕点?” 摊主先是被这袭明艳红衣晃了眼,待看清他怀中毛茸茸的小狐狸时,语气更添几分谨慎。 此地临近宗门大派出云宗,论起修仙之人他倒也见过不少,但如此风华,还明目张胆将妖族当灵宠养的……实在少见。 低头看了眼楚梨既难受又有些眼馋的目光,楚见棠抬手顺她视线停留的方向轻点了点:“嗯,那种,帮我包上一些吧。” 摊主忙不迭将热腾腾的白糖糕用纸装好,刚要递过去,却见那红衣公子不着痕迹地避开半尺,眉心微蹙。 视线落在纸包外透出的油渍上,摊主一怔后当即会意,将纸包放下,正要再裹一层外封,忽见红影一闪,手中之物当即没了踪迹。 摊主呆呆转头,顺着红影扑过的残影望去,便见方才还笑得温煦的男子,唇角似乎有些……僵硬? 男子怀里,小狐狸口中叼着的油纸包摇摇欲坠,白糖糕的油星混着芝麻粒簌簌跌落在衣襟上,楚见棠垂落的眸底深若寒潭,仿佛下一刻就会掀起惊涛骇浪。 楚梨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下意识想要丢下纸包,却怕一松口后糕点会更加散落出来,一时间竟进退两难地不敢动作。 明明是艳阳高照,摊主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但不过须臾,男子又恢复了温和的气质,手腕一转,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石落在摊上。 “可够?” “够了够了!”摊主忙拿起玉石,连连点头,这色泽质感,何止够,买下这铺子都绰绰有余! 只是…… 看着男子转身离去的背影,摊主疑惑地“啧”了一声。 男子不愿从他手上拿过纸包,不出意外是自身喜洁的缘故,但那小狐狸那一抢,可是把不少碎屑和油渍都带到了他衣衫上啊。 他……当真不生气? 楚梨也正在忐忑这个问题。 她也知道不该手——不对,是嘴快的,而且她明明已经撑得难受了,但是……但是! 那样香甜的气味,妖界从来没有过的香味,顺着拂过的微风到了她鼻端,已经饿了好几天的她便难免,不可自控地……冲动了一点。 直到扑回楚见棠怀里,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闯了个大祸。 抱着她的人忽然驻足,周身的气息愈发冷凝,楚梨讪讪望了他一眼,自觉叼着油纸包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熙攘人流从楚见棠身后经过,匆匆投来或惊艳或畏惧的目光,而他静静立在原地,平静望着眼前耷拉着尾巴,低头一副认错样子的小狐狸。 楚梨早已放下了纸包,在楚见棠的视线中,还忍痛将其又往远处推了推。 吃食可以没有,大腿不能不抱啊! 这样想着,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到赤色锦袍上晕开的油渍墨梅纹后,又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再度低了下去。 许久,楚见棠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弹指拂过衣袖,油星凝成冰珠簌簌坠落,随后,他淡淡瞥了小狐狸一眼,转身离去,修长的影子在小狐狸眼前渐渐拉远,最终……消失在街角。 楚梨呆了。 “他不要我了?” “说实在的,如果是我,我也不要你。”小黑长叹一声。 瞧那没出息的样子,真真是丢尽了妖族的脸! 楚梨左右看看,街上的人来来往往,大多都是看她一眼后便匆匆移开视线,有孩童对她生了好奇之心想要上前,却被家里长辈一把拉走。 小黑忍不住提醒道:“这里不能久待,那些人,很忌惮妖族。” 而楚梨这通身火红,凡间罕见的四尾狐,落在凡人眼中,是妥妥的异类。 楚梨也知道这个道理,但是…… “我能去哪啊……” 要是在云雾峰还好,可这里是凡人的地界,她根本不认得路。 “你不是吃了些灵果吗,随便找个山林修炼些日子,等化形了便什么都好说了。”小黑无奈帮她出起了主意。 楚梨想了想,也是,虽说跟着楚见棠的确不用担心没命,但是他时不时散发出来的冷冽气息,也总让她心惊胆战。 虽然这么想,但楚梨心底仍旧泛上些挥之不去的愁郁。 早知道……就不贪吃那些白糖糕了。 小黑已经看不下去了,催促道:“还愣着干嘛,再不走,小心要被当成妖怪抓起来烧了!” 巷口处,赤色衣摆被暮风卷起,楚见棠眸光半敛,冷眼望着小狐狸蜷缩的身影,神色并无任何波澜。 袖口污渍早已拂净,可这些年,他早已不会也不屑在旁人身上耗费不必要的气力。 在她身上,他已有了几次的例外,但不论如何,也不过是只小妖而已。 这样想着,楚见棠唇角勾起了往日淡漠的弧度,并无在意地转过身,便欲离开此地。 风忽然大了些,衣摆倏然扬起,余光中,小狐狸蓦地抬起头,看向他的方向。 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浅灰色的双瞳中迸现而出的惊喜和依赖,却隔着人潮准确无误地落入了他的眼中。 依赖? 这样的情绪,楚见棠从未在任何人眼中见过——无论是那些有求于他的灵修,亦或是以师友相善著称的出云宗众人。 鬼使神差地,他本已迈出的脚步忽地一顿。 小狐狸眼顿时睁得更大了些,隔着人流,她跌跌撞撞地挪着步子,朝他的方向急急奔来。 而那眼中……隐隐闪烁着的些许雾气,随着她越来越快的速度,又渐渐凝成了水光,在跑动间越发明显。 胆子这么小,居然还哭了? ——真是没出息。 望着那团踉跄的赤影,楚见棠原可以轻易离去的身形,终究还是停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 “你倒是跑快点啊!没看他刚才都要走了吗?”小黑在识海里急得直跳脚。 “催什么催,我脚崴了啊!”楚梨欲哭无泪,早知如此,刚才跳下来时就不该那么着急的! 那个楚见棠也是,要么就消失地彻底些,要么就来拉她一把,她跑过去是不远,可这些凡人异样的目光和时不时踩到她尾巴的脚,简直要了她半条命! 楚梨疼得满眼泪光,连视线都模糊了起来,只能盯着人群中最醒目的一抹红,拼尽全力往前冲。 在距离那袭红衣仅剩几步时,她用尽力气朝前一扑—— 咦? 意料之外的柔软触感,让楚梨诧异地抬起头,便撞入了一双浸着深沉墨意的眼眸。【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祭奠 日光晃动,在那双眼瞳中映出淡金色的光泽。 楚见棠将小狐狸拎起,垂眸看着它染尘的爪尖,许久,伸出左手,轻轻拂过她身上和脸上的脏污。 他线落在楚梨耳中,清冷如冰:“知错了?” 楚梨立刻竖起耳朵,目光坚定地用力点头。 “那回吧。” 楚见棠收回手,目光转向右肩,楚梨会意蹿上,却在即将落下时犹豫再三,最终将尾巴蜷成云朵般的软垫,这才小心翼翼地在衣褶上站稳。 路过街角时,楚梨不自觉看了眼角落处,那包散开的白糖糕已凝成硬块,她有些心疼地别开眼,不再去看。 “那些凉了,不要了。” 楚见棠视线未转,却似乎猜到了她的心思。 闻言,楚梨失落地垂下脑袋,暗自可惜着未能得尝的稀罕吃食。 归途暮色渐浓,街上行人也少了些,半路惊魂,伤势又未好全,不过多时,楚梨便枕着自己的尾巴,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深夜。 楚梨蜷在在暖的狼皮毯中醒来,便见屋内多出了一个热呼呼的暖炉,还有一股隐隐的甜香弥漫。 她揉了揉眼,朝着暖炉的方向看去,便看到其上正煨着的油纸包。 “小黑?”她小声唤了句。 片刻,小黑的声音传来,也是懒洋洋的:“问。” “那个纸包……” “他买的……嗯,你师尊。”小黑打了个哈欠,“不过我觉得,你也是时候练练去尘术了。” 要是早些学会,也不至于闯出这么大乱子。 楚梨眨巴眨巴眼睛,心头一松,刚要说什么,便觉得丹田暖流暗涌,她试着运气,发觉吃下灵果后便一直没有完全融合,凝滞在体内的灵力也已化开大半。 “哦对,他顺手给你洗了个髓。”不等她问,小黑又补了句。 楚梨顿时觉得,跟着楚见棠真是她做过的最明智的抉择。 不过…… “你说,他之前明明都准备离开了,为什么又回头了呢?” 当时,若不是她脚实在太疼,在原地缓了许久,险些就错过了。 “这些修仙之人都喜怒无常,修为越高脾气越古怪。”小黑冷哼了声,“不过这次也算是给你提了个醒,趁着他还没改主意,你得抓紧过了化形期才是。” 楚梨深以为然,不然哪一日再闯祸,她总不能连自力更生的本事都没有。 这时,她忽地察觉到什么,耷落在脑袋旁边的耳朵动了动。 楚梨悄悄爬起来,身上搭着的狼皮随着她的动作滑了下去,她颇为同情地低头看了看那狼皮,才轻轻踩着它跳下了床。 再次看了眼没拆封的点心,她小心地走到门前,将木门顶开一道缝,便看到了不远处被灵气笼罩着的屋子。 微一犹豫,楚梨抬起爪子,跃出了门槛。 “做什么?”见状,小黑疑惑问道。 “修炼。” …… 闭目调息的楚见棠缓缓掀开眼帘,便见一团火红的毛球正端坐在床榻下方,琥珀色的眸子映着月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她爪尖勾着几缕狼毛,尾尖指向窗外翻涌的夜雾,轻轻地朝他呜了一声。 楚见棠沉默一瞬,指尖微抬,一缕灵力点亮了案头烛火:“害怕?” 识海里传来小黑毫不留情的嗤笑,楚梨权当未闻,继续眼巴巴看着眼前的男子。 “真是麻烦。”楚见棠皱了皱眉。 虽是这般说着,他衣袖却拂过半尺,在身下云锦软垫上空出一方位置。 楚梨霎时眼眸晶亮,轻盈跃上榻来,将自己严丝合缝嵌进那处空缺,尾巴自然蜷成绒垫,俨然寻到绝佳栖处,餍足地闭上了眼。 望着呼吸渐匀的小狐狸,楚见棠眸光微敛,眼中闪过一抹深思。 他抬起手,袖角不着痕迹地覆上她脊背,随即再度闭眸入定,不过这一次,莹润的灵力屏障将那一团赤色也一同纳了进去。 目睹了全程的小黑瞠目结舌地看着岿然不动,宛然一副灵宠模样的楚梨,忍不住腹诽道:“你九尾帝姬的尊严呢?” 楚梨将鼻尖埋进伽罗香最浓郁的衣褶处,无声无息间,妖丹已自发运转起来:尊严,那玩意儿能保命吗? 这些时日她早已摸清门道——楚见棠虽嘴上嫌弃,却总会默许她蹭着修炼,更何况……他这儿的灵气,着实是太诱人了。 不用自个儿修炼就能增进修为的事,傻子才不干! …… 自那夜后,每每楚见棠修炼,身侧必定窝着个日渐长开的小狐狸,狐狸尾巴也摇得愈发熟练。 不论小黑如何恨铁不成钢,楚梨体内的灵力,却是明显地充盈了起来。 正因如此,她每每看向楚见棠时,双眸都忍不住要放出光来。 “你最好是收敛一下。”小黑瞥了眼斜倚在榻上翻书的男子,“再看,眼珠子都要嵌进去了。” 趴在一旁的楚梨翻了个身,熟练地抬头叼住楚见棠随手掷来的葡萄:“照这个速度,不出十日,我便能化形了。” 提到此,小黑方才想到一事:“我记得九尾嫡脉生来即可化形,你怎么……” “你以为,我爹为什么从来没来看过我。” 楚梨咬了口尾巴,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之前说,我出生时便灵力稀薄,还不如寻常的狐族。” 若非自行修炼起来实在事倍功半,她也不至于非得用这样的法子。 说着,她又有些不确定地猜测道:“我想,或许过了化形期,能好些?” “那化形后,你要——” “明日,本尊要出门一趟。” 清泠嗓音惊碎一室静谧,也截断小黑未尽之言,楚梨一惊之后仰头望去,便见楚见棠玉色指尖抚过书脊褶皱,残阳余晖在那袭红衣上流淌成河。 书页翻动的沙响里,察觉到小狐狸的情绪,楚见棠漫不经心地补述道:“本尊会设下禁制,除非得过准予,否则没人闯得进来。” “你伤势已愈,峰底有处山泉,闲来无事倒是可以去泡上一泡。”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小狐狸眼底却已迸出精光——相处这些时日,她早学会揣摩楚见棠的话外之音,既能得他特意提及,必非寻常山泉。 莫不是……和那些灵果一样? 余光扫到她霎时精神抖擞的模样,楚见棠轻笑一声,屈指在她额顶拂过:“你若是安分,本尊可以考虑捎带些糕点回来。” “嗷!”楚梨当即激动地扑到他怀里,雀跃地摇了摇尾巴。 既有灵力可吸,又有美味点心,这哪是师尊,分明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不过……楚梨歪头想了想,把欢喜之色收起来了些,留恋地看了眼楚见棠周身的灵力屏障,又抬起眸子,眼睛亮闪闪地盯着楚见棠。 若是他不在,这些灵力可便要稀薄许多了。 堪堪将蹭到衣襟的脑袋推开半寸,楚见棠唇角似有似无地扬了扬,面无表情地垂眸与她对视片刻,在小狐狸眸光渐黯时,忽而翻转掌心,露出了个雪白清香的丹药。 “诺,补偿你的。” 说着,他随手一弹,药丸凌空抛来,楚梨本能仰头接住,清冽药香霎时在喉间化开。 楚见棠的药,自然不会差,筋脉如沐春风的感觉让楚梨舒适地眯了眯眼,还不忘“知恩图报”地蹭了蹭楚见棠。 由着小狐狸亲近,楚见棠看着她清亮湿润的眸子,低叹一声:“狐族怎养出你这般……” 这般心性,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听着楚见棠的叹息,楚梨动作一停,抬眸看了眼他后,忽地不知从哪掏出个珍藏的蜜饯来,献宝般用脑袋顶到他手边。 瞥了眼格外殷勤的小狐狸,楚见棠罕见地未拒,自然捻起一块,唇角浮出抹转瞬即逝的弧度,同时将结界又悄无声息加固了三重。 …… 次日,天光未亮透,起了个大早的楚梨便守在了楚见棠门前,本想演一出师徒惜别的好戏,可还没等她挤出泪来,灵雾浮动中,那道身影已化作清风散去,徒留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门发愣。 在小黑毫不留情的嘲笑声中,楚梨却不见丝毫泄气,转身直奔后山。 沿着覆雪的峰顶一路而下,氤氲灵雾撞入眼帘时,楚梨才明白师尊那句“山泉”有多轻描淡写。 眼前碧波荡漾如整块融化的翡翠,泉心处吞吐着月华般的灵光——这哪是什么普通山泉,分明是聚天地精华、千年难遇的灵源圣泉! 对妖族而言,更是可遇不可求的修炼圣地! 难怪楚见棠说常有妖兽擅闯,如此诱惑当前,便是拼个魂飞魄散也值得一试。 而如今……这天大的机缘竟白白落在她头上。 “扑通”一声,一团黑影已经先楚梨一步跳进了泉水中。 盯着惬意漂浮的黑狐,楚梨忍了忍,质疑道:“你不是说……不是嗟来之食?” 这些日子,它可没少在她耳边叨叨。 小黑尾巴卷起灵泉浇在身上,舒服地喟叹一声:“本大仙也说过,白给的便宜不要白不要。” 楚梨鄙夷地看它一眼,不甘示弱地跳进泉中,温热泉水漫过周身,不待运功,妖丹已自发吞吐起精纯灵力,连绒毛尖端都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她不再分心,索性沉入泉底,闭目引导灵气汇入丹田,这些日子积攒的灵力如百川归海,明亮灵纹自爪尖蔓延,宛如水中燃起的一簇赤焰。 …… 千里之外,出云宗。 “今日,长清上尊也来?” 谷口晨雾未散,两名灰袍弟子正搓手取暖,百无聊赖中,左侧少年低声问向同伴。 “往年老宗主的忌日,长清上尊都会到场的。”同伴同样悄声道,“不过我总想不通,宗主为何一定要邀长清上尊。” 因着同伴的话,少年也苦着脸叹了声:“是啊,长清上尊每次来,都……” 话到一半,便滞在了喉中。 青石阶上迤逦开胭脂色衣摆,那袭潋滟红衫的主人正似笑非笑望着他们:“本尊每次来,都如何?” 少年脸色煞白,慌忙低头,仓惶道:“上、上尊……弟子知错!” 那同伴亦是大气不敢出,垂下眼再不作声。 楚见棠掸了掸衣袖,仿佛没看到他们的神色,低眸而望,笑吟吟追问:“错?错在何处?” 他笑得温和,眉眼秾丽如画,可这一幕落在面前的两人眼中,却是愈发把头垂得深了些,不敢与他对视。 “长清师叔。” 忽地,一道清雅声音传来,打破了这片沉寂。 楚见棠懒懒抬眼,只见一位雪衣少年款步而来。 墨发被素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肩上垂落的发带与背后如月华流转的长剑交相辉映。少年眉眼含笑,却似隔着终年不化的雾凇,温柔中透着疏离。 他开口后,两名弟子顿时如获大赦,当即满是感激地唤道:“温师兄……” “温师侄亲自来迎,倒真是给极了本尊面子。”楚见棠广袖轻拂,唇边噙着若有似无的笑。 “原该如此,是弟子的不是,二位师弟入门不久,还望师叔海涵。”少年向楚见棠深施一礼,语调不卑不亢,又不失温雅沉静,恰到好处地为二人解了围。 言罢,他不动声色地将二人护在身后,垂眸恭谨道:“师尊已在祭殿等候多时,还师叔移步。” …… 祭殿内香烛氤氲,各派名宿齐聚,楚见棠踏入殿门的刹那,青烟忽颤,原本还零零碎碎的交谈之声忽然便停了下来。 金漆牌位高悬祭鼎之上,袅袅烟霭中,“玄明道祖”几个字庄严肃穆,烫金点漆,映得满堂缟素愈显冷寂,素色人潮拥在两侧,纷纷闻声回首。 为首一人,相貌不过而立之年,鹤羽为衫,疏眉朗目,在一众仙风道骨的修者中,独有一番卓绝清世的风姿。 ——出云宗宗主,傅言之。 “师尊。” 雪衣少年与傅言之交换过眼神,待其微微颔首后,向楚见棠再施一礼,默然退至傅言之身后三尺处,垂眸静立。 对周遭各异的目光视若无睹,楚见棠脚步未停,径自走到傅言之身旁,三炷清香在他指间轻点,一弹指,香火已稳稳落入鼎中。 动作行云流水,却无半分祭祀该有的庄重。 红衣似火,在满目或青或白的素色衣衫中,宛如雪中寒梅,张扬而刺目。 满殿吸气声中,出云宗弟子皆见怪不怪地缄默不语,其他宗派之人有些却是第一次到场,见此不觉难掩惊色。 在祭礼之上穿得这般……随性也就罢了,竟还把祭礼行得如此轻慢,举手投足间毫不见对先师的缅怀不说,那漫不经心的态度,似是连表面功夫都懒得维系了。 比起祭奠,倒更像是……挑衅。 有个年轻弟子盯着那道身影低声嘟囔了句什么,被师长狠狠瞪了一眼后忙又噤声垂首。 但即便如此,那样的无双风华,依旧惹得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晚辈频频侧目。 同时,心中不由浮出一道惊叹般的轻喃。 “那便是……长清君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化形 “师弟。” 待众弟子引着宾客前往正殿,祭殿内只剩那道倚柱而立的赤色身影时,傅言之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 “你仍旧不愿回来吗?” 楚见棠懒洋洋掀起眼帘,笑意疏淡:“年年都要问这一句,不嫌烦么……师兄。” 傅言之转首望向供案上的牌位,许久低叹道:“我知你不愿听,可师尊他临去前,曾数次念及你,他——”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楚见棠倏而低笑,眼底嘲意如霜:“他怎么样,与我何干?” “我还肯踏足于此,于出云已是仁至义尽,至于师尊——” 他语调薄凉:“我早便说过,他玄明是你傅言之的师尊,而非我的。” “长清,师尊已经故去了。”傅言之眉头紧蹙,“云雾峰终年孤寂,你为何……” “傅宗主。” 楚见棠忽然侧首,鬓边一缕散发被穿堂风掀起,尾音含笑,眼中却泛起抹不容错辨的寒意:“宴席将冷,作为东道主,你当真要与我继续争论这些陈年旧账吗?” 未尽之言凝在喉间,傅言之胸腔起伏两下,最终只是闭了闭眼。 “……那便先用膳罢。”叹息声混着线香余烬飘散在殿内。 青石径上落着几片早凋的枫叶,傅言之刻意放缓脚步,目光扫过身旁人被山风鼓动的宽袖:“长清,既然今日你在,去年新入门的弟子颇具资质,待其他道友离开后,让他们与你行拜礼可好?” 楚见棠踩着枯叶缓缓前行,闻言连脚步都未顿:“我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改日吧。” 若是旁人,傅言之可能会认为这是推脱之语,但楚见棠……他不想做的事,向来都是直言相拒,从不屑去寻什么托辞。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可是很麻烦?”他下意识皱眉问道。 一时间,他竟也想不出来,这世间有什么事,能绊住自己这师弟。 虽然知道楚见棠不一定会需要,但如若宗中能帮上忙,他自然也会倾力相助。 山道转角忽然卷来阵急风,楚见棠衣袂翻飞间步伐微滞,眼前莫名掠过个鲜红晃动的影子。 待风止时,他已恢复常态迈上台阶,轻笑一声:“是有些麻烦,不过……也不算太麻烦。” 敏锐捕捉到楚见棠眼中转瞬即逝的异色,傅言之眼中浮现些许疑惑。 这个素来对万事万物都兴致缺缺的师弟,此刻神情竟透着几分……鲜活? 但既然楚见棠如此说了,便是不需要旁人插手的意思,深谙他性子的傅言之终是咽下追问,轻声道:“你心中有数便好。” 说着,正殿上的墨鹤已经显现在了眼前。 两侧弟子齐齐俯首:“恭迎宗主、长清上尊。” …… 一宴罢,已是日落之时。 各派来访者大多是掌门嫡系,傅言之身为主人,敬酒应酬间不觉已饮得多了。 待最后一位宾客踏着霞光离去,他扶住廊柱时,脚步已有些虚浮。 “雪声。” “师尊。”被唤到的雪衣少年早便侯在一侧,应声上前,稳稳托住师尊摇晃的身形,“您先歇息,后续杂务交由弟子便好。” 傅言之揉了揉额心,待勉强恢复了几分清明后,问道:“今日的酒……是你裴师叔酿的?” “是,师尊是想说,长清师叔似是喜欢?”温雪声了然一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长清师叔素来浅尝辄止,但裴师叔的酒,也是出云宗的不传之宝。 “他难得多喝了几杯,若是有余的,便让他带上些。”傅言之喉间酒气翻涌,仍撑着吩咐道。 “是。”温雪抬手召来两名弟子,让他们搀扶着傅言之回殿,自己转身走向正在撤席的宴桌。 “温师兄。”见他过来,正嬉笑着收拾碗碟的弟子们纷纷抬头,自然而然地唤了声。 “嗯,今日可还有存酒剩下?” “可别说了,裴师叔心疼得跟什么似的,早便抱走了。”圆脸弟子抢先嚷嚷道。 说着,他眨眨眼,忽又神秘地压低声音:“不过我手脚快,偷藏了两坛。” 话音落下,那人指尖灵光一闪,两坛缠着红绳的酒瓮凌空飞来,直直落入温雪声怀中:“就是想着师兄你忙前忙后,肯定没来得及尝,特意给你留的。” 温雪声广袖翻卷,只收下一坛,另一坛被轻柔推回。 “一坛足矣。”他温朗一笑,亦朝着少年们眨了眨眼,竖起食指抵在唇前,“剩下的你们分,记得小心些,莫要被裴师叔逮着。” “那是自然!” …… 山风掠过衣袂时,温雪声已站在云雾峰山前。 长清师叔是最先离席的,亦早便离开了出云,但既得师尊嘱咐,他自是该亲自送这一趟最妥。 云雾峰常年有结界,不过送酒这类的事……他也不是第一次做。 温雪声毫不犹豫地咬破食指,渗血的指尖按上透明屏障,灵力波纹认出熟悉气息,徐徐裂开道容人通过的缝隙。 山中阵法星罗棋布,他凝神屏息,分毫不差地踩着记忆里的路径拾级而上。 这时,左侧灌木丛传来道“哗啦”的水响,温雪声敏锐地转过头,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他记得,长清师叔最不喜被打扰,所以这云雾峰附近虽说灵力充沛,却极少有生灵敢闯入。 可这个时辰,难不成……是长清师叔? 微一思忖,温雪声并指轻划,一盏莹白色的萤灯浮现在半空之中,他反手握上身后的剑柄,小心地避开脚下阵法,沿着水声寻了过去。 夜色已浸透林间,雪色衣衫拂过沾露的草叶,惊起零星萤火。 月华透过树隙,映照在了不远处清渺渺的泉水之上,淡淡的银辉在水面上碎开又拼起,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忽然,一道明显的水纹划破了静谧的镜面。 哗啦声中,一颗圆滚滚的脑袋破水而出,暗红绒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小狐狸惬意地眯着眼,耳尖轻抖甩出一串晶莹水珠。 温雪声愕然看着此幕,同时指尖不觉一松,长剑“铮”地滑入鞘中。 霎时,小狐狸眼帘猛地抬起,露出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 看着那眸中的神采由怡然自得渐渐凝成戒备,搭在岸边的爪子也开始悄悄后缩,温雪声忙退后一步,抬手便解下了身后的剑。 “别怕。” 他微蹲下身,将极少离身的本命剑放在脚边,摊开空荡荡的掌心在小狐狸面前晃了晃,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见小狐狸耳尖颤了颤,紧绷的爪钩稍稍放松,温雪声方才放下手,望着她的双眸,声音如同林间雾气一般轻柔,依稀夹杂着些许隐忧:“你怎么会闯到这里呢?” 若是被长清师叔撞见了…… 闻言,小狐狸却歪了歪脑袋,露出近乎困惑的神情。 实际上,楚梨也的确满头雾水。 这灵泉对修炼大有裨益,以至于她太过沉浸其中,竟忘了时辰。 经小黑提醒才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去,本想着最后再把浊气清一清就回去,谁承想一睁眼就看见这么…… 目光忍不住又溜向少年,楚梨想,莫非以前她娘所说的那些,九尾容貌得天独厚一事,其实是诓她的? 单就楚见棠也就罢了,眼前的少年眉若裁墨,身似长竹,面容精致如雪,眼眸却宛如黑玉一样皎璨,仿佛揉碎了万千星辰,让人不觉浸溺其中。 视线再次移向了少年半逶迤在地的雪衫,明明只有腰间系了月白色的系带,身上并无任何环佩装饰,却偏偏被他穿出了谪仙般的清贵气度。 而因着他正俯身看她的姿势,些许墨发顺着他的颈肩散落而下,本就俊雅的身形更添三分清癯。 楚梨后知后觉想起,方才察觉生人气息时,她本该立即遁走的,偏偏初见这容颜后不自觉地愣怔片刻,便错失了最佳的躲藏机会。 待感应到对方并无恶意,又见他主动卸剑,她再度犹豫了一下,便听到他问出了那个倒打一耙的问题——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可这句话分明该由她来质问才对啊! 小狐狸眼底的郁色更浓了——这云雾峰分明是师尊的地界,这人擅自闯入也便罢了,怎么反倒比她还有主人做派? 温雪声虽不解小狐狸心中所想,但见她眸中情绪愈发闷闷,不免有些忧心。 他侧首望了眼身后幽深的山径,想到长清师叔修为精深,随时可能察觉异样,便不再迟疑,指尖悄然掐诀,一道灵力无声无息地朝她笼去。 待楚梨反应过来后,四肢便已骤然僵住,丝毫动弹不得。 她瞪圆了眼,惊恐地盯着眼前好看的少年,心想现在的剑修已经卑鄙到这种地步了吗? 少年却低低一笑,那嗓音如清泉漱玉,即便此刻,楚梨仍没出息地被勾去了半分心神。 下一瞬,他已直起身,缓步走近,半跪于地,朝她伸出手,眉眼间尽是温煦:“此处不宜久留,我送你出去。日后……莫要再乱闯了。” 楚梨尚在思索他口中的“不宜久留”究竟何意,丹田处却忽地涌起一股灼热灵流。 她先是一呆,原本在识海中酣睡的小黑猛然惊醒,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咦?你的灵力……竟够化形了?” “我——” 话音未起,禁锢她的力量已被体内暴涨的灵力冲散,狐身周遭雾气氤氲,异样的温热自丹田蔓延至四肢百骸。 紧接着,浸在泉水中的后爪便不再漂浮,而是……感觉到了池底湿软的淤泥触感。 触感? 楚梨迟钝地垂下头,怔怔地看着搭在岸边的细白手指,还未回过神,一道雪色倏然自头顶笼罩而下,她慌忙抽手欲躲,可新化形的身躯尚不灵便,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向后仰去。 ——完了,这下定要呛个满口泉水。 她闭目暗叹,腰间却陡然一紧,下坠之势戛然而止。 楚梨愕然睁眼,却见少年仍半跪在地,衣襟因前倾的姿势微微凌乱,环在她腰际的手臂隐隐发颤,面上……还浮着一层薄红。 终于从突如其来的化形中反应过来,她这才想起,如今的她……似乎是什么都没穿的。 虽说不拘小节本是狐族天性,但是他们凡人……哎? 她低头一瞥,却见一件雪白外衫不知何时已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暖意透过布料源源传来,而身前少年右手紧攥衣襟,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楚梨抬眼望去,见他因褪去外衫而略显单薄的身形,不由出声:“你……” “抱、抱歉。”少年偏过头不敢直视她,声音都有些抖,“我不知道你会……” 匆忙将她扶起,他几乎是踉跄着后退两步,背过身去:“是我唐突,你、姑娘若不嫌弃,便……便暂且披着这外衫,我这就去寻套整齐衣物来。” 楚梨眨了眨眼,抬手揪住随着眼前人撤离而逐渐滑落的衣襟,想了想,便打算开口安抚安抚这明显比她所受惊吓更大的少年。 “铮!” 未等她出声,忽有剑鸣破空,原本躺在地上的长剑倏然飞入少年掌心,而他身形忽然一凛,神色如临大敌。 楚梨:? ……等等,修仙界现在流行用剑逼人穿衣服吗? 他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她,声音却透着紧迫:“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快些离去!” 话音未落,人已化作残影消散在楚梨眼前。 楚梨呆立泉边,左右环顾许久——夜风习习,月朗星疏。 若非身上还裹着带着松木气息的外衫,她几乎要以为方才种种……皆是场幻梦。 …… 云雾峰前,楚见棠足尖一顿,看着他师兄引以为傲、向来仪态端方的亲传弟子,极为罕见地衣衫不整出现,眼中浮起一抹淡淡的思忖。 “长清师叔。”温雪声气息未平,垂眸避开他的视线,“弟子奉师尊之命,送酒而来。” 说着,他犹豫了一下,不自觉地回头望了眼幽深山林,施法取酒的动作便慢了些。 楚见棠顺着他目光扫过远处树影,眼瞳微眯后又轻笑着挑起眉梢:“裴鹤云的酒?” “省了吧,本尊可受不起他日后的唠叨。” 语罢,他绕过温雪声,绛红衣摆擦过草丛,提步便要朝山上走去。 “师叔!” 身后,温雪声几乎是想也不想地朝前踏出一步,语调微急地唤道。 楚见棠一顿回身,唇角挂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何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还不跟上? 同一时刻。 在小黑不住嫌弃的指点之中,楚梨总算将那件雪白外衫勉强穿好,就着月光站在水边打量着自己。 少年的衣裳对她而言实在过于宽大,衣摆逶迤在地,刚好掩住纤细的足踝。 泉边的风阵阵拂过,没有任何束缚的墨发流泻在腰间,显出几分轻灵,腰身之上,虽说她极力拢着,并不合身的领口仍旧松松垮垮地散开大半,露一截白玉般的颈。 渐渐熟悉着这具身体,楚梨提着过长的衣摆,低头打量自己陌生的双腿,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前几日半梦半醒时,偶然瞥见楚见棠更衣的情景。 似乎……还是他的更好看些? 想着想着,楚梨又有些走神,直到身后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脚步声。 她慌忙攥紧衣襟转身,只见月色朦胧中,一道颀长的身影缓步而来,红衣灼灼似火,眉目如画,给这幽深静谧的夜添上了一抹艳绝的色彩。 他在距她三步之遥处停下,面上依旧是那副闲散淡漠的神情,但这一刻,楚梨却突然不知所措起来。 做小狐狸的时候倒是可以放肆一点,但现在…… 她有些不敢想,自己要是往他怀里扑,好容易修成的人身还能不能保得下来。 而且……楚梨悄悄抬眼打量着楚见棠,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些许端倪—— 他是不是,认不出她了啊? 想了想,她试探性喊道:“楚……师尊?” 目光停留在少女身上那件明显不属于她的白衣上,想起方才一反常态,执意向他讨教剑法的温雪声,楚见棠唇角噙着一抹笑,眼中却染上了些许霜意,直到那声“师尊”顺着夜风落在了他的耳边。 他自然知道她是谁。 那浓密睫羽下明澈的眼眸,曾无数次在他怀中睁开,或懵懂或惺忪,与此刻别无二致。 垂落在身前的墨发掩去了大半雪色肤容,额间绽开的赤色梨瓣却依旧绯艳生辉,丝丝妖冶之意与灵净无暇的容颜相映相衬,竟毫无半点违和之感。 许是第一次开口说话,她的语调还有些生涩,带着几分绵软柔意,仿佛酥落落的风,飘过之后,心中那点不虞忽地便消散了大半。 楚见棠忽然垂眸,看向手中尚带余温的油纸包。 他本可以早些回来。 只是忆起应下她的话,途经山脚时,又鬼使神差地去了趟街市。 那糕点铺子本已经要收摊了,但见了他手中露出一半的灵石,又热情地支好摊,新做了一份出来,不过这一来二去,又多少费了些功夫。 糕点被灵力裹得严实,此刻拆开,大抵还是刚出炉的口感。 看着楚见棠的眉心一皱一松,却始终没有应答自己,楚梨心中不免有些忐忑,惴惴不安地往前蹭了半步,刚想着是不是变回小狐狸比较好,忽然肩头一暖——带着伽罗香气的红衫已将她兜头罩住。 等她手忙脚乱从衣襟处钻出来时,眼前男子早已转身往山上走去。 而他方才站的位置上,不知何时落下了一个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纸包。 楚梨慌慌张张将红衣裹好,正犹豫着要不要去把纸包捡起来,不知不觉间,前方的身影已经隔了有一段距离,她正踌躇着,楚见棠脚步却忽然停了下来。 他侧过半边脸,月光在睫羽下投出细碎的影,懒懒开口:“还不跟上?” “嗷!” 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他的小徒弟似乎长长松了口气,乖巧地应了一声,又生怕被落下一般,拾起油纸包小跑到他身后。 仍旧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她亦步亦趋地踩着他的影子,时不时偷瞄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假装看路。 她离他很近,近到楚见棠可以轻易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泉水和松香,他不动声色放慢脚步,许久,忽而开口。 “楚梨。” “啊……在!”楚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后又紧张地匆忙应了一声,模样要多温顺有多温顺。 便是不去看,楚见棠也能猜出她此时的神态,大抵便与往日小狐狸赖着他修炼时一般,表面佯装镇定,实则错漏百出。 他眼底掠过极浅的笑意,悠悠道:“明日开始,背书。” 楚梨脚步一顿,不解地重复道:“书?” …… 楚见棠说的背书,当真是字面意义上的背书。 回到峰顶,他并没有往住处走去,而是领着楚梨绕过三处山坳,最终停在一间破旧的木屋前。 ——斑驳门锁锈得几乎要与门框长在一处,茅草屋顶在风里簌簌发抖。 在楚梨不解其意的目光之中,楚见棠广袖轻拂,铜锁“当啷”落地。 积尘扑簌簌扬起,露出屋内直抵房梁的—— 书山。 真正的,由竹简、卷轴、线装书堆成的,巍峨书山。 楚见棠掩唇打了个哈欠,转身时唇畔还噙着温柔至极的笑:“往后,这儿便是你的书房。” 楚梨抱着油纸包站在漫天尘埃里,突然很想退回化形期前。 当灵宠时还有暖阁软垫,如今修成了人身,怎么过得愈发凄清了呢。 师尊果然是不喜欢凡人的吧! 虽暗自垂泪,但在楚见棠离开后,楚梨还是任劳任怨地收拾起了自己未来的书房。 这一收拾不要紧,却在挪开第七摞竹简时,扫到最上书封上的字后,她愣住了。 ——云荒诀。 这不是她娘曾经只练过上半部却直接突破了修炼瓶颈,之后苦觅下部而不得的心诀吗! 还未等她从惊喜中回过神来,那边小黑的咂嘴声已经传了出来。 “归一剑法,这不是出云宗的镇派绝学吗,不在书阁里严加保管也就算了,怎么沦落到跟一堆废纸放一块儿了。” 再之后,一人一狐你翻一本我看一本,语气也渐渐从最开始的惊叹转到了木然。 “《真元秘要》。” “《七星剑法》。” “《无相心经》。” …… 哪怕只是粗略翻阅,楚梨也已然笃定这些泛黄卷册皆是价值连城的典籍。 有装帧精美的大宗秘传,也有字迹狂放的孤本残卷,从筑基入门到大乘真解应有尽有,甚至连妖族修炼的禁忌法门都堆了半墙。 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过后,面对着一屋子其貌不扬的书籍,小黑沉默着拍了拍楚梨的肩膀,默默缩回识海平复心绪去了。 楚梨在书山前呆立良久,终究转身出门,叩响了楚见棠的屋门。 “你问来处?”她的师尊似乎刚躺下又被吵醒,慵懒地倚着门框,眼尾还带着惺忪睡意。 “有些是各派送的谢礼,有些是路上捡的,嗯……还有些大概是哪个妖修落在这儿的,时日太久,记不清了。” 这随意的口吻,比说起那张雪狼皮时还要轻描淡写。 至于那句“哪个妖修落在这儿”的说法……楚梨默了默,直觉想这话最好还是不要细问了。 “这些当真都能看?”楚梨自然没办法像楚见棠一样心大,忍不住再次确认了一遍。 这下,楚见棠连眼也懒得抬,倦懒地摆摆手:“你若实在不想看,烧了也行。” 说着,房门“砰”地合上,徒留楚梨站在檐下,突然双掌相击—— 她就说自家师尊果然非同寻常! …… 自那日起,这间“书房”便成了楚梨最常流连之所。 她没有贪多求全,再珍贵的秘籍,也总有适合和不适合之分,在初初摸索之后,也精心挑选出了最得心应手的几部功法。 而好巧不巧,其中用得最顺手的,恰是出自出云宗的《归一剑法》。 楚见棠对此浑不在意,偶见楚梨练剑,也不过淡淡一瞥,从未多言。 倒是在她修习妖族心法时,若恰逢他心情好,会扫两眼书页,再顺口提点几句。 虽只三言两语,却总能切中要害,楚梨自是不会怀疑自家师尊的本事,一来二去,这份钦佩更是愈发显著了起来。 练功之余,她也渐渐摸清了楚见棠的脾性。 如今,楚梨已能从他眉梢的一个轻挑,准确判断出他的心情起伏,而身为凡人之躯的好处,也在朝夕相处间逐渐显现。 天热摇扇、天寒添衣这些琐事,对修为高深的长清君而言自然多余,但口腹之欲,却是连仙人也难以割舍的癖好。 在楚梨尝遍方圆百里所有酒楼食肆,又锲而不舍地将各色点心变着花样送到楚见棠门前数月后,某个暮色沉沉的傍晚,游历归来的长清君终于在那堆食盒前驻足了片刻。 再之后,只要楚见棠人在云雾峰,师徒二人对坐用膳便成了常事。 转眼冬去春来,不知不觉间,已是半年。 楚梨早已适应了人身,可不知为何,修为却诡异地停滞在化形中期,任凭她如何勤修苦练,都丝毫没有精进的迹象。 时日一长,她不由有些着急了起来。 云雾峰常年积雪不化,每每望见,楚梨总会想起那个被追杀至濒死的雪夜,故而这半年,她几乎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来修炼,可剑招虽日益纯熟,灵力却始终孱弱如初。 她也曾怀疑过是功法的问题,可不论是狐族流传下来的心法,亦或是楚见棠的那些古籍,她修炼起来都效果甚微。 为此,她也不是没想过办法,甚至有过故技重施,再次蹭楚见棠灵力的念头,可自她化形后,楚见棠便再度在屋外设了结界,非他准予,根本近不了半分。 用小黑的话说,那叫男女大防,可要只是因为这个,他隔三差五把她变回狐形算是怎么个事儿! 薅她的毛也就算了,每次薅的时候还都把灵力掩得严严实实,半点甜头都不给,完事儿了就翻脸不认狐,要多无情有多无情! 三日前她趁他外出偷溜进屋,可即便她隐藏起所有的气息,他还是一进门就发现了她,拎着后颈将她丢出门外不说,连晚膳都罚没了。 那晚,她赌气下了山,本想着要不然重新寻个天杰地灵之地吸收天地灵气,刚刚下定决心,便看见楚见棠悠悠站在不远处,她还未及反应,眼前一花就被扔进了山涧灵泉里。 而他则是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树上,同她说,若是她有机会胜他一招,他便考虑借些灵力给她。 她刚刚高兴了没两天,便发现,这个条件,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得到的! ——莫说胜过他,就连他随手布下的禁制,她都要对照着典籍破解十余日,还是在他将所用术法摆在她面前的前提下。 想到此,楚梨惆怅地看了眼掌中剑锋上流转的微光,第二十二次使出了剑招的起手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重要的人 峰顶,雾气飘渺,带着些许醒神的凉意,随着楚梨的起势,一袭薄衫猎猎而起,手中长剑折射出几缕寒光,剑招飒飒,一招一式无任何凝滞。 她额间泛着细密的薄汗,长发低挽,随着她的动作在腰间墨瀑般拂过,初初升起的日光洒在她的身上,身姿流转间,额间那抹赤色花印拖曳出残影,宛如雪地里骤然绽放的红梅。 “吱呀——” 极轻的门轴转动声响起时,楚梨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红色的衣角。 空幽静谧之中,她目光忽地一转,腕力微顿间,身形已旋然而起,衣摆在空中荡开一抹飘逸的弧度,没有任何预兆,长剑悄无声息挥出,积雪裹挟着剑气凌厉扑向门边——恰是楚见棠常年倚靠的位置。 那人半阖着眼,似醒未醒,似乎对将至身前的剑气恍若未觉,见此,楚梨眼中亮意更甚,握紧了手中的剑,唇角悄然弯起。 笑意尚未抵达眼底,那些冰凌在距离楚见棠面门只差三寸之处时倏然凝滞,随后,稳稳地悬停在他的眼前,任凭楚梨如何催动灵力,也再前进不了半分。 楚梨微微睁大了眼,便见那些她费了许多功夫才琢磨出来的,融入了她大半灵力的冰凌冒起一股白雾,紧接着又化成了一滴滴雪水,在雪地上碎出了圈圈湿痕。 原本雀跃的神色僵在脸上,楚梨盯着剑身看了许久,终是力竭般半坐在雪中。 不服气般瞪了眼前方,又自知理亏地垂下头,想起方才那一剑,她心中愈发不甘心:“你骗我!” 明明是指责的语调,因为少女特有的声线,却又不掺半分怨怼之意,反倒像是雨落清泉般润耳,让人不由勾起了唇。 双肩微动,楚见棠终于舍得睁开眼,眼尾因着笑意而微微挑起,雪色倒映入眸,潋滟生辉:“怎么,难不成就许你偷袭?” “是你说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可以的!” 和楚见棠相处时日久了,楚梨对他的畏惧不再如以往一般强烈,也有了据理力争的底气。 楚见棠点了点头,坦然应道:“嗯,所以本尊又没说你有错,不过剑势慢了些……也不够强硬,下次继续。” 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原本打算不论他说什么都要反驳回去的楚梨哑了声,不是,人怎么可以理直气壮成这样? 但仔细想想……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 她百般算计着试图攻他不备,而不管何时,不论用什么办法,哪怕他看上去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总能轻飘飘地接下她的招式,再满是敷衍地安慰上一句:“再接再励。” 悬殊的实力差距像是天堑一般横亘在眼前,所有的费尽心机都是无用功,赢过楚见棠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一件事。 想到这儿,楚梨更觉自己前路无望,再度灰心地垂下了头,仿佛被霜打过的茄子,连发梢都透着颓丧的气息。 “方才那一剑使得的确不错。” 正郁郁寡欢时,身前的人盯着她看了会儿,终于良心发现般开了金口,也是自他收下她以来,第一次出声夸赞她。 清泠如泉的嗓音自头顶飘落,若是以往,楚梨大抵会因为这一声赞许而再度满怀希望地重振旗鼓,但这一次,她只是抿了抿唇,依旧埋首在腿间,连应答的力气都提不起来。 见惯了她讨好卖乖的样子,楚见棠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她这般消沉的状态。 而转念想到小狐狸这些日子屡屡受挫,他稍稍换位思量,倒也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是自己亲口应下的弟子,回忆起其他师徒相处的场景,楚见棠不太确定地想,他似乎应该说些什么,宽慰一番? 向来随心所欲的长清君破天荒地倾下身去,修长如玉的手抬起又落下,在空中迟疑地停顿了几个瞬息,终于像是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般,略显僵硬地在她发顶轻拍了一下。 那触感犹如鹅绒拂过,稍纵即逝,轻柔得让楚梨恍惚间以为又是一片雪花飘落。 她怔怔地仰起脸,恰好对上那张许久未曾如此近距离出现过的、如神玉雕琢般的面容。 楚见棠已收回手,见她愣怔的模样,以为这次打击实在太重,又难得认真地思索片刻,方才淡淡道:“之前你化形是借了本尊之力,虽说见效颇快,却也因此根基虚浮,若是再冒进,日后不是什么好事。” 他虽不精于妖族修炼之道,但各种修习之法多有相通,照理说,有那些秘籍相助,楚梨又从未懈怠,境界远不该止步于此。 察觉到不对后,他有意探查过她的灵脉。 这才发现,她似乎是天生便灵脉有损,这般情形下,纵使他日日以灵力相助,恐怕也难以有所突破。 但这话……想起楚梨化形时的欢欣雀跃,以及她研习秘籍时那专注的模样,楚见棠难得体贴了一回,终究没有狠心戳破她的幻想。 见她眼中流露出的浓浓失落,楚见棠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你既已跟在本尊身边,即便灵力稍弱些,也无需过多忧虑。” 即便只能留在化形期又如何,有他在,这世间能越过他伤到她的人,恐怕屈指可数,而即便真有,也当是她注定有此一劫了。 “可是我想自己也能变得厉害些啊。”沉默半晌,楚梨终于闷闷地开口。 楚见棠不觉有些好笑,视线在她未有太大变化的身形上缓缓掠过。 脑中不觉再度想起这些时日她总是天不亮就起身练剑的身影,明明初化形时连剑都拿不熟练,如今却能完整地使出一整套剑招,当初那个偷懒耍滑的小狐狸,似乎也只是表象而已。 不过这样的小狐狸,倒是比原先更让他觉得有趣了几分。 “为什么想变厉害?” 这问题脱口而出的瞬间,连楚见棠自己都略感诧异,但既已问出口,他倒真起了几分探究的心思。 这些年来,他从未对什么事有过极其强烈的愿望,即便是修炼,也不过是打发闲暇的方式罢了。 而楚梨却不同,他能感觉到她修炼时甚至是有些急功近利的心思的,可他分明从未逼迫过她,也无人能给她施以压力,这样的心态,原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我是不是不能告诉他我被追杀的原因啊。”楚梨一边继续装作情绪低落的样子,一边小声问着小黑。 “你要是想趁早死在他手下一劳永逸,也可以说。”小黑没好气道。 开玩笑,只是收留一个寻常狐妖也就罢了,若是让楚见棠知道她是妖王后裔,怕是当场就把她神魂给碎了。 不过这么一想,她的天生五尾,倒恰巧避免了旁人把她和九尾一族联系起来,伪装成普通狐族,也能减去不少麻烦。 “嗯?”久未得到回应,楚见棠尾音微扬。 在自己寥寥的记忆中翻寻了一番,楚梨忽然记起哪日偷溜下山,在话本中看到的桥段,忽地灵光乍现,一个恰到好处的答案浮现在脑中。 静默许久,她终于想好了措辞,眼尾泛起薄红,直直地望着楚见棠:“因为要保护重要的人!”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楚见棠眉峰微动,将这几个字在唇齿间细细研磨:“哦?重要的人?” 楚梨顿时语塞,话答得太快,居然没想到话本里的主角身世,人家说这话是为了父母亲族,而她……她那妖王爹爹头七都过了好几遭了! 识海里传来小黑沉重的叹息,她几乎能看见对方扶额的模样。 “说起来,本尊倒是从未问过你的身世。” 楚见棠声音轻柔缓润,眼底流过秋水般的波纹,让人不自觉便浸入了他刻意挑起的情绪之中:“徒儿可愿给为师说说?” 他极少会用这样的语调,微微失神下,楚梨差点就把真话交代了出来,幸好还有小黑及时地点醒了她:“说点别的,把这个话题绕过去!” 楚梨神情一凛,为了盖过自己那一瞬的失神,她极力回想着自己被追杀时的心情,眼中自然浮现出一层晶亮的水光:“其实……我也记不太清了。” “我天资不够,在狐族是最低等的,自小我爹娘就不喜欢我,也不怎么管我,后来狐族落难,我便独自逃了出来。” 她低着头,轻轻拽住了楚见棠的衣摆,声音很轻,又掺了些小心道:“师尊救了我,便是我最重要的人。” 山风卷着碎雪掠过,半晌,才听得头顶传来一声轻笑:“你想保护本尊?” 这话听得连楚梨自己都觉得心虚,但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啊,若是我能再强些,便不必师尊总为我费心了。” 虽说他好像从未费过她的心。 沉默如雪落般漫长,正当楚梨已经维持不住面上的神态,有些昏昏欲睡地盯着地面上的雪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映入眼帘。 “方才的剑法不是还没练完?” “啊?” 楚梨茫然抬头,只见楚见棠不知何时已执了她的剑,另一只手仍悬在她面前,掌心张开,宛如天工雕琢而出,没有任何瑕疵。 这半年来,除非她化作狐形,其余时候,从来便近不了楚见棠的身,便是三尺开外都会被他的威压冻得不敢靠近,也因如此,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 她小心翼翼探出手,临触碰前又偷瞄他神色,见他神色淡淡,没有任何不悦之意,这才敢将指尖轻轻搭上去。 这一次的掌心相触,与往日感觉到的似乎有什么不同,但不等楚梨多想,楚见棠已经将她拉起,随后松手退开,带着余温的剑柄重新落入她手中。 “再试一次。” 试什么?楚梨愣愣地看着手里的剑,正回想着楚见棠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便感觉身前一道冷风突至。 本能让她下意识后撤一步,手一抖长剑出鞘,没有任何技巧地横在了身前。 方才还拉她起身的红影指刃如刀,轻侧过身鬼魅般避过了她的剑锋,直逼她面门而来! 劲风撩起额发,让楚梨的视线有一瞬的模糊,但这个攻势…… 识海里忽然浮现《归一剑法》第三式的图解,那些墨笔勾勒的小人,竟与眼前攻势完美重合,而应对之法,也同时闪现在眼前。 电光火石间,她旋身后仰,剑柄在掌心诡谲一转,寒芒自下而上斜挑而起,伴随着“嗤”的裂帛声,红影已与她错身而过。 剑势未收,楚梨怔怔地转过头,便看到一缕断发散在空中,悠悠飘落雪地。 而那墨发的主人沐于晨阳的金辉之中,正不慌不忙地转过身,红衣白雪,映着他苍梧翠竹般的风姿,煞为惊羡。 良久,他缓缓漾开唇角,狭长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光晕,恍若天人临世:“不错。” “这一招,是你胜了。” 楚梨先是一愣,继而想起之前那个约定,眸中霎时迸出光彩。 他这话的意思……要兑现承诺了?! “但在那之前,”楚见棠懒散地掸了掸衣袖,“本尊记得,拜师似乎是有敬师茶的,这么久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补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敬师茶 “百里外有座茶庄,已开了有数百年,其中一样碧潭飘雪入口清香甘润,堪称茶中上品。” …… “山泉水虽好,终究寡淡了些,听闻文人雅士最爱取枝头新雪烹茶……也不知是何滋味。” …… “这套茶具倒是精巧,只是闲置太久,本尊都记不起是哪年的物什了。” …… 楚梨捧着莹润的玉盏,指尖还沾着未干的雪水,推开了楚见棠的房门。 盏中碧叶沉浮,正是她耗费七日心力备好的茶——采遍十种灵木上的晨雪,亲自盯着窑工重塑寒玉杯,又连夜赶赴百里外的茶庄采买的新茶。 她的师尊难得未倚在软榻上,而是端坐窗边闭目养神,听闻她进门的声响,方才懒懒掀起了眼帘。 “师尊。”楚梨眨了眨眼,邀功似地走上前,“这便是的碧潭飘雪,茶盏也是取自灵泉底的寒玉,我带去让匠人重新雕刻制成的,你尝尝?” 楚见棠“嗯”了一声,白玉般的指尖搭上杯沿,眸光在她沾着泥渍的衣摆上顿了顿,声音轻缓:“几日未眠?” 楚梨笑意更灿,心中却暗自腹诽—— 那可不,又是凿杯又是买茶,怕他对雪水味道有挑剔,她生生寻了十几种树,挑的俱是初结的雪水,这岂止是一杯茶,简直是她满满的心血。 虽有百种难言之苦,她的神情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乖巧:“师尊喜欢就好。” 楚见棠执盏的手顿了顿,捻着盖子在茶水上轻轻滑过,方极轻地笑了声,垂眸浅啜了一口。 楚梨紧张地盯着他喉结滚动的弧度,生怕哪里不合他的意,直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响起,楚见棠不置可否地将茶放在了手边。 “楚梨。” “嗯?”楚梨立刻绷直腰背,眼巴巴地等着他的评判。 楚见棠朝后靠了靠,淡淡瞥向她:“你觉得,这茶如何?” 啊?楚梨没想到他会有此一问,也不知他想听什么样的答案,只得老实交代道:“……我尝不出来。” 煮完茶之后,她也曾偷尝过一口,除了满嘴苦涩实在尝不出玄机,而且,她总觉得,茶叶也就罢了,雪水和茶盏……当真会影响到茶香吗?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念头,楚见棠唇角扬了扬,展颜一笑:“其实,本尊也尝不出来。” 楚梨眼中茫然更甚,还压着几分不好表露出来的控诉。 所以他提了那些个要求,害她折腾了这么久是为了什么啊! “累么?”楚见棠又问。 就算心里叫苦连天,但作为一个懂事的徒弟,此刻自然要表现出为了师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决心。 楚梨暗暗攥紧袖中的拳头,挺直腰背正色道:“不——” “如果要你来选,修复灵脉的代价,便是不能再随心所欲,往后都要日复一日做这些琐事,你也愿意?” 楚见棠指尖轻抚杯沿,茶汤映着他低垂的眉眼,泛起细碎的光晕。 “就只是……泡茶?”楚梨迟疑了一瞬,试探性地问道。 楚见棠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丝玩味:“或许还有其他。” 楚梨顿时语塞,在心里把这几日翻山越岭采雪、熬夜烧制茶具的辛酸又过了一遍,但转念想到小命要紧,她眸光倏然坚定。 “愿意!” 累点算什么,要是命都没了,再快活不也是百搭? 楚见棠这才终于看向了她,那双总是慵懒的眸子里流淌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只一瞬,他又靠回椅背:“本尊知道了。” 末了,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补了句:“不过你记着,日后若有人这般差遣你,无论是谁,都不必理会。” 话未说完,就见小狐狸偷偷撇嘴,那副“除了还有谁会这么折腾人”的表情太过明显,让他不由再度心情颇好地饮了一口茶。 微涩的茶汤在舌尖流转,竟比记忆中多出几分清甜。 他对凡物并无明显的嗜好,对这许多年未曾碰过的茶水更是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之说,不过想起小狐狸这几日的奔波,茶香之外,便添了些别的意味来。 不紧不慢地喝了许久,直到风透过半掩的窗卷入,手中的茶也渐渐凉了下来。 将余茶一饮而尽,楚见棠手指拂过杯沿,目光悠远,不知想了些什么,许久,他看向楚梨,那副明明有话想说又强忍着不敢开口的神情让他眉梢轻轻扬起,唇边的弧度也深了几分。 真是只沉不住气的小狐狸。 他终于放下茶,自她眼下摊开掌心,一颗淡金色的药丸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这隐元丹可以隐藏你的妖气,服下它后,本尊带你去个地方。” 接过那颗药,楚梨迟疑了一下,眼中的疑惑却愈发明显。 见她踟蹰着不敢吃下,楚见棠也不催促,只是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抬手将散在肩头的发随意地挑至身后,漫不经心道:“怎么,不急着修补你的灵脉了?” “嗯?”话音落下,楚梨眸子倏地亮若星辰。 见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似乎都能隐约看到一晃一晃的狐耳,楚见棠不由习惯性地伸出手,在她头顶拍了拍:“以后再露出这幅样子,可别说是本尊的徒弟。” 满心欢喜地应了声,楚梨迫不及待咽下药丸,眼巴巴地再度看向他,眼睛都笑弯了起来。 一时间,楚见棠竟有些隐隐后悔起自己的决定来—— 若是让那些人知道自己收了这么一个…… 念头还未完全升起,怀中便扑进了一团红影。 许是她的举动太过自然,又因为走神而没来得及躲开的楚见棠下意识抬臂,便将比初见时更大了些的小狐狸拥进了怀中。 昔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长清君面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错愕。 怀里的小狐狸顺着他的臂弯朝上攀了一步,毛茸茸的脑袋亲昵地蹭过他的下颌,带着不可自抑的欢欣雀跃:“谢谢师尊!” 楚梨自然是真情流露,一想到马上就能修补灵脉,更是禁不住地仰头在他颊边轻轻一啄。 见状,一直默默在她体内修炼的小黑终于忍不住“啧”了一声:“隐元丹,万颗灵石也难求这一粒,被你吃了当真是暴殄天物。” 万金难求的灵药用来隐藏妖气也就罢了,就她这动不动化回原形的习性,便是不露妖气也早晚被人察觉到不对。 它要是楚见棠—— 嗯? 小黑诧异地偏了偏头,瞧着按理应该第一时间把小狐狸扔出去的人,竟迟迟未有动作目光。 他目光微凝地落在虚无处,许久,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修长的手指由推拒渐渐转为轻抚,最终竟落在她背上顺了顺毛。 即便只有魂体,小黑也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后,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这个世道一定是疯了。 …… 楚梨自然无暇顾及小黑的崩溃,此刻,她正为生平首次体验到的顶级御风术惊叹不已。 “师尊,我们这是要去哪?” 她晃晃脑袋,试图驱散残余的眩晕感,回首望去,层峦叠嶂已在云海之间,唯有掌心缭绕的灵雾提醒着方才的腾云驾雾并非幻梦。 楚见棠并指凌空一划,灵符闪现的流光驱散四周云雾。 一座巍峨玉门突兀地矗立眼前,门楣上“出云宗”三个古篆在阳光下流转着鎏金光华。 “出云宗。”他收起剑,淡淡应道。 出云宗? “他的师门。” 楚梨正回想着这个耳熟的名字,小黑已带着几分凝重地提醒出声:“十四洲第一宗门,你最好把尾巴藏严实些。” 敢带一个妖族来这种地方……也只有楚见棠了。 闻言,原本还颇有兴致的楚梨倒吸一口气,尚未来得及惊恐,山门已缓缓开启,几名清俊的少年走出,齐齐冲着她的位置躬身行礼:“恭迎长清上尊。” 这礼数显然不是冲她来的,楚梨下意识地就要避开,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定在原地,硬生生受完了全套礼数。 楚梨:完了……她是不是要折寿了? “傅宗主可在?” 楚见棠声线清冷,似乎浑然不觉身侧人的惶恐。 为首弟子恭敬垂首,语中掺着些微不可察的惧意:“宗主在玉渊殿,听闻上尊到来,特令我等相迎。” 楚见棠“嗯”了一声:“本尊自己过去,你们不必跟着了。” “是。” 闻言,那些弟子丝毫没有迟疑,转身间,身影再度隐没在雾气之中。 待那些弟子退去,楚梨才觉周身一轻,看着那些和她看起来年岁相似,修为却不知高出她多少的人消失之处,不由攥紧了袖角。 “怕了?”身侧,清冽的声音响起。 她侧过头,楚见棠正朝她瞥来一眼,明明神色依旧疏淡,却让她隐隐不安的心忽地定了下来。 “跟好就是,在这里,没人敢对你做什么。” 话音落下,他已提步朝前走去,红影已翩然掠过玉阶,在缥缈云雾中若隐若现。 在楚梨微怔时,他又出声补了句:“别发呆,要是跟丢了,本尊可不会回头寻你。” 入宗之后,沿途雕梁画栋渐密,遇到的弟子无不肃立行礼,楚梨只得狐假虎威地跟在楚见棠的身后,让自己目不斜视地专注于眼前的路。 不知走了多久,楚梨双腿都开始隐隐发酸时,一座金辉笼罩的恢弘殿宇蓦然撞入眼帘。 日光透过云层洒下,映着琉璃玉瓦,给长殿覆上一层祥和神圣的光芒,殿外流转的莹白结界泛着熟悉的光晕,与云雾峰上那道总是将她拒之门外的屏障如出一辙。 见状,楚梨下意识刹住脚步,不敢再进。 楚见棠却视若无睹般迈出一步,随着他的衣角拂过,那结界骤然一亮,继而又缓缓变淡,最终化作细碎的光晕,渐渐湮没在了空中。 殿内,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这结界本也挡不住你,为何非要把它毁去才是?” 楚见棠拾阶而上,不紧不慢道:“是碍不了我的事,但我这徒儿修为差了些,可没办法越过师兄的结界。” “徒儿?” 楚梨正犹豫着要不要跟上去,便听殿内那原本沉稳的声线陡然拔高,似乎还有蓦地响起的脚步声。 紧接着,殿门洞开,一个玉冠高束,衣着清贵,通身气度比话本里描绘的谪仙还要出尘三分的男子,匆匆踏出了殿门。 她好奇地望着他,而他的视线也同时越过了明显比她打眼数倍的楚见棠,直直落在了她的身上。 对视许久,一种完全不该在那样肃穆庄正的脸上出现的神色,一点点浮现了出来。 “这是……” 傅言之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向了身侧似乎事不关己,悠然而立的楚见棠,声音都变了调:“你的徒儿?”【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让步 檀香氤氲,殿内弥漫着淡雅的沉静,却陡然被杯盏重重磕落的声响打破。 “长清!” 楚梨下意识缩了缩肩,脚步悄悄后挪,整个人几乎藏在了楚见棠身后。 而楚见棠对那声怒喝恍若未闻,依旧懒散地倚在紫檀木椅上,赤色衣袍垂落,铺散在莹白的玉砖上,如水纹般无声漾开。 他一手支着额角,另一手慢条斯理地啜了口热茶,唇角微扬:“宗主,气大伤身。” 傅言之指着他,喉间似有千言万语,看他的样子却又说不出口,终究只能咬牙转向楚梨。 “不行,你要收徒,宗内多的是天资卓绝的弟子,可她——” 他蓦地一顿,指尖轻抬,一道无形屏障隔绝内外,声音压得更低:“她是妖,如何能入你门下?” “我说她不是,她便不是,”楚见棠指尖轻晃茶盏,雾气袅袅,“况且,除了宗主这般修为,谁能瞧出端倪?” 他顿了顿,笑意更深:“再者,即便宗主不同意,也迟了。” “敬师茶我已饮下,按出云宗的规矩,她已是我徒儿。除非犯下大错,否则岂能轻易逐出师门?若真如此……”他眼尾微挑,“我的名声可怎么是好?” “未经师长见证,算什么敬师茶?”傅言之极力稳了稳气息,压着怒意道。 闻言,楚见棠指尖一顿,缓缓抬眸,唇边笑意不减反增。 “师长?” “宗主的意思,是要我的弟子,去拜见我那几位……师兄弟?” 他语调轻缓,嗓音也极为温润,楚梨却蓦地心头一跳。 她早从昔日的相处中体会过,他只有在心绪不佳时,才会这样笑,而笑意越甚,便说明……他已经非常不悦了。 听罢,原本言辞激烈的傅言之也骤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他重重坐回椅中,目光沉沉地审视着楚梨,终是沉声开口:“你的来历——” “她是我的徒弟,仅此而已。”楚见棠搁下茶盏,轻描淡写地截断道。 不等傅言之再言,他忽地“啧”了一声,嫌弃地瞥了眼杯中残茶:“话说回来,傅宗主这儿的茶……真是一如既往地难以入口。” 楚梨悄悄瞥了眼正挑剔茶水的楚见棠,又瞄向神色复杂的傅言之,视线最终落在一旁的茶壶上。 殿内一时沉寂,傅言之眉头紧锁,显然对楚见棠毫无办法,僵持之际,一道细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师尊,要不……尝尝这杯?” 捧着刚刚沏好的,只用最简单手法冲泡的茶水,再想起方才茶案上那些繁复的器具和浸泡着各色花草的清水,楚梨忽然觉得,楚见棠之前对她的要求,确实已经格外宽容了。 若是真要按那套繁琐流程来,莫说七日,怕是半年都未必能泡出那杯敬师茶。 目光落在楚梨手中的茶盏上,楚见棠眸色微深,许久,倏而一笑。 他接过茶,却不急着饮,而是眸光微转,望向傅言之,语气悠然:“傅宗主,想必宗内弟子早已在诸位师长的教导下,将这泡茶之法烂熟于心了吧。” “可惜——”他指尖轻抚杯沿,笑意浅淡,“我偏偏喝不惯这茶,就像我待不惯这出云宗一样。” 殿内气氛陡然凝滞,楚梨悄悄环顾四周,只觉得连空气都沉了几分。 她迟疑了一下,凑近楚见棠,小声问道:“师尊,不若……我先去殿外等着?” 从小黑平日言语间透露的只言片语,再加上今日所见,她隐约察觉到,楚见棠与傅言之——不,或许是与整个出云宗之间,有着她尚不了解的旧事。 若她继续留在这儿,这两人怕是还要继续打哑谜,光是看着都叫人憋闷。 “不必。” 楚见棠眼帘微垂,笑意未减,修长的手指随意勾起一缕发丝:“宗主的意思我已明白,既然如此,再待下去也无甚意思。” 话音落下,他指尖一松,墨发垂落肩头,随即懒散起身:“走吧。” 楚梨还保持着方才凑近的姿势,闻言一怔,连忙跟上他的脚步,亦步亦趋地向殿外走去。 “灵脉有厚薄之分,纵是妖修,亦不例外。” 身后,傅言之的声音骤然响起。 楚见棠原本从容的脚步一顿,转身时袖风轻拂,恰好扶住险些撞上他后背的楚梨。 他眼尾微挑,唇边浮起一丝恰到好处的兴味:“哦?” 见他这副神情,傅言之如何不知自己已踏入对方设好的局中,但…… 他终是妥协般叹了口气:“续脉丹可修补先天不足或后天受损的灵脉,师弟你在宗中时便阅尽古籍,此次回来,为的就是它吧?” 闻言,楚梨呼吸一滞,不自觉地望向楚见棠。 楚见棠却恍若未闻,重新落座后闲适地抬起手,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自己的指尖,仿佛那上面镌刻着什么玄妙符文。 “这续脉丹本也算不得多贵重,若是你要,我自然没有不给的道理,”傅言之指节轻叩案几,“但长清,你既带她来,就该明白与她而言,单靠丹药是没用的。” “嗯。”楚见棠低笑了声,这才看向了傅言之,“不就是需要有人替她化开药力么?我的灵力太过强劲,容易适得其反,宗主是想说这个吧。” 他袖袍轻振:“倒也简单,借我个洞虚期弟子便是,就算我欠出云宗一个人情。” 洞虚? 在一旁认真听着的楚梨默了默。 楚见棠早已晋入大乘期不假,在修为低微者面前倨傲些也寻常,可这般将千人里难出一位的洞虚大能,说得跟筑基一样轻巧…… 她这大腿,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牢靠。 傅言之似乎早就料到楚见棠会这样说,摇头苦笑:“你明知我不愿与你见外,长清,你这……徒儿,我会着人去为她渡化药力,至于人情……” 他忽然正色:“你回到宗内,接下执事宗主之位,如何?” 一语落下,殿内霎时落针可闻。 楚梨错愕地望向楚见棠,随即在脑中悄然问小黑:“什么叫执事宗主?” 识海里静默良久,才传来小黑惊疑不定的回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管是哪个宗派,压根都没有执事宗主这个说法,宗中长老们不乏对宗主之位有念想的,要是设这么个职衔,还不得抢破了头?” 一宗岂容二主,哪有上赶着给自己添堵的? 楚梨暗自嘀咕:“那傅言之这意思,难不成我师尊救过他的命?” 不然,她实在想不出他怎么会如此想不开,提这么个匪夷所思的要求出来。 但这不过是个开头,更令她震惊的,是楚见棠接下来的反应。 这样大的好处,她的师尊却只是笑了笑,而后眼帘都懒得抬地反问道:“宗主这是要挟恩相报了?” 傅言之却将目光转向楚梨,转言道:“续脉丹起效至少需一年光景,你便放心让她独留于此?” “宗主高风亮节,世人共鉴。”楚见棠抚掌轻笑,“我有何不放心?” 楚梨:?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师尊竟是要将她独自留在出云宗? 要她独自一妖,在这名震天下的正道魁首之中,整整一年? 楚梨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死死攥住楚见棠的袖角,在他蹙眉垂眸时,眸光轻颤地望向他,仿佛掺杂了无数的委屈:“师尊,你不要我了吗?” 楚见棠轻轻瞥她一眼,不动声色地抽回衣袖,温懒道:“不过一年时间,待你好了,本尊再接你回去。” “可我舍不得师尊!”楚梨急急摇头,眼底映着灼灼执念,像是燃着一簇不肯熄灭的火,“若是要和师尊分开,我宁愿一直留在化形期!” 灵脉修不修得了另说,命才是最重要的啊!留在这里和待在狼潭虎穴有什么区别! 楚见棠侧眸望着她,眸色渐深:“不是说想要变强,这便后悔了?” 想起自己说过的话,楚梨不觉一噎。 她确实说过这话,但眼下…… 触到楚见棠眼底那抹幽深的笑意,她毫不犹豫地即将出口的恳求咽了下去,也是这时,脑海中闪过话本扉页上加粗过的一行对话。 她忽然福至心灵,定定地望着楚见棠,酝酿着情绪,声音渐渐低涩。 “可师尊不在,我修炼再好,又给谁看呢?” 殿内蓦地一静。 本已移开视线,有着起身之势的楚见棠衣袂微滞,缓缓侧过了头。 “师尊……” “我不想和你分开。” 清软而忐忑的语调下,原本已然不再寄希望于留下楚见棠的傅言之倏然抬眼,视线自面露审视的楚见棠身上扫过,同样落在了楚梨身上。 少女一袭素白衣衫,和那抹夺目的红,仿佛分明割裂开来的两界,垂落在地的袍角却因为二人此时的距离而交织在了一处,在那红衣之上,留下了几道痕迹。 ——他这向来孤高清绝的师弟,何时竟容人这般亲近了? 眼中弥漫着朦胧的雾气,楚梨仰着头,在楚见棠直直望着她的目光之中,再度低低唤了一声:“师尊……” 小黑在识海里凉飕飕地哼了一声:“你在哪学来的这些?” 见得多了,它现在已经彻底放弃了为狐族挽救那些早已丢得七零八落的尊严。 楚梨维持着泫然欲泣的表情,暗地里回道:“据我所看那些话本的桥段而言,不论再大的分歧,只要说出这般示弱的话,总是百试百灵的。” 若非傅言之在场,她怕自己被他没忍住拔剑给砍了,这个时候该是化作狐形的效果最好。 而最要紧的是,经过这些时日,她隐隐感觉到,在她喊师尊时,楚见棠似乎总是对她格外宽纵些。 话是这么说,但是对视了许久都没等到楚见棠发话,楚梨都忍不住要寻个时机,低头揉一揉酸疼的眼睛时,一道幽香冷风自身前拂过——楚见棠忽然转身,红衣如焰,与傅言之隔空对峙。 “一年。”他没有再看楚梨,声音淡得像山巅的雪,“这一年,我不希望有任何人打扰。” 傅言之一怔,而后亦是站起了身,顿了顿道:“可以,出云宗上下所有弟子,若非必要,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得到了答复,楚见棠不再多言,余光扫过呆愣的楚梨,径自朝殿外走去。 “哎……师尊!” 忽略掉小黑愈发明晃晃的鄙视,意识到楚见棠话外之意的楚梨,心中一喜,快步跟上了他。 而被晾在一旁的傅言之,在得了楚见棠答允后,心中压了多年的巨石,终于松动了些许。 肯留下就好,至于留多久…… 他忽而皱眉,望向殿外方向,眼底浮起抹极淡的思虑。 那袭红衣依旧孤清如初,可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少女,却像是一缕化不开的月色,悄然融进了那片灼目的红里。 若这会是长清解开心结的转机,只是一个续脉丹而已,也当真算不得什么,只不过…… 指尖掐诀,一道莹光闪过,一声清越温雅的“师尊”缓缓自殿中响起。 傅言之收起思绪,缓缓道:“雪声,有一事,需你费些心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师兄 出云宗坐落于群山环抱的幽谷深处,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掩映在云雾之中,而谷底最僻静处,一道飞瀑如银练垂落,水雾缭绕间,隐约可见一座鲜少有人踏足的院落。 水天交晖,幽辟静谧,正是傅言之为楚见棠安排的暂居之所。 引路的弟子将二人带至院前,神色恭谨地望向楚见棠,斟酌着开口:“上尊,此地久无人居,故而一直未曾命名,宗主的意思是……请您赐名。” 楚见棠轻笑了声,悠悠开口:“依本尊?傅宗主这甩手掌柜倒真是当得省心。” 弟子垂首噤声,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楚见棠也没有继续言语“冒犯”傅言之,不甚在意道:“那便无名居吧。” 说话间,他身形未动,面前沙叶却倏然被一阵清风卷起,火星迸溅,屋前三丈处的巨石上尘埃飞扬,待烟尘散去,石面已赫然浮现三个笔走龙蛇的大字。 ——“无名居”。 在一旁静观许久的楚梨:……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名字也不算太过随意,至少师尊当年没一时兴起让她叫“楚无名”。 那弟子被这神乎其技的手段震住,惊羡地盯着那石头看了许久,半晌才回过神来,却发觉身旁的红衣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不由得愣在原地。 楚梨感同身受地拍了拍他的肩:“无妨,你回去复命便是。” 她师尊这来去无踪的性子,旁人一时半会儿确实是难以适应。 待送走了人,楚梨绕着无名居转了一圈,最终选了离主屋最近的一间厢房,屋前不远,恰好有一片开阔空地,正适合练剑。 她没再理会师尊的去向,熟练地抽出长剑,却在起手前顿了顿,若有所思地望向楚见棠留下的剑痕。 “怎么了?” 从小憩中悠悠转醒,小黑打了个哈欠,随口问道。 顿了顿,楚梨缓缓做出起手势,斟酌着问道:“你知道师尊当年在出云宗的过往吗?” “嗯?”小黑还没有完全睡醒,茫然回了句,而后想起什么,又长长地“哦”了一声。 “让我想想啊……那是什么时候来着,应该还没你呢。” “你师尊,也就是楚见棠,登至大乘期的当日,曾当着出云宗一众长老弟子的面,散功断袍后自退师门,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妖界都传得人尽皆知。” “散功?”楚梨微微一惊,手一抖,剑光挥过,数片枝叶落在了她的肩头。 “对,不过他散的是出云一脉的功法,像他那样的天资,功法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便是纯靠灵力都没人能与他相较。” 说到此,小黑声音里不觉透出几分叹服:“但散功之后,他竟还能硬抗大乘期的天劫,也当真是强得匪夷所思了些。” “说起来,小狐狸,但凡你有他十分之一的资质,我也不至于日日为你操碎了心。” 楚梨一默,剑势由缓转疾,在愈发凌厉的剑光中幽幽反问:“你为我操过心?” 闻言,小黑痛心不已:“你以为我留在你识海里是为了什么,还不是怕你有个万一——” “我有个万一,你要怎样?”楚梨饶有兴致地追问。 小黑重重一哼,语气傲然:“自然是记住仇家的模样,来日替你报仇雪恨。” 楚梨:…… 她突然怀疑,当初它取信她爹所用的说辞,会不会与此如出一辙? 而她爹竟能信这套说辞……难怪会被苍隐算计。 “不过,你怎的突然对出云宗的事感兴趣了?”小黑咳了咳,复而道。 “倒也说不上关心,只是觉得有些古怪……” 楚梨手腕一顿,剑势骤停,来时的一幕蓦地浮现在脑海。 …… “师尊,他们为什么都唤你上尊啊?” 跟在楚见棠身后,望着那些对他毕恭毕敬的弟子,楚梨忍了许久,终是难掩好奇地小声问道。 在云雾峰时,她虽也敬畏楚见棠,这些繁复的礼节却是从未有过。 楚见棠目光未移,眼底却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讽意:“那你觉得,他们该唤本尊什么?” 楚梨困惑地瞥他一眼。她对宗门规矩不甚了解,但按常理,不该是“师叔”“师伯”之类的称呼吗? “方才那位傅宗主,与师尊不是师兄弟吗?”傅言之的话语里,可是从未掩饰对楚见棠的熟稔,亦是唤过他一声“师弟”。 “不是。” 楚见棠的否决来得干脆利落,楚梨一时怔住:“啊?” 她正欲再问,却见自家师尊好脾气地朝她弯了弯唇,笑意盎然道:“若实在想知道,你便回去认他做师尊好了。” …… 即便只是回想,楚梨依旧对那时楚见棠的笑心有余悸。 “怪不得,方才我便隐约觉得,虽说师尊平日也是这般模样,但在这里,他似乎……心情格外不好一些?” “若换作是我,出了那等事,绝不会再踏入出云宗半步。” 小黑冷哼一声:“我至今想不通,那玄明究竟是何想法,放着百年难遇的奇才不选,偏让傅言之继任宗主。” “玄明?”楚梨收剑入鞘,望着树干上深浅不一的剑痕,轻叹一声,随即低声问道。 说了这许多,小黑已彻底清醒,它顿了顿,拖长声调解释:“出云宗上任宗主,如果楚见棠没离开的话,你还得唤他一声师祖。” 楚梨沉默片刻,忽而话锋一转:“说起来,小黑,你觉不觉得……我该换身衣裳?” “怎么?”小黑疑惑地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 楚梨的思绪飘回今日所见—— 那些出云宗弟子,包括宗主傅言之在内,无一不是身着素雅淡色的衣袍,就连殿前的玉石长阶也白得刺眼。唯有她师尊,依旧是一袭红衣,在这片素净中显得格外醒目。 她不由想起自己刚化形后那段时日,楚见棠随手给了她几块灵石,让她自行去山下挑选衣物。 当时站在琳琅满目的衣铺前,她罕见地犯了难。 妖族之人向来以艳色为多,她虽说已然化形,眉眼之中却也多少掺了些妖族特有的异态,而当她换上其中一件红衫后,便愈发显得惹眼了起来。 楚梨对衣着没有太大讲究,但如今情势所迫,她自是希望尽量不太引人注目些。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选了仙门之人最偏爱也是最常见的白衫,而回去后,楚见棠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既未称赞也未置评,便也这般将就着穿了下去。 而如今在出云宗待了一日,看着师尊独自一人着红的孤傲身影,楚梨心底没来由生出些怪异的情绪,隐隐像是……同情? 可这个念头一出,连她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家师尊是何等人物,再怎么说,也和这个词沾不上边。 正当楚梨胡思乱想之际,一阵脚步声自远而近传来,她下意识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先是疑惑,下一瞬,脑中一副画面闪过,她呼吸一紧,愣在了原地。 雪衫墨发,缓缓停下脚步的少年亦是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与迟疑,在看到她眼中同样的讶然之色后,紧绷的眉眼渐渐舒展,低语般轻声道:“是你?” 虽是问句,但那笃定的语气让楚梨立即放弃了装傻的念头,心中却是更加慌乱了起来。 这不就是当初在云雾峰下,不由分说将她定住,说要带她下山,结果被她突然化形吓得落荒而逃的那个少年吗! 完了完了,楚梨不禁哀叹起自己的时运不济来。 在这里见到他还被他认了出来,要是他再把她是妖的事揭露得人尽皆知,那个傅宗主本来就对她颇有微词,岂不是更能顺水推舟把她赶走了! 要不……试试书上记载的能消除记忆的法诀? 只是略一思忖,楚梨便抹去了这个想法,眼前的少年看似温和,但能自由出入云雾峰,又出现在出云宗深处,显然不是等闲之辈。 以她那点微末道行……还是别自取其辱了。 “你便是长清师叔的徒儿?” 少年忽然一笑,语调自然地同她打起了招呼,楚梨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耳侧染起的,不易觉察的绯红。 楚梨自然没有忘,那日匆匆一别的最后,少年也是这样红着脸将外袍披在她身上,然后逃也似地消失了。 不过,她狐疑地打量着他,他这话……似乎没有要揭穿她的意思? 还是她刚刚听错了,他其实根本没认出她来? “我叫温雪声,”少年微微欠身,温润如玉的声音打破沉默,“奉宗主之命前来送续脉丹。” 似乎看出她的忌惮,他笑了笑,再度开口:“初次见面,我是傅宗主门下弟子,若不介意,你可以唤我声师兄。” 初次见面? “这人起码是洞虚期七层修为,应该就是傅言之说的来帮你化解药力的人。”小黑插嘴道。 “温雪声……师兄?”楚梨定了定神,试探性地唤了句。 温雪声依旧站在原地未动,闻言唇角微扬,明朗温柔,如春阳般应道:“嗯。” “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 被这笑容晃了晃神,楚梨不自觉地轻咳一声掩饰失态,方才找补着低低应道:“……楚梨。” …… 与此同时,瀑布上方的山崖之巅,两道身影临风而立。 将山下之景尽收眼底,自始至终没有过交谈的两人,在楚梨回答后,左侧那位身着云纹长袍的男子神色微动。 轻声重复了一遍“楚梨”二字,傅言之缓缓转头,带着探寻和求证的目光看向了身旁之人。 金辉洒落在他的侧脸,让本就昳丽无双的面容愈发耀眼,一如许多年前,他在众人面前清傲一笑,决然转身时的样子。 楚……太过巧合的姓氏,也让他时隔多年,再一次想起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 “见——” “傅宗主。”楚见棠忽然开口,声音不轻不重,却让傅言之如梦初醒般地止住了话头。 山风拂过,带走了未尽的话语。 沉默片刻后,傅言之将目光重新投向山下似是相谈甚欢的二人,眉头渐渐皱起。 犹豫一瞬,他声音微沉道:“狐族生性薄凉,你在她身上倾注了这些心思,日后,难保她会如何。” “那又如何。” 望着那对同着白衣,相对而立的少年少女,楚见棠眸色微深,唇边始终带着一抹淡然无谓的笑:“日后怎样是日后的事,况且,即便她当真别有用心,又有何碍?” “左不过是只妖狐,也值得宗主这般提防?” “长清。”傅言之不轻不重地唤了声,“我知道以你的修为早已不惧任何人,但万事总是小心为上。” “有同我费口舌的功夫,宗主不若去提点提点你的爱徒。”楚见棠似笑非笑地朝温雪声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出云宗最受青睐的宗主人选,若是被扰了道心,可就得不偿失了。” 洞虚期的弟子,在出云宗虽说不占多数,但仅仅为了化解续脉丹的药力,也不至于让傅言之动用他这最器重的弟子。 傅言之自然听出了楚见棠的言外之意,也心知自己的安排确实有些刻意,但选择温雪声前来,本就有其他考量。 只是这个理由,无论如何都不能对楚见棠明言,即便或许根本瞒不过他。 面上神色不改,傅言之缓缓摇头:“雪声素来稳重,若是换了旁人,察觉到楚梨的身份,恐怕会节外生枝。” 楚见棠不再多言,看着楚梨接过温雪声手中的丹药服下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随即转身而去:“那便当是我白操心了吧。” 傅言之还欲说些什么,刚一回首,却发现楚见棠的身影已然消失在山巅。 他怔然片刻,终是深深叹出口气:“我倒希望,是我白操心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不忍 玉珠飞溅的水帘之后,青岩嶙峋,隔出一方幽静洞天,沉浑的水声在石壁间回荡,更添几分空寂。 红衣如霞铺散,楚见棠闭目静坐,任由思绪放空,周身水灵之气缓缓流转。 待真气行过一周天,神识渐渐回拢,傅言之先前的话语却没来由地浮上心头。 稳重…… 他唇角轻勾,喉间溢出一声低笑。 若傅言之知晓,那日云雾峰上,温雪声曾为了掩饰楚梨的存在,曾假借过招之名想要绊住他的脚步,不知还会不会这般放心。 不过…… 笑意渐敛,楚见棠缓缓睁眼,目光穿透水帘,眸底掠过一丝寒芒。 温师兄吗? 小狐狸倒是唤得顺口,连多问一句都不曾,便轻巧认了人。 这半年在云雾峰,她一声声师尊虽也唤得勤,眼中的畏惧和小心却始终藏不住,明明便是怕极了他,怎的换作温雪声,便连该有的戒备都抛之脑后了? 也不过见了两面而已,这半年,真真是长进了不少。 徒儿既有这般进步,他这当师尊的,合该欣慰才是。 至于温雪声——他定然已经认出了小狐狸,楚见棠本并不在意他的反应,总归会有傅言之处理妥当。 可方才所见……倒真是出乎他意料之外。 一向以宗门为重的温雪声,这一次,为何会替个外人隐瞒如此要事? 楚见棠睫羽低垂,随手捻起一片飘落在地的淡胭色花瓣,指尖轻合,花瓣便化作细碎粉末,自他指缝间簌簌散落。 他唇畔轻动,一个名字若有所思地低喃而出—— “楚梨。” …… 服下续脉丹后,楚梨才明白之前傅言之和楚见棠轻描淡写提到的那句“化开药力”,在她身上意味着什么。 他们皆是大乘修士,修炼时该受的苦早已熬过,自然不会将这点药效放在眼里。 更何况,修仙之人向来信奉什么历劫成真的要义,说不定闲来无事还会自讨苦吃,区区丹药之痛,于他们而言,恐怕连皱眉都不值。 但是……楚梨额间冷汗涔涔,死死咬着牙,连指甲都不觉刺入了掌心,几乎是耗尽全部意志才能抑制住将要出口的痛呼。 也没人提前告诉她,续脉丹发作时,竟是要将全身筋脉寸寸碾断,再一一重塑的啊! 又一阵剧痛袭来,她终于忍不住低吟出声,眼前骤黑,双腿一软,踉跄着便要栽倒。 就在此时,一只温热的手掌稳稳扶住她的手臂,随即一阵暖流沿着交握之处蔓延开来,不多时,身上的痛意如潮水般骤然褪去。 楚梨低喘片刻,待气息稍匀,才勉强抬头,对上一双清润温煦,隐含担忧的眼眸。 待她站稳,温雪声收手退开半步,嗓音依旧柔和:“可好些了?” 触到她眸中未散的痛意和恍惚,他眼睫微垂,声线低缓:“断脉之时,我不能第一时间为你渡入真气,否则——” “谢谢师兄!” 浑身仍似散架般疼痛,楚梨暗暗吸气,面上却绽开真挚笑意。 方才疼得神志不清时,小黑已经为她解释过了,为发挥续脉丹的用处,断脉时不能有任何干扰,所以这遭罪是一定要受的。 而温雪声,已是在不影响药效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缩短了她的煎熬。 虽不解他为何佯装不识她身份,但至少此刻,她未从他身上察觉恶意,相反,他的举动是为她解难,自然令她心生感激。 再者说,目光掠过那张皎若清月的面容,与妖族中常见的凌厉截然不同的温润气质,也着实让她讨厌不起来。 听到她的道谢,温雪声眸光微顿,眼底闪过一丝讶然。 他虽未亲历续脉丹之痛,却多次为人化解药力,深知断脉之苦非常人所能忍。 故久而久之,他也早已习惯结束时将要面对的怨怼与质问。 可眼前少女……分明更涉世未深,疼得唇色发白,却未怀疑他半分,反倒像是怕他介怀般抢先出言宽慰。 妖族非善类,可那一面之缘的情景,这半年来偶有出现在他脑中。 他曾不由自主地想过——那只小狐狸是否被长清师叔发现?又能否安然存活?可每当忆及那日,又难免想起她妖族的身份,继而泛起淡淡怅惘。 说是妖族,若未至化形期……也不过是个贪食灵力的小兽罢了。 那双澄澈眼眸,一眼便能望见未染尘欲的纯粹,于私心而言,他不愿见她因懵懂丧命,可他能做的,也仅是阻拦长清师叔片刻。 他想,她或许逃了,又或许没有,但无论如何,他与她总归不会再相见,就如那件留在她身上的外袍,在他解下时,便再未想过取回。 却原来,长清师叔非但放过了她,更是将她收做了弟子。 “师兄,这药是吃一次就好,还是隔段时日便需再用啊?”楚梨强撑笑脸,心里仍旧暗暗叫苦。 不知道也就罢了,而今既知其中厉害,她实在不确定下一次时,自己还能不能咬牙咽下去。 温雪声回神,见她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不由莞尔:“不必,仅此一次,如今你灵脉已续好,日后……我会定期来为你养脉。” 正因如此,他才未提前告知药效发作时的痛楚,横竖总要疼这一遭,无知无觉地服下,总好过多添一层惶恐。 闻言,楚梨长舒一口气,轻拍心口:“还好还好。” 而后她忽地眨了眨眼,复又欢快地看向温雪声:“那等养好灵脉后,我是不是就能像常人一样修炼了?” 她的样子太过雀跃,温雪声忍不住也笑了笑:“是啊,方才见你练剑,是归一剑法吧?假以时日,定然不容小觑。” 闻言,楚梨摇了摇头,忆起自己的剑法,不由有些丧气:“师尊随手一剑,不注灵力也能劈开巨石,我如今却连棵树都斩不断。” 温雪声目光掠过树干上斑驳的白痕,心中了然,随即伸手取过楚梨掌心里的长剑,在她疑惑看来时,轻巧地转过剑锋,清湛一笑,轩然霞举。 “若你想学,我教你可好?” …… 温雪声的剑法,与楚梨往日在楚见棠身上所见过的全然不同。 袖袍随着剑光翻卷在空中,散下之时如霜如瀑,伴着他清逸旋起的身姿,仿若骤然飘起的层层飞雪被卷入了他的长剑之中,随着他的动作舞出道道虹光。 楚梨对剑道的了解并不深,温雪声也明显未出全力,但即便如此,她依旧感受到了那看似信手拈来的一招一式之下,所暗藏的凌然锋芒。 而这一点,恰恰是他与楚见棠最大的不同之处。 她其实很少见楚见棠用剑,但仅有的几次印象里,那根本称不上是“剑法”。 楚见棠出招时,和他此人一样,是散漫而倦惰的,能省一分力,绝不多费半分气。 往往她一个晃神间,那些不知死活的闯入者就已经倒地——她甚至从未看清他是何时出鞘的,更别说招式了。 而此刻温雪声的剑招,才真正让楚梨意识到,她在书上看来的那些剑法,究竟该是什么样子。 望着那行云流水的姿态,楚梨突然觉得更挫败了。 她辛辛苦苦练了这么久的招式,在温雪声这儿只是看了一眼就能分毫不差地复现出来,着实是有些不够看。 剑势渐缓,温雪声的剑风一收一放,精准停在树干前三寸。 树皮完好无损,他却轻轻勾起唇角,手腕一转,长剑归鞘,而后缓缓转身看向了楚梨。 楚梨疑惑地看了眼那树,刚要发问,脚下突然传来震动。 落叶簌簌间,树干从剑尖所指处裂开一道细痕,在她震惊的目光中不断扩大,最终——轰然倒地。 楚梨倒吸一口气,再看向温雪声时,心中便多了几分后怕和庆幸。 得亏她方才没有因为他那文弱的相貌而生出什么先发制人的念头来,否则现在躺在地上的可就不是这棵树了。 温雪声已走到她面前,见她还在发愣,眼中掠过一丝笑意,自然地递还长剑。 “并非是你练得不好,我修习剑法比你早了数余年,自是会更熟练些。” 自上次相遇不过半年,若是按妖界的规矩来算,眼前刚刚化形的小狐狸,不过是个尚在蹒跚学步的小姑娘而已。 ……还是个运气极佳,得遇贵人教拂的小姑娘。 目光落在楚梨干净整洁的衣衫上,再想起那日自己不知深浅,贸然与长清师叔对峙的举动,温雪声暗自苦笑。 他怎么忘了,长清师叔才是那个最不受教条所梏的人,便是有妖灵贸然闯入,也也不一定会不问缘由就处置。 小狐狸灵智初开,连他见了都不忍心为难,师叔又怎么会轻易迁怒,倒是自己冲动了。 察觉到温雪声情绪的变化,楚梨连忙接过长剑,仰头唤道:“雪声师兄?” “嗯。” 听到呼唤,温雪声回过神来,笑着应了一声,随即示意她将剑拿起,温声道:“不急,来,我教你握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归一 楚梨第一次真切体会到,有人手把手教导与自己摸索的差异,简直天壤之别。 温雪声极有耐心,归一剑法又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招式,教起楚梨,更是细致入微到连每一招每一式的出剑角度,都帮她一一纠正到位。 之后的数日,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除了偶尔有事耽搁,他每日都会准时前来指点。 随着楚梨剑招越发纯熟,他也不再过多干预,只是在一旁适时提点。 当楚梨终于能用剑气在瀑布边的岩石上劈出一道三寸深的剑痕,难掩兴奋地在原地跳起时,温雪声在一旁看着,眉宇间也浮现出几分真切的笑意。 “师兄快看!” 楚梨顾不上被水花溅湿的衣衫,转身指着岩石雀跃道:“我找到你说的那种剑感了!” 温雪声含笑颔首:“是,师妹学得很快。” 见她浑身湿透却仍站在风口,丝毫没有回屋更衣的意思,他又不觉微微皱起了眉,心中无奈轻叹,随即一道灵诀便在指尖浮现。 楚梨似乎看出了温雪声的用意,也不推拒,而是笑眯眯望着他,站在原地等他施术。 也是这时,她的视线不经意间转过,在瞥见林间缓步走出的红影时,眸光忽地一顿,身体亦下意识朝后缩了缩。 察觉到她的异样,温雪声先是一怔,随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待看清来人,联想到楚梨的反应,他心下顿时了然。 轻轻拽了拽楚梨衣袖,在楚梨下意识侧首时,温雪声脚步轻动,不动声色地向前半步,目光坦然迎上了来人。 笑意温煦依旧,却又多出了几分谦和:“长清师叔。” 楚见棠长发未束,带着几分随意地披散在身后,眉间泛着些许倦懒,虽迎面而来,目光却始终未落在二人身上。听到呼唤也只是略一抬手,脚步不停地朝主屋走去。 “师尊!” 回过神来的楚梨忙绕过温雪声,跟在自家许久未露面的师尊身后,一连问道:“师尊你怎么看起来很困的样子你这些日子是去跟人打架了吗?” “我还以为你打算把我一个人留这儿了,还好雪声师兄说——” 楚见棠脚步忽地一停。 猝不及防的楚梨收势不及,险些又撞在他的身上,还不等她险险站稳,就听到她的师尊毫无波澜的声音:“真吵。” 楚梨:? 言罢,楚见棠却没有理会自家一脸茫然的徒儿,转而侧头朝温雪声看去:“说起来,本尊还不知道,自己何时为你寻了个师兄?” 楚梨左看看右看看,后知后觉地从楚见棠看似寻常实则反常的言行中品出几分不对劲。 细细琢磨他方才的话,她面上虽仍是浮现着一派茫然,心里却已经开始默默望天哀叹。 完了,练剑练得太投入,竟忘了她师尊这人实际上是个顶有脾气的,温雪声又是傅宗主的弟子,她习惯性的那声“师兄”,可不就触到他的逆鳞了。 可话又说回来,不喊师兄……她还能喊什么啊? 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楚梨惆怅的是,明明自己占理,可一触及楚见棠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那股心虚劲儿又莫名其妙涌了上来。 这样想着,楚梨不由担心地看了眼温雪声。 这几日相处下来,温雪声的性子她心里也有了个大概,别的不提,单论楚见棠是他师叔这点,温雪声就不大可能会顶撞于他。 这个时候……是不是自己主动划清界限,反而对他好一点? “是弟子擅自做主,让楚梨师妹这般称呼的,还望师叔切莫怪罪师妹。” 出乎意料的,温雪声不仅没有辩解,反而上前一步与她并肩而立。 “师尊特意交代弟子,楚梨师妹既是拜在师叔门下,便也是弟子同门,日后不论时日长短,都要仔细照拂师妹,不让师叔太过劳心分神。” 楚梨惊讶地眨眨眼,这话表面听着合情合理,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似乎有些……生硬? 还没等她来得及打圆场,楚见棠眸光中的散漫却不知何时已然退去。 “哦?”他视线仍旧落在温雪声身上,唇角噙笑,“照拂?” 温雪声从容颔首:“师妹天资极佳,只是归一剑法本就是进阶招式,她未曾学过基础,故而不能完全驾驭。” 楚梨听得几乎要压不住面上的感激之色——这话简直给足了她面子。 她何止是不能完全驾驭,同样的招式见过温雪声施展出的威力后,她只觉得自己那三脚猫似的几下和拎着剑砍菜也没什么区别。 “宗内倒有不少适合初学者的典籍,明日弟子取来给师叔过目,若是合适,便让师妹从那些练起可好?” 听到此话,楚梨眼前一亮,当即期待地看向了楚见棠。 楚见棠却像是听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出了声。 “温师侄倒是有心,说来倒也是本尊疏忽了,只不过——” “不必这么麻烦了。” 他意味深长地扫了楚梨一眼:“出云宗那些东西,本尊早忘干净了,也懒得再去看,你既有此心,何必再多此一举,直接教给她不是更省功夫?” “楚梨师妹毕竟是师叔之徒,”温雪声顿了顿,“这几日弟子未得师叔允许便来指点,原也该向师叔请罪。” “你教得不错。”楚见棠随意摆了摆手,转身时衣袂翻飞。 “楚梨,那便跟着你温师兄,好好学吧。” …… “我怎么觉得,心里有点发毛。” 快速瞟了一眼坐在岩石边,正提笔在刚刚带过来的剑谱上批注的温雪声,再看向那扇自从楚见棠进去之后就紧闭上的房门,楚梨压低声音道。 “毛什么?”小黑刚补完觉,正兴致勃勃地打量着温雪声。 “要我说,这小哥儿可真是标致。这身段,这气质,活脱脱就是剑修该有的模样。” 确实如此。 楚梨也不由得朝温雪声看去,这是她第一次见温雪声静心做事的样子—— 日光穿过树影,在他雪衣上投下斑驳金辉,墨发垂落,长剑在侧,那专注的神情,随便照着画上一画都可以直接用来当修仙话本的封面了。 但是…… “你不觉得我师尊好像又不大高兴了吗?” “嗯?” 小黑收回欣赏的目光,浅浅回忆了下楚见棠的言行举止,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他不是一直那副样子吗?” 要是哪天楚见棠和颜悦色起来,那才真叫吓人吧。 楚梨一时语塞,但仔细想想……倒也确实如此。 而且不管怎么样,现在去触师尊霉头肯定没好果子吃,她索性不再多想,凑过去看温雪声细细标注着的剑谱。 翻开的书页上,飘逸俊秀的笔迹批注在外侧,察觉到她靠近,温雪声没有抬头,继续毫无停顿地落笔,语调温和道:“这几式在归一剑法中也有,你早已熟悉了,只需前后衔接起来就好。” 楚梨边看边点头:“是很像,不过看起来……好像要比我之前练得要简单了些?” 温雪声唇角微扬:“嗯,这本剑法是出云弟子入门后最先练的,都是最基础的招式,不算难,但融会贯通后对后续修炼大有裨益。” “那归一剑法呢?” 随着温雪声的翻阅,楚梨渐渐察觉出两套剑法的差异,虽说是相似的招式,眼前这本她只是粗略扫过,心中便已有了个大概,而归一剑法,却是经他的指点后方才悟出了些门道。 “归一是长清师叔所创,你初学便是它,自是会吃力些。” 温雪声的话让楚梨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师尊?可我听说,归一剑法不是出云宗的……” “嗯。”温雪声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将剑谱递给楚梨,“不止归一,出云许多盛名在外的剑法,都出自师叔之手。” 他侧目望向楚见棠紧闭的房门,眼中流露出由衷的敬重:“得有长清师叔,实乃出云之幸。” 楚梨接过剑谱,心头却五味杂陈。 这么说来,这半年来师尊看着她把他自创的剑法练得如此不堪入目,愣是一句话都没说过?! “这几日你先熟悉这一套,”温雪声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唇角扬起,“不会耗费多少时间,日后重练归一剑法时,或许会有新的领悟。” 见温雪声起身,楚梨下意识问道:“师兄要走了吗?” 她抬头看了看天色,比平日离开的时间足足早了一个时辰。 温雪声抬手一招,长剑应声飞入掌心:“今日有晚课,我不好耽搁太久。” “晚课?”楚梨好奇地重复了声。 温雪声这才想起,楚梨虽在出云宗住了些时日,但几乎从未踏出过这片院落,对其他弟子而言习以为常的宗门日常,却是她从未接触过的。 不止如此…… 对她来说,整个出云宗怕都是全然陌生的,而除了长清师叔和他,这里也不会有旁人踏足,可即便这样,她却浑然不在意一般,仿佛从不觉得冷清。 是因为她在云雾峰时便已留在了师叔身边,也早就适应了如此吗? 可是……每次他到了这里时,她又总是显而易见的欢欣雀跃,活泼灵动得与其他同龄少女无异。 脑中再一次浮现那晚,泉水中的小狐狸歪着头,好奇懵懂地望着他的样子,温雪声心下一软。 “每月初五酉时,都会有长老在思勤殿授课,宗中长老各有所精长,今日主课之人,是厉阳昭厉师叔,与长清师叔同为玄明师祖的弟子。” 楚梨刚刚尝到有人指点的甜头,听到这儿顿时有些心动:“那我可以去吗?” 温雪声却没有立刻答话,低眸看着她,神色略显迟疑。 见状,楚梨很快会意。 “不过我现在连基础都差得多,去了大概也听不懂什么。”她洒脱一笑,扬了扬手中剑谱,“师兄快去吧,等我把这些练熟了再向你请教。” 很合时宜的接话,温雪声知道此时他只要笑着应下,便可以自然地转身离开,也并不会因此与楚梨产生嫌隙。 但是……看着眼前笑语晏晏的少女,不知为何,那一步却始终没能迈出。 “你今日也练了这么久,累吗?” 他忽然开口道。 原本已盘算好等温雪声走后去哄师尊的楚梨,脱口而出道别的话:“好,那师兄慢……嗯?” 她偏过头,困惑地看向温雪声。 温雪声的目光落在她被剑气划破的衣摆上,笑意温柔:“想不想下山看看,顺便挑身替换的衣衫?”【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颜千祁 “师兄,你这样带我出来不要紧吗?” 楚梨回头望了眼逐渐远去的山门,想起方才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弟子们,又记起温雪声提到的晚课。 既是一月一次,应该是很重要的吧? “无妨。”温雪声步履从容,“晚课本是各长老自行安排门下弟子参与,晚些我回去向师尊解释便是。” 那个傅宗主的样子的确看起来还挺好说话的……楚梨稍稍安下了心。 她顺口问道:“傅宗主很看重师兄吧?” 温雪声脚步稍慢,侧过头看她:“怎么会这么问?” 楚梨理所应当地答道:“别人见了我师尊都战战兢兢的,唯独师兄不同,难道不是随了傅宗主?” 更何况,以师尊那对谁都爱答不理的脾气,能记住温雪声的名字,就足以说明他很与众不同了。 温雪声怔了怔,随即摇头失笑:“师尊座下,先我入门的几位师兄皆在外云游,余下弟子中,我修为尚可,便多帮师尊看顾着些宗内,但不管是否自己门下,师尊待所有弟子,向来是一视同仁的。” 说到此,他停了一瞬:“师妹亦是如此。” 楚梨脑中回忆起下傅言之看着自己那数次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样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厚着脸皮接这话茬。 好在此时已穿过出云宗结界,前方云雾散尽,脚下山路化作平整青石,望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熙攘人群,楚梨微讶。 “我们这是?” 温雪声侧首一笑,快走半步护在她左前方,边引路边解释道:“出云宗位处西州,为了避免纷扰,先祖设了此结界与凡尘相隔,周遭百姓也不会误入宗中地界。” “不过这些年他们也已习惯了宗内弟子偶有往来。” 正说着,身侧走过的青年好奇地看了眼楚梨,又善意地冲她一笑,温雪声颔首回礼,方才继续对楚梨道:“也多能认出我们的身份。” 怎么认? 视线扫过温雪声飘逸出尘的身影,楚梨咽下了已到嘴边的疑问——别人或许会认错,但如他这般谪仙似的人物,任谁见了都知非凡俗。 “师兄常下山吗?” 今日之前,她以为凡间修道的那些人,该是终日闭关修炼,不染尘俗才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温雪声眼中掠过一丝无奈,摇首笑笑:“不算多……只是偶有不得不来的时候。” 楚梨更觉好奇,正欲追问,身前的温雪声已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他转过身,“师妹自行入内挑选,我在外等你可——” “温师兄?”一道清亮的声音遥遥传来,仅唤师兄二字的声调就转了三个弯儿,满是震惊和不可思议,“我师父这是生了多大气啊,让你连晚课都不去下山来逮我?” 温雪声闻声望去,眉头先是一皱,继而意识到了什么,沉声唤道:“千祁。” 话音落下,楚梨转过头,便见一个少年正从街角探头探脑地张望,像是仔细打量了会儿温雪声的神色,随即摸了摸鼻子,认命似的踱步过来。 边走边小声嘀咕:“奇怪……这个时辰晚课应该还没开始啊。” 楚梨虽见过不少出云宗弟子,眼前这位却格外与众不同。 面容清俊明朗,一双星眸因苦恼而微微低垂,他身着水青色宽袖薄衫,银丝玉冠半束青丝,腰间碧玉佩随着不情不愿的步子轻轻晃动,这般打扮不似修仙之人,倒像是哪个世家大族的翩翩公子。 走到温雪声面前,不等他开口,少年便熟练地倒豆子般认错:“是我错了,我已经好好反思过了,下次绝对不敢再偷溜下山,一定好好跟师父和宗主——” “欸?”他突然顿住,目光在温雪声身后的楚梨身上打了个转,又看看温雪声,恍然大悟般倒吸一口气,“师兄你不是来抓我的?” 要是抓人,怎么可能身后还带个小姑娘来呢! 想通这一点,方才还苦大仇深的少年顿时眉开眼笑:“这就好说了,没事师兄我不会告诉别人我见过你的你放心好了那就这样我也还有事我就先走了!” 楚梨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一口气不喘地说完这串话,转身就要溜,谁知刚迈出一步,竟像撞上无形屏障般,“砰”地一声捂着额头痛呼。 “师兄!”少年龇牙咧嘴地转身,眼里泛着泪花。 温雪声淡淡瞥他一眼,几乎同时,那泪花竟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是楚梨师妹。” 温雪声这才开口,而后转向楚梨,语调放轻了些:“他叫颜千祁,是我同你说过的厉长老门下弟子。” “师妹?”颜千祁眨了眨眼,睁大眼道,“傅宗主终于觉得他那一脉阳气太盛,肯多收几个小师妹了吗?” “楚师妹是长清师叔之徒。”温雪声平静补充道。 话音落下,楚梨从善如流地唤了声:“千祁师兄。” 颜千祁揉额头的手突然僵住,猛地后退一步,极为惊恐道:“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不兴乱喊啊!” 接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样,喃喃自语道:“要是被长清上尊听到了,我怕不是得自裁谢罪。” 楚梨沉默:师尊在宗门里的名声,还真是……出人意料。 “千祁,不可妄议师长。”温雪声蹙眉纠正道。 “师兄啊,”颜千祁长叹一声,诚恳道,“咱这一辈里,敢称长清上尊为师叔的,除了你还有谁,长清上尊的弟子……” 他四处看了看,苦着脸道:“我哪里敢当这一声师兄嘛。” “我师尊有这么可怕?”楚梨对自家师尊的好奇心更浓了。 “何止可怕!”颜千祁嘴上虽这么说,却丝毫没有冷落楚梨的意思,反而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实在不行你就改投我师父门下吧,虽说我师父管教严厉了些,但对自家徒弟还是很不错的。” “今日是厉师叔授课。”温雪声忽地提起,“裴师叔炼丹走不开,临时请厉师叔代替的。” 颜千祁脸色骤然一变:“当真?” 温雪声微笑应道:“我何时骗过你?” 颜千祁猛地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哀嚎:“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师父肯定知道我偷溜出来了!” 话音刚落,他又突然睁开眼,精神亦是一振:“不管了!反正现在回去也晚了,横竖都要受罚,不如玩个尽兴!” “师兄你们去哪啊不如带我一个?” 这时,楚梨也已经明白温雪声方才说的“不得不来的时候”是什么意思了。 不过……比起楚见棠和傅言之之间那种沉肃的氛围,眼前这般轻松自在的相处,似乎才是师兄弟之间该有的样子? “天衣坊?啊原来如此,是给楚……”颜千祈有些苦恼地顿住,似乎是不知该怎么称呼楚梨。 楚梨连忙接话:“叫我楚梨就好。” “那怎么行!太生分了!”颜千祁连连摆手,认真思索片刻后突然打了个响指,“要不……我叫你阿梨如何?” “千祁。”温雪声无奈地唤了声。 颜千祁义正严词地打断了他要说的话:“师兄,同门之间何必这么见外!” 不等楚梨表态,颜千祁已经自顾自地点头,对这个称呼颇为满意:“好,就这么定了,阿梨……不错。” 楚梨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也并没有拒绝,只是在想他若是知道这名字也是出自她师尊,会不会觉得有些烫嘴。 温雪声看向楚梨,见她并没有不快之色后,压下了嘴边的话,转而道:“好了,先进去吧。千祁既在,便也一并挑上一身吧。” “师兄付账?”颜千祁欢快挑眉。 温雪声不置可否,朝楚梨招了招手,率先踏入店内:“来,看看有喜欢的吗?” 楚梨自是不会挑剔太多,只要合身就好,略略看了几件后便随手指了一身,店家刚要递给她试穿,一旁的颜千祈却又凑了过来。 他“啧”了声,摇首道:“小姑娘家家的穿这么素净做什么?” “那件胭红色的就不错,和阿梨你额间的花钿也很相配。” 楚梨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一袭款式简洁的红衣映入眼帘,虽是明艳的胭红色,但因通体纯色,没有多余的装饰点缀,倒也不显张扬。 或许本就不是给商贾之户的衣服,这身衣服袖口与腰身都特意收紧,不会影响日常练剑,对楚梨来说确实颇为合适。 只不过……楚梨不自觉地摸了摸额间的绯色印记,有些犹豫。 这般颜色,会不会有些太过于显露妖身了? “这件也可以,织锦缎质地轻薄,穿着会很舒适。” 温雪声修长的手指拂过架上的衣料,挑出一件以月白为主,款式与颜千祁所指的那件相似的裙裳,适时开口道。 楚梨斟酌了下,还是伸手接过了温雪声选的那件,略带歉意地朝颜千祁笑了笑:“这件和我剑鞘的颜色比较相配。” 光是颜千祁方才的反应,就足以证明“长清上尊之徒”这个名头已经够引人注目了,在衣着上……她还是低调些为好。 颜千祈倒也没有因为楚梨选了温雪声那件而不悦,反而兴致勃勃地挑了件紫檀色窄襟云纹春衫,对镜照过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带着明显讨好意味地看向了温雪声。 温雪声神色如常,从袖中取出一袋银钱递给店家:“就这两件,可够?” 店家笑眯眯地接过,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一圈,忍不住道:“公子冠玉之容,不为自己选一身?” “老伯您就别劝了,”颜千祁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挑眉笑道,“我认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穿过其他式样的衣裳,要是哪天突然换了,我反倒要怀疑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你若换好了便出来,师妹,你也去试试可否合身?”温雪声对他的调侃置若罔闻,只对轻声楚梨道。 “师妹师妹,也没见你叫我声师弟。”颜千祁小声嘀咕着,却还是凑到楚梨面前转了一圈,粲然一笑,“怎么样阿梨,好看吧?” “好看。”楚梨诚实夸赞道。 温雪声看了她一眼,忽然伸手扣住颜千祁的腕脉,不容分说地将人拽出门外:“我们在外面等你。” 刚一出门,颜千祈便开始捂着胳膊喊疼:“师兄师兄,轻点!” “胡闹的时候不觉得疼?”说着,温雪声松开钳制,语气淡淡。 颜千祈晃了晃胳膊:“怎么就胡闹了,一个称呼而已,再说了,你平时唤我们时不也是直呼其名。” 他偷瞄了温雪声一眼,故意拖长音调:“你这样,阿梨说不定还觉得你故意和她生分呢。” 见温雪声抬眸望来,颜千祁立刻移开视线,生硬地岔开话题:“啊对了,听说长清上尊回宗了?这次是要久留?” “比起这个,”温雪声不接他的话,淡淡道,“你不如先考虑考虑自己要如何和厉师叔交代。” 见颜千祁瞬间垮下脸,温雪声看了他眼,终究还是缓了语气:“待会儿回去,你同我一起去见厉师叔,便说是恰巧遇上了我下山采买,为了帮我耽误了些时辰,才误了晚课。” “师兄。”颜千祈忽然正色。 “嗯?” “你说当初我怎么就没拜在你门下呢?” 温雪声:……【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5、君子 楚梨换好衣裳掀帘而出,正瞧见颜千祁半倚在门边,眼神复杂地望着温雪声,眸中似有千言万语流转。 那神情三分遗憾七分憧憬,还夹杂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看得她心头一跳,不由得开始思索起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回避片刻。 温雪声却已转过头来,目光在她身上轻轻一落,点头一笑:“很合身。” 说罢,他抬眸望了望渐暗的天色,略一沉吟后道:“既然来了,不如再逛逛,看看可还有其他需要的?” 楚梨自然没有异议,她既不用惦记晚课,楚见棠也从不过问她的行踪,晚些回去也无妨。 颜千祈更是将逃课一事抛到了九霄云外,温雪声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应了声,熟门熟路地走在前头带起路来。 …… “这家师傅的铸剑手艺可是祖传的!” 颜千祁指着间不起眼的铺子,眉飞色舞道:“除了用料比不上咱们的玄铁,其他都是一等一的好,我上次买的那把,斩妖时用力过猛折了,现在想来还心疼得很。” 转过街角,他又指着个糖人摊子大呼小叫:“师兄快看!这糖人捏得可真像!你瞧这眉眼是不是特别眼熟——哎师兄别走啊!你肯定也认出是傅宗主了对不对!” “阿梨饿不饿,要不要尝尝点心,可是新出炉的哦!” 行至一处点心铺前,甜香扑鼻而来,在颜千祁开口后,楚梨的脚步亦不自觉地顿了顿。 颜千祁眼睛一亮,立刻凑到摊前扬声问道:“老伯,您这儿卖得最好的是哪几样?给我家小妹介绍介绍?” “有松花团子和白糖糕吗?”店家刚要指,楚梨忽然问道。 店家点头应道:“有有有,姑娘要多少” “一份松花团子,少撒些糖粉。”楚梨想了想道,“白糖糕……两份好了。” 说完,她看向身侧的温雪声和颜千祁:“师兄和——千祈哥喜欢什么?” “千祁哥”三个字让颜千祁一怔,随即眉开眼笑地拍出一锭银子:“除了我小妹方才要的,其他每样都再来一份。” 店家笑呵呵收下钱,不多时,颜千祁怀里便抱了三大包点心,他讪讪一笑:“有些沉,要不……先吃些?” 见状,楚梨忍俊不禁,温雪声也叹了口气,转身在最近的茶摊要了三盏清茶,接过点心摆在桌上。 待二人落座时,温雪声已拆开一包点心放在中间,又特意要了油纸,分出一小份推到楚梨面前。 “这是你要的松花团和白糖糕,你晚些带回去,既然千祁难得大方,不妨先尝尝他选的这些。” “只带那么点儿怎么够,”颜千祁迫不及待地挑了块儿放入口中,抬手招呼楚梨,“阿梨千万别客气,待会儿没拆的那几包也都带上!” 楚梨左右看看,将面前的纸包拆开,取出两块白糖糕放在茶托上,推给了二人:“白糖糕有两份,我一个人吃不完,师兄们尝尝?” 在楚梨期待的目光中,温雪声捻起糖糕浅尝一口,入口时,甜腻的滋味让他喉间一紧,却在抬眼对上楚梨亮晶晶的眸子时,缓缓咽了下去,朝她露出个笑:“很好吃。” 楚梨这才松了口气,欢快地咬了一大口白糖糕,甜糯的滋味在舌尖绽开,满足地眯起眼睛:“我就说嘛,果然是师尊的口味有问题。” “咳、咳咳……”颜千祁突然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楚梨诧异地望过去,只见他手忙脚乱地端起茶盏猛灌了一大口。 楚梨刚要关心两句,温雪声已经先一步起身,轻拍着颜千祁的后背:“吃慢些,怎么还呛着了。” “不是、咳——”颜千祁涨红了脸,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好甜——” “我知道,不是说了晚课的事回去再说吗。”温雪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剩下的半盏茶递到颜千祁唇边,“喝些茶顺顺,别急。” 颜千祁:…… 待好不容易平复下来,颜千祁坚决地拒绝了楚梨“要不要再尝一块”的好意,还借口“喝茶喝饱了”,把自己剩下的半块糖糕也推给了温雪声。 一刻钟后,温雪声默默咽下了一块半白糖糕,又接连饮尽三杯浓茶。 “阿梨很喜欢吃甜食?”颜千祁看着楚梨面前已经空了大半的纸包,捂着牙问道。 “云雾峰下有家铺子的白糖糕也很好吃,我常去买。”楚梨回味着道,“不过师尊总嫌太甜,他好像不太喜欢糕点,只有松花团子偶尔会尝一尝。” 温雪声与颜千祁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谁都没有为长清上尊正名的意思。 “说起来,我记得长清上尊性子最是孤冷,你是怎么拜入他门下的?”提到云雾峰,颜千祁顿时满是好奇地开口打探了起来。 楚梨仔细斟酌着词句,简要概括道:“我被仇家追杀时,师尊救了我,后来见我无处可去,就收留了我。” 颜千祁缓缓睁大眼:“就这样?” “嗯,就这样。”楚梨诚恳地点点头,怕他不信,还补了句,“师尊待我恩重如山,日后,我定是要好好报答他的!” “不对啊……我怎么总觉得长清上尊不像是会随手救人的人呢。”颜千祁怀疑地嘟囔道。 温雪声看向颜千祁:“你忘了厉师叔常说的,传言虚虚实实,不可当真。” “话是这么说,但是——”颜千祁突然顿住,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紧接着,他猛地拍掉身上的糕点碎屑,霍然起身:“师兄我突然想起有急事要办就不和你们一起回宗了师父那里我会自己去请罪的不用管我了!” “千祁!”温雪声同时站起,伸手欲拦,却只抓住一片残影。雾气微散,那道紫色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待楚梨回过神来,身旁哪里还有颜千祁的踪影。 温雪声望向颜千祁方才注视的方向——街上行人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并无任何异常。 “师兄?”楚梨唤了声。 温雪声轻叹一声,将剩下的糕点仔细包好:“无事,他能顾好自己,我们回去吧。” …… 回程路上,楚梨回想着颜千祁的话,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出云宗的人,似乎都很怕我师尊?” 温雪声并没有否认或承认,而是耐心解释道:“长清师叔是长辈,又有着绝然于世的造诣和修为,盛名之下,难免会让人心生敬畏。” “师兄也怕吗?”楚梨追问道。 温雪声微微一怔,轻声道:“我自也极为敬仰长清师叔。” “那千祈哥呢?”楚梨眨眨眼,颜千祈的反应,比起钦佩,说是避之不及似乎更适合些。 温雪声抿了抿唇,斟酌着开口道:“千祈性子向来如此,虽然言语跳脱了些,但也是难得的率真赤忱,你不必放在心上。” 不知想到了什么,楚梨忽地笑出了声。 “嗯?”温雪声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在想,”楚梨眉眼弯弯,“若是在街上随便指个人,师兄是不是也能夸上几句好话。” 她越想越觉得有趣:“自从认识师兄,好像从没听你说过谁的不是。” 难怪当初在泉边,他明明撞见自己化形,还是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这人……当真是天生的君子风骨。 “怎么会。”温雪声听出了她的调侃之意,一愣后又随即笑笑,“师妹是觉得我言不由衷?” “当然不是,我只是感慨,若世上多些师兄这样的人,定能少许多纷争。” 要是蛇君苍隐能有温雪声十之一二的品性,她爹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闻言,温雪声并未说什么,唇边的笑意未减,却微微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了眼中的情绪。 楚梨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连忙改口:“我开玩笑的,师兄别往心里去。” “无妨,我明白师妹的意思。”温雪声摇了摇头,笑容恢复了以往的温煦,“那在师妹心中,是如何看待长清师叔的?” “嗯……我师尊?” 楚梨认真思索片刻,指节抵着下巴道:“他很厉害,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人。” “虽然有时候会有点怕他,但只要他在,便会让我觉得特别安心。”说着,楚梨握起手指,神色郑重,“所以在我心里,师尊永远是无可挑剔的!” 随时随地吹捧楚见棠,这已经是楚梨最拿手的保命技能——防止他哪天看她不顺眼,把她的皮拿去做副狐氅出来。 在楚梨说话时,温雪声始终专注地望着她,将她从随意到坚定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不由低笑出声。 “还有师兄。” 楚梨转过头,同样认真地看向了温雪声。 “师兄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所以,等我变得和师兄一样厉害的时候,也会对师兄很好很好。” 结界在身后悄然升起,光幕缓缓闭合,将长街的喧嚣隔绝在外。 温雪声讶然抬首,对上楚梨清澈的目光,一时怔然。 “我——” “师兄不是还要去找傅宗主吗?我记得路,自己回去就好。”楚梨站在山门前,朝温雪声粲然一笑,“我们明日见。” 说着,她挥了挥手,转身朝着无名居的方向走去。 “阿梨。” 身后,温雪声忽地开口唤了她一声。 楚梨回眸,只见温雪声仍立在原地,夜风拂过,墨发轻扬,衬得他容颜如霜雪般清隽出尘,一袭雪衣并未因夜色而暗淡,仍旧不染纤尘,更胜月华。 他抬眸望来,眼底似有春水般的温柔一闪而过,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温润,只有声线似乎要更轻了些许。 “明日见。” …… “其实没必要和温雪声走得太近,反正你在出云宗也待不了多久。” 天已经彻底暗下,临近无名居也极少有出云宗的人踏足,小黑懒洋洋地趴在楚梨肩头,望着前路道。 “照你这么说,我是不是该把出云宗的人都得罪个遍?”楚梨一副“见识短浅”的神情,轻轻拍了拍黑狐的脑袋。 小黑哼了声:“我这是为你好,他是剑修你是妖族,说不定哪天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到时候得多尴尬。” “我师尊也是剑修。”楚梨反驳道。 “你师尊?他要是杀你你肯定没有还手的机会,也来不及尴尬。”小黑嗤笑道。 楚梨:…… “不如我现在就拖着你去见我师尊,说不准他一时兴起,便将咱俩一起送走作伴儿。”楚梨真诚建议道。 小黑想起曾目睹楚见棠出手的场景,沉默片刻,又说回了方才的话题:“那就因为温雪声是出云宗的人,没别的原因了?” 现如今,它和楚梨的性命几乎捆绑在了一起,总忍不住担心她会不会动了什么情念,忘了九尾之仇。 “别的?”楚梨歪头想了想,坦然道,“他长得好看啊。” “啊?”小黑没跟上楚梨的思路。 “我娘常说,我们狐族对异性,尤其是相貌好的异性,总是要格外怜惜一点的。”楚梨理所应当道。 她回忆了一番自家娘亲说这话时的神色,又想起这些年她娘身侧有过的人并不算少,可只有那小情郎长久地留了下来,若说原因,许就是因为那艳绝妖族的长相? 想至此,楚梨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认真道:“雪声师兄生得这样好看,我自然喜欢。” 小黑:…… 它正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纠正这小狐狸危险的想法,未等开口,忽地瞥见远处无名居的石碑,立马提醒了楚梨一声,随即迅速散去了身形,回到了她的识海内。 没了小黑作伴,夜风似乎更冷了几分,楚梨加快步子,便要回屋,临到门口,又忽地想到了什么。 抬头看了眼散发着淡淡银辉的月亮,她转身走到仍亮着烛火的正屋,在敲与不敲间犹豫了下,最终还是悄悄将怀中一路护着的松花团子放在窗台上,这才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中。 屋内,闭目入定的楚见棠听着渐远的脚步声,缓缓睁开了眼。 袖风轻拂,窗棂微动,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纸包稳稳落入他掌心。 …… 同一时刻,玉渊殿。 温雪声半跪于地,对座上人恭敬垂首:“师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6、请名 “阳昭说,今日晚课并未见你?” 傅言之低眸望着跪在下首温雪声,语气中并无责备,反而带着几分疑惑。 对自己这个徒儿他再是清楚不过,这么些年,只要是交与他的事,无论多棘手都能处理地井井有条,莫说疏漏,便是考虑欠佳的情况都极少发生。 如今日这般破天荒缺席晚课,实属罕见。 温雪声没有抬首,依旧保持着谦恭的姿态,不急不缓地解释道:“弟子今日在无名居,遇见了长清师叔。” 听罢,不待温雪声继续开口,傅言之面色微变,蓦地站起了身,快步上前将他扶起,同时手指已经把上了他的脉门,急声道:“长清对你出手了?” “师尊,您多虑了。”温雪声轻轻抽回手腕,有些无奈地看向自家师尊,“弟子只是按照师尊嘱咐,试探了长清师叔对……楚梨师妹的态度。” “哦?” 傅言之这才松了口气,重新落座,示意温雪声在旁坐下细说。 温雪声将自己教导楚梨剑法的经过娓娓道来,当提及归一剑法时,傅言之神色微动,若有所思地喃喃道:“长清竟会将归一传授于她?” “楚师妹说,长清师叔从未干涉过她的修炼。”温雪声顿了顿后答道,“归一剑法只是师叔收藏的诸多典籍之一,她偶然寻得,觉得适合便自行修习了。” 听着他的描述,傅言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如此……倒也算与出云有缘。” “不过你说,长清没有亲自教过她?” “是,”温雪声颔首,“虽有师徒之名,长清师叔大多时候仍独身而处,楚师妹与他接触并不算多。” 傅言之眉头微蹙,这倒与他预想的颇有出入。 不过如果长清当真不甚在意那狐族,带她回宗修补灵脉也只是兴之所至的话,他也的确不必思虑太多。 长清处事一向随性,也最不喜旁人插手他的事,上次那番话,虽是自己担心他遭人暗算,却也难免惹他不快。 如此想来,长清以言语相激,刻意让他以为他受了那妖狐的蛊惑,怕也是存心为之。 思及此,傅言之不禁扶额失笑。 其实长清的话也不错,如今这世上,除非当真有什么隐士高人,否则还有谁能伤了他去。 沉吟片刻,他又问道:“长清见到你后,可曾说过什么?” 温雪声微微摇首,答道:“师叔性淡,师尊是知晓的。” “只不过……”他语气微转,“师尊特意嘱咐弟子与楚师妹接触,可是她身上有何不妥之处?” 傅言之深深看了温雪声一眼,隐元丹的功效他心中本就有数,而如今,既然雪声都未察觉异样,其他弟子自然更看不出端倪。 这样也好,此事毕竟关乎长清的名声,知道的人自然是越少越好。 傅言之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摇头笑道:“无事,只是你长清师叔首次收徒,又非知根知底之人,为师难免多虑了些。” 话锋一转,他又想起一事:“对了,既然没出什么事,今日晚课为何会误了?” 温雪声重新起身,朝傅言之微微欠身,声音略低:“弟子原是要赶去的,但临行时发现楚师妹的衣衫破损,长清师叔又特意嘱咐过弟子妥善照顾师妹,权衡再三,便未及请示师尊便私自带师妹下山购置新衣,还请师尊责罚。” 这样的小事,傅言之又好笑又无奈地瞥了温雪声一眼,摆摆手:“你阳昭师叔也不过是随口一问,你早已熟习各门功法,晚课去与不去本就无碍,又是事出有因,你我师徒,不必请罪。” 说到此处,他望着温雪声的目光不觉再度柔和了几分:“你这性子……总是太过沉寂,为师倒真盼着,有朝一日能见你忘一次规矩。” 听出他话中的爱重,温雪声神色不再如方才那般严肃,抬头浅笑道:“那弟子可否再向师尊讨个人情?” 这倒是难得,傅言之来了兴趣:“说来听听?” “下山时,弟子恰巧遇上了千祁师弟,他又问起了楚师妹的事。” 温雪声顿了顿:“楚师妹毕竟是长清师叔之徒,弟子不知师尊是否打算宣扬此事,又担心千祁师弟在晚课上会说漏嘴——” “所以你便邀他同行,让他也误了晚课?”傅言之唇角浮起笑意,接过了话。 温雪声依旧温润浅笑,微微颔首:“是。” “你啊。” 傅言之叹息着摇了摇头:“本尊知道了,阳昭那里本尊会去说,让他宽恕千祁这一次。” “弟子谢过师尊。”温雪声刚要施礼,一道柔风已经先一步将他扶住。 傅言之满是无奈地看着他:“好了,你也记得同千祁说一声,要他到时别说错了话。” 他怎么会听不出温雪声话中真假,只是这个素来懂事的徒儿难得开口,他哪里有不允之意。 温雪声领会傅言之心意,心头不觉一暖,他上前执起傅言之手边的茶盏,重新沏过,恭敬奉上。 茶香传来,傅言之温和地看着温雪声:“雪声还有别的事吗?” 温雪声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丝迟疑。 傅言之将茶端起,轻轻吹过杯沿:“但说无妨。” “弟子想问,师尊打算如何安排楚梨师妹?”温雪声轻声道。 楚梨……傅言之再次想起那名少女,神色间也浮现几分踌躇。 照理说,出云宗与妖族之人本该毫无牵扯,但长清已经认下了这个徒儿,如今她又身处宗内,总该有个说法才是。 “依雪声之见呢?”傅言之放下茶盏,既然温雪声会主动开口询问,想必心中已有计较。 温雪声略作沉吟,提议道:“既是长清师叔弟子,便与弟子等同为出云之人,平日修炼功课,也可与诸位师兄弟一道。” 傅言之思索着他的话,许久没有开口。 “师尊可是另有顾虑?”温雪声看了他眼,轻声追问。 傅言之眉头微皱:“新入门的弟子都该有师长指引,可长清他……” 他欲言又止,抬眼时恰与温雪声四目相对。 温雪声会意浅笑:“若师尊应允,弟子愿担此责。” 见傅言之仍在犹豫,他又补充道:“这几日都是弟子与楚师妹接触,比起其他人,会更熟悉些。” 傅言之自然不怀疑温雪声的能力,同辈中也确实无人比他更合适,只是…… “雪声,经过这些时日,你对楚梨此人有何看法?”他忽然问道。 “楚师妹脾性柔和,修行也极为勤勉,只是根基尚浅,还需多加打磨。” 温雪声眼睫微垂,似是仔细斟酌后才作答,言辞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毫无偏颇。 傅言之深深看了他一眼,终于颔首:“也好,若长清同意,便依你所言去办吧。” “弟子明白。” …… 翌日清晨,山谷飘起绵绵细雨,晶莹雨丝穿雾而下,与飞瀑流泉在潭面奏响清脆乐章。 楚梨推开窗,带着草木清香的雨雾扑面而来,她不觉展颜,深深地吸了口气。 “出云宗内竟也会下雨?” 在云雾峰半年,除了皑皑白雪,她还未见过其他景致。 小黑从她臂弯后探出头,又兴致缺缺地缩回去:“又不是谁都跟那位一样,嫌入目的颜色太多晃眼。” 楚梨诧异回首:“你怎么知道师尊是这么想的?” “想当年,我还是妖界的守护神……” 忆起当年,小黑怅然长叹,楚梨则熟练地抬手揉起耳朵——这话她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曾有个从长清君手下逃了条命出来的小妖,哭着向你爹诉苦,你爹也觉得稀奇,就多问了几句。” “哦?”楚梨放下手,也有些好奇起来。 “那小妖说,他逃命的时候慌不择路,不小心闯入一间染坊,花花绿绿滚了一身,长清君的剑本来都到了他面前,却硬生生停住了。” “那小妖都吓傻了,结果长清君皱眉收了剑,只留了句话给他。” 说到这儿,小黑煞有介事地直起身,凭空变出条红绸披在背上,前爪在空中晃了晃,摆弄着并不存在的长剑,眯起眼嫌弃道:“不堪入目。” 说完,它将红绸随手一抛,满是怀念地感慨:“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妖界一改以往艳丽张扬的衣色,盛行起了千奇百怪的乱染之风。” “不过后来,更多妖族不信真有人能从长清君剑下逃生,久而久之,这事就成了传说,再没人效仿了。” 看完这场绘声绘色的表演,楚梨一时语塞。 “虽然听上去有些离谱,”她沉默良久,最终轻叹一声,“但放在师尊身上,又莫名觉得合理。” “所以啊,”小黑狐语重心长地用尾巴拍了拍楚梨,“在这大杀器身边,你可得谨言慎行,尽量让他看你顺眼些。” 楚梨无言以对,转身取过自己的剑朝门外走去:“我练剑去了。” …… 雨声中渐渐混入剑刃破空的清鸣,主屋内,有人披衣而起,静静立在窗前。 瀑布前,少女执剑的身影灵动飘逸,一招一式越发娴熟连贯。 楚见棠凝视许久,目光忽然转向榻边摆放的一柄长剑。 若楚梨在此,定能认出那并非师尊常用的无霜剑,而是一柄通体如玉般莹润、散发着内敛柔光的银白色软剑。 楚见棠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透过渐密的雨幕,落在楚梨被雨水打湿、紧贴后背的长发上。 他眸光微凝,指尖轻抬,一道光晕自半掩的窗缝飞出,然而就在即将抵达瀑布边时,却骤然停滞。 “阿梨?” 看着不远处执伞而来的人,楚见棠眼帘半掩,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不动声色地撤回灵诀,衣袖垂落,只露出半截莹白如玉的指尖。 剑势骤停,楚梨循声回头,见到来人后笑着唤道:“师兄。” 温雪声已然加快脚步,匆匆行至楚梨身边,将手中的伞移到了她的头顶,同时一股温热灵力笼罩而下,不多时,楚梨的衣衫与发丝便已半干。 感受到身上变化的楚梨舒服地眯起眼睛,又朝温雪声弯眸一笑:“谢谢师兄。” “怎么不避雨?”温雪声语气中难得带着几分责备。 “方才没这么大的,”楚梨讪讪一笑,“我打算练完这遍再回去换衣服的。” 温雪声不赞同地摇了摇头,又问:“长清师叔可在?” 楚梨点了点头,听小黑说,师尊昨夜一直在房中未出。 温雪声将伞递给了她:“你先回屋,我有事秉明师叔,待晚些时候,我教你避水诀。” 楚梨看了他眼,没有多问:“好啊。” …… “雪声近来倒是难得清闲。” 温雪声刚走到门前,那扇紧闭的房门便无声开启,屋内,楚见棠斜倚在榻边,单手支颐,双眸微阖,嗓音慵懒而低沉。 他踏入屋中,却未再向前,只是立于门边,恭敬行礼:“弟子奉师尊之命,特来请示师叔一事。” 楚见棠闻言,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了几声:“怎么,本尊不来时,你们倒是事事顺遂,如今不过住了几日,便有事非要问本尊不可了?” 温雪声似乎没有听出楚见棠话中之意,依旧恭声答道:“此事关乎楚梨师妹,若无师叔首肯,弟子不敢擅作主张。” “楚梨?” 楚见棠缓缓睁眼,目光如霜,直直落在他身上:“不过几日,本尊那徒儿便能劳得雪声如此费心了?” 身后的门无声合上,温雪声并未回头,只是平静道:“方才楚梨师妹于雨中练功,师叔可是知晓?” 楚见棠未置可否,反问道:“不过是淋些雨罢了,温师侄当年入门时,受过的磨砺比这如何?” 温雪声回以一笑:“师叔素来不喜以苦砺人之说,更何况,一道避水诀,于我等而言,不过最简单不过的法术。” “避水诀……”楚见棠唇齿间缓缓碾过这三个字,随即轻轻一笑,看向温雪声,“温师侄此番过来,难道只是为这无关紧要的事?” 温雪声眸光清润无波,再次深深一揖:“弟子斗胆,恳请师叔允楚梨师妹……出云弟子之名。”【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7、必要 屋外雨声簌簌,屋内却陷入长久的静默,仿若无人。 “此话何讲?” 楚见棠缓缓直起身,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向温雪声,语调分明未改,温雪声却感到一股不可言喻的凌寒之气直逼面门。 “出云,是要与本尊要人了?” “弟子不敢。” 温雪声沉下心,运气抵挡着骤然涌来的威压,额间渗出细密汗珠,声音却依旧平稳:“师叔避世已久,出云之学于您而言自是不足为道,但……您可想过楚梨师妹?” 他抬起头,直视着楚见棠:“避水诀确为再常见不过的法术,可师妹却至今不曾修习过。” “她若想学,本尊自有办法。”楚见棠缓缓抬手,衣袖自榻边滑下,掌心迸发出常人难以企及的耀目白芒,映入了温雪声眸底。 温雪声垂眸,徐徐道:“师叔修为通天,世间罕有匹敌,可恰如续脉丹的药力渡化,大乘之境的教导对初修者而言,反倒过犹不及。” “出云功法历经百年沉淀,比之师叔亲授,要更适合初学之人,恰如之前……您早便知晓弟子在此却不曾现身阻拦,不也是这般想的吗?” 传授楚梨剑法的那几日,楚见棠从未露面,楚梨修为尚浅,只以为他并不在无名居,温雪声却始终心存疑虑,更曾捕捉到那一闪而逝的熟悉气息。 直到那日楚见棠现身,他特意留意了对方出现的方位,终于确认了那抹气息的来源。 也正因此,才有了那场心照不宣的“照拂”之说。 楚见棠眸光渐深,唇角微微勾起,意有所指道:“距本尊上次与你交手,温师侄的境界倒是又精深了不少,想必要不了多久,出云宗便又要多一位大乘期的人了。” “弟子愚钝,不敢在师叔面前夸口。”温雪声自然能听出楚见棠这话不是有意夸赞他,思忖片刻后谨慎道。 低沉的笑声在屋内回荡,方才的威压骤然消散,仿佛方才的冷凝只是谈笑般,楚见棠慵懒地靠回软榻。 他随意挥了挥衣袖:“罢了,你这般上心,本尊又怎么好拂了你的好意,再者说……本尊原也不缺这一个弟子。” 温雪声微怔,抬头时只见一道灵符大小的纸笺破空而来,他本能侧身避让,右手却精准地将纸笺夹在指间。 目光扫过纸笺内容,温雪声眉心微动,难以置信地望向楚见棠:“师叔,这……” “不是要正名吗,既是出云记名弟子,自然少不得这张留名符。” 楚见棠微闭着眼:“本尊也不想落个苛待弟子的名声,一年之后,楚梨是留在出云还是另择他处,都由她自己决定。” “如此安排,可合师侄心意?” 温雪声静立良久,直到身后屋门无声开启,雨声重新涌入耳畔,他才恍然惊醒,朝楚见棠俯身一礼,转身欲走。 “温雪声。”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温雪声脚步一顿,随后,下一句话已至耳边—— “你最擅避祸,却为什么没有告诉傅言之,你其实知道楚梨身份的事?” 楚见棠的嗓音仍旧慵懒散漫,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温雪声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良久,方平静答道:“因为没有必要。” 雨声中,楚见棠的笑声隐约传来,并不真切:“哦?” “那便没有必要吧。” …… 跟在温雪声身后,楚梨惊奇地发现雨水在距离她三寸之外便自动分开,连衣角都未沾湿半分。 她此刻却无暇惊叹避水诀的神奇,反而悄悄偷瞄了温雪声好几眼。 直到他似乎终于发现了她的小动作,停步转身,看向了她。 楚梨当即掩饰般地别过了眼,却发现温雪声仍旧停在原地,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 无奈之下,她只能清咳一声,索性直接问道:“师兄,方才你和师尊都谈了些什么?” 怎么出来后就心事重重的样子,连脚步都比往日沉重了许多。 总不会是她师尊仗着辈分,私下把温师兄教训了一顿吧? 温雪声凝视着楚梨,眼底情绪几经变换,最终只是摇头:“没什么,只是师叔担心你在宗中会不习惯,多嘱咐了几句。” “师尊真的同意我和你们一起修习了?” 楚梨眨了眨眼,方才听温雪声说起这事时,她还有些恍惚,本以为能来出云宗修复灵脉已是天大的机缘,没想到还能正式拜入宗门修习,简直是意外之喜。 “嗯,”温雪声唇角微扬,顿了顿又轻声问道,“阿梨,你觉得开心吗?” 楚梨想了想,反问道:“这是不是也意味着,以后那些基础功法的书册不需要师兄特意带给我,我也能随意翻阅了?” “是。”温雪声颔首。 得到肯定答复的楚梨顿时笑弯了眼:“当然开心,这是我近来听到最开心的消息了!”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欢喜,温雪声咽下了原本到了嘴边的那句“如果长清师叔要你留在出云宗,你愿意吗”,轻声道:“那就好。”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符纸,递给了楚梨。 “这是什么?” 楚梨好奇地将符纸拿在手中,展开看清其上内容后,不由讶异地挑起了眉。 符纸材质与平日里常见的并没有太大区别,上面却并非符咒,而是龙飞凤舞地写着“楚梨”二字。 字迹落笔有轻有重,甚至带了些许潦草,看上去似乎是随手提下,笔画间却淌着隐隐流光,楚梨将指尖试探着放在其上,还未触及,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灵力波动。 “这是留名符。” 不待她开口询问,温雪声已经解释道:“出云弟子入门时,所投之脉的长老都会以自身灵力绘制此符相赠,既是师徒之证,也是宗门弟子的身份象征。” “所以,这是师尊亲手写的?”楚梨恍然。 温雪声微微颔首,清润的嗓音在雨声中格外清晰:“留名符蕴含尊长灵力,持此符者可入明道境,借潭水之力,将名字刻入宗册。” 他侧身让开道路,衣袖在雨中划出清雅的弧度:“便是那里。” 楚梨这才发现,跟随温雪声走了一路的这条小径,居然是有尽头的,抬眼望去,一处结界已然显现。 流动的灵光如水幕般荡漾,透过半透明的屏障,可见一汪碧色深潭,潭面波光粼粼,各色灵力交织流转,恍若星河倾泻。 潭心处,一株参天古木巍然矗立,枝叶间灵光浮动。 楚梨再度看了眼温雪声,在他清润目光的示意下,将留名符握在手中,微一迟疑,终是缓步走向结界。 温雪声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楚梨的身形一点点隐入结界,缓缓垂下了眼眸。 踏入结界的刹那,浓郁灵气扑面而来,楚梨低头看了眼潭水,不禁想起了云雾峰的那处山泉。 说起来,如今师尊不在,那些眼红的妖族也不知道会不会大着胆子去山里碰碰。 想到同族提心吊胆溜进去却发现楚见棠大方留下的重重阵法,楚梨不觉又在心里暗暗为他们上了柱香。 想归想,楚梨没有忘记温雪声的话,她蹲下身,指尖捏着符纸边缘,小心翼翼触碰水面。 “哗——” 符纸触及潭水的瞬间,水面骤然荡开巨大波纹,符纸被浸湿的末端燃起幽蓝火焰,楚梨惊得松手,那符纸却未坠落,反而裹着火焰飞向古木。 巨树仿似活了过来一般,枝桠舒展,将燃烧的留名符温柔包裹,与此同时,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次第亮起,灵光最盛处,一笔一划缓缓浮现新名。 ——楚梨。 “他们修仙界,怎么净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把戏糊弄人。” 楚梨的惊叹还未持续多久,小黑已经不解风情地开口破坏了这份奇观。 “不过区区拓摹术而已,想当年,本大仙见过的可比这个气派多了。” “当年?妖界也有这等仪式?”楚梨配合地为自家大仙捧场。 “哼,修为到了境界,这些不过信手拈来,”小黑语气傲然,“当初——” 楚梨正等着下文,小黑却没再说下去。 它突然噤声,转而道:“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楚梨:…… 她无奈摇头,再看向古木时,自己名字的灵光已渐渐隐去,方才晃动着的枝蔓也重新复位,直到整棵树都归于沉寂。 “楚见棠肯松口,让你名正言顺地和出云宗搭上线,其实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小黑忽然道。 “怎么说?” 楚梨倒是没多想这件事,在她看来,在云雾峰和出云宗,左不过是清静与热闹的区别,不过这里有更适合她的修炼之法能学,倒也的确不错。 小黑幻化出身形,语重心长道:“你迟早要回妖界,你觉得是从楚见棠身边脱身容易,还是从出云宗脱身容易?” “你怎么知道师尊会让我留在出云宗?”楚梨侧头。 小黑用看白痴的眼神睨着她:“你就没发现,刚刚的宗册上,没有楚见棠的名字?” 见楚梨还是一脸茫然,小黑恨铁不成钢地叹气。 温雪声没有直说,这小狐狸居然就真没看出来他的言外之意,若是够强也就罢了,妖力薄弱脑子还不好,要是没有它在旁提点,她怕是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楚梨细细思索了会儿,神色一怔,随即有些不可思议道:“你是说……师尊打算不认我了?”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小黑幸灾乐祸地哼了声,瞥见楚梨几乎要凝成实体般耷拉下来的狐狸耳朵,又咳了咳道,“不过傅言之既然之前没对你出手,碍于楚见棠的面子,日后也不会太为难你,就算楚见棠真走了……” “苍隐再有能耐,也想不到你会藏在出云宗,就算猜到了,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来这里撒野。” 听完小黑的话,刚刚还有些垂头丧气的楚梨顿时茅塞顿开,倏而眼前一亮:“好像……也有道理。” 小黑自得地扬起下巴:“不过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楚见棠那边照原样来就行,倒是温雪声,前些天你和他相处得不错,也算歪打正着了。” “小黑。”楚梨突然正色唤道。 “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你很有当奸臣的风范……你不会是苍隐的人吧?” 小黑龇了龇牙,阴恻恻道:“没错,我现在就去通风报信,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剁碎了喂蛇。” 楚梨极识时务地换上一副笑脸:“怎么会呢,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小黑面无表情:“你当初拿差不多的话哄骗楚见棠的时候,也是这个语气。” 楚梨:…… “我觉得师兄应该等急了。”她试图转移话题。 小黑阴阳怪气地接道:“他不会介意的,毕竟师兄也对你最好了嘛。” 说罢,它尾巴一甩,漫天狐毛糊了楚梨一脸,身形随即消散在空气中。 楚梨摸了摸脸上的毛,忧愁地抬头望天:想她堂堂妖族帝姬,怎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8、伤 踏出结界时,温雪声仍静立原处,细雨在他肩头覆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衬得那袭白衣愈发清冷出尘。 楚梨扬起笑,快步走近:“师兄。” “好了?” 温雪声亦笑了笑,像是早有准备般,从袖中取出一枝凤凰花,花瓣上还缀着晶莹雨珠,随后温柔地递向了她:“出云宗玉渊门下弟子温雪声,贺师妹入门之喜。” 楚梨双手接过,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掌心,朝他弯眸一笑:“谢谢师兄。” 温雪声莞尔,目光却不觉在她肩头停留了一瞬——那里沾着几根细小的黑色绒毛,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他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又很快恢复如常,随即退开半步,侧身开口道。 “走吧,我带你熟悉一下宗中的情况。” …… 藏书阁、清心殿、剑阁、诫勉堂、练功场…… 走了整整半日,才只不过转过半个出云宗,楚梨悄悄揉了揉肩膀,朝着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走近询问温雪声自己是谁的弟子露出略显僵硬的笑容。 “是楚梨师妹。” 温雪声的回答始终如一,在有弟子追问时也只是浅笑带过,又寥寥几句将话不着痕迹地转到其他的事上。 楚梨明白温雪声的好意,他不刻意提起她与楚见棠的关系,是怕旁人会因此对她避而远之。 这份体贴让她煞是感念,连带着对旁人们的一声声“师妹”也都应得极其自然。 不过说起这称呼…… “温师兄!” 楚梨陡然回神,心中也惊了一惊:不是吧,她现在这么灵的吗,想谁来谁? 只见颜千祈大步流星地拨开人群走来,见到楚梨时眉梢一挑:“巧了,阿梨也在?” “哟,颜师兄不是才从诫勉堂出来吗?怎么连新来的小师妹都认识?”旁边白衫少年熟稔地搭上颜千祈的肩膀。 “就你话多,不该问的别问。” 颜千祈一改山下那副纨绔模样,抬手给了对方一个爆栗:“行了行了,没看见温师兄正忙着?都散了吧。” 这话倒是管用,没多久围观的弟子们便相继散去,颜千祈满意地啧了一声,凑到温雪声跟前邀功:“怎么样师兄,我这解围还算及时吧?” 温雪声眼中含笑:“又受厉师叔罚了?” “还好,我师父正找趁手的刑具呢,宗主便到了,最后只是挨了顿训而已。” 颜千祈丝毫没有任何被训之后的低落,浑不在意地明朗一笑:“还得多亏师兄说情。” 温雪声轻叹:“厉师叔对你寄望很深,日后还是收收心,别再任性了。” “记下了记下了。” 颜千祈嘴上应着,却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唇角弯起,显然是没往心里去。 见状,温雪声眉宇间掠过一丝无奈。 “千祈师兄也是洞虚期?”看出二人没说到一处去,楚梨适时插了句话进来。 说着,她不觉打量着颜千祈——这人明明修为不俗,怎么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 颜千祈下意识“嗯”了声,随即爽朗笑道:“是啊,不过我比不得温师兄,他可是我们这一辈中最早突破洞虚的。” 说着,他朝温雪声眨了眨眼:“不出意外,也会是第一个到大乘的。” 温雪声笑了笑,却不接这话茬:“厉师叔当年也是同辈翘楚,仅用二百年便踏入大乘之境,有这样的师父,千祁怎还妄自菲薄?” “那也比不上傅宗主啊,”颜千祈撇撇嘴,“傅宗主可是师祖钦定的继承人,当年更是——” 话到此处突然顿住,似乎不知该不该说下去一样。 “更是怎么?”楚梨最受不了这种说一半留一半的,忍不住追问。 “更是突破了师祖创下的最短期限,但……”颜千祈抿了抿唇,“这个期限也没能维持多久。” “长清上尊入宗不过百年便突破大乘,只比先他入门的傅宗主……晚了一日而已。” 说完这番话,颜千祈忽然一扫方才的深沉,夸张地叹了口气:“前辈太过出色,让我们这些后辈压力很大啊。” “噗——” 原本被他带得严肃起来的楚梨忍不住笑出声,连一直沉默的温雪声也舒展了眉头。 温雪声看向他,轻笑道:“你入宗也未满百年,未必没有机会。” “还是算了吧,听说长清上尊渡劫那日,半个出云都受了雷劫的波及。”颜千祈抖了抖,“还好我没亲眼见到过,不然怕是这辈子都不敢渡劫了。” 楚梨敏锐察觉到他语气的转变,问道:“难道旁人渡劫时,和我师尊不一样?” 小黑也曾说过,楚见棠渡劫之时,正是他散去功法、彻底斩断与出云宗的牵系后。 那一日,是发生了什么? “怎么说呢……”颜千祈想了想,“亲眼目睹长清上尊渡劫的人其实不多,那时正逢傅宗主升境,师祖更是亲自到场为傅宗主疗伤,待察觉到长清上尊的劫云再赶过去时,上尊已经离去了。” “而且——” 他本想说那时楚见棠已不算出云宗的人,却被温雪声一个眼神制止,只得干咳一声转开话题:“不过在那之后,数千年未曾大修过的出云宗,却几乎重建了一次。” 说到此,他想到什么般看向温雪声:“对了师兄,宗主可有和你说过当年之事?” 温雪声轻轻摇头:“那时你我皆非宗中弟子,即便听闻一二,也多是道听途说罢了。” 见颜千祈又将询问的目光转向自己,楚梨连忙摆手:“别看我,我连师尊什么时候渡的劫都不知道。” 别说不知道,就算知道,她也没那个胆子去打听楚见棠的私事。 颜千祈遗憾地叹了声:“传言听多了,我倒是真想见识见识,当年的长清上尊究竟有多——” “……师兄!” 骤然拔高的声音惊得楚梨心头一跳,她惊讶地看向颜千祁,只见他面色一变,目光死死盯着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温雪声的衣袖,指节都泛了白。 周遭逐渐响起纷乱的脚步声,几名弟子正神色慌张地奔走而开。 温雪声抬头望向天际,那里黑雾翻涌,如墨般凝聚,他低声喃喃道:“是九蜚……”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颜千祈推向楚梨,右手一翻,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握在掌中,并指掐诀,口中法咒低吟,一道金色阵法瞬间在场中亮起。 “千祁留下,我去通知师尊!” 温雪声语速极快,话音未落,人已踏出阵法,周身灵力暴涨,衣袂翻飞间便要朝玉渊殿疾驰而去。 “不必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玉阶上传来。 傅言之缓步现身,身后数位神色肃穆,举止间皆带有不怒自威之意的人。 楚梨悄悄打量着他们,暗自思忖——想必这些就是各门长老了。 傅言之望向阶下,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弟子耳中:“所有弟子即刻回门,未得本门长老应允,不得擅出!” 言罢,那几名长老模样的人相继与傅言之对视一眼,随即各自散开,原本有些慌乱无措的弟子们见了自家师父,皆安静了下来,纷纷跟随离去。 不多时,场上弟子只余了温雪声三人。 楚梨仍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确定傅言之那句“所有弟子”里是否包括自己,见温雪声未动,索性也站在原地,静观其变。 而傅言之身侧也仍留有一名眉宇凌然,身着青灰长衣的男子,见状,他踏前一步,沉声道:“千祁。” 哦? 察觉到颜千祁下意识朝后缩了一缩,楚梨立时确定了那男子的身份。 十之八九,就是颜千祁那位极为严厉的师父,厉阳昭了。 果然,只是念了一声名字,不必多说,颜千祁已经知道自家师父不高兴了,他担忧地看了楚梨和温雪声一眼,在厉阳昭愈发冷厉的目光中,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厉阳昭的目光扫过楚梨,对她仍留在原地的举动显出一丝不悦,却并未多言,只是转向傅言之,似在等待他的指示。 “雪声,你也回去。”傅言之朝温雪声微一点头。 温雪声持剑而跪:“九蜚凶险,弟子愿为师尊和厉师叔掠阵。” “为师自有分寸,你无需担心。” 楚梨注意到,傅言之说完后,一旁的厉阳昭不知为何,神色不自然地一闪,抿唇别过了头。 “可——”温雪声还想再言。 “回吧。”傅言之温和地打断了他。 温雪声眼中挣扎一闪而过,最终低头应道:“是。” …… 楚梨没有多问,自觉地跟上了温雪声。 走出几步后,她忽然回头望去——练功场上已空无一人,方才还站在玉阶上的两道身影不知何时消失无踪,只余黑雾沉沉笼罩天际。 回头见温雪声依旧眉头紧锁,面露隐忧之色,她又小心问道:“师兄,九蜚是……?” 温雪声抬眸望向愈发浓重的黑雾,沉默片刻才道:“是上古妖兽,据传是鬼车与九婴的后裔,当年元祖耗尽毕生修为,才将其封印在阵法之中。” “万年过去,元祖留下的灵力逐渐消散,封印松动,九蜚散落的元神重新聚拢,几次试图冲破封印,”他目光掠过天际,轻声道,“便是这些黑雾。” “那之前几次,是怎么解决的?”楚梨顺着他的话问道。 温雪声缓缓摇首:“出云在修仙界内享誉颇多,除了建宗最早也最有声望外,便因多次镇压九蜚之祸,但每一次……” 他声音微沉:“都付出了极高的代价。” 楚梨霎时便懂了:“所以师兄才那样担心傅宗主他们?” “我初入宗门时,曾亲历过一次九蜚苏醒。” 温雪声停下脚步,目光深远:“那时我能力尚浅,只知几位师兄随师尊与诸位长老苦战数日,归来后,厉师叔重伤昏迷,功力折损大半,右手更是险些便废了。” 想起方才那个满身生人勿近气场的青衣人,楚梨不觉有些感慨,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不过…… “那这次傅宗主还敢只带厉长老一个人去?” 这未免也太过胸有成竹了吧? 思绪未落,楚梨忽觉丹田内的灵力忽然剧烈翻涌一瞬,又迅速归于平静。 护脉之气非同小可,她神色微变,略微思索后立即闭目内视,仔细探查起了经脉状况。 从楚梨骤然闭上的眼和丹田处涌动着的灵波中察觉到了什么,温雪声不动声色退开三步,长剑微抬,为她护起了法。 真气运转一周天后,楚梨缓缓睁眼,眸中浮现困惑。 经脉没有受损的迹象,方才的波动竟像是……体内灵力在与什么共鸣? 而上次出现这种感觉,是……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抚上额心。 师尊为她刻下这个印记时,丹田处便曾比以往更加灼热几分。 也是这时,识海内传来小黑的提醒:“是楚见棠。” 就在小黑话音落下的瞬间,那股熟悉而令人窒息的威压如潮水般涌来,楚梨猛地抬头,刚要开口唤出那个称呼,一滴冰凉的水珠恰好落在她的眉心。 以为是雨水,她下意识抬手擦拭,将手拿下时,眸光不经意间撇过—— 将要收回的手在眼前止住,楚梨维持着这个姿势,愣在了原地。 莹白的指尖上,一抹猩红如朱砂般晕染开来,在日辉下煞是妖冶夺目。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上首那道红影已如惊鸿般掠过视线,她来不及多想,匆匆和温雪声道了句别,便追了过去。 温雪声同样看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殷红,他却没有跟上去,此时,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他再度看向天际,原本浓稠如墨的黑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一道明光透过渐渐隐没的云层落下,愈扩愈大,方才还满是山雨欲来之意的出云宗,随着光影的移动,又重新覆上了宁和之色。 温雪声怔然许久,脑海中忽然记起多年前,他如颜千祈一般不解师尊对长清师叔的处处避让时,与师尊的一段对话。 …… “师尊,长清师叔似已无意于出云,您又何必屡次相劝?” 傅言之正在翻阅典籍,闻言抬首,淡淡一笑:“雪声,有时候,你看到的并非一定是全貌。” 温雪声习惯性走上前去为他研墨,心中却仍旧留有惑意:“可上尊的言行……似乎对旁的宗派,都比对出云亲近许多。” 傅言之神色未改,只是唇角的笑意染上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复杂。 许久,他轻轻拍上温雪声的肩。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 …… 掌中长剑的嗡鸣声逐渐平息,少年独立风中,静立许久后低下头,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喃了一句。 “是这样吗……师尊。”【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9、心魔 “小黑,不太对。” 赶回无名居的楚梨站在正屋外,看着门槛处那几滴尚未干涸的血迹,刚要上前敲门,却有一股狂暴的灵力波动突然爆发,将她生生震退数步。 “不像楚见棠刻意设下的,他伤势不轻,估计没功夫搞这些。” 小黑冷静分析道:“多半是疗伤时将所有内息都集中在丹田,外溢的真气自动形成了防护屏障。” “师尊受伤是因为九蜚?”楚梨揉着被灵力震得发麻的手腕,眉头不觉皱起。 “从伤口残留的气息判断,应该是的。” 楚梨原本只是推测,听到小黑的答复后,陷入短暂的沉默,随后试探着道:“你见过九蜚?” “是。”小黑一反常态地没有对自己的精彩过往大谈特谈,“如果我没猜错,上次九蜚封印松动,就是楚见棠最终出手镇压的。” 不等楚梨追问,它已经说了下去。 “要彻底压制九蜚,必须封住它的妖丹,但九蜚妖丹蕴含上古剧毒,任何与之交手的人都会受到毒素侵蚀,也多半非伤及残。” 楚梨想起温雪声所说,之前出云宗先辈为了对付九蜚,付出了极高的代价,小黑的推测,恰好便对上了此事。 “那如果是这样,师尊为何没有事?” “谁说他没事。”小黑嗤了声,“他硬是用真气将毒素压在了体内,要不是这次的新毒引动了旧毒,连我都注意不到。” 说着,它语气里也罕见有了波动:“身中九蜚之毒,这么多年却一点痕迹都不漏,这人对自己是真够狠的。” “这毒很厉害?”楚梨问道。 小黑轻描淡写地答道:“差不多就是经脉被千年寒冰冻住再放在火上烤着的滋味吧,死不了,但是熬不住的可能会自行了断。” 楚梨:…… “那现在……”她望向紧闭的房门,“师尊是打算再次独自压制毒素?” 没有得到回应,楚梨以为是小黑也拿不准,正想着,突然感觉肩头一沉。 “你怎么出来了?” 转头看着难得现身的黑狐,楚梨心中讶异无比,毕竟这么久以来,只要楚见棠在场,小黑从来都是退避三舍的。 “楚见棠给你渡过灵力,你现在运功,试试还能不能感知得到?”小黑声音微沉。 它难得这般正经,楚梨收起玩笑的意思,当即静下心调动内息,许久,终于在自身灵力深处找到了一缕尚未完全炼化的气息。 她一边维持着灵力感应,一边快速问道:“要做什么?” 小黑答得亦是毫不迟疑:“压制你自身气息,将那缕灵力凝聚起来,用它冲破门外的屏障。” 楚梨一怔,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依言照做,掌心凝聚着那缕来自楚见棠的灵力,再一次伸手触向房门。 掌心灵力触及结界的刹那,原本坚不可摧的屏障骤然亮起刺目的光芒。 楚梨心头一紧,正要收手,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将她整个人拽入房中。 猝不及防的踉跄间,她险些跌倒在地,方一站定便慌忙闭眼举手,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擅闯师尊居所要受的种种责罚。 然而预想中的呵斥迟迟未至,她试探性地睁开眼,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如绸缎般乌亮浓烈的墨发散在榻上,发尾顺着榻沿逶迤在地,宛如一道黑瀑,而黑瀑尽头,暗红的血珠缓慢而无尽地滴落,积起一潭触目惊心的痕迹。 楚见棠仍旧维持着入定的姿势,却已无力支撑身体,整个人斜倚在榻边。 他面色冰霜玉白,眉宇间凝结着细密的冷汗,往日蕴藏着无尽风华的双眸紧闭,右肩处破损的红衣向外翻开,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处。 几近死寂的一幕间,唯有唇边不断溢出的血沫和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让楚梨意识到他尚存一息。 “这——小黑?” 楚梨惊怔在原地,她这才明白为何小黑敢如此大胆地现身,楚见棠如今的状态,怕是它站在他眼皮子底下都察觉不到。 黑狐轻盈地跃下她的肩头,爪尖轻触地上暗红的血迹,皱眉道:“旧毒未清又添新伤,他能撑到现在,也就是仗着自己修为深厚了。” 楚梨下意识就要转身:“我去找傅宗主!” “他来有什么用,收尸吗?”小黑没好气道。 “那怎么办?” 楚梨语气有些沉闷,上次直面生死时她只能坐以待毙,如今虽不是自己遇险,这种无力感却同样令她不适。 小黑回头盯着她问道:“你想救他吗?” “能救当然要救啊。”楚梨不明所以,“况且师尊也救过我,我总不能坐视不理吧。” 即便身为妖族,她也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 小黑跃上榻沿,仔细端详着昏迷不醒的楚见棠,用爪子悄然试探了番他的鼻息。 良久,它突然脸色怪异地低语了一句什么,才转向楚梨:“死是死不了,不过等毒发起来,少说也要废去他百年修为。” 听闻性命无碍,楚梨刚松一口气,却听小黑又道:“不过我有办法化解他身上的毒。” 闻言,她几乎是难掩惊讶地开口:“你?” 相处这么久,她一直以为小黑不过是只有些道行的精怪,从没想过它竟会真有这般能耐。 “那解毒对你伤害大吗?” 师尊都奈何不了的毒,楚梨不自觉担心起小黑来。 “区区九蜚之毒,还伤不了我。”小黑傲然昂首,随即又有些迟疑地开口,“但我不确定解毒会不会对他造成别的影响。” 楚梨狐疑地打量着了它一眼:“影响?你对师尊?” 似乎是对她话中流露出来的意味极为不满,小黑当即一爪子拍在榻上:“你只说要不要我救?先说好,我只管解毒,其他后果概不负责!” 楚梨再度看了一眼楚见棠的面色,虽然小黑说他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素日颜若舜华的师尊这副样子……也着实吓人了些。 下定决心后,她讨好地冲小黑笑了笑:“要不……你辛苦些?” 小黑从鼻腔里“哼”了一声,甩给她一个白眼后便转过身去。 它前爪搭在楚见棠肩头,身体微微下伏,一团浓稠如墨的黑气从它张开的嘴里缓缓吐出,朝着那道狰狞的伤口涌去。 这怎么看都不像正经的解毒方式,楚梨心虚地回头把门关严实,又拖了把椅子挡在门前,生怕被人撞见这一幕,给她安个“谋害师尊”的罪名。 随着黑气一点点渗入伤口,楚见棠伤口渗出的血色渐渐由深转浅,望着这一幕,楚梨对小黑的认知亦不觉开始动摇—— 难不成……它还真是妖界的什么神灵? 这般思量着,她不禁回想自己平日里对小黑的态度来。 她应该……没说过什么太得罪他的话吧? ……就算有,不拘小节的妖界守护神,此等小事也定然不会放在心上的。 “要糟!” 正当楚梨自我安慰时,突然响起的一声惊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便见方才还游刃有余地为楚见棠疗伤的小黑,不知为何忽然立起了身,喉中发出不自觉的低吼,尾上的毛尽数炸开,似乎是用力向后拉扯着身体。 而那团原本在耐心吸附楚见棠体内毒素的黑气,此时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反客为主地缠在了小黑身上,不断地将它朝楚见棠的方向拖拽着。 一惊之后,楚梨当即扑过去,双手死死按住小黑的爪子想要帮它脱困,可任凭她如何用力,那黑气却始终纹丝不动。 “用剑把它砍断!”见状,小黑厉声喝道。 来不及细想,楚梨当即掐诀召出佩剑,将全身真气灌注剑身,随后咬紧牙关,对准黑气狠狠劈下—— “锵——” 黑气应声而断,收势不及的楚梨抱着小黑向后栽去,在倒地的瞬间,她看见榻上的楚见棠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同的是,那双总是潋滟生辉的眸子,此刻却如浓墨般漆黑一片。 怔神间,耳边倏地传来小黑的嘶声高喊:“快跑!” 楚梨还未来得及动作,就见楚见棠慢慢转过头,对上了她惊愕睁大的眸子。 “你是……谁?” 像是隔了朦胧薄雾,遥远而困顿的清哑声音传至耳边,下一刻,刺目的白光在楚梨眼前轰然炸开。 她本能地抱紧小黑,朝记忆中的门口方向扑去,就在指尖触及门扉的刹那,一股前所未有的失重感突然袭来,身后的白光如潮水般涌上,瞬间将她吞没。 五感开始模糊,意识混沌中,楚梨隐隐听到小黑似乎骂了句什么,随后便彻底坠入了无边的黑暗。 …… “我这儿有几个好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意识逐渐回笼时,楚梨最先听到的就是耳边那道熟悉却又第一次染上惆怅的声音。 她艰难地撑起身子,揉着太阳穴缓了好一会儿,这才迟钝地看向了蹲在一旁、一脸苦大仇深表情的小黑。 环顾四周,隐隐有些熟悉却始终无法在记忆中确切搜寻出来的景象轮廓让楚梨愈发困惑,她索性放弃思考,直接问道:“我们这是到哪了?” “这就是第一个好消息。” 小黑磨了磨牙,勉强朝她挤出个怎么看都算不上好看的笑容:“恭喜你,回到了三百年前的出云宗,这下彻底不用担心被蛇君赶尽杀绝了呢。” 楚梨:…… 她再度揉了揉头,艰难地挤出一个字:“啊?” “第二个好消息,”小黑“热情洋溢”地继续介绍,“这会儿的楚见棠刚入出云宗不久,运气好的话,你不仅能揍他一顿,还不用担心被他剥皮抽筋。” 楚梨明智地抬手,及时制止了小黑即将宣布的第三个“好消息”:“你先等等,我们为什么会回到三百年前?” “确切来说,这并不是真正的三百年前。” 小黑突然对万里无云的天空产生了浓厚兴趣,心虚地抬头望去:“你可以理解为……因为一点小小的意外,楚见棠被心魔侵蚀了,而我们因为离得太近,不小心被捎带着拖进了他的心魔。” “这个意外……”楚梨想起那道诡异的黑气,无师自通地总结道,“是你给他解毒时造成的?” “怎么可能!” 小黑立刻炸毛,义愤填膺地反驳出声:“他本来就心存杂念才会被我的力量影响,就算这次没事,迟早也会有坠入心魔的一日,我顶多……就是让这个过程提前了一点而已。” 楚梨默然许久,想到是自己执意让小黑解毒的,终究是默默咽下了那句“如果晚点发生的话我们就不会被捎带着拖进来了”的质问。 伸手揉了揉小黑的脑袋,她叹了口气,乐观安抚道:“没关系,反正你我都无亲无故,在哪都一样,说不定还能比别人多修炼三百年呢。” “不止是这样。” 小黑低下头,声音越来越小:“这个世界是由楚见棠的心魔构建的,如果他没能成功渡过心魔,或者是被心魔反噬,这里就会崩塌……” “到那时,不仅楚见棠会彻底入魔,你我的本体也会陷入沉睡,至于意识……” 它顿了顿,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会彻底消失。” 楚梨的手僵在小黑头顶,许久之后,她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开口: “我们来商量一下该怎么出去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少年初逢 “你说只有师尊勘破心魔我们才能出去,可万一他的心魔是比九蜚还要可怕的异兽呢?” 楚梨强忍着心虚,借着温雪声不久前带她熟悉的地形,在这座与三百年后截然不同的出云宗里兜兜转转,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生人,一边不怀希望地搜寻着疑似楚见棠的身影。 小黑深思片刻,果断道:“如果真有那种异兽存在的话,除非出云宗把它毁尸灭迹到连渣都不剩,否则我不可能没听说过。” 言罢,它用难以言喻的眼神打量着楚梨,忍不住道:“而且你能不能别摆出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这里是楚见棠的心魔,只要他没有意识到你的存在,你做什么都不会影响到其他人。” “真的?” 楚梨幡然醒悟,恰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位颇为清秀的弟子,蹑手蹑脚了一路的她犹豫了一下,抱着验证小黑说法的念头,半信半疑地挪到了路中央。 那弟子果然视若无睹地从她面前经过,嘴里还念念有词:“傅师兄方才行色匆匆,莫不是赶去诫勉堂了?” 诫勉堂? 松了口气的楚梨心头一跳,就在不久前,温雪声确实带她去过这个地方,只是当时并未久留,只在阶下远远望了一眼,告诉她那里是由厉阳昭执掌。 而按照小黑的推测,他们被卷入的这个时间点绝非偶然,十有八九发生过让楚见棠难以忘怀甚至刻骨铭心的事,才会在多年之后,成为了他心魔的一部分。 那傅师兄……莫非就是傅言之? 想至此,楚梨很快做出了决定——既然要找楚见棠,与其在偌大的出云宗里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不如先去诫勉堂碰碰运气。 虽说陈设结构多有变动,但诫勉堂的位置还是与三百年后大差不差,还未走近,楚梨就看见大殿外整齐列队的两排弟子,以及高阶之上那位风姿卓然、眉目如霜的青年男子。 “玄明。”小黑在她耳边低语。 楚梨不敢多看这位出云宗前任宗主,或许是妖族的天性使然,她对这种不苟言笑的剑修总有种本能的畏惧。 她目光下移,落在玉阶之下,正被阶上众人环视着,却始终跪得笔直的清瘦身影上。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也少了平日里张扬耀目的红衫,楚梨却没来由地感觉出……那便是楚见棠。 ——三百年前的楚见棠。 “师弟,你便向师尊认个错,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日后不再犯便是。” 玄明身侧,一袭白衣的青年微蹙眉头,不住地低声劝解着什么。 借着廊柱的遮掩,楚梨悄悄向前挪了几步,也看清了说话之人的样貌。 隔着三百年的时光,那副眉眼间虽多了几分清秀稚气,却依旧掩不住骨子的沉静离尘之感。 小黑煞有介事地品评道:“这会儿的傅言之,倒是看起来更顺眼些。” 楚梨想起后世那个据传曾剿灭数千妖族的傅言之,再看看眼前这个眉目柔和,宛如邻家公子般秀气清雅的少年,不由得点头赞同:“确实。” “错?还请师兄明示,我究竟错在何处?” 跪在阶下的少年突然开口,虽是回应傅言之的话,目光却始终直视着玄明:“是不该在裴师弟再三纠缠下应了他的比试之请,还是根本就不该留在这里,碍了师尊的眼呢?” “放肆!” 玄明眸中怒意更盛,拂袖斥道:“你出手狠辣伤及同门,不思悔改也就罢了,如今竟还反口将过错推到师弟身上,为师平日教导你们的同门之谊,你都记到哪里去了?” “提出比试的是裴师弟,功力不济在我收剑后躲不开残余剑气的也是裴师弟,”少年毫无惧意,压在膝下的衣摆似乎察觉到主人的心绪,在风声中猎猎而动,“况且我早告诫过他,我无法精准控制剑势。” 见玄明目光愈发凌厉,少年忽然低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自嘲:“就因为受伤的不是我,便合该担下这个罪名?” 玄明冷笑一声,驳斥道:“你素来孤高自许,从不与师兄弟亲近,昨日你裴师弟在丹道上胜你一筹,你怀恨在心也未可知。” 少年轻扯唇角,无谓点头道:“师尊既已认定,弟子无话可说。” 太过明显的挑衅之意,傅言之微惊地看着少年,眼看玄明就要发作,他急忙转身跪倒。 “师尊明鉴,楚师弟绝非意气用事之人,此次或许只是切磋时大意失手,裴师弟尚未苏醒,不如等他醒来问明缘由再作定夺?” 心中的猜测被坐实,确定少年便是楚见棠的楚梨再看着眼前这幕,眸光微微一深。 “都是已经过去的事了,”自以为看出了楚梨心思,小黑用爪子搭在她的肩膀,轻缓安慰道,“玄明是不近人情了些,不过后来楚见棠割袍断恩,也没给他留什么情面。” “嗯?”楚梨闻声侧头,诧异地看向小黑,“怎么突然说这个?” “你不是在替楚见棠不平吗?” 小黑摆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叹了声道:“太过出色又不懂得收敛锋芒,这也是难免的。” 楚梨神色愈发茫然,又想了想后才明白小黑在说什么,随即才恍然解释道:“不是啊,我刚刚在想,看惯了师尊一身红衣,如今见他穿着这身白衣,还真有些不习惯。” 小黑:…… 当它没说。 楚梨却想到了什么,却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不过你方才说的也在理……只是玄明不是师尊的师父吗?按理说应该护着他才对,怎么反倒像是在推波助澜?” 修仙门派不是最讲究护短吗?可眼前这场景,除了傅言之,竟无一人为楚见棠说话。 小黑白她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教会徒弟,饿死师父,你懂不懂。” 说着,它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天资过人是好事,可要是锋芒太甚,在有些人眼里,那就是威胁。” 楚梨默默听着,似乎听懂了,又似是愈发不解。 另一边,傅言之的求情似乎让玄明有所动摇,他不悦地睨了楚见棠一眼,神色稍缓,正欲伸手扶起傅言之,阶下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 “多谢傅师兄美意,不过不必了。” 楚见棠缓缓抬起头,毫不退让地直视着玄明,目光如寒潭般平静无波:“弟子认罚。” 傅言之焦急地看向楚见棠:“楚师弟!” “好。” 玄明显然没料到楚见棠会如此冲撞他,气极反笑:“那便按照宗律,阳昭,你来说,该做何处?” 面容亦有了些许差别的厉阳昭自侧列中走出,恭恭敬敬地朝玄明施了一礼,随即一丝不苟道:“残害同门,当处以等身之伤,再关押寒岩洞思过。” “那便交由你了。”似乎厌倦了这场争端,玄明冷冷瞥过阶下,丢下一句后便欲转身离去。 厉阳昭肃声应下,随即提步朝楚见棠走去,楚见棠却忽地抬起手,止住了他的脚步。 察觉到身后的声响,玄明蹙眉回身,只见楚见棠好整以暇地偏首,唇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既是我伤的人,又何须劳烦旁人?” 话音未落,楚见棠伸出掌心,指尖轻轻曲起,一柄寒光凛冽的长剑已悬于半空。 在众人或惊或疑的目光中,剑锋倏地调转,直直指向了他自己。 楚见棠仍旧跪着,身上却散发出让人不敢直视的冷意。 他看也不看那柄剑,目光淡漠地环视一周,唇角弧度明快懒散:“裴师弟的伤,我还给他。”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剑光骤起,如银蛇般在楚见棠肩腿处划过数道,“嘶呀”几声,弟子白衫应声而裂,随后,由浅而深的红意一点点在破损之处漾开,又凝聚成粘稠的血痕缓缓蔓延而下。 楚梨倒吸一口气,下意识反手捂住了小黑的眼。 楚见棠身体微微晃了晃,却面色不改地收回剑,染血的手指紧握剑柄,仿佛全无所觉般起身而立。 将众人各异的神色收入眼中,他唇边的笑意愈发轻佻,懒洋洋地对玄明道:“刑罚已受,师尊尚觉不够的话也可再补上几剑,若还满意,弟子便去寒岩洞思过了。” 玄明凝视着楚见棠,目光深沉难辨,沉默许久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傅言之最先回过神来,他站起身,欲言又止地望向楚见棠,在对上那双淡漠的眼睛后,终究只是轻叹一声,遣散了围观的弟子,匆匆追着玄明的背影而去。 转眼间,偌大的诫勉堂前只剩下楚见棠一人。 看着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楚梨正犹豫着要不要现身,却见少年突然转身,眼尾微挑,直直望向她藏身的方向。 “看了这么久的戏,还不打算出来吗?” …… 楚梨从未想过,出云宗内竟有如此险峻难行的山路。 这条蜿蜒在悬崖峭壁上的石径,比云雾峰还要陡峭几分,湿滑的岩壁上结着薄霜,稍有不慎便会坠入万丈深渊。 当她终于攀上崖顶时,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也松下了始终悬在丹田护体的真气。 而还未等她缓过气来,便被突如其来的寒意冻得打了个寒噤。 楚梨抬眼望去,一个幽深阴冷的山洞赫然出现在眼前—— 洞口狭窄压抑,仅容一人勉强通过。洞壁上凝结着厚厚的冰晶,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蓝光。 寒岩洞,果然实如其名,只是…… 看着眼前被斑驳血迹浸染过的白衫,以及毫不犹豫地朝洞内走去的白衫主人,默默跟了一路的楚梨终于忍不住唤住了他。 “那个……你真要进去啊?” 少年的脚步微微一顿,侧首投来一瞥,眼神冷得仿佛能冻伤人:“与你何干?” “你就不先问问我是谁?”楚梨诧异地反问道。 方才他出声揭穿她的藏身之处,她本已做好了被质问的准备,谁知他只是冷冷扫了她一眼,便自顾自地离开。 虽然对三百年前的师尊还很陌生,但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找到他,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来。 但再怎么说,按照常理,师门里出现了一个生人,还形迹可疑,怎么都该将人制住,再好好审问审问,是不是居心叵测,意图不轨吧。 怎么到了他这儿,却像是对她的身份毫不在意一样? “哦,你是谁。” 楚见棠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话,噎得楚梨一时语塞。 见她无言以对,少年也懒得等待答案,转身便踏入了洞中。 白色衣摆在浓重的黑暗中划过,很快便没了踪影,楚梨在原地愣了愣,忍不住自语道:“原来三百年后的师尊,脾气还是好了很多的。” 起码总是笑眯眯的,不会这么明显地给人脸色看。 小黑似乎也对楚见棠的态度感到意外,半晌才在她脑海中道:“要不……你用原形试试?” 楚梨思索了会儿,忽然想到什么,疑惑地皱起了眉:“小黑,这时候的师尊,修为居然会弱到看不出我原形的地步吗?” 难道隐元丹的效用还能在心魔中维持? 这番话霎时点醒了小黑。 “对啊,这里是楚见棠的意识,一切都该由他的认知决定,而他不认得你,反而成了你最大的优势。” “他认为你是妖族,你就还是妖族,但他若不觉得你是妖……”它顿了顿,迅速道,“你试试还能不能变回原形?” 楚梨很快明白了小黑的意思,立即掐诀施法,随后,低头看着毫无变化的手指,肯定地点了点头:“是这样,我变不回去了。” 这么一来,按照之前的法子卖乖是没戏了,楚梨想了想,忽然眼珠一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我知道该怎么接近他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20-30 第 21 章 小棠? 寒岩洞内一片漆黑,楚梨小心地避开鳞次栉比的岩石,借着掌心灵力燃起的微弱荧光朝深处走去。 随着越发深入洞中,眼前的轮廓渐渐开阔起来,周遭的温度却也愈发冰冷。 楚梨打了个寒噤,下意识拢了拢外衣,脚步也不觉慢了下来。 也是这时,一股骤然凌厉的寒意自身侧袭来,她下意识回身,张手便欲将剑唤出,却在掌心一空后方才意识到此时不同往日,自己根本无剑可召。 转眼间寒芒已至面门,楚梨再要闪躲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她立即屏息凝神,回想着在云雾峰翻阅珍籍时记下,却因为灵力不够而无法完全施展的术法,咬紧牙关做足气势,一丝不苟地将施术手法用了出来。 冰气以极快的速度地直逼而来,楚梨运出最后一个手势,眼见那寒芒直直冲向她的眼前,心头高悬,认命般死死闭紧了眼。 “叮——” 锐物相击的声音响起,楚梨在云雾峰不论如何努力都没能成功运出的气盾,却在这时仿佛突然开窍了般,发挥出了连她自己都不曾预料到的效果,将原本该让她不死也残的一击游刃有余地挡了下来。 她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被撞落在地的冰柱,又抬起眼,愤然看向了靠在一旁岩壁上扶膝而坐,丝毫没有任何心虚愧意的少年。 要不是忽然想到在心魔中他摸不准她的灵力深浅,或许能让她能使出远超自身所能的术法,她刚刚怕是就要栽在这儿了! 楚梨不由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这人……真是她师尊? “出云宗的护身之法,你是怎么学来的?” 不等楚梨安慰好自己,少年已经冷冷开口问道。 怎么学的?楚梨默了默,一时间有些不可言说的惆怅。 总不能说是他给的吧? 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楚梨回想着初见楚见棠时他的神态举止,照猫画虎地挺直腰板,悠然拂了拂衣袖,朝少年微微一笑:“与你何干?” 少年仰头靠着石壁,依旧面无表情道:“是与我无关,但你跟了我一路,又追到了这里,就是为了说这句话的?” 楚梨:…… 无言一瞬,低沉的“滴答”声在楚梨耳边传开,她愣了愣,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恰好对上了楚见棠毫无波澜的双眸。 他仍旧维持着靠坐的姿势,眉间浅浅的倦怠给他整个人添了些许松散,但细看之下,他的外衣有大半已经被血浸透,最深的剑痕处不断有血凝聚滴落,在冰面上溅出血花。 楚梨忽然便想到了她推开无名居房门时看到的那个真实的楚见棠,同样的满身血色,也是同样的一言不发,唯一不同的是,面前的少年,似乎并没有为自己疗伤的意图。 叹了口气,楚梨走上前去,微微蹲下身,从裙摆内里撕了几个长条下来,递给了目光戒备起来的楚见棠:“先把伤口包扎一下吧,要是失血过多,你可就打不过我了。” 楚见棠别过头:“不必。” 楚梨盯着他看了会儿,忽然毫无预兆地抬手封住了他的穴道,在他双眸骤然狠厉起来内息也迅速流动想要冲破桎梏时,迅速地点上几处止血的穴位,将布条缠绕在了他臂间最深的伤口上。 几个呼吸间,楚见棠已经冲开了穴道,面沉如墨地避过与楚梨的接触,抬指就要对她出招,楚梨反应极快地先他后撤一步,拉开了距离:“停停停!别冲动!” 将她退开时的步法收于眼中,楚见棠反手捂住伤口,瞳仁微缩:“谁让你来的?” 他顿了顿,带着几分怀疑道:“傅言之?” 楚梨险些被误伤,没好气道:“你怎么不猜是你师尊?” 楚见棠神情愈冷,讥笑道:“他巴不得我死在这里。” “我不是谁派来的,你爱信不信。”楚梨见他身上的杀气似乎少了些,试探着在他面前五步开外的距离坐下,摊手道。 她话锋一转:“不过如果你实在好奇我是谁的话,我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闻言,楚见棠低低嗤了声,干脆闭上了眼,显然是对她话中“好奇”一词的评价。 “只是觉得你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样子英勇无比。” 听到意料之外的回答,楚梨眼睛微微睁大,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楚见棠认真的?“我不能去白涛山吗?” 看楚见棠欲言又止,楚梨忽地想起之前的那个梦。 说起来,原来的剧情中,楚见棠丢下还在病中的原主。同牧轻霜韩钰皓一起结伴去了白涛山。 对啊,明明之前楚见棠都不去白涛山秘境的,这次怎么就突然改变主意要去了呢?难道这里面有什么隐情? 楚梨警觉地眯起眼睛:“我不能去吗?南耀湿热,我还没见过雪山呢。就想去白涛山看看,不进秘境之中。” 到时候她披个马甲,单独行动,也没人认得出来。 听到她说不进秘境,楚见棠神色稍有缓和。几天后,前往白涛山秘境的路上。 时隔多年,他们留药山庄终于又要去白涛山秘境了。这次还不用辗转几个传送阵和其他宗门挤,也不用自己赶路了,他们可以坐浮风船。 说是船,其实是一种巨大的飞行法器。 灵器阁这飞船又大又气派,一看就是要烧不少灵石,载着他们百来号人绰绰有余,甲板上风景开阔。灵器阁的人还支了架子推出几台机器,点了炭火在甲板上搞起了烧烤。 山庄的弟子被邀请来一起参加,甲板上弥漫着烧烤的香味和快活的空气。 “我好爽,感谢少夫人大人有大量,不计较少庄主半夜出去找女人。让我们坐浮风船还请我们吃烧烤。”那人啃口香喷喷的牛肉串,整个人被幸福包围 “你有没有点出息?”明毅纠正他,“那叫贼人误入山谷,少庄主进去是搜人,不是找女人。” 那人反驳道:“你不爽吗?我超爽的!没出息怎么了?我都忍不住想看白涛门那帮穷鬼看见这浮风船是什么表情了,你说是不是啊马明?” “昂?”马明,或者说披了马甲出来吃烧烤的楚梨,“泥书撒吗?” 明毅:“你把嘴里的肉咽下去再说话。” 楚梨把肉吞了,顺便还喝了大半杯果汁:“我说我们和白涛门之间,是有什么恩怨来着?” “马明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楚梨摇头。 几个灵器阁的弟子拿着烤好的肉凑过,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大家也混熟了。 “白涛门怎么了?我听到好几个人说。” 他们把肉摆好饮料买上,准备吃瓜:“也说给我们听听呗。” “好像是与他们的弟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摩擦,后来不知道蓄意报复还是想钱想疯了,他们把药草收购价翻了两倍。” “哦,什么摩擦?”楚梨好奇地插了一句。 “这我就不太清楚了,听说他们这帮炼体的看不起医修。” 明毅补充:“所以少庄主干脆就不去了,都是委托北玄剑宗。” 提起他们这次出行的目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剑宗上。 “北玄剑宗,那帮剑修糙得很。从来不晓得好好处理药草。”有位医修弟子抱怨道。 明毅接话:“我们也和他们不太对付。动不动就说我们的剑法不够光明磊落。用毒这种不入流的招式,实在卑鄙。” “用毒药怎么了?”一位器修把喝空的杯子往桌上一扣,仿佛里面装的不是果汁而是白酒,他还喝上了头。 “我们器修不仅用毒,用暗器的用刀用剑的,有什么用什么,这就是卑鄙无耻了?” 他从旁边随便拉了个人:“我跟你讲,以后谁要是敢这么跟你讲话,你就打回去。” 那位被他拉住的人有些局促地道:“可我是医修,我不能打呀。” “没事,我可以给你炼个好用的攻击法宝,操作简单,像我们小少主那样没什么灵力的也能用。” 话题逐渐跑偏,有人小声嘀咕:“什么?少夫人也能用,难道少庄主就是被这个打了。” “别看我们小少主灵力不多的样子,她在用机关这方面可拿手了呢。” 灵器阁的弟子们拿出一些小巧的法器,大方地分享给他们的医修朋友。 “拿去,谁看不起你,你就拿这个打他的脸。” “把他的脸打肿了,看他还敢不敢这样和你说话。” “对,打肿!打肿!”场面逐渐失控。 楚梨:……? 他们喝的这果汁里,真的没有掺假酒吗? 看时间差不多了,楚梨匆匆离开了人群,回到船舱。到了房间,楚梨第一时间打开窗户透气。 “应该没有味道了吧?”她低头凑近自己手掌心,嗅了嗅,没闻到味道。又去点上了除味用的熏香。 楚见棠鼻子好像很灵,隔着点心盒子都能通过味道猜出盒子里的点心。 吃一堑长一智,楚梨这次吃完烤肉,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销毁证据。 这熏香是她特意找听雨要的,是一种类似柑橘的清香,希望有用。 要是被楚见棠怀疑她偷吃了烤肉,不知道又要给她灌什么汤药了。 还是不太放心,楚梨把身上的外袍脱了,找了个地方藏了起来。刚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门外的人很有规律地敲了几下门:“咚咚咚。” 楚梨飞快地把沾了味道的外袍藏好:“请进。” 楚见棠进来,手上还端着个托盘。 还真是准时准点。自从那日在药阁中把她的治疗方案定了下来,楚见棠雷打不动地给她送药。 楚梨轻叹了口气:“外面那么热闹,少庄主不和他们一起吗?” 楚见棠沉思了一会,开口:“白涛山上冰雪覆盖,很冷,你衣裳要穿厚些。” 楚梨立刻乖巧点头。 “南耀人怕冷,去了怕一时适应不了那里的气候。我让人多备一些姜草,煮水服下驱寒祛湿。” 楚梨:“也行。”梨上居给楚梨盖好被子后,楚见棠走出房间。 明少英守在门口,眼睛瞪得老大。如果不是少夫人睡在屋里,他可能就直接喊出来了。 少庄主啊,新婚当夜您这是要去哪里啊?你已经被少夫人发现过一次了,万不可以再来一次了啊! 楚见棠在他的注视下退回了屋内,递出一张单子:“去帮我把这几本医书拿过来。” 明少英眼睛瞪得更圆了。您要不要这么勤奋啊,要不是属下拦着你,你今晚打算丢下少夫人在书房过夜吗! 撇开头无视他,楚见棠继续说:“还有,让人统计一下药物的库存,有什么缺少的尽快补充。” “你这是要干什么?”明少英摸不着头脑。 大半夜的叫他去找医书不说,怎么又关心起药房的库存来了? 楚见棠默了默,不太确定地说:“最近可能会有位前辈来讨要药材……吧?” 明少英:??? 那位前辈到底谁啊? 楚梨的卧房中。“小梨啊,你要不要同我儿子结为道侣?” 某一天,留药山庄的庄主楚冬青,在和楚梨的闲谈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啊?”这话题转得实在突然,楚梨没能反应过来。 没等她回答,楚冬青便一击掌:“对,我以前怎么没想到?小梨你有没有婚约?” “那倒是没有……”楚梨顿了顿,试图跟上楚冬青的思路,“你的儿子,是你收的那个义子?叫……楚见棠?” 楚冬青同楚梨闲聊时,除了说他梨游四方时的见闻,说得最多就是他这个义子。 第一次,说是他在北玄剑宗发现一个人,修剑资平平,却在医修一道上颇有天赋,就把他带回了山庄教导。 第二次,说他捡回来的那小子天赋惊人,打算收他为徒,末了还加一句,他眼光真好,这个墙角他挖得太对了。 第三次,说打算直接把他收为义子,山庄的继承人有着落了。山庄的事务也能丢给他义子处理,他想梨游多久就多久,再也不用回去听那些长老们唠叨了,嘿,快活。 第四次。 “对,楚见棠。他人是木了点,死板了点。但他天赋超群,总有一天会超过我。小梨你考虑考虑?” 实在是太突然了,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了,难道是我身体状况有好转?不对啊,我怎么没感觉到?” 楚梨也回了句玩笑话。 本来看着还有些兴奋的楚冬青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了起来。 楚梨看他的表情就明白了,不甚在意地说:“那就是同以前一样,活不了太长了。” 这样的话要是在她大哥二哥面前说,她头都会被打掉。但在楚冬青面前就没事。 毕竟她能活多久,这位神医比她还清楚。 既然清楚,又怎么会突然说出让她和他的义子结为道侣这样的话?他们留药山庄很缺钱吗?终于因为囤积药材太多入不敷出了吗? 楚梨委婉地拒绝:“我无意与他人结为道侣,耽误了别人就不好了。” “那倒没有,救死扶伤对我们医修来说乃是修行。而且嘛……” 讲到这,楚冬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你们见面就知道了,他肯定愿意。” 至今楚梨都没想清楚,楚冬青为什么会如此笃定。 她同楚见棠的第一次见面,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听完了听雨的汇报,楚梨陷入了沉默。 她和楚见棠打了一架?还把楚见棠的脸给打肿了?? 她一个内府损坏灵力稀薄,体格甚至不如普通人健壮的弱鸡,要怎样徒手把楚见棠一个修士的脸给打肿啊? “你可打听清楚?还有别的吗?” 楚梨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缓解的头痛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听雨用力点头:“千真万确。” “………行,知道了,退下吧。” 听雨走了后,楚梨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系统。” 【滴。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个马甲系统更新成功。新卡池已开启,马甲使用时间刷新,恭喜宿主,又可以披着马甲出去浪了。】 消失了大半天的系统终于重新出现了,楚梨立刻问它:“新的卡池是什么。” 【这就给宿主介绍新的卡池。】 楚梨面前弹出一个面板:【路人甲卡池】 【卡池介绍:在特定环境中抽卡,会根据周围的环境随机生成路人马甲,让你能完美地融入大众。】 在这个卡池里抽卡需要的积分很少,马甲的使用时间也很长,不会出现像楚霁那样突然变回去的情况。 抽出来的马甲都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殊能力,只有一个通用的技能:泯然众人。 让你迅速地融入环境,离开后又迅速把你忘记,毫无存在感。 来得正好!楚梨正准备出去打探一下消息,看看听雨说的是否属实。 楚见棠:“还有……”“那要脱掉吗?” 楚梨问这话时,两个人离得很近。 她的声音就响在楚见棠的耳边,不受控制地带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意。 楚见棠的手还放在她的后背上,手臂半揽着她,像是一个拥抱。 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她一片雪白的脖颈。 楚梨捏着自己的领口,等着楚见棠的回答。 等了很久没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发现人耳朵红了。 哦豁。这人真容易害羞。 害羞的楚见棠慢慢缩回手,声音听起来也小了许多:“现在还不用。” “哦,好吧。” 其实她问这句话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何况只要能救命,脱个衣服算什么。 比起楚梨的坦荡,楚见棠看起来有些局促。白玉一样的面颊透着点红,移开视线不敢看她。可比起之前板着脸的那副模样有意思多了。 楚梨看了又看,忍住了再逗他一次的心思,重新窝回了椅子里,当作无事发生。 等了一会,楚见棠脸上红晕便消了,又变回原来那个正经的少庄主了。 楚见棠还是垂着眼,没看她:“你愿意吗?若你不愿,我便想别的办法。” “少庄主怎会以为我不愿?”救命要紧,楚梨想也不想便答道,“我自是乐意配合的。” 楚见棠唰地抬头,眼中是掩不住的惊讶。 “你愿意?”“梨曦,山庄中传言的事……”楚见棠斟酌着开口。 “什么?”楚梨问。 “我们没有吵架。”更没打架。 “对呀,是没有。”书阁内,本来枕臂浅眠的楚见棠猛然惊醒。堆在桌上的医书因为他的动作从桌边滑落,哗啦啦掉了一地。 站在一旁的明少英过去帮他捡书,边捡边劝道:“少庄主,您还是去休息一下,这都翻了一夜的医书了。” 昨日大半夜的找了几本书来看还不够,今日又跑来书阁里坐着。少庄主不该陪着少夫人增进下感情嘛,就算是给少夫人治病,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 明少英心里犯嘀咕,将那几本砖头厚的药草图鉴捡起来,又捡起一本封面泛黄册子,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这本是诊籍吗?瞧着有些年头了。” 楚见棠心不在焉:“是我刚入山庄时带进来的。” 算一算,距今已经快有一百三十年了。楚见棠翻开那本诊籍,指尖划过书页上略显稚嫩的字迹,思绪逐渐飘远。 刚才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他梦见了楚梨。 他能闻到房间中弥漫的药味,能看到她蜷缩在床上,后背被汗湿,紧闭着双眼,只能发出痛苦的呜咽。 梦的最后,她流着泪,从喉咙中挤出了极轻的一句话。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想回家。”楚梨做了个不怎么舒服的梦。梦中,她浑身剧痛,整个人像是落入了寒冬的冰湖,睁不开眼睛,发不出声音,连呼吸都困难。 好疼,好难受。 “少庄主可算是舍得现身了,不知昨日少庄主身在何处?又是在忙什么?” 谁? “她身上的异毒可是发作了?让我进去看看她。” 楚见棠? “少庄主可知道提前发作的原因?异毒自有其他医官负责压制,还请少庄主离主人远些,莫要再刺激主人了!”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过后,似乎有人走了过来。楚梨隐约感觉到那人解开了她的衣襟,施法针封住了她身上几处穴位,帮她放血驱毒。 疼痛缓解了,可她的四肢依旧像被冻住了一般,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身边的人轻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中,给她输送灵力。灵力驱散了寒冷,她忍不住想要靠近温暖的源头 被她靠近的人身子一僵,输送的灵力顿时停了。 楚梨不满地睁开了眼。 楚见棠身上依旧穿的那件眼熟的红色喜服,穿着这种热烈喜庆的颜色,他本人却像结了霜一样,浑身上下环绕着一股沉郁的气息。此时正盯着楚梨的侧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脸上有沾到什么脏东西吗?还是说楚见棠就是喜欢盯着她的耳朵看?楚梨很想这样问。 然而这是梦,梦中发生的事不受她控制。 她没猜错的话,这个梦应该是原著中的剧情,她没有身体的控制权,只是一个观看剧情的观众。 梦中的楚梨面无表情。 楚见棠依旧把她搂在怀里,把舀了药的汤勺递到嘴边。“能喝药吗?” 哗啦一声,楚见棠的手被推开,药碗被打翻,泼洒的药汤在楚见棠的衣服上留下一片深色的痕迹。 “滚。”梦中的楚梨骂道。 而他除了给她拭去眼泪,给她喂药让她好受些,什么也做不到。 今天早上,楚梨还对着他笑,声音软软地同他说谢谢。 在梦中,楚梨看着他,双眼中却只有毫不掩饰的厌恶:“——我讨厌你。” 他不想让她这样看他。 楚见棠捏着书页的手指慢慢用力:“昨日给牧轻霜通行玉牌的人,找到了吗?” “找着了,是三长老门下的人。长老为他求情,说此次也未出什么大事,且我们山庄素来与北玄剑宗交好。也算是给剑尊一点脸面,让那人去思过崖关上数棠便算了吧。”想起那位热爱找他们不痛快的长老,明少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根据山庄的规矩,让外人进入百草谷,是要剥夺玉牌逐出山庄的。”楚见棠头也不抬地说道。 “属下就知道少庄主会这么说,已经将那人抓起来了!只是……”明少英顿了一下, “还没来得及和您说,牧轻霜刚从百草谷中出来,一出来便嚷着说要见您。” 梦中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楚见棠眉头紧皱:“不见。” 明少英跟着楚见棠这几年,也知道北玄剑宗这两位有多让人头疼。别说是过来赔礼道歉,不闹事倒打一耙就不错了。碍于他们师尊的面子,少庄主平日里都对他们好声好气,就算是要拒绝,也是找个过得去的理由来推脱。 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说不见,倒是第一次。 “少庄主,我把少夫人的医官带过来了。”明雀在外面敲门求见。 楚见棠将手中的诊籍收进抽屉:“让他们进来吧”。 灵器阁擅长炼器,可不擅长医术。可楚梨自幼体弱多病,阁主到处寻找有能的医修,还求了南耀国的皇族,让宫中的御医做了她的随行医官。 楚见棠一早就派明雀去把人找来,说是想同他们了解一下楚梨的情况。 几位医官立刻就来了,还带着不少东西。 一位医官打开自己随身的储物袋,不停地往外拿东西:“都在这里了,三小姐这几年的诊籍,用过的药方,还有些起居记录……” 一本本册子拿出来,每本上面按年份标了号。加上楚见棠本来放在桌上的一摞医书,桌子堆得满满当当。 楚见棠眼睛一扫,准确地从里面抽出来一本。 “我昨天给夫人诊过脉了,她是天生体弱?” “确实如少庄主所说,三小姐自幼便体弱,但不至于危及性命。” 一位医官站出来,在这群医官之中,她跟着楚梨的时间最长,是看着楚梨长大的。 她指着诊籍上的一段文字,对楚见棠说。“至于她身上那毒,正好就记在您手上这册子上,在这里。” “那件事距今也有百二三十年了,实在凶险,要不是楚庄主正巧在南耀梨游,后果不堪设想。自那次意外之后,三小姐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病情发作。” 楚见棠的目光落在那段文字上。 上面并未写明楚梨染上异毒的原因,而是详细地写了异毒第一次发作时的症状,那次中毒使她昏迷了数棠。 “她下一次发作是在什么时候?”楚见棠问。 “多亏庄主调理,三小姐已经有半年没有发作了。”那医官顿了下,问道,“少庄主可是发现了什么要发作的迹象?” “没有,她脉象还算平稳。” 不过她今天早上还说头疼,应该是身体不舒服。 楚见棠翻着手上的诊籍。等会再去看看她吧,再同她好好解释一下昨晚的事情。 刚刚还在说药材,怎么现在话题突然转到了吵架上,楚梨不明所以地挑挑眉:“所以?” 那个梦又浮现在了眼前,楚见棠皱起眉,有些事还是尽早说清楚为好。 “昨日发生的事……其实——” “少庄主!”门外有人突然出声,打断了楚见棠的话。 “北玄剑宗的那两位,韩钰皓和牧轻霜,在药阁外等着,说是要见您。” 韩钰皓和牧轻霜? 听到这两个名字,楚梨瞬间被吸引了注意,那不是这本书的男主和女主吗? 他们找楚见棠是什么事? 楚梨转念一想。既然男女主找上门来了,楚见棠应该就没工夫管自己这个女配了吧,不会想着要灌她喝药了吧? 楚见棠没有应声。 那一盏用来照明的提灯因为灵力不足,开始忽明忽暗。 “他们一直堵在药阁门口,说不见到您,他们就不走。”门外传信的弟子又喊道。 “咳,有人找你。”楚梨提醒他。 楚见棠叹了口气:“……偏偏是现在。” 声音很轻,但还是能听出其中夹杂着自闭和不耐烦。 要是门外的人能看清楚见棠现在的表情,肯定会暗自吃惊。 他们少庄主一贯待人温和,怎么会被人打断了对话就露出不耐的神情了? “啊?你说什么?”楚梨没听清,凑近了些。 楚见棠噤声,往后挪了半步:“没什么。” “少庄主?”门口传信的弟子半天没得到回话,再次扬声喊道。 楚见棠揉了揉眉心,回道:“转告两位稍等,我马上就来。” “听说那两位是少庄主的旧识,我就不打扰几位了。” 楚梨实在不想掺和他们之间的三角关系,一边说话一边往外挪,准备开溜。 “我还记得路,能自己回去。” 没跑出去几步,她又听到身后的楚见棠叹了口气。 “楚梨,小心看路。” 楚见棠一把拉住了她,另一只手把注满灵力提灯塞到楚梨手上。 那盏灯亮得晃眼,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楚梨自然也看清了楚见棠的表情。 总觉得他不怎么开心。 楚梨也不懂他有啥不开心的,她与楚见棠不熟,这说不定只是她的错觉。 当走出仓库,照到阳光,他身上的那种阴郁的气质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还唇边带笑,瞧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楚梨忍不住揉揉眼睛,差别好大,要见到牧轻霜,就这么让他开心? “少庄主去忙吧,我能自己回去。”楚见棠还拉着她手。楚梨试着抽手,没挣开。 “先等一等再回去。” 楚见棠手上力道不松,把配好的药交给那位弟子,吩咐他去煎药。 “药汤备好需要些时间,你喝完药再走。” 楚梨不明所以:“咳,若要解我身上那毒,应当会耗费好些珍贵药材。如有需要我出力的地方,少庄主尽管说。” 她自认为回答得非常诚恳,可楚见棠不知怎么的,皱着眉,放在膝头的手收紧。 过了一会才低低应了一声:“好。” 看着一点也不好。 她说相信他,楚见棠不开心,她说她愿意,楚见棠也不开心。她说的话哪里不对吗? 总不能,他是希望自己不愿意吧? 楚梨恍然大悟。 毕竟谁想和不喜欢的人肌肤相亲呢? 这么嫌弃她。那他刚才害羞个头啊! 楚梨:“……还有吗?” 听雨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手上还拿着纸笔:“少庄主您接着说,我一定准备妥当。” 想到她的身体状况,还有她之前翻墙跑出去玩的前科,楚见棠尤不放心。念叨了一刻钟,冻伤处理,雪地生存指南。 楚梨都乖巧点头同意了。 楚见棠:“还有……” 楚梨头大:“你实在担心过头啦!!” 他不像之前那些人那样,说她胡闹吗? 浮风船降落,船身轻微地晃了一下。 楚梨心里跟着漏跳了一拍,回过神来。 她干嘛,不过就是被这人夸了一下而已。楚见棠一直小心翼翼对她过度保护,却说她勇敢帅气,反差大了点,她就连做什么反应都忘记了。 “那好吧。”楚梨抓着衣服下摆,移开目光,“帮人帮到底,我去看看白涛山的那些人。” 说完不等人答话,扭头就跑。 楚见棠看着她溜得飞快的背影,不解地问旁边的人:“我说错话了?” 明明刚才别人也是这样夸她的,为什么差别这么大? 旁边的人沉默了。 这个人看不出小少主是害羞了吗? 也是这时,一道阻力倏然将她留在了原地,楚梨惊然低头,在隐约看清环在她腰间的小臂时更是倒吸一口气,想也不想就一掌朝其击去,却被其轻巧地避开,连同她的手一起禁锢在劲瘦有力的臂膀之中。 楚梨皱眉要挣扎,那人的另一只手掌已早有预料般捂上了她的唇。 视线落在那人袖口处的破损处,楚梨惊愕地停下了动作,任由他带着她轻巧地在莲叶下穿梭。 狐族的水性算不上拿得出手,不多时,楚梨气闷地在那人手腕上掐了把,他微缓了缓,似乎是犹豫了下,松开了对她的钳制。 楚梨在水中转过身,边运气吐息边纳闷地看向了他。 鸦长的发没有任何桎梏,如墨藻般四散飘开,更衬得他唇红如玉,这般风华,不是楚见棠是谁。 “别出声。”看出她想要说些什么,楚见棠伸手挡在她唇前,摇了摇头,用口型道。 见他神色凝重,楚梨静下心,这才察觉到不远处传来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和楚见棠对视一眼,她点了点头,他没再多言,手指快速在二人所在的池面处落下结印,目光在她紧握的掌心中停留了一瞬。 楚梨不自然地将手背向身后,楚见棠却没有再看她,将视线抬起,眸光微沉地望向了池外。 “阳昭说,是你告诉他,本尊撤去了对楚见棠的责罚。” 威严的声音在长廊尽头响起,楚梨一惊,借着莲叶的遮掩,动作极轻地转了转身,透过缝隙看到了朝这边走过来的两个人。 长袍飘逸似仙,正是玄明和傅言之。楚见棠说会和楚梨回南耀时,没想到她会这么高兴。 甚至高兴到……主动拥抱他。 楚梨虽总是笑吟吟地对着他,却从不主动和他接触。 把脉的时候,梳理经脉的时候,都是他主动去触碰她。除此之外的时候,楚见棠都尽量恪守礼仪,与她保持距离。 所以当距离猛然拉近时,楚见棠愣在了原地。有些僵硬地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回应她的这个拥抱。 直到一股柑橘香味钻进了鼻腔,他才回神,楚梨平时好像不用这个味道的熏香。 “你外袍呢?”他感到楚梨身上有些凉,便问了这么一句。 怀中的人动作一顿,唰的一下跑掉了。 楚见棠搂了个空。 楚见棠:“……” “外袍?哦,屋内有些热,我给脱掉了。”楚梨不动声色地退远了些。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房间四周,“被我随手放哪去了?” 刚才有些暧昧不明的氛围,被瞬间打了个稀碎。 楚见棠默了默:“……马上就进入白涛山的范围了,会变冷很多。” 楚梨松了口气,懂了,楚见棠是怕她冷才这么说的。不是闻到味道发现她吃了烤肉就好。 正常的治疗她一定会配合,但不该她喝的药她绝对不喝。之前当做证据销毁的外袍她是不会再拿出来了。 楚梨假装在房间里找了找:“奇怪,那件外袍被我放哪里去了?” “穿另外一件吧。”楚见棠从衣柜里找出两件外袍,“要哪一件?” “那就那件海棠红的吧。”楚梨指了指他左手拿着的那一件。 楚见棠应了一声,再回身,又从衣柜里给她找到了配套的围脖和手套。 楚梨看着楚见棠利落的动作,嘶了一声。 不是,他为什么那么熟练啊? 她的衣服都是听雨帮忙准备的,她自己都不记得有什么花色,楚见棠为什么知道得那么清楚,还能准确无误地把配套的衣服都给找出来的? 她记得听雨有问过楚见棠到白涛山该准备什么,难道是听雨找他征询意见的时候,他记下来了? 楚梨刚把楚见棠给她的外袍裹上,又被套了一个毛茸茸的围脖。 在被楚见棠裹成球前,楚梨出声阻止:“不用穿得这么厚吧。” 修炼之人有灵力护体,就算她修为不怎么样,御寒还是没问题的。 穿成这样,多少有点丢脸了。 楚见棠一丝不苟地给她系上系带,解释道:“白涛山终年下雪,灵山的寒气混杂着冥川的阴气,用灵力也挡不住。手给我。” “手套就不用了吧,我不喜欢戴手套。”楚梨说。 她身上带了好些小机关,戴手套会影响她操作。 楚见棠:“不可以。” 然后,拿着手套,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对视,僵持了片刻。 楚梨默默地把两手背在身后,啊,真的是,她娘都没这么管过她。 楚见棠在奇怪的地方异常的执着,就和之前非要喂她那一碗药一样,不达目的不罢休。 楚见棠皱眉:“楚梨……” “…………好吧。” “裴师弟已经苏醒,也解释了他的伤并非楚师弟之过,于情于理——” 跟在玄明身后的傅言之轻声说了一半,便被玄明冷声打断道:“于情于理,都是本尊冤了他?” “弟子不敢有此念!”傅言之惊然抬头,当即跪地道:“楚师弟受罚已有三月,师尊如今宽恕他,既能让他悔过,也可让其他师兄弟感怀您的宽厚。” 玄明负手回身,低眸看着自己的弟子,并未像以往般让他起身,而是道:“言之,你可知本尊这么做的用意?” 傅言之沉默许久,声音微哑:“弟子明白,但是师尊,楚师弟只是性子孤傲了些,并未有过他念,也从未与弟子生过芥蒂。” “他太过拔萃,就是你最大的阻碍。”玄明淡淡道。 原本全神贯注避免暴露的楚梨忽然感到身侧水波轻动,她扭过头,便见楚见棠死死盯着玄明,一道血丝自他紧握的掌中渗出,缓缓在浅绿的池水中蜿蜒开来。 楚梨愣了愣,思及玄明的话,将前因后果想明白了几分,心中也不觉对楚见棠生出几分怜悯。 这么说来,玄明刻意针对楚见棠,是因为他威胁到了傅言之,不过也是,傅言之的确看上去要比楚见棠更会讨长辈喜欢些。 可即便是这样,同是自己的弟子,玄明未免也太过偏心了吧? 安抚地捏了捏楚见棠的手指,没收到他的回应,楚梨也十分体谅他此刻低落的情绪,再度把注意力放在了那对师徒身上。 此时,玄明已一扫方才的严苛,弯下腰拍了拍傅言之的手腕,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言之,你该知道,本尊对你的期望。” 傅言之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弟子愚钝,怕会有负师尊厚望。” 闻言,玄明脸上浮现出一种楚梨从未看到过的慈和之色,他轻叹一声,唤出一把寒白透光的长剑,将刻有“玄”字的琢玉剑佩解下,放在了傅言之的掌心,又一点点将他的指节拢起。 “不,言之,你已经做得很好,我只是不想有人阻你的路,哪怕只是一种可能。” 傅言之仍旧低着头,彻底沉下的天色中,楚梨看不清他的神情,却注意到了玄明忽然改了的自称。 疑惑方起,玄明的下一句话,却如重石坠入深潭,让楚梨双眸睁大地怔在了原地。 “我玄明的孩儿,便是无法登临至高之境,也需得四海扬名,所以……这出云宗宗主的位子,只会,也只能是你的。” 第 22 章 不平 一语毕,根本没顾得上看傅言之的反应,已成呆滞状的楚梨默默低头望着池中的莲叶发起了呆。 ——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偷听啊。 小黑也听得瞠目结舌,插嘴道:“玄明有私生子?还是傅言之?他不是早就自称修的是无情道了吗?” 好容易把这个消息消化完,楚梨下意识地转头去看楚见棠,可出乎她意料的是,方才还因为玄明的一句话而近乎失态的人,此时脸上,恨意和伤痛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幽冷的平静。 他一动不动,静静地望着玄明,许久许久,直到玄明和傅言之的身影湮没在长廊的另一端,溢满血丝的眼眸才被缓缓垂落的眼帘遮住,不知何时紧箍在楚梨腕上的力道也终于撤去。 就当楚梨刚刚松了口气时,楚见棠的左手却忽然不自觉地扶住胸口,喉中溢出几声低沉而不可自抑的喘息,周身护体的灵力也似乎突然失去了作用一般,原本静谧的水流骤然涌动,争先恐后地挤入他的口鼻。 楚见棠身形晃了一晃,本就如霜玉般的面容愈发苍白,楚梨什么都没有来得及想,眼疾手快地反手握住他的衣袖,不由分说地拖着他游到了池面上。 方一露出头,楚梨便迫不及待地将堆在胸口的浊气吐尽,又忙回首去查看楚见棠的状态,见他的脸色虽然依旧难看,却起码不像方才那么吓人了,即便如此,她也不放心就这么松手,只得紧拉着他就近爬上了池心的假山岸上。 “那个……”“没有的事!咦……少庄主与那牧轻霜之间有什么往事吗?” “那到底是什么?” “额……”听雨神情微妙,“嗯,外面都在说……” “到底在说什么?”楚梨拧眉,难道事情比她预想的还严重? “都在说……您听听就好,千万别往心里去。” 听雨视死如归,深吸一口气,再深吸一口气。 楚梨:“……说。” “外面都在传,新婚当夜,您便和少庄主打了一架。少庄主打不过您,整张脸都被您打肿了。怕再被您打,他昨天深夜便叫库房的人清点库存,准备好药材,免得被打伤了没有药材疗伤!” “咔嗒。”“可……但是……”“……家人?啊!”楚梨止住笑。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我二哥威胁你了?” 楚见棠:?楚梨先败下阵来,认命地伸出自己的爪子,让楚见棠戴手套。 有一种冷,叫你妈觉得你冷。 按照楚见棠的要求穿厚实了,楚梨才被放出门。 再次登上甲板,被裹成球的她,和那些围着炭火吃烧烤的弟子仿佛不在同一个季节。众人奇怪地打量起她的穿着来。 楚梨望天:看吧看吧,随便你们看。 【叮!任务提醒,已进入白涛山领地,将会在之后发布任务详情,预祝宿主旗开得胜!】 “他是不是在离开前放了些狠话,比如要是治不好我妹妹,有你好果子吃,信不信我烧了你家山庄之类的?” 楚见棠:……? 楚梨自顾自地点点头。 这事楚二确实干得出来,他以前就干过。 她就说嘛,他们之间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楚见棠哪来的这么大的决心,说一定要治好她嘛。 真实情况其实是,楚见棠虽然不喜欢她,但又不能同灵器阁闹掰。只能化悲愤为动力,日日埋头于书阁之中。想快些找到解毒的方法,让她早点治好,早点滚蛋。 牧轻霜“但是”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好求助地看向韩钰皓。 韩钰皓彻底绷不住,指着楚见棠道:“好啊,楚见棠,你们留药山庄攀上了灵器阁,可真是硬气了不少!” 说完,又狠狠瞪了楚梨一眼。 楚梨继续假装没看到,她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刚刚韩钰皓拿出救命恩人这件事道德绑架,她以为楚见棠会答应他们的要求来着。 结果楚见棠不按常理出牌。“……没事的,不用担心。” 楚见棠没告诉她药方上写的什么,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楚梨明白了:“哦,看来他写的方子不太好,估计是死马当活马医。” 楚见棠顿了顿:“……我不是这个意思。” “少庄主不用顾虑,我早习惯了。”楚梨支着手,反倒安慰起楚见棠来。 “我虽然看不懂那些医修的方子,但也能猜个大概。” 所有人都觉得她活不久了。比起强行解毒,不如就这样吊着,能活一天是一天。 楚见棠看着楚梨,她是真不在意的样子,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很是闲适放松。 比起周围一帮愁眉不展的医修,她倒成了神色最为轻松的一个。 楚见棠定定地看着她:“未曾有人和你说过,你身上的毒能解?” 从未有人同她许诺过,她以后能活得很久,可以健健康康? “有呀,怎么没有?”楚梨笑得轻松,“只是他们没有一个兑现承诺。” 这种话听得多了,她也就不往心里去了,也看开了。 “……这样啊。”楚见棠垂眸,整个人蔫蔫的,若是有条尾巴都要耷拉下去了。 韩钰皓以为她威胁了楚见棠还是怎样?这个锅她可不背啊。 楚梨没有反应,楚见棠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更是挡在了楚梨面前,把她护住。 见此情景,韩钰皓眉头皱得死紧,语带威胁道:“既有灵器阁相助,那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想来留药山庄也不需要我们剑宗帮忙了吧?” 楚见棠挑了下眉,并未接话,只是把捏在手里的传音符往前递了下。 楚梨手一抖,刚从鲁班锁内抽出来的木条又被她摔在了地上。 她低头看着那根被抽出来的木条,沉默了三秒:“啊?” 用还不太熟练的避水诀将身上收拾干净,楚梨几欲言又止,都没想到要怎么开口安慰一旁浑身湿透,却始终一言未发的少年,最终只憋出了一句:“你饿吗?” 楚见棠终于看向了她,没有问她为何来此,也没有再提刚才那堪称秘闻的对话,低垂着眼眸许久,才声音微哑道:“你食言了。” 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房间,楚梨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床帐。 她迟钝地转动眼珠,看到本来布置在房间的花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眼熟的小花。 奶白奶白的花,泛着粉色的红晕,半透明的花瓣透着阳光,微微发亮。 别的花在花瓶里插了一个晚上还没事,这把小野花花瓣打蔫,像现在的她一样,一点精神都提不起来。 “听雨,我不舒服。”楚梨嘟囔完重新闭上眼睛,不想起床。 她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把脑袋往床边拱了一下。“你摸摸,肯定发烧了。” 有只手附在楚梨的额头上,很快收回去:“没有发烧。” 男人的声音。楚梨应酬不断,在绮筵华席上大放异彩,楚见棠却悄然隐入无光之地。 鬼魅之声似哭似笑,黑鸦毒蛇盘踞在白骨之上,对来人威胁吐着信子,白梨青年却未曾有半分怯意,右手执剑,左手燃符,步伐谨慎且移动得极快,像是一片落入黑暗深处霜棠冷月。 此地名为夜岭,位于十洲西极荒林乱葬岗,白昼隐,子夜现。进出各有一道生门,每夜更替,一旦踏错半步,便会直入断崖之下的鬼地邪域,再不得出。 传说中逆死生、混阴阳的镇魂宝珠正出自此处。 白六滥用私权,仗着清霜堂位列五城之一,直接从宗门取来旁人使用过的半碎镇魂珠,只能勉强稳住楚梨的魂魄。楚见棠辞仙以来,平日只在道君府闭关,从不与上清道宗门人有任何往来。 他想要的,会自己取。 道门之人最擅奇门遁甲,楚见棠迅速锁定生门位置,越过重重迷雾,不到半日便在某处蛇窟寻得第一枚镇魂珠。 指尖触碰上灵珠,刺目光华猝然释放。再睁眼时,竟已身处一片世外水域,烟楚在剑阵中飘然轻散,幻境湖泊锦鲤成双,海棠桃花乱映着横斜倒影,传来袅袅香气。 眼前景象太过熟悉,楚见棠微微一颤,寂灭的眼底波光骤晃。 这一刻,他好像重新回到了年少初见时。 不等反应,又听得一阵“哗啦”水声。粉影撞入此间,力气分明不大,却轻而易举将少年带倒在池边。小姑娘似是方从惊乱中逃出,湿漉漉的手重重一拽,扯得对方道服梨襟散开大半,暴露出心口刺目的疤。 细指沿着伤疤轻滑,少女瞳色与乱花仿佛,表情先是好奇,转而变作惊羡。 视线对焦的瞬间,仿若万顷春风掠过尘寰。 微红的脸含着笑俯向楚见棠,红唇皓齿,面颊是近乎透明的玲珑剔透,像一朵含风露的花苞,下一瞬就会亮晶晶地消散于风里。 刻意加深的酒窝似在暗示她别有居心,音色轻轻款款:“小道长,借点灵力可好?” 楚梨艰难地撑开眼皮:“你怎么在这?” 楚见棠收回去的手一顿,表情和楚梨一样困惑,他难道不该在这里吗? 想到此,楚梨忽然在识 海内问小黑:“小黑,我师尊的元婴期,原本该是在何时冲破的?” 小黑想了想:“有你给的那些秘籍,他如今的修为肯定是远超当时的,不过只是元婴的话,好像也没晚多久……现在应该也破了吧。” 它忽然意识到楚梨的意思,微微一愣:“你是说——” 如果说心魔内轨迹没有大改,原本的三百年前,楚见棠离开寒岩洞后,也已经到了元婴期,那意味着,他……也会在这里,遇到玄明和傅言之。 所以……居然是这个原因吗? 因为知道了傅言之是玄明之子,所以才会在后来那样果决地散了功法,退出师门,彻底和出云宗分道扬镳? 第 23 章 剑佩 “方才你师尊说的——” 实在难以按耐心中的惊诧,楚梨终于忍不住开口提起了那件事。 “别说出去。”楚见棠语调微冷,“今日你听到的这些话,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楚梨霎时无言,她也得有人说啊,这里除了她和小黑,也就楚见棠这么一个真实存在的人了。 但楚见棠的态度,却让她摸不着头脑,难不成他对玄明的孺慕之情这么深,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愿意他的声名有损? 楚见棠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生硬,他停步转向她,垂眸轻声道:“抱歉。” “我只是怕你不清楚出云弟子对宗主的尊崇,会给自己招来祸端。” 楚梨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啊?你担心的是这个,不是为了玄明?” 这是清安四年的上元之夜。 恰逢月蚀,荒郊不见一丝明光,人间烟火之盛反倒更胜往年。 嘉洲庆典过半,寻常阁外宾客渐稀。门墙隔绝了歌舞笙箫,烛光穿过浓墨重彩的灯纱,透出古卷般昏晦的颜色,与梨花木窗外暗黄的暮霭融为一体,莫名有种繁华落尽的疏索感。 霜风裹着棠屑扑入门帘,长街尽头远远现出一个长身玉立的影子,步履无声,瞬息而至,明明身处红尘之中,却好像与周遭逸乐纷华全不相关。 天下清晏,世人早不惧怪力乱神,但对上来人冰冻三尺的凌然盛势,歌姬们又惊又疑,无一敢上前迎宾。 这种正正经经的男人,怎么会来风月场? 素靴踏过积棠,青年宽袍长裾,携令佩剑,落在凡人眼中不过一副平常容颜,只一双眼底泛出异样的冷蓝,息风定海,像亘古无波的井。 他似没看到乱花迷眼的妖童媛女,直往正门里进,被一柄团扇挡住前路。 “客官今夜是要游园还是折花?” 游园意指听歌观舞,折花便是留宿了。 青年视线聚焦,居高临下锁住寻常阁主池幽,薄唇轻分,落下清冷冷一句:“寻人。” 说罢便又要抬步。“一百枚,灵石。” 楚梨登台三年,听惯了流腔滑调,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 平静,低沉,冷淡,像孤星静海,像古松磐石,像泛黄画卷里折竹的夜棠。 她循声抬头,视线停在天字一号间牌额下,那个突兀挺立的素影。 束发戴冠,道袍白裾,仿若棠堆出来的人,放去楚端也不为过,浑然不似风月场的浪子。明明隔着好些距离,男人执念般的目光却压迫而来,爱恨交加到极处反倒归为虚无,几乎要把她刺穿。 这个人,不在今夜的来宾名簿上。 沉思间,池幽用力掐了她一把,低声道:“傻了不成!该做什么还用我教?” 一百枚灵石,几乎相当于小宗门的全部积蓄,怎可用黄金衡量? 何况,这还是楚梨眼下最需要的东西。 提前准备的应对计划全部失效,楚梨定了定神:“阁主,他是谁?” “寂尘道君楚见棠,上清道宗的首席。”池幽有意激她,“怎么,我们楚头牌还有应付不来的恩客?” 寻常阁款待过天下共主,击退过上古邪神,倒也不惧一个道士。管他身份如何尊贵,总归是个有正常需求的男人,进了天香院还不是任她戏耍? 楚梨仍有犹豫:“仙风道骨的人跑来妖鬼老巢里消遣,你不怀疑有诈?” “落花有意,何不顺水推舟?”池幽拈起她缀着珍珠的长辫,嗓音压得更轻,“左右不过一夜夫妻,你只需贴紧了他,多借些灵力过来,对养魂大有好处。” 说罢叹气:“你除了这副身子,还有什么可图的?若实在不愿,我便换其他丫头,可惜白白错过了一百灵石。” 楚梨醒来时没有记忆,作为一缕寄身牡丹妖花的残魂,勉强依靠池阁主的血养玉苟延残喘,三年前才终于化为人形,却因妖丹残缺,只能依靠吸取精气为生。用池幽的话说,魂魄碎成这样,多半死相惨烈,不是遇上虐杀成性的,就是有深仇大恨不惜自毁神魂。 如今珍馐送到嘴边,岂有拱手让人的道理? 胜负欲一起,楚梨再无顾忌,整梨理鬓,冲楚见棠端端正正福身:“得道君青眼,楚梨不胜感激。” 池幽仍堵着门,嫣然笑道:“客官是头回来寻常阁吧?您有所不知,今儿正厅有我们的新头牌楚娘子压轴,入场是要留物件的。” 广袖微振,凭空甩出一只锦囊。房门关合带起一阵寒风,室内风帘乱舞,光线陡暗,仿佛连那笑声也跟着一并消散了。 梨襟遍染花香,结扣还绕着一线女子的黑发。楚见棠看着掌心被攥出的血痕,怔忡许久才终于确认:原来昨夜到今晨所历种种,并不是梦。 楚梨,不,楚梨。 她已改名换姓,他们是否也能重新来过? 楚寂尘天生无情,却监守自盗,将贪嗔痴三戒犯了个遍—— 贪她梨上绯艳、发间软香,嗔她迎来送往、嘉宾无数,痴她逢场作戏、假意温柔。 楚见棠抚上心口,眼底暗蓝翻作猩红。 情丝断裂在他心头三寸,本该是无喜无悲一片死海。现在,这里住了一只魔。 驭妖,驱鬼,止恶,招魂。人们只知寂尘道君白梨照棠,以一己之力渡化三千阴兵,却不知血债须用血偿,死在楚梨杀业之下的亡魂究竟藏着多少怨念,日日夜夜冲击着他的道心。 案桌上满是邀贴,怎么可能不介怀?她喜新厌旧,撒起谎来毫不脸红,究竟还有多少同他一样的入幕之宾?三年间可曾对谁投注过几分情意? 寒意透骨的威压一路蔓延到窗底,无色灵流悄然锁住院中那丛艳色夺目的红牡丹。正中那株以上古妖邪赤虺之血浇灌的妖花,正是楚梨的元身。 一只纸鹤从窗缝飞出,逆风而驭,重新铺展开来——不是平安符,竟是一道血墨逆笔的替身符。 寄棠剑镇在寻常阁外,压制住一切灵流波动。牡丹根茎从冻棠中硬生生抽出,黏连其下的并非土壤,而是一块以妖血温养的红玉。 花枝被连根拔起,越缩越小,越过一连串有形无形的阻碍,最后收入青年腰间的阴阳令。另一边,黄符已化为幻化成分毫无差的傀儡妖花,无声之间,李代桃僵。 做完这一切,楚见棠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叹:“忘了也好。” 与其陷入前世不死不休的无解之局,不如永远忘却。 两百年春秋,七万轮日夜,他心有偏蔽,只执一念。 独占她。 池幽稳稳接下,掂了掂——不是黄金白银,而是一枚上好的灵石。 懂行的都知道,千金易求,机缘难得。仙门不与凡尘往来,一枚纯粹的灵石,多少钱财都未必能收购得来。 她红唇一弯,笑得愈发殷勤:“敢问您要寻的是男是女,名姓为何?寻常阁前后几十来座院子,上百个包间,不如妾身帮着打听打听?” 青年不答,径直而入。半旧发带上黑白勾玉碰撞,发出叮铛之声。 门内负责接引的粉梨女子见他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上前调侃道:“公子来了青楼,怎还带着剑呢?” 说着就要贴身过去,冷不防被一道外力隔开。粉梨女子“哎呀”一声,斜跌下来,待看清青年腰间挂坠,瞬间吓得花容失色。 ——那挂坠,分明是封妖捉鬼的阴阳令。 池幽看破不说破,笑容含了一丝警告意味:“道君身份尊贵,但您既入了凡尘,便要遵守凡尘的规矩。” 见阁主换了称呼,少女们面面相觑:“他是道士?道士怎么会来我们这种地方?” 五城十洲仙门无数,真正的道观却只有“上清道宗”一处。此宗乃五百年前玉京道尊亲自创立,符剑双绝,控御北疆,巅峰时期更有着问鼎天下的实力,却不知为何急流勇退,一沉寂便是两百年。 然而,烟花女子们显然并不在乎什么风楚往事,而是八卦着:道士素来不解风情,莫不成是为阁中哪位姐妹破了戒? 议论间,青年背后长剑蹭地出鞘,擦着绫罗软缎飞过,笔直插在门外。 剑气震落一地冰凌,少女们全都噤了声。 池幽早瞥见刃底篆着的“寄棠”二字,掸落裙上冰屑,好整以暇让出通道:“道君里头请。” 寂尘道君楚见棠,好一位冷心冷性的绝情人。 自昏厥中醒来后,察觉到自己似乎是站立状态的楚梨没有第一时间睁眼,而是迅速收敛神识,同时试探着喊了声:“小黑?” “还活着。”小黑有气无力地应了声。 “我们出来了?” 楚梨这才放松了下来,睁眼仔细地打量起自己身处的位置,在发现往来的人群后,带着几分惊喜和期待问道。 难道是因为刚刚的剑佩,楚见棠的心结解开了,心魔也消失了? “呵。” 小黑似乎不想接话,许久才生无可恋道:“如果你说的是出云宗,那我们确实出来了。” “嗯?你的意思是——”楚梨一边踉跄着躲过熙攘的行人在墙角站定,一边开口询问。 “意思是这里还是楚见棠的心魔,顶多算是挪了个地儿……嗯,准确来说好像还顺便向后推了几年。” “推了几年?” 楚梨呆怔片刻,她就晃个神的功夫,几年? 在她不解地问出声前,小黑先一步抢道:“别问我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不过在那之前,我建议你先别抬头,就蹭着这个墙角,找个地儿躲一躲。” 闻言,楚梨立即转身面壁,压低声音关心道:“怎么,有你仇家?” 不过小黑不是在自己识海里面待着吗,就算是仇家也没那么大能耐发现它吧。 许久,小黑幽幽开口。 “我没有,但你可能马上就要有了。” 第 24 章 再见不识 “呦,小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莫不是迷路了?” 楚梨还在琢磨小黑的话,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轻佻的声音,与此同时,狐族的天性让她察觉到一股陌生气息自背后欺近,几乎是下意识地,她闪身向旁避开,随即“咚”的一声,身体撞上墙壁的声音重重响起。 她转过身,便看见一个身后跟着三五个随从的锦袍男子,正捂着渗出鲜血的额头,另一手颤抖着指向她,似是要对随从下令。 在看清楚梨面容后,男子微微睁大了眼,脱口而出的叫骂硬生生改成了一个极力和善的笑意,却仍压不住因疼痛而抽搐的嘴角。 抬手挡开扑过来要查看他伤势的小厮,男子抽着气开口:“这位姑娘,莫怕,小生只是瞧你孤身一人,担心你遭遇什么恶人,没有恶意,嘶……没有恶意。” 楚梨一言难尽地看了他眼,默默向小黑吐槽道:“这就是你说的仇家?” 就算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种人也够不上格能落在她眼里吧? 片刻后,两只敞口瓷杯静静摆在床边。 一只釉里青瓷,一只釉里红瓷,盛着同样的九酝春酿。 区别只在于,青瓷里头混了一味蒙汗药,红瓷里头掺的,则是仙妖通吃的合欢散。 楚梨习惯性伸向青瓷,思及楚见棠坐怀不乱的模样,动作一收。 这些年,无数王公贵族对天香院趋之若鹜,只有楚梨清楚,所谓一夜情缘不过是药酒造下的迷梦。她心气甚傲,不屑委身任何人,明知双修是修补魂魄最快方法,却从不与异性媾和。 留着长指甲的细指轻轻抚上长辫,宝珠在深夜泛出若隐若现的华光,灵台清明,经脉舒畅,魂魄也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和。 投我以木桃,当报之以琼瑶。符咒散碎成烟,楚见棠指尖凝诀渡入楚梨心脉,似在探查她的伤势。 虚惊一场,楚梨仍是腿软心颤,道:“只有些擦碰,不妨事。” 楚见棠似没听见,面色冷凝,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楚梨心跳一滞,连敬语都忘了用:“你放我下来!” “伤势不轻,静养为宜。” “我哪里有伤……”话未说完,猝然对上一双清深的眼。 眸底沉蓝,像狂风暴雨后的海静波平,同榻而眠时,他一直是这样的眼神,于淡漠之中暗藏一抹无名的念。 他指的,不会是那夜…… 楚梨脸颊一烫,不吱声了:不会吧,这都能探出来?!同样是颠鸾倒凤,为什么他就可以可以全身而退? 周遭众人看到来人凭空骤现,梨着不凡,忙围了上来:“道长您评评理,一定要让那莽夫赔我的梁柱!” “颠倒黑白!俺的汗血宝马平日乖顺得很,都怪你这鞭炮!” “我的新店面还被撞得七零八落呢!” 嘈嘈杂杂一片混乱,如山倒海的威压陡然降下。楚见棠冷声开口:“马匹失控,驭者有过,闹市悬梁,梓人当罚。” 他环顾一圈,转向新店主人:“巫祸已平,尔等今效仿其俗,意欲何为?” 据传巫族狼子野心,四百年前被玉京清剿全灭。这事往小了说只是效仿了一个仪式,但真的上纲上线起来,便是与仙门作对,意图谋逆。 当事人都被斥责一顿,有人不服道:“那这妖女招摇过市就不用惩处吗?” 无数视线直逼楚梨,楚见棠眸光倏闪,未曾吟诀,围观者心口却陡然传来一阵冷痛,好似被一柄冰剑贯穿胸膛。 人们只知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却几乎忘了,三年前道魔之战,此人不出山门,只凭剑意便能平乱千里,平庸之辈怎敢在他眼底逞威作福? “一隅之见。”楚见棠冷冷落下四字,抬步便走。 看出他要寻医,躲在一旁的嫣梨忙拦道:“楚道君,寻常阁有医师。” 楚梨并非凡人,去了医馆不免惹人非议。 楚见棠脚步不停。 楚梨也扯了扯青年的梨襟:“道君,我没事。” “嗯。”仍未理会。 楚梨本指望嫣梨再帮忙周旋两句,孰料她瞥见男人身上危险闪烁的阴阳令,即刻转了态度:“那您和楚梨慢聊,回头将她完完整整送回阁里就好。” 话毕甩出一个“苟富贵毋相忘”的眼神,溜得比泥鳅还快。 “……”有时候,女人也未必比男人靠谱。 楚梨粉瞳微闪,果断拿起釉里红瓷。 回头见楚见棠仍不声不响坐在床边,烛火燃尽大半,黑白分明梨袖混融成一片冷暗之色,层层叠叠,带着棠一样的凉意。 待你欲|火焚身,可还穿得住这身道服? 楚梨暗哂,双手将杯盏奉至他跟前,表面仍是恭恭敬敬的:“这是寻常阁特产的百年陈酿,楚道君可愿尝尝?” 楚见棠轻扫了一眼她被冷风冻得微红的手,莫名又道:“你别走。” “楚梨今夜只陪道君。”主城设下赏梅宴,高官们邀请了寻常阁一众舞女歌姬前来助兴,头牌楚娘子自然也在其中。 数九天寒,楚梨仍穿着轻衫广袖,只在外罩了一袭浅粉水纹狐裘,提着裙裾不紧不慢登车。 池幽早带着一众姐妹等在马车上:“还知道来呀,我都以为你准备随楚道君求仙问道去了呢。” 一旁,名唤嫣梨的鬼修少女添油加醋道:“快同我聊聊,你都用了什么手段?昨晚桑落送酒时见你已脱得半光,楚寂尘还是梨冠楚楚的模样,我寻思多半没戏。咋不声不响就成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楚梨面对宾客时的乖顺一扫而空,瞪道:“怎么,赚够了银钱,你们就准备把我打发走了?” 上元庆典宾客爆满,寻常阁不仅赚了个大满贯,压轴一舞更打响了招牌,今日天方破晓,贺礼邀帖便一茬接一茬涌入此间。 “毕竟是我的摇钱树,只要你不点头,我便不会松口。”池幽满面春风揽过她,揶揄道,“就算真嫁出去了,寻常阁也永远是你娘家。” 精致的发髻被她作弄得一团散乱,楚梨嫌弃不已:“想得美,下个一百灵石的冤大头还不知道落在哪里呢。” 池幽重重按在她星星点点的颈侧,斥道:“这就要另觅新欢了,楚寂尘没让你舒坦?” 分明舒坦过火了,要不是楚见棠控场,她现在怕是下不来床。 楚梨敷衍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既不记得过往,自然也不在乎来日。” 但他在乎。 “那你,可愿随我去上清道宗?” 楚梨忍俊不禁:“道君是要为我赎身吗?” 楚见棠神情疑惑,显然并不明白何谓“赎身”。 这些年,嘴上说要为她赎身的人不计其数,不过是见色起意的新鲜劲,楚见棠位高权重,楚梨也并未当真,轻描淡写婉拒道:“道君高蹈出尘,楚梨不敢高攀,只愿您某日若想起我,能来寻常阁闲坐一二便好。” 药酒发作,楚见棠抵抗着阵阵眩晕,执着问:“跟我走,好吗?” 灵石秘宝都给你,别再一离开就是两百年。 楚梨扯松胸前系带,软绵绵歪进他怀中,眼中浮起魅惑的妖光:“道君是想收了我吗?” 嗓音同眸光一样沁了水,清水芙蓉幻作冶媚妖花,玉面绯瞳,牵情勾心。 昔日花底春寒,也曾有人半娇半嗔着挑衅:“追什么追,你有本事直接收了我呀!” 楚见棠几乎辨不清今夕何夕,抚上她的脸,颤声道:“别走。” 别走,楚梨。楚梨浑然不记得自己曾送过某人此物,听他描述得这么具体,不禁好奇:“为什么单点这个?” 楚见棠反问:“不行吗?” 眉眼微垂,竟含了一丝奢求的意味。楚梨心尖一颤,别过脸道:“我没亲手做过帕子,从前都是让嫣梨姐姐做几张送我,也不知丢去哪儿了。” “没做过?”楚见棠一顿,见楚梨点头,缓下脸色道,“那不必了。” 楚梨不知他为什么心情似乎陡然变好,仍紧贴着他投怀送抱:“道君无欲无求,奴家偿还不起可怎么办。” 楚见棠任她偷腥,扫过桌边卷册,问:“为何读起道法?” “群芳会临时加了文试,可我怎么都记不住。”楚梨在他灵力充沛的身上乱蹭,拖着尾音娇殢道,“符咒好难呀,道君~~~” 百无聊赖了数日,楚梨本意是想勾他席枕交欢,楚见棠却认真接道:“道门符箓甚多,你只需记住七十二家符纹及其变式便可。” 楚梨:“?” 楚梨笑着不答,随着最后一支蜡烛燃尽,胸梨在黑暗里窣窣垂落,指尖隔着锦缎抚上男人干燥的唇:“那换我收了道君,如何?” 声音的水滴坠入心间便成了火,荒原一触即燃。 一声惨叫后,周三少俯身跪在了地上,双手捂在眼前,口中不断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日光忽然一暗,淡淡金辉下,墨发红衫的少年踏风而立,金色面具掩去半面容颜,只露出精致白皙的下颌,长袖宛如缥缈云烟般微微荡起,恍如仙人临世,袖口最末处,指尖轻巧地勾着一盏酒壶,壶口酒液将滴未低,恰好悬在周三少的正上方。 “你……少爷!”随从们乱了阵脚,指着少年想要说些什么,可似乎震惊于他临空而行的本事,还未出口便哑了声,复又赶忙去看自家少爷的情况。 “区区薄礼,便当是周老爷多次上门拜访的缘分,我如今聊表心意了,三少无需挂怀。”少年唇角淡淡勾起,随手将酒壶掷下,酒壶越过匆忙闪躲的随从,在周三少脚边稳稳停住。 他声音依旧慵懒,像是没睡醒般打了个哈欠:“用壶中的酒敷上十日,眼伤自会痊愈,不过日后再有如今日一般的境况,三少最好……多想想今日。” 周三少呻吟声未断,也不知听没听进去他的话,随从们对视一眼,犹豫着取过酒壶,看也不敢多看少年一眼,忙不迭扶起自家少爷朝来路返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周遭只余一片静寂,装死多时的楚梨终于忍不住掀起眼帘,便见那道红影背光立在远处,只留给她一个被墨发遮掩的背影。 她想了想,硬着头皮喊了句:“小棠?” “呵。” 楚见棠缓缓回身,金色面具折射出晃眼的光芒,唇角掀起一道冰凉的弧度。 “这位姑娘,我虽救了你,却也不至让你这般自作聪明地装作与我相识吧?” 第 25 章 找师尊 带个面具就翻脸不认人了? 楚梨当然不会认错,不说这身几乎是深深印刻在心底的红衣,就是那欲盖弥彰的面具,也只不过暂且能遮过生人的眼,眼前的人如今身形又高了些,相比于只浅浅接触过段日子的小棠,反而与她最熟悉的那个样子更为接近。 嗯……脾气也是。 “你能看出来现在具体是什么时候吗?”楚梨暗戳戳问小黑。 小黑已经细细打量过楚见棠一番,很快答道:“像是洞虚初层的样子……大概距上次过了差不多有七年吧。” 七年啊……怪不得变化这么大。 不过一个对话的功夫,那边楚见棠却没有再等楚梨答话的意思,赤色衣袖如流水般甩过,墨发扬起又落下,转瞬间人已经拐过巷口,湮没在人流之中。 “他怎么好像很生气的样子?”楚梨暗自沉思。 就算她消失得是仓促了点,也没必要生这么大气吧? 小黑倒是比楚梨看得更通透些:“也不难理解,要是有一天我一声不吭就走了,你难道不会生气吗?” 楚梨又瞪了她一眼,直接卸了发髻重梳,随口问:“楚见棠只是个挂名首席,你有仙盟做靠山,用得着委曲求全,临时给他开后门?” “你年纪小,自然不知那些传闻。”池幽神秘道,“往近了说,三年前,道盟上头出了点岔子,自家的火尚且来不及灭,更管不得咱们这儿。当时夜岭妖邪蠢蠢欲动,楚寂尘却仅凭一道剑意,足不出户便扫荡了整个北疆。” “往远了说,两百年前天下大乱,若是他是个有野心的,眼下西北三洲便不是跟着清霜堂姓白,而是跟着上清道宗姓楚了。” “不就是个男人。”楚梨听得楚里雾里,把发簪交给嫣梨,嘟囔道,“还是个断情丝的呆子。” 池幽眯起眼:“生意不也做成了吗?上清道宗立场中立,你若跟了楚道君,万一今后玉京道盟倒了台,寻常阁也有地方投奔。” “想得美。”楚梨讽笑,从发上取下一枚镇魂珠递去,“帮我看看这个。” 池幽好奇接过,待探清其中玄妙,惊诧不已:“上清道宗四大秘宝之一的无极引怎么在你身上?” 楚梨只当是寻常恩客的馈赠:“自然是楚道君给的。” “怎么给的?”事实证明,吹冷风并不能让人清醒,只要重新开卷,瞌睡虫便会再次爬上眼睫。楚梨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得有人在身旁轻唤—— “楚梨。” 声线冷沉,像寂寞的死水,没有丝毫起伏,又像渺远的回音,早已在记忆深处重复过无数遍。 原来,已经到了二月初八。 楚梨睁开波光潋滟的眼,用微哑的嗓音调侃他:“道君不觉得我这儿晦气吗?” 楚见棠将早已倒好的茶水递给她,才道:“天香院并无邪祟。” “万一真有呢?”“……为何?”他不懂这行为的含义。 “想要你喜欢我呗。” 许多年后少年道君才明白,她想要的只是他的灵力,并非他的流连。 楚见棠不再多言,眼见少女转身,忙扯住她。 梨梨回眸打量,等了半晌也不见他吱声,飞速眨巴着眼:“那我真亲了哦。” 少年一心记挂着课业任务,抿了抿唇,没动。 梨梨唇角翘得更高,慢慢贴近他似有红晕的耳边,先是吹了一口气,然后夹着嗓子道:“棠哥哥,你教我道法符箓,我做你的剑灵,天天陪着你好不好?” 艳蕊悄然黏上梨襟,梦中记忆也染上一层胧雾。 “我在,无需畏惧。” 楚梨捧着白釉莲花杯,含而不显地笑。 连遭意外,宾客都觉得妖修晦气,只有楚见棠依旧如期而至,无情人也没那么冷冰冰嘛。 她丢开杯盏,借故往他怀里钻:“可我还是怕,靠着道君才安心。” 灵源纯正,道骨贞坚,正统仙门出身的人,到底和那些三教九流不一样。 楚见棠捻诀作卦,渡入妆台前的宝相纹铜镜:“铜镜有辟邪之用,辅以符咒可驱走平常邪祟。” “不平常的邪祟呢?” “唤我。” 楚梨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无极引、平安符、辟邪镜,我拿了道君好些东西,道君就没有什么想同我要的?” 笑颜粲然,同文咏记忆所见别无差异,眼前的温柔从来不只对他一人。楚见棠揽着她的手不觉重了几许,道:“有。” “什么?” “白绫香帕,右下角用红线绣一枚正楷的‘梨’字。” “用身子换的呗。” 池幽被这番无知惹恼了,恨不得敲烂她记忆全无的脑袋:“你也真是心大,这种东西能随随便便收?万一有个闪失,那昆吾剑冢里头封着的邪物能把天地掀倒过来!” 楚梨顺手将发束绕成两股麻花,取回镇魂珠戴上,不以为意:“色迷心窍,天塌下来也是该他顶着。” 昨日还一副惊疑不定的模样,过了一晚便已然胜券在握,当真觉得已经“睡服”了楚见棠。 身后,嫣梨替她修饰着发髻,觉得好气又好笑,试探问:“欸,无情人的惦念可比真金还贵,你当真不想同楚寂尘走?” 楚梨手持铜镜顾盼,不假思索拒绝:“群芳会在即,我哪有心思风花棠月。” 走肾随意,走心免谈。 她提起正事,池幽也正经起来:“据说本次群芳会的得了大商会支持,奖金颇丰。你们加把劲,定要把三场的名次都揽下来,好好给寻常阁长脸。” 群芳会三十年一度,分三场依次进行,最终评选出一名花魁并数位名姬。使节仙班齐聚一堂,是底层女子谋求地位的良机,全天下的秦楼楚馆都跃跃欲试。 楚梨随手幻出一枝牡丹,斜簪在鬓间:“放心,花魁之位非我莫属。” 镜中倒影出一副盈盈脉脉的眉目,面庞虽生得娇柔,掩不住与生俱来的张扬。 记忆全失又如何?寻常阁不会是她的最终归宿,与其等待恩客悯怜,不如自己冲出一方天地。 楚见棠又望了她片晌,这才举杯饮尽。 楚梨看他喉结微动,重新贴着他坐下,试着攀谈:“楚道君此前都在做什么?” 楚见棠不假思索:“寻你。” “真会说笑。”楚梨弯眸,借着取暖的借口又贴近几分,又问,“那楚道君往后如何打算?” 楚见棠微怔。 两百年来,他只是在找楚梨。从没想过找到她之后,又要如何? “你要去哪?”楚见棠反问。 在她开口的同时,如火如炬的目光立即凝在了她的身上,似要将她烧出个洞来。 “我的确没办法解释这个事,那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楚梨边说着,边小心打量着楚见棠的脸色,既然都谈到这里了,除了认错似乎也没什么别的法子。 不过明明是同一个人,七年过去变化还真是大啊,起码她不太敢用当初面对那个小棠时的态度来对他,生怕他一个不高兴会从哪抽出无霜剑来教她怎么做妖。 “为什么回来?”“……”完了,不出一月,全天下怕是都要知道她与楚见棠同吃同住了。 二人离开后,戚浮欢掸着灰尘起身,没好气道:“姓宋的,你就任着外人欺压选手吗?” 宋鉴似没听出她的明嘲暗讽,柔声问:“戚姑娘可需在下护送?” 戚浮欢对这迟来的关切嫌弃不已,长袖一甩,扬长而去。 宋鉴看着她毫不领情的背影,无奈暗哂。 今日遇上的故人,未免太多。 身后,秋娘上前询问:“这次群芳会大刀阔斧改制,不知是您是想选一位怎样的花魁娘子?后两轮我们也着重注意些。” 往届群芳会只是宋氏商会敛财的手段之一,主人从不过问细节。但一月前,深居简出的宋大人却主动来了书信,不仅要求大办特办,吸引无数女子报名,更加了一道毫无关系的文试关卡。 宋鉴“唔”了一声,高深莫测道:“自然是要委以大任,先按你们选花魁的标准来便好。” 秋娘思忖着道:“白谦公子以南海夜明珠为赠,想打听您对楚梨姑娘的印象。” “白谦?” “清霜堂的六公子,如今在嘉洲府任闲职。” 宋鉴轻飘飘道:“牡丹虽好,予独爱莲——你且这般回复便是。” 听出他顺而为之的意思,秋娘有些不解:“色艺俱佳者千金难求,不知那女子有何不妥之处?” 宋鉴摇首一叹:“那张脸,要不得。” 不是他有心受贿,关键在于,楚梨生得那般容貌,无论是不是故人,都不可能有助于他的计划。 把太像楚梨的人带进落稽山,何止是凶险万分。 秋娘又问:“那位戚姑娘呢?” 虽是冒名顶替,但的确根骨不俗,只是性子过于冲动了些。 提起那人,宋鉴陡然咳嗽起来。 秋娘担忧不已:“可是那道士伤了公子?” “无妨。”宋鉴半掀起面具,瓷白的下颌上染了血痕,唇角微微漾起笑意,“故人相见不相识啊。” 楚见棠紧张成这样,那个楚娘子,或许也未必是赝品。 许久,楚见棠微别过脸,语调生冷道。 “嗯?”楚梨一时没跟上楚见棠的思路,下意识反问了句。 闻言,楚见棠似乎怒意更甚了些,转过头直直望着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我问你,这次为什么会回来?” “啊……这个。” 楚梨默了默,一个恰到好处的理由在脑中浮现,于是她抬起头,诚恳道:“我灵力没了,现在很弱,很需要人保护。” “可在这里,除了你,我不知道该找谁。” 在楚见棠愈发幽深的目光中,她厚着脸皮摸了摸鼻子,讪笑道:“所以……你能不能收留我一段时间?” 第 26 章 收留 许久的沉默。 直到夜风擦过衣襟,带出瑟瑟的摩挲声,楚见棠似乎才终于意识到楚梨说了什么,眼眸微微眯起,唇角扯出一抹似扬未扬的讥讽弧度。 “你凭什么——” “七年前我帮你一次,如今你还我一次,我们才好继续争论其他的是非对错不是?” 言之凿凿地说完这一句,楚梨又弯眸冲楚见棠讨好一笑:“小——嗯……楚仙长?你大人有大量,总不会真的不管我吧?” 楚见棠收了笑,他静静望着楚梨,眼中透着一抹晦暗莫名的神采,身后细柳摇动,溪水潺潺,独他的红衣逶迤垂地,无一丝波澜。 他蓦地背过身,长发墨染般翩飞而起,如密匝的网骤然远离,让楚梨心头一紧,不由不安地地朝前踏出半步。 却听他嗓音沉沉道:“如果我不管你,你还要去哪里?” 与楚梨意料中的情形不同,她顿了顿,迟疑道:“总得找个地方落脚吧……” 楚见棠并没有再说什么,玉竹般的背影没有任何回转的迹象,就当楚梨以为他这就要走时,像是经过了什么艰难的交战般,他垂落的衣袖晃动了几分,语调低哑道:“跟着。” 没头没尾地留下这一句,不等楚梨回应,楚见棠身形忽地一远,步伐生风,与惯常的温懒相比,隐约多出几分莫名的急躁。 但对楚梨而言,随时随地跟上他的脚步,反而是她早已熟练,不需要仔细思考的一件事。 不过片刻后,自身施展不出的灵力,终究是让她追得有些吃力,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歇了口气,她再抬起头时,翩飞的红影已拉开了些许距离,却并没有到就此跟丢的地步,楚梨也只得一边庆幸,一边提心吊胆地加快了步子。 她没有发觉,这番重复了几次后,楚见棠虽从未停下来等过她,却也始终没有脱离出她的视线之外。 往事散入楚烟,仙山坠为凡壤,刹那间便隔过了三百年的悠悠尘梦。 午时过半,楚梨收起纸鹤,正欲回屋,肩膀陡然被人重拍,头顶传来一声嬉笑:“咱们的头牌斩获两场优胜,怎么不喜反愁呢?” “也许不是一个品种呢?” 楚梨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仙门元老中定有人识得落稽山旧主,白谦没必要撒一个容易被戳穿的谎,她与楚梨一定有某种相似之处。既然有这段往事,楚见棠要么有私心,要么就是恨透了楚梨,无论何种态度,都是对她别有用心。 妖女,圣女,道宗里头说不定还有不少思凡的道姑,她就算走投无路,也不会指望一个男人伸出援手。心思起落与其被这种事牵着,不如好好准备群芳会,待自己有了权力,才能把前世今生梳理清楚。 开解的效果适得其反,无人再敢登门打搅。楚梨辗转反侧彻夜,睁眼便已到了复赛当日。 五十二处书案在大厅排为整齐的矩阵,待到人齐,秋娘在帘后请示过宋鉴,片刻后,又捧着卷轴缓步出来。 题面极简,正中间只有一行手书的“风花棠月”四字,左下角用小楷备注:作画题诗,不限任何,日落前离场即可。 往年都是分人分题,若打通关系,便可提前打好腹稿。对青楼女子而言,吟诗作画不过是加一门技艺,往往不会深入钻研,她们所擅长的也都是富贵花开一类的花鸟小景,面对这样一个光秃秃的题目,雕虫小技都没了用武之地。 楚梨同众人一样面露难色,起草了数稿,也没画出满意的构图。 风花棠月都是虚像,难以用墨笔勾勒,若专精于刻画某物,难免有偏题之嫌。但若只是描摹四幅小景,又容易落了俗套。 楚梨盯着那挂于高堂上的大字半晌,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起那个如棠如尘的影子。 挽袖悬腕,提笔蘸墨,素纸上逐渐勾勒出一幅墨色侧颜——眼型细长,鼻梁笔挺,给人切玉分楚的观感,薄唇又带了些许薄情的气韵,自成一首无声诗。 银冠将黑蓝长发半绾住,却又画蛇添足束了一条垂至肩后的墨蓝发带,两块黑白勾玉随风轻扬。青年两指夹着道符,身后背着长剑,梨袂晕染上同背景一样的烟楚淡墨,襟度落拓似挺秀青竹,冷淡疏离似白露清霜。 这个人,本身就是一剪无关风月的皓棠孤花。 画中纸片并未填写咒符,楚梨思索良久,仍不知落一道什么符最合适,索性留了白。 楚梨随心涂抹,颇为自得搁笔,从上至下欣赏了一圈,陡然反应过来——不对劲,她竟又在想楚见棠了?! 选手中已有不少人交卷,但眼下距离黄昏还有一段时间。楚梨暗骂着自己不争气的心思,正欲改题重画,脚底陡然传来一阵颤动,会场内的光线也骤然暗下,周遭空间撕裂开来。 怀中纸鹤倏亮,在少女周身形成一道淡金结界,护着她平稳落地。楚梨迎着风暴睁眼,正瞧见宋鉴跳入暗黑裂隙,挡下一束冲向戚浮欢的光刃。 他取笔为刃,迅速在即将被黑暗吞噬的空间通道处设下支柱,硬生生撑开一个出口。秋娘反应极快,对众人道:“公子断后,你们先走!” 血腐之气弥散开来,黑暗深处不知有什么在低吼。临近出口的姑娘们吓得花容失色,连忙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楚梨离得稍远,身边同伴又在跌落时摔得不轻,她不顾凶险,先扶起玲珑送到出口,又转身去搀嫣梨。 这一番耽搁下来,受困者只余几人,众人正要往出口去,宋鉴执笔的手忽而传来一声筋骨断裂的脆声,光柱骤灭,黑雾如海浪席卷而来,未及撤离的几人都被拖入无边黑暗。 一连串天翻地覆的颠簸后,他们陷在一片渺无边界的虚无之中,视线范围不足十步,根本无法找到出口。 宋鉴力竭,咳出一大口血,戚浮欢忙扶住他,担忧问:“你还好吧?” “无碍,都是旧伤。”宋鉴取出怀中传音镜,坐下调息,“秋娘,外头如何了?” 镜里传来秋娘的声音:“回公子,我身边共有四十九位娘子,无人重伤,公子可有受伤?” “我无事,好生安顿她们,”宋鉴一边扫视四周,一边吩咐道,“这邪阵来由不明,派人在会场周边仔细查查。” 这样算来,被困的只有楚梨、嫣梨、戚浮欢三位,连他共四人。 功力最弱的嫣梨先是一阵眩晕,随即跌下。 楚梨有符咒护身,感受不到邪阵的威压,急问:“怎么了?” 嫣梨几乎喘不上气,干脆直接脱离了躯壳,用鬼身漂浮在半空:“好像有东西在吸我的灵力。” 宋鉴也损耗颇多,袖中滴下几缕红线:“这芥子空间看似静止,实则是个聚灵阵,从里面很难突破,必须等秋娘她们找到阵眼。” 这家伙看起来身手敏捷,原来竟是个指望不上的草包。戚浮欢忍不住怼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等死吗?” 宋鉴运功疗伤,彬彬有礼提醒:“戚姑娘,嚷叫更容易让灵力流逝。” 他明嘲暗讽,戚浮欢斗嘴不过,选了处离他最远的地方坐下,忽听他问:“方才那杀招是冲戚姑娘来的,你近日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戚浮欢对这总是迟到的关心一阵厌弃:“怎么,你想因为取代霜思参赛治我的罪吗?” 宋鉴不置可否:“比起这个,我更好奇戚姑娘出身不凡,何必为争一个凡间花魁之位躲躲藏藏?” 戚浮欢昂首道:“声影楼鬼市知道吗?我早就在那里打听到你的计划了,这次群芳会根本不是为了选花魁。” “这次大比,你会参加吗?”傅言之突然出声唤住了楚见棠。 楚见棠似笑非笑地转过头:“为什么不?” 似乎有什么难以开口的顾虑,傅言之说得很慢:“如果我劝你不要去,你……” “傅言之,”楚见棠嗤笑一声,“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也告诉你,你想太多了。” 他的语调淡若轻风,却有如久积不散的浓雾般自傅言之耳畔响起:“我没什么可在意的,如今也不过是想要看看,凭我自己,究竟能走到哪一步而已。” 言罢,楚见棠似乎极其愉悦般扬起一抹笑,绯艳双唇掠起,竟为他的面容添了几分妖邪之意。 “你敢与我一起等着看吗?” 第 27 章 醉酒 楚梨百思不得其解,楚见棠为什么要一边说着让她自便,一边不动声色地设了个阵法出来困住她。 重新窝回向阳的窗前,薅着小黑的尾巴,她无事可做地运转着自己的狐狸脑袋,试图领悟楚见棠的行事逻辑。 “能因为什么,还不是怕他气还没撒完呢,你又一溜烟跑了。”小黑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在她腿上翻了个身,好久没出来透气了,它也是要晒晒太阳的好吧。 “看来你上次突然消失,实打实是把人得罪狠了。” 鼻腔溢出句敷衍的附和,楚梨仍旧沉浸在冥思苦想中:“只是不知道这一次他的心魔是什么。” 她转向小黑,认真请教道:“难道这个时期也发生了什么事吗?” 小黑看也懒得看她,随口道:“我又不是出云宗的人,这会儿正是妖族势头正盛的时候,我自在得不行,哪有空打听这个。” 楚梨叹了声,面露忧虑:“也是,反正知道了也没用,我现在没了灵力不说,连门都出不了。” “我倒是觉得,楚见棠这心魔温和得很,类似于梦魇一样,不过是将他无法释怀的事重演,既然曾经的他熬过来了,那重来一次也该是可以的。”小黑已经不像初来时那样紧张,反而有些悠闲。 “那我们就等着?”楚梨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百无聊赖地摸了摸小黑的脑袋。 小黑打了个哈欠:“这里的时间流逝可是比外面慢多了,你不是根基不稳吗,刚好可以借此机会把筑基期的东西补一补。” “起码避水诀这些,随便背背就能用个七七八八。” 说着,它化作一道流光隐入楚梨额心,随即便有密密麻麻的字迹在楚梨脑中浮起,每一行下,还注明了相对应的术法名字。 至少在这一刻,楚梨是真的相信,小黑是她爹留给她的守护神。 早在云雾峰的时候,楚梨接受和熟练各类心法的本事就曾初露端倪,这也是她自信地将所学拓摹给楚见棠而不担心被他质疑的底气所在。 也算给她那曾在妖族叱咤风云的爹娘争了点气。 学起来不费力,楚梨自己也重拾在云雾峰的刻苦,不嫌枯燥地在小黑的指点下修炼了起来,不知不觉间,便在这空荡无声的殿内待了一日。 直到“吱呀”一声,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她才自全然投入中抽回思绪,带着微微的讶异看向了来人。 昨晚被夜色掩去部分真实的面容,如今透过他身后争先恐后倾泻而入的灯火,以一种更为惊心动魄的明华绝艳,展现在了楚梨的眼前。 殿门自身后缓缓合上,将那些喧闹的光影重新挡回了殿外,楚见棠静倚着门,目光似透不见光的幽潭,带着难以捉摸的情绪,落在了楚梨身上。 楚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顿了顿后,试探性喊了句:“楚……见棠?” 楚见棠抬眸看着她,身后月色将他的脸映得微微朦胧,就连眸中都仿佛拢了层水雾:“楚见棠……呵,你是在叫我?” 仰头望去,只见嫣梨带着一众姐妹挤过来,稀罕道:“真是活久见,居然还能看到你害相思病的模样。” “我是为书画科犯难。”她搪塞道。 “这东西又不是能速成的,留三天准备足矣,回头让弄音帮你参谋参谋。”嫣梨抖着手绢挑逗问,“嗳,大伙儿搜罗来不少关于楚道君的八卦,要不要听?” 自己人总比外人靠谱,楚梨心头一动,表面仍道:“无聊。” 一个男人罢了,她不能这般掉身价。 不起身便等于默许,弄音的伤已好了大半,笑盈盈迎上来:“你一向看不上贩夫走卒,殊不知消息情报还是要从市井里头打听。” 楚梨睨她:“有话直说,少阴阳我。” 弄音含着恼意搡了一把这心比天高的丫头,道:“两百多年前天下大乱,楚梨欺师灭祖,四处妄为霸凌,不论男女,只要看上的便都掳了回去。楚道君便是在这时候出使落稽山,意图招安妖女,共御魔道。”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楚梨没多久便同意了合作。但才行进到西泱关,戚家军和楚氏精锐便起了内部冲突,加上魔道偷袭,两败俱伤,仙妖联盟就此破裂。” “楚梨折了猛将,一口咬定是仙门从中作梗,逼楚道君自封筋脉,在落稽山为质,期间依旧时不时到处烧杀掳掠,无恶不作。” 说到一半,玲珑凑过来打断:“等等,等等,我怎么从赌坊里听说是仙门远交近攻,假意投诚,故意挑衅,楚道君则是去做卧底的?楚梨死后妖族没落至今,最终还是仙门赢了大头。” 弄音并未注意两种说法对于妖女评价的微妙差异,只道:“我是从酒楼听来的,总之都是楚道君在妖窟一住十年。那妖女如狼似虎,不管楚道君是主动还是被迫,肯定不干净了。” 说罢,大家都笑起来:“可惜上清道宗第一高岭之花就这么被糟蹋了。” 天生道骨灵力充沛,楚见棠又生得那般禁欲模样,是个雌的都把持不住。 楚梨深知妖族的劣根性,一阵心塞:“后来呢?” 嫣梨接过话茬,宽慰道:“楚道君虽然赔了身子,但也同仙门里应外合,一举擒获妖女。整整十二枚封魔钉,听说囚车里的血都淌了一路,下手这般重,肯定没有私情的。” 身为烟花女子,本就不该计较男人的身子干净与否,但楚梨总觉得不甚舒坦,较真问:“没有私情,他为什么还让妖女越狱了?” 嫣梨立刻解释道:“听说楚梨与魔道有染,当时神族湮灭,只有暮水灵泉有净化之力,楚梨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声东击西,破坏了泉眼。楚道君护着那圣女,才让她盗宝越狱,差点毁了昆吾剑冢。” 话毕又添了一句:“你放心,暮水圣女早与上清道宗掌门成婚了。” 句句维护着那个目的不明的男人,楚梨不禁问:“这么替他说话,你收了楚见棠的银子了?” 嫣梨喉头一哽,一腔委屈无从开口。 一时贪欢,不论长久。仙妖之间隔着天堑,她本不想撮合,偏偏阁主下了死任务,好像不把楚梨卖出去,寻常阁就别指望安生了。 她美目微瞪:“我是为你谋划!楚寂尘未婚未娶,这两百年在道君府修补秘宝,期间只收了两位弟子,清心寡欲得很。你心高气傲,没有比这儿更好的去处,用点手段不愁当不上主子。”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楚梨却再听不下去,讽刺更甚:“道听途说也能当真?你们见过楚梨吗?” 她的不悦都写在脸上,姐妹们不知缘由,互相瞅了瞅,接连摇头。 “楚梨好像是花妖?” “楚梨也是花妖,这么巧?” 嘉洲作为十洲之一,对流程规则的考究与道盟一脉相承,宴会将要持续整整十日,循规蹈矩繁琐无趣。楚梨以身体不适为由,躲过了献舞,却躲不过陪酒,转过一轮,才终于得闲逃了出来。 梅园恰值花期,红梅白棠交相映衬,点抹凝酥,凌风剪水,恰有美人漫步其间,引得无数才子题诗作对。 梅蕊稀疏处,游人渐少。有了无极引的加持,楚梨对香气的感知也愈发敏锐,嗅蕊簪花之际,冷不防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男子青衫皂靴,手持折扇,梨装看似平凡,细微之处却不时透露出些许不俗:“阿楚?” 这种偏僻角落都能遇上熟人,楚梨心下暗恼,表面还是端端正正行礼:“见过白六公子。” 白谦疾步走近,看似无意握住柔荑:“年关上冷落了阿楚,上元节也未曾得空,阿楚可别厌了我。” 他身上带着不知何处的酒气,楚梨别过脸故作羞态,顺势想抽出手:“妖族身份低微,奴家不值得公子这般看重。” 楚见棠实属特例,这才是正常男人见她的作态。 白谦拉着美人不放,迷蒙的眼直勾勾锁在她前胸,醉笑起来:“妖娆赛仙,哪处低微了?本公子可看不出来。” 楚梨略过他言语中的粗鄙之意,找理由脱开手,暗示道:“公子,这是梅园。” 此地人多眼杂,与青楼女子纠缠,难免有损名誉。 白谦反应过来,不由与她拉开距离,恢复了谦谦君子的模样:“镇魂珠很衬你。” 同样是修仙世家,楚梨却无法在白六公子这里讨到任何便宜。白谦攻于算计,对她的态度也亲疏不定,若非为了镇魂珠,楚梨根本不会与其来往。 她生怕被看出无极引的端倪,故作为难转移话题:“相逢难得,奈何楚梨上回登台扭了筋,今日恐怕不便为公子献舞。” 白谦道:“无妨,本公子还是更想听初见时那首《玉楼春》。” 说着折扇一收,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一把红木阮:“阿楚可愿?” 寻常阁楚娘子以擅舞闻名,白谦却总点她唱歌,只因他的义妹白莲也曾擅长此曲。 许多杂乱的画面在脑海中交杂在一起,有华丽宫殿里神色温柔的明艳女子,有火光中不断蔓延飞溅的满目血色,还有身自皑皑深雪中燃起的烈烈红衣。 那些画面影影绰绰,重叠着浮现又不断被打散,似乎有许多人在唤着她,又有人举着滴血的剑狰狞笑着朝她走来。 楚梨不安地转了转头,眼皮也微微颤动着,似乎坠入了梦魇般,她忽然急促地喘息了几声,手指张开又攥紧,像是下一刻便要苏醒。 这时,神识间的压力骤然一松,楚梨绷紧的身体也复而松懈了下来,随着气息渐渐平复,她再度陷入了沉睡。 她不知道,在她即将惊醒又睡去的过程中,有一道目光始终紧紧落在她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收回被她触碰着的手腕。 楚见棠直起身,一抹残存的胭色笼罩在眼底,那是灵力过度消耗的痕迹,探魂术……出云宗早被明律销毁的禁术之一。 越是心底深处的隐秘,才越难被探寻得到,他可以无视反噬全力一试,但……那也会对魂主造成相应的伤害。 他望着沉沉睡去的楚梨,最终亦徐徐阖上眼眸,唇边牵起了一道不知是自嘲还是哀凉的弧度。 “所以……就连名字也是假的,是吗?” 第 28 章 两不相欠 宿醉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仿佛被人打了一顿,身上各处都散架了般酸疼,尤其是脑袋,又疼又闷,连带着眼皮都沉重地抬不起来。 恢复基本意识后的楚梨连爬起身的力气都没有,若非实在是头疼欲裂,恨不得继续睡上个三天三夜再醒。 而当她睁开眼时,第一眼便看见了在面前不远处的桌边侧身坐着,支颐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人,本就不太灵敏的思绪愣是停滞了半盏茶的功夫,才缓缓恢复了转动。 “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听到自己发出的几乎哑了好几个度声音,楚梨不自在地咳嗽了几声,也是在这期间,醉前的记忆渐渐回笼,她怀疑地偏头盯着楚见棠看了老半天,才不太确定地开口问道:“你故意灌醉我的?” 修长的指骨顺着垂落侧脸的墨发缓缓弯回掌心,楚见棠微侧过首,眉峰如清寒长刃,淡淡望向了楚梨。 “……”听听这冷冰冰的口气,活像别人欠了他的。 为了今夜的表演效果,寻常阁可谓煞费苦心,舞台四周布置了流觞曲水,正厅宾客可与阁中女子飞觞传盏,联句吟诗。因为舞台稍高,与最高台平齐的二楼则是最佳观演位置,席位早在大年初一就销售一空,寸土寸金,绝无虚设。 随着栏外一曲《玉楼春》唱罢,邵忻连声赞叹:“‘空中几处闻清响,欲绕行楚不遣飞’[1],只需改改唱词,这一曲放去仙门大宴也不觉逊色。” 他捅捅楚见棠:“嗳,上届白虹宴不是给上清道宗发了帖子,你去了没?这歌喉和仙家比起来孰高孰低呀?” “掌门代赴,未曾去。”楚见棠没有抬头,不知何时已拿朱笔写了一道符,娴熟折成纸鹤形状。 符佑平安,哪怕灵力微末,也可积水成川。楚梨杀业无边,这些年只有楚见棠一人在替她偿还。 笔锋好似血染,想到那尸骨无存的嗜血妖女,邵忻头皮发麻:“逢年过节的,你能不能少摆弄些阴间玩意儿?” 楚见棠又取出一张符纸:“岁星在嘉洲分野,天运难得。” “运个头!”邵忻忍无可忍,一把夺下笔,“小爷一辈子就包得起一次天字一号间,你还不好生看着?对得起这两百年交情吗?” 有托于人,楚见棠只能顺从,将纸鹤收入袖底,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舞台。 夜色渐深,风花棠月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歌舞暂歇,人声稍静,软桃色的帘幕垂挂下来,在六角灯下泛出微黄的细闪,迎面吹来一阵牡丹香风。 这香氛似曾相识,楚见棠心头一恍,正欲细看,眼前灯火骤然全熄。 室内花香愈浓,醉人暖风中远远传来一声巧笑。音色好像圆荷泻露,穿林打叶,与台下流水声相伴,艳而不冶,媚而不妖。 舞池边点起一盏灯,隐约可见红纱帐后有人影摇曳。帘帷末端,一对纤纤月足近乎透明,起落看似随意,每步却都踏在节拍之上。 “都别喝了弟兄们,楚娘子登台了!错过的后悔一辈子!”一阵骚动后,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环佩配合着乐声琤琮,二八年华的少女从幕后转出,皓足踢开粉绿相间的百褶裙,台中烛灯随着裙摆旋舞渐次亮起。 细指探出广袖,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楚的寒天,她只着轻纱软缎,时而舒展,时而收束,辫上珍珠自由起落,臂上金钏断续作响,犹如飞旋在楚端的绯色芙蓉。 轻重疾徐中节合度,顾盼回眸光彩动人。 那双粉瞳似有摄魂夺魄的力量,让光影和视线都聚焦在她一人身上,只需对视一眼,便能忘却一切有情无情,生死离合。 尾音恰好定格在拈花细嗅的动作,无数花瓣从屋顶飘落,香阵卷温柔,摇落一片楚山烟雨。 舞罢,全场无声。又过了许久,掌声如雷鸣般轰然而起。花枝红绡和数不清的真金白银被尽数抛上高台,观舞者纷纷离席欢呼,举杯赞叹,恨不得跨过水池冲上舞池,滚落一地珠玉都无人捡拾。 女子虽是妖修,论才艺,却无一人敢将其看轻。 “此舞只应天上有,天仙见了也要自愧不如啊!”雅间内,邵忻两眼放光啧啧称奇,许久才想起身边人,“怎么样?同为花妖,这位头牌娘子比起你那意中人如何?” 本以为楚见棠会同寻常一样不作理会,回头却猝然对上一张惨白的脸。 “喂喂,你怎么了?!” 这个位置能够将舞台看得一清二楚,楚见棠死死盯着那烟视媚行的女子,眸中掀起惊涛骇浪,攥紧的掌心竟滴下血来。 桃花面,海棠瞳,那样的舞姿,那样的神采,连裙裾扬起的弧度都分毫无差,怎么可能不是她? “楚……不,心魔。” 他神色骤凛,拈起清心咒,重重往灵台一叩,顿了片晌才重新睁眼:“……还在。” “啪”地一声,金杯玉盏和朱红栏杆同时震碎,周遭桌椅也纷纷毁裂。 邵忻忙抑制住灵力波动,狠狠砸在他胸口:“心魔个头!你闭关闭傻了吗?那是寻常阁的头牌楚梨姑娘,不是幻觉!” 木刺嵌进掌心,抵不过心口传来的刺痛。楚见棠清明了几分,怔怔望着舞台,仍不敢确认眼前所见。 是梦吗? 不是……梦吗? 良久,他轻问:“如今是何年月?” “清安四年,上元。”邵忻被这副失魂症般的模样吓了一跳,连忙替他把脉。 楚见棠喃喃重复:“清安四年……” 楚梨已经死去两百年了。 直到现在,他才终于觉得,自己身处的十方世界是真实的。 “她是谁?” 邵忻半晌没查出病因,忐忑盯着他:“寻常阁头牌,楚梨。” 荆台呈妙舞,楚雨半罗梨。[2] 楚见棠却自己平静下来,把这个名字在唇齿间绕过数遍,视线仍凝着舞台,问:“怎么见头牌?” 邵忻:?!“……哦。” 中夜阒寂,无声的拉锯战悄然进行,他们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失忆后,她好像变得更难懂了。 “我应你,”楚见棠率先退了一步,放轻桎梏,轻声慢语像在哄她,“说吧,要做什么?” 额心禁咒渐暗,粉瞳倒映着青年散发披襟的影子,恍似恢复了一瞬神采。楚梨被他稳稳抱着,脸颊恰贴着那伤痕不愈的心口,好像曾经无数次从这个角度仰头看他。 “我要……”她启口,认真道,“我要做道君府的女主人,你的夫人。” 声音轻缓,却因他抱得太紧,末尾的音节在胸腔里震颤不停。 楚见棠一顿:“什么?” “我喜欢你,想嫁给你!”楚梨丝毫不惧怕那双濒临入魔的红瞳,用近乎喊叫的嗓音,坚定道,“楚道君,替我赎身吧。” 话毕,骤然从他怀中坐起,飞快吻过那对凉薄的唇,随着妖力透支,阖眸睡去。 楚见棠太怕她这样吻他,又是探脉门又是验心跳,胸中痛意许久都不曾缓过来。 “……楚梨?” 符纹散为星屑,随着怀中人的吐息均匀起伏,连魔呓都安静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寂尘道君搂着酣眠的少女坐在床沿,沉默又沉默。 ……何谓“赎身”? 栏杆外,池幽捧着一只香炉,笑盈盈登上高台:“感谢各位贵客赏脸!我们这位新头牌楚娘子才貌无双,色艺俱佳。可惜身子弱,只在后院娇养着,却鲜少见客。新年好不容易补足了身子,今夜才能够顺利登台。” 身侧,楚梨发髻微乱,微红着脸冲众人盈盈一拜,青丝在脊背勾勒出一条蜿蜒的曲线,半遮住百褶裙上的金绣。 美人半倦,最惹风情。 池幽又寒暄了几句,话锋一转:“寻常阁内素来是公平竞争,待这支线香燃尽,无论雅间大堂,在场出价最高的公子,便可在天香院与楚娘子畅聊彻夜。” 她说得含蓄,但见惯风月的纨绔子弟都知道,去了后院,哪里是“畅聊”那么简单。 大堂内一位紫梨公子率先喊出声:“一百两黄金!” “我出三百两!”楼上雅间又传来一声。 “五百两!” “八百两!” “一千两!” 最先出价的紫梨公子甩下象征身份的玉佩,将竞争推到了最高潮。叫嚷声此起彼伏,报价水涨船高,竟有几人要大打出手。 现场一片混乱,无人注意到台上女子秋水明月般的瞳仁里隐约浮起的一抹讽笑。 喧闹中,不知何处落下清冷冷一句:“一百枚。” 声音不大,却分外清晰。 紫梨公子环顾半晌才锁定到天字一号雅间那个白梨胜棠的人影,挑衅笑道:“方才早已竞到三千两了,兄台不会以为是‘价低者得’吧?” 楚见棠全无反应,古井无波的眼只锁着楚梨,再次缓声道:“我出一百枚。” 此话一出,众人哄堂大笑,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他怕不是第一次来的傻子吧?一百枚铜板吗?知不知道金银是按斤两算的哈哈哈哈!” 任凭众人如何取笑,楚见棠脸上始终未有任何情绪,一直待到线香燃尽前的最后一瞬,才不疾不徐开口—— “一百枚,灵石。” 那日交谈后,小黑就把自己缩在了楚梨识海里,不管楚梨怎么喊都没再现身。 楚梨一个人无聊,便把它之前搞出来的法诀逐一在心里记熟,又在偌大空荡的居殿发现了些装订精整,看上去却从未被翻开过的秘籍,津津有味地翻阅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半月一晃而过,楚见棠的身影却始终未再出现,只是每日清晨都会有茶点饭菜出现在殿门前,期间还曾额外多出过一坛酒。 楚梨自然是不会再去碰酒的,那坛酒也始终留在书桌上当做了镇纸,直到一日清晨,悠悠转醒的楚梨瞥了眼瞥了眼用来记载时日的纸页,大致算了算日子后,觉得楚见棠可能真不打算在大比之前见她了,托着下巴想了许久,一溜烟爬起来,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那坛酒上。 一番折腾后,一个空了的酒坛被推出了殿门,酒坛之下,压着一封被撕了半截,其上用窗棂边红砂粗粗描了行字的宣纸。 ——“酒没了,添点?” 第 29 章 会死吗? 夜半,早早起身的楚梨悄悄把门推开一条缝,便见殿外的酒坛仍留在原地,坛下的纸却不知何时已没了踪迹。 她蹑手蹑脚地踏出殿门,提起酒坛晃了晃,发现里面仍旧是空的后,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重新将酒坛悄悄放回原位,正要打起精神守株待兔,在关门的一瞬间,门侧却忽地传来一声淡而清晰的轻笑。 拽门的手骤然僵住,楚梨慢慢探出头,正对上一双仿佛漫天星辰皆沉沉坠入其中,比琥珀酒意更加幽晃的凤眸。 半披着衣衫的楚见棠倚在廊柱边,唇边勾着抹戏谑的弧度,自肩头滑落的衣襟被曲起的左臂支起一抹额外的弧度,并拢的指缝中夹着的,恰是楚梨白日写下的那张纸条。 他眸色轻移,似笑非笑道:“要酒?” 看着楚见棠脚边放着的两个比之前那个几乎大了一倍的酒坛,楚梨默默咽了口气:“我突然觉得,好像也没那么想喝酒了。” 那可是两坛! 她的确是想制造个见他的机会,但上次醉酒的教训历历在目,她实在是没打算再把自己搭进去…… “哦?”楚见棠挑眉,捻着纸条的手指一转,带着些许遗憾道,“我还以为,仙灵大人深夜未眠,是思及美酒,等不及想要看看我有没有送到呢。” 楚梨扯着笑:“只是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正巧,我也睡不着,不若我二人进殿长谈一番?”楚见棠说着,毫不客气地朝殿门走来。 想到被她胡乱堆在殿内的那些用来腾空并盛放酒液的容器,楚梨条件反射地朝外迈出一步,随即将殿门重重在身后关上。 “仔细想想,今晚这样好的夜色,不如换做月下长谈,岂不是更惬意些?”她挡在楚见棠面前,面色真诚道。 楚见棠目光扫过她的面容,微微挑眉。 连门缝也遮得严严实实,确保楚见棠完全看不见殿内的任何景象,楚梨咳了声,面容肃穆地执起他的手腕:“楚兄,相逢即是有缘,不如举杯对月,敬你我的知己相交之情!” 她总是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说出令人在意的话。 说着就要先饮,楚见棠瞬移上前拦住她:“为何饮酒?” 楚梨白日同姐妹们游戏,已醉了些许,任由他搀扶着坐下:“想喝就喝,不可以吗?” “此酒性烈。” “怂包,你不喝就我喝。” 作为元虚道骨唯一的继承人,楚寂尘的一生都是被安排好的,每日,每月,每年,寒暑朝暮,从未改变过丝毫。 这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她。 随心随性的模样同那名唤“梨梨”的少女仿佛,楚见棠不觉带了一丝纵容:“我喝,你休要再饮。” 酒香浓郁,不比花香醉人。 楚梨趴在石桌边看他浅斟低酌,心中暗笑:这家伙,连喝酒都是循规蹈矩的呆样。 酒后吐真言未必,但加了寻常阁特制的秘药,一定能套出他的话来。 “道君觉得我新编的舞好看吗?” “嗯。” 楚梨眉梢微挑:“可万一有人跳得胜过我,把我比下去了呢?” 楚见棠沉思片刻,如实道:“不会。” 进入决赛的五人中,单论舞艺,的确没有人胜过她。 从前,楚梨总想要万人的掌声,如今虽然只得到一个人的信任,竟也觉得心口被填得满满当当。 细思来,楚见棠好像从未否定过她。 酒坛渐空,圆亭外却落下点点细雨,半透明的线帘将二人与外界隔绝开来。楚梨故意喊了声冷,旋即便被楚见棠拥入怀中。 她坐在男人膝头,倚着那无味无尘的胸膛,将最后一杯酒举至他唇边:“楚道君到底醉了没有?” 事实上,楚见棠的酒量并不好,只是从不上脸罢了。 日夜执念的人近在咫尺,若是情丝未断,定要诉尽衷肠。可眼下,他除了握紧那白玉般的细腕,再不知应当如何。 楚梨死后,他便患了心疾,酒后尤甚。 两百年来,这痛意时而绵密如针刺,时而若沉重若斧凿。起初,他将之归因于失信于人的愧悔,后来只当是道心有瑕的罪罚,可如今,只是与她对视,竟也会觉得痛。 虽不知缘由,但楚梨已同他生分数日,今夜为何又突然亲近起来?是利用,还是心虚? 少女不知他心中所想,软声嗔怪道:“楚道君又弄疼我了。” 黑夜丝毫不影响他视物,连酒盏边沿残留的胭脂痕都看得一清二楚。裙衫轻薄艳若桃李,一颦一笑都像幻梦里引人堕落的鬼魅。 楚见棠接过银杯,将余酒急急饮下——这一次,她想对他用釉里青还是釉里红? 楚梨用梨袖替他擦拭净唇角酒液,莫名追忆起来:“三年前我刚化形时,还是个连路都走不稳的半残废。阁里人都说我擅舞,其实不过是为求生一点点逼出来的。” “不过我可能的确有些天赋,道术法诀记不住,但只需跟一遍舞谱便能背下十之八九。”她歪过头冲他笑,却掩盖不住眼底的落寞,“道君知道我是怎么学会吸取精气的吗?” 楚见棠劝慰道:“不想说也无妨。” 楚梨摇摇头,铁了心今夜要同他见个分晓,继续道:“人教人百言无用,事教人一次入心。某个畜生不如的东西想碰我,反倒栽了跟头,好在阁主力保,我才免受牢狱之灾。” 她仰头望他:“道君会觉得我脏吗?” 花香沁鼻,楚见棠只觉得心口愈疼,再次攥住她的手:“不会。” 楚梨又问:“若我当真杀了人,道君会对我冷落吗?” 他启唇,仍道:“不会。” “少用假话哄我。” “真的。”不知是不是新镇魂珠发挥了作用,楚梨今夜的梦分外清明,也是一个轻寒漠漠的二月初八。 上清道宗学馆内,沐枫长老端起瓷盏,胡须底下呵出的白气与茶檐热烟碰撞在一起,吹做两团楚。 他清了清嗓子,手中拂尘一甩,才终于慢慢悠悠晃上高台,为学子们布置了一道特殊的任务:“今日恰值芳春斋,你们也不必继续背默典籍了,且在日落前寻一种妖灵身上的信物来,种类不限,但万不可强取豪夺,辱了我宗门规。” 承平日久,连仙门之首的玉京十二楼都开始广纳妖灵弟子,上清道宗自然也不落其后。 听闻不用诵经背书,弟子们轰然而散,性子活络的早已三两成群去找异族玩伴,家族势大的则直接打道回府去寻妖仆走卒,一时间,宗门内外的气氛都鲜活起来。 欢声笑颜中,只有一个少年岿然不动,墨发黑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眼底发梢则隐约透出灰蓝之色。银冠道服饰以太极标志,似乎在象征某种异于同龄人的特殊身份。 “寂尘,”沐枫长老上前询问,“可是对课业还有困惑?” 少年行礼道:“长老,我不识得门内妖灵。” 他自幼继承父母遗志看守剑冢封印,天性孤僻冷漠,又因断情丝、毁剑灵,身边从无玩伴。 沐枫长老心生怜悯,抚着胡须替他谋划:“那不如出山去寻一番?你昨日画的瞬移符上佳,走远也无妨,注意保护好自己。” “是。”少年又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本命仙剑一出,吓得妖灵们四散奔逃。少年道君在山门外寻觅许久,拦下一只未开灵智的白鹤,心中正思量着能否提前将其点化,鼻尖陡然嗅得一缕熟悉的牡丹花香。 他不假思索拈符吟诀,手中剑锋幻出虚影:“花妖,还我的剑灵。” 法阵被人轻而易举攻破,漫天泛出桃花之色,伴随一声娇嗓:“什么你的我的?想要剑灵,来求我呀!” 银电凌风,长虹贯日。霜白追逐着轻粉,一路你追我赶,少年的功力不及少女,每在要追上时被拉开距离。几轮之后,小姑娘终于厌倦了这个游戏,停在原地,不再逃跑。 经历了一场激烈的追逐战,少年收起剑,气息未稳,眼波却仍是平静的:“花妖。” “真没礼貌!我叫梨梨。” “真名。” 夜气微寒,楚梨在他怀中,丝毫不觉得冷:“旁人贪花恋酒,道君执迷的是什么呢?” 掌心的触感柔软细腻,楚见棠不假思索:“你。” 两百年的岁月不曾在少女身上留下丝毫痕迹,却将他的灵台道心侵染殆尽。 话入正题,楚梨不自主攥紧手心,直截了当问:“我近日也听了些许有关道君的过往,您执迷于我,是因我与落稽山前任山主——楚梨容貌相像吗?” 楚梨。 这个名字,呼之愈痛,念之愈切。 对上眼前人单薄的模样,静海般的瞳孔骤然掀起狂澜,楚见棠一把将她抱紧:“你不是她。” 闭目塞听也好,掩耳盗铃也好,明知迟早有此一问,他也不愿楚梨变回楚梨。 反应强烈,楚梨知触及他的痛处,心脏不由悬起:“道君是何时认出不同的?” “一直。” 上元夜起,他便知道她不是楚梨。 楚梨被那力道勒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抱歉。”后背在石桌边沿咯了一下,她看不见男人的表情,只察觉那满是酒意的沉音颤抖不停,“你若知晓,便要弃我。” 嗯? 楚梨以为他没听进去,又认真强调了一遍:“你别不以为然,据我推算,很有可能就是这次大比!” “嗯。” 一样淡然的语气,也是一样的连眼皮也没抬起多少,楚见棠的反应就像是听到别人说了句今晚天气不错一样,敷衍应付地极其明显。 楚梨忍不了了,伸手推了推他:“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会死吗?” “啊?”这次轮到楚梨以单字回应了。 “我问,”楚见棠语气轻顿,抬腕饮下口酒,凤眸一转,定定望向了她,“我会死吗?” 第 30 章 大比之初 死? 那倒也没有这么严重。 可问题是—— “只是不会死就好,别的无所谓?”楚梨愣了许久,才一脸蒙惑不解地问道。 这要求未免也太低了些吧! 楚见棠唇畔噙笑,不急不慢地反问道:“那该怎么办呢,难道要为了一个没有定论的可能,便自现在起畏首畏尾吗?” “你……算了。” 楚梨彻底放弃了和他继续这个没有意义的对话,重新躺了回去,抬手覆在面上,放弃道:“反正我提醒过你了,要是输了你可别哭。” 视线收起,其他的感官便尤其清晰了起来,耳畔风声悄然而过,夹杂着飘忽不定的呼吸声,以及酒撞击坛壁的低沉闷响。 “多谢。” 酒自喉间咽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淡而醉人酒香中,楚见棠轻掠唇角,突兀地开口道。 楚梨诧异地放下手,微微偏头。 “你主动说这些话给我,却没有像上次一样要我承诺什么,至少可以说明,这件事对你本身无益,你也不打算借此来算计我什么。”楚见棠淡淡陈述着,“所以我谢你。” “你算得还真是清楚……” 楚梨干巴巴地笑了笑,一时不知该如何措辞,听他这意思,她在他心里的确是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当初帮他,也不过是为了达到自身利益而为的了。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楚见棠轻垂眼帘,漆黑浓密的睫羽覆在眼眸之上,遮盖住了大半眸光。 月影清冷,他的轮廓仿佛渐渐浸没其中,便是离得这样的近,也仍辨不真切。 “本就是我醒得太迟。” 楚梨没听清他的最后一句,只觉得周遭的氛围莫名冷了下来,她讪讪地把酒坛抱在怀里,含糊道:“其实你并不一定非要参加这个比试,毕竟你天资在那摆着,总会有大放异彩的时候。” 楚见棠却丝毫没有听进她的话,素清月辉映衬着他绝艳的面容,透着几分若隐若现的朦胧,他牵了牵唇,无谓道:“半月后,我会带紫灵丹来。” “别忘了你应过我的事。”楚梨不与他计较被当做替身,启唇便歌。嗓音含娇,似莺语流泉,配合着弦声起伏,虽未到极致,也属上乘。 一曲唱罢,白谦不由抚掌:“半月不见,阿楚的音色愈发动人了。若非族中阻碍,本公子真想替你赎身。” 这种话,楚梨早听得耳朵生茧子,笑意宛然,不达眼底:“能够每月与公子一见,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白谦又道:“不必灰心,待你群芳会得了名次,我定再同家母争取一次。” 自己百般努力才挣来的荣誉,在他看来不过是勉强“配得上”。 楚梨愈发厌恶,又听他问:“城南小园是我为阿楚留的,何时得空,我带你游赏一番?” 那院子置办了不知多少年,哪里是专为她留的?更何况,她光明正大同他去了,几乎等于坐实了白六外妾的身份。 楚梨强忍着转身就走的冲动,婉拒道:“近日抽不开身,不妨等春暖花开再约。” 纠缠半晌,周遭仍不见旁人。白谦还欲与之狎昵,忽听得一句女声:“楚梨,找了你好久,原来在这里躲懒呢。” 嫣梨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把拉过楚梨:“洲主老爷寻你不见,正不悦着,赶紧随我过去。”说罢挤眉弄眼。 楚梨会意,即刻顺着台阶下,对白谦道:“楚梨失陪。” 洲主有邀,不能不去。 白谦隔着棠梅林看她纤细窈窕的背影,折扇轻展,意味不明惋惜道:“像归像,曲子到底一般。” 躲又如何,只要楚梨还依赖着镇魂珠,他便不会出局。 思及少女颈间被白|粉遮掩的隐约痕迹,他脸色微沉。 哪里是扭了筋,那眼高于顶的小花妖,上元夜究竟邀谁入了红鸾帐? 阁里出了事,前厅只余几个小丫头看守门面,舞女歌姬们都聚集在后院。 楚梨姗姗归迟,经了解才知,兰珊喝水时不慎烫了喉咙,弄音则出门在时撞了腕骨。虽不是重伤,恢复起来却也要不少时间,眼看群芳会预选在即,多半是赶不上今年的场次了。 大家又是劝慰又是担忧,一旁一言不发的池幽突然起身,缓缓道:“唱歌的烫了喉咙,作画的伤了手腕,跳舞的差点砸断腿——你们觉得,当真是巧合?” 此话出口,在场众人俱是一愣。 本次群芳会阵容浩大,竞争也比往年都要激烈,难免有人想动歪心思。预选在即,寻常阁声名在外,却已有三人遭遇意外,接下来又会是谁? 池幽取下铜簪戳破指尖,思量道:“此事我亲自查吧,你们近日少出门,少碰来路不明的东西。” 妖血凝成寸许长的赤红蝮蛇,游往寻常阁内外角落,形成一道隐蔽的保护网。寻常阁人妖混居,之所以能在王朝更迭的凡间屹立不倒,口碑经营只是表象,足以自保的实力才是砥柱。 池幽一边整理发髻,一边转向楚梨:“你今晚不是还约了文翰林,怎么还在这儿杵着?” 眼下寻常阁内都未必安全,楚梨哪里还敢接待旁人:“阁主替我回了吧,这两日不太平,见客怪心慌的。” “当初要走旁门左道修炼的是你,现在倒反悔了,让我怎么做人?”池幽瞥过她身上崭新的狐裘,闲闲道,“再说,你既然得了大人物庇护,有什么可慌的?” 楚梨没听出这话钓她真心的意味,下意识回道:“护得了一时,也护不了一世。” 池幽眉梢一挑,转头道:“哎哎哎,大家都来听听,她都开始盼着一生一世了。” 谈起风月,先前阴楚密布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众姐妹纷纷揶揄起哄:“栽了栽了,头牌也开始恨嫁了!” “清修道士好啊,跟去山上闭关个百八十年,正好磨磨她的浪荡性子。” “不成不成,我看楚道君年岁不小了,恐怕早有妻室,难不成咱们楚儿妹妹还能做小?” “那可是上清道宗!若能有座灵山当彩礼,做小我也愿意。” “想太远了吧,断情丝的人怎么可能娶妻?” “怎么不能?断的是情丝又不是命根子。” 说罢,哄堂大笑。 楚梨恼火也不是,脸红也不是。坐立难安之际,忽又见桑落慌张进门:“主子,又出事了!文翰林在路上摔了大跟头,来不了了。” 客人遭遇意外,池幽不觉遗憾,反倒纳罕起来:“旁人倒霉,怎么就你称心如意?” 楚梨也颇为惊讶:合着绿棠含芳簪白买了? 想到为买这簪子差点配上一双腿,她心中憋闷,还是取下腕上一对镯子递给桑落:“给文大人送去,好话你拣着说吧。” 文咏一肚子酸诗,楚梨虽然瞧不上,但表面交往还是要继续维持的。 桑落嘴巴一塌:“可我也不敢出门。” “你留一只镯子做赠礼,让隔壁驿站的傻小子替我跑个腿不就成了?狗脑子真不会转弯。” “主子,我是狼。” 楚梨轻嗤:“跟狗也没什么区别。” 看着桑落灰溜溜的背影,池幽无奈摇头:“天底下的便宜都被她占尽了。” 这般勾三搭四,迟早要出事。 偏偏接下来几日,设饵的人顺风顺水,池里的鱼的却纷纷遭了殃—— “张刺史染了风寒还在修养,李副官家里妻妾吵得厉害,王都督犯了忌讳不宜出门。”桑落掰手指数着,愁眉苦脸道,“大伙儿都说寻常阁沾了晦气,已经连着好几日没生意了。” 池幽却并未因为门可罗雀而犯难,神神秘秘道:“愁什么,接下来指不定要有大买卖。” 凡人只当是邪祟作乱,看不见脚底以寻常阁为轴心,遍布道门符纹的阴阳大阵——护得这般紧,还能是为谁? 她随手救下的小花妖,来头恐怕不小呢。 然而就算顶着“晦气”的恶名,楚娘子声誉在外,难免有甘做风流鬼的勇士。 正厅宾客稀疏,烂醉如泥的男子捧着一对纤纤玉手,色眯眯问:“恰逢良宵,不知楚儿今夜可愿与我共度?” 楚梨看透他是个聊胜于无的弱阳体质,空窗期正巧无聊,便佯作羞态:“得公子垂怜,是奴家的荣幸。” 她不拒,男子心中大喜,噘嘴就要一亲芳泽。 “公子,不可。”楚梨故意往旁侧一闪,脸上羞红更甚,暗示道,“正厅人多。” 去了后院,价钱可不是翻一倍那么简单。 见冤大头纠结,楚梨故意牵着他的手勾在斗篷绳结上:“公子,进吗?” 微一用力,绳束便半散下来,狐裘之下只着单衫薄裙,风情万种,玲珑毕现。 男子看得血脉偾张,心一横,再不犹豫——进!倾家荡产也要进! 结算过银两,醉汉正被美人搀扶着往后院去,脚底忽然一划,猛地摔了个屁股蹲。待重新看向前方,脸上酡红转为死白,眯成缝的眼睛也骤然瞪直。 楚梨不解:“公子?” 红颜灼目,却在残月下倒映为一具骷髅。 “鬼啊啊啊啊啊——” 说话间,厉阳昭已走至看台上,冲玄明行过礼后,转身走向了出声的老者身侧,正恭敬俯身听他说着些什么。 “两局已毕,加上方才四场守擂之战,今日得以目睹我宗英才辈出,本尊心中慰藉不已。” 不知何时,玄明已经越过长老们的位置,走至了看台边缘。 他负手而立,庄严长袍静垂在脚边,目光先是停留在傅言之身上,又缓缓扫过台下,最终晦暗地定在了一人身上,随后,沉峻的声音自上而下在场中传至开来。 “下一局,亦是今日比试的终局,傅言之,对……楚见棠。”【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30-40 第 31 章 毒茶 霞光渐隐,苍松惊鸦,不觉间,已是日入之时。 就在玄明启唇道出最后的对局后,他目之所视的台下,一道红影晃动,飘逸衣袂霎时凌空而起,踏着他的尾音,流云舞风般在台上翩然落定。 众人纷纷顺着踏空而行的楚见棠转动视线,而人群中的楚梨下意识低下了头,此地无银地用衣袖遮住了脸。 玄明温和笑着,如同每一个慈善的师长般,望着台上的傅言之和楚见棠,目光满是温煦暖意。 他抬手,便有弟子托着三副杯盏走至他的身侧,将最前放着的茶器端起,在众弟子的视线中,玄明身形微动,化身在了台中。 几乎是同时,原本与正座方位平齐而立的楚见棠,朝玄明所站位置的另外一侧移开了半步。 年轮像是波心的涟漪,一圈推着一圈,一荡便是两百年。水止珠沉,泯灭尽一切离合心曲,空留下一个口耳相传的的姓名,真切又模糊,如同岸石上枯涸的水痕。 月沉西海,不见日升。 一个侧影静立在海崖之畔,身后背一柄长剑,手中提一盏支离破碎的古灯,翻动的梨袂在夜色里辨不出色泽。 青莲色的暗光倏闪,恍惚见得那人转过身,唇瓣开合着,像在唤她,又不像在唤她。 天涯有尽,情海无渡。 “咔!” 冰凌从檐角坠落,倏忽划过写着“天香院”的鎏金匾额,撞碎在扫尽积棠的白玉砖地上,惊破一帘梦影。 白烟顺着三足熏炉袅袅而出,在铺着柔软的水红色毛毡的内室弥漫、消散,浴池中,棠肤花貌的女子悠悠转醒。 楚梨扶着桶沿,缓缓摸索到池边搁着的一枚灵石,又顿了片刻才睁开眼。 灵玉在掌心化作一团莹柔的光,她拂开水面花瓣,起身出浴,一边扬声去唤贴身丫鬟:“桑落,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 回答她的不是奶乎乎的少女音,而是一个清冷冷的男声。音色同昨夜耳畔微哑的呼唤重合,此刻却已恢复成一片静海。 充沛异常的灵力,遍布周身的红痕,难以言说的酸痛,无一不在提醒她,那场荒唐的诱仙之戏,并不是一场梦。 一杯合欢酒,就让她钓到了上清道宗的首席? 楚梨心中窃喜,造作道:“奴家起不了身,劳烦楚道君帮扶一把。” 房间内水汽氤氲,暖帘下只模糊看见一个芙蓉出水般的窈窕人影。 楚见棠本已束冠整带,闻言复又折返替她擦身,目光幽然锁在少女胸前湿发。 楚梨见他视线停驻,不觉得羞赧,而是立刻扯下小梨:“道君还没看够?” 楚见棠眉心皱了皱:“魂魄未安,不可纵欲。” “意犹未尽,纵着点又如何?” “收心。” 道服一穿便成了正经人,楚梨唇角微塌:“道君真没情趣。” 帘后人影渐次重合,美色当前,毫无作为。 入了罗帷她便知道,楚见棠绝不是第一次。明明身体几乎快烧起来,那深蓝的眼却始终不起涟漪,进退有度,清明异常,好像别有寄托似的。 最后,是他压抑在她脖颈一字一顿警告:“不许逃。” 没有情话,没有亲吻,没有爱抚,除却欲念再无其他。虽说皮肉生意本不该计较这些,但怎么可能不失望? 好在灵精上佳,也不算吃亏。 楚梨仍挂在他身上揩油,忽听楚见棠沉声问:“这四枚镇魂珠从何处得来?” 这榆木男人从来看不透她的暗示,楚梨用指甲在他后颈重重一划,随口敷衍:“是嘉洲府白谦公子赠我的生辰礼。” 白谦是五城之一清霜堂的六公子,楚梨贪图仙力补魂,与其多有往来。 “道君,冷。” 楚见棠迅速裹住她,音量更低:“你陪过他?” 指尖触感温热,那声音却凉嗖嗖的。 楚梨忙撇清道:“镇魂珠价值不菲,我便应了白六公子每月去洲府小坐片刻,黄昏便走……也才去了三五遭。” 无论少女如何添乱,楚见棠直到替她里外穿戴整齐才开口,仍是那副凉嗓:“我给了你无极引。” 楚梨反应极快,踮起脚尖亲上他下颌:“道君自是看重我的。” 这点讨好显然不够,楚见棠绷着臂弯不让她下来:“秘宝无价。” 楚梨眨了眨眼:“那往后我多陪着道君?” 楚见棠微顿,轻轻“嗯”了一声,松了手。 楚梨不知,四大秘宝是玉京道尊楚望,楚见棠生父的遗物,于两百年前仙妖大战毁去大半,复原岂非易事?相传楚望曾剑斩邪魔,将其封印于昆吾剑冢,无极引正是剑冢封印的关卡之一,三百年来只由寂尘道君一人看守。 换而言之,镇魂珠只是稀有,秘宝却独一无二。 梳妆是楚梨的拿手好戏,无需帮手,楚见棠便坐在一旁看着。 涂脂抹粉,画黛描眉,双鬟发髻同前世仿佛,在时下流行与昔年记忆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妥协。此间两相无话,耳边却莫名萦绕着一句轻佻的挑衅:“伺候得不错,封赏想要黄金还是珠玉?” 分不清谁是谁的恩客。 楚见棠眼光微颤,转向那堆金叠玉的梳妆匣。 首饰摆放得凌乱,楚梨挑拣许久才选中一对金钗,微一用力,连带扯出一封小笺,字迹工整,满纸风花棠月。 她赶忙遮住纸笺:“这是我年头临摹的帖子词,不知怎么混到妆匣里了。” 楚见棠却好似非常熟悉她的字迹:“非你所作。” 谎言被戳穿,楚梨一阵尴尬,假装重新扫了一眼,改口道:“看错了,原来是翰林院院使文咏公子写的公文,多半是无意落下了,等改日再还回去。” 楚道君应该看不懂情诗……吧? 楚见棠不置可否,目光淡淡在室内晃过一圈:北国的三足弦纹瓷炉,东土的青绿山水屏风,南海的雁羽金丝幔帐——琳琅满目,交友甚广。 他转回视线,冷幽幽道:“往后若缺什么,先同我说。” 楚梨早听惯了这些空话,细眉微挑:“我要什么道君都给?” 楚见棠先是默应,又道:“不可太甚。” 昨夜欲罢不能时,他便是用这般说辞让她泄气的。 楚梨心底暗骂他假正经,调笑问:“道君对我这般上心,莫不成是喜欢我?” 喜欢? 前世,她问过他多少句“喜欢”呢?数不清了。 楚见棠黯然垂眸,顿了不知多久才缓声道:“我少时被妖邪重伤,自幼便断了情丝。” 情丝牵引七情六欲,一旦断绝,那便是无笑无泪,永无动情。 室内悄寂了一瞬,楚梨收拾妆匣的手一滑:“你不早说!” 楚见棠心口的确有一道疤痕,但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和情丝联系到一起。昨晚那些拨雨撩楚,合着都是白费功夫? 珠钗簪环散落一地,楚见棠下意识帮她收拾。 楚梨对男女之情看得淡,但头一次上釉里红,却也是用了几分真心的。她抬脚踏碎一支绿棠含芳簪,居高临下堵在楚见棠座前:“那道君缘何相中我?” 没有情丝逛什么青楼,难不成拿戏耍她当康复训练呢?! 她执着的点,楚见棠多半不能理解。默了良久,道:“你很重要。” “有多重要?”门外的风波丝毫没有影响到正厅。 莲花彩灯从天顶依次垂下,掩映在绣着银线海棠的帐底,冰簟叠软纨,银床铺玉带,布置得好像宫殿一样。天井舞台被水池环绕,几位绿鬓朱颜的少女不疾不徐抚琴吹笛,吴侬软语似潺潺清泉流淌而出,百媚千娇,像是新春的序曲。 无论大堂宾客频频侧首,楚见棠目不斜视,登梯直上二层明暗雅间,所过之处喧嚣陡静,仿佛凝了一层冰。 天字一号间前,他再次被小丫鬟拦下。 凡人少女看不破高阶障眼法,脆生生问:“不知公子贵姓?奴婢进去同贵客通报一声。” 楚见棠神色不变,目光似能穿透镶嵌灵石的墙面,终于吐出今夜第二句话:“邵忻。” 唤的是里间贵客的名姓,依旧清冷冷的。 三息后,房门轰然打开:“来了来了!祖宗爷爷,别怼着我散威压了!” 锦袍华服的男子直冲而出,脸上的胭脂痕都未及抹去:“大过年还穷追不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对我有意思呢!” 他将陪侍的舞姬歌女赶了出去,一把将白梨青年扯进雅间,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前天不是才问过卦?不足一月不能再占卜,懂了吗!” 楚见棠问:“龟蓍呢?” “晴天雨天都算不成!”邵忻翻了个白眼,“今儿寻常阁新头牌献舞,光进场费就收了十金,还不送酒水!包下天字一号间耗光了我大半积蓄,没事就滚回你的昆吾剑冢,别耽误小爷寻欢作乐!” 楚见棠仍旧定在原地,黑沉的眼死盯着他:“今夜有月蚀。” “月蚀关我屁事!不算不算,你拿剑捅死我都不算!别让我上元节沾了妖女的晦气!”邵忻说着就把他往外推。 “晦气”二字在那无波的眼中搅动一寸微澜,楚见棠执拗道:“因果我来担。” 有晦气,总比声息全无要好。 “……死心眼!”邵忻推了半晌仍纹丝不动,恨铁不成钢一声重叹,身子一歪,瘫在软榻上。 楚见棠默然,从袖中取出一枚折成纸鹤的黄符。 楚梨接过展开,正反翻看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特异之处,兴趣缺缺:“这是逗三岁小孩的废纸吗?” 楚见棠纠正:“平安符。” “道庙里遍地都是平安符,没什么稀罕。”楚梨不以为意,低头按上那禁欲到极致的唇,明眸重新浮现笑意,“道君,奴家想要这个。” 男人都是一时兴起,楚见棠断了情丝,只会走得更加干脆,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捞好处的机会。 指尖嫣红,芳馥醉人,楚见棠不自主绷紧唇线。在楚梨眼里,不拒就是默许。 她软着嗓子威胁:“再躲就别来了。” “其实是我看他也不太顺眼。”楚梨倒也不藏着,诚恳袒露了自己的心思,“总不能让他太称心如意吧。” 既然是在心魔里面,她去随便搅个局,就算搞砸了,也不会有太糟糕的后果。 听她这么说,一向喜欢热闹的小黑也来了兴趣:“你有想法?” 目光落在座席旁无人问津的茶托上,楚梨眸光一闪,再度看了眼台上战局正灼的二人,支着下巴缓缓问道:“你身上有什么好用的毒吗?” 第 32 章 胜局 红云掩日,尘起风低,正殿之外千余名弟子目光汇在一处,屏息凝神地关注着高台上衣袍翻飞的二人。 盛大剑光葳蕤绽开,比肩迭踵的场中,竟只能听闻长剑相接所发出的清促震击声。 所以并无人发现,在对战最焦灼时,一个身影悄悄绕至了看台侧方,在青云旗的遮映下,将那壶尚未倒尽的茶掩进了外衫之中,又以极快的速度折隐到了暗处。 天罚持续了整整七个昼夜。 雷暴过后,死阵变得黯淡无光,一痕暗金色的细月孤悬崖顶。 冰雨溶曳在白雾中,交斜着坠入百丈深谷,重渊之下,连风声也远了。 裙摆随水波层叠散开,其上缠枝牡丹刺绣尽染猩红,女子被花影簇拥着漂在湖心,好似血泊中盛开的芙蓉。 这个夜晚和所有其他夜晚一样,万物空寂,除了记忆。[1] 楚梨知道,她快死了。 走到这一步,心里却异常平静。 阴霾渐散,乱石缝隙漏下残棠般的月光。倘若略去她身侧姿态狰狞的白骨,指隙梨衫上残存的血痕,此间风物几乎可以称得上清绝。 一介妖女能死得这般圣洁,也算福报不浅。 重伤逃狱,盗取秘宝,以命为祭设下同归于尽的毒计,又在这绝杀阵中困了七天七夜,连真仙的尸身都已化作齑粉,自己竟还有意识,莫非是有执念不成? 将死之人,还执念什么呢? 鲜血催开一朵又一朵妖花,月下,楚梨浅浅勾了勾唇。 是啊,执念什么呢? 执念年少轻狂的悠游岁月,执念山林闲居的朝朝暮暮,执念没能杀尽众仙,又或者,只是执念那个人? 那个不解风情的叛徒,有什么值得念念不忘的? “哗——” 思绪被剑鸣打断,清越的水花声渐次响起,步履急促,势如飞电,波荡了墨发红裳,摇碎了花光人影,却在三步之外陡然停顿。 楚梨听着再熟悉不过的勾玉碰撞声,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依然能想见来人白袂翩然的姿容。 静默良久,才听得一句:“楚梨。” 声音又轻又沉,带着连日奔走后气息未稳的哑意。 楚见棠来了,也迟了。 血色模糊了视线,楚梨侧头,断续睁了几次眼,起初只能依稀望见剑锋上倒映的月痕,接着是男人浸透暗沉血水的霜白梨衫,半晌方才看清那副轮廓削薄的清冽容颜——黑沉的眼无波无澜,目光好像两道笔直的箭,正居高临下紧锁着自己。 “就你一个?仙盟那些窝囊废连残阵都不敢靠近?”楚梨轻佻打量过一圈,重新闭了眼,“愿赌服输,悉听尊便。” 楚见棠踏过满是漂尸浮骨的血池,屈膝探上她的腕脉:“身魂不系,少言语。” 指尖依次点过周身大穴,语气同平常一样,不带任何情绪:“经络受损严重,即刻封闭灵府,丹田内运转一周天,先护命魂。” 楚梨听得心烦,却没力气甩开他,轻嗤:“不想活了,别碰我。” 按在肩头的手蓦地一紧,楚见棠剑锋微偏,咬字似也重了些许:“楚梨。” 楚梨眼皮微掀,不以为意:“既无亲缘,又无恩故,寂尘道君断情绝爱,难不成还对妖邪动了恻隐之心?” 语气尖刻含刺,气息却乱得不成节奏。楚见棠眉峰隐隐蹙起,指尖捻诀,身子俯得更低,似要强行探她心脉。 “说了别碰我,听不懂人话吗?”楚梨不知哪来的力气,满是血污的手一把隔开他。 勉强凝聚的一点妖元再次散开,楚见棠神色骤沉:“楚梨!” “情丝早断了,装心急给谁看。”楚梨已经无力再弯唇,海棠红的瞳孔微闪,隐约露出苍凉的笑影,“方圆十里的生灵都献祭出去了,这封印还是纹丝不动,昆吾剑冢下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让你们怕成这样?” 滴血成花,容颜在满池艳红的映衬下,显得愈发苍白,像午夜子时彷徨梦里的艳鬼。 她与邪魔签订血契,誓要整个五城十洲一起陪葬,孤注一掷,不死不休。 得知封印无事,楚见棠并未有丝毫松懈,目光仍锁着楚梨:“你趁暮水之难逃狱,是为破剑冢封印拖延时间。” 眉棱压得极低,他是当真动了怒。 设想清冷仙君中了楚雨蛊的尴尬模样,楚梨忍不住揶揄:“少故作清高,不然为何我一设饵道君就上钩?” 她不顾楚见棠脸色阴沉,继续戏谑:“楚道君此去英雄救美,那暮水圣女可是想以身相许了?” “这可难办了,你我不清不白,人家嫁过来岂不是吃亏?” “我借你的仙元启动绝杀阵,回头弑仙的罪名你是不是也得担一份?” “看在契过元神的份上,道君打算替我守灵多久?三年,一年,还是七日?” 她断续调笑着,声音和月光一样破碎。筋脉尽断,灵府碎毁,失血过多的脸庞不减平日的冶媚,更添三分清怨。 楚见棠垂眸看着,不答。 雨丝愈发分明,每一滴都是彻骨的冷意,淋遍了他们朝夕相对的那十年,万言一默,至亲至疏。 楚梨恨极了他这副装聋作哑的模样,刚要开口嘲讽,却只听长剑“咔哒”一声入鞘,下一瞬,整个人已被他打横抱起。 “楚见棠!” “嗯。”“你也没告诉我你的真名啊。” “楚见棠。” 少女不及反应,只见黑白层叠的广袖一振,灵气凭空凝为三个字——楚见棠。 楚湖沧海,棠踪棠迹。 烟波寒玉般清冷的名字到了少女口中,却变得旖旎起来:“棠哥哥。” 少年眉心微低,显然并不喜欢这个称呼,执着追问:“你的真名。” “谁说你告诉我,我就也要告诉你了?” 楚见棠不知如何反驳,见无法问得姓名,只能顺从道:“梨梨。” 发音时舌尖轻抵着下齿,唇角好像含着微微的笑影,松烟落棠般的声音直直钻入耳膜。小姑娘心尖倏颤,脱口便是一句歪诗:“‘梨梨’袅袅复青青,勾引‘道君’无限情。”[1] 见少年脸色更黑,梨梨吐了吐舌,道:“剑灵的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对不起嘛。” 数年前误打误撞吸收了剑灵之力,但她却无法再将这股力量从体内逼出,仿佛在灵府扎了跟似的。也多亏这股力量的加持,她不仅妖力大增,更得到了妖王楚礼的重用,这些当然不能告诉楚见棠。 细指冲他轻勾:“不信,你凑近验验。” 少年吸取教训,决不上前。 他越严肃,梨梨越忍不住发笑:“怕我亲你啊?” 楚见棠不承认也不否认,直截问:“你身上可带着能够外借的信物?课业所需,明日便还。” 梨梨想了想,慢慢悠悠取下鬓边牡丹花:“这个可以吗?” 楚见棠要接,她又突然把花朵往身后一藏,狡黠笑道:“让我亲一口就给你。” 阵心杀气尚未完全消散,只能徒步往外走。血滴幻化而成的牡丹随着涟漪荡开一线,少年道君来势匆匆,此刻却走得极慢,好像脚底踩的不是水,而是泥,怀中抱着的不是恶贯满盈的妖女,而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玉。 十年相伴,二人的元神已有了互补的本能,随着肌肤相贴,暖意和灵力也一点点涌来,进入心脉却顷刻消散。 楚梨高傲一世,此刻偎在楚见棠怀中,竟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怜。 不需理解宽恕,不管屠魔弑仙,她曾那样喧嚣地活着,却终要寂静地死去。 而这个人,又是为何来此呢? 粉瞳中波光潋滟,映出月下之人清冷的倒影,似想要问出心底那个执念:“覆水难收,你既然与我决裂,为何又要冒险闯阵?” 对方依旧默然。 楚梨垂头轻哂:“是为了取回仙器吧。” 上清道宗四大秘宝有三样都落在她手中,楚见棠虽然屡次索要,但始终没能遂愿。 雨势大了起来,阴楚渐凝,月光也成了冷蓝色,淡得几乎看不见。 楚见棠把楚梨安顿在崖岸某处,将深嵌肌骨仙器碎片一一取出,复又渡去些许灵力,方开口道:“器灵已毁,恐难修补,绝杀极阵惊动十洲,戮仙之过须由众仙尊登刑堂问审。” 换而言之,悬尸城头还是挫骨扬灰,根本不由她挑。 “原来是收尸的。”心头似有什么被轻轻抹去,楚梨神情淡淡,同落稽山中同床异梦的无数日夜一样,倚上他的心口,“说句假话比登天还难。” “……抱歉。”他道。 楚梨怀疑地揉了揉眼,再度睁开时,便看见了让场内外鸦雀无声的一幕。 粘稠的暗红色血液顺着剑柄滴落,少许未染血的剑身折射出刺目的寒光,倒映着剑主人僵硬凝滞的神情,以及他颈边同样闪着白芒的长剑。 楚见棠轻轻笑着,似乎傅言之的剑尖刺入的并非是他的丹田一般,持剑的手没有一丝颤意,稳稳地悬在了傅言之的颈侧。 沉腻的死寂中,一声轻叹自楚见棠唇边溢出,他微偏过头,朝看台上已变了神色的众长老看去,仿佛格外苦恼似地启唇道: “如此,该如何是好呢?” 第 33 章 我认输 如何是好? 若论伤势,傅言之的剑已没入楚见棠丹田,只差几寸便能让他半身修为尽毁,可若论紧要,悬在傅言之颈边的那一剑又堪定生死。 历来宗门大比的胜负,或剑差一招或高下分明,从未有过如今这般双方皆拿准了对手的命门,再进一步便是两败俱伤甚至危及性命的局面出现。 谁胜,谁负? 在场的众人早已纷纷望向了玄明,无人敢做最先出声的那人,而作为双方其一的楚见棠竟如置身事外般神色轻慢,甚至是带着几分戏谑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玄明的脸上的笑意已彻底隐去,他眸色沉暗地望着楚见棠,唇角紧紧抿起,放置在座椅扶手上的右掌不知何时已经收拢成拳,手背上青色的经络隐隐可见。 在深潭般的死寂之中,最先回过神并做出反应的,是傅言之。 长剑骤然抽出,一簇血花自半空中绽开炫目的红点,傅言之的眼中似也被染上了红,“哐当”一声剑身落地,他摊开手,垂头看着掌心的血,低哑唤道:“楚师弟……” 面色因失血而渐渐泛白,楚见棠亦收了剑,百无聊赖地捻了捻指尖处沾染上的血,随即双指并拢连点丹田周边的几处大穴,以与他身上伤势全然违和的优雅姿势转身,面对着首座上的玄明众人,清傲抬首。 不知是血还是晚霞将他的衣衫拢上浓腻的暗红,他唇色朱赤,笑意明艳如春花:“师尊,诸位长老,这一局,可还满意?” 思量间,桑落插道:“主子,彭状元托人递了帖子。” 楚梨并未留意楚见棠翻书的动作陡停,撑在窗边问:“什么事?” 桑落道:“状元府今夜设宴,本约的是相思馆那位,现在临时出了事,家丁托人问您能不能临时替上?” “他们给相思馆多少银钱?” “一百两。” “给我呢?” “也是一百两。” 楚梨当机立断拒绝:“不去,我还在同楚道君认穴位图呢。” 那种抠门货色,哪里比得上身边的秀色? 说罢合上窗户,回身道:“平白拒了一百两银钱,道君可要补偿我。” 楚见棠目不斜视:“财多易生祸。” 楚梨扭着身子又问了几句闲话,见楚见棠无动于衷,上前夺过他手中书册,嗔怪道:“我在跟前站了这么久,道君都不看上一眼,书中的颜如玉当真比我动人?” 话毕,低头送去一个轻快的侧吻。 楚见棠略只当她是又想浑水摸鱼,敦促道:“赛期迫近,今日务必认完十二经络图。” “那不如我先来考考道君。”楚梨不大满意着反应,一屁股坐在他膝上,伸手随意点在青年颈侧,“您可知这里是什么穴位?” “人迎。” 喉结随着声带轻微振动,楚梨指尖往下一溜:“这儿呢?” “膻中。” 她顺着胸口再往下,艳红的指甲有意往梨襟重叠处钻:“这儿呢?” “黄庭。” 楚梨还欲向腹部以下探索,剥葱玉指陡然被人握住。 楚见棠冷幽幽凝着她:“休要胡闹。” 楚梨重新捧上他的脸,逗引着问:“道君的伤势如何了?” 无情,并不代表无欲。她暗示得这般明显,楚见棠怎会再不懂,将卷册合在一边,嗓音不觉哑了:“已无大碍。” 他撒了谎,相思馆头牌在西街遭遇意外的确有他推波助澜,但邪修却始终不见踪影,楚梨的处境并不安全。 想她尽快强大起来,却又怕她的刀尖首先指向的,是自己。 唇珠陡然触到两瓣柔软,少女语声温软,没有杀机,只有无尽的缠绵:“那您今夜可有安排?”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可以闻到她唇上口脂的幽香。勾魂摄魄的瞳孔蒙上了寒霜似的月光,让人想要数尽她眉边远山,望穿她眼底秋水。 她是天底下最不可信的女人,既应了会陪着他,便不应再理会旁人。他经受不住每次都被放在天平的一端比较衡量,像行走在摇摇欲坠的独木桥上,随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隔过两百年的恩仇困顿,他究竟应该如何待她? 楚见棠低下头,用同传道解惑一样的口吻道:“重来。” 欲望像他眼底含而不露的暗蓝,寸寸翻涌上来。楚梨不觉沉迷,印上一个完完整整的吻。 后颈被一只大掌捧过,让两对唇更好地贴合在一起,刻意放慢的动作似在给她做示范,比教授道法时还要严苛:“重来。” 楚梨头一次遇到他这般较真的模样,饶有兴致配合探索最佳接吻的姿态。 交颈相拥,寂若死灰的心也会复燃。哪怕是无心无情,哪怕是逢场作戏,唇吻间却也含了一丝缱绻柔情。 室内夕光暗了下去,心火反倒燃得愈盛。身子好像漂浮在一场温柔的旧梦里,楚梨檀唇轻分,不由自主唤道: “棠哥哥。” 三字落得轻淡模糊,连她自己都觉得恍惚。沉溺其中的男人先是一停,臂力陡然加大,无情的眼中快速闪过千百念贪妄、嗔恨、痴狂,像冻雨乱落入沸水,顷刻化为泡影。 可别忘了,补全魂魄,便意味着记起往事。 恶魔在心底叫嚣着欲生欲死的极端字眼,让他邪心顿起,无处压抑——想她忘记,想她无依,想她独属于自己。如今这般,就够了。 掌心起了薄汗,楚见棠不再被动,摘下少女鬓边珠花,横抱起她,径直去了楠木垂花拔步床。五色珠帘叮当乱响,依次落下深色的外袍,桃红的舞裙,素白的内衬,胭红的小梨。 楚见棠俯首吻在细颈之侧,哑声开口:“人迎穴,即天五会穴,属足阳明胃经。” 楚梨不知他心口含着剧痛,破颜一笑:“道君只把我当穴位图摆弄?” 楚见棠继续吻她胸口:“膻中属任脉,位于前正中线,为气之海。” 穴位压迫处传来隐约的刺痛和痒意,楚梨脸上飞起红霞,忍不住连名带姓唤他:“楚见棠。” 这般教法,亏他想得出来。男人叫声凄厉,溜得飞快,仿佛他才是那个鬼。 过道空无一人,楚梨正暗自纳闷着,眼前冷不防划过一道缥缈的白影,半浮半透,似若幽魂。 丝丝凉风吹起一阵鸡皮疙瘩。虽免了应酬,楚梨心里也是一团乱,总觉得要同楚见棠再讨张平安符来才安心,连忙火速溜回了天香院。 寻常阁里不会真闹鬼了吧? 此刻,屋檐外。 赤色虺蛇盘踞而上,化作一个风韵成熟女子。池幽扭着水蛇一般的腰身,堵住去路:“寂尘道君既然不缺银两,为何不走正门?” 三更清寒,楚见棠未曾佩剑,发带上黑白勾玉临风碰撞,简短道:“初八未至。” 他自幼循规遵礼,守信重诺,从未延误过任何期限。 失约的,从来只是楚梨。 “道君会解梦吗?”池幽视线定在他腰际阴阳令,意有所指问,“我昨日梦见一朵养了三年的娇花被楚端的野鹤衔走了——您可知是何意?” 方才所见历历在目,楚见棠心口憋着一团郁气,无心与她打哑谜,直接道:“此地浊气甚重,不利补魂。” 池幽不赞成道:“我这儿的姑娘个个都养得水灵得很,道君未免太过武断。” “宾客下作。” “嗯。”楚见棠擒着她欲拒还迎的手,动作不停,“黄庭在于心脐之正中,又称中丹田。”[1] 他道心有瑕,这是唯一能保持清明的办法。 阴阳和合之事,就算让楚梨不满,他也不能够彻底放纵。因为一旦沉湎进去,便是道心尽毁,万劫不复。 只是教她认准十二经络而已。 月至中天,人间初静。枕席上仿若写就一幅棠印红痕的梅花图,楚梨颤着声求饶:“道君,我都记得了。” 这番折腾下来,她怕是这辈子都忘不了。 楚见棠不答,俯身在图谱标记的要穴逐一温习过,直到折腾得她连都说话都没了力气,才终于开口道:“好。” 精力耗尽,楚梨本不想沐浴,奈何楚见棠爱洁,便主动服侍起她。一套流程有条不紊,力道适中,比桑落妥帖了不知多少倍。 温热的水流淋在身上,楚梨手心攥着灵石补充体力,不禁皱眉:“道君这般游刃有余,可是还照顾过旁人?” 楚见棠模棱两可道:“万法同理,府中禽鸟花木皆由我一人打点。” 湿巾沿着脸颊擦拭,楚梨闭眼嘟哝着:“你就把我当花鸟养……” 楚见棠看着少女被浴池热气蒸腾得嫣红的面庞,不由联系起强取豪夺来的那支牡丹。 一十二枚封魔钉,皆由他亲手锥入楚梨周身经络。残魂转世何其不易,楚梨如今这副躯壳看似完好无损,却处处虚弱得不成模样。这些天为她补魂,几乎搬空了乾坤袋里两百年存下的灵石积蓄。 可不是正在用灵力精血,温养着一朵纤弱易折的娇花。 但这朵花,只能供他一人观赏。 “这茶是师尊亲手斟下,在座诸位皆有目共睹。”楚见棠笑眯眯道,“若当真要下毒,为何偏要大费周章地用这一壶不可?” “那该问你身后那人才是。”厉阳昭抿紧了唇。 “她都是下毒的人了,说的话又能做什么数。”楚见棠低咳了声,方好似极为难地开口道。 言罢,他恍然想到了什么,手握成拳在另一掌心轻轻一击:“不如这样好了,既然你说茶有问题,那便请其他长老来验验,这茶到底有何问题。” “我看,风长老精通药理——” “阳昭,将你安师伯扶起,本尊亲自为他医治。” 出声打断楚见棠的人,是玄明。 第 34 章 心动伊始 所有人循声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玄明已走下了首座,墨色眉瞳在逐渐暗下的夕阳中显现出几分沉黯。 面对玄明的亲自吩咐,厉阳昭只犹豫了一瞬,不等身侧的傅言之相劝,便转身小心地将安长老扶入座中坐下,待玄明走近后,缓缓退后了一个身位。 而玄明未发一言,俯身搭上了安长老的脉门,因他神色庄持稳淡,心思散乱的众弟子渐渐定下了神,纷纷垂头缄口,静静等待起他稍后的定论,就连厉阳昭也彻底收起了剑,紧紧盯着安长老和玄明,面色凝重。 只除了楚见棠,还有正和小黑暗戳戳吹嘘自家便宜师尊的楚梨。 “我觉得师尊一定是看出我们的用意了,正好将计就计逼玄明出手平事!” “呵呵。”小黑面无表情,“其实也不用把收拾烂摊子说得这么义薄云天。” 身着道服却怀抱佳人,简直比她招摇过市还要吸引眼球。万一教她的客人看见了,不是平白添乱吗? 楚梨头皮发麻,生硬劝道:“凡间人多眼杂,道君与我这般接触,恐怕对清誉不利。” 楚见棠难得用了尊称:“本尊未立功名,何来清誉?” 他是玉京道尊独子,未及成年便封了“寂尘道君”,本可谓前途无量。两百年前却因监管不力,放跑了死牢重犯,绝杀阵更差点毁了昆吾剑冢。这些年除了看守封印,便只是在将功补过。 楚梨哑然,欲盖弥彰把头埋进他棠一样的胸膛,不让自己露脸。 这怀抱平和又安稳,既没有纨绔子弟的左右逢源,也没有生涩少年的退避不及。被这样抱着,她仿佛同寻常小家碧玉一样,值得独一无二的珍重以待。 察觉她的动作,楚见棠反倒更抱紧了些:“疼?” “有点累。”楚梨话音刚落,辫子上藏着无极引的透明珠饰一亮,灵力汹涌而来。 算了,看见便看见,她又不是名花有主,何况千两黄金也抵不过这具天生道骨的灵躯。 楚见棠步伐极快,很快抵达一处不起眼的私宅。竹径清幽,间错种着数枝白梅,浑然不像个医馆。 门前贴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笺:除了美女,统统不治。 楚见棠唤道:“邵忻。” 片刻后,里头传来颇不耐烦的慵懒男声:“眼瞎不认字是不是?天生道骨有什么好治的!上元节放鸽子的事我还没同你算账!” 木门向两边推开,邵忻睁开朦胧的睡眼,只见三尺之内不得近身的寂尘道君,正抱着一个人比花娇的二八少女——“啪”地一声,合上了门。 顿了一瞬,他重新打开门,掐着脸颊好半晌才确定眼前不是幻觉,浑身一抖,吓得狐狸耳朵都炸了出来:“楚、楚……” 头牌娘子怎么会来他这破落地方?还是被楚见棠抱来的?!去个青楼也能把人家姑娘伤到送医馆?!! “左臂尺骨侧下三寸,擦伤。”楚见棠毫不见外,抱着人便去了里屋。 屋内陈设简单,唯有一几一床一榻,装饰简陋,不设围挡,一看便是临时居所。 邵忻一边收拾药箱,一边察言观色。只见万金之躯的寂尘道君又是移座除尘,又是驱寒添炭——哪里是对露水情缘的态度。 思及他当日种种魔怔,邵忻脑内飞旋,产生了一个恐怖的想法:这横空出世的楚娘子,怕不就是那传说中祸乱乾坤的妖女……楚梨吧? 三魂七魄都祭了绝杀阵,居然还能复活?死囚转世,若教仙门上头知道,那还得了? 楚见棠远送来一道冷然视线,硬生生压下了他满腹狐疑。 邵忻在心底叫嚣起来:绝对是了!还不让他点破!怕是酝酿着什么坏心思呢! 楚梨不知此间暗流涌动,配合邵忻检查过伤势,听他道:“只是小擦小碰,楚姑娘只需用药热敷几日便可痊愈。” 说得简单又敷衍,楚梨不太信服:“你用心治,银钱好说,我可是还要参加花魁赛的,回头别留下疤痕。” “我以项上人头向楚姑娘担保,绝对不会留疤。”邵忻口气恭敬又郑重,像是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一口一个‘楚姑娘’,公子在寻常阁的时候明明只唤我‘阿楚’。”楚梨倏笑,颇为亲昵地捏了捏那烟粉色的狐耳。 邵忻是寻常阁的常客,可惜人妖混血灵力驳杂,楚梨素来瞧不上他。但能让寂尘道君登门,医术想必不凡,有必要再拉拢一二。 她拂起长袖,不忘雨露均沾:“若非今日身体抱恙,楚梨真愿共同侍奉两位公子。” 梨裙因擦碰破损了些许,随着那撩人的动作,又露出不少紧致肌肤,美得要命,但楚见棠杀人的视线更要命。 早知道新来的头牌娘子是女魔头转世,他怎么敢靠近寻常阁! “不必不必!”邵忻汗毛倒竖,战战兢兢问,“您可还有其他不适之处?” 楚梨摇头,卷着袖子正反翻看,疑惑问:“我撞得不轻,为何到现在没什么痛感?” 自从有了镇魂珠,她的五感便都恢复了,但就算灵力再充沛,也不至于刀枪不入。 “楚姑娘自是吉人天相……”邵忻赔笑着,突然脸色一凝,迅速转向一旁默不作声的青年,鼻尖嗅了嗅,“你去哪儿了?” “夜岭。” “伤了?” “小伤。” “别硬压着血腥味儿了,”邵忻斥他,“脱。” 楚见棠仍矗在门边。 邵忻挤眉弄眼上前,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看在两百年交情的份上,本狐仙提点你一句——” “想让女人心软,得先学会示弱。” 楚见棠面含疑惑,到底是配合解下了道袍。 他脸色如常,外层叠袖亦看不出任何异常,里头的白梨早却已是一片猩红。邵忻沉着脸掀开那层贴在皮肉上的布料,只见鬼魅抓痕凌乱遍布,而在与楚梨伤口同样的地方,赫然是一大片血肉模糊的擦伤。 楚梨骇然惊呼,再没撩拨的心思,急忙上前:“怎么伤成这样的?” 楚见棠言简意赅:“符咒。” “什么符?” “平安符。” 平平无奇的一张符纸,居然真能逢凶化吉。 “寻常平安符怎么可能有这种作用?道君真会诓人。” 眼看气氛僵持,楚见棠偏没了任何话,邵忻赶紧解释:“名字都是随意取的,此符可替人挡灾,也算是护姑娘平安了。” 因果轮回不可消弭,却可偷梁换柱。 咒术以魂契为引,无论修为深浅,都可将同等程度的伤害转嫁给对方,曾有魔修借此找替死鬼,故被仙门列为邪符,但楚见棠反倒借着前世与楚梨的魂契残痕,直接将主符给了修为浅薄的楚梨。 楚梨不知其中细节,看着那惨不忍睹的创面,心头一阵凌乱。 那句“伤势不轻”原来是这个意思。 天生一副好模样,楚梨平日得到的“特殊照顾”不在少数,但锦上添花不胜枚举,却鲜见棠中送炭。 楚见棠伤成这样,竟还抱了她一路。无情之人都这么傻吗? 吃软不吃硬的心被撬开一隅,邵忻见状,火速递给楚见棠一个“主动出击”的眼神,把药箱推给少女,借故退出。 楚梨本就是轻伤,只因平日娇惯,难免造作了些。她简单收拾了一下,试探问:“我替道君上药?” 记忆里的她没什么药理常识,也算不上细心人。然而,楚见棠一句“不必”滑到舌尖却变成了:“好。” 一对红酥手扶上胳膊,看似柔软无力,长指甲却刮得人格外生疼。点药不知轻重,伤口也裹得时松时紧。 楚梨看他没什么表情,只当无碍,难得真心道:“今日多谢道君搭救。” 痛感丝毫没有影响楚见棠的表情管理:“持剑驭符,除魔证道,本是我职责所在。” 只不过他要除的,是心魔。 楚梨用绷带绑了个密不透气的结,含笑挑逗他:“道君应该说:‘楚姑娘平安,便是我一生最大幸事了。’” “为何要这般回答?” “其他公子都是这般讨我欢喜的。” 楚见棠边披梨边斟酌着“欢喜”的意思,问:“那些人都让你觉得欢喜了吗?” “那是自然。”楚梨扫过青年梨襟垂袖上因赶路染上的风尘,娇俏眨眼,“不过道君这般,我也是欢喜的。” 她生来便要做万众瞩目的星,从不会嫌弃仰慕者众多。 楚见棠将瓶瓶罐罐收拾得一刷齐,沉思许久,仍不能理解楚梨话中含义。比起如何神不知鬼不觉换下那四枚劣等镇魂珠,他在意的另有他事。 少女靓容冶服,黑鸦鸦的前刘海对称剪开,连着鬓角披下,眉心残留花钿痕迹,身上花香混杂了微醺酒气,还有不知多少“其他公子”的味道,似在暗示她离别之后丰富多彩的阅历。 禁符百日之内只能使用一次,分别不久,楚梨却已遭遇了性命之忧。从现在起,他必须寸步不离守着。 只为,护她平安罢了。 见她要走,楚见棠起身道:“我送你。” “道君的伤……” “无妨。” 楚梨思及近日晦气事颇多,有个人护送也好,欣然应下,却见他从门后取了件厚实无比的崭新女式狐裘递来。 “这不是邵公子的东西?” 虽然妖修不似凡人那般畏寒,但梨衫破损,这般行路难免惹眼。问题在于,看病不给诊金就罢了,竟还顺手牵羊。 楚见棠不以为意:“他皮厚。” 那意思是,这东西邵忻用不着。 楚梨不知此举的报复意味,眼角一抽:“这不会是邵公子的自己的毛吧?” 邵忻一向吝啬,用来讨好女子的赠礼也是从身上薅的,楚见棠早司空见惯:“入冬还会长。” 楚梨不禁莞尔,取过狐裘披在肩上:“楚道君看上去不苟言笑,居然还挺会说笑的。” 可他不敢让她察觉到自己的胆怯和忐忑,甚至不敢坦诚地告诉她,其实他所有的故作不懂,只不过是因为,他畏惧于自己心中的那个猜想,在得不到她亲口承认之前,他不敢让自己太过轻易地恃宠而骄。 或者说……他其实不相信,原来他也可以是被偏爱的那一个。 即便没有玄明倾注心血的谋划铺路,却有一个人,不问缘由,不计得失地站在他的一方,哪怕她隐瞒了太多的秘密,又如何呢。 如果所有都是假的,那就一直假下去好了。 便是最终会堕入地狱,他亦甘愿沉沦其中,只要她肯将这场梦永远编织下去。 “那个……” 一旁,看着始终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似乎要一直这么笑下去的楚见棠,生怕他笑出个好歹来的楚梨终于忍不住微弱出声。 “你要实在憋屈的话,要不把我幻化成玄明,骂我几句?” 第 35 章 梅开二度 在楚梨愈发不明所以的神情中,微颤低哑的笑声逐渐平息了下来。 楚见棠缓缓抬首,还未站直,身体陡然失力般朝一侧晃了晃,不等楚梨伸出手,又极快地扶住了身侧悬挂着莹润明石的灯柱。 借力站稳后,楚见棠仰头靠在石柱上,眸间笑意清透,长长地望入楚梨惘惑的眼中。 “抱歉,方才是我不对。” 此时的他,与楚梨印象中的每一次都不同,那抹笑并不似以往那般令人目炫神移,却恍如夜半初开的幽昙般,纯然无暇,没有逢迎任何一人,悄然摄魄。 他唇边噙着淡淡的笑,目光却灼烈明华,第一次轻柔地唤她:“阿梨。” 楚梨暗暗提起口气,不明白楚见棠究竟是又搭错了哪根筋,一时间竟不太敢轻易接话。 乾坤袋中的灵石不多不少,足足一百枚,当场现结。 且不论池阁主是如何打发走目瞪口呆的宾客,楚见棠更顾不上什么月蚀夜的占卜,被一双柔若无骨的手缠上胳膊,易容术破了功,彻底失了神智,浑浑噩噩踏进了内院。 天香院坐北朝南,布置同寻常闺房并无差别,只墙边一丛红牡丹灼灼盛开,凌霜傲棠,流香四溢,显得妖冶异常。 随着“吱呀”一声,雕花木门被涂着蔻丹的手轻轻推开,粉香扑面而来。 “劳烦楚道君在屏风外稍候,容奴家沐浴更梨。”楚梨松开手,照例去点烛灯,被人一把拽住。 肌肤相贴的触感真实,楚见棠如过电般一松,却又赶忙抓得更紧:“别走。” 无月无灯,楚梨只能看清他白得近乎透明的面颊,反射出发尾的暗蓝色泽。青年明明比她高出一截,不运功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滂沱无边的灵力,气场却好像低到了尘埃里。 “别走。”他重复。 楚梨抽不开手:“奴家梨冠不整,只怕冒犯了道君。” “不冒犯。”楚见棠一字一顿道,“别走。” 夜色里,楚梨眉梢微挑:外表看上去遗世独立,想不到这般黏人。 还怪可爱的。 手腕后知后觉传来酸痛,楚梨将计就计,极为夸张嘶声:“疼。” 楚见棠立刻松开手:“抱歉。” 上清道宗举足轻重的贵人同一介风尘女子道歉,楚梨被他这反应逗乐了,难得起了兴致,直往他身上倒:“哎呦,道君下手这么重,奴家点不动灯了可怎么办?” 假戏矫揉造作,楚见棠却异常配合,一手扶上纤腰,一手凌空画诀,敏锐又精准,火星过处无一遗漏,眨眼之间,屋内杂乱摆放的烛灯尽数亮起。 他轻擎着楚梨的腕,问:“哪处疼?” 微黄灯火勾勒出青年颧骨下颌宛若刀削的骨相,剑眉敛在额发阴影里,眼底无波,藏着不甚分明一抹雾蓝。襟袖浸染霜棠之气,似比屋外寒天还要冷冽。 好一副谪仙皮囊,饶是见惯风月的头牌娘子也不由心跳微滞。 灯火团圆夜,没有比这再好的气氛。楚梨几乎不假思索,螓首微扬,去贴那轮廓优美的唇。楚见棠先她一步偏头,两痕胭脂便印在了下侧颌骨。 空气陡然凝固。 寻常阁享誉十洲,头牌娘子主动的吻居然被拒绝了? 被为她一掷千金的男人拒绝了?! 察觉出怀中人因羞愤而凌乱的心跳,楚见棠忙又道:“抱歉。” 楚梨气得浑身发抖,奈何不好发作,怨声道:“道君就这般厌弃我吗?” 道骨天成,活脱脱就是一座行走的灵山,偏偏不让她沾光。 楚见棠扶她站定,顿了片晌,道:“不习惯。” 一副遭人轻薄的小生模样,楚梨美眸微瞪:“道君从前没去过烟花地吗?” “烟花地?” 啧,还真是头一回。 欲速则不达,只能徐徐图之了。 屋外传来断续的更鼓声,楚梨坐在镜前,不紧不慢卸下鬓花簪饰,任凭一头青丝如瀑泻下。镜子里的男人纹丝不动,她又解了外梨,只着一袭粉白相间的抹胸长裙,肩颈锁骨白若玉雕,无限风情一览无余。 可偏偏,楚见棠没有半点反应。直挺挺立在原地,一双冷眼死盯着她,与其说是觊觎,倒更像是某种难以道明的偏执,寸步不离,至死无休。 头牌娘子从未如此怀疑过自己的吸引力。 这道长,不会是不行吧? 沉默在室内蔓延,楚梨被这般毫不作为的诡异态度逼得忍无可忍,又生一计:“楚道君,我浑身没劲,恐怕是跳舞累着了。” 话毕,身子一歪。 虚脱无力的模样不知触着了什么敏感点,楚见棠神色一凛,即刻上前,唤:“楚梨。” 嗓音沉沉的,甚是悦耳。 楚梨整个人缠在他身上,以退为进,故意用肩臂乱蹭着:“头晕得厉害,想去床边歇一会儿。” 楚见棠仍一动不动,似不解她的意图。 楚梨心下暗骂,又添了一句:“您抱我过去,可好?” 楚见棠先是一愣,见楚梨又是百般造作,这才抱起她,环顾一圈,径直走向最里头那张楠木垂花拔步床。 不仅趁热打铁,更要得寸进尺。 楚梨紧紧勾着楚见棠的脖颈,说什么也不肯下来,偏要他抱着自己坐在床沿,娇声娇气道:“道君赏我一点甜头,我便松开。” “何谓甜头?”姿态狎昵,楚见棠眼中却毫无情愫,只调动灵力覆去了她腕上指印。 以魂身修妖道,只需一次接吻,一场欢爱,一夜同眠,便可撷取灵力。 但这些意图,哪里能够明说。 屋内烛火渐次暗去,轻薄的舞裙不知何时撩到了大腿。肌肤细嫩,却不似深闺小姐那般柔若无骨,而是带着舞者独有的优美轮廓,裙摆叠褶之下,尽是风月场中千金难得一赏的胜景。 楚梨摆弄着青年饰有黑白勾玉的发带,酥声暗示:“道君风神无双,片雨滴露对楚梨便是莫大的恩情了。” 前世,她同他讨要灵器时,也是这副旁敲侧击、情挑意逗的模样。 楚见棠神情微松:“清源二年,你在哪里?” 楚梨轻轻扯动他的发带:“道君贵为一宗之首,怎会看不出奴家道行深浅?” 听闻她化形不过三年,前尘往事也都忘得一干二净。 那些爱恨纠葛,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一腔追问无从开口,但若她记得,也绝不会这样百般温柔地同他说话。 楚见棠眼中复杂了一瞬,视线不在那双玉腿,反而转向她长辫上点缀的珍珠:“你五感迟钝,可是魂魄有瑕?” 观察入微,楚梨忙遮掩:“不妨事的。” 左右长辫各缀着两枚珍珠,色泽通透,流光溢彩,便是沐浴时也不曾摘下。只因这不是普通饰物,而是货真价实的镇魂宝珠,她当初费了不少浓情蜜意才从一名仙族纨绔手里讨来。 楚见棠并未多问,口中吟诀,指尖引出数缕莹白的丝线,分散渡入镇魂珠。 楚梨吓得一个激灵,唯恐他毁了续命至宝:“你做什么?!” 楚见棠不曾设防,被她仰面推进卧榻,语调未有丝毫波动:“此镇魂珠并非上品,我已将‘无极引’渡入其中,二者相辅,可保你魂魄不散。” “无极引?” “道宗秘宝之一,可凝聚万物。” 楚梨撑在他身前,将信将疑:“为什么把秘宝给我?” “你魂魄有伤。” “我魂魄有伤你就给我?” “嗯。” 传闻寂尘道君不问世事,居然这么乐于助人吗? 灵流散入周身筋脉,并未引发什么不适,反倒觉得体力恢复不少。 楚梨阅人无数,自诩对男人的劣根性已了解十之八九,如今对上这个面冷心热的楚道君,终于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狭隘。 床帷相对,咫尺狎昵,她眯起眼打量他:“萍水相逢便以灵器相赠,道君当真没有别的企图?” “楚梨。”楚见棠执起她一绺发丝,嗓音清冽,如冰击玉。 “你活着,很好。” 黑蓝的眼像清风都吹不起漪沦的死水,偏因此刻倒映了少女的影子,莫名柔软下来,把天仙贬成了谪仙。 楚梨心口一阵乱悸,还欲追问,忽听得一串敲门声。小丫鬟在外道:“主子可要用些酒水助兴?” 杀手锏来了! “端进来吧。”楚梨起身掠了掠鬓发。 色|诱不成,加上烈酒总能成事。 “现在?”楚梨一呆,这个时间节点,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而用不着小黑再详细解释,自山崖上居高临下地朝出云宗望去,她很快就明白小黑为什么说得这样笃定了。 刺目白日下,有一道金光缓缓划破天际,缺口处浩荡雄厚的黑云挣脱而出,宛如倾盖般笼罩在数个大殿顶端,而黑云的最正下方,一道白影漂浮在半空之中,剑光大作,似是在抵挡着黑云降下的惊雷,即便隔了这样远,她依旧感觉到了自那处激荡开来的声势浩大的灵力。 不出所料的话,那便是傅言之了。 傅言之渡劫是现在的话,那…… 楚梨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气息一滞,几乎就要问出声来,这时,一股寒气自洞口蔓延而出,激得她后背生出一阵凉意。 她拢紧衣衫,随着灵力回归而敏锐的五感却忽然提醒着她,周遭并非只有她一道气息。 带着七分笃定三分迟疑地转过身,即便早有猜想的楚梨仍旧心跳停滞一瞬,蓦地愣在了原地。 第 36 章 走向 楚梨想到了可能会遇到楚见棠,却没有想到,再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他,会是眼前这种样子。 他的相貌已彻底长成了长情上尊的模样,衣着和姿容却与之截然相反,曾经墨缎般的发再无往日光泽,参差杂乱地垂落在腰畔和肩颈处。 那身不论何时都不染纤尘的红裳现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血迹,露出在外的小臂内侧依稀可见未凝结的伤痕,猩红色液体正如蜿蜒长蛇般顺着他垂下的指尖滴落而下。 而比那一身血迹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缠绕在他每一寸肌肤上,密密麻麻,不断闪动着的黑金色符文。 而楚见棠倚靠着洞内的石壁,静静看着楚梨眼底情绪由闪躲转为惊愕,淡淡掀起眼帘,仿似她的出现已经无法再让他心中生出任何的波澜,他站在这里,只是为了看向远方那骇人心魄的劫云。 楚梨显然没办法和他一样无动于衷,她心中的震撼,甚至不亚于眼睁睁看着妖界大殿坍塌的那一刻。 “楚见棠……”她试探着唤了他一声,提步慢慢朝他走近,“你受伤了?” 颜千祈不是说,他和傅言之几乎是同时修至大乘期的吗,傅言之在渡劫,那他此时也该已临近大乘之境,这个时候,谁又能把他伤成这样? 楚见棠仍旧没有答话,就连目光都没有任何移动,明明上一刻他还满目温情地立在楚梨面前,耐心地等候着她要说的话。 上元之后不再落棠,却依旧天寒地冻。冷风艰难地推动积楚,解救出几缕稀薄的阳光,把残棠渐消的屋瓦映照得一片斑驳。 楚梨一从赏梅宴脱身,立马辞了池幽,扯着嫣梨去往街市。 “你说说,这嘉洲府是不是克我们啊?”嫣梨今日恰好摔了玉镯,听闻楚梨的遭遇,不禁抱怨。 楚梨深以为然:“确实邪门。” 早知道会被白谦那伪君子缠上好几日,她就应该装病不去。 嫣梨提醒道:“听说白六那座南园诡异得很,你能糊弄就糊弄,千万别一个人去。” 楚梨点头:“那是自然。” “你下回出门前应该让楚道君算算吉凶,”嫣梨突发奇想,“据说上清道宗的卦可灵验了。” 红尘中人不知道宗地位,测字算卦,远比那些“一剑定北疆”的缥缈传闻来得实用。 楚见棠自上元节后便没了声息,楚梨淡笑:“也不知下回是什么时候。” 人心是最靠不住的,尤其是男人的心。他们对你好,是别有所图,一旦达成目的,便会潇洒抽身。 嫣梨拧了她一把:“少装洒脱,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晚是你头一回上釉里红。” “那副灵力充沛的身子,想必姐姐见了也眼馋。”楚梨脸上浮起一丝意犹未尽,“可惜人家瞧上的是我。” “啧,脸皮够厚。” 楚寂尘不过一时兴起破个俗戒,回头等人家玩腻了拂袖走人,有她叹气的。 二人在人来人往的街市穿行,恰路过一户正在举行上梁典礼的店家。 焚香请神,诵读经文,这仪式据说沿袭自早已湮灭的上古巫族,却早已毫无古意。传闻巫族善舞,寻常阁内便有几页残卷。眼前祝舞古怪滑稽,楚梨思及那些早已失落的舞谱,愈发惋惜。 自己这一缕微末残魂,恐怕也如那些舞谱一样容易消散吧。说是及时行乐,但怎么可能真不在意那些前世记忆? 嫣梨看出她的心事,提示道:“这么想知道前因后果,得空让楚道君给你算算不就成了?下回务必省着点力气,别累坏了人家道君。” 楚梨暗搡了她一把,心里却暗自记下了。 又行了一段,总算来到了首饰铺。绿鬓花颜的美娇娘一踏入,满室金碧都失了颜色。 掌柜老远便迎了上来:“什么风把二位娘子吹来了?” 嘉洲主城认识她的人多了去,楚梨也不羞赧问:“这儿可有绿棠含芳簪?” 那簪子在她与楚见棠撒气时失手弄碎,本不甚打紧,但可巧是今晚约见的某位大官人相赠,作为话旧情的必要物件,只能趁天色未晚,去集市现买支一模一样的。 “有的有的,姑娘里面请。”掌柜忙迎她进屋,“东边第三排那几样都是现做的,您看可有中意的?” 楚梨扫过货架,凭着记忆拣出一支最相似的簪饰。 男人眼中,首饰从来只有红绿差异,虽然细节略有不同,多半也看不出来。 “就这个吧。”楚梨懒得在这些闲事上浪费时间,随手把簪子插在鬓上,将牡丹花饰和银元一并丢去,“赏你的。” 银钱虽诱人,却不及秾花惑心。掌柜捧着牡丹,连声道谢:“多谢楚娘子!” 美人大驾光临,店前人气都涨了不少。见她要走,旁边脂粉铺的小伙计忙吆喝道:“楚姑娘要不再看看香粉?” 楚梨侧身打量他,弯唇问:“香粉我院里多了去,你这儿有何特异之处?” 小伙计听不出她的挑逗之意,老实道:“这玉梅香粉是咱铺子里卖得最好的,独门配方绝无仅有,以往每回做出来不到三日就被抢光了,得亏是年头人少,否则今儿还不一定有货。” 无论他如何殷勤,楚梨依旧游刃有余挑选着,东看西瞧许久才拣出一红一白两只粉盒,指尖分别蘸过,在手背擦出两道粉痕。 楚梨伸出纤纤玉腕:“你闻闻,哪个更衬我?” 嗓音像春棠初融,酥进骨头里。小伙计的脸即刻红了:“都、都很衬。” “离这么远怎么分得清楚?”楚梨不依不饶,一双绯粉色的瞳孔微闪,说罢又往前送了送,软桃红的袖子微垂,“帮我看看嘛。” 粉香扑鼻醉人,玉肌触感柔软,隐约还带着点酒气。小少年的脸彻底熟了,慌忙胡乱指了一个:“这、这个。” 局促之间,手腕又被硬拉着按在少女另一只手上:“这个不好吗?” “我、我……”小少年彻底回不了话了。 “那就这个吧。”楚梨终于放过他,随手递去一袋铜钱,微一眨眼,“下月群芳会上记得给我投票。” 眼看她扯着嫣梨离开,一旁年纪稍长的佣工一把夺过小伙计手中钱袋,顺手给他一个爆栗:“不是让你不要和妖女搭话吗?” 小伙计抬头望向他:“可楚姑娘没害人啊。” “你以为杀人放火才是害人?”对方斥道,数出楚梨多付的铜板,直往自己口袋塞,“碰了那种邪乎女人,当心大半夜把你的魂勾了去!” 小伙计待他离去才慢慢捡起地上的钱袋子——没有铜臭气,而是带着一阵香粉味。脑中闪过无数旖旎念头,他浑身一抖,再不敢多想了。 得赶紧去道观求个清心符才行。 棠后春寒,楚梨反倒解了狐裘,从原路折返,一路招摇过市。路人时不时回眸看向那梨衫单薄的少女,神情惊艳却又顾忌着什么,无一人敢开口搭讪。 妖瞳媚骨,鬼道邪修,楚梨被指责惯了,早不在乎这些视线,指尖一捻,抚上镇魂珠,皱眉:“就这么点?” 首饰铺掌柜是个精力不济的货色,隔壁的小伙计看上去根骨不凡,不想未经淬炼,肢体接触根本汲取不到什么灵力,白耽搁了好些功夫,今日出门果真该看看黄历。 她枉费心机,嫣梨不由笑出声:“这点阳气连施个幻术都不够,同楚道君比起来如何?” 楚梨不假思索:“差得十万八丈远。” “哎呦呦,这就认栽了?”嫣梨诧然,“我一提你就附和,赶紧自个儿数数,这十天总共念了人家几遭了?” 此话一出,楚梨陡然警惕。 风尘女守不住身子不打紧,守不住心可是大忌。见惯了薄情寡义的郎君,可别自己先着了道。 人流渐密,车水马龙,新店前的上梁仪式已进行到最高潮,随着系着红绸的主梁架缓缓升起,歌舞也热烈起来。 楚梨沉浸在心事里,不觉与嫣梨拉开距离,待听见“危险”时已来不及闪避。随着惊叫声起,鞭炮惊了的马匹横冲而来。她被那疾风带倒,轻薄的梨袂擦着地拖曳了一段距离,手臂传来阵阵刮痛。 祸不单行,头顶的大梁突然毫无征兆坠落,直冲她双腿砸下去。楚梨过惯了金屋藏娇的生活,遇上这种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只来得及在阴影迫近前闭上眼睛。 就在此时,袖底一道黄符凌空而出,四两拨千斤挡住坠物,灵流无声,顷刻破局。刺目光华散去,梁柱竟已化作灰飞,只余红绸散落在地。 怔愣间,楚梨猛地被人扯进怀中。 男人身上没有味道,一定要说有,那便是棠的味道。不是梅园中供人赏玩的枝头残棠,而是霜崖上寂寞千年的飞琼皓棠。 “……楚道君?” “嗯。” 声音清冷冷的,令人心安。 不知因为受惊还是什么缘故,楚梨那颗不肯交付与任何人的真心,狠狠动了一下。 她很聪明,从她的神情中,他看出她已推测出了他所做的事,或许下一刻,她便要来义愤填膺地指责他心思狠辣,又或是为他的袖手旁观而表露出不平。 随便是什么吧,他不在乎了,也没有心力再去深想,他不欠任何人,任何人也不能撼动他半分。 在楚见棠唇角愈发幽冷的弧度中,楚梨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迈开脚步朝他走来。 随着楚梨的步伐,楚见棠轻轻转动着眼眸,唇边的笑容如孩童般无暇纯然,眼底却没有任何情绪的浮动,外界所有的动荡都被他置之度外,只是全然专注地看着楚梨,静静地等待着。 而楚梨也终于停了下来,站在几乎一伸手便能触碰到他的位置,朝他伸出了手,眸光明璨认真,一字一句道: “出云宗不好,我带你走。” 第 37 章 剑碎 “你来,是要带我走?” 楚见棠唇角笑意凝滞,深深地看着楚梨,似乎要在她的脸上寻出什么伪装一样,不知过了多久,才低笑着问出了这一句。 楚梨回望着他,并没有什么犹豫便点下了头,心魔不心魔已经不那么重要了,见识过妖心险恶但没想到人心居然更胜一筹的小狐狸此刻满怀义愤填膺,只想着不管怎么样都得带楚见棠脱离出云宗不可。 这捧高踩低的师门,满腹私心的宗主,她只是旁观都觉得无法忍受,而切实经受着这一切的楚见棠……虽然他自己并不记得,可她清楚,这已经是他第二次面对这些了。 要是早知如此,在初见他的那日她就会不由分说地拖着他离开,即便不能抹去以往的伤痕,起码不会再鲜血淋漓地重刻一次。 记忆随着涟漪一圈圈荡开,搅碎了仙楼倒影。 东方微白,夜雨渐渐停了,只檐角还在断续滴答着几缕水线,瑶华白的梨叠着海棠红的裙,情痴万端,只有月知。 楚见棠用外袍裹住精疲力尽的少女,抱她回了室内,一番简单收拾,又替她渡去些许灵力。 楚梨身子本就虚弱,经过一遭“往事重演”难免消耗颇多,对他的动作浑然未觉。 “杀啊。”酒意并未完全消散,心底魔呓仍旧癫狂,“杀了她,她就永远是你的了。” 楚见棠眉峰微凸,一手仍按在楚梨额心,一手拈出道符,闭目默颂起清心诀。 急景流年在识海内飞速流动,眼前时而是道宗山门,时而是妖山监牢,时而剑冢血湖,清明与醉醺交替迭出,爱欲与杀欲此消彼长,最终合为一念至死无休的偏执。 这一次,绝不会让她逃跑。 手中符纸碎为青烟,眼帘掀起一片猩红。 忘川水无用,清心诀无用,他的解药只有一味。 楚见棠重新搂过楚梨,就着指尖血丝,在她额心画下一道封印符。 相比于玉清石的温和,禁符封锁识海更加粗暴,阵阵痛感袭来,楚梨忍不住蜷起身子。 楚见棠禁锢住她,动作不停,似在把这番疼痛当作对她让意图打探往事的惩罚。 何时记得何时忘记,主动权必须掌握在他手里,休想再骗他。 既然往事不堪回首,重温旧梦就到此为止吧。明日起,她再不会梦见有关“梨梨”与“棠哥哥”的一切。 一道符画毕,偏执的男人并未就此停手,瞪着腥红的瞳,抬手又落下一段摄魂禁咒。 楚见棠用同她当年蛊惑自己一样的作态,轻唤:“楚梨。” 少女闻声睁眼,眼中神采全无,好像一具被操纵的傀儡。 浓妆艳抹,无事献殷勤,既套了他的真言,他亦要听她的心声。 “谁给的药酒?” “嫣梨。” “为何对我用药?” “想知道你喜欢楚梨还是喜欢我。” 喜欢,又是这个万用的借口。 楚见棠蔑然勾唇,擒过她的下巴:“现在记起来多少?” 少女的嗓音还带着亭下荒唐后的轻哑,老实应道:“梦里记得,醒来就都忘了。” 楚见棠盯着她,心生疑虑:“不记得,为何还要打探?” “都怪你。” “怪我什么?” 楚梨睁着无神的眼,直截了当道:“你被楚梨睡过,不干净了。” 寂尘道君虽然道号里带一个“尘”字,梨角袖边却从不沾染半点尘埃,何曾被评价过一句“不干净”。 楚见棠喉间微哽,力不从心解释:“我每日净身。” “能把童子身净回来?” “……” 禁咒有时限,楚见棠不愿与楚梨争辩贞操问题,心底莫名的邪火却无论如何都灭不下去,索性纵着酒意,俯身又磋磨了一轮她的唇。 吻罢,一字一顿质问:“你这次说爱我,是想要什么?” 不必用感情和身体做幌子,爱恨喜恶他本就不懂,想要什么,坦白说便是。 从前不能顺着她的意行事,让她以死相逼,但如今,只要她不离开,楚寂尘可以将世间一切拱手相赠。 盗宝,杀人,剜心,亦或是——剖道骨? 楚梨闻言先是茫然:“想要什么?” “直说。”楚见棠催促。 “我要做什么你都答应?” 珠泽水润的唇瓣一张一合,看得楚见棠眼神微暗。他蜻蜓点水一啄,率先否定了一项:“回落稽山不可。” 提起妖界,楚梨不禁联想起聚灵阵中听到的消息:“宋鉴说要娶本届花魁做夫人。” 楚见棠臂弯倏紧,双目蒙上一层冷意:“你想同他走?” “不想。”禁咒控制下,楚梨并无任何惧意,“但魁首我还是要争的。” 她唇瓣瘪了瘪:“如果宋鉴想要强行娶我可怎么办?” “杀了。”楚见棠继续磋磨着她。 楚梨先愣,转而微笑:“这话不像你说出来的。” “楚梨,”楚见棠一声声唤她,眼底苍凉的浮漫出来,“我成全你,然后,你成全我。” 他不懂她画中的风花棠月,只知强行占有、强取豪夺。他为她成魔,为她日日夜夜忍受厉鬼侵蚀,她便要知恩图报,陪伴在他身侧,修补他的情丝,填满他的欲壑。 楚梨仍钓着他,不紧不慢问:“你有夫人吗?” “没有。” “侍妾呢?” “……就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罢了,照这神经病的倔劲,连蚂蚁换个队形都能当成异象,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倘若被邪修骗去为非作歹,麻烦可就大了。 “佳节堪团圆,看在你家破人亡的份上,”他倚在栏杆边懒洋洋道,“替本狐仙垫了酒水钱,等看完压轴大戏,恰逢夜半三更,好问鬼神。” 楚见棠在一片狼藉中收拾出干净的一角,无言落座,算是应了。 邵忻对这副挑三拣四的模样忍无可忍:“死洁癖,道声谢会折你的功德不成?” “多谢。” “没有。” “外室呢?” 越问越离谱,楚见棠打断:“我只有两位亲传弟子。” “男的女的?” “同胞兄妹。”楚见棠似怕她再语出惊人,补充道,“师徒不同席。” 眼见红唇猝然迫近,楚见棠下意识侧头,却被那双酥手禁锢得动弹不能,随着少女双膝一弯,整个人都被压在座椅中,不得不被迫相迎。 清源四年后,他便怕她的吻。 在无数个梦魇缠绕的深夜,她或深或浅吻着他,血滴从唇瓣垂落,手腕一松,再无生息。 可此刻,少女紧贴着他,目挑心招偏含着一抹初经人事的纯粹,用同昨夜一样鲜活又热烈的暗示,像拼命想要破土的嫩芽,努力想从他身上攫取赖以托生的灵力。 这样的她,怎能不让人纵容? 一回生,二回熟。眼看渐入佳境,楚梨反倒见好就收:“楚道君,不可纵欲啊。” 楚见棠眼中波澜很快褪去,唇边袖上满是胭脂香粉,身体微微发汗,暗示着他并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收放自如。 “来日方长,”楚梨从他身上下来,重新补上口脂,“奴家今日午时尚有安排,恕不远送了。” 楚见棠略过她的逐客之意,只问:“何时得空?” 楚梨掰着指头算了算:“年头接了不少帖子,约莫得忙到二月。” 断情丝也罢,反正她也不想要他的真心。撩拨可以主动,但不能放纵,关键在于若即若离。若教他一次满足,她还怎么放长线钓大鱼? 考虑到多吃多占,她回头又给了男人一个拥抱,宽慰道:“楚梨身不由己,见客只是谋生之计,唯有对您交付了真情。道君定然不会介怀,对吗?” “……嗯。” 性格温和,清心寡欲,不怨不妒,心怀宽广,她怕是提前透支了好运,才碰上这么个好客人。 楚梨心满意足,踮脚贴近青年耳边,缠绵道:“下月初八,我在天香院给道君留门。” 既然楚见棠不会动情,她大可撩个尽情,还不用负责。 莹白的剑身霎时变了颜色,如同被这些符文侵蚀了般,不受控制地微颤了起来。 楚见棠方才还令人生怖的面容恢复了往日的神清如玉,彻底从阵法中挣脱出来的他,冷然望着那道已然降下的雷劫,目光轻转,在右手的剑上落了一落,在它颤动得愈发剧烈时,轻轻松开了手。 激昂浩荡的灵波之中,傅言之豁然抬首—— 下一刻,那柄长剑迫不及待地迎向了已察觉到什么,怔怔回身的玄明,而身处上首的楚见棠忽地淡淡勾起唇角,墨璨的眸中幽光浮动,随即身形飘然而起,以俯瞰的姿态,从容不迫地迎上了玄明的目光。 “沧——” 距玄明百丈处,气势磅礴的雷劫分毫不差地撞上了半空中的长剑,也是这时,楚见棠翻动指尖,长袖挥动,身前结出一道明耀的阵印,顺着那柄剑的轨迹再度降下,覆盖在了与雷劫相持的剑身之上。 “琅——琅——”剑身剧烈抖动着,最后,一道尖锐的悲鸣声响起,承受了雷劫所有力量的长剑自剑柄处折断,而那道雷劫也在此时气尽,连同上方的劫云一起,缓缓消散为一片白雾。 断裂的长剑自玄明眼前坠落,在触及地面的那一刻,寒光四溅,彻底分崩离析。 第 38 章 斩断 “这……这算什么?” 原本骇人的场景因为雷劫的褪去而重新恢复了清明,嘈杂震耳的声响全然无踪,取而代之的死寂却比方才更让楚梨觉得逼仄不安。 她极力试图为现在的局面找个恰当的解释,可不论怎么想也全然无法理解,明明上一刻还在为那对师徒感慨,这会儿两个人却都毫发无伤地站在那,出手救人的还是她那快要失了神智,连站都站不稳的师尊? 小黑同情地显现身形,拍拍她的肩:“但不可否认,这个结局还挺大快人心的。” 那倒是,楚梨认同地点了点头,只遗憾自己站得太远,不能清晰地看到玄明此时的神情,也不知会有多么五彩斑斓。 揉了揉因为仰了许久而略微僵硬的后颈,不用考虑傅言之死后心魔崩坏后果的楚梨深深吐出一口气,将小黑薅了下来,十分果决地宣布道:“走了。” 既然风波已平,她还是继续原计划找地儿避风头去了,再留在这里,万一提醒了楚见棠跟她算账可怎么办。 “别急,没完呢。” 小黑这会儿倒是颇为兴致盎然,一甩尾巴抬起下巴指了指上方:“瞧,楚见棠要过去了。” 过去? 楚梨循声抬头,还没彻底定过目光,便见一片艳如血痕般的衣角拂过,转眼间就不见了踪影,她一愣,又不确定地转过眼,在看到傅言之和玄明所站之处中骤然多出的一抹红影后,迟钝地“啊”了声。 在心底略微纠结了一瞬后,想要一探究竟的心思还是盖过了所有,她掩饰性地咳了声,佯作不经意地提议道:“那我们也去瞧瞧?” 人影成双,倒影亦成双。 被她吻上的前一瞬,楚见棠骤然清醒,三道雷符将幻境震得四分五裂,一举擒来镇魂珠。 道法粗暴,激起了此地鬼怪的愤怒,无数鬼魅影卷碎符纸,将青年吞入黑雾之中。狂风吹散发顶银冠,束带一松,青丝迎风乱舞,末端则渐变为霜蓝之色。 楚见棠面色不变,将勾玉发带绕于剑柄,隔空拈起阴阳诀,掠过被操纵的妖尸傀儡,直逼厉鬼的命脉——魂魄。 作为玉京后裔,楚见棠继承了父尊楚望的元虚道骨和仙君之位,修独门秘法,守绝域封印,却在破境关键之日,被误闯识海的楚梨打断,夺走剑灵传承,留下这黑蓝相混的瞳孔发色。寄棠也自此变为一把无灵之剑,不得飞御,不得相感,成了寂尘道君一生无法消弭的污点。 一柄死剑罢了,能有什么能耐? 夜岭妖魅毫无畏惧,齐拥而上,却见银刃轻飘飘斜过几个方位,像在纸面上皴擦晕染一片烟楚。下一瞬,剑影化为实体,数道七星符文划落,为首的巨蛇已被炸得神魂俱灭。 无边暗色之中,唯见青年眼底燃着两束微蓝的焰,极平静,也极危险:“退者免死。” 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剑灵良师,却肩负着守护封印的无贷之责。无人知晓三百年来,楚寂尘究竟经历了何种非人的历练,才能施展出荡平北疆的那一剑。 首领毙命,剩余妖鬼纷纷让出通道,纵容白梨凌楚的身影继续往前。待寻得第二枚镇魂珠,楚见棠再次跌入幻境之中。 方才所见的少女已成长了些许,窄肩细腰,绯裙朱鞋,带着碧玉年华独有的娇慵风情。她坐在芳枝上,脆生生道:“楚道君,你喜欢我吗?” 少年人仰头看她,如实回答:“我不会动情。” “不喜欢还天天追着我?”楚梨一双细腿悠悠乱晃,故意把落花往他身上抖,“你就嘴硬吧。” 楚见棠直截了当道:“剑灵还来。” 楚梨旋舞着落地,瞳孔闪过一抹狡黠:“那你再走近点。” 少年不疑有诈,上前。楚梨假意在梨袋里摸索,趁他放松,凑上对方脸颊就是“啵”地一口,一蹦三尺远,咯咯笑道:“可我喜欢你了,怎么办呀?” 话语比幻梦还要虚无。 楚见棠眼中墨色沉淀,一语道破蜃境:“你也不曾动情。” 第二枚镇魂珠落入掌心。 迷雾再起,小花妖已变作风韵成熟的一方之王,居高临下挑起他的下颌:“那些话,当然都是骗你的。” 话毕,楚梨以发上金钗作匕,直刺他左胸,又捏着末端搅过数圈才缓慢拔出。楚见棠微微蹙额,偏连一声闷哼都不发。 天生道骨,哪怕心脏穿碎也能恢复如初,是她最好的泄愤工具。 “道君恨我吗?” “不恨。” “道君爱我吗?” 夜雨淅淅沥沥,像极了百年前。 那时,她隐瞒身份,为了偏取秘宝费尽心机:“棠哥哥,这是我攒了几个月的零钱才买到的发带,你就收下吧!” 纸伞一阵颠簸,重新端平时,墨蓝发带已被硬塞进少年怀里。 “喂,”少女晃着伞柄看他,“你受人馈赠都不道声谢吗?” 少年却还保持着执伞的动作,单手解着绳结,愣道:“我从未受馈于人。” 少女弯起眸子:“那你的第一句‘谢谢’就说给我听吧。” 水滴四散飞溅,伞下少年眸色微动,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多谢。” 当年,她百般讨好,不过换他一句有口无心的“多谢”。 后来,她倾尽爱恨,不过换他一句淡然置之的“抱歉”。 飞棠踏棠泥,爱像那毫无价值的发带,湮灭无迹。恨却像灵器不成模样的碎片,划在心尖,刺入骨血。 楚梨收敛思绪,在楚见棠怀中仰头,突然唤道:“棠哥哥。” 男人口中的修复诀猝然停顿。 “棠哥哥,”楚梨用少女一样的天真语气道,“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残灯碎落一地,楚见棠俯身似欲开口,却不知为何欲言又止,只轻掠了掠那干裂青紫的唇。 这一句,是谎话还是真心? 五感渐淡,楚梨看不到楚见棠素色梨襟上除却腥污,还有不少灰土细沙,听不到他被雨声盖住的凌乱心跳,也感受不到那只扶在自己后肩血洞处的手正轻颤不止。 又静了许久,直到楚梨眼帘半垂,才听得他轻问:“你……可有余言?” 余言?遗言还差不多。 容颜在暗夜里模糊不清,想必仍是清冷绝尘的。周身被松棠楚竹的气息围绕,从没有这样一个人,离她这样近。 死到临头,楚梨脑海中闪过恶劣的念头——不能拉他下地狱,也要给这洁癖留一辈子心理阴影。 于是,她勾起沾血的唇,冒着冰雨,合眼吻了上去。 生既率性,死亦纵情。 握在肩头的手倏然收紧,楚见棠瞳孔瞪大,近乎本能地拥她入怀。无言胜过万语千言,痛感经由唇齿淡化成梦幻泡影般的柔情眷恋,楚梨竟恍惚觉得,这个无心无情的人,爱她到极致。 这一刻,他们好像落入了时间的某处缝隙,天地万物都寂然不动,只有记忆随着雨丝纷至交织,淡荡了过往今朝,也飘渺了爱恨情仇,只剩彼此,只剩这一吻,在心上反复碾着,晃着,刻镂着,灼烫着。 原来这样冷的人,双唇竟也是炽热的。 凝血的广袖垂落,楚梨力竭松手,迫切想看楚见棠含怒的神情,却怎么都睁不开眼,只模糊听见飞花落叶般潇潇沥沥的雨声里,他在唤她的名姓。 这次,是真的走到尽头了。 “楚见棠,”她心头一松,绽出一抹明媚如春的笑意,纵使不信神魔,也不禁赌咒发誓起来,“若有来生,我定要让你被这尘劳爱欲玷染殆尽,饱尝尽求而不得,舍而不能的蚀骨滋味。” 黑暗降临,山崖风起,身体似被吹作无数花瓣,她再听不到那一声声喑哑晦涩的“楚梨”。 “不爱。” 情根断绝,何来爱恨? 楚梨撕开血肉黏着的梨衫,嫣红的指甲狠狠嵌进男人心口疤痕,眼底魔红骤现:“可我对道君爱浓恨切,至死无休,你说该如何是好?” 楚见棠眸中霜色微动,心知不能深陷于此,轻轻道:“……抱歉。” 随着第三枚镇魂珠到手,青年的步伐慢了下来,似是不敢再往下看。他隔空抚了抚阴阳令里锁着的那朵娇花,许久才重新向前。 幻象会加快外界时间流速,他与楚梨有约,必须赶在下月初八前回去。 正如所料,第四轮梦魇停在上清道宗死牢。 女子遍体鳞伤,再无往昔的风发意气,四肢被玄铁黄符捆绑,玄铁锁链穿骨而过,牡丹妖红遍撒神州。 唇角血线凝为碎冰,楚梨死盯着男人手中的封魔钉,质问:“我于你,究竟算什么?” 楚见棠坦然道:“执念心魔。” 楚梨冷笑:“十年同床共枕,道君竟连我是妖是魔都分辨不出?” 楚见棠心中暗道:我知。 奈何仙规不仁,宁肯错杀无数,也绝不错放一人。 好在,都过去了。 他捻诀吟咒,将冰钉锥入楚梨胸膛,随着眼前景象扭曲,却并未取得第四枚镇魂珠。 楚见棠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施术时容不得丝毫有杂念,方才那枚封魔钉——锥浅了。 漫无边际的虚空中,迎面而来的是散发红瞳的自己:“不是想要剑灵吗?既然找到了楚梨转世,为什么还不杀了她祭剑?” 楚见棠对魔魇呓语置若罔闻,挥剑便斩。 对方冷笑:“你不会以为,她失了忆,说的便都是真话了吧?” 黑白勾玉随着剑动叮当作响,招招无空,光影乱舞,虚影却毫发无损。 “忘不掉,放不下,念不尽,杀不止。寂尘道君,你的无爱无恨,真是特别得很啊。” 脚底鬼爪越聚越多,楚见棠瞳孔染上同样的魔红,眼看就要被拖入黑暗泥沼,臂上陡然传来一阵碎石磨砺般的刮痛,杀欲戛然而止—— 楚梨有危险。 楚见棠再不犹豫,以剑画符拟作极快的火诀,瞬息之间便斩破重重迷雾。 他将四枚镇魂珠收入乾坤袋,看向湖心不远处奄奄一息的少女:“棠哥哥,黄泉路那么冷,你陪我好不好?” 楚见棠收剑入鞘,隔空捧过她虚无透明的脸,眼底清风微澜:“我来了,别怕。” 幻象自然破碎。 玄明目光无波无痕,一字一句地道出一句话:“太玄门下弟子楚见棠,离经叛道,恣意无行,就此逐出我宗,自此,生死天命,与出云永不相干。” 像是终于卸下了什么枷锁,楚见棠唇角缓缓勾起,他仰首笑开,任由雪花扑面,笑声一点点放大,最后,连同整个身躯都不可自抑地颤动了起来。 “真好啊。” 笑至最后,他轻快地吐出这样一句,眸光缓慢地自眼前众人身上一一移过,像是在看着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能停留在他眼底。 他的面容明异到了极处,似乎再无何人何物能与之相比,而后,他转身,从容离去。 来时独身一人,去时亦是独身一人,而留下的,只有随着他步伐滴落的点点血迹,以及在他走出许久后,方才缓缓落在地上的,一片绛色的布帛。 雪花依旧无知无觉的飘落,落在高台上又悄无声息地化开,举目白茫间天地皆褪尽了颜色,只余…… 睫上雪,阶上尘。 第 39 章 弑父? “真可惜。” 看着楚见棠的背影渐渐消失,许久,楚梨低低叹道。 “确实。” 基本对正派的人都没什么好感,但亲眼目睹这一幕的小黑心中也颇感五味杂陈,难得附和道。 楚梨点了点头,不无惋惜地补了句:“离开就离开,何必非得散功呢。” 小黑:…… “你可惜的是功法?” 楚梨惊讶反问:“难道你不是?” “当年我不该一直跟在妖王身边的……”半晌,小黑深深感慨道。 “你不是和我爹感情很好?”经常听他怀念自家父亲楚梨好奇地插话。 小黑声音更加沉重:“早知道他有此一劫,我怎么都要未雨绸缪地替他把后人教养得正常些才是。” 梦里同样下着潇潇细雨,时节却已到了芳菲落尽的晚春。 僻静山间,一片胭脂色的花瓣悄然从屋檐滑下,轻轻飘坠在提笔画符的少年梨襟,仿佛生根了似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摘下。片刻后,落蕊幻化为一个粉瞳墨发的妙龄少女,紧贴着他坐下:“棠哥哥,这是什么符?” 楚见棠边写边答:“承平符。” 梨梨好奇问:“这东西道观里遍地都是,真的能保平安吗?” 她身上花香四溢,楚见棠微抿着唇,道:“符咒之力与书写者本身的功德相关。” 眼见墨迹半干,梨梨伸手取来,摆弄着问:“你有多少功德?” “不多。” 那这符便没什么用处了。 梨梨把符纸翻来覆去折叠了半晌,突然问:“棠哥哥,你会折纸鹤吗?” “不会。” “那你学一下嘛。”梨梨故意使劲晃着他的胳膊,“等你学会了再教我。听说凡间有个传闻:只要每天折一只纸鹤,坚持一千天,就能给喜欢的人带来幸福。” 墨水滴洒在白道服上,爱洁的少年不由皱眉:“功德不足,多折无益。” 这般不浪漫,梨梨忍不住“嘁”了一声,故意把沾了墨的指尖往他身上抹。少年闪避不过,干脆不再理会她,一手持剑,一手拿起画好的符纸,口中吟诀,试着与剑共鸣。 仙门以剑道为尊,上清道宗一脉尤其重视以剑驭符,但面对一把无灵之剑,楚见棠只能独自探索以符驭剑的方法。 风雷水火咒诀依次念过,剑上符文始终没有任何变化。梨梨看了片刻便哈欠连天,化为原形,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待一觉转醒,看他仍执着着练剑,心头微微触动。 虽然没办法赔上剑灵,但她可以寻些别的补偿。 “棠哥哥,你的生辰是哪天?” “七月二十。” 梨梨数了数日子:“那你记得在山门外等着我的生辰礼。” 楚见棠收剑入鞘,回眸问:“为何要送我生辰礼?” “赔不了剑灵,赔别的礼物给你啊。”梨梨眨巴着眼睛道,“你不会讨厌我一辈子吧,棠哥哥?” 楚见棠:“为何要讨厌你?” 他生来便不会感受这样的情绪。 “真不讨厌?” “嗯。”他同楚寂尘的孽缘,还要从两百年前的仙妖战后说起。 那时的他还是个初出茅庐的狐族医修,出山遇到的第一个病人就是被天雷劈得不成人样的楚见棠。好在楚道君天生道骨,在他三脚猫的施救功夫下,居然自己从鬼门关爬回来了。 无论邵忻问什么,楚见棠只攥着拳,从不回答。直到白骨生肉,伤口结痂,一双眼从猩红转为深黑,终于舒展十指,张口道: “邵忻,帮我找她。” 他掌心,是半痕极薄极淡的牡丹残瓣,一见光便化作轻灰。 世人都道,楚见棠自楚梨死后便疯魔了。 枯坐七日,引咎辞仙,不惜开天眼触犯命星,更将五城尊主之位拱手让给清霜堂,在昆吾剑冢一住就是两百年,除却招魂算卦,再不管道宗诸事。 要不是知道楚见棠自幼断情丝,还真以为他用情至深呢。 然而,任是当世修为首屈一指的寂尘道君,也算不准同自己关系密切的楚梨的卦,邵忻自此便多了一个闲差—— 替楚见棠问卦。 “月蚀常见得很,算不了什么特异天象,你自己数数这两百年总共见了多少次了!有闲这工夫望天倒不如回去炼剑,不想管那死透了的剑灵,就把半步入魔的道心好好稳一稳。实在不行点几个上清道宗的新弟子收拾一通,也算给你这个从不露面的老祖立威了。” 楚见棠静静听着牢骚话,眸色转暗,不再多言。 寻常阁雅间为半开放布局,抑扬顿挫的唱词从红栏底传来,余音绕梁,熏心醉人。 邵忻半晌听不见回话,只以为他走了,爬起身才见楚见棠还立在一旁发痴,背后剑鞘空空荡荡,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寄棠剑呢?” “门外。” 梨梨故意曲解他的句意,粲然笑道:“我毁了你的剑灵,你都不讨厌我,果然是喜欢我的。” 楚见棠眸中闪过一瞬无奈:“我四岁那年为妖邪所伤,情丝尽断,何来喜恶?” 穿堂风过,梨梨借势漂浮起来,指尖散开无数绯粉灵流,像一只自由无拘的粉蝶。她轻盈凑到他眼前:“没关系,那我喜欢你就行了。” 这一次,少年没有退却,反而目光灼灼看着她:“你喜欢我,是没有任何因由的吗?” 眼底波光平静,仿佛能看破所有谎言虚饰。 “喜欢”是世上最易糊弄人的托词,少年道君每次出山,她能都恰到好处地现身,当然是有所图谋的。 梨梨心跳一滞,一把抱过他,埋着脸不让他戳破伪装,欲盖弥彰锤着少年脊背:“没有理由,不可以吗!” 屋檐外的雨渐渐停了,空萦的薄雾之外,恍惚有人在唤:“楚梨。” 楚见棠仍替她暖着灵府,楚梨迷蒙睁开眼,看着眼前人谪仙般的容颜,不知怎就想起梦中少年朦胧的脸来,脱口而出问:“道君的生辰在什么时候?” “七月二十。”“楚梨,你在何处?” 剑意太过霸道,把困阵冲击得支离破碎,片刻后才重新聚拢。若非顾忌着某个人,这道虚招几乎便要荡平整个洲府。 冰凌簌簌而落,楚梨定了定神,隔空应声道:“我被嘉洲府里头的邪阵困住了,还有嫣梨姐姐、戚姑娘和宋公子。” 楚见棠放下心来,听闻她身边还聚集着“故人”,又隐隐不悦。他简短问过事发细节,道:“噬魂阵汲取生息为己所用,不可强行冲破,最好借住能够联通内外空间的引子,你在阵心附近可曾留下带着妖息的物件?” 幻境里,楚梨想了想:“恐怕没有。” 她整个人都被卷进来了,哪有东西遗落在外? 宋鉴小声插道:“不知楚姑娘的画作可还完好?” 楚梨即刻会意:“对了,你找找我在现场作的那张废稿吧。” 逃生出来的人或惊或忧围着他,现场一片混乱。楚见棠隔开众人,环顾大厅内凌乱摆放的文房用具,问:“纸上是何物?” 那副画别有寄托,楚梨耳根不合时宜一烫,支支吾吾遮掩道:“就是一副水墨人像,找不到就算了。” 楚见棠不知她的懊恼,用灵力操纵纸张依次展开,一眼便定格在那副只用墨染的画上:“找得到。” 人物轮廓纯以墨笔勾勒,梨容特征都把握恰到好处,可惜画面全无点睛之笔,笔法也不够成熟,至多只能算中流作品。 嫣梨的座位就在楚梨身侧,自然把画面看得一清二楚,故意对着那剑影喊道:“楚道君,这次的试题是‘风花棠月’,那是楚妹妹参赛的作品,您仔细别弄坏了。” 楚梨狠狠捶她一把:“都说了是废稿!” 现实那头,楚见棠亦已认出画中的自己,抿了抿唇,问:“为何是废稿?” 承认,等于她对楚见棠有意见;否认,等于暴露了那不可言说的微妙心思。 真是令人窒息的问题。 楚梨不敢细想外头到底有多少人围观看着,只能硬着头皮道:“那张画得不像,我想重新来。” “……好。” 楚见棠披梨起身,束冠整髻,明明是再日常不过的动作,楚梨看着那条缀着黑白双玉的墨蓝发带,浑身不知怎的一阵发冷。 非亲非故,怎会毫无因由地对一个人好? 她贪图着楚见棠的灵躯,楚见棠对她呵护备至,为的又是什么? 上元夜是她一时冲动,如今冷静下来想想,淡出俗世多年的寂尘道君对她青眼有加,实在有诸多蹊跷。 七月二十,她一定在这个日子经历过什么。 惊疑不定时,一只大手抚上额头,楚见棠凝着眉看她:“何处不适?” 未及系紧的梨襟垂散下来,露出心口刺目的疤痕,似在提醒她:这个人,不会动情。 既然察觉了自己异样的心思,她应当尽早抽身,难不成真想爱上一个无情人,活该找罪受? 楚梨偏过视线:“有点紧张。” 楚见棠宽解道:“我卜的卦不会有错。” 楚梨仍旧疑虑着,偏偏半点梦境都想不起来,记忆好像不什么东西压着似的,只能问:“道君先前当真没有见过我?” “不曾。”语气不带犹豫,似是早就打了腹稿。 比赛在即,楚梨只能暂时搁置疑虑,找理由婉拒了楚见棠的护送,与一同入选的姐妹乘轿前往嘉洲府赛场。 不知是震惊于楚见棠此时的样貌,还是怔仲于那明明避无可避又强行停下的杀招,厉阳昭呆滞地望着他,双唇轻轻颤抖,像是想要说什么,却什么都无法开口。 半晌,在楚见棠唇角不断涌出鲜血,陡然半跪于地时,厉阳昭才终于回过神来,不自觉地朝楚见棠踏出一步,不等落地又急急地收了回来,脸色看起来竟也不比楚见棠好上多少。 而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弯腰拾起跌落在地的长剑,转过身,脚步不稳,跌跌撞撞地走向了山门内。 被重新晾在一旁的楚梨左右看看,亦是对楚见棠的举动而无比惊滞,许久,终于想起了什么,忙要去将楚见棠扶起,也是在这时,浓重的黑气争先恐后地自他半跪的躯体中涌出,同时,空中再次聚起了沉抑的黑云,比之傅言之方才所历更要触目惊心。 将此场景尽收眼底的楚梨遽然停下脚步,呼吸骤紧。 心魔、雷劫…… 居然一起来了? 第 40 章 碎片 直到此时,楚梨才算真正见识到了心魔的全貌。 粘稠到几乎成实体一般的墨色吞噬了目之所及的所有,与她前两次失去意识时所处的虚无之地有几分相似,又远比那时更压抑沉寂。 没有厉阳昭,没有出云宗,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衣衫逶迤,半身伏地,被垂下的发丝遮挡住面容的楚见棠,以及,悬在他上方,闪烁着刺目光芒的雷劫。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楚梨崩溃了半晌才难以置信地挤出一句:“不是,这心魔是铁了心想搞死他啊?” 之前她还心存幻象地想过心魔其实是楚见棠历练的一部分,助他勘破心结后顺势更上一层,但看着眼前几乎随时都可能扭曲崩溃的景象,她实在是想不出楚见棠得有多坚定的心智才能从中清醒过来。 “这雷劫不对……”不知何时出现的小黑爪尖刺入了她的肩头,微微的刺痛让楚梨定下了神。 “心魔的力量融到了雷劫里面,现在的雷劫已经不是楚见棠的记忆重现了,如果抗不过去,他会真的入魔的!”小黑咬牙道,“早知道刚才就该弄死厉阳昭的,就算引发其他后果,也不会比现在更难办了。” 肩上小黑的喘息声愈发沉重,楚梨拧眉盯着一动不动,似毫无所觉也没有任何抵挡之意的楚见棠,抬起手捏了捏它的爪子,像是安慰它,又似乎在对自己说道:“别怕。” 随即,在黑雾黏腻的阻力中,她咬着牙,一步步朝楚见棠的方向挪去,同时竭尽全力喊着他的名字,试图将他唤醒。 但没有用,任凭她怎么喊,楚见棠都没有任何反应,而她也始终无法走近他的面前,仿佛隔了无法逾越的天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渐渐吞没在聚拢的黑气中,眉心也渐渐浮现出一朵诡异而惑人的黑昙,恍如幽冥之地的沉睡神祗。 “你听说了吗?灵器阁富得流油,此次阁主嫁女,直接拿了一条灵矿脉做陪嫁。她带着的那些首饰,一颗珠子能抵我们一库房的药草呢。” 她之前没听说过。 楚梨脑袋里一片混沌,原主的记忆片段在她眼前乱飞,让她有点头晕想吐。 不久前她还躺在医院的病床上,闭眼前看到的是医院惨白的天花板,再睁眼,啪,眼前的场景变了。 周围被装点得喜气洋洋,一群满脸笑容的侍女围了上来,把她从床上拉起来,给她梳妆打扮准备出嫁。 外面天还未亮,她一路晕头转向,等到天色变暗,这才好不容易从众人的议论中理清了情况:留药山庄的少庄主,医修第一人楚见棠,今日就要娶妻了,娶的是灵器阁的三小姐楚梨。 这剧情听起来很耳熟,简直和她睡前打发时间读的那本小说一模一样。 现在这个情况,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穿书? 那原来的她怎么样了?死了?! 楚梨脚下一个趔趄。 “小心。” 有人从旁边扶住了她。 楚梨抬头,正对上一双清冷的眼睛。 楚见棠。 楚梨脑子里立刻蹦出了这个名字。 正是今天要和她结为道侣的对象。 “你身体不适吗?”楚见棠穿着与她成对的喜服,大红这种喜庆的颜色明显不适合他。这人从脸到气质,都透着清冷寂静的味道。 像是在竹林间漫步,仰头才能看到的,遥远的棠亮。 棠亮就应该挂在天上,离她这么近,总觉得有些突兀。楚梨甚至从他身上闻到一股药香,草药的味道让她混沌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些。 “你身体不适吗?”楚见棠又问了一句。 声音冰冰冷冷,听不出什么感情。 两个人虽然穿着成对的喜服站在一起。一个板着张脸,丝毫没有娶妻的喜悦。一个刚刚换了个芯子,脑袋打结,连说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啊。”楚梨干巴巴地挤出这几个字。 楚见棠皱了皱眉:“等结契的仪式过后,让人先扶你下去休息吧。” “哦。”按理仪式之后会开婚宴款待客人,她不参加说不过去。但她实在头晕得厉害,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楚梨默默撇开头,不再与楚见棠对视。 一旁的楚见棠看着她,眉头皱得更紧了:“结契吧。” “我……”楚梨拧着眉毛,欲言又止。 “什么事?”楚见棠停下问她。 这可是道侣之契,如此随便真的好吗? 犹豫再三,楚梨还是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没事,结契吧。” 整个过程,楚梨都晕乎乎的,楚见棠叫她做啥她就做啥。 到了仪式的最后一步,楚见棠取了一段红绳来,将其中一端系在她的无名指上,打了个结。 楚梨盯着那绕在自己手指上的红绳,有一瞬间出神。 楚见棠把自己的手伸过来:“帮我也系上吧。” 公事公办的语气。 楚梨也懒得管他那么多,只想着快点结束快点休息,扯过红绳的另一端,在楚见棠手上胡乱绕了几圈,打了个死结。 动作飞快,绑得乱七八糟。 绑完之后抬头问他:“这样可以吗?” 楚见棠沉默了一下:“……可以。” 最后一步,二人十指相扣,共同催动灵力。以手中相连的红线为中心,一圈阵法扩散开来,随后化为点点亮光,将二人围住。 在天道见证下,两个人正式结为道侣了。 折磨楚梨一整天的仪式终于结束了,只是刚才动用了那么一点灵力,她就有些虚脱。没走出去几步,她就又倒了。 又被楚见棠扶住。 尽管早就知道这位灵器阁的三小姐身体虚弱,楚见棠也没想到她连结契仪式都撑不过去。 这位三小姐自小体弱多病,被断定已经没多久可活了。为了给爱女续命,灵器阁阁主,也就是楚梨的母亲,与留药山庄做了交易,让楚梨嫁到了留药山庄。 结为道侣,并非他们二人所愿。 此时的楚梨依偎在他怀里,倒没有了一开始不愿意与他对视的别扭劲,重量全压在他的身上。 楚见棠扯过楚梨的手腕,给她诊脉:“劳累过度,灵力空虚。” 楚梨虚得不行,有气无力:“还头痛。” “嗯。”楚见棠淡淡地应了一声,找准她身上一处穴位,注入灵力摁下去。 “嘶!”楚梨捂住嘴才没呜嗷一声叫出来,痛得眼泪花都出来了。 “好点吗?”楚见棠问她。 “好……” 楚梨想和他说“好个头”,但回忆起刚才酸爽,又点了点头:“……好多了。” 楚见棠本想着给她拍拍后背顺气,闻言将手收了回来:“之后好好休息便是,接下来……” “少庄主!” 话未说完,就被其他人打断了。 有人急匆匆地进来,在楚见棠耳边小声说了些什么。 楚见棠神色一变。 楚梨看着眼前这一幕,挑了下眉。 “道侣之契以成,你去休息吧。” 留下这句话,楚见棠匆匆离开。 侍女很快就过来,将楚梨扶到了单独的房间休息。楚梨靠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调整呼吸。 头疼似乎真的缓解了些,楚梨抬手想揉揉太阳穴,只摸到了脸上那面冰冷的面具。 在她出生的国家,南耀有个特别的习俗。出嫁的姑娘会戴上家中长辈亲手制作的面具,只有她的夫君才能将这面具取下。 多亏了这面具,才没让楚见棠看到她刚才尴尬到窒息,还有因为疼痛的扭曲表情。只是这面具用料太过实在,压得她头重脚轻。 楚梨是真的想把这面具和满头的发饰薅下来,解放她隐隐作痛的脑壳。 反正接下来的剧情里,夫君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是的,她知道接下来发生的剧情,她甚至会背诵原文。 这世界是一本小说,书名叫《被捡回宗门后我躺赢了》,本来是一本放松的无脑小甜文。 奈何楚梨和书中女配同名同姓,一不小心就代入了进去,阅读体验极差。 故事从女主牧青霜被剑尊捡回北玄剑宗开始。 女主出身低微,根骨不佳,却能被破格收为亲传弟子,惹得其他人一阵眼红,不停有人找她麻烦,想要看她笑话。 但女主毕竟是女主,有着主角光环护体,又有男主男配保驾护航,一路升级打脸不在话下。 而楚梨这个恶毒女配,就是被她打脸的炮灰之一。 楚梨,出生于南耀国最大的宗门灵器阁,是阁主最疼爱的小女儿。她自小体弱多病,身中异毒,长大后身子更是越来越弱,无法继续修炼。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留药山庄的庄主提出了婚约,让她嫁给楚见棠,会尽力帮她解毒。 楚见棠医术高超,让他给楚梨治病续命不是问题。 问题是,楚见棠的设定,是这本书的深情男二。 这设定有些老套,大约就是,牧轻霜曾救过楚见棠一命。从那以后,楚见棠便把她当成了心中的白棠光。 甘愿做个女主受伤他上药,女主遇险来相助,最后还要压抑自己感情看着女主奔向男主怀抱的称职工具人。 到后来,许是压抑得太久,求而不得,他黑化了。 黑化之后砍的第一个人,就是楚梨这个倒霉蛋。 楚梨觉得自己是真的冤。 她如此看不惯牧轻霜,是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正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一件事。 刚才有人急匆匆地来找楚见棠,应当是来告诉他:牧轻霜不见了。 两人婚礼之时,来贺礼的宗门之中,正有牧青霜所在的北玄剑宗。 可牧青霜却忽然失踪了。 人是在他们山庄不见的,生怕牧青霜出了什么事,楚见棠抛下楚梨这个新鲜出炉的道侣,亲自带着人找了一天一夜。 而楚梨,新婚当夜,夫君失踪,硬生生等了一夜也没见着个人影。 等到了第二日,楚见棠救了牧青霜的事传得沸沸扬扬,楚梨这才得知发生了什么。 同时她听到的,还有楚见棠与牧青霜两情相悦,她楚梨横刀夺爱的谣言。 本来就病恹恹的她受不了这刺激,直接晕倒在地,一病不起。 这之后,楚梨怀恨在心,数次作妖针对牧青霜反被打脸。最后被楚见棠斩于刀下。 不仅楚梨本人,她的家人也无一幸免。 她的母亲,她的两位兄长,皆死在了一场大战之中。但凡和她有点沾亲带故的,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想到这里,楚梨感觉自己的头痛又加剧了。她不是原主,自然不会被楚见棠的行为刺激到,跑去和牧轻霜作对。 既然提前知道了剧情发展。她会想尽办法避免家人们的悲惨结局。 只是做这些有一个大前提:她得先把命保住。 她这不是普通的病弱,是中了一种奇毒。这毒发作时,她会全身灵气逆流,疼痛难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多年来她母亲为她求医问药,也仅仅只是勉强压制住了毒素。吊住了她这条命。 楚见棠是这个世界的医术天花板。如果他不能解她身上的毒,那其他医修大概也做不到。 可,刚才楚梨与他四目相对,只从他那双眼中看到了淡漠。 结契的时候,她犹豫了。 这样的人,真会救她? 可毒要解,病要治,这道侣之契不结也得结。 最后还不能被楚见棠捅死。 楚梨靠坐在椅子上,心里盘算起来。 这之后要怎么办才好? 随着画面中玄明背影的湮灭,碎片彻底崩碎,散布在逐渐显露身形的楚见棠四周,将他围绕在内,楚见棠眉羽覆着一层薄白的冰霜,空洞无光的双眸不知落在了何处,时明时暗。 耳边响起小黑急促的提醒,楚梨深吸一口气,生无可恋地反问道:“化解他心魔的源头?” 她随手指向一处碎片:“别说源头了,这里面随便哪一个都不是我能解决的啊!” 在移过目光时,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人影恰巧闯入楚梨的视野,她先是毫不关心地瞥了眼,正要继续交代遗言,忽地回想起什么,迟钝而犹疑地转过头,再度看向了那个方向。 在彻底看清那碎片中的景象后,她深吸一口气,神情严肃地转向小黑,不太确定地问道:“那好像……是我?”【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40-50 第 41 章 永远 残破记忆如蝶翅纷扬的刹那,楚梨与小黑曾反复推敲过这些画面虚实,究竟是楚见棠生平真正所历,还是被心魔操控,有着夸大加深的假象。 小黑见多识广,十分笃定地给出了答案:只有曾经亲身经历过的事,才能在此时将楚见棠逼到近乎崩溃的地步。 但方才那一眼,楚梨却切切实实看到了,在寒岩洞内自己与楚见棠争执的虚影——那分明是心魔幻境中的场景,此刻却化作血色符文烙在他识海深处。 可……楚见棠真实的记忆中,是不该存在那一幕的。 许久,小黑迟缓着开口,墨玉般的瞳孔映着天穹裂缝中闪烁的雷霆:“可能是因为,那些事是在他识海中发生着的,故而也构成了他执念的一部分?” “你是说我们之前的努力不止没有用,甚至还弄巧成拙帮着心魔又推了他一把?”楚梨沉默片刻后,一言难尽道。 小黑摇头:“也不尽然,我之前一直在想,你两次消失的时机,到底是依据什么而定,为的又是什么,现在,我突然有了个想法。” 楚见棠在拜入北玄剑宗前,居然在留药山庄呆过。 刘二清了清嗓子,以讲故事的口吻说道:“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年有修士下山除魔卫道,从邪修手中救下了一批孩子。那些邪修手段狠毒,居然拿小孩子试药,留药山庄便收留了那些孩子,让他们在山庄中治病养伤。” “那些被邪修掳走的孩子大都有着灵根,待他们伤愈,庄主给他们选择,留在山庄中修炼或者下山回乡寻找亲人,都行。” “少庄主伤得重些,待他痊愈醒来,牧轻霜早被剑尊看中,带回了剑宗,两人便这样错过了。少庄主听说他救命恩人去了剑宗。便也离开了山庄,拜入了剑宗。” “就是这样,应当是那个时候,牧轻霜从邪修的手中保护了少庄主吧。”故事接近尾声,刘二做了个总结,“要不是这样,少庄主可能早几年就被庄主收为义子了,哪里还用去剑宗吃苦。” 听完了故事,草也拔完,楚梨告别了余小薇和刘二,又去别的地方打听了一圈。 所有人都热衷于讨论她用了何种招式何种法宝,将楚见棠的脸给打肿。根本没人在意楚见棠和牧轻霜之间的那点事。 楚梨往山庄大门走。 “你要下山去镇子里?在此处签名。” 守在山庄门口的护卫递过来一本册子。楚梨翻了翻,在上面写下了马明的大名。 走在下山的石阶上,楚梨还在想自己刚听到的事。 她倒是知道楚见棠是为了寻自己的救命恩人才入了剑宗,只是没想到他是从留药山庄过去的。 所以说北玄剑宗和留药山庄的关系是真的好,互相挖墙脚,弟子两边跑。 尤其是剑尊,同庄主是多年的好友。 有了这层关系在,楚见棠同牧轻霜的关系格外要好,但他和韩钰皓的关系就有点微妙了,毕竟是情敌的关系,互看不顺眼。 “是……要好的吧?” 楚梨又想起了昨日楚见棠将牧轻霜一个人留在崖底,让她自生自灭的骚操作。难道是在玩欲擒故纵? 作为一个求而不得最后黑化成魔的人,楚见棠的深情男二人设屹立不倒,他不可能不喜欢牧轻霜吧?怎么前后还矛盾了呢? 【宿主还是纠结剧情的发展吗?】系统蹦出来。 【既然这样,本系统向您推荐剧情全集,仅用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积分即可解锁。】 将近十万的积分。 楚梨算了下。她昨天跑了大半个百草谷做任务,最后还差点在屋顶上下不来,得到的积分是两百。 系统怎么不去抢? 九万多积分啊,楚梨揉了揉肚子:“首先,我有一个问题。” 【宿主请讲。】 “我现在如果披着马甲吃撑了,我原本的身体会怎么样?会消化不良吗?” 【啊这……不会造成影响就是了。】 【关于剧情,宿主就没有其他想要问的了吗?】 答案是没有了,楚梨在山下城镇中找了个最大的酒楼,点了四菜一汤开始大吃特吃。 不管是穿书前还是穿书后,她都是个稍微吃得油腻些就上吐下泻的玻璃胃,必须得严格控制饮食。昨日她还没玩够就变了回去,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放开肚皮吃的机会,她当然要吃够本。 “楚少庄主早已心有所属,她这不是横刀夺爱嘛!” 这是城中生意最好的酒楼,又正值饭点,热闹非凡。人们议论最多的话题,那还是昨日楚见棠娶妻的事。 听声音是从楼下大堂传来,醉得不轻嗓门贼大,生怕人听不见似的。 楚梨头也没抬一下,耐心地挑着鱼刺。 “嗝,你们,你们评评理,哪个修士求医修治病不是客客气气的,灵器阁倒好,直接把人给塞过来,非要楚少庄主娶她,这不把楚少庄主给气坏了嘛!昨夜嘛——结契之后两人便分道扬镳。楚少庄主最后连新房都未进呀。” 哎呀……这边的版本倒是和原著一样。楚梨咬着筷子,眼睛转了转。 她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系统快气炸了:【你放屁!你胡说!你个坏人哇哇哇哇!】 可惜它的声波攻击别人听不到,到头来受摧残的只有楚梨的神经。 “我没醉!没醉!你们不认识医馆的老周吗!他那侄子有灵根,在山庄上的药田干活!他说得准没错!哎哟,谁砸我!” 砸他的是个大红苹果,楚梨从桌上的果盘里随手抓的。 那醉汉回头没找着砸他的人,一脚踩在果子上,脚滑摔倒在地,又是痛得哎哟一声。 围观的人哄笑成一团。 直到那醉汉被拖出了酒楼,系统还在骂骂咧咧。 “行了行了,我一定不让那散播谣言的罪魁祸首好过,你别气了。”楚梨哄它,再让店家给她打包了一盒点心。 【我都要气饱了,宿主你怎么还吃得下!等等,宿主你说什么罪魁祸首?】 楚梨嘴里叼了块点心,声音含糊:“合着你没看出那人是在受人指使故意散播谣言,是在真情实感地为我生气啊?谢谢你?” 【不用谢,我……我怎么可能会看不出来?】系统的娃娃音里带着一丝尴尬。 这系统性子还真的像个小娃娃一样,楚梨逗它:“对呀对呀,你可是系统,手握价值一万积分的剧本,你一定知道是谁在干坏事了吧?” 【额…………】系统骑虎难下,思考很长的时间。 楚梨走回了山庄门口,它才不确定地猜到:【韩钰皓和牧轻霜?】 楚梨给门口护卫出示了身份玉牌,往那本记录山庄出入人员的册子上签字,随后念道:“炼丹房徐某,药田的季某,还有……这人昨晚半夜外出的理由是去调运库房缺少的药材?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昨日和今日出入山庄的没几个,全写在了这本册子上。从这几个人查起,应该就能知道是谁在搞事了。 “所以,你是怎么怀疑到牧轻霜和韩钰皓头上去的?”楚梨一手拿点心盒子,一边往小路绕,“我要真信了那谣言,认定楚见棠喜欢牧轻霜,和楚见棠闹掰了,他们两个能得到什么好处?” 系统嗯嗯啊啊了半天,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转移话题:【所以宿主觉得,嫌疑人在那几个进出山庄的人之中。】 楚梨来到墙角下,脱了马甲,拿出随身携带的机关手镯准备翻墙。 “我觉得最有嫌疑的是那个姓季的。”就今早刘二和她抱怨,受三长老之命下山办事的那个。 一抬手,带着抓手的机关固定在了墙上,楚梨熟练地爬上墙,先把手里的点心盒子搁在了墙头上。 “至于理由嘛,那还不是因为楚见棠——” “夫人。” 楚梨:“额啊??” 最吓人的事情,就是刚还在念叨的人突然出现,还叫了你一声。 楚梨手一抖。墙头上的点心盒子被她推了下去,正好被墙另一边的人接住。 接得很稳,没撒。 梨上居的围墙边种了一排花树,楚见棠捧着个点心盒子,透过周围花树的影子,抬头望她。 很美的一幅画,如果不是对方手里拿着个大一号的点心盒子,还盯着墙头上的她看的话:“夫人?” 楚梨一瞬间想缩回墙的另一边。 谁能告诉她,楚见棠为什么在她院子里晃悠,为什么走路没声音,又为什么正好撞见她在翻墙? “少庄主,好巧啊。” 楚梨继续翻墙,坐上墙头和楚见棠打招呼。 “我去找你,发现你不在房间。”楚见棠低头看了眼点心盒子,又抬头,“你可以自己下来吗?” 楚见棠空出一只手来,看来是想来接她。 楚梨对楚见棠扬起一个笑容,仿佛自己只是站在平地上,而不是坐在墙上。 “能!非常能!” 她很想说接啥接啊,昨天被她砸翻还没长教训嘛。 楚梨不想又被他接住一次,再闹出什么神奇离谱的谣言,很快自己利索地翻了下来。 “哎呀,山庄空气好灵气也养人,我觉得好多了,这就去山下镇子里逛了逛。” 楚梨随便给自己扯了个理由,顺手去拿楚见棠手中的点心匣子。 就在快要碰到盒子的时候,盒子被拿开了。 盒子被楚见棠举高,楚梨对着这个昨天新鲜出炉的夫君,试探着说道:“谢谢?” 再伸手去拿。 再一次被躲开。 楚梨:? 她脸不解地举起两只手来,像是伸长爪子又够不到逗猫棒的猫。 楚见棠默默把点心盒再举高些:“苏记酒楼的记号。” 他鼻翼抽动了一下,随后肯定地说:“苏记酒楼的麻糍。” 猜对了。 酒楼里面卖得最好的点心,外皮软绵绵糯叽叽,一口一个停不下来。 对于这种点心,楚见棠的评价十分简单:“此物不易克化,你脾胃虚寒,不宜多吃。” “我不吃,这是带给侍女她们的。”楚梨飞速否认。 楚见棠当着她的面拉开了点心匣子,满满一盒点心,已经被楚梨边走边吃,干掉了一半。 “我没吃。”楚梨依旧理直气壮。她知道自己不能吃,披马甲吃的。 毕竟这些点心是放在另一个胃里的,不存在吃撑的情况。 楚见棠依旧没有把属于她的点心盒子还给她。 “九十八年前的三棠。” “什么?”楚梨疑惑。 “南方新进了一批瓜果,背着侍女们多吃了一盘。晚上胃痛加上呕吐。” “然后,同年的五棠。”楚见棠继续。 “误饮了酒,说自己是一只飞舞的蝴蝶,在高台上跳舞,然后从上面摔了下去。” 楚梨觉得他说的事情有些熟悉。可喝醉酒后跳舞还摔伤之类的傻事,是谁会去做? “这是你的医官给我看的,你的起居记录上面写的。” 哦,原来是她自己。 不对,是原主,不是她自己。 楚梨一脸正色:“少庄主,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旧事了。现在的我是不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的。” 她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的架势,猫爪子再次伸向目标。 逗猫高手楚见棠反应极快,手腕一转。提着点心盒子躲开了她的攻击。 “嘶──”再次失手楚梨呲了下牙,“你是我娘啊,不对,我娘都没这么管过我!” 楚见棠:“……” 楚见棠:“是夫君。” 楚梨:“啊?” 楚见棠纠正她:“是夫君,不是你娘亲。” “那好吧,”楚梨把爪子放下,微微仰头看他。努力再现了今天早上撒娇时的语调。 “夫君。” 楚见棠的身体开始僵硬,一抹熟悉的红色爬上耳垂。 原来早上那个不是错觉,她这张脸居然对楚见棠有用吗? 楚梨再接再厉,一双眸子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点心匣子能还给我吗?” 楚见棠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楚见棠说:“不能。” 楚梨:那你害羞个头啊!! 害羞也不耽误他把点心收起来。点心盒子被他收进了储物袋里,再也拿不到了。 “吃太多点心消化不良,容易胃脘痛。” “我没有吃。” 她的辩解没起到任何作用,楚见棠说:“我给你开一剂助消化的汤药吧。” 这是要灌她喝药? 点心没了? 还要被灌药? 居然还让她喝药! 楚梨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她绝对不喝。 被雷劫劈中的剧痛被一阵酥麻取代,之前脱力的虚弱感也荡然无存,余光中,周遭的黑气尽数湮灭,纯白碎雪里,整个世界都在缓慢地坍塌陷落,露出空无一物的本来面貌。 识海深处传来小黑仍残存着颤抖的语调:“被你吓死了!” 结界崩塌的轰鸣里,楚梨忽觉腰间力道倏地收紧,她仰起头,终于看清楚见棠睫羽上凝结的霜华。 此刻,他额心的血色堕魔印记也已彻底消失,面容胜雪,红袍若朱,朝后翻飞的墨发,摄魄惊心的容颜,已和记忆中的那人一般无二。 视线相对,温热液体自他唇边滑落在她眉心,那清明透彻的眸子让楚梨心中一震,刚要唤出句什么,他却失力般覆下了眼帘,缓缓垂落的头抵在她的肩角,传来细微的疼。 同时,小黑长舒口气,给楚梨吃下了最后的定心丸:“可以出去了。” 话音落下,周遭熟悉的天旋地转,终于松懈下的楚梨将自己彻底放空,连同拥着她的楚见棠一起朝后倒去,最后一刻,有什么微凉的触感擦过她耳垂,她似乎听到了句若有若无的低喃。 “……阿梨。” 第 42 章 自伤 再一次醒来后,与之前的虚无迷茫不同,楚梨最先感受到的,是躯体如同散架一般的沉重和钝痛。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又试着抬了抬僵硬到仿佛失去了知觉的手臂,不亚于抗雷劫那一瞬的痛楚骤然传遍全身,她吃痛地放下手,嘶喘着抽起了气。 “帮你看过了,没什么大事,就是魂体脱离太久,一时间适应不了而已。”小黑忽地开口,语气恢复了以往的气定神闲。 楚梨四下看看,发现自己正躺在床榻上,窗外日光明灿,出云宗独有的兰檀清香氤氲在无一丝赘设,干净明整的屋内,塌边的书桌上,遗留着一把她有着些许熟悉的长剑,剑鞘半开,似乎是主人匆忙离去时随手留下,没有放稳所致。 绞尽脑汁回忆了许久,楚梨才从脑海中才翻出来那个因为在心魔中困了许久,而一时间想不起来的名字:“温师兄?” “若我和他之间有仇怨,楚梨还要同他一起去白涛山各处游玩吗?” 问出这句话之后,楚见棠愣了一下,这话说得好像是不准楚梨和墨游浅来往一样。 他赶忙改了口:“……没什么。” 与何人来往,那都是楚梨的自由。这种话他还真问出口,他有什么立场这样问? “我与他,到白涛山各处游玩?”好在楚梨并未察觉他的想法,只是不解地眨了眨眼。 “墨游浅那只是为了气势上不输给你,为了掩饰自己尴尬瞎扯的而已,我可没当真。” 况且这之后她也是要进秘境的,可没那个时间去到处游玩。 “未必。”楚见棠摇了摇头。 白涛门的人看到楚梨就眼放绿光,墨游浅也差不多。只是楚梨好像没有察觉。 楚见棠犹豫了一会,若是直接提醒她,好像又变成了阻碍她与他人往来了。 “若你想去哪里游玩,待我从秘境出来之后,我陪你去?”楚见棠试探着问。 “你陪我?” 那个把和她相处当成上班打卡的楚见棠居然会主动提起这种事。楚梨有些诧异:“你进那秘境中本来就是为了给我寻药,怎么好意思再麻烦你。” “没事,我们进去只摘药草,不斩杀妖兽,花不了多长时间。” 楚见棠说这话的语气,就好像这是一件平常不过的事情。楚梨也不知道他这只是随便说说,还是认真的。 楚梨托着下巴想了想:“那就等你从秘境中出来再说吧。” 既没答应也没拒绝。 楚见棠抿唇:“嗯。” 两人一起走回安顿的客房,就听见房中传出声音。 “嘶,这个温度不行,这样真的有点热了。” 走进去一看,房间里挤了一堆人,还一个个的都……趴在地上? “小少主你快来看,薛唤把这地上都挖开了,这地板下的机关还挺有意思的。”有人向楚梨招手。 楚梨这才发现这帮人把房间里的地板给扒开了,地板下铺着手指粗的金属线,看着像是阵法的一部分。 “可不是我特意去撬他们地板,这地上凹凸不平的,我想着帮你修整修整,这才发现了这个。”那个叫薛唤的器修解释道。 地板下的金属线红得发烫,靠近了就能感到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个是?”楚见棠问。 “是某种聚灵生热的阵法。”楚梨凑近看了看,得出结论,“用了种导热好的矿物,浇筑制成了铁线,再摆放成了聚灵阵法的样子。” 有意思,可以说是修仙界的地暖了。 “这阵法很古老,里面的铁线不知道是用何种矿物制作的。我试了几种材料才修好。”薛唤说完,把自己刚才修复阵法用到的工具收了起来,“也不知能保持多久,凑合着用吧。” 楚梨踢了下脚下的石板:“所以他们有些地方冷,有些地方暖和……” “是因为这阵法时好时坏,有些地方坏了却没钱修?”楚见棠接上她的话。 灵器阁的一众器修沉默了,白涛门比他们想的还要贫穷。 他们这地方本就是最暖和的一处房间,再加上修好了几处阵法,整个房间里都被烘得热气腾腾。 在这里面烤久了,有些人额头隐隐冒汗:“好像有些热了,你们把这阵法的温度调低一点。” 薛唤疑惑:“有吗?我觉得刚刚好啊。” 他旁边的另一位器修也附和道:“我也觉得挺好的。” “不会吧,你们不觉得闷热吗?”那人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对啊,有点热吧。” 很快,房间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边是留药山庄的人,一边是灵气阁的人。 “冷热交替,身体受不了骤冷骤热的变化,这才更容易被邪气入侵身体。”不那么怕冷的一派试图说服对方,把温度调低点。 “不行,再调低就受不了了,我们怕冷。”薛唤裹紧了身上的小棉袄。这地方的寒气太过邪门了,居然无法靠灵力抵御。 “这阵法的温度低些好。” “高些好!” “低些!” 楚梨看他们因为温度高低恨不得一决胜负的样子,忍不住提醒道:“每个房间的阵法应该都是独立的。” 她环视了房间一圈,走到一处墙角:“这里,撬开。” 把她指的那块石块撬开,确实找到了控制阵法的阵眼。 “不愧是小少主,这么复杂的阵法,居然一眼就能找到阵眼的位置。”薛唤熟练地吹起彩虹屁。 楚梨斜他一眼:“所以你们分配好房间,挨个调整一下温度不就可以了吗?” “对哦。”本来准备一决胜负的众人恍然大悟。 “去去去,别一堆人都挤在我房间里。”楚梨挥手赶人。 把闹哄哄的一堆人赶了出去,房间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楚梨一屁股坐在床上,这才发现还有个人没走。 “少庄主还有什么事吗?” 楚见棠在房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没什么事了,今日辛苦了,好好休息。” 没啥事了,那他咋还留在这里不走啊? 眼见着楚见棠拿出本医书来看,就打算留在这不走的样子,楚梨赶忙说道:“少庄主不和他们一起去,挑个温度合适的屋子吗?” 楚见棠手中的医书翻过一页:“不用了。” 不用了?那难道要和她住一间?! 楚见棠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又是说要陪她游玩,又是赖在她房里不走。 他一直住在山庄里,和南耀那边的气候天差地别。楚见棠不应该和其他医修一样,受不了太热的温度吗? 楚见棠抬起眼来,问她:“我在这里,你感到不便?” 楚梨:“额……没有。” 其实有,她马甲还没抽呢,她支线任务还没做呢。楚见棠呆在这看着她,她哪有机会换新马甲出去浪? “我只是担心少庄主受不了我屋里这温度。” “没关系,受得了。”楚见棠淡淡道。 绝杀。 楚梨被他这句憋得说不出话,她又等了一会,见楚见棠真的不打算走。 只好翻出楚见棠之前写的药草清单来,仔细看过一遍。这清单上还真有晶血莲这味药材,就写在很显眼的位置。 她捧着药草单子凑近楚见棠,在路过墙角的阵眼时,把温度又调高了一些。 “少庄主,我有个问题问你。” 白涛门的各处房间只能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这房间里桌子椅子还是从浮风船上搬下来的。搬了一半,他们就发现了地板下的玄机,全趴地上看阵法去了,以至于楚梨的房间里只有一张椅子,被楚见棠占了去。 这椅子勉强能坐两个人,楚梨毫不犹豫挤了上去。 楚见棠愣了下,正想起身给楚梨让位置,楚梨把那药单子放他面前,扯着他的衣袖问道:“这上面的药草,有哪些是生长在白涛山秘境中的?” 她身上穿的是楚见棠之前给她穿的外袍,围着围脖,整个人毛茸茸软绵绵的,存在感极强。半边身子倚在他手臂上,能感觉到温暖的热度传递过来。 楚见棠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腾出更多位置后,才像个被夫子点名的学生一样,忐忑地答起题来。 “我猜。“听他说完,楚梨指着药单上的晶血莲道,”这个最为珍贵难寻?” “嗯。”楚见棠点头。“晶血莲的生长周期极长,且开花前像冰块一样晶莹剔透,隐藏在雪原之中,很难被人发现。” 楚梨摸摸下巴,既然系统给她发布这个任务,那这一次秘境开启,就是晶血莲成熟的时候喽。 “那这雪莲开花时长什么样?”楚梨又往楚见棠那挤了挤,继续问。 “未开的时候,花苞与普通的冰凌别无二致,开放后花瓣逐渐变色,最后变成血红色。” 血红色的雪莲…… 楚梨若有所思,好耳熟。 不会是剧情里出现的那个吧? 在剧情里面有提过,他们在一处遗迹中偶然看到一株红色雪莲。这雪莲的香味吸引来了成群的妖兽,混乱中,他们一行人遭遇了雪崩。这之后就没有关于这株雪莲的描写了。 楚梨沉默了,她的宝贝雪莲不会就这样被雪崩给埋了吧? “那这晶血莲很难找吧?”楚梨问。 楚见棠声音紧绷:“我有头绪。” 楚见棠被她紧挨着,视线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药单子。就算不去看,也能感觉到楚梨离得很近。被她的气息包围着,感觉室内的空气都燥热了几分。 而楚梨问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后,还不打算放过他:“既然少庄主有头绪,那就交给少庄主去办。那你再给我讲讲其他的。” 楚梨问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时不时观察一下楚见棠的反应。 见他双颊隐隐泛红,勾起唇角。 热就对了,她在这挤着他捂了半天呢,早该热得受不了了。 “少庄主你热不热?都出汗了。”楚梨屈起手指,去擦拭他额头上的薄汗。 只碰了一下,旁边的楚见棠就猛地起身,逃跑似的从楚梨身边走开了。 同一时刻,无名居内,楚见棠墨发披散,靠在榻首,百无聊赖地看着眼前神色沉重,已经站了许久,又像是要长久地站下去的人。 冷白的面容如霜胜雪,他抬指轻点额角,似无奈又似妥协地启唇,打破了这片死寂。 “刚刚报信的人不是说……你和厉阳昭的徒弟快打起来了吗,你就非在这儿晃我的眼?” 第 43 章 欲念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中过九蜚的毒?” 傅言之抿了抿唇,终于说出了自楚见棠醒来后第一句话。 楚见棠低低笑了声,轻描淡写道:“一点毒而已,有必要搞得人尽皆知吗?” “只是一点毒你这么多年都没能逼尽,还被心魔趁虚而入险些死在里面?”傅言之不觉加重语气,“若我知道,若我知道——” 他忽地闭上了眼,语调微哑:“长清,出云欠你的已经够多了,我是希望你能回来,却并非想借你来撑起出云宗。” “我也说了,顺手而已,傅言之,你能不能别把什么事都想得这么复杂?”楚见棠顿觉好笑般抬眼,又不耐地“啧”了声,“还有,没什么欠不欠的,当年的事,当年就已经两清了,你少挂在嘴边,吵得我心烦。” 傅言之似乎还要再说,看见楚见棠的神色后又抿唇压了下去,许久才道:“你需静养,那些事不愿想便不再想了,但长清,有一言你务必要听。” “日后,再不可如此鲁莽,也不能再隐瞒伤势,万勿再像这次一样——” “这次如何?”楚见棠揉着额角,万般敷衍地附和道。 傅言之愣了愣,莫名觉得此时的楚见棠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但一时间又想不通是哪里不对,又随之想到那日自己来此时看见他昏迷不醒的样子,不由抿紧唇角,眼底浮起责备。 白苏长老脱口而出:“这紫仙芝,他也同意你用了?” “我说三长老,恕我失礼,您是老糊涂了吧。这紫仙芝是我们少庄主找到的。他为何不能用?” 明少英在旁边憋了半天,早就看不惯这白苏长老不停地挑刺了。 医术相关的事他插不进嘴,但白苏长老指出不给用的那几样药材,他都有印象。 不都是他们少庄主劳心劳力找来的吗? 那些药草虽然是统一放入药阁保存,但他们少庄主作为找到药草的人,当然有优先使用权。 “什么?” 白苏长老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山庄中药材是由山庄中人从世界各地寻来的,他哪记得具体是谁找来的。 他努力回忆了一下,不确定道:“那这树龙骨……” “三年前,少庄主同庄主外出游历,偶然得的。”明少英立刻答道。 “那这玄清丹呢!这玄清丹是化明炼的吧?” 被称为化明的老者摸了把胡须解释道:“听闻我炼成此丹,少庄主特意来求,我便用那丹药同他换了几味丹方中缺少的药材。” 白苏长老:“……” 见鬼了这是?总不能里面所有要用的药材都是楚见棠找到的吧?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楚梨支着手,看白苏长老一张老脸逐渐憋得通红。 要知道楚见棠作为医术天花板,可是有金手指的。他找珍惜稀有的灵草特别容易,也就是所谓的气运极佳,容易偶遇天材地宝。 就算他和别人一同进百草谷,走的同一条路,他采到的药草也比别人高一个档次。就真的很玄学。 所以当初她在百草谷里看楚见棠摘了把花,便以为那是什么稀罕货。说起来,那花还插在她卧房的花瓶里呢。 “这里面有什么你还没找到,或暂时没有的药草吗?”楚梨好奇地问楚见棠。 “有。”楚见棠给她在药单上指了几下。 “好。”楚梨搓搓手,“我也来帮忙找。” 她对此非常积极,这哪是药单子啊,这是她活命的代办清单啊。 她格外真挚地看向楚见棠:“先找哪个比较好?” 楚见棠将拒绝的话咽了回去,手指转了个方向,点了下药单上的一处:“这个吧。” 楚梨看着那几乎被挤到药单角落的几个字,不确定地问道:“你刚才有点这个吗?” 楚见棠:“这个也是。”这个最容易找。 楚梨认真去看那小小的几个字:“寒息草?” 白苏长老:“说起来,这寒息草……” 楚梨唰地抬起头:“!” 白苏长老被她一瞪,打了个顿,才接着说:“说起来,这寒息草只在白涛山秘境中生长。而白涛秘境中的药草,我们都是长期委托剑宗。” “可前几日,两位剑尊弟子离开时格外气愤,还同我说此次白涛山秘境开启,他们剑宗不会给山庄提供药草,少庄主可知道此事?” “此事剑宗掌门已经知晓,韩钰皓做不了主。”楚见棠没什么耐心同他争辩,白苏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 “少庄主此事做得实在不妥。”白苏长老又找回了些作为长老的架子,不依不饶。 “剑宗是我们山庄长期合作的盟友,尤其是剑尊和庄主乃是至交好友,少庄主更应该和剑尊的两位弟子打好关系。” 白苏长老越说越溜,楚见棠在其他地方实在是挑不出错处,他一山庄长老,却处处被一个小辈压着,这要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楚见棠一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他们不给也行,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我要亲自带人去。” “这——” 楚见棠平静地扔下了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书阁中和炸了锅一样,人群骚动起来。 “少庄主这是要亲自带人去白涛山秘境历练?” 还是那位白苏长老:“少庄主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我们已多次未去过白涛山了,且白涛山秘境不同于普通秘境,加上路途遥远。莫说准备仓促,就说这次外出历练产生的费用该由谁来出——” “我来出。”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声音不大,却让整个书阁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停下,去看那个从刚才开始都未出声的少夫人。 “去白涛山历练需要的费用,我来出。”楚梨重复了一遍。 一句句话都要反驳,这杠精烦死了。 她扬起一个微笑,语气中还带了些天真:“不就是外出历练吗?伤了大家的和气就不好了,费用我来出。” 不就是外出历练吗? 一群因为大量囤积药草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医修感觉膝盖被扎了一刀,隐隐作痛。 “说起来,我也听说有弟子抱怨,剑宗处理药草不够精细,收到的药草总有折损。却又碍于情面,还是一样的价钱收购的,要是能亲自去白涛山秘境就好了。”楚梨照着之前听雨给她的报告,现学现卖,“这正是个好机会,既然是因为资金紧张,那这费用我出了就是。” “这,少夫人有所不知,这白涛山不同于别的秘境,要危险得多。”被楚梨噼里啪啦一顿输出,白苏长老都有些结巴。 楚梨依旧笑道:“我知道啊。我家就在冥川边上。我会不知道?” 冥川指的是远古时期,大陆上突然出现的连接异界的入口,异界魔物入侵大陆,引发了魔物与修士之间的大战。大战之后,冥川裂缝虽被封住,但仍有阴气从裂缝中溢出,受到阴气影响,冥川附近的妖兽便要比寻常妖兽更凶猛些。 这种裂缝在大陆上有三处,除了白涛山,一个在海上,还有个在南耀边境线上。 “再说我们山庄也不是没有剑修,怎么可能遇到妖兽就无法自保。”楚梨指了指明少英。 旁边的明少英立刻抬头挺胸。 “再一个,我带来的人,都是同我二哥一同上过前线杀过妖兽的。以后大家都要在一起历练的,也能趁此次机会,大家互相认识磨合一下,一举两得。”楚梨说完,看着三长老,看看他还能找出什么来反驳。 白苏长老憋了老半天:“若最后出了什么事……” “我提出的,自然是由我负责。”楚见棠再加上一句,便把三长老的话都堵死了。 楚见棠刚说完,就有人坐不住了,立刻就有人站出来:“少夫人说的是,此次外出历练,可否让我这徒儿一起参加?” 突然被外出历练的徒弟:“师父??” 难得有外出历练的机会,少庄主亲自带队,费用还全由别人出。这么好的机会不要白不要啊。 “你,老黄,你怎么还抢先了,少夫人,也给我两个徒弟留个名额。” “我的弟子也是——” 就这样,去白涛山秘境的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 走出书阁,楚梨伸了个懒腰。 楚见棠走在她身侧:“多谢。” “什么事?”楚梨问他 “谢谢楚梨帮我找药。” 居然是这件事,她为了自己活命,帮忙找那些药材不是应该的吗?她还以为楚见棠要感谢她帮忙怼了那三长老呢。对方太杠精了,她一下子没忍住。 “还有,此次历练所需要的费用,还是由山庄这边来出。”楚见棠同她说道,“你有这份心便足够了。” 看起来是不想欠她太多人情的样子。 楚梨突然意识到,她这个被系统盖章的坏女人,不仅帮楚见棠找药草,还帮他怼了那个白苏长老,甚至提出负担这次历练需要的费用。 她人真好。 楚梨非常自然地接下他的感谢,拍拍胸脯:“不用谢,等我到了白涛山,立刻就帮你把那寒息草找来。” 楚见棠愣了一下:“你也要去?” 楚梨也愣了一下:“……我不能去?” 闻言,楚见棠转过头,她正揉着他额心的手无处可搭,讪讪收回之际,便见他眸光明澈,带着些许清然笑意,询问道:“当真?” 话说出去了,哪有反悔的道理,尤其是在听了这话的师尊明显看起来似乎愉悦了些的时候,楚梨义愤填膺地点头:“自然。” 果然,被她诚心打动的师尊破天荒地开始关心起了她:“你也昏迷了许久,身上可还有哪里不适?” 楚梨趁热打铁卖起了惨,看上去很是懂事道:“嗯……身上有些疼,不过还好,可能是修为太浅一时没有调整过来,忍一忍就没事了。” “手伸过来。”看了她一眼,楚见棠言简意赅道。 楚梨眨眨眼,依言伸了过去,楚见棠抬起手,修长的指节随意轻垂,停留在她掌心上方,同时,涓涓暖意伴随着连绵不断的灵力自他的掌中流出,顺着她的掌心蔓延至全身。 仍有些僵冷不适的身体一瞬回暖,周身霎时轻快了起来,楚梨舒适地闭起眼,感受着久违的被灵力滋养的惬意,像是回到了云雾峰,再一次做回了偷偷在楚见棠身边蹭灵力的小狐狸。 灵力无声无息地渡过,沉浸在其中的楚梨全无所觉,楚见棠绵长的目光久久凝落在她的身上,像是透过她在看着什么,掺杂着几分贪恋几分探究,许久,他轻启唇角,无声地唤出了一个名字—— 阿梨。 第 44 章 狐假虎威 楚梨本就没受什么伤,在收到楚见棠渡过的灵力后,更是比以往更加生龙活虎了起来。 这一次的误闯心魔,虽说凶险却收获颇丰,得了甜头的楚梨心情也不觉好上了许多,日日殷勤地对自家师尊嘘寒问暖,不过在大乘期又更进一层的楚见棠只是修养了几日便已行动自如,让原本打算借此表现一番的楚梨落空了心思。 不过,虽说预想中的“师徒情深”没能上演,楚梨却意外地感觉到,楚见棠的心情似乎格外地不错,还破天荒地时不时亲自指点她几招剑法。 甚至在楚梨明显分神的情况下,楚见棠也没有表露出不耐,反倒让楚梨心底泛起了嘀咕。 “你有没有觉得我师尊最近好像有些反常。” 夜黑风高处,楚梨一边弯腰在火晰内丹掉进过的莲池中摸索着,一边和小黑聊到。 小黑蹲在她肩上,嘴里叼着个小小的灯盏,含糊不清道:“他历过此劫得到的进益,怕是得有百年之功,换我只会比他更反常。” “少庄主,您这是被打劫了吗?”当楚见棠回到山庄时,明少英忍不住脱口而出 “没有。”楚见棠冷漠地回他。 “可你这样子……”明少英欲言又止。 他们少庄主本来说去百草谷走个过场就回来,却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出去时还好好的,如今却模样狼狈。加上他脸上的划伤,很难不怀疑他是在百草谷中遇到了意外。 楚见棠抬手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整理自己的衣着:“楚梨呢?” “额,少夫人啊……” 明少英哽了下,最后选择实话实说:“少夫人来过了。” 楚见棠动作一顿:“她知道了?” 明少英郁闷地点头:“是知道了。少夫人现在在梨上居休息,她的侍女还不停地来问。我一直拦着,没让他们和剑宗那帮人碰见。” 被她知道了。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烦闷的情绪,楚见棠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知道之后,是什么反应?” 他是经过权衡,才选择进百草谷的。只要走个过场,将韩钰皓敷衍过去,找牧轻霜交给其他人便可。 只是他没想到,绕路去另外一个出口时,会恰好与牧轻霜撞见。 摔到瀑布下,他也知道事情搞砸了。也做好了被楚梨发现的心理准备。 之后同楚梨道歉便是,无论何种后果,他都愿意承担。 可问出这个问题时,他的话语中还是带上了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紧张。 “哭了,还说头晕——哎!少庄主你走慢些。” 明少英的话没起多大的作用,楚见棠加快脚步向前走去。楚梨身体虚弱,最忌情绪激动。所以进百草谷之前,楚见棠特意嘱咐将此事瞒下,不要惊扰到她。 之前楚梨就说过自己头痛,哭了之后,不知道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如今倒是好心办坏事了。 想到这里,楚见棠的脚步又加快了些。 梨上居是楚梨在留药山庄的居所,灵器阁阁主怕爱女在山庄中住不习惯,特意在山庄中开辟出一块地,给她建了处院子。 院中那幢有着南耀风格的楼阁,一抬头便能看到。楚见棠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铃铃铃。”一阵脆响自头顶传来,像是玉石相撞的声音。 楚见棠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他还未想明白是在哪里听过,这声音便越来越近。 “下面的人快躲开!” 楚见棠抬头,正看见那身着嫁衣的红色身影从天而降。 南耀女子出嫁时,除了面具,还要带上亲朋好友相赠的宝石首饰。 满头珠翠,行走时叮铃作响,代表着大家对新娘的祝福。 她那嫁衣华丽,身上带着的宝石首饰像是来自不同人之手。楚梨在家乡,应该人缘很好。 那华丽的嫁衣随风扬起,宝石闪着微光,像是红梨裹着星辰,自天而下。 躲开? 下一瞬,只听砰的一声闷响,两人一同摔倒在地。 楚梨这一下撞得头晕。 系统在自动更新前好心提醒她,就算她没披马甲,从屋顶上跳下去也不会受伤。 她母亲和兄长一个个都是顶级器修,给她塞了不少护身灵器。有这些灵器保护,区区从屋顶跳下去,小事一桩。 于是她就自信满满地跳了。 然后她就撞了。 天知道怎么就那么巧,楚见棠刚好走了过来,被她砸了个正着。 楚梨靠着楚见棠的胸口,听到他的心跳声。咚咚咚!跳得异常欢快,估计被她吓得不轻。 楚见棠作为一个医修,身手实在不行。但凡他往后退一步,两人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滚在一起了。 她刚才看楚见棠没躲,似乎还想伸手接她,匆匆忙忙地收起了护身灵器的防护罩。 那一下撞得结结实实。 楚梨哆哆嗦嗦地起身,试图和楚见棠拉开距离。结果她的头发不知道勾到了哪里,头皮一痛又倒了回去。 得亏楚见棠及时扶住她,两人才避免了脸贴脸的结局。尽管如此,还是太近了,几乎鼻尖抵着鼻尖,呼吸交融。 她之前未曾离楚见棠这么近过。 他一双眸子冰冰冷冷,像是覆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那层冰碎开,这双眸子因为震惊微微睁大,映照着她的倒影。 这感觉实在奇怪。 楚梨屏息,后撤,找到她头被缠住的地方,解开,准备一窜出去三米远。 没窜出去。 楚见棠双手还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摁在了原地。 搞什么? 楚见棠有些恍惚。 刚才那一下,犹如烟花在心中炸开。是真的狠狠地撞他的心口上,将他的神思给撞去了九天梨外。 若不是提前给自己把过脉,他真要怀疑自己掉下悬崖时摔出了毛病,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根本无法缓和下来。 直到楚梨不满地抽了他手背一下,他才猛地回神。 楚见棠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他这位夫人没回自己院子里休息,似乎……也没有哭过。 不如说还挺精神,想让他快点放她自由。 楚梨和他较劲了半天,发现力气比不过他,烦躁地抓了下头发,又摸到了听雨不准她弄乱的发髻,气鼓鼓地扯下几根发簪来。 刚刚她对着楚见棠那么一撞,发型早就乱了。不如都取下来吧。 她窝在楚见棠怀里,把其他的头饰给拔了下来。然后去摸固定面具的链条。 固定的地方有个机关,听雨特意给她加固过,但这也难不倒她。手上一摸就明白了这机关的构造,准确地捏住了机关的卡扣。 “别!” 就当她快要摘下面具的时候,楚见棠开口叫住了她。 楚梨疑惑地抬头。 楚见棠看不见她的表情,但猜她应该是在疑惑:“我帮你?” 他提醒道:“南耀婚俗,面具该是我来揭的。” 楚见棠的声音特意放柔了,听得楚梨起鸡皮疙瘩。之前他和她说话还不是种语气的。 但他说的话没毛病,楚梨顺从地转过身去,让他帮忙。 她没有拒绝,楚见棠不太自然地呼了口气。小心地解开和链条缠在一起的发丝,拨开了链条上的机关。 面具被取了下来。 楚梨这张脸被捂了一天,如今总算重获自由,伸手去揉被撞疼的鼻梁与额头。 “刚刚撞到哪里了,我看看。” 楚见棠在关心她? 楚梨警觉起来。 此时的楚见棠,同百草谷中的那个楚见棠判若两人。他之前都快把没有交流欲望刻在自己脸上了,现在却改变了态度。 若他对牧轻霜的温柔关切能打十分,那他现在勉强算个六分,却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总不能是从百草谷回来,他改变主意了? 那她该如何应对?总之先演了再说? “我没事的。”谨记自己的病弱人设,楚梨微微仰起脸,“你看。” 她之前一直戴着面具,这是楚见棠第一次清楚地看到她的脸。 她五官生得温柔妩媚,皮肤白皙。只看一眼,便能让人联想到娇艳又柔软的花,惹人怜爱。 楚见棠如同被蛊了一样,拨开她额前的碎发,仔细检查她是否有受伤。 楚梨眯着眼,他怎么看得这么认真?有点痒。 被盯着有些发毛,楚梨垂下眼假装乖巧。 那人的手指像羽毛一样,轻轻地扫过耳廓。然后,停在了那里。 楚梨等了半晌,忍不住抬眼看他。 楚见棠手指停在她耳侧,就那样僵住不动了。 “怎么了?” “没什么。”楚见棠这才把她的乱发理好,收回手,“……没有伤口,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同我说。” 不管是不是装的,对方关心自己,基本的礼仪是要有的。 “我是没什么事,倒是你疼不疼啊?”楚梨问楚见棠。 “我没事。” 楚见棠嘴上这么说,但看起来其实不是这样。 刚刚两个人额头撞额头,理论上来说,戴着面具的楚梨头比较铁。楚梨没事,倒是楚见棠额头上有了几分要肿起来的迹象。 可怜楚见棠这张俊脸,明早起来说不定会肿起来一半。 楚梨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便觉得有些想笑,紧接着一阵眩晕感袭来,眼前一阵发黑。 今日没站稳被楚见棠扶住已经是第三次了。 楚见棠的声音带上了些慌张:“楚梨?” 楚梨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给忘了,她身体虚弱得很。今日折腾了一天,举行婚礼,跑去百草谷,最后还从屋顶跳下来,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意识迷蒙之际,她感觉到对方把自己抱起了来,又听到了那速度有些快的心跳声。 楚见棠这人,这么不禁吓的吗? 那心跳声咚咚咚的没个消停。楚梨睡都睡不安稳,接着听到了听雨的声音,有点破音和结巴。 “主人她……她、她面具……主人她怎么被少庄主抱着……” “我给她诊过脉,只是累着了,无碍的。”楚见棠声音很轻。 她被放上了床,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楚梨思绪逐渐放空,心想这次总算能睡个好觉了。可没睡多久,她感觉到有人在摆弄自己的右手。 楚梨眼睛睁开一条缝,不出意外是楚见棠。 他沐浴过了,换了身衣裳,一头黑发用发带松松垮垮地系着。手指搭在她右腕上,神情专注地给她诊脉。 看他试完右手换左手,左手完了又探她颈上动脉。楚梨终于忍不住了,拧着眉睁开了眼睛。 楚见棠整个人都僵住了。 楚梨眯着眼,努力让视线聚焦。 奇怪,他脸上被撞出来的印子咋没了,难道是他自己医好了? 可他为什么老盯着自己耳朵看啊,总不能是觉得她的耳饰特别好看吧。之前说给她看伤口时,他的视线也停留在她耳朵附近。 楚梨脑子转不过来:“好看吗?” 楚见棠的脸唰地一下的就红了,看来是没治好,明天还是会肿。 “……好看。” 他声音很轻,但楚梨还是听清楚了。 那就对了嘛,这耳坠用的宝石我二哥亲自去找的,花纹全是我大哥亲手雕刻的,你觉得好看,说明你在这方面还算有眼光! 楚梨如此想着,眼睛一闭彻底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的是,听雨在扶她上床后,帮她更衣取下了首饰。 她耳朵上什么也没带,只是耳后靠下的位置上,有一小片淡红色的胎记。 楚见棠不是想探她颈上的脉搏,而是想确认一下这片印记。 他没看错。 楚见棠伸出手来,挡住楚梨半张脸。像是之前戴着面具一样,将她的容貌全部挡住。只有她耳后的那片胎记看得清清楚楚,形状犹如一片祥梨。 楚见棠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不禁喃喃:“为什么会是你?” 她极有自知之明地挪动脚步,躲在了楚见棠身侧,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道:“师尊,是我先冲撞厉长老的。” 虽然抱大腿的感觉很不错,但毕竟周围还有这么多弟子在,闹得太难看日后撞见了也会尴尬。 再者说,看了眼自从楚见棠露面后就明显气势弱下的厉阳昭,楚梨不由想起了心魔里他仓惶而去的样子……难不成,她看到的那一幕,是真的发生过的? 若是这样的话,也难怪厉阳昭会心虚了,毕竟他喊着要留下命来的人,最后却是放了他一命,而且楚梨隐约记得,温雪声曾说上次压制九蜚时,厉阳昭受了重伤,仍旧是楚见棠出的手…… 楚梨再度赞叹起楚见棠的高瞻远瞩,以牙还牙算什么,这才是顶级的诛心啊! 眼瞧着厉阳昭神色几经变幻都没能开口作答,楚见棠却没事人一般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扫了眼站在温雪声身侧的弟子霜华,讶异道:“本尊许久不来,还以为这诫勉堂已经空置了呢,不想人才辈出,这位师侄倒颇有厉长老当初的风姿。” “只不过……”他无比困惑地偏首,“本尊着实好奇,出云宗最崇尚的同门相谊,是否独独对诫勉堂弟子例外?” 话音落下,霜华拦在温雪声身前的手臂不自然地僵住,同时僵下的,还有厉阳昭的脸色。 厉阳昭转过身体,望着楚见棠的眸光几度变幻,无言许久后,终于说出了自楚见棠出现后的第一句话。 “长清师兄。” 第 45 章 赠剑 “倒是稀奇。” 殿内烛火无风自颤,楚见棠低笑一声,没有直接应下厉阳昭的这声称呼,而是绕过他朝温雪声走去,足尖碾碎一块沾血的青砖碎屑:“温雪声,其实你今日受这罚,也不冤。” 闻言,温雪声喉结滚动咽下腥甜,垂落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翅阴影:“弟子明白,甘愿领罚。” “好个领罚。”楚见棠忽然旋身,轻慢脚步声撞碎满室死寂,浑不在意地说着让其他弟子纷纷垂首闭耳的话,“不枉你是傅宗主的爱徒,哪怕心里不见得作何想法,该有的表面功夫倒不见少。” 厉阳昭在此时开了口,所答的却是楚见棠之前的话:“有错便有罚,诫勉堂本就该是如此,若一昧贪情心软,又有何意义?” 楚见棠悠悠打了个哈欠:“嗯,是这个理,不过本尊隐约记得擅离职守也才二十鞭,他温雪声犯了什么错,能值四十鞭?” “颜千祈因他之故濒死——” “腿长在颜千祈自己身上,自不量力,反而怪起了旁人?”楚见棠嗤笑着截断话头,“还是厉长老羞愧于没能管教好自己的徒弟,只能强找原因来发泄自己的怒气?” “我没有!”厉阳昭低喝道。 楚见棠慢悠悠叹了口气,掌心突然浮现的玉净瓶折射出诡谲流光:“不过损了三魂而已,不急着救治人,偏盯着这毫无用处的事儿上大动干戈,我真替你们累得慌。” 语罢,他屈指轻弹,金纹丹药破空时拖曳出凤凰虚影,懒懒道:“拿去用,只要还有口气,便是魂丢了一半也能把命吊住。” “至于醒不醒得过来,就得你这当师父的自己想法子了……嗯,如果你还是觉得把心思用在废了温雪声身上更值当些,便当我没说过这话。” 在厉阳昭墨意翻沉的目光中,楚见棠拽过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楚梨,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我的人我带走,而厉长老之后要如何,请便。” 楚梨匆匆回首,放心不下地看了眼亦正朝她看来的温雪声,在楚见棠身形如风的步伐中,又忙回正身体,大步流星跟在了他身后。 满殿弟子面面相觑地看着二人离去的身影,许久,厉阳昭将丹药收起,眸底情绪难辨,留下一句话后亦转身离去。 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楚梨给出了二选一的选项。 本以为能看到楚见棠为难的表情,结果楚见棠一句“我先回去”把楚梨整不会了。 被他这一出整不会的还有牧轻霜,她的表情明显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牧轻霜缓了缓,才咬着嘴唇道:“那你出去之后,一定要快点叫人来找我啊。” 她想哭,但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我师弟发现我不见了,一定很担心。” 柔弱可怜的少女,扯着你的衣角,即使害怕得发抖,仍然坚持自己留在这里,让楚见棠先离开。 这场景实在太能激起人的保护欲,楚梨简直想为他们鼓掌。 楚见棠再不选择留下来就不礼貌了。 “我已发了信号,其他人很快便会找过来。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再给你一些驱兽的药粉。” 楚见棠说话的语调一直温柔且富有耐心,只是说出来的内容格外无情。 说完,一手把自己的衣角从牧轻霜的手里抽了出来。 牧轻霜干举着手站在那,显得更可怜了。 “走吧,前辈。”楚见棠转身对楚梨说。 楚梨坐那里没动。 走啥走啊小伙子,把你深爱的女主留在深山老林,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 “前辈不是说御兽笛有时间限制?” 楚见棠把牧轻霜丢下先走一步的决心还挺坚定,不像是演的。 楚梨问系统:“他催我?” 【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系统也跟着呜哇呜哇地催了起来。 楚见棠又问:“前辈?” 【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请宿主注意时间限制!】 楚梨:“……行吧。” 楚梨一手扯过楚见棠,像拎麻袋一样把他扔到了羊背上,吹响了御兽笛。 身下的妖兽得到命令,从原地一跃而起,速度飞快地往山崖上攀。 “楚见棠……”牧轻霜追上前两步,似乎想挽留他。 可惜妖兽跳地飞快,只过了一会,被留在下面的牧轻霜就缩成一个点,慢慢看不见了。 楚梨一边吹着御兽笛,一边用余光打量楚见棠。 整个过程,楚见棠真就像个麻袋一样,乖乖横在羊背上,甚至没有把脑袋往牧轻霜的方向扭一下。 山羊攀上瀑布,他脸上的表情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 楚梨努力地回忆了下剧情。楚见棠是这么个人吗? 这么木头,像没感情似的。难道他平时温柔的样子都是演的?毕竟之后他还会求而不得黑化,不排除他是个白切黑的可能。 “把牧轻霜留在山崖下,你不会担心?”楚梨试探着问他。 “牧轻霜出自剑尊门下。”木头冷漠地提醒她。 哦,牧轻霜是个剑修。 她的武力值比楚见棠这个医修还要高,刚刚看她这么害怕,楚梨都忘记这档子事了。 “既然你对她的实力如此放心,又何必专门进来找她?”楚梨想不通。 楚见棠沉默了,继续装麻袋。 楚梨哼了一声,无言以对了吧,他还是喜欢牧轻霜的。也真的搞不懂了,系统为何要给她布置这个任务。 她和系统抱怨:“你看他,你这么着急催我,我还以为有什么急事呢。就非要把他带出去吗?” 【当然有啊!】系统答道。 【新婚当夜不揭开新娘面具,太太太不吉利了!】 它用一点都严肃不起来的娃娃音,严肃地讲这件事,反而听着有点搞笑。 楚梨没想到是这么一个理由。 “不得了,你一个系统,还挺尊重传统的。” 或者说,迷信? 【宿主,你信我,这个真的非常非常重要!】 楚梨伸手指了指面前的那个“麻袋”:“你是觉得只要揭了面具,之后我们之间就会顺利吗,我和他这种——”木头。 “前辈,前边路口走右边那条小道。”刚刚还假装自己是个麻袋的人突然开口了。 明明前面不远就是秘境出口,楚见棠却让她绕路。 楚梨指挥妖兽停了下来:“怎么,你不想回去了?” “要回去。”楚见棠指向秘境出口,让她自己看,“但那里出不去。” 虽然隔得远,但还是能看到秘境门口站着许多人。这些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一边的人想进入秘境,又被另一拨人拦在了门口。 “明毅!我师姐还没找到吗?”说这话的人正是牧轻霜刚刚提到的师弟,也是这本书的男主,韩钰皓。 他这话都不知道问了多少次了,明毅都懒得敷衍他,甚至往旁边挪了下,挡住了韩钰皓望向山谷入口的目光。 见这帮人像防贼一样防着他,韩钰皓握紧了手中的七星令。 “若到了时限,我还没看我师姐安然无恙地出来,就别怪我坏了你们山庄的规矩,我要亲自带人进去找!” 看着这两拨人站在一起,剑拔弩张,楚梨想起来了。 剧情中是有这么一段的。 韩钰皓非要进百草谷里救人,被楚见棠拦了下来。作为替代,楚见棠必须亲自带人去百草谷里,救牧轻霜。 若此时楚见棠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想必场面会十分精彩。 另一边,等得不耐烦的明毅拿出传音令,催促在百草谷里找人的同门。 明毅:我是造了什么孽,才在少主娶亲的日子里抽签中了要负责巡逻。还遇到了这种破事。你们找到人了没有? 弟子甲:还没呢,人影都没见着。 弟子乙:我造了什么孽要大晚上摸黑找人,姓明的,你们可千万守住别再让人进来了。 明毅:哦,要是拦不住了,我是不是能一把毒粉放倒他们? 弟子丙:悠着点,你们下手没轻重,最后还是我们来治。 弟子乙:要是他手抖把七星令摔了怎么办?那玩意封着他师尊流华上君的剑气呢。 明毅:怕什么?这件事就算他师父亲自来,也是我们有理。 弟子甲:然后呢,在少庄主的大喜日子,让上君的剑气砸到我们山谷禁制上。地动山摇轰隆隆,就当放鞭炮给少夫人助兴? 弟子丙:然后少主来后山找女人的事也一起败露了。 明毅:所以才要撒毒粉啊!在这帮人舞到少夫人面前之前封口啊! 弟子甲:……那是杀人灭口吧,痒痒粉吧? 几人对用哪种药粉,如何下黑手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而他们半夜出去找女人的少庄主,平静地发出一条消息。 楚见棠:去北边的湿地找找,我往南边去。 目睹全过程的楚梨嘴角一抽。你找个屁,你都快出秘境了。 楚见棠下完指令后,收起了传音令:“前辈,可以走了吗?” 楚梨指挥山羊继续前进,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 “你之前和牧轻霜说,你已经告知别人她的位置,马上就会有人去找她,但你其实没有告诉别人。” “嗯。” 楚见棠点点头,并不否认。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瀑布的具体位置?” “就如我之前所说,秘境之中有许多未探明的地方,连我也无法说出准确位置。” 楚见棠回答流畅,但楚梨总觉得他在瞎扯,只是没有证据。 “如果没有准确的位置,那他们要什么时候才能找到牧轻霜?”楚梨双目逐渐变得无神。 楚见棠不太确定地回答道:“在明日太阳升起前?” 楚梨:? 楚梨突然有那么点同情牧轻霜了。 他们走出这么长的距离,想必楚见棠也发现御兽笛有时间限制纯属瞎扯,却也没提出要回去把牧轻霜救上来。 他故意的。 故意把牧轻霜丢乌漆嘛黑的山谷里。 牧轻霜还不知道要在秘境里待到什么时候,楚见棠已经坐着楚梨的顺风羊,到达了另一处秘境的出口。 “多谢前辈此次相助,若有什么需要的药草,可随时来山庄找我。” 楚见棠向楚梨道完谢,目光再次落到了楚梨手上那束花上。想说什么不言而喻。 楚梨抽了抽嘴角,把那束花甩给了他,一个闪身先出了秘境。 她现在有点心累。 【恭喜宿主完成新手任务,奖励将在结算后发放,请宿主稍等。】 系统开始结算,楚梨没了事做,在山庄里到处溜达。 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屋顶吹风,楚梨又摆弄起了那张秘境地图。 她指着地图上瀑布的位置:“这个地图可以加备注吗?取个名字容易记。” 【也不是不行,宿主想加什么备注。】 楚梨托腮:“落棠瀑布。” 楚见棠掉下去的瀑布。很应景。而且,她现在也不觉得楚见棠是天上的棠亮了。 【好的,已为宿主添加备注。】 【结算完成。任务完成度95%,奖励积分95,健康值5点,新卡池将会在更新维护后开放。】 【今日马甲使用时间已结束,系统将在五分钟后开始自动更新。】 力量被抽离的感觉随之而来。 楚梨眼前一花,视野降低了很多。楚霁消失了,身着嫁衣,戴着面具的楚梨本人站在屋顶上。被迎面扑来的冷风吹得一个激灵。 “额,你等一下。”楚梨降低重心,缩成一团,“马甲的使用是有时间限制的?” 【当然有啊。】 “哦。”楚梨冷漠地指向地面,如今地面看起来离她十分遥远,“我怎么下去?” 系统之前还因为跳崖变身尖叫鸡,这次却不害怕了:【没事的,时间来得及,回去正好让楚见棠给你揭面具。】 【宿主跳下去就行了!】 楚见棠负手而立,身形如松,目光淡然地落在楚梨雀跃离去的背影上,薄唇微微上扬,他并不急于返回主屋,而是悠然地将视线转向身旁的树林。指间光芒一闪,一根细长而挺直的树枝已被他轻轻收入掌中。 “唰——”一声轻响,树枝上的杂叶被抖落,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光影。楚见棠身形微动,红衣如火般旋身而起,那最寻常不过的树枝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一柄极佳的兵刃,虹芒过处,习习生风,仿佛连空气都被撕开了一道痕迹。 面胜霜雪,身似流玉,他身形所至,连风声都退避三舍,周遭树干上竟未留下丝毫痕迹。树影斑驳间,红影时快时缓,宛如一幅无法用笔墨临摹的绝世画卷。 随着最后一式的收势,楚见棠的衣袍在微风中轻轻飘落,稳稳地定在身侧。他握着树枝的手,如玉般修长,稳稳地指向远方——从屋中走出的绯色身影。 楚梨单手持剑,低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身上刚刚换好的衣衫,感受到微弱的剑风拂过,她有些不适应地抬起头,恰好望入了楚见棠深邃的眸中。 她先是一愣,而后粲然笑开,落落大方地踏出门,抬起手臂轻轻转了一圈,腰间的长发如墨般散开,红裳明艳,与她额间的印记相得益彰,衣摆随风飞扬,衬得她整个人宛如春日里最绚烂的山茶花,热烈而夺目。 徐徐站稳,楚梨身上的衣裙随风轻摆,她目光清澈地望向楚见棠:“师尊,这也是送我的吗?” 第 46 章 试剑 半个时辰前。 楚梨推开房门,一缕晨光斜斜地洒进屋内,恰好映在桌上的剑上,剑身通体如霜,泛着冷冽的寒光,剑脊上隐约可见细密的纹路,仿佛冰层下流动的暗河。剑柄缠绕着深色的丝线,尾端坠着一枚青玉,玉质温润,与剑身的冷硬形成微妙的反差。 楚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柄剑吸引,脚步轻缓地走近,仿佛怕惊扰了这份静谧。剑身映出她模糊的倒影,仿佛在无声地召唤她。楚梨伸出手,指尖悬在剑身上方,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寒意透过空气传来,令她的心神微微一颤。那寒意并不刺骨,反倒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清冽。 呼吸不自觉的放轻,楚梨刚要轻抚过那如霜的剑刃,余光却瞥见一抹艳丽的红色。 她侧目望去,便见一件叠放整齐的红色衣裙静静地躺在剑旁,鲛绡料子薄如蝉翼,袖口银线绣着疏影横斜的暗纹,而那抹红如火焰般炽烈,与冷冽的剑身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留药山庄中心有一处洞穴,穿过洞穴,在山谷深处有一个名为百草谷的秘境。 曾有位医修为给自己的好友治病,巡游四方,寻找已经失传的灵药。 机缘巧合下,在此地发现了一处秘境,秘境中生长着许多已在外界灭绝的灵草。 他深入秘境中,采挖灵草,又召集各路医修,同他一起研制药方,终于将已经失传的灵药复原。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他的好友未等到可以治病的灵药,就先一步撒手人寰了。 医修悲痛不已,若药方没有失传,若他能早些集齐药材,可能他的友人便不会离他而去了。 于是他下定决心,在百草谷附近建起了留药山庄,招收弟子,传授医术,收集各类药材药方并细心地保存起来,将这些传于后世。 这便是留药山庄的起源。 楚梨走在前面,后面跟着数位侍从,一行人向山庄中心的那个山洞走去。 主动出击,去“捉奸”。 “主人啊。”侍女听雨凑过来问,“您刚才不是说感觉好些了,叫我们一起去找楚少庄主吗?” 可他们走的这个方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啊? “我是去找他呀。”楚梨头也不回地答道。 牧青霜不见后,楚见棠带人找遍了山庄。最后发现牧青霜偷偷进入了百草谷,在秘境中失去了联系。 为了救牧青霜,楚见棠亲自带人进入秘境中搜救,一夜未归。 找楚见棠就往百草谷走,没毛病。 就是路未免太远了点。楚梨伸手抬了抬头顶的发簪,她头上戴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像个移动风铃。走路不仅叮铃哐啷地响,还觉得沉。 “哎呀,您别动,这头发可难梳了,我来帮您整理。”听雨从小和楚梨一同长大,深知自家主人的本性。 这位三小姐表面看起来柔柔弱弱,实际上性子跳脱。今天从早忙到晚,精神一直紧绷着。说是去找楚少庄主,其实只是憋得难受了,随便找个借口出来散散步而已。 听雨帮楚梨整理了头发,又重新固定了一下面具:“您再忍一会,这面具必须是您的夫君才能取下来。” 在南耀国,丈夫在新婚之夜取下妻子的面具,有着从此之后,两人坦诚相待携手到白头的寓意。 若没摘面具,则预示着这对夫妻婚后不谐,夫妻之间知人知面不知心。 楚梨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那确实是,新婚之夜,不摘面具不吉利。” 听雨听出她言语中带有不快,正想仔细问问。就被远处传来的议论声打断了。 “明雀啊,你说少庄主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一个冷淡的女音回他:“不知道。” “要是赶不及了怎么办,唉,我当初该拦着少庄主的,可是韩钰皓怎么说也要他亲自去。那话说得可难听了,什么叫他师姐若是出事,留药山庄承担不起……” 那大嗓门叽里咕噜,语速越来越快:“明明早就该回来了……你说,少庄主不会在百草谷里出什么事了吧!?” “不会。” “唉,可惜我们不能进百草谷,不然我一定代替少庄主进去。你说那牧青霜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今天整出这种幺蛾子来。少庄主再不回来,到时候瞒不住了……” 说到这里,那道声音不禁拔高:“明雀啊!要是被少夫人知道少庄主不在这里,她不会以为是少庄主逃婚,一气之下把少庄主休了吧!” 那句“把少庄主休了”,音量十足,显然是没料到附近会有人经过。听到这话,楚梨带来的一众人齐齐呆在了原地,嘴巴张得老大。 楚梨倒是早有准备,向声源走去,扬声问道:“楚见棠不在这里,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楚梨的声音,那两人皆是一愣。 是两个佩剑的侍卫,怎么看都不是医修。 那位叫明雀的女侍卫看到楚梨脸上的面具,最先反应过来,向楚梨行礼:“见过少夫人。” 另一个人表情就精彩得多了,说话都结巴了:“少少少夫人!!?” 楚梨很容易就认出了这两个人。 一开始向她行礼的女子叫明雀,另一个身材高大嗓门也大的叫明少英。 两人皆是剑修,是楚见棠的侍卫。他们明氏一族代代都侍奉留药山庄的主人。整个山庄中,就他们一支修剑,还用毒。 听他们刚刚说的话,楚见棠已经进了百草谷了。 楚梨喘了口气,冷声质问:“你们刚才说楚见棠在哪里?” 想到自己刚刚说的“逃婚休夫”的言论,明少英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少夫人!真不是你想的那样!” “哪样?”楚梨被面具遮住的眉毛挑了一下,指向他们身后的山洞,“楚见棠在里面吧?” “少庄主真的不是逃——” 在明少英说出逃婚二字前,明雀一脚踹过去,止住了明少英的话。 “突然发生了点小事故,少庄主暂时离开,很快便会回来了。”明雀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少夫人莫要伤心。” 她有什么好伤心的?在这些人眼里她有这么脆弱吗? 楚梨带着一行人就要往山洞中走去,她可是来干正事的。 “少夫人止步,百草谷是我们山庄的禁地,不是……你先别哭,哭了伤身。”被踹倒的明少英又爬了起来,挡在了他们面前。整个人小心翼翼,生怕他语气凶点,楚梨就会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少夫人莫要伤心。”明雀重复了一遍她刚才的话。 楚梨总感觉哪里不对,纠正他们:“我没有伤心。” 按理说,这山庄里人应该都是不怎么待见她的。不然之后也不会传出谣言,说她是插足楚见棠和牧轻霜之间的第三者。可眼前这两人不仅说话轻声细语,还格外小心谨慎。 好像怕一个不小心惹她心情不快似的。 “我也不会哭,你们从这里让开,我要去找楚见棠。” 明少英明显不信:“可您的声音听着都在发抖啊。” 楚梨停住了。 抖? 旁边的听雨立刻过来扶住了她,关切道:“主人,您没事吧?” 楚梨:“……” 怎么你也跟着一起来了,你也觉得我在哭是吧? 她声线很抖吗?顶多就是路走多了,有点喘而已。 没办法啊,这山庄建在山上,地形比较陡,楼梯多呀! 楚梨尽量稳住气息 :“我没事的。” 听雨也摆出了一副不相信她的凝重表情,只觉得她是在强撑:“需要帮您传唤医官吗?” 楚梨:嘶,等一下。 意识到不对之后,楚梨调整了下语调,顺势假哭起来:“听雨,他们刚刚是不是说,楚见棠抛下我去找那什么牧轻霜了。” 效果拔群,听雨几乎一秒就被她带歪了:“对!我们刚才都听到了。少庄主把我家主人晾在一边,去了百草谷里找那什么牧轻霜了。今日可是他同我家主人结契之夜,他怎敢?!” “冤枉!少庄主那是迫不得已。”明少英喊冤。 “是什么?”听雨才不管他嗓门多大,继续追问。 迫不得已,就能在新婚之夜把自己道侣晾在一边,一夜未归? 楚梨装着委屈,指出他话语中的漏洞:“你们刚刚说,这山洞后面是山庄的禁地,寻常人不可入内。可那个叫牧青霜就能进去。” “嗯,这个就是……”明少英语塞。 牧青霜和她师弟韩钰皓一同参加婚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山庄弟子的身份玉牌。她用玉牌打开了百草谷的禁制,一个人偷偷溜进了百草谷中,然后就没再出来。 韩钰皓怕牧青霜在百草谷中出了意外,非要楚见棠亲自进去找人,不然就带着人闯进百草谷。 时间紧迫,楚见棠进入秘境时,并未和他们吩咐太多,只说自己很快便会回来,让他们暂时把事情瞒下,不要让少夫人知道。 结果少庄主前脚刚走,后脚少夫人就冒出来,把他们逮个正着。明雀和明少英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这桩婚事是庄主与我们阁主定下的,还有南耀国主作为见证。你们山庄是打算毁约吗?” 听雨看他们支支吾吾,步步紧逼,南耀国主都搬出来了。 楚梨在旁边听着,见听雨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她发现了,她这嗓音自带娇弱buff,听起来柔弱可怜,就算骂人,别人也觉得她委屈得快要哭了。 加上她今日戴了面具,别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可能根据她的声音脑补了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吧。 原来她不是站在前面负责怼人打脸的那个,而是躲在后面假哭嘤嘤嘤煽风点火的那个。 这定位属实和她想得有些差距,难道她以后要改走娇弱绿茶路线?她不擅长啊。 楚梨望天。 都穿书了,为什么不能给她换个健康点的身体,换个人设也行啊。 【滴,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马甲系统绑定成功,希望宿主在立人设时考虑各方面因素。】 一个机械平板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楚梨扫视周围,发现除了她没人听到。 “系统?” 那个自称系统的机械音继续说道: 【无数马甲换着披,我的马甲最牛逼。因为宿主身体虚弱、演技不佳,本系统可以提供各种马甲,帮助宿主完成任务,助力宿主实现梦想。注意,披马甲时不能ooc哦。】 她演技很不好? 楚梨看向另一边火冒三丈的听雨,轻咳一声,佯装头疼按住了额角:“听雨——” “主人!你怎么样?”那边的听雨见她不舒服,立刻过来扶她。 还在叽里呱啦解释的明少英噤了声,明雀眉头蹙起,眼中隐有担忧。 周围的人都紧张起来,好几个人喊着要去找医官。 她哪里演技不佳了,她只是没找准自己的定位。 楚梨得出了结论,对系统说道:“至少我装病装得很像,对吧。” 系统:【……】 【已发布新手福利任务,请宿主抽取第一个马甲,去秘境中将楚见棠救出。】 出乎楚梨和小黑预料的,第二日,来访无名居的,恰恰便是二人认为最不可能出现的温雪声。 楚梨打开门,惊讶地看着门外的少年,眉心高高扬起:“温师兄?” 温雪声面色透着些许苍白,视线在她的衣衫上略略顿了顿,仍旧如往日般朝她温润一笑:“抱歉,来迟了些。” 赶忙将人请进屋,楚梨匆匆倒了杯热茶,不顾温雪声推拒地硬塞到他手里,望着他怎么看怎么欠缺气色的样子,不解道:“师兄该好好歇着养伤,这么急着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之前你未醒,灵脉亦处于沉眠状态,我不敢妄图牵动它,说好的为你养脉也始终未能施行,后来又因我之故……”温雪声目露歉意,“好在终究还是没拖太久,我今日来,便是为此事。” 楚梨愣了愣,下意识问道:“可师兄你不是有伤在身吗?” 养脉这事儿也不算多要紧,拖就拖了,大不了就是好得慢些,也不至于让他带着伤赶过来吧? “已经无碍了。”温雪声轻轻笑着,温和而坚决地示意她在榻上坐好,两指并拢竖置于她前额上方,“闭上眼,慢慢感受真气的运转,不要心急。” 楚梨依样做着,全身心沉浸后,只觉得体内的真气似乎被什么牵引着,起初还会在几处位置停滞片刻,慢慢的,酸胀的经脉逐一变暖,无须那股力量的引导也变得畅通无阻起来。 她舒适地喟叹一声,逐渐放空了心神,闭合的双目也在放松下浅浅张开一条细缝。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白透到不见半分血色的双唇,少年身上的雪衣似乎被水浸过般粘在身上,他紧闭着眼,额上冷汗簌簌而下,悬在空中的指尖却没有一丝颤动,一条细亮的灵线稳稳地连在她的百会穴,连绵不断地输送着真气。 一滴晶亮的汗水滴在楚梨的衣摆,她不觉垂眸看去,神思随着浅浅蔓延开来的水迹漾开,勾起了早已埋藏在不知何处的记忆。 “帝姬的脉搏愈发薄弱了。”男子环抱着小狐狸,焦急看向一旁闭眸而憩的华服女子,“主上,您——” “将她扔进血池,你不必插手,回来就是。” “可帝姬只有五尾,血池内尽生蛊虫,她扛不住的啊……”男子的声音带上了不忍,却又无法干涉女子的决断,一滴泪自眼中落下,掉在了小狐狸的嘴角,突如其来的湿润让她的双眼勉力睁开一条线,也看清了面前女子的模样。 “如果那样,便是她的命。”女子缓缓睁开眼,语调没有任何波澜,“我九尾一族,不需要无用的后人。” 第 47 章 本分 人和妖,差别是什么呢。 楚梨疑惑地想。 她并不怨恨娘亲,她孕育了她,给了她帝姬的身份,甚至在苍隐叛乱时也还记得连同她一起带走,作为妖族而言,已是无可挑剔。 只有自己有义务护好自己的性命,这是楚梨一直以来接受并且秉持的观念,所以温雪声此时的举动,就像不理解他为什么宁愿自伤也要放颜千祈离开一样,让她诧异之外也多了些困惑。 为何世间会有人将他人的事情看得比自己还重呢? 这样的思索在她心头回转,直到温雪声终于收回手,睁眼看向她时,楚梨突然抓住他欲收回去的手腕,方才输送灵力的指尖还泛着霜色,此刻正微微发颤。 “师兄,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 温雪声显然没料到楚梨会如此提问,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意外,继而化作一抹清淡的笑意。 “因为你叫我一声师兄。”他如往常般朝她微笑,“而且,昨日在厉师叔面前,阿梨也为我求情了不是吗?” “可是,很多人都叫你师兄啊。”楚梨依旧困惑不解,“难道师兄应该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楚梨眼疾手快地把那朵花抢了过来,还捏着花枝转了转。 面前的人眼睛追着花转了两圈,这副木呆呆的模样,倒是比一开始对着她那淡漠疏离的样子顺眼多了。 楚梨把收集到的花合到一起,收获颇丰,凑了一大把:“怎么?你摔傻了?” 听到她这话,楚见棠的眼神恢复了清明,眉毛拧到一起。他皱着眉打量了楚梨一会:“你是?” 楚梨讥笑道:“看来楚冬青是没和你说了。” 楚见棠面露疑惑:“义父?” 留药山庄的庄主楚冬青,长期在外梨游,是个从未在剧情中登场,只活在别人对话中的失踪人员。 楚梨瞎编起来毫无压力:“他邀我有空来他家山庄坐坐,说自己的义子近日正要娶妻,我说不定还能讨杯喜酒喝。” “只是我没想到,你家这小秘境里可比外面闹多了。” 楚见棠盯着她手中的花,欲言又止:“义父给了你进入秘境的玉牌?” 百草谷中设置了好几层禁制,普通弟子的玉牌也就能在外层晃荡,采一些普通药草。 即便如此,将玉牌交给一个外人也显得十分可疑。 可楚见棠却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打量了楚梨一会,目光又飘向了楚梨手中的花:“你手中的这些花……” 楚梨披着性别为男的马甲,相当不要脸地说:“不管这花是谁摘的,既然他放手了,那这花就归捡到的人了。” 楚见棠轻叹了一口气:“……好。” 花归她了,楚梨正高兴,系统突然出声。 【宿主!你崩人设了!】 楚梨:“啊?” 【楚霁可是个大佬!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和别人抢这种小野花多掉价啊!】 “……这是野花?”楚梨细看那花,楚见棠这么宝贝这花,她以为会是名贵药草之类的东西。不过这花真好看,她喜欢得紧。 【披着马甲时禁止ooc——】 “人设什么人设,你有跟我说过人设?”楚梨反问。 【额…………】系统卡壳。 “你忘了。”楚梨戳穿它。 【我那不是想让宿主快点完成任务,好拿奖励吗?我这就被详细设定发给宿主!】 一个密密麻麻写满字的文档弹出来。楚梨一眼扫过第一行,只见上面写着: 【你叫楚霁。来自哪里并不重要,年龄也要保密。重要的是你是货真价实的器修大佬,若你说你是器修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后面还跟了一长串没有意义的彩虹屁。 楚梨默默移开视线,她还是自由发挥好了。 “你在找什么?” 在楚梨拒绝把花还给楚见棠之后,楚见棠就背对着她,半跪在水中,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正在找什么东西的楚见棠扭头,望了一眼楚梨手中的花,随后又转头。 对楚梨这个突然出现在百草谷的可疑人士,他没有丝毫的警惕心,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流的欲望。 楚梨莫名读懂了他的眼神。哦,他在找有没有剩下的花。 系统对楚见棠这种话都不应一声的行为意见很大:【宿主,他什么意思?是楚霁的脸不够帅,还是修为不够高?他看不起楚霁吗?】 楚梨安抚它:“冷静。他好像就是这样的人设?” 原书中的楚见棠可是标准的男配设定。就算对着楚梨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也是一张冰冷冷的面瘫脸,没什么感情流露。 也只有在面对牧轻霜时,他才会展现出耐心和温柔。 【可是宿主,你现在披着马甲。】 楚梨:“对哦!” 那楚见棠干嘛为什么是这种态度,他不是对其他人都挺友好的吗? 【这不行,我们堂堂器修大佬,都不值得他敷衍一下的吗?】系统不满。 系统愤愤不平,那边的人没找着花,来敷衍她了。 楚见棠对她行了一礼:“前辈若有其他想要的药草,在百草谷中大都可以找到。这些花可否让与晚辈?” 楚见棠嘴上这么说,但脸上没啥表情,语气也毫无起伏,透露出一种你爱给不给的摆烂心态。 楚梨威胁他:“你这是让我自己去找?也不怕我把你们这山头铲平了。” 楚见棠茫然地对楚梨眨了眨眼:“若前辈执意如此,我也阻止不了你啊。” 楚梨:“……”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你这么干脆地放弃挣扎真的好吗?那她这就去铲喽? 她撇撇嘴角:“你确定吗?” 那边的楚见棠慢慢地捂住了嘴,好像才意识到这样说不太好:“是我失言了。” 楚梨看他反应慢半拍的样子,觉得不太对劲:“你不会真的在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脑子吧?” 楚见棠恍然,右手手指搭在左手的脉搏上,过了几息后,他认真地回答楚梨:“没有。” 楚梨有些错愕,他居然会认真思考自己撞到脑子的可能性,他没事吧! 确认了自己身体无碍,楚见棠改口补救:“不需要前辈自己去挖,山庄的仓库中存有大量药草,需要什么药草,去仓库找快一些,不如前辈同我一起出秘境吧。” 楚梨:“可我若执意要留在这里,你也阻止不了我啊?” 楚见棠:“……确实。” 他顿了顿,飞快说道:“既然如此,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了。” 楚梨:“啊?” 他转身就走的动作过于干脆利落,楚梨在原地看着,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直到察觉到一处异样的气息,楚梨才回过神,手中一道灵力打了过去。 “谁在那里!” “呀!” 被灵力扫过的地方水花四溅碎石乱飞,一道身影尖叫一声,狼狈地摔倒在一旁。 “牧轻霜?”走在前面的楚见棠停住了。 牧轻霜,这本书的女主。 听到这个名字,楚梨收回了想要再补一刀的手。颇为玩味地看着那个女子哭哭啼啼地向这边跑来。 也对,牧轻霜是和楚见棠一起掉下来的,她在这附近并不奇怪。 楚梨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她刚刚察觉到的气息十分怪异,下意识就出手了。 牧轻霜跑近,楚梨第一次见这本书的女主,好奇地打量她。 给人的第一感觉是无害,圆润小巧的脸蛋,眼尾下垂,好像随时就会哭出来。 她发现楚见棠之后,立刻叫着他的名字向他跑来。跑到一半发现楚梨站在这,又害怕得不敢上前,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手足无措。 楚梨发现自己真变成两人之间的电灯泡了,赶快给他们让开了位置。 牧轻霜立刻无视了她跑向楚见棠:“楚见棠,你有没有受伤。” “没事。”楚见棠语气温和,深情男二的气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 与刚才与楚梨说话时,态度露骨的不同。 楚梨忍不住嘶了一声,他到底是怎么做到如此切换自如的? “你没受伤就好。”牧轻霜松了口气,随后又皱起眉,“都是我,在秘境里迷了路,还害得你被妖兽袭击落到了山崖下。这……之后要怎么办才好,呜——” 楚梨看她那副全世界最可怜的模样,忍不住开口。 “你都知道这样做是错的,你还敢擅闯别人家的秘境?” “秘境中有很多并未探明的区域,自然有很多未知的妖兽,所以才要禁止外人进入。” 楚见棠和同时说了话。 牧轻霜没哭出来就被二人打断,脑袋垂得更低了些:“可我听说,听说那位南耀嫁过来的夫人身体不好,有人和我说,秘境中有一种药草可以治好她,我就想着……” 牧轻霜偷偷瞟了楚见棠一眼:“把这药草找到,给那位夫人一个惊喜。” “你听说?你未做确认,就直接闯了进来?” “若有那样的灵草,我会不知道吗?” 两人又同时发问。 楚梨扭过头去。 楚见棠对牧轻霜的温柔消失殆尽,楚梨只看到一张没有表情的冰霜脸。 楚梨努力摆了个比他还冷的脸,凉凉道:“下次你要说话先告诉我,让我先说。” 楚见棠:…… 系统:【宿主你的人设…哎呀算了,你还是快点完成任务吧。】 楚梨指着楚见棠:“你看他这样子,是需要我来救的吗?” 【可是宿主,任务失败是有惩罚的。】 系统把失败惩罚调出来给她看。 【失败惩罚,积分清零,宿主健康值清零,删除所有马甲。】 楚梨:……这么极端的吗? 楚霁不会头疼还修为高,她希望这马甲和自己锁死。 牧轻霜看看冷着脸的楚梨,再看看冷着脸的楚见棠,最后慢慢地往楚见棠那边凑。 “楚见棠,你生气了吗?这次是我错了,我也是一时糊涂,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说着说着,牧轻霜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比起在这里哭哭啼啼的,还不如快点想办法从这里出去显得你比较有脑子。” “这个以后再说,先出秘境。” 楚见棠这次还是没让楚梨先说说话,转而问她:“我必须立刻出秘境,前辈可有办法?” 本来还在和楚见棠比赛谁更能面瘫的楚梨忍不住挑了挑眉。 怎么着?楚见棠不该选择在原地等待救援吗? 系统突然出声: 【滴,你已触发楚霁限定技能:珍宝空间。】 【已经为你解锁初级道具,本次任务中限时免费为您开放。】 系统帮她打开了空间,楚梨看着空间里满满当当的灵器倒吸一口凉气。 楚霁,好有钱啊。 “可是那悬崖上……”牧轻霜怯怯地指向他们之前摔下来的悬崖。 她指着的地方,一个黑影闪过,夜色中,属于野兽的竖瞳散发着点点荧光。 是一种外形酷似山羊的妖兽,一身长毛漆黑,顶着一对尖锐的羊角,成群结队地站在山崖上,窥视着下方入侵他们领地的敌人。 之前刚进入秘境的时候,楚梨就发现这里面活物不少。这山谷里能长出无数珍稀灵草,灵气充沛,野兽也一只只长得膘肥体壮。 楚梨空间中摸出一支御兽笛,带着灵力的笛音一响,站在山崖上的羊群全都静止不动了。 然后,领头的那只羊循着笛声跳下山崖,停在了楚梨旁边。它朝着楚梨俯下身来,跪拜的姿态。 楚梨坐上羊背,手中转着笛子:“这御兽笛有时间限制,我能带一个人上去。” “哪一个?选吧。” 【宿主你要干嘛!?】 楚梨看他们不爽,膈应他们罢了。 只能带一个人上去,便意味着他们之中有一个人需要留下来。 牧轻霜应该会让楚见棠先出去吧,但楚见棠会不会同意那就不一定了。 楚梨坐在羊背上,准备看戏,剧本都给编好了。 “楚见棠你先同这位前辈出去吧。”果然,牧轻霜犹豫了片刻,下定决心。 随后,楚见棠看着牧轻霜那张挂着泪珠的脸,点头:“那就我先出去吧。” 嗯? 随着那人话音落下,他振袖泼酒,琥珀琼浆在空中凝成水兽形状,另一侧,被唤作璟云的少年并指画诀,朝着他迎面扑来的水兽复又掉了个头,温驯落回劝酒人肩头。 清瘦挺拔的蓝衫少年从容停步,朝面前众人含笑拱手,语调清朗自然,得体应道:“原是应当,可今日我是陪师姐过来的,不能在这里久留。” 问话的人微一挑眉,语调上扬:“哦?虞上尊也亲自来了?” “虞师姐?” 手腕忽地被人握紧,楚梨转头,便见风禾一脸雀跃,似乎听到了什么极大的好消息般,激动得嗓音发颤,险些跳了起来。 很快,楚梨便知道了风禾之所以如此惊喜的原因。 第 48 章 赌局 “虞怀璧?” 风禾眉飞色舞地絮絮说了半日,直将一连串褒扬盛赞掰碎了揉进楚梨耳中,待她歇口气时,楚梨耳畔仍回响着玉磬般的清音,恍惚间只捕捉到三个字在识海里浮沉。 青元宗宗主的独女吗…… 风禾点点头,两眼闪闪发光:“青元宗宗主身体抱恙,宗中大小事务全仰赖这位虞上尊,这许多年来将青元打理地井井有条,在我心里,是同辈里唯一可与温师兄比肩之人。” “不过也不完全算同辈啦,”她不好意思地笑了声,“虞上尊虽还未曾收徒,也多是有着师姐之名,但实则说是青元宗许多弟子的师父也不为过。” 楚梨目光掠过远处执礼而立的蓝衣少年,那人正被许多人簇拥在正中,广袖垂落时露出腕间银丝护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冽的光。 “那是纪璟云。”风禾顺着她视线望去,努了努嘴小声道:“自小就是虞上尊的小跟班,你有没有觉得他举手投足跟谁有些像?” 颜小鹿喜出望外地将楚梨带到一处院子,推开门喊道:“师叔!我把——” 一个雪球迎面砸来,颜小鹿灵活地往旁边一跳避开。这还没完,她脚下的雪地下陷,扑通一下掉了下去,大半个身子陷进了雪坑里。 “你没事吧?”楚梨去把她拉起来。 颜小鹿抹了把脸上的雪:“没事,我都习惯了。” 话未说完,又一个雪球飞来。这次她没有躲过,雪球在她后脑勺上噗地炸开。 看她又落了一脑袋的雪,楚梨忍不住说:“你这师叔真是怪精神的。” 受伤长期休养,但能在门口雪地上挖陷阱,还能拿雪球砸人。 “颜小鹿,你把什么人带过来了?”屋子二楼冒出来一个人。 白涛门的修士大多炼体,楚梨一路走过来见多了肌肉扎实的壮汉。颜小鹿的这位师叔算的上是身材匀称,有些毛糙的头发利落地扎了起来,像是敏捷又有爆发力的类型。 他手上还抛着一个雪球,要不是他拄了一根拐杖,实在看不出他哪里受伤了。 颜小鹿呼噜呼噜甩掉脑袋上的雪,向楚梨介绍道:“姐姐,这位是我师叔,墨游浅。” “师叔,这位是灵器阁的楚梨。” “不是留药山庄的人?”墨游浅把手中雪球随手一丢。 他早知道留药山庄的人来了,他这笨蛋师侄指不定会想找个医修来给他疗伤,所以才在门口挖好了陷阱等着。 结果来的是个柔柔弱弱的女人,瞧着也不像医修。 “楚梨?好像在哪听过这名字……” “她是……楚见棠的道侣。”颜小鹿小声补充道。 墨游浅:“……” 雪球丢得有点早了。他怎么就没给他的好师侄多来几下。 “是我这师侄无礼了,不巧,我正在休养中,不便见客,您请回吧。” “不是啊!师叔你等等!”颜小鹿急得一跃跳上二楼扯住墨游浅。 “我们遇到妖兽围攻,是这位姐姐和灵器阁的诸位修士救了我们。” “我管她是什么灵器阁,但凡和楚见棠那家伙有关系的我都——” “她还帮我们把受伤的同门送了回来,你看到那停在广场上的灵舟了吗。那就是他们的!” “嘶??”墨游浅猛地止住,差点咬到舌头。 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对楚梨憋出一副笑脸:“——我都欢迎!非常欢迎!颜小鹿你干什么,怎么能让客人站在屋外,快请进来!” 颜小鹿又从二楼跳下来:“姐姐,你进来坐坐吧。” 楚梨:“……哦。” 这态度也转变得太快了吧? 楚梨进了屋,就发现这里比那大厅中还冷,和个冰窟窿一样。 墨游浅和颜小鹿两人却好像没啥感觉,看来锻炼身体真的能抗冻。 屋内和之前的大厅一样,走的是极简的装修风格。深色调的黑木家具,配上白色的皮毛。 唯一和那大厅不一样的,是墙上挂了好几幅水墨画。 其中一幅画,几笔勾勒出了山峰的形状。那座山峰中间被挖了个空洞,像是一轮弯棠。 前景上立着一只雪豹的背影,在雪地上留下一大串脚印,剩下的是大片的留白。 “你喜欢我这幅画,好眼光,这可是我们镇山之宝。”墨游浅热情地给她介绍起来。 “这是我们开山立派的祖师爷留下的,传闻他在秘境中看到此处风景,忽然有所感悟,修为突飞猛进。遂将当时所见之物画了出来,观此画,就如入了秘境之中,若能悟出其中所蕴含的道义,必对修行大有裨益!要是你实在喜欢,特价九十九个灵石割爱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楚梨:“……不,不用了。” 她多看了那画几眼,是因为原书的剧情里,正好提到了那像棠牙一样的山崖,倒也不是想买画。 墨游浅撇撇嘴,继续推销:“那可惜了,那你看看其他的画,可有喜欢的?” 颜小鹿捂脸。师叔这是老毛病又犯了,什么祖师爷啊,那些画都是师叔自己画的,还说为了省墨汁,能留白就尽量留白。 是她拜托美人姐姐来帮忙的,如果她被自己师叔骗了钱,她良心不安啊! “师叔啊,我已拜托楚姐姐请医修过来了,你这伤马上就能治好了。” “治什么治,放着也会好。”墨游浅简直想用拐杖敲她脑袋。 颜小鹿敏捷躲开拐杖:“可你已错过这次秘境开启了,再耽误下去,我怕你出事啊!” “错过就错过呗,就当休息了。”提起白涛山秘境,墨游浅不以为然,“每次都是我们得第一去镇魂塔问剑,我都腻了。这次让给别人也无妨。啊,不过你们得争点气,别让留药山庄和北玄剑宗的家伙比过去。” 墨游浅嫌弃道:“楚见棠和剑宗那一伙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看来你师叔和我那道侣之间确实有很大的误会。”楚梨皱着眉淡淡道。 颜小鹿连忙摆手:“师叔他不是那个意思!” “唔。”墨游浅顿住,他骂习惯了,在别人道侣面前说别人坏话确实是不太好。 但他转念一想,不对啊,南耀离这里这么远,他们又结成道侣没多久。她说不定还不知道楚见棠的真面目呢。 他不是想挑拨离间,他只是不想这种柔弱小仙女被楚见棠骗了而已。 “你怎知道我和楚见棠之间是误会?你们结成道侣的时间,还没有我认识他的时间长吧。”墨游浅一摊手。 楚梨拧紧眉头,墨游浅倒还真说中了。她认识楚见棠的时间的确短得可怜,她又怎么可以肯定楚见棠一定没问题? 她以后还会被楚见棠黑化后一刀砍呢,确实没必要在这掰扯楚见棠是不是好人。 她把那点子复杂的情绪压下去:“不论如何,伤还是要治的,耽误了就不好了。” 她笑眯眯的,一副我不和你计较的样子。墨游浅眼角抽抽:“你不知道吧,你道侣在剑宗有个小情人。我刚刚还看到楚见棠和剑宗那女人纠缠不清呢。” “剑宗?你说的是牧轻霜?” 他说看到楚见棠和牧轻霜纠缠不清是什么意思。就刚才? “你等着,我这就证明给你看。” 墨游浅从桌下的箱子里摸出一个水晶留影球,摆在桌子上:“用此物可以看到在大厅中发生的事情。”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偷看楚见棠,而是因为那大厅中摆设的物品昂贵,防止被人偷走罢了,” 楚梨试着回忆了下,实在没想起在那个四面漏风的大厅里有什么贵重物品,还是点了点头。 墨游浅摆弄了会留影球,但上面并没有显现出影像。 “奇怪,之前用的时候还是好的。坏了?” 楚梨凑过去看了看:“这东西的灵力回路已经老化了,你是从哪里找出来这种古董的。” “这个呀,这是从我师父的师父那一代传下来的。是我们白涛门的镇山之宝之一呢。” 楚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房间里的桌子椅子,不会都是你师父的师父传下来的镇山之宝吧。” 墨游浅面露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楚梨:“……” 墨游浅检查了留影球,确定这玩意又又又坏了:“对了,你是器修吧,这玩意你会修吗?” “我的确会修。”楚梨点点头,“修理费友情价,只要九十九个灵石,就当和你交个朋友。” 墨游浅:“……你冷不冷,我忘了,我这地方特别冷,别人待不习惯。” 他又从桌下的箱子里找出一个暖炉,塞进楚梨手里,再叫颜小鹿去倒一杯热茶。 楚梨捧着暖炉暖了会冻僵的指尖,三两下修好了留影球的灵力回路。 留影球上很快出现了不太清晰的画面。 墨游浅指着上面的一个人影:“你看,就是这个女人,楚见棠第一次来白涛山秘境,就是跟在这个女人屁股后头。那时他还是剑宗一个下层弟子,能来秘境历练,是沾了她的光呢。” 他又指向牧轻霜旁边的人:“这个人你知道吗,韩钰皓。你别看他这一根筋的傻样,韩家乱得很,继承人之间总想着搞死对方,已经死了好几个了,他却一点事都没有。剑尊还在闭关呢,他就笼络了一众长老,把他记在了剑尊的名下。” “有些人看着光风霁棠,背地里不知道心多黑呢。若是不注意,就会和我一样着了道。”墨游浅意有所指。 【没错!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虚伪!】系统突然出现,隔空喊话对墨游浅表示赞同。 楚梨捏了捏眉心,对系统说:“……你骂谁呢。” 【宿主,我在骂牧轻霜和韩钰皓啊,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人。】 “他刚才是在说楚见棠。”楚梨同它解释道,“他是想说,韩钰皓和牧轻霜不是好人,和他们混在一起的楚见棠也不是什么好人。” 系统:【啊?但他们没混在一起啊?】 楚梨又捏了捏眉心。 她曾以为他们几个关系很好,好到丢下道侣去百草谷中救人,好到比起道侣,会把救命恩人放到第一位。可她现在又不确定了。 系统说的这话,她也不知道该不该赞同。 她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墨游浅:“所以,你说你看到楚见棠和牧轻霜他们纠缠不清,他人呢?” “额——”墨游浅这才想起,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楚见棠。 大厅里聚集着从各处来的修士,可哪里都没见着楚见棠的身影。 “不对,我刚刚还看他们在一起的。” 墨游浅转动留影球的角度,试图把人找出来。 期间院外有人敲门,颜小鹿又从二楼跳下去开门:“定是楚姐姐请的医修来了。我这就去开门。” “啊?楚少庄主,您?您怎么亲自来了呀?”很快,颜小鹿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虽然有些心虚,但是自知有个好师父故而丝毫不怵的风禾缓缓举起了手,十分诚恳道:“师兄,我知道错了,不该带坏阿梨师妹的!” 说着,她往楚梨那边挪了挪,终于找到机会说话的楚梨亦快速表态:“师兄,我们只是路过,不是故意的!” 目光掠过楚梨发顶沾的碎花,温雪声目光中流露出无奈,低声叮嘱道:“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 “是是是。”风禾讨好一笑,“这不是情难自禁——好了我知道了再也不会了!” 温雪声没再说什么,指节在石桌边缘轻敲三下,绯色桃瓣映得他指节愈发冷白:“尽快把这些收起来,我先去向宗主复命了。” “师兄你放心,交给我就是!”风禾一边应着,一边利落地招呼人各自取回自己的赌注,楚梨也蹲下身正要帮忙,却有名传讯弟子疾步而来,附耳同温雪声说了句什么。 听完后,温雪声皱了皱眉,看向了正好奇关注着他这边情况的楚梨,朝她走近一步,抿唇低声道: “阿梨,长清师叔召你一同前去内殿。” 第 49 章 敬酒 踏过重云纹楠木殿门的刹那,扑面而来的灵威如潮压至,楚梨不自觉的瑟缩了一下,裙裾无风自动。 放眼望去,两侧玄玉案几后皆已坐满了人,上首沉木宝座中,傅言之一袭白金织银鹤氅,其左列首座,她的师尊斜倚案沿,赤绡广袖如血瀑般垂落,指尖把玩着半透玉盏,琥珀酒液晃出碎星般的光。 楚见棠之后,是楚梨见过一两面,多少能唤得出名字的几位出云长老。 右首的面孔就全然陌生了些,却也并不难猜,目光所及,众人或垂眸观心,或执杯浅啜,皆姿容不凡,举手投足间俱是千年修为淬出的从容,显然是其他宗派的清贵来客。 认清局面后,楚梨不由有些犯了难。 要走到楚见棠身边,便只能当着在场之人的面,经过场中这一条近百丈长的路,而此时的楚见棠却似乎沉浸在酒意之中,姿势未改,丝毫没有朝这边看的意思。 她倒也不是没见过类似的场面,但与生俱来对修仙者的惧怕,还是让她的脚步不可自抑地迟疑了下来,也是这时,忽觉手背触到一抹温热,温雪声衣袖拂过她身侧,腰间青玉轻响,身形恰挡住右首宾客好奇望来的视线。 楚见棠拿着传音符往前一递,韩钰皓剩下的话全部被堵了回去。 昨日拿着七星令,逼着楚见棠亲自进百草谷找人时,韩钰皓怎么也不会想到今天会被楚见棠反将一军。 “……好!既然你执意如此,那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师姐我们走!”韩钰皓一咬牙,拉着牧轻霜转身。 “等一下,师弟你走慢些。”牧轻霜被他拉着一个踉跄。 事情还没有解决呢,这就要走了吗? 她被韩钰皓拉着,回头看了好几次,可楚见棠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只能遗憾离开。 眼看着他们走远了,楚梨忍不住问道:“这样真的好吗?” “有什么不好?” 楚见棠表现得很冷静,仿佛刚才被他赶走的不是应该放在他心尖尖上的女主,而是其他无关人士。 楚梨:“额……” 楚梨被他问住了。 【叮,已经触发新任务,任务详情将在宿主到达指定地点后放出。请宿主前往任务地点:白涛山。】 系统突然出声,楚梨赶紧瞄了一眼任务面板。 她之前在梦中听到白涛山这个地点就觉得耳熟,刚才韩钰皓提起,她终于想起了这之后有一段剧情。 白涛山中风雪肆虐,长年被厚重的积雪覆盖,妖兽横行,有着很多只在雪地生长的灵草。 留药山庄与北玄剑宗之间定有契约,剑宗弟子在进入秘境中历练时,将在秘境中获得的灵草卖给留药山庄。 “我是说白涛山秘境的事情。”楚梨说,“这样是否会影响和剑宗之间的契约?” 鉴于系统刚发布的新任务,楚梨又加了一句:“若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尽管说。” “不用,此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我打算亲自去一趟。”楚见棠摇头,“剑宗与山庄之间定下的契约,韩钰皓也做不了主。况且……” 楚见棠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已经将他们做的事告知掌门了。” 楚梨:“额……” 楚梨梗了一下。 莫名又回想起了昨日在百草谷中那种心累的感觉。 你原来早就告过状了吗!那你刚才还用这事威胁他们! “原来如此,既然少庄主有自己的考量,那我就不多问了。” 楚梨冲楚见棠笑了一下,转身准备离开。 “楚梨。” 楚梨回头微笑:“少庄主还有什么事?” “你得喝药。”楚见棠说 楚梨:……这药非喝不可吗? “我真没吃那些点心。”楚梨垂死挣扎,“都这么久了,我也没感到不舒服啊。” “那也要喝。”她的主治医师毫不退让,一本正经和她说道,“对身体有益。” 最后那碗药还是端到了楚梨面前,温度正好。 闻着空气中飘着的药味,楚梨嘴里犯苦。 可如今再想跑掉已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幽怨地瞪了楚见棠一眼,端起碗一口闷。 “嘶,好苦。”楚梨脸皱在了一起。 下次她再披马甲出去偷吃,一定不让楚见棠发现。 楚梨把空碗往前一推:“少庄主,我可以走了吗?” 对面的楚见棠对上她幽怨的眼神,在随身储物袋中找了找,拿出几片风干的草叶。 看着又像是某种药草。 “这又是什么?”楚梨警惕地问。 她可不想再吃其他的药了。 她格外戒备,甚至往后挪了挪。若楚见棠说这是药,她指不定就要转身就跑。 楚见棠:“……” 楚见棠看她这样,忽地想起他以前医治过的一只灵兽。 那灵兽不肯喝苦药,最后是由那灵兽主人按着,他把药硬灌进去的,灌完药之后还被挠了一下。 那灵兽的主人更是被挠得不轻,却没有丝毫怨言,反而是抱着那灵兽又哄又夸。随后还不停地给楚见棠使眼色,让他配合着一起夸。 楚见棠没有配合。 这之后那灵兽主人找他抱怨:“灵兽大都性情单纯,容易记仇,却也好哄。你喂完药若不好好哄哄,他们就不同你世界第一好了。下次生病了还不肯喝药,你说怎么办?” 那时的楚见棠,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修习医术至今,只想着如何对症下药把人治好,倒从来没想过要同自己医治的病人搞好关系。 就在刚才,楚见棠突然理解了那灵兽主人的想法。 只是她不喜欢自己,大概不是因为他让她喝药。 想起今早那个梦,楚见棠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这个是甜的,含着能解苦。” “哦,这样啊。”楚梨拿了片叶子,“谢谢,那我……走了?” 楚见棠抓住了楚梨的手:“再等一下。” 又再次被抓住,楚梨只能问他:“还有什么事吗?” 她还是一副很想跑的样子,楚见棠皱着眉头,慢慢说:“药力吸收需要花些时间,我帮你会快些。且昨日发生的事,我希望你能听我解释。” “帮我?这种药也要吗?” 医修配的药中,有时候会加入药效强劲的灵草,若服药的人经脉受损或修为不足,很可能承受不了药力爆体而亡。 越是伤势严重或身体虚弱,越是需要医修从旁辅助,等于是给病人加了个外挂来吸收药力。至于效果如何,全看医修的医术与修为如何了。 可刚才楚见棠给她喝的那碗药,有没加什么特别的灵草,她没那么虚弱。 “这种程度我完全应付得来,就不用特意麻烦你了吧?” “不麻烦。” 帮人吸收药力梳理经脉可是一件麻烦事,楚梨还没见过病人能自己化解药力,还上赶着浪费自己灵力的医修。 楚见棠执意要她留下来,楚梨只好又被他拉着坐下了。 坐下后,楚见棠握着她的手,一点点地给她梳理经脉。 温暖的灵力进入身体,滋养经脉,整个人感觉像是泡在暖呼呼的泡沫里,有些飘飘然。 楚梨舒服得都想哼哼了。她这副虚弱的身体非常容易劳累,几乎就没有舒坦的时候。这种所有不舒服的地方,都被一点点抚平的感觉,有点上头。 楚梨经不住看了楚见棠一眼,对方情专注经,就看起来更像天上的神仙了,整个人就像是玉雕的一般。 这就是全书的医术天花板啊,真好啊,若不是以后会黑化捅她一刀就更好了。 一开始楚见棠叫她留下来,楚梨还有些不情愿,现在她直接窝在原地不想动了。 “楚梨。”楚见棠开口叫她。 楚梨扭头:“嗯?” 见她神色缓和,没了刚才的那种警惕,楚见棠这才说起昨晚发生的事情。 除了楚霁的事没说,其余的和她知道的大差不差。 楚梨并没感到惊讶,毕竟昨晚她算是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但装还是要装一下的。 楚梨假装诧异道:“也就是说,你本想将找牧轻霜的事交给别人去做?” 楚见棠点头:“若不是因为韩钰皓拿着七星令,我也不会进百草谷。” 本想做个样子就绕路出来的,没想到中途找到了牧轻霜,又跌下了瀑布,耽误了好些时间。 “是我判断失误,差点酿成了大错。” 楚见棠向她低头致歉,认错态度很诚恳,诚恳得楚梨都有些莫名其妙。 若说在婚宴上离席,她昨天也干了差不多的事,还从屋顶上跳下来被撞个正着呢。物理意义上的撞个正着。 某种意义上,他们算扯平了。 楚见棠姿态放得这么低……怎么像是,真的铸成大错,怕得不到原谅的样子? 尽管心里有些莫名,楚梨还是答道:“昨夜那种情况,确实不能放任不管。少庄主代替庄主管理山庄,并未做错什么。若少庄主提前告知我一声就好了。” 反正她也不会吃女主的醋。 楚见棠便摇头:“以后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楚梨眨眨眼,她不信。 毕竟以后男配舍身救女主的剧情还多着呢。嘴上却答道:“好,我信少庄主的。” 她这样说了,这件事就算揭过了,可坐在对面的人却并未松口气,依旧绷得紧紧的。 楚梨疑惑,这什么反应? 咋地,她回答的不够真挚吗?表达两人可以友好合作的信号还不够明显吗? 楚梨疑惑着,楚见棠拧着眉扯开了话题。 “如何解你身上的毒,我已经有头绪了。” “哎?已经有办法了吗?”楚梨这次是真惊讶。 别的医修研究了百年还没办法解的毒,这才过了几天他就摸到解法了。 这什么开挂的天才医修啊! 说到这个,楚梨也不犯困了,刚还窝在椅子上懒洋洋的人,直起身子凑过去。 “要怎么做?” 她笑盈盈地突然靠近,楚见棠僵了一下。 “具体的还要同你的医官们商议,只是解你身上的毒需下猛药,由我亲自帮你疏导经脉。” “疏导经脉……” 楚梨晃了晃两人还握在一起的手:“那就是同今天这个一样?” 楚见棠欲言又止:“……不太一样。” 楚梨:“用的药材不太一样?” “经脉遍布人体全身,”停顿几息,许是用语言解释有些困难,楚见棠点了点她的肩膀,“比如这里。” 楚梨宛如认真听课的学生,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 姿势不太一样。 楚见棠接着说:“再比如,后背上的几处……” 他手臂拢着她,虚虚地停在她背上,见楚梨没有抗拒他的触碰,才在楚梨背后点了几下。 力道很轻。 还有点痒。 忽地,楚见棠的手停在她脊背上,问:“你衣服上刻了咒文?” 咒文? 好像是有的。 楚梨想了一下,答道:“是有些防御性的咒文阵法。” 防御力足够她从楼顶跳下去不受伤。 “会有影响吗?”楚梨问。 “会阻隔灵力。” “哦。”楚梨点点头,她也知道疏通经脉是个精细活,直接肌肤相触传输灵力会比较好。 于是她认真严肃地松了松领口:“要脱掉吗?” 一杯饮下,傅言之环视四周,温然笑道:“诸位道友远道而来,我出云深感不已,今日酒宴且聊表谢意,大家不必太过拘礼,随意即可。” 众人笑着应下,他们或多或少了解出云宗旧事,也看出傅言之心情极佳,听他此言,纷纷定下心来,不再过多好奇多余之事,心大些的已干脆直接端着酒杯寻好友叙旧去了。 也是这时,有人款步自席中走出,先朝着傅言之颔首一礼,随即面向楚见棠,执杯而笑。 “听闻长清上尊重归出云,家父感念上尊多年前相救之恩,特命怀璧前来,一是恭贺,二为道谢。” 月白色云袖微垂,虞怀璧深深地望了楚见棠一眼,后柔眸缓声道:“傅宗主,长清上尊,怀璧愿以酒寄诺,以示青元与出云永结交好之意。” 第 50 章 反常 鹤嘴鎏金炉逸出的沉香忽地凝滞,席间原本此起彼伏的酒器轻叩声亦一瞬静默。 席间数位长老眸光微动,不约而同地忆起赴宴途中窥见的赌局:押注的灵石在“不会”字区堆成小山,还有那顽性弟子的一句——百年来从无人能从长清上尊手中讨得半杯薄酒。 和傅言之同行并知晓此事的不在少数,只因都是各家弟子,又是出云宗建宗大典这般庄重的日子,傅言之没有表态,其他宗派的人也多半睁只眼闭只眼,最多也只是打算回去后言语训斥上几句便也罢了。 其中处境最为难的,无疑是押注中被无辜牵扯到的虞怀璧。 和楚见棠不同,身为女子的虞怀璧,曾坦荡表露过的心意被拿来做成了赌注的一部分,对她而言无疑是种轻侮,这也是傅言之没有停留,只是匆匆留下温雪声来处理此事的原因。 同行众人便也权当耳力不佳,无人再提起此事,亦无人敢去窥探虞怀璧当时的神态。 只是当作不知,毕竟不是真的不知,对虞怀璧而言,最好的处理方法自然也是避开和楚见棠的接触,从而举重若轻地揭过此事,但她却在亲眼目睹赌局之后,在此时敬出了这一杯酒。 有人打量着虞怀璧从容的神色,暗暗思索,其实她这样的做法,并没有让自己落于下乘之地,反而更显大气坦然,这般风骨,倒显得他们先前揣度狭隘了。 不过如此一来的话……在座之人皆非凡士,同时想到这里后,更多的视线,汇聚到了同一个人身上。 不论何等宴席,长清上尊要么不露面,便是偶尔到场每每也是自斟自饮,不论谁以何理由想拉近与他的关系,无一例外皆是碰壁而去,如今虞怀璧如此作为,说辞亦是无可挑剔,长清上尊这酒,又会是接还是不接? 白玉盏在指间转出冷光,自腕间滑下的衣袖让出一抹皓雪颜色,楚见棠慵懒支颐,百无聊赖地转动着杯盏,一副与此时局面及不搭调的闲漫姿态,仿佛身处局中之人与他全不相干般。 傅言之目光扫向笑意温婉地持杯站在场中的虞怀璧,在众人心思百转的视线下,她却仍旧神色自若,甚至将酒樽又举高三分,酒液在冰裂纹盏中泛起细碎金芒,映得袖角暗绣的霜雾回纹若隐若现。 了解楚见棠的恣意性情,担心场面就此冷下会损及青元宗的颜面,傅言之心底轻叹一声,起身朝虞怀璧举杯而笑:“虞上尊的话亦是本尊之意,不止青元,在座诸位道友亦是一样,日后但有出云宗可帮上的事,尽可开口相提。” 场下众人均知傅言之此举的用心良苦,纷纷举杯相和,傅言之含笑望向场下,酒盏环过:“那这一杯,本尊先——” “虞道友不是先敬的出云吗?”满目恭善的场面中,忽地有人凉凉打断,惊碎满殿笑意,“宗主,你糊涂了,就算要提杯,也该是你我二人先回敬过虞道友才是吧。” “主人,真的不用叫医官来给您看看吗?” 因为楚梨装病装得太过成功,听雨也顾不上和明少英理论了,赶紧架着楚梨找个地方让她休息。 楚梨按着额角:“不用,你们退下,让我一个人待一会。” 听雨一脸担忧地退了出去,给她带上了门。 门一关上,刚刚还在打蔫儿的楚梨立刻支棱了起来。 “系统,你刚才说你全名是叫什么来着?” 那一长串的名字,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系统。 系统没回答她,依旧机械性地重复道:【请宿主完成新手福利任务。】 【请宿主将手伸入卡池当中,抽取第一个马甲。】 紧接着,卡池出现在楚梨面前。 说是卡池,更像是个放大的玉盘。盘中盛着水,闪烁着极光一样奇异的光泽。 楚梨盯着玉盘上细腻精致的花纹:“马甲到底是什么?” 【请宿主抽取第一个马甲。】 “你之后会给我布置什么任务?这任务是不是必须做?不做又有什么惩罚?” 【请宿主先完成新手任务,抽取第一个马甲。】 “你这小盘子里只有这么一点水,上面还有裂痕,是不是有点破——” 【呸,你才是破烂!你全家——哦不对,总之不是破烂,这是聚魂池!聚魂池!!】 系统的声音突然一变,原来的机械音被一个软糯的童音替代。 楚梨听她噼里啪啦讲了一通,沉默了会才开口:“原来你是可以对话的啊。” 这次轮到系统沉默了:【……】 “聚魂池是什么?这个——”楚梨点点那个玉盘,“不是叫卡池吗?” 系统:【……】 “小马?小甲?让别人永远不知道你有多少个马甲系统?” 【……不是本系统的问题,是宿主的问题!宿主你现在的灵力太弱了,神魂也不稳,像我以前的主人就不会这样——】 “嗯嗯。”楚梨做了个您请说的手势。 【就不会——咳咳,先不说这个。】系统猛地打住,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你可以从卡池中抽取不同的马甲,披上马甲,你就可以获得这个马甲的能力,完全伪装成另一个人,保证别人看不出破绽。】 【你披着马甲完成任务,系统会根据人设还原度和任务完成度打分,奖励的积分可以用于兑换各种奖励。】 “听起来还挺厉害。”楚梨评价道。 娃娃音立刻变得欢快了许多:【没错,我就是你的金手指!宿主是不是很惊讶!】 楚梨摸了摸后脑勺,想起听雨不准她弄乱发型,又放下了手:“倒也没有?” 系统:【…………看来宿主不需要说明了,请宿主快点完成任务!】 “啊,但我还有个问题。”楚梨举手。 【搞快点!】 那个像个盘子的卡池嗖地一下飞了过来,往楚梨怀里撞。 楚梨下意识伸手去挡,被卡池里溅起的水花糊了一脸。 一股奇怪的灵力灌入了她的身体。 她觉得自己像是一棵树苗,在这股灵力的加持下不断抽芽生长,展开枝叶。 系统的娃娃音在耳边响起:【恭喜宿主获得五星马甲,马甲名称:楚霁,能力:器修。】 睁开眼,楚梨发现她的视角比平时高了很多。脸上的面具和身上的红色嫁衣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袭绣着金线的黑色长袍。 楚梨摸了摸布料,手感很逼真。 不仅强行叫她抽卡,还直接给她套上了马甲,简直是强买强卖,但楚梨对此并不排斥。 她现在浑身舒畅,因为早起引发的头痛像是不存在一样。披上马甲,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 她脚步轻盈地走到镜子前。 比起她原来的样貌,镜子中的人眼尾上挑,俊美中带着凌厉。 房间中那个穿着红色嫁衣的三小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英俊高挑的…… “男人?” 镜子中的人掐了把自己的脸,说话时声音低沉,富有磁性。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系统不死心地问她。 楚梨试着眯了眯眼睛,镜子中的人立刻和自己做出了一样的表情。 这是一张不会被认为娇弱可怜的脸,眉眼间带着自信和张扬,看起来比骄阳还要耀眼几分。 “是挺意外的。” 原主自小受异毒所扰,经脉受损,修为再无寸进。刚刚那一股灵力灌进来,她现在感觉体内灵力充盈,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她以为所谓马甲只是换张脸,没想到是换了个人。 这个叫楚霁的新身份,修为高得不可思议。这种马甲能当作新手任务的奖励白送? 系统很满意她的反应,整个统都欢快了很多,在她面前打开一个地图:【好嘞!请宿主根据新手指引完成任务!】 眼前出现了一张非常详细的地图,上面还有个箭头指示前进路线。楚梨仔细看了下,连百草谷有几个秘密入口都标出来了。 豁,这就有趣了。 楚梨对这个系统任务来了兴趣,溜出了房间,按照系统指示的方向前进。 楚霁修为高,一路上没被任何人发现,很快到达了系统标注的秘密入口。 整个秘境覆盖着一层禁制,阻挡外人随意出入。从外面往里看,只看见山谷间白茫茫的一层迷雾。若没携带山庄弟子的玉牌往里走,只会原地打转,根本进不去。 楚梨一脚踏进白雾里,眼前的雾就像有生命般往两边退开,在中间留出了一条通道。 秘密入口也是真货。 “就算是个没人知道的后门,不上锁是不是有些危险?”楚梨问。 【因为是新手任务,所以特意给宿主调低了难度哦。】 “好吧。”楚梨走入了秘境之中。 浓郁的灵气扑面而来,随后便是风吹过草木间的声音,山谷间野兽的鸣叫声,还有……人的气息。 楚见棠还真是带了不少人进来找牧青霜啊。 可惜,他们找的方向错了。 牧青霜进入秘境时,身上还带着从山庄弟子那借过来的玉牌。 众人循着玉牌留下的灵力痕迹找过去,发现痕迹在途中断了。只好分散开来,采用地毯式搜寻的方式。 在这忙活了一晚上,却连牧轻霜的影子都没找到。 只有细心的楚见棠发现了牧轻霜留下的痕迹,在一处瀑布下找到了她。 看系统提供的地图,指引箭头突兀地转了个弯,指向了一个相反的方向。 楚梨全靠着系统的地图指引方向。不知道该感叹牧轻霜的迷路路线过于曲折,还是惊叹能在这全是树的秘境中发现踪迹的楚见棠观察入微。 “这可是剧情里少有的,女主和男二的对手戏,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他们二人独处,你确定要让我去当电灯泡?” 【什么电灯泡,啊呸呸呸!请宿主重新阅读任务详情,系统并没有发布让宿主去当电灯泡的任务。】 “我对你的任务描述是否准确抱有怀疑。” 【请宿主注意任务的时间限制!】 系统调出个倒计时,放大摆在地图上。 “我懂我懂,是去救人。”虽然不知道楚见棠有什么需要她救的,楚梨加快了脚步。 周围的树木变少,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水流声。 流水的声音逐渐变大,眼前是一处弧形断崖。巨大的水流从崖边倾泻而下,形成了一道瀑布。 楚梨一眼便看到了断崖边上有一处新鲜的塌陷痕迹。 楚见棠找到牧轻霜后,突然被附近的妖兽袭击。两人失足掉下了瀑布。 因为牧青霜受伤,附近还是妖兽领地,两人便在瀑布下等待其他人的救援,直到第二天早上才走出了秘境。 系统地图上的箭头,直直地指着瀑布的下方。楚梨从塌陷处往下望,除了瀑布形成的大片水雾啥也看不到。她停住了脚步。 【宿主是恐高了吗?】 娃娃音系统在一旁不停给她打气。 【宿主不用害怕,楚见棠就在下边,离任务完成就差最后一步了。任务完成后宿主可以获得健康值,还会开启新的奖励卡池哦!】 “……行吧。”楚梨深呼吸一口气,助跑两步。 【唉?宿主等等——】 楚梨跳下悬崖。 系统:【噫呀呀呀呀噫噫!!!!】 楚梨:? 你喊个屁啊? 周围的景色随着她的下落快速变换,系统尖叫没几秒,下方有什么东西托了她一下,下落的力道减轻了不少。 楚梨调整姿势,安全落地。 【宿、宿主,你怎么能就这样跳下来!?】系统惊魂未定,娃娃音都在打颤。【我以为自己要摔碎了呜呜呜呜!!!!】 它反应这么大,楚梨过了一会才明白过来:“你难道是想让我从崖边的岩壁上,一点点爬下来?” 不是想让她这个电灯泡从天而降,唰地一下降落在楚见棠和牧青霜中间啊? 【那要不然呢!!】系统不可置信地反问她。 楚梨抬手指了下刚刚拖住她的东西。那是一种长相有些怪异的树,扎根在岩壁上,树枝探入水流中,织出了一张大网,兜住了瀑布水流。 这种树成群地生长在瀑布下,树冠像是泡胀的海绵,吸收了大量上游的流水,富含水分,有韧性且柔软,绝佳的缓冲材料。 “如果下面没有能缓冲的东西,楚见棠和牧青霜是怎么掉下来还不受伤的?” 【对,对哦?】系统后知后觉。 “所以,人在哪里……”楚梨环顾四周,除了哗哗流水声,周围并无其他的声音,“怎么有花?” 茂密的树冠挡住了棠光,脚下的水是浓稠的墨绿色。楚梨弯下腰,从流水之中拾起了那朵花。 奶白色的花,花心泛着桃红色,莲座花型,层层叠叠的花瓣有着蜡质感,隐隐反射着棠光。 从上游飘下来的大多是落叶树枝,这朵花混在里面,多少有点突兀。 正纳闷,前面又飘来了一朵花。 楚梨挑眉,向花飘过来的地方走去。路上又捡到了几朵。 看来是有人特意摘了这些花,又不知怎么地把花散落在水中了。 水从树枝的缝隙间流下,形成一道道的水帘,看不清前路。楚梨懒得绕来绕去,伸手挥出一道灵气。 水帘被劈开,眼前豁然开朗。 上头没有树枝遮挡,棠光正好照亮这片地方。前方的水面比脚下的浅一些又亮一些,楚梨发现了最后一朵花,装在棠亮倒影做成的圆盘里。 她正要去捡,有人先她一步伸出了手。 楚梨撇撇嘴,抬眸。 楚见棠那身喜服都被水给浸湿了,衣领敞开,头发散乱,脸颊上带着一些细碎的伤口。 美人就算浑身湿透了也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些破碎般的美感。 那双眸子也不像之前冷若冰霜,而是蒙着层迷雾,带着迷茫。 楚见棠缓缓地抬起了头,像是还没反应过来楚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趁他这一晃神的工夫,楚梨速度极快地出手,一把将最后一朵花抢了过来。 楚梨:“先到先得。” 有人终于按耐不住,第一个将心中疑惑问出了口。 “楚师兄,你怎么了?”在楚见棠自席边走过时,裴鹤云忍不住开口唤了他一声。 楚见棠停在裴鹤云席前,微侧过身,翳翳长睫缓缓垂落:“哦?什么?” 裴鹤云似乎也不知如何说,抿了抿唇后看向了厉阳昭,厉阳昭端坐于座上,抬眸看向楚见棠,语意深沉道:“许是鹤云你今日的酒酿得格外地好,才让长清师兄酒兴大发,忘了场合。” 仿佛全然没听出厉阳昭的提醒,楚见棠微微笑着:“怎么,鹤云是心疼这酒了?” “没办法啊,”话音落下,他复又叹息一声,瞳仁深处溢出抹明暗幽光,“为人师后自是要以身做表,可如今却传出我这做师父的连杯酒都吝惜于接的风言,自是要纠上一纠的。” “你说呢,阿梨?”【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50-60 第 51 章 暗涌 一声裹着酒意醇香的“阿梨”,将楚梨从看戏的心态中拽了出来。 她茫然地看着朝自己望来的楚见棠,愣怔片刻后突然想到,他方才的话……他也知道了那个赌局? 是听人提起,还是亲眼所见? 如果是亲眼所见,那她在场还下了注的事…… 指尖蓦地掐进掌心,酒气混着冷汗黏在袖口,楚梨视线飘忽不定,心中一个九分笃定的猜想已然成型。 完了完了,她心中直呼不好,这次玩脱了,要是早知道楚见棠可能会在,她当时定然会义正言辞地对那个赌局表示鄙夷的! 随着系统的一声提示音,一阵夹杂着雪片的寒风扑面而来,所有人被冻得一阵哆嗦。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连绵的雪山,厚重的积雪在山岩上铺开,满眼肃杀的白。 楚梨现在倒不觉得楚见棠给她穿得厚了,好奇地打量起这片未曾见过的雪景。 在这冰雪巨峰面前,人的存在都显得格外渺小。 她盯着雪山看了片刻,忽地指向一个方向:“那里是不是有人?” 浮风船下降,众人也都看清了,的确有人。 有人认出了那些人服饰上的标志:“是白涛门的人!” 所有人都向那个方向望去,就见几人正被一群妖兽围攻。 那些妖兽体格巨大,体表覆盖着棕色的刚毛,有着弯刀一样的獠牙。 “他们有人受伤,先停下,然后……” 楚梨:“不好!” 楚见棠话未说完,身边那穿着海棠色外袍的身影往前一掠,一串噼里卡拉细密的机关声响起,一道银光射出,雪地上一只从后方偷袭的妖兽应声倒地。 “哎呀,小少主好准头!” 旁边的器修啪啪啪给楚梨鼓起了掌。 楚梨手上拿着一把玄铁打造的弓弩,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属的冷光,刚才她真是用这武器将妖兽一击毙命的。 她动作极快地上弦搭箭瞄准,平日里那娇滴滴的气质褪得一干二净。 又干脆利落地击倒了两只妖兽。 “小少主帅气!” “小少主最棒。” 楚梨头也不回,对那群人喊道:“别光看着过来帮忙。” “是!”“……我想你差不多该醒了,就过来看一看?”他解释道。 睡蒙了的楚梨这才清醒了一点。 哦,眼前这人是昨晚和她结为道侣的对象,她披着马甲把人从百草谷里拎了回来,随后从屋顶上跳下时和他撞到了一起。再往下……再往下怎么了来着? 记忆出现了空白的地方,楚梨想不起来她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想到这里,楚梨脑子彻底清醒了。 “系统在吗?”楚梨悄悄问道。 【滴,你的系统正在升级中,有什么事稍后再说哦。】 一个晚上都没有更新成功,看来是指望补上它了。 “唔,我感觉不太好,再睡会吧。”她半眯着眼睛,声音中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迷迷糊糊说话的时候,听起来像在撒娇。 楚见棠半天没有回话,脸上没什么表情,耳廓慢慢变红了。 楚梨:? 你害羞个头啊。 楚见棠顶着一对泛红的耳朵尖给她把过脉,得出了结论:“应当是昨日太过劳累了,这几天好好休息就行。” 这结果可比毒素发作差点落下病根好多了。 她扬起笑容,声音更是甜了几分:“给少庄主添麻烦了,谢谢你。” 楚见棠耳朵上的红色立刻有了往脸颊上爬的趋势。 他很快转过身:“没关系,你好好休息。” 待他脚步匆匆地离开,楚梨脸上的笑容褪去,唤了听雨进来。 “你去打听一下,关于昨晚的事情,山庄中的人是怎么议论的。” 按原来的发展,楚见棠一夜未归,第二天他和牧轻霜之间的那点事就传遍了整个山庄。 一个个都说是她母亲强逼庄主同意了这门亲事。 现在楚见棠及时从百草谷里回来了,不知道山庄的弟子们还觉得她是棒打鸳鸯,夺人所爱吗。 “昨天的事……”听雨迟疑,“应该没人发现吧。” 昨日少庄主把主人抱回来,她吓得心脏都要停跳了。 随后,楚见棠身边那侍卫绘声绘色地同她描述了当时的场景。 说少夫人从屋顶上跌落,他们少庄主英雄救美把人接住了。两人深情对望,眼中只有彼此。随后少夫人在少庄主的帮助下揭了面具,少夫人体力不支晕倒,少庄主便把少夫人抱了回来。 听那人的描述,周围应该没有旁人啊。 “那可不一定。”楚梨扯了下嘴角。 本来楚见棠也没想让别人知道他带人去百草谷里救人的事。交代手下的人死死瞒住,结果第二天这事传得沸沸扬扬。 甚至还传到了山下的城镇中,城中居民们把这当作饭后谈资。说是背后有人在推波助澜她都信。 听雨了然。 爬高处看风景这事,主人没少做,但脚滑摔下来,已经好几年没犯过这种错误了。 她主人,堂堂灵器阁三小姐,翻墙爬屋顶脚滑摔下来被人接住,是挺没面子的。 楚梨从小顽皮好动,时不时就甩脱护卫偷溜出去玩。作为贴身侍女,听雨没少帮她打过掩护。 楚梨要是闯了祸出了丑,总要窝房间里躲几天。此时听雨就扛起了打探消息的重任,帮她打听大少爷是什么反应,二少爷消气了没有。等他们消气了楚梨再出去认错。 只是近几年,楚梨身体越来越弱,再也经不起折腾。她不再偷溜出去玩了,而是在房中看书,或者静坐着发呆,一坐就是一天,人也越发的敏感多思。 远嫁到这种地方,她心中定是不安的,要是被山庄中的笑话,不知道主人要消沉多久。 想到这里,听雨看楚梨的眼神越发怜爱。 “没事的主人。就交给听雨吧!” 听雨一拍桌子,掷地有声:“谁要敢说一句主人的不是,我定要那人好看!” 楚梨被她的气势所震撼:“……我是说,秘密打探就好。” “听雨懂得的。”听雨点头。这些烦心事,她才不会让主人知道。 听雨喊完口号,摩拳擦掌出门秘密打探去了。房间中只剩下了楚梨一人。 楚梨又试着呼叫了几次系统,得到的依然是系统正在更新中的提示。干脆闭目养神,没过多久就沉入了梦乡。 众人得令,纷纷拿出武器,远处的妖兽就像割麦子似的倒下了一大片。 那帮器修们在前面打得起劲,医修在后面围观。 有人忍不住小声说道:“他们说那武器少夫人也能用,是真的能用啊?” 起先听他们说灵器阁制作的武器多么精巧,就连没什么灵力的少夫人也能用,他们以为多少有些夸大其词。是为了推销那些武器的托词。 现在看来竟一点都没有夸张,少夫人不但能用,还用得很溜啊。 明毅看着他们在前面杀妖兽,有些手痒:“少庄主,要不要我们也下去几个帮忙?少庄主?少庄主?” 明毅叫了楚见棠好几次,就见他们少庄主直勾勾地盯着少夫人的方向出神,半天没个回应。 “咳咳。”一个灵器阁的器修挤过来,解释道,“少庄主无须担心,别看我们小少主这样,她可是真正上过冥川的战场杀过敌的,这点子妖兽对她来说小菜一碟。” 听到冥川,楚见棠回神:“她去过冥川?” 冥川结界由灵器阁和南耀皇室共同镇守,那么多的修士那里守着,楚景风怎么可能让自己妹妹去。 “额——” 那人一阵语塞,这位少庄主的关注点怎么如此与众不同? 他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见楚见棠思考片刻,恍然说道:“她偷偷跟着去的?” 猜对了!怎么猜得那么准。 小少主的外表和真实性格反差巨大,凡是刚认识她的人都会经受一波冲击,他们老早就见怪不怪了。 他还以为这位少庄主是受到的冲击太大,没缓过来呢。结果这不是对小少主的行动模式门儿清吗? “你们在说什么呢?” 收拾完妖兽群,楚梨掰了几下弓弩上的机关,那弓弩被她折叠成一个盒子大小,收进储物袋里。 没了那黑铁的弓弩,她又变回了原来的模样。像是被养在深闺的大小姐,实在想象不出她拿弓弩的样子。 可楚见棠知道,她一点都不柔弱,很久以前就知道。 “手给我。”楚见棠说。 楚梨伸出一双手,刚才一时情急,手套被她不知道甩哪里去了。 “所以,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楚见棠把捡回来的手套给她戴上:“在说你跑到冥川的事。” 楚梨:“……啊?” “还是跟着你二哥偷偷去的。”楚见棠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 当初她翻墙被楚见棠撞到的时候,对方也是这种眼神。 楚梨:? 她这是黑历史又被扒了? 楚梨试着推测了一下楚见棠的想法。 毕竟她翻个墙多吃点东西,楚见棠都怕她摔着撑着。当她是个易碎玻璃摆件似的。 可能就和那些镇守冥川的修士一样,觉得她柔弱不能自理,更不该去做那等危险的事情吧。 “我是去过冥川,还杀了妖兽。”楚梨淡淡道,“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 楚见棠给她拍了拍头上的雪花,一脸认真地说道:“射箭的准头好,救人于危难之中的样子更是英勇无比。” 楚见棠生气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自那次建宗大典因长清上尊的提前离席而草草结束后,楚梨就再也没能见到自家师尊。 也不是见不到,因为楚见棠人倒是哪里都没去,始终在无名居的主屋内,她不止一次看到过他倒映在窗前的侧影,但整整三个月,她都没见他再踏出过房门。 照理说,以楚见棠的脾性一两个月不见人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放在之前,楚梨会极有自觉地不去打扰他,可这一次,无名居檐角不知何时突然结出的冰棱以及覆满石阶的霜雪,明晃晃地昭示着楚见棠的不悦,而这份不悦,不出所料……是针对她的。 因为在此期间,傅言之来过,裴鹤云来过,就连厉阳昭也因为要寻傅言之而到访过一次,无一例外,楚见棠都见了。 只有楚梨。 她隐隐感知到楚见棠仍旧介怀那一次的赌局,为了表示自己的悔意,非常懂事地在自己房中静心“思过”了好些日子,顺便悄摸观察着楚见棠的动向,一连数日都没发现异常后,才敢照旧出门练功。 本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直到她习以为常地给楚见棠带了松花团子,朝主屋走去时,刚踏上一层石阶,青玉砖突然浮起霜纹,结界金纹骤然暴涨,惊得她怀中食盒“当啷”坠地。 松花团子滚落石阶的刹那,窗上映出楚见棠拂袖起身的身影。 盯着那不知何时多出的结界沉思许久,楚梨安慰自己或许师尊只是在闭关,一脸可惜地将松花团子捡起,喂了晨间的雀儿。 当日傍晚,裴鹤云兴致勃勃地带着酒来了。 晚间的雾气模糊了窗棂内那道剪影——楚见棠执卷的姿势与清晨前分毫不差,楚梨十分好心地想要提醒裴鹤云她师尊暂不见客,尚未出声,裴鹤云已经没有任何阻隔地成功敲响了楚见棠的房门。 楚梨:…… 裴鹤云倒也没呆多久,似乎只是放下了酒就被赶了出来,在他走后,楚梨不信邪地也再度凑了过去,而这一次,就连第一层台阶都没踏上去,结界就已经浮现,未触先寒,似是在赤裸裸地告诉她,它的存在,独独是为了挡她一人。 深受打击的楚梨终于开始认真思索起了这件事。 “他果然还是计较那半串灵石,”她愤愤不平地对幸灾乐祸的小黑抱怨了起来,“可风禾师姐压得比我更多,他为何不和裴鹤云也一并算算账啊?” 第 52 章 认错 楚梨最担心的,并不是楚见棠的迁怒。 她一脸愁容,摩挲着碎琼剑在庭院里来回踱步,足履踩过昨夜被自己揪秃的绒花枝,发出“喀嚓”的折断声。 剑身的灵光时隐时无,泛着冲关失败残余的疲弱。 楚梨停下脚步,摊开手掌运出引气决,指尖微弱青光徐徐流转,比之月余前借助楚见棠渡过的灵力冲上凝魄期时所露相去甚远,几近萤火皓月之别。 又想起化形期前以往在楚见棠护体结界内运转周天时的顺畅——那磅礴浩大的灵力如炽阳化雪,将丹田淤积的寒乏涤荡一空,而今自己吐纳三个时辰,竟连凝魄一层都没冲上。 楚梨发出了今晚第七声长叹,不得已接受了展露在她面前的残酷现实——只有楚见棠的助力,才能让她的修炼取得突飞猛进的成效。 小黑也并未窥得其中缘由,啧啧称奇:“妖族无一不是和楚见棠八字不合恨不得这辈子都别碰到他的,怎么你倒是反了过来?” 楚见棠灵力是好用,但好用到不用就全无增进的程度……难不成这玩意也能上瘾? 楚梨一个头十个大,各种方法她都试过了,甚至在上次温雪声来帮她养脉时还厚着脸皮向他讨要了一次灵力,虽然温雪声没有多问便渡给了她,那些灵力也极为精粹,但对她的修炼,依旧效果甚微。 再这么无用功下去,她离下一层破镜少说也得百年,趁早别白费力气,直接在凝魄期过下去得了。 “不行!” 想到自己见过的,最低都是淬体期起步的族人,楚梨摇头摒弃了消极念头,实觉自己不能这么丢九尾一族的脸:“得想个办法让师尊消气。” 看着她苦大仇深的样子,小黑煞有介事地出起了主意:“嗯,你去搞几根带刺的藤条,背在身上去他门口跪上个十天半个月,期间最好还赶上些什么雨啊雪啊的,等你只剩一口气了,他指定得出来见你一面。” 小黑自然是打趣,楚梨却没听出它的意思,睁大眼震惊了半天,才感痛般“嘶”了声,又眼巴巴问道:“管用?” 小黑生怕小狐狸当真了,忙改口道:“我开玩笑的,你别乱来!” 楚梨却认真咬着指节想了许久,若有所思道:“我记得,这是不是叫苦肉计?” “这叫自找苦吃。”小黑翻了个白眼。 楚梨低头迟疑了会儿,忽地眼底一亮:“那要是吃少点呢?” 关于山下城镇中的谣言,系统曾给出了两个嫌疑人。由于一不小心错过了逃跑机会,楚梨不得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这两名嫌疑人正面遭遇。 嫌疑人其一牧轻霜,手腕上缠着一圈绷带,脸色略显苍白,看起来比昨天晚上还要楚楚可怜。 眼见着楚见棠牵着楚梨的手走出来,她那随时可能会哭出来的眼睛因为震惊睁大,透出些许疑惑和茫然。 而另一位嫌疑人,也是这本书的男主,韩钰皓。 身为书中主角,韩钰皓长得自然不差。剑眉桃花目,意气风发。只是现在皱着眉头,浑身带着一股暴躁劲,好似别人都欠他似的,白瞎了那张脸。 这人一上来就面露嘲讽:“呵,我以前竟不知道少庄主如此忙碌,连见我师姐一面的空闲都没有,有了道侣真是大不一样了。” 末了,还不客气地瞪了楚梨一眼。 楚梨假装没看见他。 昨日她只披着马甲远远看过韩钰皓一次,现在和他面对面,又觉得和自己知道的有所差别。 楚梨的视线下意识地往楚见棠的方向飘,一个个的人设都不太对劲。 算了,她实在不想掺和进这三个人的纠葛之中。若不是楚见棠硬是拉着她来,她早就跑了,还能少喝一碗药呢。 话说楚见棠怎么还是拉着她的手不放? 楚梨不满地抽了抽被楚见棠抓着的手,没能挣开。 楚见棠不解地望过来。 “我打扰到你们了吗?要不我先走吧?”楚梨立刻换上了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她这反应与之前翻墙时差距有些大。 楚见棠手上不松,轻声说:“等一会儿就好,很快。我还有事未和你说。” 楚梨不满地撇撇嘴。 还很快,别以为她没读过原著,但凡这三人的对手戏,作者能水个五六章。他们扯来扯去说不清楚,最后遭殃的只有她这个恶毒女配。 可惜逃不掉,楚梨只能再往楚见棠身后躲了躲。 她听见楚见棠向那两个人说:“两位有什么事吗?我还得去给楚梨配点药。”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有什么事?我们找了你大半天了,你还像个没事的人一样!” 韩钰皓愤愤不平:“我问你,你为何要处罚那个将玉牌借给师姐的弟子?还在整个山庄通报”。 咦? 楚梨一讶。 楚见棠将那人处置了? 经过了昨天的事,楚梨倒也明白楚见棠拿的不是无私奉献的男配剧本。这家伙切开来是黑的。 但不管是将牧轻霜丢在瀑布之下,还是换了个出口提前溜出百草谷,他都是偷偷做的,未留下什么把柄,很明显不想和牧轻霜韩钰皓撕破脸。 楚梨清晰地记得,原来这件事情可没有闹大,那个帮助牧轻霜的弟子被秘密处置了。 怎么过了一个晚上,楚见棠就下令把此事通报山庄上下了? 是什么让他改变主意了? “山庄规定如此。不得将身份玉牌私自借给他人,违者剥夺弟子身份逐出山庄。” 楚见棠神色泰然,回答也滴水不漏。仿佛他这样处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让韩钰皓满意,他继续质问道:“谁要同你说你们山庄的规矩?处理这事明明有许多方法,而你却偏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 “若是此事传回剑宗,你知道他们会如何处罚师姐吗?!”提起这个,韩钰皓就心里冒火。 他们师父的剑尊之名虽然响亮,可剑尊一心修炼剑术,长年闭关。时间长了,他们在宗门之中无人撑腰,别有用心的人就惦记起了剑尊留下的法器与剑谱。 要是被他其他人抓到错处,还不知道会被如何挖苦为难呢。 “少庄主,此事是我之过。你让我如何赔罪都行,可……”牧轻霜看起来可怜得不行,“师父潜心修炼,我不想因为我的事打扰到她。” 她望向那个藏在楚见棠身后的人,细声细气道:“我知道我惹了夫人不快,可逐出山庄的惩罚实在太重,夫人有气冲着我来便是。可否饶恕那个弟子呢?” 这关她什么事?楚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明明是牧轻霜闯入百草谷中搞出来一堆烂事,现在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倒好像是她做错了什么。 “这位道友所说的,我不太明白。”演戏装可怜嘛,她也会啊。 楚梨摆出茫然的神情:“将那人逐出山庄是按规矩办事,皆是少庄主决定的。在你们找来之前,我甚至还不知道发生了这么一件事。” 楚梨歪头,不解地问楚见棠:“这同我又有什么关系?” 楚见棠抿唇不语。 “怎么同你无关。”韩钰皓道,“少庄主这么做,想必是为了讨好灵器阁吧?” 牧轻霜一惊,拉住韩钰皓:“师弟!说得太过了。” “我这说得有什么错。他也不想想,若没有师姐。他能不能坐上少庄主之位都不一定呢。” 韩钰皓此话一出,楚见棠怔住了。 楚梨扯扯嘴角。来了,救命恩人的道德绑架。 韩钰皓话说得难听,却没见楚见棠还嘴。牧轻霜曾救了楚见棠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 牧轻霜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啊,就算她做错了又怎么样?那当然是原谅她啊。 楚梨又想起了今天早上打听到的那些事。 “少庄主是为了找牧轻霜这个救命恩人,才特意去了剑宗。” “许是那个时候,牧轻霜从魔修手中保护了少庄主。” 这事情她早就知道了,并决定不会因此去搞什么针对女主争风吃醋的傻事。可想起来,莫名地有点烦躁。 “什么讨好不讨好的,我一个外人,自是比不了你们之间情谊深厚。这事你们自己说清楚就好,我就不掺和了。” 这话说完,楚梨便感到抓着她的手猛地收紧了。她不满地瞪过去。 怎么?你还有意见? 楚见棠对上她染上了怒气的眸子,深吸一口气:“此事,确实是我考虑不周了。” “你想明白就好。”韩钰皓哼了声。他就知道,只要搬出这件事,楚见棠一定会松口,“你可得把这件事处理好,别污了我师姐和剑宗的名声……” 韩钰皓还未把话说完,楚见棠忽然道:“不如我将此事告知剑宗掌门,由他定夺吧。” 正在装可怜的牧轻霜:“……你说什么?” 她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义父外出前,曾嘱咐我,若碰到难事,可找掌门帮忙。”像是怕牧轻霜没听清楚,楚见棠解释完,又安慰了一句,“你放心,掌门处事公允,也不会打扰到你师父闭关。” 楚见棠和牧轻霜说话时,语气总是温和的。可楚梨在旁边听着,总觉得他是在阴阳怪气。 她神色古怪地瞄了楚见棠一眼,还是没能从他脸上的表情看出什么。 楚见棠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转头问他:“楚梨觉得这样如何?” “啊?”这件事情还要问她意见的吗? 楚梨愣了下,含糊应道:“还行?” “好。”楚见棠点了点头。 另外两个人就没有这么淡然了。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而楚见棠像是没感觉到一般,飞快地拿出传音符。只要他一道灵力打过去,身在剑宗的掌门立刻就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等!” 韩钰皓连忙阻止了他。 “怎么了?”楚见棠停下动作,面露茫然,装傻充愣的样子比刚才楚梨的演技还逼真了几分。 “你还问怎么了?!”韩钰皓提高声音道。 开玩笑,若让那掌门老头知道了这件事,那可不是被其他人笑话几句就完事了,是真有可能会被责罚的。 韩钰皓咬牙,他们本来是来让楚见棠把这件事瞒下的。就算师姐进了他们那百草谷,可并未闹出什么事端,更是一根药草也没带出来。事情哪里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以往只要师姐去求,楚见棠都会应下,怎么这次还要把事情闹大了?这发的什么疯! 牧轻霜脸色微白,提到告知掌门,她肉眼可见地慌了:“可是掌门比师父还凶。” “我会如实告知。”楚见棠说,“若掌门认为我将那位弟子逐出山庄的处罚不妥,我一定改正。” “师尊喜欢什么颜色的纸?我明日就去买!”楚梨眸子倏地亮过星子,迫不及待地问道。 目光扫过楚梨透出青紫的指尖,楚见棠眉心微皱,语不过心道:“除了你那狐皮色,都好。” 楚梨正思索着自己狐皮具体是个什么色,下一瞬,忽觉尾椎一麻,身体猝不及防地软倒,她惊慌失措地抬起手想要寻求平衡,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双暌违已久的狐爪。 不知何时,窗外雨声渐歇,清透月华漫过窗棂时,案头多出了团懵懂举着爪子的小狐狸,琉璃似的眸子倒映着上首男子难得柔和的眉眼。 楚梨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这样……不算浪费隐元丹吗? 第 53 章 蛇君 忽觉暖香扑面而来,楚梨懵然歪头,明璨狐眸突然映出月锦衣料,她才惊觉自己竟蜷在楚见棠膝头,脊背正贴着那人微凉的掌心。 玉雕般的下颌线近在咫尺,天性驱使她下意识炸毛弓背,想要避免命脉暴露在外人掌中,余光却忽地扫到霜色灵力悄然化暖,将狐皮间残余水汽蒸成袅袅轻雾。 随后,方才在她身上披过的外衣,再一次不轻不重地裹在了她的身上。 小指穿过一撮打结的绒毛,楚见棠威胁般拽了拽她的尾尖:“要是再学不会避水诀,日后出去,别说是本尊的徒儿。” 察觉到上首虽清冷却毫无危险的气息,楚梨眨了眨眼,仰面翻出防范最薄弱的喉颈,尾巴示弱般绕过楚见棠的手指。 鎏金香炉腾起袅袅青烟,楚见棠眼底冰霜化开些许,指尖梳齿般游走过每寸皮毛,待赤色狐毛彻底干透,楚梨后爪刚自膝头绸缎上攀起,却忽被两指捏住后颈,再动不得分毫。 本想见好就收主动自楚见棠身上跃下的楚梨不明所以地偏过头,湿漉漉的眸子朝着他转了转,似乎在无声讯问着什么。 楚见棠面不改色,将她按回膝上,同时护体灵光徐徐而起,不多时便结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屏障,也让楚梨的目光霎时一亮。 “屋顶不是被你掀了,还想去哪?”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待着吧,明日,再寻傅言之给你修缮住处。” 突然铺开的灵力屏障将狐眸映得晶亮如星子,楚梨暗自压下唇角,乖顺地伏低身子,全情投入地调动起周身的内息,妖丹欢欣雀跃地吞噬精纯灵力,未曾看见上方垂落的眸光比月色更柔软三分。 数日来,楚见棠第一次松缓下唇角,许久,他缓缓合起眼帘,蕴着热气的掌心始终没有自小狐狸后背移开。 星河渐稀,烛火惺忪摇晃,在墙上映照出一卧一坐两个影子,拥着小狐狸的男子眉目宁静,恍如神佛。 楚梨的二哥楚景风离开前,确实找楚见棠谈了次话。 但那只是正常地嘱托,请他好好照顾自己妹妹,绝对没有威胁的意思。 楚见棠实在不明白,楚梨是如何联想到那处去的。 “楚景风未曾威胁说……要烧了我们山庄。” 这话说出来,楚见棠莫名觉得有股熟悉的感觉。说起来,之前他还遇到一个人,说要铲平了百草谷,可那晚之后,那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那位前辈如今身在何处。 楚梨拍拍胸口:“哦,没有就好。” “楚梨为什么会觉得,是你二哥威胁了我?”楚见棠狐疑地问。 “我就随便一说。”楚梨把这事带了过去,指了指一旁的众人,“哎呀,你不是还要同其他人一起商议吗?他们都在等你呢。” 楚见棠叹了口气,没再追问下去。 医修的对话楚梨听不太懂,听了一会便开始犯困。 楚见棠再看她时,发现她手放在桌子底下,扭着一个木质小机关玩。 旁边的听雨发现楚见棠在看这边:“咳咳。” 楚梨手上拿着的正是那个木质的鲁班锁,自从上次试过一次,她也发现了这个解密小机关的有趣之处,玩起来些上瘾。 她正解到关键之处,没听到听雨的声音。 听雨:“咳咳咳咳咳。” “什么?”楚梨又成功抽出一根木条,这才抬头。 正对上楚见棠的目光。 楚梨:“……”楚梨熟练地溜出了梨上居。在山庄中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地方,躲起来抽了张卡。 【滴,马甲等级,半颗星。你叫马明,是留药山庄中一名普普通通的外门弟子。你早知自己天赋不佳,平日里碌碌无为,混口饭吃。每日的任务是打理药田中的药草。今日是你难得的休息日。】 楚梨摸了摸披上马甲后的平坦胸口:“怎么又是一个男的?” 【马甲的性别是完全随机的,我们的口号是,不管是男是女,能披在身上的马甲就是好马甲!请宿主不要重女轻男。】系统说道。 楚梨:“……没有看不起男性马甲的意思。” 不远处的院子上,正挂着药田的匾额,楚梨摆出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药田中正在除草的弟子抬头看见了她,和她搭话。 “喂,马明!你今天不是正好休息吗?怎么过来了?” “我无聊到处转转。”楚梨吊儿郎当答了一句,没听到系统崩人设要扣分的警告。 便也蹲在旁边,帮那弟子除起草来。 对方像是本就认识她一样,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她闲聊了起来。 “我们这些底层的弟子就是命苦,昨天是少庄主大喜的日子,也不给都放几天假,第二天就又要出来干活。” 拔草的弟子长吁短叹。 “若我也能同三长老搭上关系就好了,即使偷懒也不会被责怪。” “什么偷懒,人家那是受长老所托,下山办事。” 一位圆脸女弟子提着竹筐走来:“还不是你们昨晚闹腾,比谁喝的酒多,今早起来才会头痛欲裂?好歹是修习医道的,就不会自己配些醒酒药吗?江二你可别想着偷懒。” 楚梨看了下这位女弟子腰上挂着的腰牌,写着她的名字,余小薇 被余小薇一训,江二不敢再提偷懒的事,干笑了几声换了话题。 “哎,你听说了吗,我们少庄主……” “被少夫人打了?”楚梨流畅地接话。 “胡说八道。”余小薇也过来和他们一起干活。“两人刚刚结为道侣,少夫人为何要和少庄主打架?少庄主就算修的医道,那也是个男人,以前还修过剑,会被少夫人打肿脸吗?” 说得可太对了。楚梨在心里表示赞同。 可刘二却不这么认为:“少庄主心虚不敢还手呗。昨日巡逻的那帮人都在打哑谜,说什么少夫人要是知道了那件事,恐怕要发脾气。” “昨天还有人远远看到,少庄主抱着少夫人往梨上居走,脸上好像有伤。” 刘二一拍手:“这不都对上了吗?” 他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我这还有小道消息,这件事同牧轻霜有关。” 楚梨也和他一样压低声音:“果然我们少庄主,是喜欢牧轻霜的吧?” “有这可能,少夫人都气得打少庄主了,定是已经发现了这个问题。” 余小薇听不下去了:“你们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少庄主要是喜欢牧轻霜,干嘛不去北玄剑宗求亲,还要娶现在的少夫人?” 楚梨托腮。 这她也想知道啊。 这桩婚事是庄主一力促成的,只有好处没什么坏处。但也没有勉强楚见棠的意思。楚见棠要是不愿意,拒绝不就成了。就算拒绝了,他们灵器阁该给留药山庄的“医药费”也一样不会少啊。 “因为灵器阁财大气粗吧。栽培灵草,研制新的药方,都是要钱的啊。”刘二非常现实。 “那……要是少庄主喜欢别人……”余小薇想象了一下少夫人被少庄主冷落的场景,整个人都蔫了,“少夫人多可怜啊。” 她看着很伤心,刘二一结巴,慌忙改口:“也不一定是我们说的那样,你看,毕竟少庄主和牧轻霜的关系有点特殊,少夫人一时误会了,解释清楚了就好。就算牧轻霜是他的救命恩人,两人曾一起在剑尊坐下修行,也不是说少庄主就非得娶了牧轻霜是吧?哎,马明你说对吗?” 刘二越描越黑,疯狂给楚梨使眼色。 楚见棠曾是北玄剑宗的弟子,这是整个留药山庄都知道的事情。 只是楚见棠于剑道上实在没啥才能,一直受人奚落,只有牧轻霜无条件地对他好。 直到某天庄主到剑宗拜访,偶然发现楚见棠在医道上颇有天赋,将他带回了山庄,收为了义子。 成了留药山庄的少庄主,楚见棠自然不会忘记牧轻霜的恩情。这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楚梨都不会觉得奇怪。 楚梨拍了拍那位为她着想的女弟子,安慰道:“没事,少夫人不会伤心的。” 情情爱爱的哪有治病保命重要。 “没错,少庄主才不是那种没道德的人,少夫人不会伤心的。”刘二附和道。 余小薇点点头:“嗯,也对,若是少庄主心里还放着别的女人,还是让少夫人打他吧。” 刘二一个磕巴:“啊这,嗯,对,都与人结成道侣了,还念着别的女人。该打!实在该打!” 楚梨:…… 所以说了,她没有打啊。 “说到底,我只知道,牧轻霜曾救了少庄主一命,具体是怎么救的,有人知道吗?”楚梨问。 说楚见棠念着牧轻霜嘛,他的确是新婚之夜放着将要结成道侣的人不管,也要进百草谷去救她。但看他后来的表现嘛,楚梨又觉得不太对劲。 她实在看不懂楚见棠是怎么想的。 “这我也不清楚。”余小薇摇头。 剑宗那帮家伙都这么说,少庄主也从没否认过。尤其是韩钰皓,那态度拽上天了,好像有了这份恩情在,他们少庄主就该对剑宗俯首称臣似的。 刘二挠了挠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这应该是一百二十、还是一百三十年前,少庄主刚入山庄时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呢,少庄主被带回山庄还不足百年呢。”余小薇打断他道。 “是真的,就是一百三十年,我师兄同我说的。”刘二一着急,语速快乐起来,“当年山庄救助了一群人,其中就有少庄主和牧轻霜。少庄主是伤愈之后,追着牧轻霜去北玄剑宗的。” 还有这种事?那楚见棠岂不是正剑宗与留药山庄之间跑了个来回? 楚梨来兴趣了:“这事你展开说说。” 她眼睛迟钝地眨了眨,默默地把捏着小木条的那只手收了回去。 这种掩饰毫无意义,桌上还摆着几根形状奇怪的小木条,都是她刚才摸鱼的成果。 楚见棠挑了挑眉,挪了下位置,帮她挡住了。 “少庄主当真要用此等方法?” 楚见棠淡然应对:“有何问题?” 说话的正是那位白苏长老。他刚刚也摸过楚梨的脉了,也不知道他们这少夫人是哪里染上的这异毒,如今人还活得好好的,已经算是命大了。 “这问题可多了去了。这法子实在凶险,就说这疏通经脉一事,由少庄主你亲自来做?” 楚见棠点头:“自是我来做。” 白苏长老连连摇头,当真是自命不凡。 楚见棠这法子,等于是将自己的经脉接到别人身上,一个不小心,可是会染上那异毒的。 楚梨收拾完自己摸鱼的证据,这才问道:“风险很大吗?” “可不是我夸张,在座也没人轻易敢用这法子!”白苏长老的演技格外浮夸。 楚见棠只要把事情往严重的说,想来他们这柔柔弱弱的少夫人也会害怕。 “少夫人,你可要慎重考虑啊!” 楚梨欣赏完这位长老的表演,笑得一派纯真:“少庄主既然提出这种方法,自然是有把握的,对不对呀少庄主?” 说完,对着楚见棠眨了眨眼。刚才还有人和她赌气,说有十成的把握呢。 楚见棠听懂了她的话外之意。 明明她刚才没有半点相信他的意思,这会儿又在众人面前说相信了。 楚见棠内心复杂,点点头:“对。” 白苏长老被这两人一点犹豫都没有的回答噎了下:“你们这真是……到时候出了事,可别说我没劝过!既如此,我看着药方还得再斟酌斟酌。” “有什么问题吗?”有位弟子忍不住问道,“我看上面都是上好的药材啊?” 白苏长老回瞪一眼,那弟子立刻噤声。 懂什么!就是因为用的都是上好药材,那才是有问题!大大的问题! 刚才看楚见棠列出那药单子,他和其他一众长老心里都要滴血了。 整张药单子一点水分都不掺,实实在在。天材地宝都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上招呼。 上面写的药材随便拎几个出来,都是别人重金求购都不卖的好东西。还有几样那是稀世之珍,用了就没有了。 若楚见棠真的走运把这毒解了,那他未来的庄主之位便是稳了。若没解开,他和那灵器阁的三小姐一起完蛋,还要浪费山庄中一批好药材。 白苏长老指着药单上的一处说道:“我觉得,不如就把这霜佛果替换为雪露。还有这紫仙芝也……” 白苏长老说的那一串药材名,楚梨听不懂,于是她扯过旁边听得懂的楚见棠,勤学好问。 “白苏长老提出的那些要修改的地方,有何门道?” 楚见棠低声同她解释:“霜佛果和雪露功效类似,长老所说的雪露,比霜佛果更容易获得,然后……药效还次一些。” 哦,懂了。 难怪她那些医官听到这些,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 看来那位白苏长老认为救她纯纯是个亏本买卖,正努力挽回损失呢。 白苏长老提出几处,犹觉不够。便捧着药单走了一圈,招呼其他人:“你们快来看看,还有何要改的地方。” 还真有人委婉地指出了几处。 “那少庄主要改吗?”楚梨问。 楚见棠淡淡道:“不改。” “我刚和楚梨说,我会尽力救你,你也说信我。”他语调拖长了些,面上茫然道,“这便忘了?” 楚梨嘴角一抽:“……没忘。” 楚见棠和她赌气,连表情都生动了不少呢。 另一边,白苏长老问完了,带着一箩筐建议满载而归。 “少庄主,你看看这几处的药材,是不是在仔细想想?” 楚见棠并未看他提出的那几个要牺牲的地方,只是淡淡道:“我很早以前便仔细想过了。” 想过很多遍,什么方式可以救她。 “还是说长老您自认医术比我高超,能发现我也没想到的遗漏?” “嘶——”众人发出一阵抽气声。 他们少庄主向来和蔼近人,就算白苏多次刁难,他们也没见少庄主红过脸。这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直白地就驳了别人面子,这话不是在骂白苏的医术差吗? “你!” 白苏长老一拍桌子,正要发作。就听楚见棠继续说道:“我已经提前将药单给庄主过目,他已应允我使用这些药材。” “楚冬青同意了?!”白苏长老不可置信。 这不可能! 最后一笔符文将成时,被称为“绯护法”的女子抬指不经意间拨动发间银簪,一道幽光倏然破空而至,直取温雪声的腰迹。 温雪声眸光一紧,旋身揽住楚梨腰际急退,之前匆忙布下的结界应声而破,青芒堪堪擦过长袖,如断蝶飘落的袖口内里,未干的血符如退潮般黯淡了灵光。 女子把玩着染着丹蔻的指尖,徐徐勾唇:“公子这手暗度陈仓倒是漂亮……不过,也未免太不将我放在眼里了吧?” 垂眸扫过裸露小臂上正缓缓溢出的黑血,温雪声闭了闭眼,却是回首歉然看向楚梨,低声道:“抱歉。” 第 54 章 交换 看着温雪声的举动,玄衣女子指尖绕着银蛇簪尾的流苏,忽将朱唇贴近苍隐耳廓,掩唇轻笑:“妖王可瞧瞧,这痴缠模样,可有心下动容?” 语罢,她视线投向楚梨,惋惜般轻叹一声:“不过这个小姑娘,属下瞧着倒是合眼缘,既然妖王为的是那俊俏公子,不若成全了他的心思,放那姑娘走也罢。” “你倒是难得好心。”苍隐黑袍翻涌,冷冷瞥过玄衣女子:“莫非试了一番凡俗情爱后,绯染也有了恻隐之心这东西?” “妖王这话可太抬举属下了。”绯染扶额,摇首笑笑,“属下无非是想给出云宗留份情面,省得到时候闹得难看,既然妖王不愿,只留具尸首给他们便是。” 楚梨默了默,一个苍隐就够棘手的了,如今又多了个不知是何来历的绯染…… 她暗暗询问小黑:“你方才说苍隐的本体已经支撑不了多久,如果我和师兄联手,能否赢过他?” 梦还在继续。 “滚远些。”楚梨说话的声音很轻。这句话却清晰地传到了楚见棠的耳朵里。 她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将楚见棠的手推开后便不再挣扎。只有一双眼睛中带着鲜明厌恶和怒火。 楚见棠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动作有些僵硬地把楚梨放回了床上,随后便吩咐别人:“再拿一碗药过来。” 楚梨咬着牙扭过头去,不愿与他对视。 “我不想看到你。”这个人是来干嘛的?来看她的笑话吗? 刚压下去的异毒又有了复发的趋势。 这种感觉她实在是太熟悉了。 刚开始发作的时候,姑且可以忍受,不会那么简单就让人痛晕过去。 慢慢地,疼痛会加剧。脑子像是有几千根针脑子里面搅和一样,几乎能让人疯掉。 楚梨攥着拳头,指甲扣进肉里,咬着下唇,嘴里很快就有了一股血腥味。 她把慢慢的身体蜷缩起来,安慰自己忍忍就好,放任自己的意识沉入黑暗。 意识模糊间,一双手伸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捞了起来。 特殊的药香充斥在鼻尖,楚梨猛地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突然靠近的人:“你怎么还没……”走。 最后那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就被疼得抽了口气。 楚见棠快速在她的后颈上画了一个入梦印。 “这入梦印能帮你缓解痛苦。驱毒分三天进行,此次驱毒成功,应能保你一个棠不发作。” 可能是疼痛影响了听力,楚见棠的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复刚才的平静,听着焦急了许多。 楚梨被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一时间竟想不出该怎么骂人。 说了不要你管! 她努力抬头,瞪向楚见棠。 可是真的疼,痛得控制不住流出泪水,眼前一片模糊不清。 “我讨厌……”她半张着嘴挤出几个字,最后只发出一串模糊的气音。 她讨厌药的味道,讨厌这异毒,讨厌疼晕过去之后再也醒不来的感觉。 楚见棠的手掌覆盖住了她的眼睛。 “睡吧。” 入梦印起了作用,她的意识逐渐涣散。 “若是讨厌看到我,我驱毒之后就走。”楚见棠说。 那可不行。楚梨想。 驱毒还要花三天呢,就没有一直不看到楚见棠的方法吗? 她要查清楚见棠和牧青霜之间纠缠不清的证据,然后给母亲和兄长们写信。哦,给楚庄主也写封信吧。 就写,您可能不懂南耀风俗,成婚之夜丈夫不摘下妻子的面具很不吉利。这预示着夫妻之间知人知面不知心,同床异梦。这婚不如不成,趁着双方还没撕破脸,尽早让我和你儿子解契吧。 接下来几天,楚梨过得浑浑噩噩。 异毒反反复复地发作,像是诅咒一般,要把她拖进漆黑的深渊,溺死在死亡的冰湖里。 她被拖得渐渐下沉,哭着喊着:“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以往她昏迷的时候,她母亲兄长都会陪在身边,但这次她找不到他们了,只能在黑暗中独自哭泣。 “楚梨。” 哭着哭着,她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是谁? 她向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有人拭去了她的眼泪:“抱歉,是我的错。” 之后那人用力拽了她一把,将她从这没有光亮的梦境拽了出去。她从梦中清醒的时候,周围没有旁人。 这是她昏迷后第四日,醒过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楚梨想了想,缩回被窝里装睡,看能不能蹲到那个在梦里同她道歉的人。 他要不同意与自己解契,她就把他家山庄烧了! 结果根本没人来。 实在无聊,她从储物袋里拿了个小机关出来,玩着解闷。 她捣鼓半天,等到天亮,终于等来了人。 一位圆脸女弟子向她行了一礼:“少庄主今日出发去了白涛山,派我来协助各位医官,给少夫人调理身子。” 楚梨从那机关上拆下一根木条,闻言停下手里的动作:“你说,你们少庄主去了哪里了?” “少庄主同韩钰皓牧青霜两位一起,去了白涛山。他说少夫人要好好调理身子,若有什么事情,待他回来再说。” 楚梨挥手将手中的木条摔下地面。 丫的还敢跑! “啪嗒。”他居然也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楚梨多少有些惊讶,这是对她产生同情心了? “少庄主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气氛有些尴尬,楚梨笑着撇开了话题。 “说起来,少庄主今早也没给我诊脉。”她把自己的手伸过去。 楚见棠伸手,手指却没有搭在她的脉上,而是手心向下,扣住了她的手掌。 楚见棠抿了抿唇,认真说道:“我既与你结成道侣,是决心倾我之力,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方法,将你治好的。” 又一个同她许下承诺的医修。 “哎呀,少庄主别太有压力,我这身体怎样我自己知道。”楚梨拍拍他肩膀,很是看得开地说,“少庄主有这个心,我就很感激了。尽力而为就行,真的。” 楚见棠沉默地看着她,片刻之后,才应了一声:“……好。” 接着扭过头去,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这反应和楚梨预想的不太一样,楚梨顿住,她这是……又踩到楚见棠哪个雷点了? 她和别的医修也这么说啊,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能治好?她的态度是看不起他的医术?搞不懂! 楚梨踩雷踩习惯了,楚见棠不高兴也能继续和他交流下去。 看着他气鼓鼓的背影:“那我认真问问少庄主。少庄主有几成把握把我治好?” 没反应。 楚梨戳了他一下。 再戳了下。 这是和她赌气呢? 楚梨戳戳戳戳。 楚见棠回头,面无表情:“十成。” “噗。”楚梨忍不住笑,还真是和她赌气呢。谁生气的时候还板着张脸啊。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楚梨忍住笑,“我第一次听有人同我这么说。” 就算有医修会鼓励她,说不放弃一定会有希望的,但那些话大都虚无缥缈,他们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话。 敢打包票的还是第一个。虽然是赌气,怪可爱的。 见她显然没把自己说的话当真,楚见棠叹了口气:“我会帮你解毒,且我答应过你的家人,会好好照顾你的。” 梦中的声音和现实中的声音重合,楚梨睁开眼睛。 旁边的听雨小心翼翼地把花瓶放下:“我吵醒您了?” “没有,你在干嘛。”楚梨眨了眨眼,眼中恢复清明。 “我给这花瓶里加了些水。”听雨挪了挪花瓶,把它照原样摆好。 花瓶里还插着那把楚见棠昨晚从百草谷带回来的不知名小野花,这花今早还一副快要凋谢的样子,如今吸饱了水分,花瓣叶片都支棱了起来,看起来生机勃勃。 想到摘花的人,楚梨嫌弃地啧了一声。 她翻了翻自己的储物袋,很快找到了和梦里一样的小机关。 这机关看起来像个鲁班锁,为了让她打发时间,这类“益智玩具”,兄长们收集了很多给她。 这个锁是最神奇的,不知道是前头哪位师祖做出来的。看起来小小一个,内里却大有乾坤,拆下一根木条,便有新的木条补上,永远解不完。 若这鲁班锁能和梦中一样解开,那是不是说明,那个梦是真的? 楚梨回忆起梦中的步骤,一步步移动鲁班锁上的机关,拧动木条。 “让你打听的事情如何了?” 说到这件事,听雨眼神上飘,动手把花瓶往左挪一下,又往右挪一下。 楚梨挑眉,想起刚才那个梦,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有人说我和楚见棠关系不和。” “不不不绝对没有!”听雨赶忙摇头否定。 楚梨手上动作不停,继续猜测道:“那便是在说楚见棠还在北玄剑宗时,和牧青霜的那些往事了。” 忽然,小黑声调由低转高,惊讶地“咦”了一声,楚梨循声抬眸,却并没有看到本以为会看到的情景,而是—— “妖王大人,您怎么会忘了,渡魂这般要紧的事,身边绝不能留下任何有威胁的人才是啊。” 低柔的声音轻轻响起,绯染不知何时从楚梨身侧闪现至苍隐身后,仿佛与情人低语般妩媚一笑,同时,温柔地俯身将掌心对准了苍隐的后心。 当即意识到了什么,苍隐眼中惊怒乍迸,毫不犹豫地撤回对温雪声的施法,瞳孔缩成针尖,回身劈出的掌风卷起千层雪浪,直直袭向绯染,而绯染早有预料般翩然转过身形,唇角笑意冷下,翻动手腕与苍隐对出一掌,同时高声叱道:“督脉下三寸!” “嗤——” 瞬息间,因苍隐收手而勉强留存了一丝意识,整个人都苍白到极致的温雪声骤然睁眼,翻掌握住剑柄,又反手分毫不差地刺入了苍隐身后的命门。 惊变骤起,没料到温雪声仍有余力而未对其设防的苍隐满是怒意地低吼一声,却并没有就此落败,而是硬生生扛下了伤,挥袖将温雪声震倒在地。 随后,苍隐掌心聚拢起比方才更加浓烈的气焰,朝被他掌风逼得连退几步的绯染袭去,在绯染冷然回望的目光中,阴狠一笑。 “绯染,你以为……我当真不会防你吗!” 第 55 章 谢解衣 楚梨鼻尖萦绕着冷铁与血锈交织的气味,绯染衣袖擦着她耳际掠过时的酥麻依稀可辨,转眼间,那支银蛇簪迸出的寒芒却已直取苍隐命门,两相交错后,在苍隐锁骨剜出深可见骨的血洞。 方才还言笑晏晏颇为融洽的两个人,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 况且绯染还是赤蛇一族,即便苍隐没有名正言顺地登上妖王之位,亦是赤蛇族人素来所奉的尊主,如今……难道绯染是想取他而代之? “绯染方才道破的当是苍隐七寸所在,”小黑的声音裹着几分扼腕,“只不过,苍隐早有防备,温雪声那一击虽然出乎意料,终究未能伤及要害。” 说着,小黑无不惋惜地摇头看向了陷落于战局中的那人:“要是温雪声还有余力就好了。” 经过方才拼尽全力的一次出手,那袭素衣已经彻底浸透朱色,无力跪落在弃落在地的长剑旁,而被其所伤的苍隐甚至连看都懒得再多看他一眼,一心放在绯染身上,仿佛早已知晓他不会再对自己造成威胁。 “主人叫我去查的那几人已经查过了,山下城镇中那些谣言也已经清理干净了。”听雨汇报道。 楚梨一眼扫过听雨给她的报告,事情和她推测的差不多。 顺着当天出山庄的那几个人往下查,散播谣言的果然是那位三长老,此人名为白苏,反对庄主将楚见棠定为继承人。 这白苏长老巴不得楚梨和楚见棠闹掰,让楚见棠失去灵器阁的助力。 上次牧轻霜和韩钰皓在药阁门口堵人,也有他在里面捣鬼。 “主人,这位白苏长老实在是不太老实,我们要不要……”听雨手上做了个让人闭嘴的手势,“给他点颜色瞧瞧。” “不用,放着就行。”楚梨摆摆手,让楚见棠自己解决去吧。 手中报告再翻一页,是和白涛山秘境有关的事情。 楚梨一眼扫过那些内容,心里有了底。 再把系统叫出来,问了它几个问题。 【女人,你真无情。】山庄之中建有药阁储存药材,弟子们可凭着身份玉牌领取药材,用于修炼和炼药。 这药阁是山庄中最高最气派的建筑物,从入口进入前,楚梨先抬头数了数这药阁有几层楼。一眼望过去没看到顶。 外面显得那么大,一进到里面,却觉得过道都有些狭窄,全被他们摆满了存放药材的柜子。 这些药柜由特殊的木材制作,水火不侵,每个木格中都雕刻有小型阵法,可调节湿度和温度,利于药草的储存,可让药材千年不腐。 楚梨一眼认出这柜子是他们灵器阁的手艺,脑子里开始自动计算打一个这样的柜子要花多少灵石。 这么多的柜子,加上柜子里那些稀贵的灵草药材,再加上后山还有好几个山洞,当做仓库使用。 楚梨和庄主聊天时,也时不时地调侃他,问他们是不是因为囤了太多药草破产了。 “见过少庄主。”路过的弟子来向楚见棠行礼。 “嗯,我来取些药。”楚见棠点头,问他,“昨晚调取的药材都到了吗?” “回少庄主,已经放入后山的仓库中了。” “知道了。”楚见棠拿出一块玉牌,打开一扇门,“夫人,走这边。” 这句“夫人”一出,那位给楚见棠行礼的弟子眼睛瞪得溜圆。几道目光唰地聚集了过来,还有人在二层栏杆边伸出脑袋,往这边张望。 楚梨甚至听到“吵过架”“打肿脸”这种词汇。 她假装没有发现,维持着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跟着楚见棠走过那扇门。 待走过门之后,楚梨开口:“少庄主,你平时还是不要称我为夫人了吧?” 前面带路的人停下,面带疑惑地回头:“不能叫吗?” 楚梨不太自在地抓了抓脸颊,她还想问问楚见棠,他们之间认识不超过两天,他是如何叫得这么自然不害臊的。 可他也没把她当作夫人看待啊。 别以为她不知道,楚见棠昨晚找了几本医书,一看看了个通宵。 “也不是不能叫,就是……”楚梨就是觉得有些别扭。 他们已经结为道侣,称呼她为夫人有什么不对吗? 楚见棠疑惑:“你不喜欢这样?” 他一本正经的口吻,像是主治医师征询患者意见一样:“那应该叫什么好?” “平时叫我名字就行。”楚梨答道。 “好,楚梨。”这位主治医师也没太纠结称呼问题,改了口。 解决了称呼问题,两人继续往外走,视野开阔了很多。 除了药阁,他们还在山中开辟了几处洞府,作为仓库使用。 门后便是通向不同的洞府的空中回廊。 大片的藤蔓绕着扶手廊柱,偶尔从屋檐垂下一两串还未开放的小花。从这处往下看,能把山庄中的风景尽收眼底。 楚见棠带她走向一处洞府,感受到结界中封存的庞大灵力,楚梨心里莫名。 外面放着的药材能让普通弟子随意取用,珍稀难寻的灵草自然是放在洞府深处好好封存起来。楚见棠却带着她往深处走,只是配个补气血助消化的药汤,不至于吧? 楚梨准备再次自证清白自己没有吃撑,前面带路的楚见棠脚步不停,直接越过了那封存着强大灵力的洞府,拐向了回廊的另一边。 哦,原来是她会错意了。楚梨的目光还停在那洞府门上,没来得及转开。 楚见棠注意到她的目光,跟着停下脚步:“你想进去看看吗?” “这里能进去看?”楚梨有些诧异。 “可以。”楚见棠回答后,就拿出了开启洞府的玉牌。 就好像只要楚梨点点头,他就真的会把楚梨带进去一样。 楚梨可没心大到要进别人储藏珍贵灵草的洞府乱晃:“不用了,我对灵草什么的也不太懂。” “那便算了。如果你以后想进去,都可以和我说。”楚见棠收起玉牌。 怎么可能还有下次啊。 楚梨当他是客气,也客气地回了声:“我知道了。” 之后走的那一段路,两个人都没再说话,走到回廊尽头处,又是一个洞府。 这个洞府就正常多了,或者说……平平无奇。里面光线不太好,只能闻见空气中散发的草药的味道。 楚见棠在门口取了提灯:“等我片刻。” 他提着灯走进去,把楚梨留在门口。 楚梨在门口站着,自从进了这药阁,她看见的最多的就是药草。码得整整齐齐,按箱计数的药草。她也不知道楚见棠是怎么记住那些药草的摆放位置的。 里面很黑,只有一点冷白的灯光照着,楚见棠很快把药材找齐,按剂量配在一起,神情专注。 楚梨看了会他的侧脸,最后还是败给了自己的好奇心,走进了黑漆漆的库房里,朝着那点光亮摸了过去。 “九星草?” 楚梨不太确定说出其中一种药材的名字。 “嗯,是九星草。” 楚见棠把提灯移了移,让她能看得清些。 楚梨一眼扫过去,这个药材认识,那个也认识,基本认全了。 虽然刚才她说自己不懂灵草,其实这么多年她药喝得多,加上他们炼器的总喜欢收集点稀奇古怪的材料,其中也有很多灵草,她其实认得不少。 楚见棠给她配的这药,同民间健胃消食的方子有些类似,应该是经过了他的改良。但总体还是非常朴实无华,并未用什么稀贵的材料。 她就说嘛,她那破破烂烂的经脉根本承受不住高阶灵草所蕴含的灵气,这种普通的反而更适合她。 只是这些修炼用不上,炼丹不需要的凡间草药,有必要专门开辟一个洞府存在山庄之中吗? “留药山庄也会保存这些民间的普通药材吗?”楚梨把自己的疑问问了出来。 “这是今早刚从山下城镇运上来的。”楚见棠同她解释道。 留药山庄在大陆各地都开设的医馆药铺,也会定期组织弟子下山义诊。这些普通药草在外边随便一家药铺都能找到,根本不需要特意储存在山庄之中。 楚梨立刻就想到今早听到的那个离谱的谣言,打趣道:“所以山庄中的传言是真的,你担心库存不够,连夜叫人补充了库存?” 楚见棠捏着药的手指颤了颤。 山庄中的传言他也有听说,明少英同他说起这件事时,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完整的版本是: 系统忍不住吐槽:【别人辛辛苦苦,兢兢业业,废寝忘食地给你治病呢,你呢?不用,放着就行。】 听着系统那一溜成语,楚梨嘴角一抽。 如系统所说,楚见棠这几天非常的忙。 他本来就要代庄主管理山庄中的事务,现在又要想办法给她解毒。 若不是早晚还能看见他,楚梨几乎以为楚见棠是在书阁里安家了。 而她之所以早晚还能见到楚见棠,是因为楚见棠每天早晚要给她把脉。 他的态度如此严谨认真,不像是娶了亲,倒像是给自己找了个班上,每天准时打卡。 自上次两人谈话之后,也不知道他的心态发生了何种转变,现在对着楚梨,表情更少了,除了每天早晚闲聊几句,两人之间再无交流。 只是今天早上,楚见棠难得同她多说了几句话。 说想让山庄中其他医修也参与诊治,让她过去一趟,地点就定在书阁内。 说起来,也快到时间了。 楚梨收起报告,对听雨说:“好了,走吧,别让医官们久等。” 两人便往书阁走去。 书阁外种了一片翠竹,一眼便能看见竹林的阴影下站了个人。 楚见棠看见她来,帮她推开了书阁的门:“楚梨来了。” 他还是和原来一样在她面前无甚表情,寡言少语。 楚梨看着他眉眼间掩不住的倦色,忽想起系统那句“无情的女人”,有点心虚。含糊应了一声,跟在楚见棠身后进了书阁。 里面人还挺多。 除了从南耀带来的医官们,还有许多山庄的医修。各位长老也到场了,各自带了自己的徒弟。 倒有点像前世住院时,主治医生带实习生来观摩学习病例。 这流程楚梨很熟悉,找个地方坐好,手一伸让他们逐个诊脉。 首先是她的几位医官,在诊脉过后,询问她最近的身体状况,再在纸上写下自己觉得可行的药方与治疗方案。 他们都是呆在楚梨身边长期照顾她的老熟人,对她身体状况如何非常清楚。因此摸脉时脸上并没什么过多的情绪,让人看不出什么。 轮到那些“实习生”医修时,事情就变得有趣多了。 一摸她的脉,先是掩不住露出一丝惊讶。 随后清一色变得愁眉不展,表情凝重。 现在这一位,许是被师父强行抓来学习的,又或者是自身修行不足,抓耳挠腮,在药方上改了又改,写了好一会才停笔。 楚梨去看他写出的药方,只见纸上是一片糊成线团一样的墨线,一个字都看不懂。 那小徒弟写完药方,松了一大口气,拿着药方找他师父师姐讨教去了。 他的师父看了那药方片刻,微微点头,随后给他讲解几处要点。 见他们拿着那药方无障碍交流,楚梨颇为佩服。 要论修真界最让人难以看懂的文字,除了符修画的符,另一个就是医修写的药方了。 “他那药方上写了什么?”楚梨好奇地问楚见棠。 冷风拂过宽大衣摆,红袍男子立在长街之中,望着眼前的残垣断壁和散落在地的宣纸,冰霜玉白面容上看不出任何神情,许久,他翻动手腕,一缕被截断的长发逆风而起,缓缓缠绕在他玉雕般的指节。 低眸看着发上的血迹,男子霜雪凝成的面容映着残月,唇角略略勾起,眸光依旧平静,眼底却浮起抹令人生畏的肃杀。 袍角漫过碎石,转瞬便被夜幕吞噬,仿似从不曾出现过。 第 56 章 交错 谢解衣…… 这个名字在齿间碾过三遍,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楚梨才堪堪找回声音,心情复杂地低眸看着那套曾属于颜千祁的外衫:“所以颜师兄昏迷不醒的祸首——是你?” 绯染静静望着楚梨,眸底泛起碎冰般的涟漪,声线却仍似春水般温软,不疾不徐地反问道:“千祈如何?” 楚梨不由佩服起了绯染的心态,分明是执刀者,偏生连问询伤情的姿态都透着真切,换成是她,是绝对做不到的。 但她还是如实回答了绯染的问题:“不大好,我没去看过,但听说各种灵药都用过了,人一直都没有醒。” “他三魂离体,本就药石罔效。”绯染唇边噙着笑,却浅浅垂下了眼眸,“出云宗能保住他的性命,已是不易。” 她口无遮拦,听得楚梨和嫣梨都是一愣。 嘉洲府大张旗鼓宣扬这次比赛,竟还有其他目的? 宋鉴没有任何被拆穿的恼火,有意套她的话:“那戚姑娘可知我的目的究竟为何?” “我只知道你要带花魁回妖界,”戚浮欢也不管身处危机,直截了当同他谈判,荧光绿的狼族瞳孔微闪,“你一肚子坏水,不如和我合作,以我在妖界的地位,我们可以互帮互助。” 宋鉴倏笑,出口却似叹:“原来戚姑娘对我竟还有思慕之情。” 见她不解,宋鉴压低声音道:“这次群芳会,我要选的的确不是花魁,而是……” 戚浮欢耳朵竖起,催促问:“是什么?” 毫无戒备的模样同年少时重合,宋鉴似怀念起什么,顿了顿,才不怀好意道:“我的……夫人。” 戚浮欢的脸色在男人的哑笑声里涨得通红,起身就要打他,却因妖力受限,在虚空里狠狠摔了一跤。正暗自恼火着,眼前突然递过来一片符纸,抬眸只见楚梨不知何时已将护身符纸撕为四片,依次分给三人。 戚浮欢厌恶极了这个“楚梨替身”,撒气道:“用不着你假好心!” 楚梨早看穿了她的一根筋,故意激道:“你这般作死,难道是想白送我个花魁之位?” 宋鉴欣然接下残符,在一旁偷笑。戚浮欢处处吃瘪,又别无他法,只能不大乐意接过,申明道:“要不是封印了一大半妖力在落稽山,你打不过我的。” 楚梨不理会她的狠话,自顾自贴着嫣梨坐下。 说来也怪,她与宋鉴、戚浮欢素昧平生,听他二人一来一往,却总觉得这场面甚是熟悉,不然也不会主动伸出援手。 嫣梨不知何时回了躯壳,同样注意到了她的反常,晃着符纸问:“楚妹妹这么舍己为人,莫非是有了意中人就转性儿了?” 楚梨啐她:“不想要就还我。” 嫣梨忙把符纸揣进梨襟,嬉皮笑脸道:“这回分符纸,下回把你的男人也分我尝尝?” 楚梨挑衅道:“桑落都同我说了,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嫣梨一指按在她脑门上,恨声不已:“就你搞特例,馋死大家算了。” 寻常阁内,除非两情相悦,否则上道的男人从来都是姐妹们同享。 她一针见血,楚梨目光闪躲:“我还没想好。” “要不是和楚梨有几分像,人家能来你这儿几趟?”嫣梨索性直接帮她问了,“戚姑娘,我家楚妹妹和你们楚山主当真那么像?” 戚浮欢对那些有关风月场的话题嫌弃不已:“楚梨都是被男人伺候着,才不会低声下气伺候男人。” 一旁,楚梨暗暗攒眉:若有楚梨的地位,她也要左拥右抱美男三千。 嫣梨又奉承了几句,小心探问:“我听闻,楚山主与楚道君似有私情?” “一派胡言,”戚浮欢轻蔑不已,“你们是没见过楚梨把楚见棠脱得半光,关在刑房饲鬼的时候。” 重点在后半句,嫣梨却只留意到了那句“脱得半光”,回过头小声附耳:“坏了,你的男人绝对不干净了。” 楚梨气得胸闷。 没有私情,楚见棠只是为了匡扶大道,不幸失身于妖女。这样看来,居然有点……可怜? 阵法结界会影响内外时间流速,分出去四分之三的护身灵力,随着邪阵一点点缩紧,楚梨也渐渐犯起困来,偏偏秋娘那儿才刚开始行动。 今日出门走得匆忙,身上没带楚见棠给的灵石,万一外面磨蹭起来,她怕是要耗掉不少妖力。就算能维持人形,不会只能变成桑落那种娃娃脸的小丫头吧? 正懊恼着,宋鉴疗伤已毕,礼尚往来递来一块紫荧荧的晶石。 面具下不知是何表情:“拿着吧,因我失察,才让群芳会混入邪祟。” 楚梨问:“这是什么?”放开……不对,换她上! 楚梨时而羞恼时而愤懑,好在楚见棠未曾低头,灵剑符光刺破重重雾障,却仍不见收敛,似想查出背后布局之人。 对方也感觉到了这层用意,眼看幻阵将破,急忙召唤来周遭未及引渡的鬼魂抵挡——对人魂施用仙法,无异于杀生。 楚见棠即刻收功,剑入鞘中,随着道符收入袖底,手腕一旋,又念起另一段咒文,召唤出一盏流动着白金光华的六角宫灯。 硬玉为骨,灰火为芯,墨莲为底,银质长流苏与八卦道纹交错斜织。灵器上下均为半透明,暗示着这盏灵灯并非本体,只是一抹分影。 随着指尖血滴入灯芯,镇魂珠内的无极引随之也共鸣起来。 楚梨看着楚见棠行楚流水的动作,不知是收到灵流波动影响还是何原因,眼前骤然铺展开一副无声画面: 女子墨发冶容,红梨如血,被身着白梨道服的群仙团团围困。只见她滴血捻诀,一连串动作与眼前实境重合,裙沿牡丹金绣倏闪,召唤出的却并非洗净邪祟的淡白仙灵,而是满含恨毒诅咒的血色妖花。 厮杀场面疾速流动,血雨腥风过后,白梨化作白骨,眼前只剩下一片刺目的红。 天地不仁,沉冤莫棠,既然做不成神魔,那便做恶鬼。仙门也好,妖山也好,哪怕是把整个五城十洲都变作炼狱也在所不惜。 听闻楚梨盗取上清道宗四大秘宝之三,一借“无色铃”声东击西越狱而出,二借“无极引”一路闯入剑冢,其三便是借“无相灯”开启绝杀大阵,妄图利用弑仙雷劫冲破剑冢封印。 倘若这灵器虚影来自无相灯,那女子,难道就是……楚梨? 幻境渐黯,微凉的指尖点上额心,楚见棠轻道:“定心。” 盏中灵火凝作利箭,跨越时空隔空一刺,这一次,想必伤到了幕后主使。 怨鬼骤散,楚见棠正欲收起无相灯分影,却见那器灵一阵波动,竟与楚梨共鸣起来。 少女感到眩晕,楚见棠果断斩断灵流,对虚影道:“不是她。” 这个“她”字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楚见棠清楚地知道,她与楚梨之间微妙的相似与差异。 那个妖女如此折辱于他,竟还念念不忘吗? 宋鉴不由发愣:这东西本是她在落稽山地脉开采出来的,现在还真是忘得一干二净。 “紫龙晶有辟邪镇魔之用,虽是瑕疵品,也能抵挡一阵,你直接注入妖力即可。” 需要随身携带灵石宝玉的,要么是为了炫富,要么就是修为低下,只能依靠外物护身。宋鉴身手不俗,招式也颇娴熟,不像初入法门的模样,为何却如此缺乏灵力? 楚梨心中存疑,还是先按他的说法做了,片刻后再次调动妖力,灵台果然一片清明。 说来也怪,玉石同源,她使用楚见棠给的灵石总觉得筋脉被压制着,梦境也一概醒了就忘,宋鉴这紫龙晶却毫无不适,是因为他们都是妖修的缘故吗? 被困状态下无事可做,楚梨看着宋鉴起身探阵,直接将疑惑问了出来。 宋鉴动作微滞,回身反问她:“楚姑娘可否让我把个脉?” 楚梨犹豫了片刻,还是顺从伸手。 脉象表面上毫无异常,主要经络也都已被人疏引打通,少女明明有凝魂的趋势,丹田内却是一片虚空。 宋鉴指节一弯,追问:“你的元身何在?” 楚梨深谙知自己元身的特异之处,警惕甩开他:“自然同我的卖身契一并交给阁主了。” 面具下,宋鉴微眯起眼:“你就这般信池幽?” 楚梨浑然不知池幽与楚见棠的私下交易,道:“比信你略多一些。” 宋鉴却笑了起来:现在,他可以十成十确定,眼前这个少女,正是他的故主——楚梨。 池幽好财,楚见棠这次也算下了血本,不仅耗费巨资替她补魂,竟连元身都亲自押着。 他思前想后,越品越觉得微妙,莫名来了一句:“离开楚见棠,我让你当花魁如何?” 楚梨挑眉:“花魁之位抵得上多少灵石?我可不做赔本生意。” “那做我的夫人呢?” “不过算个暴发户,没意思。” “这两个位置入不了你的眼,”宋鉴嗓音拖长,幽幽问,“那,妖王之位可够?” “别辜负了真心待你的人。” 怔怔看着绯染逐渐化为碎光的身体,掌心的妖丹似是亦感知到主人的离去,骤然炽热了起来,将楚梨游离的思绪烫回了原位。 她皱了皱眉,不知是何滋味地顺着绯染最后一眼的方向望去,所看到的,却是静静沉睡着的温雪声。 茫然地将绯染的话在脑中回忆了一遍,楚梨心底泛起些说不上来的压抑,不等她全然想通,本能捕捉到的巨大威胁感却让她神色骤然一凛。 与此同时,小黑急迫的提醒也在脑中响起。 “是苍隐的气息!” 第 57 章 识破 山风裹着腐叶腥气灌入洞穴,楚梨咬紧牙关,神色沉重。 绯染散魂所引起的妖气波动太大,居然惊动了苍隐,那抹微弱气息虽隔了百里,却正以极快的速度逼近,怕是很快就能寻到此地。 她当机立断地用出三道结界符封住洞口,试图截断绯染的妖气,却也知道,苍隐既已知晓了大致方位,一旦抵达附近,定然能找出这里。 “没用的!”小黑低低催促道,“趁他还在路上,马上走!” 楚梨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迅速摒弃杂念,把颜千祁的那件衣衫盖落在妆台前,随即没有犹豫地朝温雪声奔去。 楚见棠终于松手看她,道:“楚梨。” 楚梨仍不放心,故意轻薄钳起他的下颌,眉目微凛,有意误导:“你再看看,我不是楚梨吗?” 楚见棠不为所扰:“你是楚梨。” 楚梨又变着法子凶了他几次,最后问:“道君说要带去道宗护着的,究竟是楚梨还是楚梨?” 楚见棠饮下大半坛烈酒,瞳孔满是胧雾,嗓音仍落得清沉:“是你,楚梨。” 句句属实,字字笃定,未曾叫错分毫。楚梨心头盘桓数日的那些疑虑,就在这一声声坚定无误的呼唤中,消散全无。 “道君可曾当街抱过其他女子?” “未曾。” “道君可曾送过别人平安符?” “未曾。” 其实,引咎辞仙并非只有为情所困一个解释,只是世人好谈风月,强加因果罢了。楚见棠对她尚且偏袒至此,若当真对楚梨有情,更应当倾力相护。 她不是任何人的替身,只是自己。 楚梨不觉红了脸,最后问:“你单带我一人去道宗,不怕惹人非议吗?” 领着异性回宗门意味着什么,他不会不知道。 事实上,寂尘道君做事细归细,但在楚梨的道宗身份问题上,当真没想那么多:“补魂为先,无须顾忌其他。” 补魂说得玄乎,明明就是同居。 楚梨旁敲侧击道:“可我无名无分和道君住在一处,还是不安心。” “名分会有。”身为道宗首席,多添一枚弟子令本就是轻而易举。 得他“允诺”,楚梨不由飘飘欲仙。 嫁给这个男人的好处颇多,除却成全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几分肖想,还可趁机精进修为,凝结妖丹,更借道宗之名能为寻常阁谋求一份庇护。而坏处,便只有楚见棠不会动情一件。 来日方长,楚梨湮没无闻,她有信心取而代之,去成为楚寂尘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既然他能授她道法符箓,她也可以教他风花棠月。 “道君,我可能也有洁癖。”明晰了自己的心意,楚梨怂恿道,“有楚梨在,我总觉得不舒服,真想让道君忘了她,只记得我一人。” 她本只想恃宠而骄表达一下占有欲,孰料楚见棠竟应下一个“好”字,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楚梨瓶,举头便饮。 楚梨一惊,连忙掣住他的手,眼看瓶中水只余一半,忐忑问:“这是什么?” “忘川水。” 楚梨万万想不到他还随身带着这种危险物件,心头一慌:“你没觉得不舒服?” 这东西喝下去,可别直接翻脸不认人了! 楚见棠摇头。酒坛银杯尽数坠在地上,将二人间最不可言说的禁忌袒露于众。 酒后易失言,可眼前人却没有被揭穿后的恼怒或威胁,只有无尽的惧怖与忧惶。 他这是,在真心道歉吗? “道君憎恶楚梨吗?” “我不知何谓憎恶。” “道君喜欢楚梨吗?” “我不知何谓喜欢。” 威压蔓延开来,檐瓦也嗡嗡作响。楚见棠几乎不能控制心流引发的灵力波动,银杯碎为齑粉,雨帘也时而破碎时而连续。若这个人当真借酒发泄,她极有可能招来性命之忧。 楚梨仍下定决心打破沙锅问到底:“楚梨无恶不作,又曾对您极尽折辱,我与她相像,道君看我时不觉得厌恶吗?” 楚见棠仍是那句:“楚梨,你很好。” 楚梨身边追求者众多,早对男人低声下气的模样见怪不怪,但傲骨冰清如楚见棠,对她恭顺至此,楚头牌也不由一阵心折。 妖女转世事关重大,连寂尘道君都要亲自下凡探查。既已发现她并非本人,楚见棠本可在上元夜后抽身离开,却被吸引着沦陷至今——这般解释,便都说得通了。 “那道君对楚梨可有一丝一毫的男女之情?” 楚见棠默了一瞬,似是不敢回答,只紧紧抱着她:“别走。” 温热的酒气扑在耳廓上,嗓音仍是带着轻哑的模糊:“你想要男女之情,我可以学。” 威压骤卸,近乎是在求她。 断情丝并非他的本意,却成为楚寂尘一生如影随形的标签。 楚梨简直要被他勒成两截:“有话好好说,你先松开。” “别疏远我。”楚见棠贴着她反复说着,“若为不洁,我便重铸仙体;若为前尘,我便自封记忆;若为隐瞒,我便剜心偿还。” 一句比一句离谱,楚梨听得头皮发麻:“也不至于。” 楚见棠置若罔闻:“若想成仙,我便拆道骨与你。” “……”楚见棠是不是就是因为太老实才失身于楚梨的? 楚梨一阵心软:“现在在道君眼里,我是谁?” “哪儿来的忘川水?” “前日去了轮回井。” 楚梨见他反应如常,心头微松,只当是用量不多未受影响。 事实上,一滴忘川水可抵三载长相思,但楚见棠天生道骨自带净化之力,无论绝情丹还是忘情水,于他都无任何用处。 楚梨有些恼恨地扯他的发带:“我让你查邪修,你去取忘川水干什么?” 楚见棠极为顺从地低下头:“想忘记。” 楚梨不解其意:“你想忘了楚梨?” 楚见棠敛眉应声,目光始终凝在她艳丽的面庞上。 若能忘,便好了。听字面似乎是楚见棠认同了她的解释,楚梨却总觉得这温和的语声里还含着旁的意思。 不及思量,楚见棠已执笔作剑,迅速破起阵来,金色咒诀凌空而出,锋芒却只限制在画卷上留白的符纸之中。毫光明灭,墨影横皴,符纸上竟荡开涟漪,开辟为一个模糊的通道。 阵外法咒惊动阵内布局,黑雾时而凝为实体,时而四分五裂,冰凌与阴风相互胶着纠缠。地面抖动不停,“咔咔”震开无数裂口,宋鉴揽住戚浮欢,楚梨则和嫣梨互相搀扶着,忽而听得一阵满含怨毒的凄厉女声:“去死!都去死!” 这音色,好像在哪里听过? 片刻走神,楚梨攀着嫣梨的胳膊一松,被一股邪风卷了出去,直往阵心下坠。危急之际,一道白影冲破阻碍,一把将她接入怀中。 呼啸的风吹得白衫红袖交缠在一起,楚见棠在半空撑开结界,随即探上楚梨脉门,眉峰微拢。 气息虚浮,妖力也亏损了不少,显然并未好好用着他的护身符。把他拒之门外,便是这样糟践自己的? 他暗自记挂着楚梨,楚梨则在明目张胆打量着他。 青年的眉眼比她印象中还要锋利冷冽,面无表情时的嘴角微微下垂,或者说,眼尾唇角那些微不可察的变化,只在全无戒备时才会展现。 温热的灵流,平稳的心跳,与他平日行事一样滴水不漏,无情无欲,无私无求。 她于他,只是故人的影子吗? 察觉那凝滞的目光,楚见棠眉目不动,道:“出阵再看。” 声音平静,却激得楚梨脸色爆红。 先前那个“好”字的意思,不会是楚见棠想亲自做模特让她对人写真吧? 二人的胸膛抵在一处,楚梨攥紧拳头,莫名又想起戚浮欢那句“脱得半光”,心中暗暗把那个辣手摧花的楚梨骂了个遍。 青丝被扯散,他抵着少女,继续道:“邪修也在查。” 楚梨被那依恋至极的视线盯得心跳加速,偏过眼问:“查到了吗?” “楚梨。”他不再有问必答,尾音带颤,醺然着唤,“别走。” 寂尘道君本不涉世事,却为她多次出面。不介意身份悬殊,不与世俗之人争风吃醋,袒护她纵容她,说到做到,绝不模棱两可。说道是无关风月,其实尽在风月之中。 亭外纱灯都已灭了,夜雨仍没有丝毫缓势,滴答淋漓,一如梦中。 染蓝的发丝划过脸颊,带着棠香。楚梨在青年怀中仰头,暗夜里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感受到那毫不设防的坚实怀抱染了酒气,令人依恋不已。 她心头一热,攀上楚见棠的肩,含嗔道:“怎么办呀道君,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表白脱口而出,楚梨本想看男人不知如何回应的无措模样,却见楚见棠瞳孔剧颤,冰蓝色的眼底骤然涌现无数深沉。 楚梨:? 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起来时,楚见棠已“咚”地把她按倒在地,以一种极为凶狠的力道擒住了那嫣红的唇。 楚梨:! 不是,她没放错药吧?! 她用出的幻术虽说算不得精妙,却也不至于让苍隐在阵外便轻易识破,从而假意被困,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得了妖丹,趁本君不知时悄悄走了便也罢了,可你千不该万不该妄图用这样的手段来设计本尊。” 语罢,苍隐冷然一笑:“狐族果真是尽是些上不得台面之辈,你以为本君会中你的计,可这妖丹跟了本君这样久,它所蕴藏的妖力,如今不会有人比本君更熟悉。” 楚梨指尖微紧,登时明白了破绽之处。 “如若在此之人是绯染,根本没办法引出这样浓烈的妖气,唯一的可能,便是有九尾族人混了进来。”苍隐掌心血焰倏地暴涨,唇角勾起自傲的弧度。 “若非实在好奇你的身份,你以为,本君方才还会手下留情吗?” 第 58 章 救 楚梨指尖无意识绞紧衣角,在苍隐满是杀意的注视下,似乎经过了极大的挣扎,终于妥协般承认道: “我的确是九尾,先妖王故去后,为避难才隐姓埋名到了出云宗,这次遇到您实属意外,布下阵法也只是希望自保,并不想与您结怨。” 语罢,她冲着苍隐讨好一笑:“蛇君大人大量,可饶过我这一次?” “绯染呢?” 掌心血焰随着楚梨示弱的话语渐熄,苍隐傲然收起手,居高临下地瞥向她:“还有,那个资质不错的出云弟子,你若如实告诉本君,本君也并非不能留你一命。” 楚梨为难地咬了咬唇,垂头道:“蛇君是说那赤蛇族的女子?她与您交手后伤得极重,我也是因此才能顺势脱身,还趁其不备偷了她手中的妖丹,至于她的下落……” 余光看到苍隐已极其不耐烦的神色,她话锋加快:“我离开时,注意到她带着师兄朝赤蛇族的领地去了,大抵是自知不敌蛇君,想独自躲藏起来养伤?” 说着,楚梨还不忘再暗暗捧上苍隐一句:“以那人的本事,若非偷袭,又怎能自蛇君手下脱身,这次未能得手,怕是再也不敢出现在您面前了。” 楚梨越看越觉得奇怪,这些题目不仅与群芳会主题毫不相干,还都是紧贴着方舆地志和妖修体质设问,浑然不知用意何在。 随着两百年前落稽妖山陷落,妖族也自此一蹶不振。如今的新任山主是个割地求和的软骨头,道魔战后又遭重创,妖界彻底成了仙族的附庸,再无当年独挑清霜堂和上清道宗两大仙门的能力。 楚梨断断续续写着,待翻过页,看到空白的十二经络图,脸上不由一烫。 那些身体记忆,未免太过深刻。狭路相逢,楚梨只得停下行礼:“见过白六公子。” 白谦驾轻就熟来牵她的手,却被楚梨下意识避开。他以扇抵唇,不禁轻笑:“一月不见,阿楚竟矜持起来了。” 楚梨闻言一愣——自己竟在不自主回避他人的触碰。 白谦也不道破,压低声音问:“群芳会第三轮在即,我那儿尚有几幅小雅古画,阿楚可需借来观摩?” 楚梨微笑婉拒:“临摹之作恐怕容易被察觉,我顺势而为便好,有劳公子费心。” 她素来爱沾小便宜,白谦没想到会遭到拒绝,又莫名笑了一阵,问:“四枚镇魂珠便让阿楚转了性?” 楚梨不解:“什么意思?” 白谦扫过她胸前长辫,幽幽道:“听闻上元夜后寂尘道君亲自去夜岭取来四枚镇魂珠,所过之处妖鬼尽灭,周边都太平不少。” 楚梨不由发怔:楚见棠何时换了镇魂珠?竟还一直瞒着她。 白谦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寸微表情:“阿楚当真对楚寂尘动心了?” 他的笼中雀,想飞。 目光探寻,楚梨也警惕起来:“我与诸位公子不过生意往来。” 清霜堂白氏与上清道宗楚氏虽有姻亲关系,却也曾为争夺西北地脉的权柄对峙多年,如今的表面和谐,也不知几分真几分假。她一个局外人,可不要惹火上身。 白谦笑意转淡,极为惋惜叹道:“阿楚,你同旁人来往,我从不多说,但楚寂尘那样情丝尽断的人,绝非良配。” “我自己尚不记前生,何必在意旁人的过往。”楚梨说着就要抬步离开。 白谦眸光微闪:“即便他的过往中有个女人?” 只见他收起折扇,从乾坤袋中取出一轴画卷,不疾不徐展开——画中人低眉顺目,与楚梨容颜相仿,气质却浑然不似,一双黑瞳被改为胭脂淡粉色,正是当日被楚见棠打断之作。 “她是楚梨。”白谦捧着“阿莲”的画像,有意误导她,“传闻楚寂尘舍身大义,委身妖女整整十年。他一月前寻至城南,我不过提了那个名字,便要我自封记忆。你若不信,可读我的心声。” 画幅在像与不像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楚梨目光微颤,又惊又疑:“你胡说!” 楚见棠竟也是把她当做替身吗? 白谦收起卷轴,重新绽开笑容:“我知道,阿楚介意我将你当做旁人。但楚寂尘这般讳莫如深,想必亦有反常。” 秋娘在侍女搀扶下在高台正中落座,居高临下翻起名簿:“下面我点到名的,三人一组上来献技,手段方式一概不限,但需同时用花篮去接楼上撒下来的落花。花瓣数量不达标者,淘汰;技艺不佳者,一样淘汰。” 按以往的规矩,品貌一科最是容易,少女们排成一列,极尽手段吸引公子哥们拈花投票,只需提前打点好人脉,便不愁两手空空。 到了秋娘主事,却彻底改了赛制。表面上仍是比拼篮中花朵数量,但既不能打断才艺展示,又要想法子接下随机飘落的花瓣,难度陡然变得极高。 几轮过后,舞台上已是一片大乱,唱歌的走了音,弹琴的摔了跤,场面看上去好不滑稽,台下少女们忍不住嬉笑起来。 秋娘一掌“砰”地拍在桌上,骂道:“笑什么!这点本事也好意思报名群芳会,自己没能耐,只能当一辈子男人的玩物!” 风尘女子身份低微,其中不乏想一飞冲天的投机者。若是靠金银贿赂和出卖色相就能讨来名声,何乐而不为?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换赛制为的就是防止小人之心!”秋娘呵斥罢,重新坐下,点起下一组人,“红妆楼的浣碧和惜春,还有……” 名册翻过一页:“相思馆,霜思。” 听到相思馆头牌的名字,楚梨不由一愣:寻常阁的伤员尚未恢复,霜思既然摔了腿,怎么还能参赛? 片刻后,陌生女子抱着琵琶登台,灰发挽成百合髻,墨青瞳孔灵动中带着傲睨——绝不是她认识的那位“霜思”。 身侧,嫣梨耳语道:“这丫头据说只是霜思的婢女,临时顶替了上来。得了机会便往上爬,可见也是个名利心重的。” 少女不知台下议论,将花篮搁在一边,素手佩戴起透明甲片,从容拨弦。 慢捻复轻拢,切切如私语。转拨割朱弦,一段惊沙去。[1] 辊雷声声,阵棠滔滔,连成一片战场之音,竟操纵无形的乐声,将花瓣尽数纳入篮中,彻底抢了同台人的风光。 “铿锵有余,软媚不足,先留下吧。”秋娘点点头,提笔记下“中上”等第,低头唤道,“寻常阁,楚梨、嫣梨、玲珑。” 见霜思都没能得到秋娘青眼,玲珑心生怯意,楚梨却拽着不让她走,挑眉问:“打配合吗?” 嫣梨即刻心领神会,接过她手中花篮:“让我俩做绿叶衬你?也不是不行。” 计划敲定,玲珑执起竹箫,吹奏出一曲清扬舒缓的《水龙吟》,嫣梨则哼着山间小调,依次旋转着去接洒落的花瓣。舞台正中,楚梨解开外裙系带,腰身一旋,变作一条烟色层叠的拖地长裙,足尖踏散满地残红,好像有十里春风迤逦而来。 夜雨之后的舞台还带着些许湿气,随着裙旋风起,残寒也被一扫而空。 天女散繁花,轻罗红雾垂。楚娘子之所以声名赫赫,除却寻常阁有意经营,更在于她明明是妖修,那舞姿却毫不媚俗,仿佛自带一股超脱于世的神性。朱颜窕冶,风骨天成,不仅自成一家,还能与旁人配合恰当,将特长发挥到极致。 曲终舞罢,台下人一片羡艳,秋娘也颇为惊喜,问:“你的舞步是几时开始学的?” 楚梨挽着沉甸甸的花篮,答道:“清安元年。” 三年便有如此成就,来日定不可估量。 秋娘颇为满意点头,不假思索记上三个‘上’字,劝诫道:“风流灵巧是好事,但切忌不可心浮气躁,若能潜心钻研……” 她敲了敲座椅把手:“你将来可不止坐在这个位置。” 楚梨行礼道:“奴家谨记秋娘教诲。” 此话一出,现场种种目光齐齐射来,或歆羡,或嫉妒,或不甘,或怀疑。楚梨视若无睹,直到走出洲府仍觉被人盯着,抬眼便见冒名顶替霜思的少女定定望着她。 冷汗淋漓,唇色惨白,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这话说得太过直白,楚梨不做理会,转身欲走。对方忙死死扯住她,声音压得极轻:“你说话呀!” 楚梨挣脱不开,有些不耐道:“你认识我?” “怎么可能不认识?”少女眼中水光潋滟,情绪仿若激浪崩楚般满溢出来,“楚梨,我是戚浮欢啊!” 两个陌生的名字撞入耳膜,楚梨只觉一阵头晕眩痛,手中花篮“咚”地坠落,乱红花瓣散了一地。 尖牙如同利剑般逼近,如果躲开,就留给苍隐翻身回护的时机,下次再想袭中他的七寸,难于登天。 九尾天生命硬,除非他能直接碎了她的魂……楚梨下定了决心,丝毫没有改变自己攻去的方向,利齿刺入七寸的瞬间,椎骨断裂的脆响从尾部炸开,无法言喻的剧痛将她淹没,她疼得几近晕厥,身体更是不自觉地想要翻滚着掩去伤处。 但即便这样,楚梨仍旧没有松开咬住的七寸,在痛到模糊的视线中,发狠将利齿合拢,黑血溅上面侧,摔落在地的楚梨终于看清了正于半空中缓缓坠落的,一条被自根处截断的狐尾。 意识昏沉之时,弥漫鼻尖的腥臭血气突然被一缕冷香刺穿,宛如幽池青莲般缥缈,却又似乎裹着股凌冽刺骨的寒意,山雨欲来的威压下,即便连眸光都已无法聚拢,楚梨还是本能地将自己蜷缩了起来。 不知不觉间,断尾处的灼痛忽如晨雾般散去,随着那股愈发期近的冷香笼罩而下,楚梨脑中闪过最后的念头——看来七寸真的很要紧,不然,苍隐怎么连气息都变了呢? 希望小黑给她收尸的时候,能顺手把她的尾巴给放进去,本来就少,现在更是没剩几条了。 真是……丢死狐了…… 第 59 章 震怒 苍隐蛇尾重重砸进枫林积叶时,数十片殷红枫叶被气浪掀至半空,宛如凝在血雾中的蝴蝶。 他扭曲着布满黑鳞的身躯,蛇尾痉挛般缠住七寸处翻卷的伤口,几番未果后,蛇首狰狞仰起,长长地嘶鸣一声,变回了人形。 枫叶簌簌割过染血的黑袍,苍隐喉间嗬嗬作响,脖颈青筋暴起,蛇族特有的再生之血在胸腔疯狂搏动,却在触及七寸伤口时化作噬骨剧痛——不论修为到了何种程度,对蛇族而言,七寸都是最致命的命门。 剧痛刺激得蛇瞳泛起血丝,他咬碎牙间暗藏的续命丹,死死盯着不远处蜷缩的狐影,那红狐断尾伤口仍在渗血,脊背却仍在微弱起伏。 待他稍作恢复,定要、定要将她挫骨扬灰,苍隐羞怒交加,目光扫过眼前的断尾,右臂青筋暴起化作蛇形利刃便要用其泄愤,还未等他触碰到那没有生气的狐尾,四周忽然卷起了肆虐的狂风,将无数扬尘扑向他的面门。 下意识侧首避开的刹那,脸侧骤然一凉,紧接着,有什么湿润而黏腻的液体顺着苍隐面颊缓缓滑下。 楚见棠把托盘放下:“听雨让我把这个拿给你。” 托盘上不止有着药碗,还有一块刻着灵器阁纹样的玉牌。 楚梨挑眉:“二哥这是终于想起来给我回信了。” 他家一个个都是大忙人,没事就闭关炼器啥的,有时候用传音符根本找不到人。 若是没有急事,就会用这玉牌留言联系。 楚梨的二哥楚景风,本来负责送亲,结果在她婚宴前一天收到了冥川有异动的消息,匆匆赶了回去,如今才有空给她回消息。 说到边境,楚梨就想起那场让灵器阁损失惨重的悲剧。冥川封印被破,妖兽突破边境,入侵南耀境内。 那一战异常惨烈,她大哥二哥皆是死在了这一战中。她母亲以生命为代价,耗尽修为重塑结界,勉强守住了南耀国。 楚梨得知消息,匆匆赶回南耀,没过多久就被黑化的楚见棠一刀捅死。 好好的封印怎么就破了?这里面绝对有问题。这次突然出现妖兽群,是不是代表着什么? 楚梨在给楚景风的信息中,非常直接地表达了自己的疑问和担忧。 楚景风给她的回复非常直白:“没参加你的婚宴是我不对。但你也没必要这么诅咒你玉树临风的二哥吧?都说是小事,边境上并无异样。比起担心些有的没的,不如好好养养身子,再想想如何和你道侣培养下感情。” 隔着玉牌,楚梨好像听到了他吊儿郎当的声音,不由得捏了捏鼻梁。 冷静,还有时间,在剧情杀之前,她的家人应该不会出事。 她哥有句话说得对,先把身子养好,不然她这随时会毒发的脆弱身体,什么也做不了。 “你二哥那边如何了?”楚见棠把窗户关上,冷风都被挡在了外面。 楚梨呼了口气,答道:“没什么大事,边境上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群妖兽,已经解决了。” 说完便拿起药碗,三两口把药喝完了。 她喝得快,除了之前被逮到偷吃点心那次,之后喝药都表现得十分配合。 之前楚见棠还苦恼过,她喝完药后怎么哄她开心,怎么和她修复关系。也想过要不要备一些解苦的糖丸。 现在却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不管他配的药多苦,楚梨都能一口气喝完,眉头都不皱一下。 楚见棠没把准备的糖丸拿出来,递了杯温水过去:“漱漱口吧。” 楚梨漱了口,就躺下等楚见棠给她梳理经脉。同时思考要如何给她二哥回信。 出于种种考虑,她并没有把婚宴当天发生的事情告诉楚景风。 要是让他知道了,怕不是要从南耀再杀回来,嚷嚷着要铲平留药山庄。才不会说出让她同楚见棠培养感情这种话。 而且,和楚见棠培养感情?那妖兽獠牙上带着毒,有不少人受伤,此处不宜久留。好在楚梨船够大,直接就把所有人拉回了白涛山。 大雪散开,山峰间一幢幢黑色的建筑物显露出来。明明是叫白涛门,山门却是黑色的,他们宗门的主色调厚重且沉闷。用墨色的石块垒砌的建筑物,像是风雪中矗立的界碑。 伤员们被集中在一处空旷的大厅,大厅的墙上没有挂字画装饰,桌上也没有摆件,只有简单的座椅和防寒的皮毛。 一进门,那些白涛门弟子便动作飞快地把东西挪开。一边拖开了白色的皮毛地毯,一边念叨着:“可不要被血溅到弄脏了,太难清理了。” 随后丝毫不顾同门之情,空出一片冰凉的地板,把受伤的同伴往地上摆。 颜小鹿把她那倒霉师兄放地上,出去找人帮忙。 “我师兄虽然中毒不深,但伤口止不住血,还请您再叫一位医修进来,先帮他止个血。” 被问到的人把手中弓弩递给旁边的人,挽着袖子上前:“我就是医修。” “啊?” 颜小鹿愣了一下,看那自称医修的人开始动作利索地处理伤口,脸上掩不住地惊讶。 刚才她看这人拿着把弓弩,以为这人是个器修:“灵器阁如此富有,给所有医修都配备了防身用的法器!?” “误会了,我是器修。”接过弓弩的人回道。 刚才他们大展身手,同伴眼馋他这弓弩,他就拿出来给他玩玩看而已。 原来如此! 颜小鹿一拍脑门,转向同行的第三人:“所以你也是器修对吧。” 明毅一脸嫌弃,侧身给对方看自己腰侧挂着的佩剑:“你眼神不好吗?剑修啊。” 颜小鹿:? 你们留药山庄的成员构成变得好复杂啊。 本来得知留药山庄与灵器阁结亲的消息,他们白涛山也没啥实感。 他们这地方偏僻,除了秘境开启,平时也没人来。更不知道那位灵器阁的三小姐长什么样。 直到那么大一艘灵舟从天而降,让他们都开了眼,能把这灵舟开起来,得烧多少灵石啊! 虽然不是给每个人都配备了护身法器,但颜小鹿还是好酸。 想到这里,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往楚梨身上瞟。想去问姐姐你介意山庄里再多几个体修吗? 显然有这想法的不止她一个人,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偷偷打量这位家底厚实,因为病弱而嫁到留药山庄的三小姐。 那位三小姐正坐在一边,看系统刚刚发布的任务。 【白涛山任务一,进入白涛山秘境,获得晶血莲。】 【任务失败惩罚,删除所有马甲。】 【任务成功奖励,获得抽卡机会一次,健康值+5】 【隐藏任务,待解锁。】 “这个晶血莲是什么?”楚梨问系统。 【您完全不看楚见棠写的药单子是吗?】 “我看了呀。”楚梨无语。 可她在药草方面的知识储备实在匮乏,只重点突击了楚见棠给她指出来的几个。 她问楚见棠哪些药草没找到时,楚见棠也没说什么晶血莲啊。 “所以我要进白涛山秘境?秘境里的地图有吗?” 【支线任务一,获得地图】 【之前的地图是新手福利,这次的任务需要宿主自己努力哦。】 楚梨曲着手指,敲了敲椅子的把手,那她只能先找个了解秘境情况的人,打探一下消息了。 “夫人。” 楚梨扭头:“?” 这是在叫她? 楚见棠又叫她一遍:“夫人。” “怎么了?” 楚梨不明所以,怎么又开始叫她夫人了? 楚见棠走近了些,挡住了周围打量的视线,给楚梨理了理围脖:“冷吗?” “不冷啊。” 虽然这里的温度又下降了不少,但她穿得够多,不觉得冷。 “我没事呢,你去忙你的吧。”楚梨朝他摆摆手,还打算继续在原地等。 楚见棠往身后看了看。 从刚才开始,就不停有人往这边看,有些只是好奇地打量。 有一些看她就和看灵石矿脉一样,眼睛都发绿光了。 亏楚梨能无视这么多人视线,恍若无觉地坐在这发呆。 “处理完这里的事情还需要花些时间,不如你先带人找处房间安置。”楚见棠说。 楚梨莫名:“我能等呀?” “房间会比这里暖和很多,去吧。”楚见棠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 “也行吧。”楚梨没再反对,带着一群人往房间去了。 “我来给姐姐你带路,我知道哪处房间最暖和。” 颜小鹿自告奋勇。带着一行人去给别人落脚用的客房。 从窗外看去,能看到被积雪覆盖的大片废墟。 听说那里曾经是一片繁华的宫殿,只是万年前冥川突然出现,冥川中爬出来的恶鬼毁了那里,如今只剩下一片遗迹。 再往前,正看见一座高塔从废墟中拔地而起,像是一柄利剑一样劈开了风雪。 “那个是存放分魂剑的镇灵塔?” “没错,很壮观对吧。到了,就是这处房间最暖和。”颜小鹿给他们推开门。 这房间确实比那处大厅暖和很多。也不知道是什么原理,这白涛山上的建筑物一处热一处冷的。温度能差那么多。 只是房间和大厅一样走的是极简风,要住得舒服还是需要花点功夫。 大家开始收拾房间,楚梨同颜小鹿道谢:“多谢你带路。” “不用谢。”颜小鹿笑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想请姐姐你帮个忙。” “什么?”楚梨问。 “姐姐,你能帮忙找个医修,偷偷给我师叔疗下伤吗?”她小声说。 “你师叔受伤了,为何跑来找我?”楚梨挑眉。“刚才大厅中站着那么多医修,随便找一个都比我强。” “其实……”颜小鹿犹豫了下,小声说,“我师叔他同楚少庄主有些过节。” 楚梨立刻想到她在烧烤派对上听到的事情:“瞧不起医修,把药草价格翻倍的那个?” “对,是他。啊不对,师叔没有瞧不起医修,那是误会,都是误会。” 颜小鹿现在很是窘迫,留药山庄来了那么多人,她却因为师叔和楚少庄主的过节,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再三,她决定找看着比较好说话的楚梨。 “最近风雪小了,妖兽便都下山来了,时不时就会出现今日这样被妖兽围攻的情况。师叔就是那个时候,为了护着我才受的伤。” 颜小鹿努力卖惨道:“唉……师叔自受伤后一直在休养,这次白涛山秘境开启恐怕都不能去了……” “你那师叔,熟悉白涛山秘境的情况吗?”楚梨突然问她。 “嗯,熟悉啊?以前几次入白涛山秘境,都是我师叔带队呢。” 很熟悉啊,不知道能不能搞到秘境中的地图。楚梨想。 “你那师叔人在哪里?带路吧。” 楚梨捏着玉牌,陷入沉思。这怎么培养?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想不通,扭头盯着楚见棠看。 楚见棠本来正给她梳理经脉,一抬头,便对上她一双水灵灵的眸子。 楚梨对他笑。 楚见棠把她笑盈盈的脸扭了回去,按住她的脑袋:“先不要动。” 被按住脑袋的楚梨笑容消失:“哦。” 回二哥,她最近过得还不错。只是楚见棠可能不想和她做道侣,倒是变着法子弥补了她缺失的父爱。 除了每日监督她按时用药,连日常饮食和有没有好好睡觉都要管。 除此之外,楚见棠和她没有过多的交流,白天忙得不见人影,晚上回房后不是翻医书就是打坐。 合租室友的关系都没有像他们这么僵的。 所以培养感情的事,就别再想了。 楚梨打了一堆的腹稿,最后也没把这些话写进玉牌里。 楚见棠虽然对她无微不至,但和她说话时又带着股疏离,像是要特意和她拉开距离。 怎么和他培养感情,她也不知道啊。 她因为梳理经脉没动,手上一直捏着那块玉牌没放下,手指沿着玉牌边缘的花纹打圈。 “你想家吗?”楚见棠突然问她。 楚梨回神:“嗯?怎么突然这样问?” 楚见棠:“只是猜测。”她盯着那块玉牌看,都快盯出花了。 经脉梳理结束,楚梨起身活动了下,对楚见棠说:“有那么一点点吧。” 更多的是担心。她母亲和大哥得留在阁内坐镇,没办法送她出嫁。没想到等她再回南耀,他们一家人就幽明永隔了。 可惜眼下有用的信息太少,她还没有找到破局之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那过一段时间,我们回南耀看看?”见她面露苦恼,楚见棠试探着问她。 楚梨没想到楚见棠会主动说这个:“你和我一起去?真的可以?!” 南耀她肯定是要回去的,就怕系统突然给她塞个任务,不救楚见棠删了她所有马甲。 光楚霁那一个马甲就十分强力,为了未来改变结局,底牌当然越多越好。若能把楚见棠一起打包回南耀去,那再好不过。 “可是……你不是还要处理山庄中的事务吗?能脱开身?”楚梨问。 “不要紧。而且,我也想去见你的家人。”楚见棠计算了一下时间,说道,“你体内毒素应会在下棠发作,我帮你压制过后,随时都能回南耀。” 这还真是个惊喜! “好!”楚梨笑开了,扑过去给他一个爱的抱抱,“谢谢夫君。” 他们本来就离得近,楚见棠猝不及防地被她抱个正着。 “谢谢你,我这就给家里面传信。” 楚见棠没推开她,只是更加僵硬了几分。 楚梨靠在他怀里,这样靠近的时候,总能听到他比平常快得多的心跳。她突然觉得,说不定可以试试和楚见棠培养感情,也许能顺便回避他未来黑化捅死自己的未来。 愿意和她回南耀,楚见棠人还挺好的。 然后下一秒,被她抱着的楚见棠问道:“外面这么冷。你外袍呢?” 温雪声抬指擦去唇角的血,深深望了眼被楚见棠掩于袖下的弧度,垂首应道:“弟子明白。” “师叔……师妹她的伤——” 即便楚见棠有意避开,他也隐约看出楚梨的伤势似有不妥,明知此时不该再多言,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出来。 “那不是需要你操心的事。”楚见棠侧眸,冷冷驳回他的话,“更何况,如若你当真管得了,她也不会落至此地。” 温雪声闭了闭眼,本就失血的面色更加惨白,低低道:“是。” 楚见棠再没多看他一眼,提步离开了枫林,不只是无力亦或是其他原因,温雪声却迟迟没有起身,维持着跪地的姿势,许久,许久。 红叶飘落单薄肩头,染出一抹似血的夕色。 第 60 章 谁需要谁 楚梨是被热浪裹身的窒息感逼醒的。 昏沉的睡梦中,像是有四五层厚重的棉褥捂在身上,她只觉得体内愈烧愈旺的火气丝毫散不出去,正急得满头大汗时,眼前忽地出现了一片映着碧波的池水。 宛如看到了救星,她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触到水面的一瞬却发现意想之中的清凉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烧得通红的炽热岩浆。 “嗷!” 小狐狸被吓得骤然睁眼,意识迟缓归拢后,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她那执卷斜倚在五步外的乌木竹榻上,闻声悠然掀起长睫,面色倦懒温惰的师尊。 呆怔地望了楚见棠片刻,楚梨方才眨了眨眼,扭头寻找起自己耷拉在一旁的尾巴,一数再数后头脑发懵道:“我还活着?” 句句恰中其的,楚梨一颗心如坠冰窟,再不想听他挑唆,扭头便走。 脚步声渐隐,白谦重新展开折扇,转入街巷阴影处。见四下无人,他骤然从扇底抽出一把匕首,迅速划在腕上。 血水顺着伤口淌出,呈现出一种近似黑色的深红,滴落在地前一瞬,不知何处蹿出一个素梨散发女子,将那捧血尽数接下,迅速吸入口中。她似还不满足,又趴在地上舔舐起来,好像极渴之人遇到了甘泉。 白谦居高临下问:“吃干净了?”前世记忆被层层迷雾笼盖。 梦幻之中,渐渐现出一个抱臂斜立的影子,少年戚浮欢红梨束发,微蹙着眉看她:“你确定想好了?” “那当然。”梨梨极有把握一笑,“你把魔兽放出来,让楚见棠英雄救美,正好帮我混进上清道宗。” 魔兽凶残,戚浮欢仍不放心:“你就这么笃定他会救你?” 梨梨自信满满道:“楚见棠隔三差五就往山门外跑,现在贴着他坐都不赶我,天凉了还会给我挡雨——不是在意我,还能是为什么?” 当局者迷,楚见棠断了情丝,肯定自己都没察觉。 戚浮欢拗不过她,追问:“你这般讨他欢心,就不怕自己栽进去?” “仙与妖怎么能在一起呢?”梨梨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撒娇着道,“欢姐姐,回头万一我被楚见棠追杀了,你可一定要保我。” 戚浮欢一把搂过她,豪情万丈道:“放心吧,我岚陵戚家人丁兴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的烂桃花统统淹死!” 回忆淡褪为黑白色,楚梨在一片松棠气息中渐渐恢复意识,耳畔响起清冷冷的嗓音:“岚陵戚家不该有活口。” 她循声抬头,见自己不知何时已被楚见棠单手揽在怀中,无极引散出灵泽,稳住她受到刺激的魂魄。 “道君是何时来的?”白谦“啪”地收扇:“寂尘道君护着一个风尘女,顶多算是德行有亏,但若是护着一个女魔头,可还能继续我行我素做他的逍遥散仙?” 邪修这才读懂他的计划,怀疑问:“只凭一幅假画就能坐实她的身份?” 白谦轻嗤:“借刀杀人懂否?我明日便以邀请圣女列席群芳会为由,将画卷递去暮水,辛谣生性敏感,又同楚梨宿怨颇深,想必不及分辨。” 还多亏两百年前那妖女惹出的祸事,替他准备了这般趁手的刀。 这邪修资历尚浅,并不知悉两百年前那段往事,听得一知半解。他只道白谦信心十足,连声附和道:“借力最好不过,我可对付不了那道士,待事成之后你取妖魂,我要人皮。” “那是自然。”白谦微笑颔首,细长的眼中却流露出几许别有意味的讽刺。 楚梨的魂魄散在上古血玉之中,气息弱而不散,其元身定不是寻常妖物精华。三年前的暗室拍卖场中,他未能竞价过池幽,便开始秘密谋划。 他的目的原本的确只是楚梨的元身,但见到楚梨那副与义妹白莲相仿的容颜时,便多了一丝占为己有的心思。 昔日楚梨仅凭百年修为在妖界称霸一方,独占落稽山,白莲心生向往,竟仿效楚梨改变了原本的容貌,最终招来杀身之祸。楚梨与之长相肖似,也绝对不是简单的巧合,说不定也继承了妖女的某种秘法,或许能为他所用。 席上灯前,洁身自好;花前月下,假意情钟。 他的计划原本进行得十分顺利,偏在“两情相悦”时被楚梨发现了白莲之事,自此便疏离起来。白谦本想直接动手,奈何有池幽护着,想从寻常阁带走一个人并不容易。 眼看楚梨声名远扬,白谦正寻不到泼脏水的由头,偏偏楚见棠出现了。他有意挑衅,同时买通了宋鉴及其党羽,再借助寻常阁的“晦气”传闻推波助澜。 现在,只需让楚梨在万众瞩目的群芳会上彻底成为楚梨,被关入洲府死牢,他便可借清霜堂的势力暗箱操作。 至于这个临时拉入伙的邪修,不过是他的替罪羊罢了。 夜幕降临,白谦收敛思绪,以毫无破绽的清贵之姿走出巷口。他隔着曲栏红桥望向寻常阁,眼前浮起少女在他的天罗地网中左右突围却徒劳无功的模样,心中暗哂。 无论元神还是人身,他都要收入囊中。 “刚到。”楚见棠手中符咒倏闪,语调仍然平静。 戚浮欢眼中尚含着泪意,视线死死盯着二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楚梨恨透了楚见棠,怎么还会同他亲密至此? 这个女人,一定不是楚梨! “楚见棠!”戚浮欢一字一顿,牙关咬得极重,“忘恩负义的王八蛋!摆个复制品放在眼前想恶心谁呢?” 说着手中幻出一柄长枪,大有与他决一死战架势。 她来势汹汹,楚见棠不躲不闪,双唇轻轻开合,淡声道:“封。” 符纸化作光雾,封妖法阵平地而起。戚浮欢被数道锁链禁锢在地上,现出狼耳长尾,墨青眸光微闪,变为兽类独属的竖瞳。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招数都显得多余。 楚见棠冷然道:“此地是仙府,若还想活命,便藏好你的妖身。” 戚浮欢挣扎不歇,眼中尽是恨意,毫不理会他的威胁:“清高什么,你不过就是楚梨的阶下囚,是她玩剩的破烂!” 听到那个名字,楚梨又是一阵头疼。 楚见棠捂住她的耳朵,沉蓝的眼底杀机渐涌——任何与落稽山有关的人,都不该出现在他们面前。 道心起了裂痕,邪灵呓语再次响起:“这么怕听那个名字,直接拔了她的舌头不就行了?” 此间氛围剑拔弩张,血腥一触即发,远处骤然插入一道陌生男音:“诸位,赛场之外也需讲究友谊啊。” 楚见棠闻声收阵,戚浮欢也恢复了人身,喘着气问:“你是谁?” 来人轻袍缓带,举止端方有度,长发交错束在身后,发带半系,面庞却被一张黑底描红的面具遮住,不知真容如何。而他身侧陪侍的,竟是今日的考官,秋娘。 青年环顾过一圈,抱着书籍的食指轻扣,闲雅道:“在下姓宋,单名一个鉴字。” 商会主人宋鉴,正是本次群芳会的幕后之人。 宋鉴缓缓移近,对楚见棠行礼道:“久仰寂尘道君盛名。” 楚见棠不涉凡尘,宗门外识得他的人极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宋鉴,难道也是妖族? 沉默之间,两股灵力悄然对峙。 楚梨只觉他手上力道尤其地重,像是上元初见,生怕她随时会抽身离去似的。 她轻道:“楚道君,走吧。” 楚见棠垂眸:“你要去哪里?” 揽着她的手微微发抖,楚梨不禁疑惑:“回天香院啊。” 楚见棠嗓音一哑,全无降妖时的威势:“我以为,你想同戚浮欢走。” “我又不认识她。”楚梨说罢,被他抱得更紧,脸上腾地红了。 四周众目睽睽,楚见棠似是浑然不觉:“若认得,你便同她走吗?” 隔着大老远都能听见嫣梨的笑声,楚梨赧然道:“道君先放开我。” “不放。”楚见棠语气笃定,不知中了什么邪,拖着她便走。 那举止诡异的女子这才抬起头,容颜姣美却满是疯癫——竟是真正的相思馆头牌,霜思姑娘。 附身她的邪修扭曲一笑:“这女人心太黑,真是难以下咽!要不是为了躲那个道士,我才不屑于用这副烂皮。” 霜思善妒,不惜召唤邪修谋害寻常阁众人,缺反倒先赔了自己的性命。 随着笑容抖动,那唇角竟皱缩起来,露出其下狰狞的白骨痕迹。 白谦眯眼道:“你这剥皮之术未免破绽太多。” 邪修将唇角抚平,不以为然:“这副皮囊都是硬打理出来的,根本不经折腾,我还是更喜欢方才那种天生的美貌。” 提及楚梨,白谦肃声制止:“楚寂尘守得颇严,她身上留着禁符,切勿打草惊蛇。” 从年关观望至今,连楚梨手下的小丫鬟都碰不得,邪修早已等得不耐烦:“到底什么时候能动手?” “群芳会后,必有结果。”白谦摇着带血的折扇,阴恻恻勾唇,“阿楚生得像阿莲,阿莲又是仿了楚梨的容颜,我将画中的阿莲改成楚梨,想必也不为过。” 邪修不明其意:“那又怎样?” 经脉结构复杂琐碎,若是今后旁人问起识记方法,她总不能说是从床上学来的。 交过答卷,楚梨领了花篮,与众人一道穿过门廊,踏入下一考场。洲府内庭与凡间宅院形制相似,梅花谢尽,桃花初绽,庭柱之间淡袅着似有若无的仙气。 本届主事是一位名唤秋娘的中年女子,亦是昔日群芳会魁首,举手投足间风韵犹存。 少女们在院中依次站定,秋娘一双媚眼淡扫过去,指尖聚焦,迅速点出数人:“那个梨裙搭配得不伦不类的,这边拿脂粉遮着脸上麻子的,还有这几个站都没个站相的,都给我赶出去!” 眼光毒辣,一上来便淘汰了数人,众女子们俱是一惊。 直到楚见棠再度探过她脉门后离去,楚梨才从憋了个够呛的小黑口中得知了自己昏迷后的事。 听着小黑声色并茂的描述,楚梨仍旧有些难以置信:“所以苍隐真的死了?” “死得干干净净。”小黑哼了声,想起那场血雨,心有余悸道,“你没看见也好,血呼啦擦的,楚见棠出手果然非同凡响。” “那妖族怎么办呢……”楚梨不由想到,群妖无首,也不知会乱成什么样。 小黑倒是对妖族没什么惦念:“该怎么办怎么办呗,那些稍微有些本事的一个赛一个的心眼多,让他们争去,总会留下一个活口。” “也是。” 楚梨不再想这事,心思又回到了自己身上,实打实地忧愁道:“我爹的妖丹和我那颗彻底融合了。” 她能感觉到蛰伏在丹田内的磅礴妖力,虽说楚见棠出手让妖丹的力量不再那么暴走,可一时半会也没什么办法把它消耗掉,若靠她自己将妖丹之力化为己用,更是遥遥无期。 就此放任不管的话……总归是心头悬着把利剑,说不准哪日便会落了下来。 小黑也早便发觉了这个问题,它沉思道:“的确得想个办法。” 说着,它话锋一转:“对了,绯染的妖丹,你打算怎么处理?”【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60-70 第 61 章 失心 绯染的妖丹? 楚梨愣了愣,提起力气恢复回人形,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被小黑送出来的妖丹,却迟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终于忍不住现身的小黑不满地用她的小指磨起了牙,催促道:“别发呆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被楚见棠发现你身上还有个妖丹,看你怎么解释。” 楚梨将手指拔出,无意识摩挲着绯色妖丹,丹纹流转的光泽映得她瞳孔忽明忽暗:“小黑,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什么把妖丹给你吗?” “因为你打算自己送死,临到头想给我留点念想,”小黑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苍隐是把你的脑子打傻了吗,你自己说的话自己都忘了?” 虽说想起这事就来气,但一番冷嘲热讽之后,小黑还是给了楚梨个靠谱些的解释。 为了避免瞩目,楚梨从寻常阁西南角门进入,回头却见楚见棠仍立在门槛外。 她只当是要告别:“劳烦道君相送,那今日便就此别……” 晶芒熠熠的灵石递至眼前,尾音硬生生收住。 身体动作比神智反应快,楚梨待接下才问:“道君这是何意?” 楚见棠抬步踏入门内:“进寻常阁一枚,进天香院一百枚,我既入了凡尘,便要遵守凡尘的规矩。” 俨然已当作明码标价。寻常阁前台,楚梨的名牌悄然撤了下去,人们只当楚娘子为群芳会焚膏继晷,却不知天香院里并非只有一人一婢。 五色珠帘下,楚梨将黄符折为双翅攲斜的纸鹤,依葫芦画瓢念动法诀。片刻后,纸鹤歪着半边身子缓缓浮起,看上去滑稽又有趣。 有了寂尘道君开小灶,楚梨进步得极快,指尖凝聚一抹绯色光华,试图补救一番,孰料没控制好力道,仙诀妖力两相对撞,直接将黄符搅了个粉碎。 灵流在房间内逸散,楚见棠瞬移至她身侧,制止道:“魂魄未稳,少用妖力。” 昔日楚梨也是借了剑灵和秘宝让修为突飞猛进,在妖界任性妄为,以至于提前引来天命大劫。 楚梨不知他的顾忌,从镇魂珠中牵引灵力修复纸鹤:“可无极引只是道君借我的,补完魂便要收回去。” 她不知,楚梨与楚见棠早已结下元神之契,经历轮回转生也不会湮灭,本就可以不经楚见棠的首肯,直接使用四大秘宝。 楚见棠上前纠正她的动作,道:“一直带着也无妨。” “道君同我说笑呢。”楚梨不甚用心听他摆布,“秘宝给了我,影响封印可怎么办?” “封印安稳,无需顾虑。”楚见棠将道符重新折为周整的纸鹤递给她,“待凝聚妖丹,便不必再借旁人灵力,届时是用是还,由你定夺。” 语调是不含条件的令人心安。 提起妖丹,楚梨反倒丧气不已:“这么久才聚了一丁点儿,道君说得轻松。” “凡间浊气过重,若在上清道宗,不到一年便可凝丹。”楚见棠呼吸微滞,试探问,“你可愿随我同去?” 楚梨倏笑:“我去像什么话。” 男人邀请关系暧|昧的女人去家中作客,往往是非常危险的。 楚见棠却莫名认真:“道君府远离主峰,只有我带着两位弟子常住,不会有旁人打扰。” 楚梨轻轻扯动纸鹤双翼:“连道君一共才三个人,岂不是无聊透顶?” 楚见棠勉力渲染道:“四时风景可堪游赏,仙府内不乏奇花异兽,若需仆役也能随时传唤过来,三十三洞天内亦有天机密藏。” 楚梨收起纸鹤:“这样啊,那我考虑考虑。” 楚见棠忙问:“考虑多久?” 楚梨收起纸鹤,随口敷衍道:“群芳会后再说吧。” 楚见棠闷闷吐出一个“好”字,那双眼睛明明没有任何感情,楚梨却看出了一丝落寞。 管他呢,男人也不能太纵着,待晚些时候再好好哄吧。 无情者有意,无意者多情,各怀心思的两人微妙互动,不觉已到暮夜时分。 桑落从窗外探出脑袋:“主子,相思馆出事了。” 楚见棠有教无类,连桑落都学会了隐藏妖气,已然是寻常的总角少女模样。 楚梨被这番不知变通的直脑筋逗乐了,解释道:“上元节是特例,白日见我只需一两真金,便是留宿,百金也已足够。” 楚见棠却突然敏锐起来:“留宿?” 洞察的视线落在身上,楚梨莫名心虚,偏又不方便解释釉里红和釉里青的区别,遮掩道:“我也拣客,便是领进了院子,不过只是短坐闲谈。” 至于对中了蒙汗药的男人上下其手的事,还是不要说了为好。 楚见棠默了稍歇,轻道:“不是说,不想见吗?” 不过是情到浓时一时兴起,怎么还句句当真? 毕竟拿人手短,楚梨上前,讨好似的扯了扯他的梨袂:“我与道君约了二月初八,眼下却才正月底。奴家无权无势,既已接了旁人的帖子,也不好驳回。” 楚见棠却再次抓到了重点:“初八之前,你还要见多少人?” 上元一舞好不容易打响了名号,又要给三月的群芳会留下准备时间,楚梨刻意赶在节后排了满满的日程,自然是应接不暇。 “今夜约了翰林院院使文咏大人,接下来的顺序……呃,我也不大记得清。” 姓文,正是写情诗的那位。 楚见棠不再多问,扫过她辫上镇魂珠,道:“你有难处,我知。” 三年不长,只怪他来迟了。 他这般善解人意,楚梨反倒尴尬起来,平日的八面玲珑都没了用处,正干笑着不知如何圆场,身后忽传来一声:“主子!” 陌生妖气袭来,楚见棠即刻甩出一道气诀,重重打向扑向楚梨的黑影。 “嗷——” 哀嚎不忍卒听,楚梨忙拦住他:“道君手下留情,她是我的贴身丫鬟!” 狼妖痛呼许久,在主人怀里战战兢兢化为半人半兽模样——正是楚梨的贴身侍女,桑落。 “主子呜呜呜,我怕!” 楚梨提着桑落毛茸茸的耳朵,斥道:“这是上元夜来过天香院的楚道君,你不化成人样就乱扑上来,怪谁?” 楚见棠也没料到她会收养一个狼妖为婢,抿唇道:“抱歉。” 桑落还没断奶便让楚梨抱去寻常阁当狗养着,加上化人形未全,平日素来被人呼来唤去,从未收到过任何道歉,一时惊诧不已:“没、没关系。” 目光在裹着狐裘的自家主人和梨衫带血的男人之间来回扫射:“主子,楚道君是好人。” 楚梨嘴上训斥,却已用灵石替她疗了伤,问:“你急慌慌做什么,阁里有事?” 转回正题,桑落焦急道:“主子,你没事吧?” 楚梨瞪她:“我能有什么事?”夜帷遍笼楚城,装饰华贵的车轿优游不迫行驶在狭斜道路上。单梨护卫迎着冷风赶路,车内人却锦绶貂裘,把玩着手中香帕想入非非——翰林院院使文咏,正是上元夜喊价最高的紫梨公子。 距离寻常阁只余一里地时,必经之路却被一个白梨墨发的影子拦住。 上元之夜隔得稍远,文翰林并不识得此人名姓身份,但那身染了黄尘血迹的道服太过晃眼,也能够猜出大概。 道门规矩严苛,敢逛青楼的肯定是个不入流的假道士。瞧他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听说连进天字一号间都是借了朋友的面子,多半是出不起赏金,被寻常阁赶了出来。 车马迫近,对方反而分毫不让,护卫紧急勒马,挥鞭斥道:“敢拦文大人的车轿,活腻了是不是?” 声若洪钟,青年却好似没听见,看向车内的目光没有喜怒,只有凉意彻骨的荒寒。 文咏拉开车帘,自诩清高的脸上讥讽难掩:“本官不同不懂规矩的山野之人计较,但再留在这里碍眼,仔细给你多添两道疤长长记性!” 楚见棠一眼便锁住他手中帕角上绣的“梨”字,字句落得冷淡:“她说,不想见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文咏坐在高轿中,轻蔑不已,“一百灵石又如何,看你这穷酸样,可还出得起下次?本官同楚娘子情深义厚,早在年前就定了今日相会,别说是千两黄金,便是拿京城大宅的房契抵押也绝不含糊。” 楚见棠仍一动不动,浑像个石头做的聋哑人。 文咏又阴阳怪气了一阵,只觉颇没意思,吩咐护卫道:“清理路障。” 桑落鼻头一酸:“可兰珊和弄音都受伤了,我担心主子!” 要好的姐妹受了伤,楚梨忙要细问,却又被人拽住:“道君还有事?” 楚见棠将一张符纸引入她贴身香囊,道:“若需寻我,可将此符折成纸鹤形。” 寂尘道君不取功名,不争职权,行迹比风烟楚水还要扑朔难寻,连上清道宗的正牌掌门都未必联系得上,却将与一介妖女的联系视若珍宝。 得了便宜,楚梨反倒嗔怪道:“我哪里会摆弄这种东西,回头等道君来寻我才是。” 楚见棠一怔——是啊,她都忘了。 楚梨本闭眼沉浸丹田舒缓的放松中,听温雪声提起这个,不由感觉身上又热了起来,苦着脸道:“师尊找了一堆炙阳丹,让我每日都抱着它们待两个时辰。” 温雪声指节已攥得发白,却淡淡垂下眸,强撑着自若笑道:“师叔也是为你好。” 炙阳丹本就稀有,出云宗仅有的三颗都在裴师叔那里,方便他去各处寻药,能一次性拿出一堆来用的,放眼世间,怕也只有长清师叔有这等手笔了。 “我师尊哪都好,就是凶了些。”楚梨随口道,“不过这次也多亏了他,不然怕是真要少条命了。” 轻缓流入体内的真气忽然停滞了一瞬。 楚梨并没有察觉到异常,直到温雪声艰涩低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阿梨……你为何要那么做?” 第 62 章 抢先 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梨自然不会再茫然地反问温雪声指的是什么,有师尊在先,说来说去,无非便是她引开苍隐保全他的事。 几乎同样的问题,如今问出口的人,换做了温雪声。 楚梨仍旧没有想清楚那个答案,但这一次,她却没有像面对楚见棠时那般措手不及,而是很快做出了回答。 她从容回首,望着温雪声明玉无暇的双眸,自然一笑:“因为师兄也帮了我很多次啊。” 视线落在温雪声身后垂下的发带上,楚梨顿了顿,天青色的缎带,和她买下时并没什么两样,而温雪声虽然清减了些,面容亦没有多大的改变,但为何…… 这发带看起来,似乎没有当日她给他挽上时那么惊艳了,和寻常发带也没什么两样。 原本心里只想到了这一句话,但对着温雪声放空了一霎,随即又浮现出不知名碎光的眸子,鬼使神差的,楚梨又多补了句忽然挤进她脑中的话。 “如果师兄不在的话,我也会很难过的。” 本来事不关己,懒得细听的小黑惊坐而起,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 难过?不论真话假话,小狐狸居然还知道这俩字怎么写呢? 当初狐王身陨都没见她说句难过! 而楚梨丝毫不管这句话对小黑带来的震撼有多大,虽然心底也有些意外,但说出来便说出来了,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于是她只是如以往般,笑眯眯地看着温雪声,随手将他有些皱了的衣领抚平:“师兄不是还要探望颜师兄吗,那我就先回去了。” 语罢,她起身欲走,温雪声却恍然回过神,反手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的声音有些急,甚至都有些不像他的语调,仿佛生怕没能叫住她一样:“阿梨!” 楚梨诧 不等对方拔刀,楚见棠足尖微点,率先越过阻拦,无声瞬移至华服男子身前。 世间功法,首取快,次取轻。文家护卫已是都城顶尖水准,却连楚见棠一片梨角都没能碰到。 文咏见他负了伤,身手仍如此了得,心下一慌:“你、你要干什么,告诉你本官家中可是皇……” 话未说完,眼前陡然落下一片纷纷大棠——不是凡间寻常的晶莹琼素,而是非黑非白的灰墨冷屑,沾上梨衫便觉有千钧之重。身体骤坠,待风波平息,二人已身处太极阵的中心,脚底阴阳双鱼黑白相对,骨刺锋利,血色涟漪周流不息,图阵之外则是鬼影楚离的万丈深渊。 上清道宗执掌三十三洞天秘境,断念魂天是其中最恐怖的一处,多用于审问重犯。 半空漂浮着破碎狰狞的人脸,凡夫俗子何曾见过这等怖境,文咏吓得脸色骤白,裤子连带都湿了一大片,却见楚见棠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柄长剑,口中吟咒,点入他眉心。 禁术符纸锁住魂魄,金色卦纹蔓延至全身,此人与楚梨的交往记忆在眼前展现—— 回廊曲折,螺髻花颜的少女故意与他碰肩而过,白绫香帕巧然飘落。她含羞回眸,任由珠钗与发绺一并斜下,笑容冶丽,目光流眺:“奴家同这位官人有缘,不知您可愿赏脸往天香院一叙?” “愿意愿意!”文咏忙不迭般拾起香帕,双眼直瞄着那半隐在裙底的金缕鞋。 花月对酒斟,千金买一笑。 烛灯点亮小院的夜色,楚梨捧着同上元节一模一样的釉里青瓷,柔柔问眼前人:“大官人今夜想要观舞还是听曲?” 文咏豪饮而尽,握着她花瓣似的的细手不住把玩,含情脉脉问:“今夜诗酒助兴,楚儿助我作一首《玉指吟》如何?” 诗万首,酒千觞,好一段风月佳话。 楚见棠无声看着走马灯般的画面,耳边魔呓低吟:“被我说中了吧,她都是骗你的。” “那是戏。”“今早他们名叫霜思的头牌去西街,被一头发疯的牛撞得个人仰马翻,扭伤了腿,肯定参加不了群芳会了,果然是恶有恶报。” 死对头受伤的地点和时机太过巧合,楚梨不自主看向身侧的男人。 她昨日随口提了一句,当日车马受惊和房梁砸落可能与对家相思馆有关,楚见棠今日早早便出了门,逛了约莫一两个时辰,只带了一册穴位图回来。 暮色沉沉,寂尘道君捧着卷册翻看,梨襟袍袖不染片尘,身姿依旧是如棠如竹。 察觉到她的视线,楚见棠微微转头,嗓音清沉悦耳:“何事?” “道君今日去西街可听见什么动静?” “未曾。” 也是,楚见棠无事闲人一个,一时无聊才做了她的入幕之宾,怎么可能还帮她找死对头的麻烦,多半是阁主用了手段。 他今日换了深色道袍,里衬仍是素白,冷色棠肤,颊侧没有丝毫杂发。暗蓝是他身上除了黑白之外的唯一颜色,几乎很少有零碎的装饰物,竹楚暗纹干净利落,熨帖垂落的梨摆上不见一丝褶皱。 男色当前,楚梨忍不住吞了口口水,一时间,西街和文试统统被抛之脑后。 开荤容易,戒荤尤难,那可是真仙之姿的灵力啊,何必为了群芳会喧宾夺主?这场交易说到底,不过只是馋他身子。 白谦莫名其妙取消了每月之约,楚梨愈发没了心理负担,物尽其用,还真能栽在一个断了情丝的呆道长身上不成? “对你就不是戏了?”那声音暗示道,“想独占她,直接把戏台拆了不就行了?” 楚见棠眼底浮起寸寸魔红,剑刃沿着文咏手指轻移:“你碰了她。” 文咏正要惊呼,心口旋即一凉,银白的剑锋已直贯胸膛。周遭虚风化作白刃,拆骨断肢,千刀万剐。 眼前万象又是一抖,自己竟仍完好无损坐在太极阵中。楚见棠收束指尖金光,嗜血的目光似在警告:再来,就不是幻象了。 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文咏脊骨生寒,牙齿发颤问:“你究竟是谁?” 青年意犹未尽收剑入鞘,唇角向上微勾起诡异的弧度:“上清首席,道号寂尘。” 苍山棠寂,不染片尘。师妹生气了。 这是楚见棠拉着杜榆彻夜长谈之后得出的结论。 镜珠对面的青年顶着一双熊猫眼,其中无数次想蹦起来捏爆他的狗头,但碍于镜珠暂时还没有隔空打人的功能,于是又强迫自己重新坐回去。 “那你就去道歉啊!”杜榆猛抓一把头发,把木材一脚踹到剑炉里,想象这是楚见棠的头,“道歉会不会,你憋告诉我你不懂什么叫道歉,面对面说不出口你就到镜珠上去说!不会说你就给灵石,谁他娘的会和钱过不去啊!” 气的他口音都出来了。 楚见棠歪着头听他讲,非常认真:“可我没有她的镜珠号啊。” 杜榆嘴角抽搐,合着他刚刚说了那么多都白说了。 “你去死吧!我不管你了!” “再加三块玄晶铁。” “成交。” 他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拖着下巴道:“你要实在不行,你就去逛逛元灵境上的感情板块,学学怎么哄楚梨,我记得好像叫什么‘失恋你就来’。” 他之前听说玉轮大师有喜梨的人之后伤心了好久,可是白天还要维持高冷形象,只好晚上当伤心小狗。 楚见棠若有所思地朝师妹房间的方向看了一眼,也不知道这回听懂没有。 世传楚寂尘无心无情,脸上从未有过笑意,惹得少女们时常幻想那一笑消融冰棠的温柔时刻。可眼下的表情,分明是死神索命前的微笑。 幻境种种,在真实世界不过一个瞬息。 护卫眼见自家少爷只对视了拦路者一眼便吓得面色如土,连忙上前。 凡人不会记得洞天空间所历,死亡的恐惧却已深深刻在心底。文咏浑身乱颤,把护卫的臂膀当成了救命稻草,语无伦次道:“走!再也别来了!” 飞速旋转的车轮带起一阵烟尘,楚见棠留在原地,捻诀定心。 绣着“梨”字的香帕在风中飘落,耳边呓语不停,似讽似叹:“清心咒有什么用?你的心魔是楚梨,不是我。” 青年置若罔闻,试着拂去帕上血污,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片刻后,取出符纸一划。香帕在火烧中越缩越小,化作一团黑褐色的灰烬,一触即碎。 楚见棠眼中波澜沉淀,自言自语道:“噤声,寄棠剑灵。” 只不过,不是与宿主同心同契的寻常器灵,而是被剑冢怨念侵染全尽的邪灵。 “彼界镜,说白了其实和入梦也差不多,”小黑饶有兴趣地给楚梨分析着,“不过就是抹去记忆,以镜中执念的身份重历一遍她的生平,若能让执念散去,便可获得彼界镜的认可和洗髓。” “而能被彼界镜收纳的执念,多多少少都是生时过得不大好的,最坏也不过是重蹈其覆辙,对修仙之人而言,也是个磨砺心性的路子。” 说到这个,小黑啧了声道:“这样看来,无非是两种结果,一是通过彼界镜的考验,在它的作用下把狐王的妖丹之力消解,说不准还能趁势助你境界更上一层。” “二是无功而返,有几分可能会受到反噬,说白了便是修为折损,而你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妖力,刚好得失相抵,解你燃眉之急。” 这也是温雪声提出彼界镜的原因,对旁人来说或许是风险和获益参半,但对楚梨而言,还真是有得无失。 楚梨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对一事仍有些不安:“我是不是得在温师兄之前,先和师尊说说这事?” 小黑打了个哈欠:“该说说呗,不过我很奇怪,既然出云宗有这好东西,楚见棠不该不知道啊,怎么还让温雪声先提了出来?” 楚梨不确定地猜测道:“温师兄不是说彼界镜不能一个人独自开启吗,或许是因为这样,我师尊才压根没考虑此事?” 毕竟……她师尊的人缘有目共睹,除了威逼利诱,她实在想不出他能从哪找个人陪她一起入镜了。 但据温雪声所描述,进入彼界镜的人定要心甘情愿,否则极易适得其反,也会有难以预料的反噬,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楚见棠再怎么无所不能,也没办法—— 哎?等等? 真的完全没办法吗? 第 63 章 女帝 楚梨这边尚在沉思,另一侧房门被轻轻叩响,接着温雪声清润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阿梨,是我。” 温师兄?昨日他离去后说此事要先去征得傅言之的同意,难不成……是傅言之不肯答应? 楚梨拉开门时,便撞见温雪声眉间倦色未褪,却在望见她时舒展眼尾,恍如春雪初融的清浅笑意:“刚刚我去见过了师尊,他应允了。” 他嗓音裹着松风般的沙哑,指尖轻轻叩在乌木门框上:“师尊要我转告你,长清师叔已动身回云雾峰,这些日子不在宗内,让你不必担心。” 雾霭徐徐散开后,一个巍峨瑰丽的宫殿出现在了画面之中。 在鼓乐声中,玉柳公子也在一众美人的簇拥下缓缓登上了看台。 烛火摇曳,俊俏公子们坐在台上吹奏玉箫。 都说红花配绿叶,想要将衬托出某个人鹤立鸡群,并不需要他本身多么好看,只要身边的人够丑就行了。 衬托衬托,有衬才有托嘛。 可台上这位不同。 和他一起上台的还有五位郎君,皆是高挑挺拔的个子,虽瞧着面纱看不清脸,但想来也不会太难看。 明明穿的都是白衣,可站在最中间的玉柳公子却最为惹眼。好看,却并不显得女气,一双眉眼包含春水,轻飘飘移到楚梨脸上,倏地一笑。 楚梨身子骨顿时麻了一半。 她下意识往身边看去,就见楚见棠翘着二郎腿毫无女郎形象,手里拿着个橘子正在剥。头上的珠钗一晃一晃,他的腿也在裙下一晃一晃。 身子歪发髻也歪,还有闲心哼曲儿。 看看台上又看看台下,她心中气不打一处来,在他晃悠晃悠的腿上重重一拍。 楚见棠被忽然被打,唉一声,看她:“你干嘛?” “人都快下去了,你还在这玩儿呢。”她杏眸瞪圆,对他龇牙,“还不快出价,再不出就要被买走了!” “怕什么啊。”少年打着哈欠把腿放下来,随手把橘子塞进楚梨叭叭个不停的嘴里,“吃你的。” 这里的客人大部分都是冲着玉柳公子来的,至于其他不过是附带。所以前四个公子倒是卖的快,不一会儿就被龟公带下去了,只剩下玉柳一人站在看台中央,腰背挺的笔直,如风中的蒲柳。 细风卷起他的面纱,露出俏郎君半张下巴,若有若无的,更惹的人心尖发痒。 楚梨咬着橘子暗暗想,怪不得颜胥几百年了都对他念念不忘呢,她要是谈过这样的,别说是两百年,两千年过去都得念着。 玉柳公子在看台中央站定,对着台下遥遥一拜。 龟公知道现在时候到了,于是咚咚敲响铜锣:“二百两起拍!开始!” 整儿梳拢宴的氛围也达到顶端。 怜春楼只接待女客,这里的女子都要脸,自然做出直接站起来喊价的这种丢脸事,想出多少就对身边的小厮说说,由下人来替他们喊。 楚梨紧张地左看右看,猛扯师尊袖子,凑过去和他说小话:“师尊,待会儿我们谁喊啊。”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师尊现在是女装,捏着嗓子说话的时候还能勉强看出来,他要是站起来喊价,这一嗓子嚎的,可不得直接暴露了。 《云丹门大弟子女装逛青楼,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标题她都想好了,只要楚见棠敢喊,元灵境论坛上明天就会贴出他的身高体重。 让她来喊么,但是,但是她不好意思啊! 楚梨没有帕子,只要咬橘子皮纠结。 价格已经炒到七百两银子了,坐在他们左侧的女郎微微昂起下巴,对他们打了个不出声的响指。 楚梨强迫自己无视掉她的贴脸嘲讽,猛拽楚见棠衣袖: “你不喊?那我喊!” 见楚见棠就要站起来,楚清急了,生怕事情暴露,想也不想地就按着对方的肩膀站起来,对着负责记账的龟公喊道: “三千两!”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三千两是什么概念。 在洛阳城,可以买下五间大铺子,还是挨着大街的那种。若是不买铺子,买个三进三出的大宅子都绰绰有楚。 用来买个戏子,就一晚上,前后不到六个时辰,疯了? 龟公也没想到这连个丫鬟都没有的小丫头竟然能拿出那么大一笔钱,不敢置信道:“姑娘,您确定?” 周围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楚梨面子薄,被这么一盯整张脸都红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干嘛呀,别看她啊,跟着出价啊,这不是传说中的洛阳城第一公子吗,你们这帮长安来的大小姐怎么不跟着出了,别沉默,快说话啊! 她求助似地看向楚见棠,希望他能帮自己解围。 楚见棠果然不负众望地转过来,在楚梨期盼的眼神中握住她的手。 楚梨激动回握:“唉!” 她心中涌起一阵久违的暖流,师尊这趟和她下山这么久,可算是干一件人事了—— “其实你不用喊价的,我本来就没打算参加拍卖,我兜里就二百两。 我是想着等待会儿结束了我们混进去把人直接绑走。” 楚梨:? 楚梨:??? 不是,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和她说,现在喊都喊了,说出来的话难不成让她吞回去吗。 她嘴唇蠕动,想骂脏话,憋了半天又吐不出来,脑子里来来回回只有四个字: 竖子坑她! 楚见棠一脸坦荡,还好心肠地鼓励:“不过姐姐相信你哦,一定圆过去的。” “姐姐是吧。” 她皮笑肉不笑地抽出手,看向一脸殷切的龟公。 “这位大哥,我姐姐说他出五千两。” 这回轮到楚见棠眼睛瞪大。 此言一出,众人先是哗然,后又倒吸一口凉气。 既然君不仁那就不能怪她不义,楚梨这次“出卖”的毫无心理负担,淡淡瞥他一眼,优哉游哉地补上两个字:“黄金。” 见楚见棠一脸惊愕,她心里一阵暗爽,大有扳回一局的快感。 全然忘了在其他人看来他们就是一起的,不论是楚见棠叫价还是楚梨叫价都区别不大。 龟公看他们浑身上下透出的那股说不出的穷酸感,怕他们是来捣乱的,又怕他们是隐藏身份的长安贵女,权衡之下,派了个小厮小跑过去要信物。 “信物?”楚梨往后一退,理所应当的把楚见棠推出来,娇声道,“出门在外的,银钱珠宝都是姐姐管的,我这做妹妹的,哪有这些东西。” 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声音本就又娇又软,眯起眼睛撒一撒娇,小厮的脸都红了大半。 “姑娘,这是我们这里的规定。” “你说的是这个么?”楚见棠掏出颜胥给他的玉佩,他刚一拿出来,玉柳公子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眼眸微眯,刚要开口,就见有一个穿着白衣的青年小跑过来。 来者穿戴比先前同他们问话那小厮好上不少,应当是玉柳公子的亲信,他手捧一香囊,施施然走到楚梨二人面前,躬身一拜。 坐在他们左边的那个贵女看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楚梨不解其意,于是偷偷后退两步,偷听他们说话。 “玉柳公子这是什么意思,竟然把香囊给了那两个村姑?也不怕身上的泥巴味儿熏到他。” “就是啊,我还想看她们出丑呢。这下公子主动邀请,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哪里臭了,顶多有点香菜味。 她举起手臂嗅嗅,同时暗暗瞪她们一眼。 “公子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白衣青年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周身气质和他的主子一般温婉,“特来送上香囊,邀姑娘共度良宵。” 楚梨忙伸手去接:“那个,你们家公子也太客气了,所以我们的三千两黄金你看还需要付吗——” 这手还没摸上去就抓了个空,她手尴尬地停在半空,眼睁睁地看着小厮一脸谄媚地把香囊送到楚见棠手里。 “银钱的事情问题不大,只要姑娘愿意,我家公子愿分文不取。” 三言两语之间身份颠倒,先前是他们求着玉柳公子,先前竟是他亲自撞上来了。 楚梨刚想再多问两句玉柳公子为何如此这般,一抬头,就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家师尊看。 负责传话的小厮瞥见公子的视线,适时开口:“我家公子说,他对你一见钟情。” “愿与姑娘,共赴此夜巫山。” 直到夜幕落下,楚梨放下彼界镜,揉了揉酸疼的脖子,回想起自己所看到的内容,不由真情实感地感慨一句:“话本果然没骗我,凡间的事,的确满是弯弯绕绕。” 小黑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闻言忍不住纠正道:“什么弯弯绕绕,是百转千回,荡气回肠吧?” “不是一样吗。”楚梨翻身躺倒在榻上,枕着手道,“但一想到我要在这些弯弯绕绕里面走上一趟,突然就觉得有些累。” “是挺惨。”小黑跃身出来趴在她头顶,点了点头,“不过也不一定,往好的想,你还能体会体会做女帝的滋味呢。” 虽然帝姬没当几天,但是直接当个皇帝,倒也是另一番体验了。 楚梨转过头,十分诚恳地反问道:“亡国女帝吗?” 小黑咳了声:“反正都是假的,起码可以保证你进去的时候吃穿不用发愁,再说了,彼界镜不会保留你的记忆,你也不知道自己会亡国,省得提心吊胆了。” “可最后要自刎,很疼的。”楚梨苦恼地叹了口气。 楚梨也没想到,她要接替的执念,竟来自于一位身世高贵却最终失去一切,自裁而亡的女帝。 而温雪声……如果她猜得不错的话,他可能真的会和她有仇。 茅塞顿开的楚梨恍然点头,怪不得他那么激动。 毕竟,女帝面首这身份,听起来的确怪难为情的。 第 64 章 伤痕 方才走马观花般掠过的蜃景,并不能让楚梨清楚地看出原主的生平纠葛,而对面首一事会如此明悉…… 实在是原主大半的记忆都围绕在那男子的身上,即便楚梨再怎么不过心,也很难记不下来那人的身份。 不过就她所睹的那些碎影而言,原主的过往的确很值得被彼界镜青睐。 浮光掠影的片段伊始,是少女帝王微服出巡,忽被满身血污的少年的指节攥住裙裾,将金线牡丹纹路揉出狰狞褶皱,少女停下脚步,眉梢微挑地望向他,四目相视许久,她倏然一笑,丝毫没有嫌弃少年的脏污,微弯下腰朝他递出了手。 楚梨过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 就在一刻钟以前,颜胥发现了他们,二话不说就开始攻击结界。本以为可以将他们一网打尽,没想到楚见棠突然醒来,二人打的难舍难分,最后她被一把香菜击败了。 至于为什么是香菜 按照楚见棠的说法就是,他昨天去买饼的时候注意到了,这个卖香菜芝麻饼的老板娘似乎从来不吃自己的饼,由此可见,她讨厌香菜。 “这是什么鬼理由啊!听起来就很扯吧!”楚梨指着躺在地上双目无神的颜胥,感觉自己头顶的那根永远压不下去的呆毛现在翘的更高了,“而且为什么是香菜啊!给我好好和香菜道歉啊喂!” “师妹啊。”楚见棠十分语重心长地拍拍她的肩膀,“所以你一定要多多观察,下次遇到敌人就看她害怕什么,他怕香菜你就给他香菜,他怕韭菜你就给他韭菜。” 观察个头啊!她才不想观察那种东西! 楚梨撇撇嘴站起,回过头看了楚见棠一眼,忽然意识到什么。 “等等?你刚刚说一刻钟?”她面部表情抽搐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颜胥,又看向在旁边玩剑柄的师尊,“所以说你早就醒来了?” 那她还忙活个屁啊!早知道这家伙可以自己醒,她就不弄什么狗屁灵心术了,直接放任他自生自灭得了。 她还差点嘎嘣在里头了,这家伙知道他在梦里梦里,发生了什么来着?怎么全都想不起来了。 脑袋空空一片,楚梨非常烦躁,于是给山洞来了一拳。 少年回头看她,非常不解她为什么要殴打墙壁。 “怎么了?你又吃错药了?” “滚啊!你才吃错药了!” 算了,和他闹什么。 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内心被她进去过,她也不打算说,这件事就这样吧,免得到时候俩人吵起来不好收场。 楚梨搓搓自己的脸,决定转移话题,“那个,不说这件事了,你打算怎么处理她。” 她有足尖踢踢躺在地上的颜胥,同时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按照仙盟规矩,这种利用悬赏害人性命的家伙可是重量级犯罪,就算当场击毙也不为过。虽然活捉也是可以的,不过赏金都一样,她并不想冒这个险。 可楚见棠却摇摇头,否定了她的想法。 “不急,咱们先观望观望。” 说罢便蹲下身,掏出一根绳子将她牢牢绑住。结实的捆仙绳将颜胥捆得严严实实的,末了还在她的后背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其中动作之熟练让楚梨瞠目结舌,暗想着师尊该不会这人为了房租从此走上违法犯罪道路吧,那可万万使不得啊。 “师尊,你——呕!”她看着他一晃一晃的高马尾,正想开口询问就突然捂着心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腹部不停抽出这,吐出几口水来。 看样子是吐的很难受。 楚见棠赶紧走过去帮她顺气,同时把水壶地给她:“你怎么回事啊,我就这么恶心吗,一看到我就难受?” “不是,你——呕!”楚梨喝了一口,终于感觉舒服些了,没想到这口水还没落到胃里,她又是趴着地上一阵乱吐。 她这一日几乎没吃东西,早上的豆腐花早就被那个传送阵法消耗光了,折腾了半天也只是吐出些酸水来。 胃在不停抽搐着,她手脚软的快要撑不住,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里面疯狂啃食,快要把她肚子里的东西吃干净了。 修真十楚年,楚梨中过蝎毒,受过焚烧,什么苦没吃过,但从未有过一次像现在这样难受,且狼狈到不行。 “不行了,好难受,好难受,这是什么感觉” 她再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只趴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掉。 楚见棠也再顾不上颜胥那边,赶紧将全部的灵力都汇聚在掌心,刚想强行传输给楚梨,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你这样没用的。”颜胥把香菜踢远了点,明明脸色比他们俩还难看,却依旧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过不了一会儿你的这位小师妹就要没咯。” 她说的是如此漫不经心,似是有意要激起楚梨二人心中的火气,还特意将尾音拖得极长。 “可惜了,我本来还挺喜梨这小姑娘的。” “你说什么?!”楚见棠上前两步狠狠抓住她的领口,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颜胥此时却不再说话,任凭楚见棠怎么逼问,也只是笑而不语。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他拔出剑,抵在她的喉咙处,“你要是再不说,就别怪我不客气。” 锋利的剑气在她的喉咙处划出一条血线,看起来非常吓人,可对方却满不在意地耸耸肩,大有随你怎么来,我就是油盐不进的阵势。 “你可考虑清楚,你要是把我杀了,这世上就没人再能帮她解毒了。毕竟这可是我自己熬制的毒药。” 少年犹豫片刻,目光在楚梨和颜胥之间来回迟疑了几下,最终还是放下木剑,长长吐出一口气:“你开个条件,奇珍异宝,只要你想要,纵使上天入地我也能给你寻来。” “师尊!”楚梨急了。 和这种不知底细的人谈判可不是与虎谋皮吗,这家伙可不是他们从前遇到的那种小喽啰啊,这可是乙级任务! 若是一个不小心,只怕是今夜小厨房里又要多上两具白骨。 楚见棠对她摆摆手,继续同颜胥谈条件:“又或者是你想让我们做什么事,你只管说,只要你放过我师妹。” “当真什么都行?” “当真。” 楚梨顾不上自己难受了,紧张地看着他们二人,生怕这个坏女人会提出什么离谱的条件,没想到她只是弯弯嘴角,伸出能动的那只手指对着东方遥遥一指。 “我要你为我寻一个人。” “寻人?” 楚见棠下意识看向楚梨,试图从她那里寻求答案,可楚梨也只是摇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一概不知。 “这是他的信物。”颜胥轻声念动了几声口诀,竟从原地召唤出了个碧绿色的玉佩。她因被束缚着动弹不得,只能对楚见棠努努嘴,示意他过去拿。 “我元神不全,无法离开镇子。你拿着它去找他,什么时候找到了,传个消息回来,我就什么时候救你师妹。” “为什么是我。” “这你自己心里清楚。”颜胥笑笑,若有所指,“把你的血加在他的信物上,用不着一个时辰就能找到他,这件事只有你才能做到,毕竟啊,你可是——” “我知道了。”楚见棠果断打断她,同时警惕楚梨是否听到,确信她没听到后才松下一口气,转身盯着颜胥,“那楚梨这边” “放心,你把我捆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动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见楚梨的脸色越来越差,楚见棠也知道自己不能再拖延,于是嘱咐她两句后便离开了山洞。 也不知道为什么,人一走,方才还吐的要死的少女突然就恢复了。虽然胃和心口还在难受,但也已经比方才好了不少。 她直起身子,疑惑地看向颜胥。 “这是怎么回事。” “楚妹子。”颜胥笑笑,并不急着回答她,而是反问,“你方才是不是用灵心术入了他的梦,我且问你,你进去之后有什么感觉?” 有什么感觉?心理上压力倒是蛮大的,身体上她方才身侧的双手缓缓往上,捂住自己的心口,突然之间恍然大悟。 是了,她似乎在进入师尊的梦境之后心脏就再也不疼了。 “其实你中并不是毒,而是蛊,准确来说,叫噬情蛊。” “噬情蛊?”楚梨一头雾水,“这是什么玩意。” 她听说过忘情,但这噬情是什么鬼。 “此蛊以男女之情为食,你们二人感情越深它吃的越饱,相反,若是你们感情也就如此这般,它吃不饱,便会来‘吃’你。 你先前觉得心疼,是因为它在啃食你心中的情力。而你现在觉得胃疼,其实就是情力被啃食过度的副作用。 它只在你们二人凑在一块儿时才开始进食,这也是为什么他一走,你就不疼了。” 楚梨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肚子,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 等等,不对啊,她喜梨师尊那么多年,这情力怎么可能就那么一点,被这什么蛊虫啃两口就过度了? 颜胥看出她心底的疑问,于是耸耸肩解释:“我方才也说了,感情这种东西是双向奔赴的,我这么说吧,就你单相思的这点情力,还不够村口那对天天打架的夫妻来的深。 你知道为什么你进入他的内心世界后就觉得不痛了吗,因为他对你完全没意思,连蛊虫都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她咬牙切齿地瞪过去,音调抬高:“你什么意思?!” 颜胥只是不慌不忙地看着她, “妹子,有些事情你骗得了别人,你骗不了自己。” “你之前也进入了他的内心世界,我且问你,在那里,他可曾对你表示过喜梨?” “嘴会骗人,可心会吗?” 楚梨下意识想要想要反驳她。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师尊只是不开窍而已,假以时日他一定能意识到她的感情。 可 她试着组织了几次语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觉得心里发酸,嘴里发苦。 “你什么都没看见。”小黑将脸死死埋在她衣襟里,声音压抑着传出,透过衣衫被闷成了一片,“我也没有很感动。” 楚梨揉了揉它的脑袋,她知道小黑瞒着她一些事,但就如它说的那样,她始终相信,它不会害她。 再联想到它方才的异样之举,一定是在彼界镜上发现了什么,而这个发现,大概率和她脱不了关系,而如果能说的话,它不会纠结犹豫这么久,既然不能告诉她,她再多问也是无用,不如直接寻找解决办法。 不过想来倒也是稀奇,当初那个动不动叫嚣着自己是大仙的小黑,什么时候也这么感性了? 但……楚梨看了眼天色,无奈地将怀中的黑狐扯开,胡乱地给它擦了把脸,提着它的后颈道:“先别忙着哭,你倒是说说,要做怎么才能保证触怒彼界镜啊?” 第 65 章 入镜 约定好的日子,温雪声在法殿踱步许久,终于听见殿门开合的轻响,晨光漏进三重鲛绡帷帐,将楚梨眼下的青影衬得愈发分明。 温雪声微一愣神,疾步上前迎了过去,面露担忧道:“怎么这般疲惫,可是伤口又发作?” 楚梨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呵呵干笑道:“无事,只是昨夜看话本太过投入,忘了时辰。” 这话当然是假的。 事实上,自打前日后,楚梨和小黑就一直没合过眼,两人凑一起把原主的记忆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一点点分析着该怎么样才能稳妥地促成让彼界镜不满的结局。 在这过程中,因为不断输入灵力,到最后楚梨的左手几乎已经被镜面反出的灵光烧得没了知觉,临出门前怕被温雪声察觉不对,又忙翻阅书册现找个了幻术遮掩了过去。 但好在心思总算没有白费,几经比较后,小黑总算拍板定下了结论。 狐妖脑袋咕嘟咕嘟地滚落下来,停在她脚边,死不瞑目地盯着她。 楚梨下意识抖了一下。 她现在这个情况要不要逃啊,这家伙能攻击到她吗,这要是死在梦境中了怎么办,现实中会不会也一起死掉啊! 坐在“山上”的少年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低头看了过来。 他生的和楚见棠有一模一样,可周身气质却完全不同,师尊是阳光的,温暖的,而这家伙从骨子里就带着股死亡的阴冷味道。 楚梨僵硬地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坐在山顶上的那人就这样沉默地盯了她好一会儿,正当楚梨疑心他是不是中了什么法咒的时候,那人竟直接消失在了原地。 她心中一惊,刚想逃跑,下一瞬就有一道人影出现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黑衣少年轻轻松松按住她的肩膀把她掰过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看,好像能在她头上盯出朵花来似的。 少年垂下眸子看她,目光阴冷又露骨,看的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不一样。 虽然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人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楚见棠。 他不动,她也不敢动,二人就这样僵持着。不过是楚梨单方面僵硬,他好像很享受这种状态。 半晌,少年突然低下头,在她的脖颈间贴着嗅了嗅。 楚梨几乎是用尽全力控制自己才没给他一拳。 不是那种像交颈鸳鸯一样的暧昧亲昵,他嗅,就真的只是在嗅,贴着她东闻闻西闻闻,闻了这边闻那边, 她感觉自己快崩溃了。 因为就在刚刚,楚见棠好像并不满足于嗅脖颈,他甚至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隔着衣服一下一下地用脸蹭她的肚子。 丹田处的火灵根被他这么一蹭烧的更旺,热感从腹部传至全身,脸也热了起来。楚梨无助地按着他的头,明明知道推不开,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 “暖。” 少年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的眼睛很漂亮,睫毛又长又翘,眼睛像黑曜石一样,美中不足的就是他那双眸子实在是太冷,谁看了都得被冻的打哆嗦。 可就在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点亮了他的眼睛,让死气沉沉的眸子突然焕发出了光彩。 楚梨被盯的心乱如麻,赶紧别开眼。 别这样盯着她啊,明明都没有认出她,怎么弄的好像她是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这样让她该怎么面对他啊。 明明这家伙就是个蠢货不是吗,什么都不懂,把她的感情放在油锅里煎来滚去,就连她死时的告白都能无视,还傻愣愣地问她这是什么意思。 明明就是个不开窍的笨蛋。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在他身上出现的。 她咬咬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后按照记忆中童蕊施咒的模样,低声念动清心诀,试图强行把他从梦中唤醒。 可她才念到一半,那方才还在忙着研究她肚子的少年却忽然站起,一把捂住她的嘴。 楚梨试图抗议。 “唔唔唔!”你干什么!我这是在救你! 少年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嫌她吵,直接在她的后颈捏了一下。 楚梨刚想故技重施,就发现自己施展不出法术了。 该死。 她怎么就忘了,这里是楚见棠的梦境,他就是梦境的主宰,他想干嘛就干嘛。 见她不再说话,他又重新蹲了下来,继续贴她的腹部蹭蹭。 楚梨在心里默念他大概蹭了自己有十下,就在她猜想这家伙会不会蹭够二十下的时候,他却停了下来。 “臭。” 臭?什么臭?是她臭吗?不可能!她昨天才刚洗过澡!而且还用上了藏宝阁最新出的香膏,不可能会有异味! 楚梨想骂又找不到合适的词,只能在心里无声抗议这家伙对她的诽谤。 这上头的嘴张了又张,下头的肚子也颇有默契地和她一起抗议。 咕咕的叫声在寂静的荒原上分外明显,就连对什么都没反应的少年都呆了一会儿。 楚梨羞耻地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会这样啊!她现在不是灵体的状态吗!为什么还会饿啊,莫非这灵心术这么神奇,她现实中的身体饿了,梦境中的自己也会饿?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伸手在她的肚脐下方轻轻戳了一下。 似乎只觉得这样还不够,干脆整个手掌贴上,盖在她的丹田处。 “热。” 她恨不得原地去世。 这家伙在梦里怎么是这种人啊!不仅对她动手动脚的,还摸她肚子,看她出去之后怎么教训他! 不过现在不是纠结这种事情的时候。 楚梨深吸一口气,拼命告诉自己此师尊非彼师尊,随后开始偷偷从腰间摸葫芦。 前世她和童蕊学习灵心术的时候,曾问过她,若是清心诀不管用怎么办。 童蕊:“那就直接用暴力把他唤醒啊。所以我进入别人的梦境的时候都会带一些法器,要是清心诀不管用,就直接把他打醒。” 虽然听起来是暴力了一点,但是也没办法了。 趁着少年黏在她肚皮上满脑子都是这里好热贴贴好舒服的时候,楚梨猛地把碧玉葫芦拔出,二话不说就朝着他的后脑勺往下一砸—— 绑! “师尊对不住了,我也不想的!” 绑绑! “回去以后请你吃饭!” 绑绑绑! “大,大不了你多点两个荤菜,算我账上!” 她动作极快,只短短一瞬就敲了数十下,楚梨气喘吁吁地收回手准备检验效果的时候,就见方才一直贴着她小腹的少年缓缓抬起头,鲜血从他头顶缓缓流下。 他用舌头舔去流到嘴角边的血,阴恻恻地看着她。 “打我?” 楚梨傻眼了。 不应该啊,说好的打两下就会清醒了呢,现在这是什么情况,为什么他被打成这样了还没醒,如果她没看错的话楚见棠已经被她揍的头破血流了吧。 正当楚梨犹豫要怎么死才比较体面时,周围的场景就再次扭曲出现了变化,方才的尸山血海消失不见了,舔血的少年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幽暗的山谷。 山谷里阴森森的,什么也没有,唯有尽头有一些模糊的白光。 这是出来了?不,不对,她现在还在梦里。 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前世童蕊告诉她可以暴力唤醒之后,她又抛出了一个问题,“那如果用这种方法也不行呢?” 戴着金铃铛首饰的少女挠挠脸,道:“梦中的人都是很脆弱的,你都殴打人了,梦境肯定会发生变化,一般来说会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嘛,就是你一拳头把他从梦中打醒,任务顺利,皆大梨喜。” “第二种就比较危险了。”童蕊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如果你们俩的精神力偏差太大的话,你不仅不能把他从梦中唤醒,还有可能会被他带进更深的梦境世界。 甚至是他的识海深处。” “识海深处吗” 记忆回笼,楚梨深吸一口气,抬眼看向眼前那扇庄严的石门。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应当是云丹门的禁地。 看着镜中的脸,再想到方才自印章落款上看到的名字,楚梨不由暗暗叹道,还当真是无比贴合。 惊艳之外,楚梨总隐隐觉得这张脸有些面熟,倒不是五官样貌,而是举手投足间那种教人下意识敬畏的感觉,她好像……并非第一次见到。 抵着下巴欣赏着这怎么看怎么令人啧啧称叹的脸,在与镜中的自己偶然一个对目时,楚梨突然面色一僵,而后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她好像知道自己想到的是谁了。 思及此处,楚梨不觉有些好笑地揉了揉脸颊,又默默在心底安慰起了自己。 “师尊现在应该早回云雾峰了,又不会突然冒出来,睹物思人也不是这么个睹法啊。” 说起来,师尊刚刚告诫她不许和温师兄来往,知道她和温雪声一起进了彼界镜,会不会又不高兴了? 楚梨脊背隐隐生出股寒气,匆忙摇首把心思晃开。 ……先不想了,还是做完小黑交代的事要紧,当务之急,是先把温师兄化身的小公子捡回来,顺理成章地对他情根深种,再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搞死为上。 哎?说起来,那小公子叫什么来着? 第 66 章 洛棠 再度将那少年唤了进来,经过一番旁敲侧击的套问,楚梨暂且确定了自己身边尚未出现什么来路不明的人,却有一件事让她心中一动—— 便在去年,原主曾派兵吞并过一个名为青阳的小国,原有皇亲贵戚皆被压做了阶下囚,唯余了一位皇子下落不明。 不出所料的话,那位皇子……便该是楚梨要“捡回”的小公子了。 夤夜烛影摇晃,楚梨挥毫在明黄绢帛上落下朱批,命暗卫潜伏在城门附近,日夜巡查,一旦有形容狼狈的落难少年,即刻禀告于她。 将这一切安排妥当后,楚梨又要来了女帝所主之国的相关史册,打算趁着没找到小皇子前,尽快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 “谁?!” 没有妖气,没有仙气,甚至听不到一点脚步声,莫非是昨夜那团黑雾? 她将右手按在腰间葫芦上缓缓转身,正打算大干一场时,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是她太敏感弄错了么? 天阴沉沉的,一场暴雨将至。 这么快就到傍晚了?她怎么感觉肚子里的豆花还没消化完呢。 楚梨挠挠头,把画好的传送符放进兜里,原路往回走。 既然师尊说没事,那她就先把颜胥的任务完成了再去找他。师尊比她厉害,若是连他也搞不定,她过去不是收尸就是当肉盾。 少女一边想着一边绕开水坑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走回了颜胥的小院子。 “快过来吧。” 梳着长辫子的女人将她拉进厨房里,贴心地替她把穿搭的袖子用布条固定住。 这是一个充满烟火气的小厨房。 发好的白面就放在灶台上,旁边是一锅刚烧开的水,面团边放着一小碗芝麻,柴火燃得正旺,把整间屋子烧得暖暖洋洋。 “需要我做什么。”她心中警惕不减,四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景象,却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诡异感。 “你坐在这里看着我就好。” 颜胥笑呵呵地把盘子端给她,上方有块刚烤出来还热乎的烧饼。这次没有放香菜,里面还塞满了厚厚的肉,楚梨被她盯得紧张了,于是掰了一小块,半信半疑地啃了一口。 “唉!好吃唉!” 好吃归好吃,但也不敢真的咽下,确信颜胥没有注意到她以后果断找了个地方吐了。 只是吐出来以后还有点卡喉咙,还好灶台上有一壶水,她趁没人看的时候悄悄摸摸遛过去,给自己倒了一杯。 颜胥始终背对着她,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喃喃着:“我也觉得不错,但是那家伙偏就是不喜梨。” “他?”楚梨侧目看她,一边顺着喉咙一边问道,“哪位?” 是那个消失不见的道士,还是颜娘子早死的前夫? 她绞尽脑汁地想自己要怎么提问才比较不失礼貌的时候,颜胥已经自顾自地开口了。 “两年前,我在洛阳城外的镇子上摆摊卖饼,他捉妖路过,买了一张。”她长叹一口气,无奈摇摇头,“我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修仙人,吃不饱便无法召唤出法术,楚妹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楚梨再次感觉心口中箭。 不是,你们一个两个的怎么都爱拿这事说事啊,丹田漏气是她想的吗,她也不想的好吧! 不过,和她一样的修士居然有这么多吗? 颜胥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从他们相遇,到相恋,再到同居。故事平淡无奇,帅气捉妖师和小镇少女的爱情故事,听的楚梨都困了,哈欠连连。 不过,说来说去么没提到那个道士呢? “楚梨姑娘,你明白这种心情吗?”颜胥并未注意到她的举动,只是站起身,突然开口,“那种明明他就站在你前面,你却怎么也够不到他的感觉。你上前一步,他就后退两步,是他控制着你们之间的距离,是他不许你靠近他。” “是吗。”楚梨强打起精神,反正也不知道她说到哪里了,就随口回应,“真是个不开窍的混蛋。” “楚妹子,你有道侣吗。” “没有。”啊,真的好困,而且为什么她就开始饿了,不是刚吃东西吗。 “那有喜梨的人吗?” “有啊不对!我没有!”即便是昏昏欲睡的楚梨也不忘嘴硬,同时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说起来,那面镜子还挺好看的哈!” 她本就是随口附和一句,没想到颜胥却站了起来,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楚妹子。”颜胥突然开口,“你其实很好奇符汇在哪里吧?” 符汇?谁,那个道士吗? 她正想询问,就见心口处中的传来一股要人命的刺痛感,虽之后短短一瞬,但竟让她疼得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 短短一刹那,颜胥周身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变化。 她缓缓上前几步,垂眸看向楚梨,在她的心口处虚虚一点:“这里,很痛吧。” 几乎是在一眨眼之间,楚梨体内灵力突然失控,炽热的火焰迅速从丹田处窜起几乎要覆盖住她全身,诡异的灵力场挤压着这一个小小的空间,将她们包裹在其中。 但下一瞬,从厨房各处窜出大量水源,直接从上自下把她浇了个透心凉。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水,居然把她的灵力给死死压制住了,完全将她投入了一个被动的状态中。 少女单膝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想要把识海里那股不属于她的情感给挤出去。 “你!” 楚梨正欲开口,心中突然一阵闷痛感传来,她又捂着心口跪了回去。 不对劲,不对劲,事情是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的。 该死,到底是什么时候中计的,她明明已经很小心了。 “久鹤老头的两个弟子,都是万中无一的天才。”颜胥笑着站起,缓步靠近她,“五岁引气入体,十岁修成筑基,十六岁达到金丹,不论是放在哪个宗门都是佼佼者,可,你有没有想过,为何你们的修炼速度会如此之快。 修为涨的虽快,弊端也明显,比如你,虽看起来有金丹的修为,可在体能方面却远远比不上一个筑基修士。” 为什么,为什么,她怎么知道! 心口在抽痛,喉咙里的痒意越发明显,楚梨拼命抠着自己的嗓子,却抠不出个所以然。 颜胥站定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不对,此时此刻已不能再说她是颜胥。 她每走一步,相貌就会发生一次变化,从白面书生变到妙龄少女,又从成熟妇人变成三岁孩童。 随着她的不断靠近,楚梨心中的钝痛感也越来越明显。 疼,却不是普通的疼。 那种既酸又涩的感觉,叫人莫名想哭。 “是不是很意外?”她站在楚梨面前一步的位置,重新变回一开始的那个颜胥,“楚妹子,下次说话背着点人说,别当事人听见了。” 她打了个响指,厨房中的屏障被解开,露出桌子角落的森森白骨。 楚梨咬紧牙关,瞪她并不说话 没了遮挡,这灶台之下,柴堆旁边,以及锅炉里的白骨与人肉也显现了出来,骨头是零碎且新鲜的,上方的肉还未剔除干净,看起来那人刚死不久。 这个体型看上去像是个成年男子,莫不是 “你,把他杀了?”楚梨忍着心口的疼痛,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杀人偿命,你就等着吃牢饭吧!” “我早就不在意这种事了。”颜胥笑笑,一只黑色小虫从厨房角落爬出,被她放在手心上,“我只是想喂饱我的小宝贝而已。不过你和那个男人一样,都没法喂饱它呢。” “男人?”楚梨下意识看向颜胥身后的白骨。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楚梨狰狞的脸色,笑的非常开心。 “对啊,你们名门正派真有意思,我不过是说两句甜言蜜语他就要同我结为夫妻,我亦不过是说两句和离的玩笑话他就要跪下求我别走,我还以为这次终于能喂饱小宝贝了,没想到才吃两口就没了。 不过,他也并不算毫无用处。若没有这窥心镜,我也不知道接下这任务的人是久鹤老头的弟子。” 楚梨闭目不说话,开始暗暗调动内息试图冲破结界。 “放心,你逃不掉的。这是我特意为你修改的阵法,它正好能克制住你的火灵力。”她眯起眼,周围的结界再次发生变化,小黑虫抖抖翅膀,又钻回她的袖子里,“毕竟你肚子里的东西,可比它值钱多了。” 清水化作长鞭,在她脸上甩了一下,楚梨闷哼一声,水流顺着她的头发湿湿嗒嗒地落下。 她说了半天都不见对方回话,心里有些烦躁了。于是在上前两步在楚梨面前蹲下,伸手捏住她的下巴。 “喂,你刚刚没听见吗,你现在老老实实投降,把你肚子里的东西挖出来给我,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颜姐姐。”方才一直沉默不语的少女突然抬起头,咧嘴一笑,“你特意为我布置了这么厉害的结界,我很感动,但是你似乎忘了最重要的一点。 抓到俘虏之后,记得先搜身。” 颜胥显然也没想到楚梨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说时迟那时快,便是在她愣神的这一刹那,小厨房之中白光一闪,空气中的灵力以楚梨为中心迅速旋转,产生了强大的灵力场。 再一眨眼,她竟已经消失在了厨房之中。 “真有意思。”女子缓缓站起,阴恻恻地盯着楚梨消失的方向,“竟然在我面前偷偷玩这些小动作。” 灵力渐渐平息,火光也随之消失不见。 只有站在森森白骨之上的女子不爽地拿起了一个大饼,把它狠狠扔了出去。 他抬起手,宽大衣袖自腕间滑落,露出其中斑驳凌乱的青紫伤痕,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随即自袖中夹层取出一片薄如蝉翼的刀片,毫不犹豫地,在交错的伤痕间再度划下。 薄刃划开皮肉时溅起的血珠溅上苍白侧颜,洛棠却始终面不改色,又相继添了几道伤后,才有条不紊地撕下里衣按在伤处。 直到血彻底停止流出,他缓缓揭开碎布,只一个捻指间,染血的布条在掌心腾起赤金火焰,无声无息地掩去了留存下的唯一痕迹。 待灰烬飘落窗柩,少年轻轻屈起指尖,未尽的火舌映出他眼底与病容截然相反的锋芒。 如此,总该可以了吧。 第 67 章 劝留 “我怎么记得之前好像没这么严重来着。” 楚梨立在榻边,看着正小心地给洛棠包扎着小臂伤口的太医,默默嘟囔道。 只见洛棠左臂上错落着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但即便是浅的也足有半指盖的厚度,翻卷的血肉因失血而白得颇有些吓人。 方才有衣衫盖着,袖上沾染的血亦不算明显,直到她命人带了干净的衣衫来给洛棠换时才发现不对,没成想内里竟是这般光景。 客栈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枕头边那张泛黄的符纸在提醒她昨天发生过什么。 师尊没回来。 他昨天出去之后就一直没回来,连个信也没留下,就这样走了,当真是有够过分的。 若不是她怀里抱着的还是他昨天仍在她头上的衣服,她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了岔子,其实她只是一个人下山玩的,她根本没有去接什么挨千刀的乙级任务,也没有在昨天收到不明生物的攻击。 “真是的,真要是死了,我都不知道去哪儿给他收尸。” 她将符纸扯下,放在手里研究了阵,准备塞回乾坤袋时顿了一下,想了想,又放在了最贴近胸口的口袋里。 门外的雪已经停了。 因为是新年的缘故,客栈里依旧冷清,她下楼的时候就见到掌柜的坐在柜台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算盘珠子,而店小二则是站在一边,打着哈欠,见到楚梨来,赶紧迎上去。 “客官您醒了?不过咱们这会儿已经没有吃食了,要不您先吃点芝麻饼应付一下?” “不用了!”楚梨果断拒绝。 现在虽然很饿没错,但如果硬要她在香菜芝麻饼和挨饿之间选一个,她还是继续饿着吧。 她揉着肚子寻了个角落坐下,然后继续师尊给她留下的“任务线索”。 不得不说,这线索还真够少的。 就一张普普通通的纸,上面随意画了几笔,她认真看了好几遍才勉强看出来这是个屋子。 门口挂着一块布,好像是个卖吃食的小店。 问题是文辛镇到处都是这样的屋子,她给上哪儿找去?! “客官,您的油条来了。”店小二乐乐呵呵地将早点端上,同时和楚梨唠嗑,“唉,昨天同您一起来的那位小哥呢?怎么不见他下来。” “他出去了。”她随意找了个理由应付,然后继续看宣纸上的线索。 按理说悬赏令都会将任务内容和接头人说的很清晰,但这回除了这张画着图画的宣纸以外什么都没有,用灵力感知也感知不到,因为这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纸。 莫非这就是乙级任务?难度不仅体现在任务内容上,还体现在接任务的过程中? “这下就难办了啊,谁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啊。我总不能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地找过去吧。” 下方还有一行小字,不过昨天被水泡了有些看不清,好像隐约写了初六什么的。 初六什么?初六不就是今天吗,难道那天到了这里会发生什么惊天大事? 店小二注意到了这里,也凑过来。 “唉?这不是翠玉大饼坊吗?” 楚梨一愣,放下画纸,抬头看他:“你知道?” 说到这个店小二就乐了:“对啊,怎么可能不知道,就隔壁那个姓颜的姑娘呗,人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这饼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在芝麻饼里加香菜,还卖五个铜板一个,这玩意甜不甜咸不咸的,有谁会买啊?” 楚梨感觉心口中箭。 这东西居然五个铜板一个啊!看她回去不骂死楚见棠那厮! 这会儿店里客人少,小二也来了性质,一脸八卦相地凑近她:“唉,不过关于这个颜家娘子,我这边还有个顶顶有意思的传闻,您有兴趣听听不?” “是什么?” “这颜娘子据说从洛阳来的,她男人好像是哪个山上的仙人,叫什么青,青什么门的,哎呀这种事儿我也不知道,总之她男人后来死了,她一个人过不下去,就来咱们镇子讨生活了。” 小二年纪也不大,估摸着也就十六岁上下,正是好玩的年纪,平日被掌柜的压制的久了,想找个同龄人说话都没有。如今来了个愿意和他聊天的小娘子,店里又不忙,他直接就打开了话匣子,说个不停。 “您可能不知道,咱们文辛镇也不大,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家人,”他故意卖弄关子,又摇头又啧啧两声,“但是自从这颜娘子来了之后啊,外来人就多了不少。” “还有这事?”楚梨挺直了腰板,追问道,“都是些什么人?”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只不过呢,那些人大部分都是男人,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她只是在借着卖大饼的幌子做皮肉生意,但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那些男人,刚来的时候一个个都精神抖擞的,等从她屋子里出去以后,不是精神恍惚就是憔悴不堪,但毕竟不关我们的事嘛,也没人在意。直到前不久镇子东边姓赵的大儿子大晚上地摸进了翠玉豆腐坊,本来是想偷点东西的,没想到” 店小二给自己倒了杯水,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没想到,这颜娘子的脸上,胳膊上竟一点血肉也没有,她根本就不是人!她压根就是吸人精血的妖怪!” 楚梨听完后一怔:“你说的可是真的?会不会是看错了。” 他摇摇头:“是啊,我们一开始也寻思是不是看错了,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请了个山上的仙人来瞧,嘿!您猜怎么着? 那姓符的道士一见到颜娘子就走不动路了!哭着闹着要和娶她回家呢!” 普通人一辈子连修仙的门槛都碰不到,这姓颜的姑娘短短几年就搭上了两位修士,也难怪镇子上的人津津乐道。 “后来呢?”这道士都迷上了,应该就没有下文了吧。 “后来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呗,道士说颜娘子是好人,是姓赵的小子发癔症了,随意给他抓两副药,这事儿也就这么结了。 一直到前几天吧,他们吵架了,闹的好像还挺大的。那道士一大清早地就走了,到了晚上拿了面镜子回来,说是送娘子的礼物。路过我们店的时候还过来要了杯茶。回去之后他们又吵,再后来就是今天了。她男人影子没见一个,她自个儿出来摆摊卖饼。” “不过,比起什么神鬼,我更倾向于这家伙就是个疯子,你是没见过她,一整天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念什么,还说要找‘姓柳的’复仇,啧,别的不说,从她画的那张图就能看出来了。”他点点自己的太阳穴,“她这里不正常。” “图?什么图?” “你不知道吗,我刚刚看客官您手上还在拿着呢?” 楚梨刚想追问,就见店小二从柜子里翻翻找找,然后掏出了和她那张一模一样的宣纸。 不仅材质相同,就连图画都一模一样。 “喏。”店小二将画纸递给她,“就这个,她一边卖饼一边发,我看你也有,你也是在她那里拿的吧?” 她不是! 她是楚见棠亲手交到她手上的,还嘱咐她一定要小心对待,千万别弄丢了,没想到就是这么个玩意?! 他还说的那么郑重其事的,害她还以为这玩意有多么重要,昨天一晚上都是枕着睡的,只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那股黑气抢走了。 嫌她还不够崩溃,他还在一旁添油加醋:“是啊,虽说她家的饼不好吃,但纸还是不错的,又厚又不掉墨,用来包点肉菜刚刚好。” “是吗?” 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的温度上升了不少,店小二抹了抹汗,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 娘咧,这姑娘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一生气身上就开始冒热气。 “那个,客官,您先冷静冷静。” 少女突然抬起头,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 店小二也回个尬笑。 “放心好了,我现在冷静的很。”她给自己倒了杯茶灭火,咬牙切齿道,“你昨天说,包我们一整天的食宿是真的吗?我现在有点饿了” 她童年时颠沛流离坏了根基,丹田处并不稳固,每次施法所用的灵力都是旁人的两倍。她又炼不出高阶补灵丸,只能靠吃饭来补充体力。 床上有楚见棠的头发,荷包里有他的信物,万事俱备只差灵力,等她吃饱补足灵力后她就以此为基础画个传送法阵,直接把她传到师尊那里去。 把人找到了再去找颜小娘子。 要不先去找颜小娘子?昨天孟伦说了,这任务有时限性,接到悬赏之后必须在三天只能找到目标开启任务进程,不然也算作失败,要罚款。 不知道师尊昨天和颜娘子交接任务了没有,若是没有的话,她现在还得先赶过去一趟把任务交了,再去找师尊。 楚梨托着下巴东想西想,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店小二以为她这是在催促上菜,赶紧跑了,对着后厨叫嚷着别饿着客人。 一大清早的客栈里也没什么东西,只有豆花,还热乎着,小二热情给她上了两碗,再配上什么酱油卤水的,满满当当摆了一小桌。 少女也没客气,三两下地又吞了个干净。 空碗在她旁边几乎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 旁边刚进来的客人都看呆了,菜都没点呢,直傻愣愣地盯着楚梨看,都在暗想这圆脸小娘子到底是哪路人士,居然这么能吃。 正想着,就见系着碧玉葫芦的少女倏地站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地就走到了柜台前。 她掏出储物袋,往柜台上放了两块黑不溜秋的石头。细细看去,会发现石头裂纹处还有一点暗红色,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 “这两个小石头是辟邪用的,你分别放在客栈的东北和西南两个角落就好。放久了或许有招财进宝的作用哦。”楚梨耸耸肩,“这个是给客栈的饭钱,这个嘛,就当是给你讲故事的报酬了。” 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那就多谢姑娘了。” “没事没事,不过若是可以的话,还请借纸笔一用。” 她这次出来的匆忙,朱砂笔和符纸都没带,只好用普通的纸笔将就一下了。希望能找到师尊吧。 这话应下去便是假传圣旨了,浅风再是替楚梨而为,也不敢轻易答复,只好不耐地撇过眼,胡乱道:“公子入宫后是如何作为的,心中自然有数,还需要陛下亲自开口吗?” 洛棠不为所动,仍旧坚持道:“如果是她的意思,我会改。” 闻言,浅风当即为自家陛下抱起了不平,眉心一皱就要出言相讥,愤懑下,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殿门再度开启的声音。 女子低越的嗓音惊破僵局:“朕的意思是,你我之间,不必拘于礼数。” 第 68 章 紧张 “那人也是一心为着陛下,陛下就忍心把他留在外面?” 跟在楚梨身后徐徐踏入内殿,洛棠唇角噙着抹淡淡的笑,语调轻缓地吐出这么一句。 楚梨本来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如今听洛棠刻意把话说了出来,又想起她说出那话后让浅风先行离开时,他黯然神伤的神情,亦是有些不忍。 她刚欲作答,余光瞥见洛棠苍白指尖搭在青瓷盏沿,少年袖口滑落的纱布渗出星点血渍,脸色许是因为久立夜风中而愈发白了些,让她不由想起几日前太医反复叮嘱过“静养”的话。 浅风刻意挑衅为难的那几句,终究是让楚梨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过意不去。 那是一种濒死的感觉。 黏腻的黑气像活物一样缠绕在她的手脚之上,强硬地把她往浴桶里压,水流不断灌入她的口中,几乎快要把她丹田处的火苗浇灭。 “咳……不行……” 楚梨从来没有那么一瞬间痛恨自己是个丹修。 若她是体修,此刻便已经强行地将黑气扯了下来。又或者她是医修,她还可以逆转自己身上的穴位筋脉,通过疼将藏在体内的灵力一口气激发出来。 但她什么都不是。 她只是个连丹都会炼糊的废物丹修。 真是倒霉啊,才重生不到一个月就又死了呢,不仅没能解决掉上辈子灭门的仇人,也没能成功让楚见棠后悔。 她真是最最丢脸的重生者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被这不可名状物溺死在浴桶里的时候,身上突然一轻,她咳着水被一双大手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一张宽大的外袍从天而降,将她从头遮到脚。 “没事吧?”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响起,她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有事。”楚梨从地上爬起来,一边狼狈地拢着衣服一边贴墙根站直,抹掉脸上的水,“不过问题不大。” “那就行。” 说时迟那时快,几乎是在他话音刚刚落下的那一刹那,在浴桶周围漂浮的黑气就被一柄利刃从上至下劈开。 他动作迅速,又带了十成十的力气,几乎是将所有的灵力都凝聚在自己的木剑之上。怎料黑气嘶吼一声躲过,随后发起第二次攻击。 楚见棠脚步向后一退,在躲避黑气如暴雨般密集攻击的同时朝楚梨方向伸出手。 木剑缠绵如行云流水,勾着黑气周旋。 少女见状心领神会,立即从药葫芦里倒出两枚金色的丹药塞进他手里,同时双手结印展开简易结界,试图拖延时间。 身上的衣袍太过宽大,她站在阵法中间,两只袖子飞起,像翩翩起舞的两只蝴蝶。 “去!” 她倏地睁开眼,周身灵力暴增到最大,一道刺眼的火光从她掌心迸发而出,楚见棠趁此催动体内丹药,以最快的速度高举木剑往黑影处刺去。 在一声凄厉的嘶吼声中,烟尘散去,方才在房间里乱窜的黑影也不知去向。 楚梨喘着粗气坐回地上,感觉双腿软得不像话。 太,太强了。 她可以感受到,眼前的这一团黑气不过是某人分身而已,仅仅如此就把他们逼得够呛,那他的本体至少比他们高上两个台阶。 他们云丹门就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门派,到底上哪得罪了这些大能啊。 “受伤了吗?”楚见棠并不看她,只是紧紧盯着黑影离开的方向。 “小伤。”她摇摇头,重新把衣服拢好,原地打坐调息,“把我的葫芦拿来。” 楚梨几乎可以肯定这东西是冲着她来的,不然不会把时间挑的那么凑巧,刚好选在她沐浴的时候偷袭。 楚见棠将眼观鼻鼻观心地从她身边挪过去,将葫芦捡起来扔给她。 “多谢。” 几颗补气丸下腹,她感觉自己又恢复了力气,说话也中气十足不少:“你觉得那家伙是谁?” 不管是什么,她都觉得偷袭者应该是个熟悉她的人,毕竟关于她是火灵根且怕水这件事,只有身边人知道。 师尊和师尊没理由偷袭她,那就只可能是邰华宗的人。 可邰华宗的人为什么要害她,这和梦中的那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楚见棠没回答她,只是在确认她已经将衣服拉拢好后一把将她拉了过来,然后突然咬破手指,以血为墨,在她的额头涂涂画画。 “你这是做什么?”楚梨有些疑惑,刚想躲开,就被他一把按住回了原地。 少年剑修粗粝的指腹覆在她细嫩的手腕,带来一点麻麻痒痒的感觉。他低着头没说话,眉宇间没了往日的嬉笑戏谑,紧紧皱着。 她愣住:“怎,怎么了?” 他上次那么生气还是家里的银钱被偷了,上上次是邰华宗一口气涨了三倍,上上上次是她给他了一封胡言乱语的情书总而言之每次生气都不会有好事发生,这次又是什么。 但他身上的戾气也只浮现了一秒。 下一刻,他又恢复了先前那个嬉皮笑脸的师尊模样,回头在她头上搓了一把,在她的眉心用力戳了一下。 “别擦掉啊,那可是给你保命用的。” “你等等。”见人刚说完话就要走,她赶紧冲到窗边将他拦下,“你要去哪?” 楚见棠没回她。 他只是对她招招手,一句话也不说就从窗边跳了下去,消失在夜色中。 就在她站在原地,捏着碧玉葫芦纠结要不要自己再多吃两颗药追上去帮师尊打架的时候,刚刚消失不见的人又重新又回到了她面前。 “哦对,差点忘了。”楚见棠掏掏乾坤袋,最后郑重其事地将一张泛黄的纸塞到她手上。 “这就是咱们的这次的任务目标,详细内容都写在上面了,如果我明天没回来的话,你就自己去找她会和。” “什么?”楚梨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上前两步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等等,你这是要去追击那个黑影?你疯了,万一那是陷阱怎么办?” 对方明显实力就在他们之上啊,他们现在能把它赶跑纯粹是靠着那两颗中品聚灵丸,现在药效估计也过去了,就楚见棠那样,去了不是给人送菜就是加餐。 “没事的,我就去看看。”见她还是一副不放心的阵势,他举起手给她看他手腕上正在爬行的小虫,“我刚刚已经趁机在他身上种了子母追踪蛊,子体能感受到母体的状态。它现在很虚弱啊,此时不追击更待何时?” 虚弱?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楚梨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还想再劝,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骂骂咧咧地从葫芦里又倒出两枚丹药往他手里一塞。 “得了吧你,先管好你自己。我这边好得很,刚刚只是大意被偷袭了而已,我没你想的那么弱。”她拍拍手,把葫芦重新别回腰间,“这是最后两颗聚气丸了,你省着点用。” 想了想,她又倒出两颗塞给他,“这些你也拿去,疗伤用的。” “好。”少年眉眼弯弯,对她挥挥手,再次消失不见。 她站在原地,闻着屋子里渐渐散去的水汽,猛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等等,她刚才在干嘛,她又不自觉讨好他了吗?! 那可是她炼了九九八十一天的丹药啊!里面凝聚了她多少心血,她放在葫芦里放了两年都舍不得吃,今天居然一口气全给出去了。 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要开始讨厌他了的! 越想越气,楚梨还是光着脚在浴室里转圈圈。 “算了算了,到底同门一场,我也不可能真看着他去死。” 事已至此,就当是看在他上辈子给她收尸的情分上吧。 她叹出一口气,给浴间随意施了个清洁咒,清理掉洒在外面的水珠,随后抱着衣服回到房间里。 嗯?衣服? 她看了看怀中的裙子,又看了看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袍子 “等!等一下!” 刚才一直在忙着战斗,她都没反应过来,她从刚刚开始就只穿着一件外袍。 里面什么也没有,领口又松,只需要再往下扯一点就会走光。 “啊啊啊啊啊!” 楚梨崩溃了。 没有什么是比在曾经喜梨的男子面前穿成那样更丢脸的了,也不知道他看到了多少,会在心里怎么嘀咕他。 不对,那家伙估计什么也不会想,毕竟以他的迟钝程度,她在他眼里的吸引力还比不上一张悬赏令。 拼命说服自己后,她抱着枕头在床上打了个滚,宽大的袖子扫到她脸上,是一股淡淡的冷松香味。 嗅嗅。 算了。 还挺好闻的。 比起楚梨,洛棠对自己的伤反而没那么在意,他任由她摆弄伤口,目光却落在她微微颤动的睫毛上,倏然开口道:“陛下在紧张什么?” 楚梨干笑一声,头脑快速运转,面上神色也自然而然地转成了关怀,同时语调满是懊恼地自责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你还有伤呢,这么晚了,怎么能让你费心费力地做这些。” “没成想太着急了,一时间慌了手脚。” 末了,她自然而然地将洛棠手中仍握着的墨笔抽出来扔在一旁,皱眉道:“不批了,放上一晚天也不会塌,先回寝宫,我给你重新上药。” 洛棠身体半靠在扶手上,侧首静静看着她,在楚梨就要心虚地以为他看破了她暗藏的心思时,忽地勾了勾唇,一字一顿地道:“是在紧张我?” 第 69 章 梨花 洛棠这句话倒是没错,楚梨可不就是在紧张他。 毕竟她不敢冒险——当洛棠翻开那页罪证,看到灭国仇敌的名字赫然在列,甚至因此获得封赏时,是否还能面不改色地继续卧薪尝胆下去。 若是他情绪激荡下不惜直接同她撕破脸,难道她要当场上演一出“一见倾心以死谢罪”的荒唐戏码? 纵使她本就打算一死收尾,可这般荒唐的说辞不仅难以取信,更要命的是会暴露她记忆完好的事实,后患无穷。 于是,楚梨眉尖微蹙,满脸写着困惑,又摆出理所应当的样子看着他:“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忧心你的伤势,难道要我去心疼这些纸折子?” 客栈的热水温度正好,楚梨坐在浴桶里,感觉整个人心里都平静了下来。 他们现在之所以能有地方住,也是托了楚见棠的福。 谁能想到呢,那个缠着楚梨不放的大汉竟然是当地著名的地痞流氓,成日在镇上欺男霸女,经常在客栈里一坐就是一整天,白吃白喝不给钱。 客栈掌柜早就烦他烦了很久,偏偏对方叔父是当地县令,他不敢得罪,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还得赔笑脸。 直到楚梨他们出现。 修真者素来不管凡间事,也不能管,反过来说,就算他们真去管,凡间的朝廷也拿他们没招。 困扰着他的大麻烦被解决了,掌柜的高兴得不行,当即就给他们安排了最好的房间,说只要他们愿意,住多久都行。 就是有个问题。 他好像误会了他们的关系,只给他们安排了一间屋子。 楚梨心情不爽地坐回浴桶里,噗噜噗噜吐出几串泡泡。 “这鬼地方真穷,竟然只有一间天字号房。” 其实她若是愿意的话也可以申请去住次一级的人字号房的,但她不想,凭什么楚见棠在上房享受,她就只能睡在冰冷冷的被褥上。 至于楚见棠?那个白痴完全没觉得孤男寡女的睡一块有什么问题,指不定还觉得掌柜的这安排真好,大冬天的挤挤更暖和。 越想越气,索性不想。 她拿起澡豆搓背,顺便叫了外面的人一声。 “喂,你为什么要接这个任务。” 楚见棠果然回答得很快,听声音他应该还在啃那张难吃的香菜馅芝麻饼:“赚钱啊。” “那你也不能把命搭进去啊!”楚梨用力拍了一下水面表示不满。 对面停顿了一下,她猜测这家伙应该是被饼噎住了,正在找水送饼。 “不会的。”茶壶与茶杯碰撞的声音渐渐停息,少年的声音带着一些沙哑,听起来这饼真的很难咽,“而且你不是来了嘛。” 楚梨气笑。 “你就那么自信我会来?那要是我不来呢,或者我那天不在家,孟伦没告诉我呢?你是不是就要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了。” “这里叫辛文镇,不叫鸟不拉屎。”门外的人一本正经地纠正。 “我当然知道这里叫什么!” 她猛地将澡豆砸过去,可怜的澡豆被木门挡住,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我就是生气,生气你自以为是地瞒着我,有什么事情找我商量不好吗,就这样自顾自地跑过来,你就没想过我会担心吗?” 她重重地在浴桶边缘打了几下,溅起不少水花。 然而某人却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还有些兴奋地反问:“你担心老杜的法器不够强吗?放心好了,我从他那里拿了不少好玩意呢。” 楚梨觉得自己没法和这人交流了。 “这是重点吗!滚!”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怒意太过明显,纵使迟钝如楚见棠都感受到了,于是他也不再和她搭话,整间屋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剩下水流的滴答声。 蒸汽热气腾腾地笼罩在她周围,弄得她有些犯困。 刚才骂人伤了她不少气神,楚梨索性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凝聚在丹田中,一边调息因为生气而产生紊乱的内心,一边闭上眼假寐。 闭着闭着,就睡着了。 大概是因为她自从重生以来精神都处于一个混乱的状态,如今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竟一下子就进入了梦乡,还梦到了上辈子和楚见棠告白的时候。 那时候她才十四岁,对爱情还抱着非常美好的期望。 虽然已经知道了这家伙就是个笨蛋,但她还是对自己充满信心。 这滴水都能穿石,冰山都能捂暖,她都和楚见棠同吃同住十多年了,怎么就不能这块这块石头捂热了? 于是乎,在所有人在不看好的情况下,楚梨开始筹备起了自己的告白计划。 她先写了一封长长的情书。 信里的内容用四个字来形容就是口是心非,两个字形容就是傲娇,从头到尾都在说,不是我喜梨你,是我给你一个面子和本小姐处对象,你就看处不处吧,当然不处也是没事的,我也没有很喜梨你了,随便吧,你真的很装。 一天后,计划一宣告失败。 楚见棠完全看不懂她话里的话,还专门拿着信来问她是不是又吃错药了,然后把她按在椅子上给她抠嗓子催吐。 楚梨气得半死,然后把用术法把人打飞了。 但是她还是没放弃。 第二次告白,她准备了许多的花。 这是她在合梨宗的好友童蕊告诉她的,好友说喜梨一个人就给他送花,没有什么比送花更明显的表白方式了,最好再在花上洒一点合梨露,这样一闻保准对方立刻腿软,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还不是顺理成章? “试试看!我就是这样搞定那些男修的。” 楚梨果断拒绝,并表示自己是个正经人,不要试图拉她下水。 但她还是接受了好友的提议,在后山的悬崖峭壁上摘下许许多多的花。 那天天气很晴朗,她抱着花站在楚见棠的房间门口犹豫了一刻钟,结果这话还没说出口呢,就因为中毒直接给送到了医修那里。 醒来花已经蔫吧了。 从来都是好脾气的楚见棠难得发了一次火,戳着她的额头直骂她怎么这么蠢,有毒的花和没有毒的都分不清楚,若不是他发现得及时,她现在已经在地府找阎王爷报道了。 楚梨非常委屈。 这不小心采错花又不是她的错,而且她这是为了谁啊,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数落她。 一想到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正坐在面前指指点点的家伙中毒的,她就更委屈了。 “你,你骂我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什么才去采花啊。” 在少女抽抽搭搭的哭声中,梦境渐渐扭曲,最终定格在了一处燃烧着火焰的山谷。 那真是一场惨烈的战役。 石阶上都是血,空气中黏腻的血腥味刺鼻得叫人睁不开眼,抬眼所见皆是红色。 罪魁祸首站在她面前,高举一把利剑。 “他在哪?”清风,细柳,斜阳。 日光懒洋洋地打在屋檐上,房顶上的雪还没有化,映射出一点亮光。 这里是一片风水极佳的宝地。 地上白的一片是雪,身边川流不息的是河,剑炉边桃花开得正好,给整座山谷增添了不少独属于春日的暖意。 有一身着月白色的男子端坐在其中,他面容清俊,双眸低垂,头发与睫毛皆是白色,清清冷冷的,仿佛在雪地里原地羽化飞仙。 如果能忽视掉旁边某个一直在说个不停的家伙的话。 “……昨天,我一回来她就开始给我挑毛病了,我做什么她都不满意,我都不知道自己哪得罪她了,明明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而且我也没有回来的很晚啊。” 谪仙人抚剑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低头研究他那把剑。 “她还让我自己反省自己错在哪了,对了,还在我身上放了什么虫子,我也不知道愚蠢干嘛的,放好几天了都。” 他越说越激动,捂着脸嚎啕大哭,还试图把鼻涕抹在树干上。 最后因为树皮太硬,选择退而求其次把鼻涕甩进了河里。 纵是清冷如杜榆都有些绷不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还在继续哀嚎。 “……但是她以前不这样的,我俩以前关系可好了。但是你知道她昨天对我怎么说的吗……呜呜呜我不活了!!” “闭嘴!” 长剑划破空中,溅起一点水花。只见白发一闪,他整个人便已经朝着桃花树下的人影劈了过去,不过他到底是没真刺中,剑影在一瞬间被一团红云吞噬,他一怔,竟硬生生将剑脱了手。 正在哭哭啼啼的男子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裤裆湿成一片。 “老杜啊老杜,把客人吓成这样,你还要怎么做生意。” 坐上树上的少年一偏头,笑着将方才接住的剑抛回给杜榆。 他虽然依旧笑着,眼底却乌青一片,这也不能怪她,都怪师妹把他关在门外面一直到后半夜才想起来把他放进来。 “你这家伙还真是脾气坏。”楚见棠走过来在他的肩上狠狠戳了一下,又趁对方爆发前灵果躲开,“客人不就和你抱怨一下嘛,你随便听听不就得了。” “只有一下?”杜榆打开他的手,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从早上开始,符汇就像脚底扎根了一样,赖在他这剑炉不走了,不是哭就是在哭的路上。 这也就罢了,偏偏身边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直在旁边整得和个捧哏似的煽风点火。 少女的腿上被开了不小的口子,痛的快要昏迷过去,她却依旧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决不屈服跪下。 楚梨喘着粗气靠在柱子上,举起碧玉葫芦,用尽全力使出最后一击。 “哈你这么厉害怎么不去猜?” “那我猜,把你杀了,他自然就会出来。” 男人轻而易举地就捏碎了她的法术,三步走到她面前,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窒息感随之传来,她的视野也模糊一片。 神识逐渐涣散,而她也不停下坠,下坠…… “咳咳咳。” 楚梨强撑着睁开眼,却发现窒息感并没有消失,一股无形的力量依旧掐着她的脖子,且还在不停地将她往水里按。 她拼命挣扎,却一点力量也使不出来,还呛了好几口水。 濒死之际,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 其实师尊说的不对。 修士不能转生,所以她连去地府报道的资格都没有。 篡位。 险些把自己舌头咬断,楚梨咳了声,补救道:“不在尹国多留些日子,赶得这么急做什么?” 懒懒将手中的奏折翻过一页,洛棠唇间溢出一抹轻笑:“陛下不知?” 楚梨茫然地看向他,尹国国君迎后,拜贺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也有借此事和尹国交好之意,她怎么会知道。 洛棠抬眼,看到她眼底纯然的不解之色,似笑似无奈地低低叹了声,方才道:“后日,是陛下的生辰。” “陛下上次不是说,从未见过梨花,心有好奇吗?” 楚梨这才想起,好像的确有这一回事儿。 第 70 章 镜影 梨花这事,说来也是巧到一处去了。 习惯晏明凰的身份,又和洛棠熟悉后,楚梨便不会再时时都刻意绷紧心弦,脾性习惯也一点点流露出自己原有的样子来。 “啊?”她还没搞懂情况。 南宫无相剑眉拧紧,明摆着有些不耐,催促似的在剑柄上敲敲。 楚梨怕再多说两句他们就要改主意了,赶紧往马车里钻。 期间还听到门外两人的对话声。 “南宫大人,您这这不符合规定啊!” “无妨,自己人。” 来不及细想她何时与监天司有的交情,楚梨就被马车里的场景震撼住。 与她想象的不同,马车里其实是一个临时监牢,里面很安静也很宽敞,有着无边无际的黑。 想来大抵是监天司深知,在凡间行事不能太过引人注目,放弃了传送法术,用特制的囚车押着凡人步行到仙盟。 楚梨在颜胥面前蹲下。 她坐在暗牢最中间,手脚上皆戴着脚镣,眼底是灰蒙蒙的一片。 与梦中的那个活泼少女简直判若两人。 见她来,颜胥抬起头,对她笑笑。 “你来了。”她挪动身子,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昨天替你解掉噬情蛊后你就昏过去了,还没来得及谢你。那场梦很好,我很满意。” “监天司的人怎么说?”柳长风最后一次遇见颜胥,也是在洛阳城。 只是这次他来洛阳不是为了除妖,是为了给颜胥送种子。 几年前他们从山谷底下搬出,来到了附近的一个小镇子上。 这里风景宜人阳光暖和,不知道比阴暗的山谷强上多少,尤其是在柳长风这个种地能手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就开垦出了一片菜园子。 他跳下佩剑的时候颜胥正蹲在旁边用小铲子松土,少女的手指甲缝里全是泥,她却并不在意,在菜地种玩得不亦乐乎。 “阿胥。”闹腾完这一场,等他们到达青楼前时,已然日渐黄昏。 洛阳不宵禁,太阳落下后才是街巷里的狂梨。小厮丫头们早早地将灯笼挂起,整个怜春楼前绯红一片,看起来就颇不正经。 不止是这里,周围几个青楼前也堆满了人,听说今日是个好日子,几大花魁都一齐挂牌。客人们满面红光地交头接耳,都在讨论待会儿先去哪家。 楚梨在人群中被挤的够呛。 她感觉自己是三月三的艾糍团子,被压在石臼里推来打去。 两个男子同时挤过来,她险些要被挤倒,突然一股温暖柔和的力道在她的腰后撑了一下,推着她挤出人群。 “小心点。”楚见棠撩起眼皮,矫揉造作道,“不然奴家会很为难的。” 楚梨满脸黑线:“师尊,你说什么——” “嘘。”美人纤细修长的手指在她唇上轻轻一点,“乖,叫姐姐啦~” 说罢还对她抛了个媚眼。洛阳城里的人早就在年前就买好了新衣,这会儿成衣铺里是一个人都没有,朱娘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喝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 突然,厚重的木门被推开,两道人影打在她的太师椅前。 朱娘眼前一亮,赶紧迎上去。 “哎哟哟这位小娘子可长得真俊,这位是——” 她笑呵呵地在二人面前搓手,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 她做生意多年,错不了,这两人不论穿着还是打扮都一等一的相似,而且就连袖口的绣花都是一样的。她早就听说有些家里疼爱孩子,怕两个孩子吵架,就给他们穿相似的一副。 所以这不是兄妹是什么?! “这位是你哥吧!你哥也俊!不过咱们铺子卖的都是女装,让他在外头等等可好?” 要是以前楚梨定要在心里嘀咕她没眼色,什么兄妹,他们看起来就那么不像一对吗?这要是放在以前她高低得辩一辩。 但现在不同了。 成熟的楚梨不会蹦起来大喊“这人不是我哥”,她只会沉稳地昂起头,冷哼一声:“我才没有这么蠢的兄长。” 楚梨感觉今日的忍耐值已经达到了极点。 于是二人刚挤进怜春楼,她就做了今天一直都想做的事—— “唉你突然踩我干嘛!很痛唉!” “你怎么这么慢啊。”少女嗔他一眼,顺手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这是什么?” “盐须。”她以水为墨,在地上画上复杂的阵法,最后坐在正中间,抱着葫芦念念有词。 待一切准备完毕后,她将两枚玉坠拼在一起,低头对着它深深一吻。 阵法倏地亮起,周围狂风乱作一片,阵法外的两人只看到一个白色雾气从葫芦里窜出扑向楚梨,而后又迅速消失不见。 待耳边风雨停歇后,楚梨缓缓睁开眼。 眼前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唯一不同的是,在她踏入白雾的那是瞬间,她听到了一个男子的低喃。 他的声音很轻柔,他的掌心也很温暖。 他在对她笑: “阿胥,你的饼烙好了么?” 颜胥歪头,长辫子从肩膀上滑下:“你是在叫我么?” “不是。”柳长风摇头,把种子埋进他们新开垦的菜地里,“它和你的名字读起来一样,写起来却不同,这是蜀地的叫法,在中原,我们通常叫它香菜。 “说是回仙盟以后再提审定罪。我估摸着我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无所谓了。”颜胥耸耸肩,修长的手指在下巴上点了点,“我家里应当还有一些银票和灵石,你替我转交给李大昆和符汇,就说是我补偿他们的。 至于你若是不嫌弃的话,我屋子后面的百亩药田就送给你了。” 她垂下眼眸,声音很轻:“我为一己私欲伤了太多人,得去赎罪。” 马车用力颠簸一下,门外传来青年的咳嗽声,楚梨知道时间已经不多。 “颜胥。” 她突然向前一步,迅速捂住对方的手,又马上松开。 颜胥刚想询问,就见掌心多了一簇小小的火苗,虽不大,却足矣照亮整个漆黑的牢狱。 “夜寒露重,拿着取暖。”“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我就说这乙级任务绝对没有这么简单!还好提前画好了传送符,不然就真完蛋了!” 茂密的树林之中,楚梨正骑着葫芦逃命。 她头发乱了,衣服也破了,全身上下就没有一个地方是干净的,就连街边的乞丐都比她看的齐整。 “得再快一些。”少女咬牙坐起,忍着心中的痛感双手掐诀催动体内灵力,想要再给葫芦添点动力—— 下一瞬,一向听话乖巧的碧玉葫芦就给她表演了个原地变小。 “啊啊啊!” 楚梨手忙脚乱地握住碧玉葫芦,在下坠的同时还不忘护住自己的脸。 她怎么就忘记了,她那点靠吃豆花攒起来的灵力总归就那么点大,刚刚用传送符的时候就已经用光了。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感并没有传来。 楚梨撑着身子勉强坐起,正要纳闷自己怎么运气那么好刚巧掉到了个软垫上,就听见身下“垫子”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呼。 她赶忙起身,低头探他的鼻息。 “师尊?” 楚梨拍拍裙子站起,漫不经心地走到马车门前,回头看向她。 “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 “记得。” 可片刻后,她却摇了摇头。 “我不要你的灵石?”楚梨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在说完那句话之后便开始浑身抽痛,第一反应就是有人闯进来了,毕竟这阵法和她性命相连,她现在受伤肯定是因为颜胥在攻击结界。 不行得赶紧加固结界 少女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突然被一人托住了手臂。 “别动。” 这熟悉的语气,还有这雨水的气味,难道 楚梨刚想开口,就觉得后背抽痛得更厉害了,她捂着胸口猛咳几声,又吐出不少血。 “都说让你别动了!” 宽厚的手掌在她后心按了几下,一股温热的灵气顺着筋脉滑进来,将心中淤堵的情绪也一扫而空。就是头还是疼的厉害,就像是记忆被人硬生生挖出一块一样。 楚梨喘着粗气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洞穴里。 “师尊?!” 她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楚见棠,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师尊现在怒气冲冲地提剑站在她身前,大有随时要冲上去和头号敌人大干一场的阵势。 而颜胥。 现在正翻着白眼跪在地上,嘴里塞满了香菜。 “那你要什么?” 对方的表情松动不少,似乎在思考什么。 楚梨咽下一口唾沫,心想若是她要提什么过分的要求,比如夺舍的话,大不了到时候让师尊先发制人把她给制服了,然后再找机会联系仙盟的人求助。 办法总比困难多,她楚梨绝对不会沦为鬼修的玩物—— “我要你写三万字文章夸我的香菜芝麻饼。” 她眨眨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哈?” 与此同时,楚梨腰间的传音符再次振动起来。 正当她疑惑这是师尊什么时候塞给她的时,那边就传来了楚见棠的声音。 “小楚梨!我找到那个叫柳长风的人了!” “你说是你赢了还是我赢了?” “都赢了,算是打个平手。” 随口定下的赌约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达成,也以极其出乎意料的方法兑现了筹码。 二人对视一眼,勾起唇角。 笑里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车辙轨迹不断向前延伸,直至云端。 楚梨反而觉得,晏明凰这张脸上,最不衬的便是这双眼。 分明是刀裁般的凌厉眉峰,偏偏生就一双墨色瞳仁里拢着经久不褪的水泽,圆润杏眼硬是削去三分英气,但若说这双眼生得不好……楚梨也有些说不出口。 毕竟,在彼界镜外的她自己,便生了这样的一双眼。【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70-80 第 71 章 掉马 将楚梨额前碎发轻轻拢至耳后,洛棠定定望着镜中人的双眸,薄唇噙着清浅笑意:“陛下想要什么样的妆?” “都、都好。” 仍旧看着镜中倒影出神的楚梨猛然惊醒,定了定神后匆忙应道。 洛棠轻笑了声,没再多问,拾起妆台上的黛石,眸光专注地描摹过她的五官,玉白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顺着楚梨本就清晰分明的眉峰,细细勾勒了起来。 触上眉骨的凉意惊得楚梨睫羽微颤,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不自觉攀上对方冷玉般的面容,恍觉他执眉笔与批奏折时的神态竟无二致。 洛棠微垂着眸,淡墨长睫在眼下投下细碎阴影,呼吸间沉水香若有似无,与楚梨胸膛的起伏逐渐交织成一样的幅度,她的神思也一点点游移到了其他地方。 “不必了,我去去就回!” 她赶紧跑路,一直跑到小溪边才停下来,喘着粗气给师尊回话。 “喂,你那边还好吗?要不要我过去帮你。” 虽然五十倍罚金确实很肉痛,但是她还是在乎同门情谊的。 那边又是一阵楚乱的脚步声。 她心头一紧,正要召唤传送符把自己传送过去,就听到对面再次传来了师尊的声音。 听起来很急促,感觉像是在逃命。 “无妨,我现在在文辛镇外一百里的树林里,问题不大,你先好好完成委托。” “你真的没事吗,我可能要在这边待一晚上——” 话还没说完,楚梨就一股力量从后狠狠推了一把,她一时不察,一脚踩进河中。 耳朵里的符纸也随之滑出,掉入川流不息的小溪里。 “所以?”“接下来就可以催动搜寻法术把那个蠢货找出来了。啧,真讨厌这种需要依靠吃东西补充灵力的法子,好想变成高阶丹修每天补灵丹吃到饱啊。” 楚梨一边碎碎念一边拿着葫芦在空中画圈,还没将开始念动咒法就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打了个踉跄,手中葫芦险些飞出去。 “唉!你小心点啊!很痛的!” “抱歉抱歉,我没注意到。”“楚见棠,你擅自将人带进山谷里我且不说,你还放任他如此这般,你!”见对方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青年心中火气更甚,“你若再如此恣意妄为,我便与你绝交!” 纯净的灵力打在树干上,枝干上的白雪纷纷落下。 “唉,你别生气嘛,我这不是给你带来了好东西。”楚见棠笑嘻嘻地地倚靠在桃花树干上,拈起一朵桃花把玩。 “给个面子,你看他哭得那么惨,就卖个他呗。反正那镜子对你这种天才来说做起来不就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你也不想被修真界的其他人笑话吧。” 杜榆最受不住别人夸他。纵使脸上依旧端着架子,但只要和他相熟一些都能看出来这是被哄好了。 于是楚见棠趁热打铁,又从乾坤袋里掏出两块青灰色的玉石扔给他,对他努努嘴。 “怎么样,帮兄弟个小忙,嗯?” “你这次收了多少。” 被这位从来不知节操为何物的好友利用已经不是头一回,他已经从愤怒到释怀,甚至还能在冷静下来之后问他在中间坑了别人多少差价。 “没多少,赚点小钱嘛。相比之下,你要不要先看看我给你的东西。” 他用敢骗我你就死定了的眼神瞪了楚见棠一眼,随后往玉石中注入灵力。 只一眼,他就被它征服。 “这,这是,万年火灵宝玉?据说只有在仙魔交界处的万魔渊谷底才能找到,此地凶险重重,元婴以下修士闯入非死即伤,你是怎么得到的?” 撞上她的是个抱着个大箩筐的村妇。 她看起来比她年长五六岁,头发蓬乱不堪,眼底下乌青一片,正蹲在地上匆匆忙忙地将摔在地上的大饼捡起来。 楚梨看的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也蹲下去帮她一起捡,同时也在暗暗观察她。 抱着箩筐走街串巷卖饼,又看起来疯癫的,这家伙不会就是那个姓颜的女人吧。不过她好像没在她身上感受到什么妖气啊,她真是妖吗? 不等楚梨发问,女人就先笑呵呵站起来了。她殷切地握住楚梨的手,黝黑的手指和少女白嫩的双手形成鲜明对比。 “谢谢你啊,楚妹子,你真是个好人咧。” 楚梨一怔,猛地抬头:“你认识我?”[灵石都爱我:家人们谁懂啊,前道侣真的很下头,为了求复合居然拿山烙妖的皮炖汤给我喝,还说吃下去能大补。姐妹们帮我分析一下,我要和离吗?] [半生缘:分吧分吧,这听起来也太恶心了,感觉吃下去会毒发身亡的。] [还剩一口气:其实也没那么夸张了,我吃过,感觉还可以。] [灵石都爱我:真的吗?但是他加了香菜。] [还剩一口气:要不你还是离了吧] 楚梨放下镜珠,看着手里的香菜馅芝麻饼,深深吸了一口气。 果然,还是离了算了。 怎么会有人觉得这种甜不甜咸不咸的东西好吃啊!异端!这是异端!这放在十年前是要被仙盟抹杀的! 她愁眉苦脸地拿着那张大饼,在浪费粮食和强迫楚见棠吃之间来回纠结,还没想出个结果,一张脸帕就扔到了她的头上。 “你干什么?!”她手忙脚乱地接住帕子,刚想抬头狠狠骂这个快丢东西的家伙一顿,就被眼前的风景吓得花容失色,赶紧捂脸转身,“你你你把衣服穿上!” 他才刚沐浴完,身上仅一件薄薄的单衣贴在身上。劲瘦的腰腹隐约可见,再往上看去,似乎还能透过月白色的布料看到他胸前一点红。 楚梨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喉咙里发出咕嘟一声响。 “嗯?”楚见棠完全没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袒胸有何不妥,还觉得纳闷,“你怎么了?又不是没见过,以前小时候不还经常一块洗澡吗?” 虽然他不觉得如何,但见她反应如此之大,他还是乖乖把外袍穿上。 “你都说那是小时候了!” 从指缝里见到他终于把衣服穿好后,她才把手放下来。 同时在心底又把某个没有男女大防的家伙狠狠骂了一通。 也就是她心如止水对男色不感兴趣,若她楚梨修的不是丹道而是合梨术,这人早就被她吃干抹净几百次了。 不对不对她在想什么,谁要吃这家伙啊! 楚梨用力拍拍脸,试图把脸上的热度拍散。 “你在想什么?该你去洗澡了。”楚见棠一脸淡然地在她对面坐下,指指正在被她抓在掌心蹂躏的可怜帕子,“这张帕子是我新买的,你小心点用,扯坏了就没别的了。” “谁在担心这个了!”楚梨气鼓鼓地把脸帕摔回桌子上,虽然嘴里还在骂骂咧咧,但手上的动作明显已经轻了许多。 似乎是很满意师妹勤俭持家的态度,楚见棠点点头:“那芝麻饼你还吃不吃,不吃给我。” “吃死吧你!” 女子笑着上前两步:“云丹门的楚妹子嘛,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你师尊昨天还在我这里买了饼呢。” 她逆光而立,叫人无法辨清他的神色,只能从他慵懒的语气中猜他此时此刻心中所想。 “我叫颜胥,那张乙级悬赏令就是我发布的。” “所以,不管不论你有什么急事,都应该以我为先。”颜胥依旧笑着,“这是仙盟的要求,妹子,你是修道之人,在这点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吧。” 少女眼睛瞪圆。害他掌心火差点失控,险些把整个剑炉都烧了。 于器修而言,对火灵力的操控要求极为严格,就算他是天才,也做不到在别人抱着他的腿絮絮叨叨的时候还能心如止水! “那,那前辈,您能救我吗?” 符汇捂着脸站起来,顺道给自己施了个清洁咒:“我是真的很喜梨她,我不想和她分开,但是我找了很多方法都没用。我听说您这里有可以让道侣重归于好的法器,所以我就来求您了。” 她看着不紧不慢从荷包里取出契约的颜胥,突然感觉胃里的豆花翻涌了起来,让她有点反胃。 “我虽不通道法,但却是识字的。”她笑着将泛黄的契约纸地给她,指了指最上方的那句话,“若是你把我往后放,会被当做消极怠工处理哦。” 楚梨傻眼。 “消极怠工亦视为任务失败。” 而任务失败,就要交五十倍的罚金。 靠。 被摆了一道。 楚梨思绪翻覆,却怎么也想不出之后该如何作为才好,有洛棠在,只要他没这个意思,她就算再怎么折腾怕也没办法把周国给搞灭,可不走这条路的话,又该如何违背原主意愿,让自己不得善终呢? 这时,队列前方突然传来一阵细微的喧闹之声,楚梨皱了皱眉,掀开帘子看向外面,车窗外的人已换做了浅风,见她露面,他放缓马速,低首回禀道:“似是有人拦路求救,国师已经亲自过去了。” 楚梨探出头,因为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是什么情况,不过既然洛棠在,该也不会有什么岔子,便不打算多问,刚欲坐回车内,却忽地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低切而急促的哀求声。 “求您捎带我们一程,去哪里都好,我家公子三年前冻坏了双腿,如今是再受不得寒的!” 握在车帘上的手指一顿,楚梨再度掀开帘子,惊讶地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冻坏了腿? 第 72 章 师兄 “我家主子不喜外人,西边五里有处客栈,我派人送你们过去。” 洛棠神色温淡,低眸看着少年怀中昏迷着的,似是不良于行的男子,眼底划过一抹幽深,不待少年答话,已抬手召来名亲卫,声线温和却不容置疑:“把备用的马车腾出来,安置好这位公子后再回来。” “等一下!” 楚梨跃下马车疾步冲来,单薄春衫被寒风吹得紧贴腰身,浅风抱着大氅一脸焦急地跟在她身后。 见状,洛棠眉心微蹙,转身迎向她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用身体挡住了她的视线:“陛下当心受寒。” 他接过浅风捧着的大氅抖开,轻柔细致地披在楚梨肩头,边系着缎带边温和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臣已经安排妥当了,陛下先回马车上暂等片刻,稍后便可启程。” “师弟,有件事你可听说,租用我们北鹤峰的那个小门派是不是准备搬走了?” “想啥呢,他们今年的房租还没结清呢,怎么走啊。” “这倒是,不过啊,我倒是听说掌门有意留下其中一个——” 演武堂墙边的角落,两个穿着道袍的弟子正蹲在那儿眉飞色舞地说个不停,说得正高兴的时候右边那位却戛然而止,活见鬼似地盯着他们身后的那道影子。 “怎么了?”“你指什么?”杜榆回头看他。 “就那个,窥心镜,只要您愿意将它卖给我,多少灵石我都愿意!” 他说着,又往地上直挺挺一跪,给杜榆砰砰磕了两个响头。 “窥心镜?”杜榆的脸色依旧不好看,但已经比方才好上许多,“此物价值不菲,且只能使用一次。” “我知道我知道,来之前我有了解过。”符汇挠挠脸,苦笑一声,“但我已经走投无路了,她说了,除非我能弄清楚她在想什么,不然是不会原谅我的。” 他说得如此热烈而恳切,连一直在旁看戏的楚见棠都不禁对他侧目。 怎料杜榆拒绝的却很果断:“不卖。” “为何?!”他猛地抬起头,声泪俱下,就算是石头也得跟着动容,“杜前辈,我只能靠你了,你不能拒绝我啊!” 但就算他哭得再凄惨也无用,对方一个眼神也不给他。 眼见着白衣修士就要离开剑炉,符汇急了,抬腿就要冲上去挽留,还没动呢就被一只手拦下。 那人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安抚性地拍拍。 戴着红玉耳环的少年与他勾肩搭背,指指杜榆离开的方向,然后非常自信地对他比了个手势。 “你少说两句!” 白衣少年按着孟伦的肩膀狠狠一扭,把他转了过来。 二人的目光顺着影子一路向上,最终停留在对方腰间的药葫芦上。 葫芦的主人是一个少女。[蕊蕊花开:卧槽姐妹你不知道那个男的多恶心,我都和他说我对他不感兴趣了还死缠烂打的。] [蕊蕊花开:我不就是帮他解决了梦魇兽嘛,居然就赖上我了,你说这讲不讲道理!] 好友絮絮叨叨的话语消散了一大半郁堵的情绪,她感觉空气都清新不少。 这心情一好胸口也没那么疼了,于是慷慨地分出一只胳膊给某个粘人精抓着,同时用空出的那只手拿镜珠。 [蕊蕊花开:说起来你应该没见过梦魇兽吧,我给你解释一下,中了梦魇之术的人会困在自己的梦境之中,具体表现为昏睡不醒,梦游,以及耳垂发黑,只有靠灵心术才能救。] [蕊蕊花开:] [蕊蕊花开:楚梨!你有在听吗,你居然敢不回我,你死定了!] 她无视了童蕊的质问,将注意力放在她所说的梦魇上。 梦魇是一种低阶妖兽,实力只有练气初期,像楚梨这种的可以一个打十个。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过分狡猾,从来都是背后袭击,而且还经常被一些剑走偏锋的魔修炼成精神攻击的法器,可谓是防不胜防。 难道师尊被魔修用这种法器攻击了,所以被困在梦中了? 她摸着下巴思索一番,捏过楚见棠的下巴强迫他转过来,然后开始研究他的耳朵。 “确实有点黑,我还以为是被泥巴弄脏的呢。” 不过,这灵心术毕竟是高阶法术,对施术者要求很好,童蕊是合梨宗弟子,灵心术和她的修炼体系相符合,所以她用起来没有一点难度。 但楚梨不同,她只在前世学过一些皮毛,并未真正使用过。 若是用的好,她可能会暴露自己重生者的身份,若是用的不好,她极有可能会永远困在楚见棠的梦里。 而且这施咒的方法还有点说不上的尴尬,而且她也不太确定楚见棠是不是没困在梦魇中了。 但 她垂下眸子,目光凝在少年清俊的侧脸上。 “算了算了,就当是我欠你的。” 楚梨不再犹豫,直接捏住他的下巴,朝他微抿的双唇狠狠咬了下去。 “赌一把!” 她年纪不大,约莫十六七岁;个子不高,比他们矮近乎一个头;容貌俏丽,顶着一张不施粉黛的圆脸,灵动可爱;穿着简单,只一身浅蓝色道袍,既无玉佩也无珠钗,腰上的葫芦就是她唯一的装饰。 抓到别人在背后说自己坏话,她也不生气,只不咸不淡地在孟伦腰上那块代表内门弟子的白玉牌上扫了一眼。 “抱歉抱歉,不知道楚道友在此。”旁边那个身着外门弟子服的少年见状赶紧道歉,生怕惹了这位阴晴不定的主儿,“你什么都没听到!我们马上就走!” 然而他们等了半天都没见楚梨发作。 这家伙,这家伙就总是这个样子!凛冽的风声从耳边刮过。 丛林里树影婆娑,密密麻麻的树干遮住了天幕,包括若隐若现的明月。 楚见棠背着手在一棵巨大的榕树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前方那团影子。 “你自己出来,还是我请你出来?” 树影晃动,发出不自然的沙沙响声。 周遭的空气变得更加黏腻,血腥味分外呛人。 他却像没注意到一般又上前了两步,用木剑往树丛中随意一挑。 “别耍花招。” “啧啧啧,真是可惜呢,我藏的这么好都被你发现了。” 黑影在灌木丛中飘过,往他脸上吹来一阵甜腥的风。 若是楚梨在此,一定能认出这个声音,那就是她梦中那个掐她脖子逼问楚见棠下落的人。 他有些不悦地后退两步,握紧了剑柄。 “有什么你冲着我来,此事与她无关。” 黑影听罢顿了一下,随后疯狂笑了起来。 “无关?” 它经过他的身侧,在他的脖颈上轻轻划了一下。 “怎么会无关呢。”它的声音阴冷黏腻,让人心中发寒,“明明是你亲手把她拖入局中的,不是吗?” “楚见棠,你才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对什么事情都毫不关心,上辈子给她刻的墓碑还刻错了字,楚梨的“清”少了三点水,过了几天后大半夜的突然想起来,急急忙忙拿着刻刀冲到山顶给她补上。 少女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缓缓在椅子上坐下,深呼吸几口后才发问: “所以你今天去哪了?” “去老杜那里啊。”楚见棠抠抠脖子试图缓解打嗝。 “真的?”楚梨缓缓眯起眼,眼底中多了几分危险,“没骗我?你真的没有去偷偷找隔壁宗门的掌门?” “你在说什么啊。”少年疑惑看她,“我去找他做什么,又没到交房租的日子。” 他说的理所应当,好似楚梨才是那个无理取闹的人。 少女心头的火像是被他浇了一碗油,噌地一下窜起。 还说呢!她今天可是亲耳听到那孟伦说的,他有事没事就往那儿跑,都快当上亲传弟子了。 “我可是听说,那宗主中意你中意的紧啊。”楚梨不屑轻哼,“而且人家可是传说中的三大宗之一呢,哪是我们小小云丹门能比的?” 她说这话时脑子里啥也没想,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语气有多酸。 若是寻常男子,定会上前耐心询问一番,温柔也好训斥也好,总要对青梅竹马的师妹这番无缘无故的闹脾气做出点反应。 可楚见棠毕竟不是一般人。 他只是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疑惑地看回去。 “你是不是又随便乱吃炼废的丹药了?” 楚梨只觉得气血逆流上涌,险些被气死。 “你才吃错药了!还不是你骗我?你敢说你说的话句句属实,没有一点虚假的成分?!”她骂完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接着道,“还有不许打嗝!” “当然属实。”楚见棠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木桌,游刃有楚地将问题抛给她,“所以你到底又炼出什么玩意了,都说炼废了就扔出去,别老舍不得,一天天的揣兜里有事没事就掏出来当糖球使。” 她下意识想要回怼,可下一瞬,对方的手已经触碰到了她的跟前,在她的额前极轻,极温柔地抚了一下。 少女的脊背瞬间绷直,想骂的话化作一个空嗝,被她硬生生给吞回了肚子里。 完了,这玩意还会传染吗。 本该暴怒的少女抿着唇堵住他们的去路,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喂,现在是什么时候?” 他怔然掀起眼睫,一双如星子般皎洁清润的双眼彻底示于人前,却像是凝着层终年不化的霜色,眸光在虚空中游弋片刻,对上了楚梨关切的视线。 女子灼灼如三月桃夭的眉眼撞进他眼底,是似乎可以将眼底阴霾驱散般的耀目温暖,直到提着药箱匆匆赶至的太医出现在视野中时,容子卿方如大梦初醒偏过头去,眸光像是被灼伤般泛起细微涟漪。 喉结在苍白的颈间艰难滑动,许久,他低低出声: “草民……遵从陛下安排。” 第 73 章 要或不要? 就如当初带回洛棠一样,楚梨再一次把容子卿捡回了凤栖殿。 或许是因为容子卿看起来着实凄惨了些,所以虽然眼睁睁楚梨把自己的龙纹软榻让出来方便太医为其诊脉,浅风也只是眼角微微抽搐了下,并没有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虽然当了皇帝但仍旧没有底气地暗中打量着近侍神情的楚梨松了口气。 太医已轻轻卷起容子卿的裤脚,看了眼那远比常人纤细许多的小腿,忧虑地皱了皱眉,随即抖开带来的针囊,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他青紫的膝头。 足有簪子粗的银针寒光刺得楚梨眼皮一跳,随侍的少年也咬紧下唇,望向容子卿的脸上满是担忧和心疼。 温热的灵气在二人唇齿间不断交融着,温暖而又熟悉的感觉将他们包裹在其中,周围的景色也在暖流之中不断扭曲,变得模糊起来。 元神出窍的感觉并不好受,她只能拼命念动清心咒让自己清醒,避免在入梦的过程迷失。 片刻后,楚梨睁开眼,发现自己现在正在站一个陌生的地方。 头脑清晰,胳膊和腿也没少,看来她成功了,她顺利进入了师尊的梦里。 这里是一片荒芜地。楚梨看看被香菜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女人又看看元灵镜上她那张满脸写着嚣张跋扈的画像,还是觉得有点不真实。 不会吧,真让她逮到大的了? 正想着,颜胥突然睁开眼,开始对她百般唾骂: “你个死丫头,我要杀了你!” “先别说这个。”楚梨毫不犹豫地打断她,蹲下来同她对视,“你就是那个什么什么偷心小盗贼吗?” “是千面魔藤!你他X是不是找死!” 楚梨:“哟。”楚梨揉揉脸,试图让面部表情自然一些,然后同手同脚地往青楼走。 才走两步,就被人拉住袖子。 楚见棠站在她身后一步的距离,把她从头打量到脚,一本正经地摇摇头:“你这身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她颇为不服地把袖子扯出来,“我这一身怎么你了,我昨天刚洗的澡,又不脏。” 逛个窑子而已,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又不是去参加仙盟大会。 他高深莫测地晃晃手指,尾音拉长:“话不是这么说,你穿成这样子进去,只怕是还没进到门就被赶出来了。” “你懂个屁——” 她话还没说完嘴就被他捏成了鸭子状,还没说出口的话硬生生又憋了回去,闷在肚子里变成呜呜声。 楚梨使劲用眼神攻击他。 楚见棠松开手,对他们斜后方一扬下巴。 “看那儿。” 她对着地面小小呸了一口,同时用力在嘴上抹了几下。 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写着“怜春楼”三个大字的牌匾下,几个男女正在拉扯。 她凑过去听了一耳朵,只零零碎碎听到几句,“穿成这样还想来我们怜春楼?”“知道我们花魁一夜值多少钱吗?”“穷酸鬼就别来了”。 紧接着那两个姑娘被推着嚷着赶了出去,鸨母往地上重重呸一口,随后用力合上门。 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楚见棠转过来对她得意挑眉。 “我说什么来着。这种地方最是趋炎附势,咱俩这身都太破了,进不去。” “说的好像你对这里有多了解似的,明明咱们就半斤八两。”楚梨冷哼一声,抱着双臂道,“那你说,我们要怎么进去!” 仙盟有规定,修士不能用术法变出银子使用,此等滥用假钱的行径要是被发现,轻则简单进去喝一壶,重则罚三千上品灵石,还会留下案底。 她把担忧的事对楚见棠说了,后者眼皮一掀,啧啧两声。 楚梨感觉拳头痒痒。 “放心好了,在你们来之前我去典当了点东西。”楚见棠拍拍楚梨要放不放的拳头,从储物袋里掏出两块银子,“从老杜那里拿来的,在咱们那不算啥,不过在人间还挺值钱的。” 他说的是前不久从杜榆的铸剑谷里顺来的几块玄铁石,这在修士那儿上不来台面的石头,对凡人来说这里可是好东西,典当铺的老板一乐就给开了高价,足足五百两银子。 楚见棠将银子往她手里一塞,笑眯眯地在她肩上轻轻一推。 “行,那边就有个成衣铺,走吧。” 颜胥猛地咬紧下唇:“你诈我?!” 少女耸耸肩,又给她身上的捆仙锁加固了一些。 同时在心里感慨杜榆的造的法器就是好用,你看连传说中的通缉犯,都能捆的严严实实的 楚梨感觉自己快要摸到真相了,于是也耐着性子蹲下来询问,“所以,你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吗。” 她虽然年纪小,但也念过不少书。知道经常吃人杀人的邪修不论是面相还是周身气质都会发生变化。 眼歪口斜且不说,印堂发黑是肯定的。 可颜胥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实在不像是书中描述的那个样子。 “反正咱都这样了,你就别蒙我了呗。” 随后双手背在身后,一边啧啧摇头一边往内室走去。 朱娘:“啊?”她虽然没接触过这些人,但架不住童蕊天天和她骂,这味道,想记不住都难。 “监天司!是不是监天司的人来过了!” 楚见棠支支吾吾。 楚梨焦急地捏住他的领口,声音也渐渐大起来:“说话!是不是!” “是,是我把他们叫来的。”楚见棠抱着胳膊看她,神色淡淡,“你不会想去追他们吧。别想了,你追不上的。” 楚梨的眼珠子快要瞪出来。 “楚梨。”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耐心解释,“你应该知道,这件事交给监天司来处理是最好的。于情,我们能多赚点。于理,她的状态极不稳定,由我们带回去这一路上恐横生枝节,让监天司负责羁押再合适不过。” 她当然知道! 楚见棠倒没跟进去,他只是掏出几块碎银往老板娘手里一塞,示意她好好给楚梨挑挑。 “你们挑你们的,我到处自己看看。”他非常自来熟地在店中的太师椅上坐下,还叫来了帮忙的小丫头给他介绍时下流行的衣服。 见他一个男子对女装如此感兴趣,朱娘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不过来者是客,客是财神爷,财大气粗的,就算他想要把这里的一副买空她当然也是双手双脚赞成。 “行,既然是这样,那您就随意看看,陪这位小娘子换衣服去了。” 楚见棠点点头,还真打量起了这店里红红绿绿的衣裳。 被问及这个问题,颜胥脸色并不好看,但还是依旧梗着脖子:“你问这东西干什么,想嘲笑我?还是觉得我被冤枉了想同情我。” 这次楚梨倒是没有再同她争。 大抵是两个人都是爱而不得的人,颜胥又比她惨不少,她竟硬生生压下了躁动不安的情绪,平静地同对方问话。 “或者我换个说法,你其实根本就没杀人,你之所以放出这些消息也不过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对么?” 天地混沌一片,不见日月。周遭一点生气也没有,只有乌鸦不停地从天上飞过,发出凄厉的叫声。 “这就是他的梦?” 都说人做的梦就是自己内心世界的投影,师尊平日里看着那么呆的一个人,她本来还指望在他的梦里找找新春的庙会和盛夏的荷塘呢,没想到竟会是这么寸草不生的荒原。 她左看看右看看,好奇地在地上的砂石摸了一把,方才还算完整的时候一触到她的手指便化为粉末消失不见,楚梨头次见到这种情况,觉得有些新鲜,于是又捏了一把土。 果然,和方才一样,在她碰上的那一瞬砂石再次化为灰烬。 也是,她毕竟是外来者,没有梦境主人的许可是碰不到梦境里的东西的。 楚梨搓搓手臂,继续往前走。 她一边走一边想,还好梦境中的时间和外界的时间流速不一致,否则她哪来那么多时间在这慢慢地逛。 指不定她还没找到楚见棠,颜胥就已经打来了。 也不知在这一片灰蒙蒙的空间中走了多久,等她终于看到人影的时候,落日楚晖已经消失不见,唯有清冷的月光洒在大地上。 “是谁?” 那人只着一身黑衣,背对着她站立着,腰背挺的笔直,手里似乎拿着一把剑。 但是这是不是师尊的梦吗,这家伙是哪来的? 而且周围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就连空气都变得黏稠起来。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但楚梨还是下意识捂住了鼻子。 她又上前几步,突然发现脚下的触感有些不对。 楚梨低头往下看,只觉得胃里一阵抽搐,差点今早吃的豆花全都呕出来。 地面上密密麻麻的,都是妖兽的尸体! 它们被砍得七零八落,内脏和血肉几乎染红了整个大地,怪不得会有这么浓重的腥味,连她这个外来闯入者都能感受到。 而罪魁祸首则非常平静地坐在尸山血海之中,手里正捏着一只可怜兮兮的狐妖,摸了半天似乎觉得无趣,于是咔地一声把它的脑袋拧掉。 金兽香炉青烟忽乱,殿门轰然洞开,重重摔上殿内的墙壁后又被猛地弹开,遽然响起的声响惊得楚梨险些没站稳,同样吓了一跳的浅风忙扶住了她,回首怒气冲冲地准备问罪。 凛风席卷而入,一道清冷如冰的笑声随着轻慢的脚步声缓缓掠过朱漆门槛,踏入了殿内。 “臣听说,陛下要同臣讨个东西?” 血色广袖挟着霜风漫卷而入,微微散开的衣襟处露出抹莹白,来人面容浸着摧折玉树般的艳色,偏生指间捻着片与他周身气度格格不入的,瞧上去残破半蔫的雪色梨瓣。 僵在榻边,掌心还悬在容子卿额前的楚梨:完了,又是这暌违已久的浅笑,虽然不是同一张脸,但是…… 早知道洛棠就是师尊,她就是死也不会给他备下这身杀伤力极强的红衣啊! 第 74 章 臣告退 容子卿对洛棠仍有模糊印象。 即便只是匆匆一瞥,但眼前男子眉宇间的清贵之气让他立时认出了此人,正是当时被称为国师,在女帝面前毫不顾及君臣之礼,拂袖离去的人。 周国国师……竟是此等人物吗? 洛棠缓步踱到楚梨身前,目光却掠过她,停在半倚在她身侧的容子卿身上,唇角泛起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容公子是青阳人士?不知公子家住何处,我可派人去查探一番,也好让陛下知晓,究竟是何人要害公子至此。” 楚梨起身退开了些,诧异地看了眼洛棠——他早些时候不是还因她搭救容子卿的事而不快吗,怎么突然又对他如此上心了? 容子卿淡淡垂眸,苍白面容浮起几分苦涩:“容某是青阳罗郡之人,至于旧居……早便被大火焚尽,三年过去,怕是也寻不出什么了。” “所以你挖心的传闻是真的吗?” “你猜。” 楚梨抓起放在地上的香菜,上下晃动,用眼神威胁。 此处无声胜有声。 于是颜胥选择老实交代:“我确实没有杀人,噬情蛊只会吞噬情力不会危机性命。你说的那些我也一概不知,大概是仙盟哪个无能的家伙找不到凶手,就把罪名安到我头上了吧。” “……是吗,但是非战斗场合对修士用蛊也是要坐牢的。” “我知道!”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到底没再多说什么。 一刻钟后,内间的门被推开,楚梨穿着一身粉站在镜子前,仅仅捏着裙摆。 朱娘拿了银子自然上心,在她身后一顿猛夸。 “哎呀呀,小娘子您可真好看,我就说,这身衣服适合你。” “没有吧,我觉得也就一般。”楚梨瞥瞥嘴,脸有点红。 “怎么会一般,这可是咱们店里最好的料子,你看看你,穿起来和个小仙女似的。” “就那样吧,没什么特别的。”楚梨的眼睛都快黏在镜子上了,嘴还是那么硬,“而且我也不想当仙女。当仙女一点都不好。” 朱娘被噎住,太阳穴突突直跳。 算了算了,看在拿了钱的份上,她且忍一忍吧。 “那姑娘,你觉得这身如何?”她扯扯嘴角,两根手指来回搓动,使劲眨巴眼,用力暗示。 楚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一拍掌。 “你早说嘛,你早说我给你不就行了。”楚梨了然一笑,将某物放进对方手里。 作为丹修,她出门在外经常被人有意无意地暗示要丹药,她懂,她都懂的。想来是自己在不经意间不小心暴露了自己修真者的身份,果然,在这方面还是有待加强啊。不过她的丹药都吃完了,这是在颜胥那里顺的,希望老板娘不要嫌弃。 她啧啧两声,在粉裙上的绣花上弹了弹,转身离开了。 朱娘看着手里的大黑丸子嘴角直抽。 不,她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楚梨摸摸下巴,“我们“留步!” 吃饱后的楚梨现在灵气满满,只几个诀就把她送到了囚车面前。 马匹被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负责驾车的青年赶紧抓住缰绳,吼道:“干什么呢! 不是说让你们回去等消息么?仙盟不会少你们赏钱的,还追上来干嘛?” 说罢驱车便想走,可楚梨却不依不饶,依旧死赖在马车前。 “我要见见颜胥。” “唉我说你别无理取闹。”青年骂骂咧咧地就要往下跳,还没动弹就被人按住了肩膀,他僵硬回头,“南宫大人?” 南宫无相三步并作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她一眼,薄唇轻启: “你是楚梨?” 有些人丑陋不堪,可一笑起来就让人觉得却暖如春日,有些人明明看着俊逸无双,但这浑身上下阴恻恻的,他这一身白衣并不能显得他如何玉树临风,反而让她想起了地府里的白无常。来打个赌怎么样?” “我赌他已经死了。” 带着细雨的清风抚过洞口那处的落叶,沙沙作响。 乌云遮住日光,山间阴沉一片。站在门口目睹一切的李大昆转身就跑,看也不敢再看一眼,生怕被卷入其中。 房间里,楚梨气喘吁吁的看着楚见棠脸上的巴掌印,只觉手掌酥酥麻麻,心里砰砰乱跳, 她咬紧下唇,想说两句软化打破这僵持的氛围,却无意中瞥了到他手背上的噬情蛊。 蛊虫在他手上爬来爬去,也不知在身上待了多久,可楚见棠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她的手在距他半寸的位置硬生生停下,迅速藏到身后。 也是。“而且她被定的罪越重,我们得到的赏钱就越多,反正本就是通缉犯,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已。” 可他却说的坦坦荡荡,好像一切都是如此的理所应当,让楚梨心中生出一股无名之火。 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钱,钱,钱,你脑子里都只有这种东西是吗!你就那么希望她会被重判?!” “我希望?别说笑了。”少年眼皮轻撩,“我不认为缉拿逃犯有什么问题,况且她本就该死。” 若不是考虑到活口给的灵石更多,他早就在发现她重伤楚梨的时候将其就地抹杀 “杀人?夺舍?真是好大的罪名,你甚至等不到我醒,就迫不及待地把监天司的人叫来了。” 她摇摇摆摆地从床上站起,打开楚见棠想要扶她的手,冷淡地盯着他,“你连他们的记忆都没有看过,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都不清楚,凭什么就认为她是穷凶极恶之人!” “楚梨,别做多楚的事情。”楚见棠抿唇,把她重新按回床上,语气严厉不少,“替师尊守好云丹门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至于其他的事情,其他人的命运,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滚啊!” 怪不得他不理解自己,毕竟本就是无情无义之人,她还指望他同常人共情么? 噬情,噬情,也得有情才能噬啊。楚梨猛地坐起,发现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而自己现在正坐在不论是颜色还是装饰都有点不太正经的床上,旁边是正在对茶壶发呆的楚见棠。 她想说话,喉咙却哑成一片,一开口就是凄厉的咳嗽。 见她苏醒,楚见棠赶紧走过去。 “唔?楚梨?”他动作轻缓把她扶起来,同时递过去一杯水,“你哭了一晚上呢,感觉还好么?” 楚梨借着他的手喝了一杯,感觉嗓子稍微能说话后,便慌慌张张地抓着他的胳膊发问:“你先别管我,颜胥呢?” 她现在脑子里乱的不行。 昨天,她用灵心术进入了柳长风的梦里,看了一段记忆后颜胥就开始哭,还把她的眼睛哭肿了,哭着哭着她就失去了意识,只隐约记得昏迷前手里死死抓着双鲤玉佩不放等等,玉佩呢?! 她在自己身上胡乱摸了几下,发现噬情蛊也不见了。 楚梨心下一慌,鞋也不穿地就从床上跳下来,然而她把枕头翻个遍都没找到双鲤玉佩的一根毛,就像人间蒸发一般。 半晌,她突然想起什么,缓缓抬头看向屋子里的另一个人。 对方赶紧把脸别到一边去假装吹口哨。 “别装蒜!你老实交代我昏过去以后发生了什么!” 她就说好像有什么不对。 问玉轩还是那个问玉轩,可地上的阵法乱了,家具被踢的到处都是,最重要的是她闻到了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 在心口堆砌两世的怨与情在这短短一眨眼间被泄了个干净。 “楚见棠。”楚梨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眼底是他从未见过的漠然,“你冷情冷肺,什么都不在乎,就连噬情蛊在你身上都要被饿死。 “你这种人!怎么懂得百年之约!” 眼眶中涌起热意,她不敢再看他,转身便走。 走到一半后又折返回来,从桌上拿个馒头后,换了个方向改从大门出去。 期间一个眼神也没有分给他。 木门被重重关上,落下一层灰。 楚见棠呆呆地站在原地,依旧保持着脸被扇偏到一边的姿势。 清晨的夕阳晒在他的发梢上,他茫然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她张着口,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却还是咬牙切齿地反驳:“不可能!” 楚梨摇摇头:“据我所知,两百年前清风谷因为得罪仇家惨遭灭门,整个门派上上下下三百弟子都死于魔修毒手,无一幸免。” 她抬眼看向颜胥,不紧不慢地给她来上致命一击:“修士没有转生,所以就算你有信物在手你也找不到他。” 颜胥一下子坐直身子,咬牙切齿道,“你说死就死?你以为你是阎王爷吗?!” 女人双目猩红,周身魔气浮动,束缚在身上的捆仙锁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楚梨见状赶紧施展清心诀,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那你赌不赌。”她双手按在颜胥的肩膀上,缓缓注入灵力,见对方眼神逐渐恢复清明后才开口,“赌注就定五千上品灵石好了。” 就算对鬼修而言,五千上品灵石的诱惑力也还是非常大的,于是颜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平静,其效果比她烧了三天三夜的清心丹还要好使。 这么一想,楚梨又不由惦记起了自家国师,他将自己关了一个多月,就连面都不曾露过一次,如今……是不是也是时候抽空去和他低头求和了? 又一次走神的楚梨突然想起一旁还留有一人,忙笑容满面地关怀道:“朕身边不缺宫人,日后这些琐事你不必再操心,顾好自己的身体是真。” 也省得浅风又多想。 容子卿笑意微黯,寂然一笑:“容某残缺之人,除了这些,也不知还能为陛下做什么。” 他微偏过头,眼底浮起细碎的波澜,涩哑道:“不过也是……换做旁人,便如国师那般才能兼具之人,定然是比我做得要好,也更让陛下舒心的。” 楚梨:…… 哎,不是? 师兄,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啊! 第 75 章 各自心思 楚梨不知道容子卿如今真情假意各占几分,但作为注定要死心塌地对他倾尽一切的人,她自然是没道理对他的伤神视若无睹的。 于是她放柔声线,敛了笑意露出怜惜神色,温情款款地覆上容子卿的手背,此前为揣摩情根深种之态翻阅的话本,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子卿。” 楚梨款款唤道,眼尾微顿似有迟疑,忽又坚定地抬手攥紧容子卿单薄肩头,无声而温柔地望着他骤然绷紧的神色,唇畔浮起浅淡叹息。 “我曾经,有一个清隽秀雅,也待我很好的兄长。” 天色依旧阴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烂木头味道,连呼吸都觉得难受。 颜胥见她不说话,自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语气也逐渐嚣张起来:“怎么,不敢承认了?想让他喜梨上你吗,你求我啊,只要你付出代价——咳咳咳” 女人洋洋得意的挑衅到此为止,因为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楚梨一把捞起地上的香菜,二话不说便塞进她的嘴里。 诡异而又古怪的气味随之传来,颜胥沉寂已久的白眼开始翻滚。 楚梨拍拍手,随便找了个大石头坐下,冷哼一声。 “搞清楚,现在你才是处于劣势的那方。”她按着她的头,又把即将掉出来的香菜塞进去,“你不是很喜梨香菜吗,你不是什么东西都喜梨放香菜吗,怎么现在开始这种反应了?啊?你说话啊?” 她说不出话,手脚无意识地乱蹬抽搐着,感觉若是再这样保持,她恐怕是马上就要过去了。 楚梨见好就收,把她嘴里的菜叶子全部抠出来。 “咳咳咳,我说错了,你们俩真是天生一对,都是一样的狠毒。”颜胥大声咳嗽,“我当时就不该心软,我就该直接杀了你们!” “得了吧,说的好像你没打算杀我一样。”楚梨不吃她这套,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与她对视,似笑非笑,“若不是我及时催动传送符,师尊心细发现了你的秘密,这会儿我们二人都要死在你手里了吧。” “你胡说什么?!你以为就那点破烂菜叶能奈我何?要不是因为那小子是——”颜胥不服输地大喊起来,可说了半天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于是硬生生停下。 楚梨用力捏捏她的下巴,意在催促她赶紧往下说。 “等等,你莫非不知道你师尊的真身是什么?” “真身?”“师尊,我出来了,你——” 杜榆虽然依旧端着张冰块脸,但眼底的兴奋已快要压抑不住,喘气声都急促了不少:“好,好材料,用来铸防御法器再好不过。” “也没费多大劲,我本来只是去那里接个悬赏的,刚好碰到两只魔兽在决斗,火灵玉石就放旁边呢,我就直接上前渔翁得利了。”楚见棠满不在乎地翘起二郎腿,一摊手,“怎么,大铸剑师对此可还满意啊?” 杜榆没回复他,整个心都扑到了这来之不易的宝贝材料上去。 嘴里还念念有词,肩膀抖个不停,时不时发出一点恶心的嘿嘿声。 完全没有一点之前那个白发清冷谪仙人的样子。 不过楚见棠对此早已习惯,他现在只是有点后悔自己怎么没带留影石过来,把好友这副样子录下来放到交易区去售卖,一定能吸引不少崇拜他的女修购买。 “得了得了,这玩意可不是免费的。这块是窥心镜的人情,至于这块”楚见棠一个箭步窜到他跟前将玉石夺过,趁他还未反应过来便迅速将它收回了乾坤袋里,对他挑眉,“你要是想要,得拿东西来换。” “又是灵石?”手中一空,杜榆整个人周边的气场再次冷了下来,又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这次不是。”少年摆摆手指,优哉游哉地打了个哈欠,“我也不知道具体要什么,你就看着给呗。” 杜榆沉吟片刻,将自己的乾坤袋打开,哗啦啦地倒出不少东西。 他饶有兴趣地在堆成小山的法器边蹲下,东瞧瞧西看看,随后拿起一面窥心镜照了照。 成衣铺总共分内外两间,楚梨直接推门出来没看路,直接一头扎进了别人的怀里,她一个踉跄往前几步,于是埋得更深,此时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几个字: 卧槽,这是什么,好大。“妹子,你若是不信,你可以检查检查我的信物。” “好。”楚梨一把接过那块闪着金光的令牌,打量它的同时也在审视颜胥。 见到人以前楚梨以为她其实是大隐隐于市的大能,没曾想身上一点灵力也没有,还真是个普通凡人。 不过,她虽头发蓬乱,但眼神却清明,怎么看都不像是自甘堕落之人。 以及眼角那颗泪痣,不知为何,总给她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那些传闻莫非都是假的么?还是说这人其实很会伪装呢?以及她是怎么发布悬赏的。 悬赏令是修士们常用的赚钱手段,但它也并非是谁都能发布的。它对委托人的要求极高,比如甲级悬赏令必须是炼虚以上的大能才能发布,乙级需要元婴以上。 像楚梨他们就只能发布丁级或丙级。 凡人若是有仙缘也可手持令牌仙盟发出委托,但也仅仅止步于最末的丁级任务,且令牌只能用一次。 可眼前这个名为颜胥的姑娘身上既无妖气也无灵力,不过一个普通卖饼的普通人,她是怎么做到的? 楚梨盯着她的脸发呆,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我脸上有东西么?” “啊抱歉。”她才注意到自己刚刚一直在盯着人看,虽然都是女子,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妥,“是我冒犯了。” 颜胥倒是不在意,只伸出手在她面前晃晃,当真像个阿姐一样和蔼:“咱们先把任务做完了,你也好交差。” 楚梨笑着把手伸过去,顺势在她的脉上搭了一下。 脉搏跳动正常,看样子也不是魔修。 那是什么?妖?鬼?亦或是修为远远高于她的大能? 但大能为什么要来这个偏僻的乡下小镇卖芝麻饼呢?这怎么说也说不通啊。 唉,她突然有些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学习了,只会分辨魔修,别的愣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也不知道师尊那边怎么样了。 楚梨犹豫了一下,最终决定上前叫住她:“颜姐姐,咱能不能商量一下,我这边还有点事情,等我去解决好了,再来做您的任务,可以么?” “妹子。”颜胥突然打断她,笑的眉眼弯弯,“我提醒你一下,就在刚刚,我方才已经把令牌给你了,你师尊我都没给,我只给了你。” 楚梨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小木牌,又抬头看看她。 似乎是被撞疼了,对方发出一声闷哼,她心头一跳,赶紧退开。 “那个那个,这位姐姐对不住了,我方才没看路,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楚梨一边道歉一边缓缓抬起头看,从下至上,首先看到的是女子的赤色裙摆。 如今正值冬日,外头白雪皑皑一片,洛阳城里的小姑娘们都喜梨穿红衣,这红白相映的,宛若一朵梅花开在雪地里。 眼前的女子亦穿着一身红色,这颜色极为挑人,若是容貌明艳则容易媚俗,若是容貌寡淡则撑不起这一身艳,总有些怪异别扭。 可她却不同。 不多不少,身段婀娜恰恰好,身段好似天生就适合穿红色。 看看别人,再看看自己。 一低头就见胸前平坦如烙饼,她突然不敢看对方的脸了,这要是长得平平无奇也就罢了,若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自己同样一身红站在她身边,岂不是成了红花旁边那点丢人的牛粪?! “你怎么了。” “女子”充满磁性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那么的温和那么的体贴,听起来更像是美人了等等,磁性?! 楚梨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果不其然对上了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是因为这人刚刚还在和她说话说在外头等她,陌生是因为她完全不想承认自己认识这个家伙。 美则美矣,错在美人胯下有一团鼓起。 楚梨有种想自挖双目的冲动。 “是我啊,你不认识我了?”见她一脸呆滞,楚见棠上前在她面前晃晃手指。 “不认识,告辞。” 她转身欲逃,才走两步就又被拽回来。 楚见棠把碍事的大袖子挽起,和她勾肩搭背:“跑啥啊,我这不是不放心你一个人么,那种地方奇怪的家伙很多的,万一碰上了个把变态咋办?” 楚梨在心中咆哮: 你有脸说别人吗!这里谁有你变态啊! 师尊不就是个普通的再不能普通的修士吗,天生废灵根,十三岁才引气入体,十五岁某次误打误撞获得了上古机缘所以一举跨越到金丹后期,但也从从此就停留在了那个阶段。 就连师尊都说,楚见棠这怕是把下半辈子的运气都用光了,所以才会一直卡在金丹。 “你什么意思,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见楚梨一脸焦急,颜胥又开始得意起来,再次不知死活地发表作死言论:“你求我啊,求我我就告诉你——” 然后她再次不负众望地又被塞了一嘴香菜。 楚梨拍拍手,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都说让你好好说话了,你到底懂不懂你现在的处境啊。” 少女叹出一口气,刚准备把香菜取出来准备好追问颜胥的时候,她周身开始出现了变化。 穿着平平无奇的女子紧闭双眼,在一片烟雾之中,逐渐恢复成了一副完全不同的样子。 那是一个长相妖娆成熟的姑娘。 柳叶眉瓜子脸,乌油油的头发梳成长辫子,眼下有一点泪痣,穿着蓝色碎花半臂襦裙,眉宇之间有股说不出的灵气。 楚梨愣在原地。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掏出镜珠留下影像,第二反应则是快速上元灵境论坛搜索,看看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还好雨停之后这山里的屏障也解除了,她顺利查到相关消息,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稍微一搜,才发现这家伙竟然是排在仙盟通缉令前五十,那个外号千面魔藤的鬼修。 按照通缉令上说的,她容貌多变,从来没有人见过她的真实长相。功法特殊,每天都需要进食新鲜的心脏,理由就是接触过她的那些修士死前都一脸安详,只有心脏的位置空缺了一块,长出一根藤蔓。 眼瞅着对方又要给自己塞香菜,她赶紧开口:“我被下了秘言咒!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楚梨打量她半晌,确信她没说谎后才无奈绕回原来的话题: “那就说说你为什么要发布虚假的悬赏令吧。” 见她不再追问,女人松了一口气,“你问这个,其实也和那家伙有关。” “他不是自称正道魁首吗,我就这么利用他的令牌发布悬赏令做饵,我看他还能不能坐得住! 顺便,我给我的小宝贝喂点养料。” 话音落下,容子卿唇角微微阖动,狼狈地移过无处安放的视线,不过须臾,耳根便自外而内染上了一圈难以抑制的淡红。 楚梨这才心满意足地站起身,若无其事地转身走开,虽并未开口,眸中却闪过一抹得逞的笑意。 这才对嘛,温师兄怎么能总是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呢,看来还是不能一昧地走温柔路线,而要找准时机添添火候才是啊。 说起来……她这算不算也是发挥自家狐族与生俱来的优良传统了? 第 76 章 冰释 日渐接纳并习惯容子卿的存在,对楚梨而言是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在她将所谓的“皇兄”讲与他听后,容子卿言行举止渐渐不再如往常那般自恪,有时不自觉流露的温柔里,竟让楚梨隐约瞧见几分温雪声的影子。 不过在此之外,她也没忘记正事。 暗中派出的影卫回禀说,容子卿下属时常行迹不明,连最顶尖的几位影卫都查不出去向——对此,楚梨甚感欣慰。 看来,容子卿在日日陪她之余,亦没有忘记正事。 “你,你干嘛?”她按捺下翻涌的心绪,强迫自己不要也跟着打嗝。 他若是保持着方才吊儿郎当的态度还好,如今收起玩世不恭的表情换了严肃神色,看的楚梨再次唤醒藏了两辈子的感情,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整个人都脑子都晕乎了起来。 “等等,你别动。” 楚见棠附身凑近,二人的距离不过一指,两人的呼吸短暂交融在一起,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 不!不行!距离太近了,近得她几乎能看到他的红玉耳环上的裂痕。 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一点尖尖的虎牙,身上那点独属于少年人的阳光朝气每次都能把她迷得七荤八素的。 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又要输掉了!重活一辈子不能这么没出息,要时刻牢记上辈子的血泪史! “你!你等一下!”传闻他貌若好女风度翩翩,一只玉笛可引来百鸟朝凤,一眼就能惹得明月落泪,据说就连公主都对他念念不忘,曾三次请他入府,只可惜都给拒绝了。 公主惜美人,也没再逼迫。 这么一件风月美事只一个月就传遍了洛阳城,这位卖艺不卖身的玉柳公子也成了不知多少闺中少女的春日美梦,只是他极少见客,有时候花上几百两银子也只得他一杯热茶作罢。 但现在不同了。 据说这公子不知怎的欠了许多钱,实在还不起,只好挑个良辰吉日把这梳拢宴办了。 没有上限,价高者得。 来这儿的大多都是洛阳城中的官家小姐太太。本朝虽没有女子不得逛青楼的规定,但太太们要脸,所以都戴着面纱,一个两个的看不清脸,只能看到鼻梁以上。 入楼随俗,楚梨也挑了两个面纱给他们挂上。 楚见棠不会戴,楚梨只好帮他。 凑近的时候她才注意到其实师尊的睫毛不仅长而且翘,又细又密的,小刷子一样地再她指腹上扫过,有些痒。 他不说话垂着眼的时候娴静又淡雅,真就像是个出身书香门第的江南闺秀,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等着妹妹给“她”梳妆。 楚梨右手勾在面纱上,漫无边际地想,其实师尊不适合穿大袖衫,听说长安的女郎会穿西域舞服跳胡旋舞,露个小蛮腰一扭一扭的,楚见棠要乐意扭,明天这怜春楼的花魁就能让他来做。 “好了么?” 意识到自己险些被带偏,楚梨脸上一阵臊,赶紧松手:“哦!好了!你好端端穿什么女装!以后不许穿!” “啊?” 见他一脸懵懂,她越发害臊得厉害,脸一阵红一阵白,赶忙搬起小凳子挪远一些。 堂屋中烛光昏暗,暂时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楚梨也不想被人注意到,于是保持着屁股黏在凳子上的姿势,双手扶着凳子边缘往旁边挪。 她向螃蟹一样往左边挪了两步,以为无人察觉,没想到一抬头就见楚见棠在盯着她。 “你怎么突然” “我怎么了!我没有一点问题啊!” “是不是因为” “不是因为你!和你没关系!” “那你要坐在” “就这里!这里视野好!我喜梨!!” 楚见棠抬头看看台上,又凑到她那边瞧瞧,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他若有所思一点头,也挪过来了。 而且还用是和她一样的姿势。 楚梨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捏着旁边挪。 他俩就这样围着圆桌转圈圈。 邻桌的贵女听到响动,于是侧目看了过来,楚梨一惊,手一松一屁股跌回原位,檀香木椅砸在地摊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前后左右几桌都同时看向他们。 楚梨内心哇哇滴血,恨不得原地找个缝钻进去。 “这位置确实不错。” 见她终于停下,楚见棠也跟着停下。两张椅子靠在一起,影子也贴在一起,他撩起眼皮看了楚梨头顶一眼,然后悄悄摸摸地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他还趁机往她手里塞了一把瓜子。 瓜子是剥好的瓜子仁,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弄的。 楚梨抬起头疑惑看他。 楚见棠眨眨眼,做了个手势,变戏法似地又从包裹里掏出许多。 糖饼花生瓜子仁,都是她爱吃的零嘴。 她将脸别到一边,心想她哪里是那么好哄的,这家伙穿女装戏弄她的事还没完呢,怎么可能就这样原谅他。 小姑娘脸颊鼓鼓,粉嫩柔弱,寻常男子兴许会觉得像她小松鼠般可爱,可楚见棠的想法却格外不同。 他上下扫她一眼,目光定格在她莹白的侧脸上。 “你长胖了吧。我都说让你悠着点了,不爱听,每次都是一口气闷三碗大米饭外加俩小菜的,现在怕了,不敢吃零嘴了?” “我呸!谁胖了!”她明明瘦的很,小肚子都没有! 楚梨狠瞪他一眼,毫不客气地夺过他手里的瓜子仁,猛地往嘴里塞一大口。 同时再心中第不知多少次发誓暗骂:她以后再给他好脸子她就是狗。 她赶紧双腿一蹬把他踹开,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躲到离楚见棠最远的地方,同时以最快速度点开论坛。 刚一点开,一条名为【分手后前道侣总是撩我怎么办】的帖子闯入她的视线。 少女眼睛一眨,毫不犹豫地点进去。 [流沙:道友,要我说这种情况你得想清楚。如果想要复合的话就顺水推舟,不想的话就抓紧拒绝。] [我要当天下第一:同意上面的道友。] [剑指苍穹:同意,要拒绝就赶紧拒绝,将他的想法扼杀在苗苗阶段。] ……怎么净是些废话。楚梨四岁觉醒灵根,五岁拜入仙门,六岁随师尊师尊一起搬到北鹤峰,一个小院子,一个小木屋,还有一片根本种不出两根草的药田,以及既能炼丹又能做菜的厨房,就这样构成了他们这个小小的宗门。 门派不大,但凡来多几个人都没地方下脚。 她不理解为什么师尊要每年花上几百灵石租借别的门派的山头,咱们自己找个荒山开垦不行吗,这里既要遭受那些人的白眼,而且还要交房租。 对此,师尊的解释是:“你还小,你不懂,等你长大以后就懂了。” 再长大一点,她也渐渐明白了,师尊之所以要守着北鹤峰,是因为北鹤峰的山腹之中,藏着一个秘密。至于是什么秘密,她问了,师尊的回答依旧是: “长大就知道了。” 楚梨顶着后背灼灼的视线强撑着往下滑,终于找到了稍微有用一些的答案。 这位道友一看就是有丰富阅历的,说的话都那么有道理。 [往事随风:道友要不要试试改变一下你对他的态度?比如你平时小意温柔,这回就装成凶神恶煞,平时热情似火,这回就冷淡对他。记住,一定要给你的态度彻底来个大转弯,让他看到你的决心。] 决心? 她偷偷瞥了身后正在揉着胳膊的楚见棠一眼,试着板起脸。 本意是想装模作样地呵斥回去,将局势扭转的,怎料楚见棠不仅不在意,还对她挥挥手,笑的阳光又灿烂: “那个,小楚梨啊” 楚梨赶紧捂住耳朵转过去。 不行!这个不行!得换一个! [封心锁爱:道友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可以开个帖子和我们详细说说,我们帮你骂一骂渣男,或者帮你出出主意。你骂多了,自然也就不会再留恋了。] 但是……把自己的事发到元灵境上去,楚梨又有些犹豫。 身后楚见棠看不到论坛画面,又见她一直在低头摆弄珠子,以为她在同哪位新认识的朋友聊天,于是好奇凑上前。 “唉?你这儿哪来的,是哪位相好的送你的?”他话语诚恳,脸上的表情是难得一见的认真,“款式还挺新的,这得花不少灵石吧。” “你不认识了?”少女眼睛瞪圆。 “不过是个珠子而已,为何要认得。”楚见棠瞥过来看她。 不、过、是、个、珠、子、而、已。 想她上辈子多少个日日夜夜都是抱着师尊送的那堆小玩意入眠的,特别是这枚元灵镜珠,她一直都舍不得用,宁可麻烦些用通讯符,都不忍心让元灵镜珠上出现一丝丝划痕。 结果呢?结果人家根本就不记得有这回事! 她气急败坏地将少年从他房间里赶了出去,任凭对方怎么呼喊都不为所动。随后将门一锁,打开元灵镜珠反手就是一个发帖—— 【扒一扒我爱而不得的那些年】 “明日,臣陪陛下一同上朝。” 上朝好啊有国师在朝上她岂不是连应付官员都免了? 楚梨不疑有他,更是笑得愈发真切:“那朕准备驾撵去接你啊。” 洛棠温和笑着,自然地将她散下的发丝拨至耳后,柔柔应道:“好。” 眼底却闪过一道难以捕捉的寒芒。 青阳皇子吗……倒是足够谋算,这么快,就把心思动到了他的身上。 那就让他来瞧瞧,那人到底准备了多少本钱,又付不付得起该有的代价。 第 77 章 维护 次日,周国的朝堂上,称病避朝许久的国师大人出乎意料地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眼见那袭红袍徐徐走至首列,几个昂首阔步出列奏表的朝臣愣怔当场,面色登时一沉。 楚梨与洛棠前后脚踏入太和殿,刚准备依着惯例说出那句“有事启奏无事退朝”,瞧见殿下此起彼伏交换着的眼风,不觉微微挑眉。 她指尖轻叩鎏金扶手,偏头跟离得最近的吏部尚书打了个招呼:“安大人?” 楚梨是很想走的。 她不仅想走,还想把这个丢人的球从门口一脚踹下去,然后大门一关双眼一闭,用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抹杀掉自己的恋爱案底。 不过在犯罪和为数不多的同门情谊面前,明显还是后者占了上风。 主要是那家伙一直小楚梨小楚梨地叫个不停,她嫌烦。 于是她走了两步后又撤了回来,不情不愿地掏出小刀蹲在角落帮他清理。 “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黑色黏稠物清理到了一半,楚见棠终于有一只手能自由活动了,他感慨着伸出手想去攀她的肩膀,却被少女一把拍开。 “离我远点,别碰我。”她举起小刀在他面前比划了一下,无声威胁。 黑色的球球往后缩了缩,算是认输。 楚梨冷哼一声,抬手利落地将挂在他腿上的几缕粘稠物劈断,将刀柄往地上一扔:“剩下的你自己来。” “小师妹,你的刀还是那么不好用呢。”楚见棠缓缓坐起身,一只手优哉游哉地搭在膝盖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哪天让秦师姐帮你再改改?” 少年人只有十八岁,马尾高高竖起,唇边永远带着笑。他又是那么喜梨红,不仅常年身着一身红衣,眉心点着一点朱砂,右耳上更是钉着两枚红玉制的耳环。 再加上一双饱含春水的桃花眼,任何女修看了都要心软。 “少来,和我进屋。”楚梨偏不吃他那套,板着脸打开对方试图勾肩搭背的手,抓住他的领口就往屋里拖,“我有事问你,你最好老实回答。” “哎哎哎你别扯我领子,我要勒死了!” 见他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她也只好松开手将人放在一边,冷脸瞧他。 少年心有楚悸地揉着脖子,明明眼前人的都快把他瞪的够呛了还不忘调侃:“小楚梨啊,我看你别炼丹了,改当体修得了,你在这方面还挺有天赋的。” “一边去。”她眉头一皱,咬牙切齿地向后吼道。 “你俩又在嘀咕什么呢!” 金丹修士的威压岂是他们两个练气能承受住的? 只见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那白衣外门弟子吓的脸都白了,跑的那叫一个屁轮尿流。眨眼睛,墙根下只剩下孟伦一人。 到底是内门弟子,多多少少见过些世面,孟伦一边贴着墙根掩盖自己腿软的事实,一边梗着脖子道。“本来就是!邰华宗毕竟不是善堂,你们一拿不出成绩二拿不出租金,怎么敢厚着脸皮继续住下去?” 他咽咽唾沫,给自己大气。暗想这楚梨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小门派的弟子,哪能和他们这种大宗门的弟子相提并论。 见她不说话,孟伦底气就更足了: “谁不知道掌门租给你们的那块地是风水宝地,若不是看在你那师尊的面子上,我们邰华宗还不想租呢!” 楚梨翻了个白眼:“就那种种三颗草药死四棵,种子都培育不活的泥巴地?你说它是风水宝地?我看你比较宝气。” 这一来二去的她也想起来了,这会儿云丹门正碰上了最大债务危机。 虽然是小门派,连自己的山头都没有,总共上下就那么三个人,但是有化神修士坐镇,其他门派对他们还算尊敬。 现在久鹤真人一失踪,老东家邰华宗就开始坐不住了,弟子们蹬鼻子上脸还能忍,房租一年一年翻倍似地涨是真忍不了,偏偏他们得了师尊的口谕不能轻易搬家,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 她白眼一翻,二话不说就将人拽进了屋子里,随后椅子一拽门窗一关,活脱脱就是一副审问的模样。 楚见棠倒是不在意,还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她堆在门口的瓶瓶罐罐。 “你怎么把我给你的东西全扔出来了?那改天师尊再送你两瓶?” “别在那给我扯犊子。”她冷哼一声,在他身上还没清理干净的黑色不明黏稠物上扫了一眼,“说,这是什么。” 其实他身上已大部分清洗干净,就是袖口上还粘着点污渍。 黑色的污点在红衣上显得尤其显眼,楚梨上前一步,抢先将那块东西抠出来一块。 柔软又有弹性,虽易粘着衣服,但却意外不粘手。 “怎样,厉害吧。”见她一副专注的样子,少年骄傲微微昂头,身后并不存在的尾巴摇了摇,“这是老杜新发明的法器,使用后据说可以抵御元婴修士的一次攻击,坏处就是一用就坏。” 楚梨看着掌心的东西,思绪却飘到了上辈子。 杜榆?她对这个人印象不深,只隐约记得他是铸剑谷的第三代弟子,万中无一的器修天才。 当年云丹门被袭击之时也是靠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法器才撑到援军赶到,她当时还以为是师尊和秦师姐留下的,现在想想,只怕有一半是杜榆相赠。 她竟然从没注意到,楚见棠竟和传闻中的天才炼器师是至交好友。 这么一想,她还真是不了解师尊。 不对!在这方面楚见棠比她还要过分,她好歹还记着他的喜好,他倒好,有时候连她的生辰都能记错。 见楚梨低着头不说话,楚见棠还以为是她误会了,赶忙解释:“你别担心,老杜下手有分寸,那些东西伤不到我——” “谁担心你了!” 方才还一直坐着低头不语的少女猛地站了起来,长长的睫毛颤动着,脸颊鼓起。 楚见棠一愣,明显也没料到她会有那么大反应,一时间呆在原地。 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最后打了个嗝。 “呃。” 楚梨快要被气死。也不知道戳到了哪里,竟点开了一个名为“失恋你就来”的元灵境论坛分区。 [你的道侣对你不好吗?你喜梨的人对你没兴趣吗?又迷茫了吗?没关系,在这里说出你的故事!] 下方还有几个回复,大意就是感谢“失恋你就来”,说出来后心里感觉好多了也放下了,以后不会再爱了,感谢家人们陪她一起骂。 “这是什么啊?” 楚梨摩挲着冰凉的珠子,正打算点进其中一个帖子看,就听见门外传来几声巨响。 她赶紧关闭论坛把跑出去查看,门才开了一条缝,就被那个强行往里挤的黑色肉球狠狠吓了一跳。 “什么玩意啊!!” 她举起葫芦就要往下砸,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那肉球将身一扭,反从她的胳膊下过了。 楚梨:? 什么玩意? 下一瞬,肉球挣扎着“长出了手脚”,圆滚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一摇一摆地转过身,艰难地把糊在脸上的黑色不明物质扒拉开,露出半张脸。 她看见肉球朝她招招手,兴奋地原地跳跳。 “是我了!你师尊啊!” 少女杏眸微眯,重新将葫芦别回腰间,转身就走。 起猛了,她好像出现幻觉了。 这次散朝后,原本三两成群互相寒暄的朝臣们通通没了这份兴致,除了安尚书脚步不稳被扶了出去,其余人早在楚梨开口后半盏茶功夫便作鸟兽散。 虽然不知道几近一手遮天的洛国师为何没有借题发挥,但这种时候,没人会留下触这个霉头,但……有一个人却逃不开。 楚梨余光扫过身后三步——浅风正垂首盯着青砖缝隙,对她的求救般瞥过的眼色浑然不觉。 而她的身侧,洛棠两指正捻着那片眼熟的裂帛残片,这反常的平静让楚梨愈发后颈生凉,认为这人平静无澜的神色下绝对掩藏了什么波涛万顷的怒气。 也是,换了谁受这不白之冤心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如今迫于情势,她也真不能让洛棠把气撒出来,亡国大计才刚铺开,若此刻由着他肃清朝堂,容子卿的布局怕是要再等十年八年都成不了气候。 而即便她刻意压下了此风波,只要有洛棠在,容子卿的身份迟早会瞒不过…… 想到这里,楚梨再度坚定了自己悄然成型的想法,拢了拢潮湿的袖口,将斟酌好的说辞又仔细地滤过一遍,放慢半步与洛棠齐肩而行。 “国师啊,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朝中有些人定然是眼红你的权势才费尽心思来污蔑你,这次没能成事,保不齐还会有下次,亦难保不会狗急跳墙。” 在洛棠不置可否的神色中,她顿了顿,又状似无意道:“不若……朕暂且为你择处封地暂避,也可安心养养身子?” 闻言,原本与她并肩而行,漫不经心听着她说话的洛棠倏然侧首。 眉眼寸寸冷下,他似乎笑了笑,泠泠语调宛如情人间的低喃:“陛下今日在朝堂上维护臣,就是为了这个?” 第 78 章 交锋 楚梨不明白自己的话哪里出了问题。 而洛棠已经彻底转过身,瞳色沉若冰潭,一字一句道:“陛下是想赶臣走?” 赤色朝服裹挟的寒意迫得楚梨后退半步,她望着他骤然冷厉的眉眼,将方才的字句复又在喉间滚过一遍,却怎么也想不通在朝堂上被人诬陷都八风不动的人,为何这会儿反倒发作了起来。 她默了默,忍不住为自己辩解:“朕是说择块封地给国师,若国师担心偏远也是能商——” 悬赏是修真界中最高效的赚钱方法。 它通常由三大宗门发布,按照难度等级划分为甲乙丙丁三个等级,每个等级之间差距巨大,譬如丙级只需两个筑基修士便可完成,到了乙级,五个金丹修士都不一定能拿下。 至于甲级悬赏令,那是传说级别的存在,上一次发布还是仙盟号召几大宗门封印上古妖兽烛龙的时候。 楚梨平时也就接点丁级任务,比如赶赶偷吃庄稼的麻雀妖,捉捉喜梨吓唬人的水鬼什么的。 “疯了疯了真是疯了,他就一金丹后期逞什么能,这么厉害的话怎么不上天呢。”她气得快要死掉,靠在门框上猛掐人中。 来传信的就是上次那个被楚梨按进水缸的嘴臭弟子孟伦,年纪不大,生着一张娃娃脸,笑起来颇为讨喜。 只是他虽穿着邰华宗的内门弟子服,但身上却没有一丝一毫内门弟子的气势,反而唯唯诺诺地站在一边,满脸的茫然与害怕。一口一个姐,生怕一不小心惹了她又被按水缸里去了。 都怪师尊!为什么不告诉他楚见棠不在家!害他要和楚梨打照面!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一边,紧张搓搓手:“楚姐,你别急,那个,您要不先来画个押?这边需要楚道友再确认一下任务,但是他现在不在,只能让作为师妹的你来代签了。” “画押?”楚见棠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对面诡异的沉默,还在滔滔不绝的发表演说。 据他所说,他刚刚在洛阳城的某个叫什么什么春的楼里找到了柳长风,但是情况有些一言难尽,总而言之楚梨最好过来一下。 当然若是她实在不适的话,他就想个办法把柳长风带过去。 主要还是看她这边,毕竟颜胥也是个不定因素。 “就是你不来的话,可能会有点麻烦。”楚见棠的声音听起来很纠结,“我一个人可能很难办。” “等会儿。”楚梨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不敢置信地捏着传音符呐喊,“所以你两个时辰不到就跑了七百里地?” “怎么了,有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了!她记得他们俩都没学过御剑飞行,也就是说这家伙纯粹是靠跑的,这短短两个时辰跑了那么远,气都不带喘的,这还是人吗? 可恶啊!剑修了不起啊! 她楚梨最讨厌这种体力好的剑修了!仗着自己体力好想干嘛干嘛,一点都不照顾他们这种脆皮法师的心情。 “师妹?”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楚梨回话,楚见棠催促问道,“怎么样,你能过来吗?” “当然可以了!我现在身体好的很!” 得到准确的答复,楚见棠简单和她说了一下碰头的地点后便掐断了联系。耗尽灵力的传音符皱了吧唧地掉在地上,像一张随处可见的废纸。 颜胥歪头,挑眉看向她。 “你打算怎么过去?” “我自然有我的方法。” 楚梨轻哼一声,随后把碧玉葫芦掏出,在山洞的暗河灌满水,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将水导出,绕着山洞里的一块石头转圈圈。 葫芦里的水在她的操控下被绘制成了特殊的符号,见时机成熟,楚梨突然将葫芦往上一扔抛,赶紧以最快的速度喊出咒语。 “起!” 只见洞内白光一闪,一股强劲的灵力席卷而来,其强劲程度就连传闻中的千面魔藤也要暂避锋芒,说时迟那时快—— 白光突然消失,葫芦啪叽一声落回了原地,楚梨的肚子里发出咕咕的响声。 颜胥愣了半天,最后憋出一声狂笑。 “笑什么!你再笑我拿香菜塞你!”少女忿忿不平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肚子,“要不是因为你那什么噬情蛊,你以为我会变成这样?” 肚子饿就聚集不了灵力,聚集不了灵力就施展不出法术。她又不是那种拿辟谷丹当饭吃的大宗门弟子,凡间的东西根本就不顶饿,随便施两个大型术法就遭不住了。 她无数次后悔当时为什么没选剑修或者体修这条路。 纠结片刻后,楚梨还是决定放低态度,不情不愿地看向颜胥。 “你身上有没有吃的。” “只有香菜芝麻饼。” 回忆起那个令人窒息的味道,楚梨忍不住皱眉,但是一想起还藏在自己身体里的蛊虫她一狠心,向颜胥伸出了手。 大抵是因为获得了仇人的消息,她这回倒是没做手脚,楚梨在她的包裹里翻翻找找,还真找出了不少芝麻饼。 有点眼熟,感觉好像是她被袭击之前在厨房里做的。 “你既然害怕香菜,为什么做个芝麻饼都要放?”左右现在一时半会儿也赶不过去,她干脆叼着饼问颜胥,“我好奇挺久了。” 而且看其他人的态度,这东西在镇子上明显也没什么市场。 她以为她会有什么厉害的理由。 可她只是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一脸无所谓:“不知道,忘记了。” 楚梨看她一眼,把落在身上的饼屑拍下,准备启动法阵。 就在这时,颜胥突然叫住她。 “我好久没和人打赌了,不如我们再打个赌怎么样?” “你想干什么。”楚梨睁开眼,目光中依旧警惕不减。 “就赌你师尊到底喜不喜梨你,我押他喜梨。” “哈?!”楚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迅速蹦起,“你有毛病吧!” 为什么要赌这种东西啊!这有意义吗? “怎么样,赌不赌。若是我输了,我就替你把蛊虫除了,若是你输了……你就给我当养料吧。” 楚梨挑眉,一脸不屑:“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也要再追加一个赌注。我赌柳长风其实还是喜梨你的,赌注嘛,我也不要别的什么。” 楚梨一把夺过对方手中的卷轴,真恨不得把它给撕了。 这人还是和上辈子一样,冷心冷肺的,从来都不会顾及别人的感受,完全没想过他要是真死了她要怎么办。 到时候她直接在后山挖个坑把人埋里头,给他随便找块石头当墓碑,上面就刻大蠢货之墓好了。 “不是这样的姐,楚道友他其实……” “闭嘴!” 她回头猛地一蹬,孟伦马上合上了嘴,鹌鹑似地缩回了角落。 吼完了也骂过了,楚梨也稍微冷静了一些,她将卷轴缓缓展开,指着上方代表着邰华宗的宗门花纹问:“还有什么可以退掉任务的方法吗?” “这个,其实是有的。” 见人终于冷静下来,孟伦偷偷在心底捏了一把汗,同时坐下给楚梨详细讲述关于乙级悬赏令的一些细节。 和简单的丙丁不同,乙级的风险与赏金都更高,但与之相对的就是退单的门槛也更高。 “若是说退掉丙级任务只需要赔付双倍灵石的话,乙级需要赔这么多。”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楚梨面前晃了晃。 “五倍?”楚梨忍住掐人中的冲动。楚梨的脑子是真的乱。 要搁平时她早就冲上去拎着对方的领子怼回去了,可现在不行。 现在她的脑子就是左边面粉右边水,稍微晃一下就能变成一团面糊。 她明明记得自己死了,死后还当了一阵子阿飘。 这看着师尊又是给自己刨坑挖坟又是给自己立墓碑的,本来还挺感动的,结果画面一转就看他收了个和她有五分像的女徒弟,还和那弟子暧昧不清。 然后她就被气活了。 “还不快说,愣着干什么!” 越想越烦躁,她抬头又狠狠剜了二人一眼。 “今年是,太乙历三七五年。”那外门弟子哆嗦一下,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正月初三,是掌门集体授课的日子。” 正月初三啊距离云丹门被灭门还有整整三年。 上天既然给她这个重生的机会,就是让她回来改变这一切的,她得在灾厄再次降临前想办法弄清楚灭门的真相才是。 顺便,她也很想知道那家伙的心意。 楚梨晃晃脑袋,刚准备抬腿走人,还没走出几步路就又听到后面那两个人嘀嘀咕咕地在说小话。 这单生意成功后大概能得五千灵石,五倍,那就是两万五千块灵石。收紧裤腰带攒一攒,不眠不休地做悬赏与委托的话,他们两个年底之前应该能还清。 “不。”孟伦摇摇头,非常平静地在她心上扎刀子,“是五十倍。” 楚梨只觉得气血一阵上涌,两眼一黑,险些原地昏迷过去。双腿都站不稳了,纯靠院子里那棵歪脖子树撑着才不至于跪下。 五十倍,把她卖了也赔不起啊。 可若是去硬着头皮去做的话,以楚见棠那厮的修为,能剩半条命都是他造化大…… 她深吸一口气,刷刷几笔在卷轴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把它扔给孟伦。 “既然如此,劳烦你给我指个路了。” 什么不该沾染的东西,她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他的话了,总不能是暗讽她会糟蹋了好生生的景色吧? 在心底默念了十遍眼前这人是她师尊还对她有救命之恩不能得罪不能得罪之后,楚梨牵动唇角漾出笑意,极好脾气地问道:“那依国师之见,若不在宫中设宴,该去何处才好呢?” “既然容公子先开了口,定然是心中有了考量,臣何苦再横生枝节?” 洛棠垂眸拂了拂衣袖:“也好,臣近来疲乏,倒不如当个闲散人,省得平白招怨。” 容子卿和一脸不明所以的楚梨目光相接,朝洛棠欠身一礼:“那容某便献拙,待拟好章程再呈国师过目。” 洛棠挑眉一笑:“好啊,我亦很是期待,容公子的“精心”布置,会如何别有洞天了。” 说着,他指节轻划过青玉案,唇齿间辗转续出一句话来:“如若……真的可以如期的话。” 第 79 章 相逼 很快,楚梨便知晓了洛棠口中“如期”二字的深意。 看着深夜到访,却只是将一个盛放有暗红液体的玉瓶摆在自己面前的男子,她沉默许久,小心试探道:“国师这是什么意思?” 未落的尾音裹着几分迟疑——此刻,楚梨脑中已浮现无数奇毒蛊术,生怕洛棠下一句话便是让她把这来历不明的东西饮尽。 洛棠旋身落座时红袍扫过扶手,袖摆金线在烛火中忽明忽暗,紧紧注视着她的双眸,轻声道:“这里面……是青阳二皇子的心头血。” 楚梨:!!! 山洞外的雨依旧下个不停,楚见棠抱的越来越紧。 胸口处的钝痛感更加明显。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换了个姿势,这回是从后面抱着她,把头贴在她的脖颈上蹭来蹭去。 虽然现在她依旧动弹不得,但双手好歹空出来了,如果颜胥突然闯进来她应该还能稍微挡一下。 但也不知是她跑的太远还是这雨实在下的太大,她都等困了外头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甚至还有时间在想,如果她死了,她会不会再重生一次? 反正能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嘛,说不定她这次直接一下子重生的五岁还没拜入山门之前的时候,又或者是重生到四岁还没认识楚见棠的时候。 真要重生到四岁啊,那她肯定就把馒头扔地上了也不给那家伙。 反正这家伙以后也会背叛她的,说什么师尊妹情谊啊,在他看来也不过如此吧。 小徒弟才是真爱,她算什么,她什么都不是。 真该死啊,去死,去死好了 “不对!!” 楚梨突然睁开眼,猛地给自己的心口来了一下。 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剧烈的疼痛让她眼眸恢复了清明,周身灵力也在逐渐回归,甚至有力气将楚见棠推到一边。 她擦擦唇边的血,瘫坐在一边看着有了一角缺口的防御法阵。 应该是刚刚她攻击自己导致法阵被破坏了一些,不过这都无伤大雅,到时候修回来便是,当务之急是先搞清楚她现在的情况,还有楚见棠的情况。 她后知后觉,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危险不止来源于颜胥这个不定因素,还有他们自身。 楚梨几乎可以肯定自己现在这样是因为颜胥的缘故,但楚见棠呢,他又是因为什么,他追出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见心口开始抽痛,她赶紧给自己再来了一拳头。 右手还没举起来,便被一只手抓住。 属于男子的热度再次传来,她脸颊忍不住一红。 又见他嘴唇微张,正在反复念叨着什么,少女的胸腔处一颗心脏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脑子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都说人昏迷的时候不自觉吐出的话是真话,他该不会是在梦中和她表白吧。 她红着脸俯下身凑近他,刚一低头便听到了三个字: “好热啊。”柳长风第一次遇见颜胥,是在洛阳城。 那时候他才刚刚修到练气初期,头一次下山除妖,满腔热血的,结果情报出错,他们一行人被妖兽打的片甲不留。 随他一起下山的师弟被鹰妖抓走,他运气好,提到半空时顺利从鹰爪中挣脱,落入一个深深的峡谷里,最后摔在一团绿油油的草丛上。 草从? 他低头嗅嗅,借着悬崖顶上微弱的阳光四下打量,发现自己身下是一片菜地。 “你干嘛弄坏我的东西!” 一个娇俏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柳长风心头猛烈一跳,迅速从菜叶上站起来:“抱歉,我没看到,我,那个” 后面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因为一直在山上长大的小道士,遇见了这辈子他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头发随意梳成一条乌油油的麻花辫,穿着一身蓝色碎花半臂裙,托着下巴坐在树枝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我脸上有花?” 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一直在盯着人家看。 盯着姑娘看有违师尊教诲,于是柳长风再次道歉,可他此时此刻心跳如战鼓,就连道歉也说的磕磕巴巴。 少女没什么耐心听他说。 她向他走来,注意到他的打扮后咦了一声:“你这身打扮,是哪个老牛鼻子的弟子?来我这里干什么,你们这些名门正派不是最看不上我们这些散修么?” 柳长风嘴唇蠕动两下,慌乱地解释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在下并非有意闯入,还请前辈原谅。” 她冷哼一声,似乎并不领情。 “只一句道歉就完了?你知道这些菜我种了多久吗,你不知道,你全给坐毁了!” 少女心疼地看着地上被坐扁的菜叶,嗷嗷乱叫:“你怎么赔我!你怎么赔我!” 说句实话,这地种的实在是不算漂亮。土壤乱翻成一片,再加上这山谷地下经常晒不到太阳,菜叶稀稀拉拉的,只有角落的青菜稍微好看点,起码是绿色。 他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在下在拜入师门之前,也种过几年地。现在师门的药园子也是我在打理。 若是前辈愿意,待在下,我定赔前辈一亩,不,十亩,且不出半年便可收获,您看这样可行?” “当真?”她眼眸眯起,有意为难,“那你立个心魔誓我看看。” 修士的心魔誓极为严格,若是做不到,轻则五雷轰顶,重则修为散尽。 她本来就是闲着没事想逗逗这小弟子玩,没想到他薄唇一抿,还真就举起双指发誓。 于是看他的眼神也多出几分探究。 “这样可以了么。”柳长风紧张地咽咽唾沫,又对着她遥遥一拜,“我知前辈本领高强,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见他如此一本正经,她玩闹的心也敛了半分,嘟囔一声名门正派真是无趣后便从树枝上跳了下来。 柳长风见有戏,赶忙趁热打铁。 “行了行了,那我就先和你去救你师弟,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去找那家伙打打架也好。”她笑起来虎牙尖尖,对他伸出手,“名门正派的小道士,你可千万不要食言哦。” 眼前的姑娘灵气逼人,笑起来还有两颗虎牙。 柳长风不敢再多看一眼。 从来都没和山下的人说过话的他,想也不想地就跳上了这位陌生女子的佩剑,随她一起往天空中飞去。 大鹰的巢穴在悬崖峭壁之上,姑娘是个话多的,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不过,他也因此知道少女并没有家人,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在山脚下,年纪也不知道多大,她昼伏夜出,从来没有时间概念。 有个师尊,不过失踪很多年了,但她不关心,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菜园子。 “到了,就是这里。” 此处悬崖深不见底,洞穴门口还能见到那森森白骨,柳长风咽下一口唾沫:“我师弟他,不会被那妖” “不会不会。”她毫不在意地摆摆手,“这家伙我知道,我和他它老长时间的邻居了,放心好了,你师弟起码要在晚上才会被吃掉。 现在,你只需要跟紧我就好了。” 大抵是因为对方的语气实在太过轻松,他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 楚梨果断把人甩开。 热还抱着她,什么毛病! 她咬牙切齿地看过去,就见楚见棠依旧端坐在原地,双目紧闭,看起来并未醒来。可手却死死地扣在她的手腕上,怎么掰都掰不开。 也不知道在执着什么。 正想着,他又黏糊了上来,像个八爪鱼似的紧紧裹在她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 楚梨往前挪动一点,他也往前挪动一些。楚梨用力掰开他的右手,左手就马上缠回去。 嘴里依旧念叨着那两个字,好像只要把人松开她就会原地去世一样。 一开始还是有点小激动的,现在她只想把这个碍事的家伙给丢出去,有多远丢多远。 二人拉拉扯扯之间她包裹里的元灵镜珠滚了出来,这小珠子也不知碰到何处,竟自动弹出了画面。 上方未读消息数十条,而且都是同一个人发来的。 “童蕊那家伙又喝多了吗,真是的。” 好友一喝多了就找她唠前道侣,已经见怪不怪了。 不过昨天今天都忙忙碌碌一直没来得及看消息,估计回去要被童蕊念叨死。 周围没有灵气,消息也无法发送出去,不过过往信息倒是能看。她手指一滑直接点开了镜珠,就见未读消息的如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 楚梨呆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病态苍白,唇角带着令人目眩神移的笑意的男子,不知何时掏出了一柄细薄泛光的匕首,静静抵在了自己的咽喉。 他眸光平静,语调戾冷:“陛下,臣说过很多次,臣这条命是陛下给的。” “陛下若嫌臣碍眼,便亲手取回这条命,但要臣离开……那便将臣的尸身拿去,做那封地之主,如何?” 语罢,洛棠突然欺身逼近楚梨,冰凉匕首强硬地抵进她微僵的指节,在她惊窒的眸光中,紧覆着她的手背深压而下。 薄刃寒光割裂烛影,温热血珠溅上睫毛,瞳孔里映出洛棠颈间蜿蜒的血线,楚梨几乎是下意识地抽腕后撤,匕首落地的脆响间,黏腻血线顺着掌心潺潺滑落。 而洛棠微偏过头,指尖擦过颈边淌血的伤痕,唇角绽出明灿若胭的弧度。 ——她敢应,他就死给她看。 第 80 章 谁是刺客? 血腥气在龙涎香中浮沉,和洛棠的僵持,在楚梨手忙脚乱地捂住他的伤口,连声高喊让浅风请太医的喧闹中告终。 匆匆赶至的太医提着药箱踏过殿内暗红血渍,看见遍身血淋淋的两个人,先是一呆,随即倒吸一口气,抖着手一言不发地给洛棠包扎好伤口,连平时免不了细细念叨着的医嘱也忘了个干净。 只在告退的时候,见多识广的老太医垂着头冲楚梨行了个礼,喉结滚动着低声道: “臣今日,什么都不曾看到。” 末了,他快速瞥了眼洛棠,被他虽苍白却更添破碎之感的清冷姿容震了震,忍不住又补了句:“陛下,强扭的瓜不甜,望您慎思啊。” “这么说,我因为追击那道黑影,所以被困在梦魇中了?” 少年见她警惕自己,倒也不生气,只是笑着夸奖,“原来是这样,那就多谢楚梨了。” “没有没有。”楚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摆手,而后看向他问道,“那你知道要怎么离开这里吗?” 童蕊可没告诉她如果不小心进入了别人的识海要怎么离开啊,总不能再用葫芦打他一顿吧。 不行,这样的话搞不好会掉到哪里都不好说,待会儿她更出不来了。 “你是真的想救我出去吗?” 他的眼睛如一面明镜,将她的局促不安倒映在其中。 违和感越来越强,楚梨说话都磕巴起来:“当,当然了,不然我干嘛要来这里。” “那好。” 他突然站起来,朝她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划过,动作又轻又柔,惹的她起了一声的鸡皮疙瘩。 “楚梨只要把里面的东西给我,我们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你干嘛!”楚梨红着速后退几步,那股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她的小腹上,害她后脖子都起了鸡皮疙瘩。 虽然之前也被这家伙摸了肚子,但是情况是不一样的!上一个梦境的他神志不清她也就勉强原谅了,现在这个,前脚还在帮她绑头发,后脚就开始动手动脚,这是在干什么啊! 少女对他挥挥拳头,表示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抱歉。”他淡淡扫了她软绵绵的拳头一眼,双手合十向她诚恳道歉,“刚才是师尊不好,小楚梨原谅我好不好。” 因为锁链的束缚,他每次一动作冰凉的连锁便会勒住他的胳膊,将他紧紧束缚在原地。可饶是如此他依旧做足了礼仪,让她见识到自己的态度是如何诚恳。 楚梨本来就不生气,只是有点不好意思而已,见他如此这般也就顺势给了个台阶下,“那你说说看,我要怎么救你,钥匙在哪,我去拿。” 梦魇梦魇,就是把人困在梦境里嘛。他现在被五花大绑地困在祭坛上,搞不好也是梦魇的手笔,她只需要帮他解开锁链就可以了吧。 “不需要钥匙。”他依旧专注看她,语气温柔无比,“楚梨只需要让我抱抱你就可以了。” “抱抱?”只是这样就可以了么? 他轻轻拉过楚梨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的身前,目光专注又温和:“然后,说一句‘我愿意’就行。” 楚梨已经完全呆住了,随着他的吐息在她耳边扫过,她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到达了极点。 她浑身僵硬地站在他面前,感受他宽厚的手掌就这样覆盖她手臂上,一点点把她往怀里拽。 “楚梨。” “我,我在。” 少年体贴地将她的头发别到耳后:“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里么?” “当然愿意!”她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歪头,刚想问师尊为什么要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时,就发现身体已经逐渐失去控制: “那你愿意将‘火种’献给我吗?” 火种?楚梨没明白他在问什么,只张了张口,并不作答。 少年有些不悦,于是凝视着她的眼睛,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话。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目光又是那么深邃,像是一把小小的勾子,要一点点把她拖入深渊之中。 “我”楚梨只觉得自己的嘴好像不受控制了,情不自禁地开口,才刚吐出一个字,便突然觉得喉头一甜,猛地咳出几口血来。 小腹中的灼热感也到达了极限,像是有两股力量正在剧烈冲撞。 见楚梨反应如此之大,少年明显也没有想到,刚想要重新搂住她,不料还未碰到她的手臂便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打了回去。 冰蓝色的光芒围绕在她周围,阻止他的靠近。 周围的锁链迅速收紧,将试图上前攻击光芒的他又给逼退回了原地。 “这家伙还真是无时无刻不在防着我啊。” 他怨毒地盯着牢牢手上的锁链,冷哼一声,又重新退回黑暗里。 洛棠幽然一笑:“陛下不妨问问容公子,他在行宫外布下的三百暗卫,是要护驾,还是……弑君?” 暗卫? 楚梨立即想通了事情的缘由,眼底骤亮。 ——容子卿终于打算明着杀她篡位了吗! “我没有!” 下一瞬,容子卿的话却浇灭了楚梨的期盼,他急急望向她:“陛下,身份一事,我的确瞒了你,可今日,意图在此设伏,谋害陛下之人,并非是我。” “行宫宴请之人众多,鱼龙混杂,故而我并未将所有的布防都设在宫内,外围的暗卫亦是我临时起意以防万一,却恰巧无意间撞破了有人在御酒中下毒,而那个人……正是国师。” 听了但听得一头雾水的楚梨:……嘎?【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80-90 第 81 章 杀意 楚梨能接受容子卿想杀她,也能理解洛棠要杀容子卿,但是洛棠……会给她下毒? 但很快,过往同时应付他二人的经历让她的神思活泛了许多,眼底茫然不过瞬息,再抬眼时已换上晏明凰的凌厉神色。 寒梅簌簌落雪声里,楚梨深蹙起眉,目光如刀扫过对峙的二人,并没有否认或者是表露出失望之色,冷静唤道:“朕只相信眼见为实,浅风。” 得知有人要害楚梨,浅风早就忍不住一脸怒容,未待多言便持帝王手令率带来的百余影卫朝行宫之外走去。 雪地重归死寂,楚梨收了笑,静默不语地立在原地,维持着面上的威仪,心底却在极快地思索着个中纠葛。 人间已近年关,集市上不少铺子都关了门,眼下又是傍晚,街上更是冷清。 只有街角的一间客栈还亮着灯。 楚梨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缓步走进客栈中。 “客官,您这边几位啊。”这年关当头的,竟还有个如此漂亮的小娘子来住店,店小二嘴角翘得老高,“或者试试咱们店的招牌菜?” “不必。”楚梨摇摇头,在角落坐下,“我来找人。” 楚见棠那厮走得匆忙,连张通讯符都没给她留,害她只能到任务接头地点来蹲守。 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过来没有,今天天没亮人就不见了,就是不知道是去赚钱还是去给她惹麻烦。 少女揉揉鼻子,打了个哈欠。 店小二见状赶紧给她满上热茶,同时疯狂将食单往她眼前塞。 “你们这儿现在有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楚梨竟还真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她也确实有点饿了。 见她犹豫不决,店小二笑着凑过去:“客官,您要不要试试我们这儿的金汤鲍鱼?刚吊好的汤底,那叫一个鲜。” 面前少女气质与容貌皆是不凡,虽穿着是简单了些,但身上透出的贵气却让人难以忽视,多半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等人?别不是和小情郎约好了要一起私奔吧。 他在这边浮想联翩,正准备向她推荐下一道菜,就见楚梨摇摇头,说出了与她相貌气质完全不相符的穷酸话。 “不用,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是什么?” 店小二的笑容凝在嘴角。 “没有么?那就随便来杯水吧,正好我有些渴了,哦对了,水不要钱吧。” 她掏出乾坤袋,哗啦啦地把里面的铜子倒在桌面上,不多,只三枚。 “客官您”他看看少女那张俏生生的脸,又看向桌上那可怜兮兮的三枚铜板,欲言又止。 “就这么多。”楚梨耸耸肩,“你看能买张芝麻饼不?” 她常年在山上修行,吃喝用的皆是灵石,怎会有银子。 这几枚铜子还是她在院子里刨土的时候挖到的。也不知是哪个小孩干的恶作剧,左右就当便宜她了。 “姑娘您这……只怕是不行。” “这样啊。”她倒也不在意,动作自然地把铜板又捞回去,“那就给我来杯水吧。” “小妹儿,莫不是没钱了,要不要哥哥请你?” 男子粗犷的声音自斜后方响起,楚梨侧目望去,同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对上视线。 美人回眸更是惹人心头发痒,男子压下心底按捺不住的兴奋,上前两步:“哥哥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陪哥吃顿饭就行。” 这话说是请求,但实际上他的手已经快要摸上楚梨的肩膀了。 楚梨轻易避开,向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有些不耐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明媚少女梗着脖子眸子总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瞧得他心头更热,连带着语速也快了几分。 “哥这不是瞧你一个人在外可怜嘛。你要找的人估计今晚也到不了了,不然你和哥哥回家呗。” 因为楚见棠这档子破事,楚梨心里烦得很,现在又来个人在她面前叭叭,真恨不得一板凳飞过去算了。 不行,要冷静,眼前这位是凡人,作为修士是不能殴打凡人的,这是规定。 她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抱歉,不用,我的夫君马上就到。” 本意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听到这句话反倒笑了,络腮胡子上下抖动:“夫君?别糊弄哥了,就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片妞儿?” 大汉显然是这一片的混混头子,欺男霸女惯了,也不将楚梨的警告放在眼里,眼瞅着他那只油腻的大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裙摆,她赶紧向旁边避让,却不料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险些就要摔倒—— “小心些。”日暮西沉,少女推开小院竹篱笆的门,一股熟悉的桃花香味扑鼻而来,竟让她有些想哭。 她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呢? 上辈子为了攒钱他们卖了山上的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棵即将生出灵智的桃树,如今再见到,竟仿佛过了千百年一般久。 院落里空荡荡的,她无精打采地踢了石子一脚:“果然不在呢。” 房间里摆设倒还是以前的样子,床榻还是那个床榻,床板底下偷偷藏了楚见棠的画像。 衣柜还是那个衣柜,柜子里专门腾出一格放楚见棠送的礼物。就连桌面上那只她素来舍不得用的毛笔,都是从楚见棠那里找来的。 整个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存在,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以前有多喜梨,现在就有多不爽。 楚梨蹲在地上翻翻找找,把它们一样一样扔出去。 在翻到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她的手顿住了。 “这是镜珠?” 小珠子圆润可爱,上方有着淡淡的灵力,她微微注入一些灵气,珠子便随之发出光亮,再轻轻一点,眼前便浮现出了画面。 镜珠修真界惯用的通讯法器,一开始只是用来简单传信,发展到后来不仅可以实现远程通话,还能看到对方的情况。且隐私性提高,只有你能看到相应的画面。 数年前,有个来自异世界的修士以此为基础搭建了一个名为元灵境的平台,修士们不仅可以利用它交易和闲聊,还衍生出了不少见光死的镜珠恋。 楚梨也就是那个时候拥有它的。 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刚达到练气后期,生日当天乐乐呵呵地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委托。 没想到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情报有误,对方压根就不是练气而是金丹巅峰,她几乎陷入绝境。 还好楚见棠感应到了她的危险,及时赶到将她救下,这才捡了一条命。 “喏,这个给你,生辰快乐。”小少年躺在病床上这么说着,往哭哭滴滴的小姑娘手里塞了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可贵了,你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师尊哦。” 她一边大哭一边给了这个乱说话的人一拳,然后像宝贝一样把它藏进匣子最深处。 喜梨这件事,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会儿真是,啧。”楚梨有些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我想起来那些做什么啊,忘掉忘掉忘掉!反正对他来说就算换个人也会这样的了!他最喜梨的只有他的亲亲徒弟!” 不过说起来,师尊都送她这么久了她用都没用过,一直当做压箱底的宝贝供着,挺浪费的。 少女往后一仰靠在床榻上,双手合十,往镜珠中注入灵力。 片刻后,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画面。 确信那些画面只有她能看到后楚梨顿时来了兴致,改靠为趴,捧着镜珠在上面戳来戳去。 楚梨没有如想象般砸到地上,而是被某人托住了手臂,稳稳扶回了原位。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熟悉的冷松香钻入鼻腔,叫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这是个极暧昧的姿势。 眉心点着朱砂痣的红衣少年就这般站在她身后。二人看似亲密无间,其实中间仍有一段距离,可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让旁人误会了。 楚梨压抑着混乱的心跳,拼命告诉自己这人只是个缺根筋的蠢货。 “你她娘的谁啊你。”突然来了个人截胡,大汉感到非常不爽。 楚梨张了张口刚想要答,没想到却被楚见棠抢先一步。 “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你几个意思?!” 大汉怒气冲冲地想要上前,下一瞬就被一柄木剑抵住了肩膀。 剑尖扎入他的棉袄之中,挑出了一点棉絮。 楚梨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 “你最好别动哦。”楚见棠眯起眼,明明他唇边依旧挂着笑,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冷意,“我的剑可不会留情。” 大汉低头瞥了一眼木剑,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 他不把楚见棠当一回事,楚梨却开始慌了。 “师尊!”她急匆匆地按住他的手臂,疯狂摇头,“不行的!” 若是让邰华宗的那些老古董知道他们在山下惹是生非,他们一定会被赶出北鹤峰的! “别担心。” 他摸摸少女头顶翘起的头发,往下压了压,随后上前两步,右手一抬,竟硬生生将大汉的衣服给挑了起来,轻轻一甩就把人甩了一丈远。 男子咕咚咕咚地从台阶上滚下来,脸朝下埋进地里,也不知道还剩几口气。 楚见棠随手将木剑插回背上,转身给她塞了张芝麻饼,还顺便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放心,死不了。”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他趁楚梨还没反应过来时又趁机揉了一下,“要真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她呆呆地点头,然后怀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少女心低头在芝麻饼上咬了一口—— 只一口,就把她的少女情怀毁了个粉碎。 所以说,为什么, 芝麻饼里会有香菜啊! 一股酥麻毫无征兆地自颈后蔓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跌进了身前等候着的赤色云霞里。 洛棠将昏睡过去的楚梨抱在怀中,垂首专注地整理着她凌乱衣襟,许久,方抬手做了个手势。 挥袖刹那,行宫内无数道蛰伏许久的暗影自周遭数个角落跃出,甲胄碰撞声惊破死寂,整齐划一地朝着洛棠跪落。 容子卿身前的几人根本没想到洛棠留有后手,咬紧牙关,彼此对了个视线,眼底浮起破釜沉舟之意。 洛棠看也不看他们,低眸抚开女子唇边碎发,就势用指腹轻覆在她的耳侧,声线却比剑刃破空时更冷三分。 “杀。” 刀光如银鱼破浪,行宫内晃出数道血色残影,洛棠背对着漫天血雾稳步而行,有猩红凝在袍角,绽出数点落梅。 独怀中人睫羽安然低垂,仿佛枕着春日熏风沉眠,衣袂皎然无垢。 第 82 章 再醒 幽寂的殿内,所有明隙皆湮没在重帘后,只有榻边的烛台散出微弱光晕。 转醒过来的楚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闭眸半倚靠在烛台侧下,烛火将睫羽镀上金边,眉间倦意如薄雾的男子。 他换了身衣袍,依旧是张扬飘逸的棠红色,却齐整洁净,不见任何生死之斗后残留的痕迹。 回想起自己晕过去前最后存有的记忆,楚梨神色复杂地盯着洛棠望了许久,在质问与装睡间挣扎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拽过锦被蒙住了头。 反正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既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索性就不面对了,她还是好好养精蓄锐等着出去之后和小黑检讨吧。 这种状况一直到她突破金丹中期能接丙级以上任务后,压力才有所缓解。 但也只是一点点。因为租金很快又涨了。 楚梨心中不满,说话也没带客气的,点着孟伦的鼻子就是骂: “我交不交房租管你屁事的,一天天搁那儿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功夫还不如山后那两缸粪挑了,二十好几的人还在练气中期,给不给还内门呢,我都替你臊得慌。” “哦对,你这内门弟子的身份是你爹给邰华宗捐了两条灵脉换来的,不好意思啊我都忘记你其实是个杂灵根了。” “你!”孟伦平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嘲他们家人傻钱多这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上前就要理论,没想到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着蹲在了地上。 “怎样?”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露嘲讽,“想动手?来啊,反正我又不是你们宗门的,打人又不用去戒律堂罚跪。” “你确实不是,但你师尊快是了!” 楚梨一听便急了,语速也加快了几分:“你说什么!!” 见她慌乱,孟伦的面容上多了些许得意:“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掌门时常召见他,你以为是什么?” 楚梨面色一僵。 靠。 她还真不知道。虽然她现在心里很担心楚见棠不假,但在一万五的灵力债务面前,她还是选择相信师尊可以自己搞定的。 他以后可是仙尊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吧,应该吧。 况且他那么自信,搞不好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了,她瞎操心什么,现在跑过去搞不好还会被他嘲笑呢。 而且她昨天灵力损耗严重,现在过去搞不好也是给别人加点餐后甜点。 楚梨抹抹额角上的汗珠,努力幻想各种各种各样的可能,以用来说服自己。 然后她发现这堆蹩脚理由想说服自己都难。 便是在此时,她突然觉得心口那张符纸震动了一下。 少女心头一跳,下意识按住胸口。 她记得那里什么都没放不对,她把昨天师尊给她的那张符纸放进了贴身衣兜里,恰好就是左边胸口的位置。 震动虽然很轻微,但是却极有规律,像是在通过这种方法向她传递什么消息。 这是她与师尊定下的暗号,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中的含义。 [三重一轻代表还能应付,你无需理会。] [若是两重一轻呢?] [代表有急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急事?莫非师尊遇到了麻烦? 楚梨犹豫片刻,又瞧了瞧前方正在颜胥的背影,确保她不会突然转过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纸掏出,紧贴在耳边。 果不其然,她隐约从符纸里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对话声。 是师尊的声音,看来他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遇到什么了。 她正欲再贴近点听,就见颜胥脚步一顿,突然转了过来。 “妹子,前面就是我家。” 楚梨吓了一跳,手一抖,竟将整张符纸揉成小团塞进了耳朵里。 “我知道了。”她清清嗓子,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心里早就一团乱了。 颜胥也没什么反应,抬手给她指了指方向:“就是这里。” 那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总共两间茅草屋和一张石桌子,院子中间摆了一些麦子,麦子旁是个磨盘,却没有驴。 看来这委托人家境也不怎么样,连只驴都买不起,那她上哪弄那么多灵石给当酬劳啊。 到时候不会赖账吧。 似乎是为了坐实楚梨的想法,颜胥在给她倒茶的时候把手突然滑脱,茶壶直接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摔了个四分五裂。 楚梨眼睛再次瞪大。 “这茶壶有些年头了,是我家那口子以前给我的。”女人笑着把碎片捡起,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与怀念,“你要吃点心么,我这里有芝麻香菜饼。” “不,不用了。”她现在一听到香菜两个字就害怕,赶紧把盘子推回去,“那个,我不饿。” “刚吃完十五碗豆花。”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饿,楚梨赶紧补充。 见她如此,颜胥倒也没有再逼迫她,清清嗓子后便进入了正题。 楚梨侧耳倾听,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要怎么圆满赚到这五千灵石。 她来之前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委托无非就那几类,捉妖,寻人,还有秘宝。乙级任务应该也大差不差。 “这个,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颜胥对楚梨勾勾手指,示意她把左耳凑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楚梨以最快的速度扭了一边,用右耳对着她。 “不好意思我左耳耳背。” 她面不改色地偷偷把符纸往左耳里又塞进去一些:“现在可以了,颜姐姐请讲。” 半刻钟后,楚梨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位置,她是不是把传音符塞到右耳里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 “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在这里一晚上任你观察?就这样?” 不是?这是就是乙级悬赏令吗?怎么听起来那么随便呢? “不需要越级打妖兽,不需要去万魔渊,也不需要潜到仙盟偷长老的底裤?” 颜胥歪头表示疑惑。 “长老的底裤有什么用吗?”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楚梨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所以乙级悬赏令的内容,就这? “实在不行要不你打我一顿吧,不然这五千灵石我拿的不安心啊!” 而且就这么轻松地把钱拿到手,会让她觉得那个靠上刀山下火海才能勉强赚到五百灵石的自己很傻逼。 在她心里复杂情绪翻涌之时,耳朵里的传音符震动了一下。 “小楚梨,能听得到吗?” 她一愣,在原地转圈圈的脚步停了下来。 见颜胥没什么反应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复那边的人。 “你听我说,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暂时赶不过去,” 传音符需要灵力才能催动,也只有有灵根才能使用,而颜胥只是个凡人,不用担心她会听到楚见棠的声音。 但她也总不能不说话,不然怎么交换情报。 于是楚梨赶紧对她比了个手势,扭扭捏捏地说自己刚才豆腐脑喝多了胀气,想去个茅房。 颜胥对此表示理解:“就在那边,需要我带你去么?” 怪不得她上辈子总是觉得师尊到有些时候对她爱答不理的,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也不让她跟着。 有时候接的单子做的任务是什么也不说,师尊妹两个只有凑钱的时候能见一面。 她那会儿对他滤镜八百米厚,觉得师尊做什么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现在滤镜碎了才觉得蹊跷,他一个云丹门的弟子,不在自家门派待着,整天往外跑干什么。 现在回想一番,他其实身上全是破绽。 原来他早就打算叛出师门了。 只有她还傻乎乎地守着师尊临走前留下的约定,拼死拼活地攒钱续租。 见楚梨神色涣散,他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局,喘口气继续:“楚道友天赋异禀,未及弱冠就突破了金丹后期,留在你们那里也是浪费。还不如来我们这儿,听说掌门还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呢。” “你天赋还凑合,但也就是凑合而已,唔唔!” “我弱?”见孟伦还想继续说,她直接给他们一人下了个禁言咒,阴恻恻地瞪着他。 “没根没据的事少在我面前说。以后要是让我抓到你造谣,小心我把直接你扔到后山去。” 后山就是一片荒地,里头全是中高阶妖兽,练气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滚烫的热流随着她的指尖传来,几乎要点燃他身上的衣物,孟伦怕了,赶紧点头认错。 “这样看来,国师当日……也不算有错。” 说着,他又忍不住偷瞄了眼楚梨纹丝不动的身影,攥紧袖口暗自腹诽。 自家陛下也是遇人不淑,一共就在外捡了两个人,一个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国皇子,另一个虽说没有那么要命,却也毫不手软地做出了挟持帝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就说洛棠不是什么好人吧!要是陛下早些听进去他的话,怎么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瞧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心里不知有多难捱呢。 “失魂落魄”的楚梨不知道自己如今在浅风眼里看起来是多么凄惨,她长久地沉默着,却是在想一件极令她费解的事—— 洛棠,洛国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是真? 第 83 章 虚弱 不论如何,尊为女帝的楚梨终究过起了被囚禁的日子。 除浅风外,凤栖殿再无人出入,殿门终日守着两名陌生影卫,楚梨曾试探着推门,总被他们躬身“请”回。 洛棠同样没有再来过。 楚梨摸不准他究竟想做什么,却隐隐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尤其在听到浅风带回洛棠打算调兵前往青周边界的消息后。 得知容子卿还活着后,楚梨打消了彻底混吃等死的念头,亦挣扎着想试着让命途重回正轨。 思来想去,她让浅风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午膳,并递了一句话给殿外的影卫。 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伤心?是痛苦?是难过?亦或都不是,因为她好像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某个人燃烧的背影。 “该死。”她赶紧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同时拼尽全力把楚见棠扛到肩膀上,带着他往山林深处走。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然等会儿颜胥追上来他们都得死。 “重死了!”她骂骂咧咧地把即将滑下去的少年重新扶回肩膀上,“等你醒来之后记得付钱啊,也不用太多,五百灵石就行。” 肩上的人闷哼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还好他们这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处山洞,楚梨刚吭哧吭哧地将人搬进洞里,洞外就下了雨。 她以血为墨,在洞口涂涂画画,布置了一个高阶防御结界。 这是她前世在邰华宗偷学的,好处就是只需要一点灵力就能催动法阵,非常适合她这种力竭的状态。 坏处就是它和施术者性命相连,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松下一口气。 还好师尊没醒,不然被他发现自己施展了没学过的高阶道术就完蛋了。 她在楚见棠旁边盘腿而坐,看着山洞外绵绵不绝的雨水,刚想出去打点水,就被某人勾住了衣袖。 楚梨低下头看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印象中师尊好像也很怕下雨来着。 平时那么爱往外跑的一个人,没到下雨的时候就缩在屋子里,她有几次想叫他出去一起看雨他还生气来着。 “喂,你醒了吗?” 无人应答。她清清嗓子:“若是我赢了,我要你和我去仙盟自首。” 这回轮到颜胥眼睛瞪大。 楚梨昂起头:“如何,赌不赌?” “真有意思,赌了。”到底也是百岁鬼修,颜胥爽快接下了这个赌约。 “一言为定。”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不过就在楚梨准备再次催动传送法阵时,颜胥叫住了她。 “带我一起去,我需要见证这个赌约,免得你使绊子。”颜胥耸耸肩,漫不经心道:“而且我还挺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过的有多惨。” 知道以后再再上前狠狠棠落两下,踩着他的脸大骂三声再关起来好好折磨,让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后悔得罪她。 她扬起嘴角。 楚梨看她那样,寒毛直竖:“你想让我放开你?想到别想!” “不会,你忘记了,我无法离开这座山。”她用足尖点点地,抬起下巴示意,“你把葫芦瓶塞拔出来。” 楚梨半信半疑地把瓶塞拔开,只见方才还在和她说话的女人眸中突然失去了光彩,头重重垂下,像是陷入了昏睡。 而她腰间的葫芦则沉淀不少。 “我虽然无法离开,但是我可以派出一缕分魂,这样就行了。”葫芦里传来颜胥的声音,“有我在,你身上那只蛊虫也无法造次。”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好好做任务,别想东想西的。 楚梨瞥瞥嘴,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催动了阵法。 一阵炫目的白光后,他们周遭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这是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贩,街道很宽,不时有马车经过,看起来倒不比那长安差。 楚梨不常下山,好奇地左看右看。不过倒也没耽误正事,还是在一刻钟后找到了师尊说的会和之地。 那是一间小小的茶铺子,戴着斗笠的少年郎叼着茶杯,站起来对她挥手。 “小楚梨,这边这边。”他麻利地给她挪开凳子,都不用店小二动手,就迅速给她满上了一杯茶,“你这次比我想的要快很多嘛,阵术精进了?对了,你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楚梨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还不忘口是心非:“一般吧,反正处理好了。” 楚见棠不疑有他,又是一顿猛夸。 “师尊,所以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柳长风,你确定你找对人了吗?”楚梨脸上燥得慌。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万一找错人了呢?” 楚见棠摇摇头,脸色有些复杂。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在事态更加严重之前按住葫芦,避免颜胥突然窜出来造次。 “应该是没找错的,这点我很肯定。”他抬头看看楚梨,又低头看看茶,欲言又止,“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我才” 楚梨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随后,她便看着从来都是乐观开朗的师尊在清醒的时候露出了不符合他人设的凝重表情,颤颤巍巍地指向茶铺对面的店家。 “但是,我查出来他在那里。” 那里? 楚梨站起来往那边看去,便听到一声娇娇俏俏的男声传来。 几个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一边扭腰一边对路过的客人勾手指,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她腰间的葫芦没来由地晃动了一下。 楚梨也感觉自己的内心重重颤抖起来,她想象过他会凄惨,会失意,但是没想到他竟一步到位当了小倌。 这简直比仙盟盟主好男风还炸裂。 然而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楚见棠一脸复杂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楚梨啊,所以这次得靠你了。” “他们今夜会有个花魁拍卖会,我打听过了,这花魁正是柳长风,就是他们不让男子单独进去,所以就”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师尊知道你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了,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要她去逛窑子。 在话本子里,都是女主角去青楼男主角吃醋,最后引发一系列的酿酿酱酱不可言说剧情。他倒好,直接把她往青楼里推,虽然是任务所迫,但楚梨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不情愿。 欣慰倒是不少。 葫芦振动几下,颜胥的冷笑声直接传到她的识海里,三分冷漠三分嘲讽还有四分看好戏。 楚梨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危”字摇摇欲坠。 她错了,她就不该打这个赌。 更就不该再对楚见棠有什么期待!! 楚见棠只是双眉紧锁,满脸痛苦地昏睡在地上。 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巨大的磨难一般。 她见他如此,便想着去掏些丹药给他缓解缓解。掏了半天都没掏出个所以然,倏地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把药全给他了。 没办法,她只好把他的嘴强行掰开,口对口把葫芦里的灵气灌进去。 碧玉葫芦到底是她的法器,又常年用来装丹药,里面就算是空的,好歹也有一点灵气。 她捏着他的下巴,又把葫芦往上抬了抬。 可楚见棠却突然用力将她推开。 楚梨没料到他会突然攻击自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葫芦也滚到一边。 “你干嘛你?这可是好东西你知道不知道。”她骂骂咧咧地把碧玉葫芦捡起来,晃了晃,才发现里面灵气一点没少。 难道这种方法对他没用?不应该啊,她先前灵气不足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深呼吸几下后她打算转换策略,于是把葫芦重新别回腰间,伸手探向他的衣襟。 她昨天给了这家伙不少丹药来着,应该不至于吃完吧,应该 “不是吧!你都吃完了?不给自己留点底啊。” 她这边还在继续翻找,一抬头,便见楚见棠睁开了眼,双目灼灼地瞪着她。 此时此刻,她的一只手搭在对方腰上,另一只手还卡在他的衣服里,近乎是肉贴着肉,这场景怎么说都说不清 楚梨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对方狠狠按住了手腕。 “那个,我不是有意要摸你的啊,我只是想找丹药,我,那个,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狠狠一推,还未反应时过来整个人已被推倒在了山洞岩壁上,楚见棠将她囚禁在自己的双臂之中,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随后,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惹的她寒毛直竖。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但大多数都是不小心,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缱绻暧昧,暧昧到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好像一步飞跃变成了道侣,可以做尽天地间所有道侣都能做的事。 楚梨在心中疯狂尖叫。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这小子不是大蠢货吗怎么突然开始调戏起她来了,这动作怎么这么熟练啊,难道受个伤还能把人伤开窍了? 该不会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夺舍了吧。 但是孤魂野鬼夺舍他干什么。 她不敢再多想,只怕再想下去会出什么大事,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试图把他推开,奈何她现在一点灵力也没用,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比蚂蚁撞树还不如。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下去。 楚梨犹豫片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深吸一口气,对准楚见棠的后背狠狠一扎—— “疼痛应该可以让人清醒过来吧,师尊,得罪了!” 然而, 没有血流,没有受伤,有的只是她那把可怜的匕首崩成了两段,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番举动刺激了他,对方竟一改方才贴贴额头的状态,直接把她拉进了怀里。 少女眼睛瞪大。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完了,这样更动不了了。 被戳破心思的楚梨抱紧洛棠“嫌弃”丢来的大氅,默默咬着唇反思,她的意图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朕只是突然有了另一个两全其美的想法。”她一边掩饰性地披上大氅,一边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才更妥当些,“既然国师担心容公子另有所图,不如这样如何——” 楚梨好商好量地朝洛棠笑了笑:“朕将这帝位传于国师,如此一来,不论容公子是何居心,所害的也不过是朕一人性命,国师也可周全这江山天下,岂不美哉?” 洛棠长眸微眯,神色比崖风更冷,一字一句道:“传位?” “陛下这是为了他……打算连周国都弃了?” 第 84 章 坠崖 周国……楚梨的确是毫不在意的。 她正拢着袖口暗自盘算:当初是自己心思浅薄,眼界也太局限了些,直到在凤栖殿被幽禁的那段日子才霍然开悟,横竖只需将烫手江山甩脱,再落个身死魂消的结局不就得了? 至于怎么死,江山又由谁来夺,那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范围。 既如此,她又何苦非要触怒洛棠?不如将玉玺往他手中一塞,既讨好了他,也成全了自己,甚至还能留容子卿一命。 师兄既然是为了她才入镜,她总不能让他白白把自己的修为搭进去,到时候她做个顺水人情把命还给他,虽说没能复国,好歹也算是报了血仇,怎么说也不算太坏的结局。 楚梨自认这番布置滴水不漏,既周全又公允,可在场的另外两人,却似乎并没有表露出她预想中的反应。 甚至于,洛棠将那几个字眼吐出时,指节早已捏得青白,山风卷起他玄色衣袍,将原本还称得上是端方的姿态撕开裂隙,露出眼底翻涌的浓黑阴翳。 现在她长大了,师尊却失踪了,一年到头的也没个准信,只有堂屋里摇摇欲坠的命灯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楚梨搓搓鼻子,上前两步,扫去石门上的灰。 石门上厚厚的青苔被扫去,逐渐露出地步深邃的花纹。那花纹看起来古怪而又神秘,一直蔓延到石门顶端,和枯藤融合在一起。 少女抬起头盯着花纹消失的地方,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从小到大师尊都告诫她不能靠近禁地,但这里又不是云丹门,只是楚见棠的梦境而已,她在里面随便看看不算违反规定吧。 嗯没错,而且这里也不一定是禁地,搞不好她推开门之后发现师尊就坐在里面打火锅呢。 “这里灰尘真大。” 她双手放在石门两侧,用力向前一推,本以为要使很大力气呢,没想到手还没使劲,只轻轻一碰就推开了。 像是有感应一样。这场盛大的梳笼宴就在这枚绣花妃色香囊中落下了帷幕。 没办法,人玉柳公子都放话了,愿意一分钱也不收就给人白嫖,他们这些做下人能怎么办,就是鸨母也不敢硬来,万一惹不高兴了花魁三二一往下跳,这才是得不偿失。 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眼睁睁看着五千两黄金打水漂。 一个穿着清凉的青年提着灯给他们引路,楚梨在后头拍葫芦。 从进入怜春楼以后颜胥就安静了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她身上的噬情蛊依旧被压制的好好的完全没有发作,她都要误以为颜胥已经溜走了。 那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反应。 你前夫在外面表白男人唉,要是她她早就跳脚了,一大耳刮子招过去,总而言之不会那么平静地跟在小厮身后踩着灯笼影子走,时不时还要回答一下师尊那些令她感到无语的问题。 “楚梨楚梨。”楚见棠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调问,“何谓共赴巫山。” 楚梨没声好气地白他一眼:“就是他要和你睡觉。” “睡便睡罢,都是男子,这倒是无所谓。” 见他如此,楚梨脸色更加古怪:“你居然能接受?” 反正她接受不了,她无法想象师尊和一个男子做这种事的样子,就算是在上面不!在上面也不行,她一定会忍不住拿刀把他阉了。 “为什么不能。” 他眼神清亮如明镜,将她的模样明明白白映在其中,倒显得她龌龊。 楚梨口干舌燥,忽然意识到他这人心若琉璃根本就不懂床上那档子事。 可一时半会儿地又不知改怎么解释,生怕被前面引路的小厮听到,只好拉着他的衣领往下一压,凑在他脸颊边咬耳朵: “反正,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简单的睡觉,是要脱衣服的。” 少年侧目看她。 楚梨心口砰砰然,盯着他殷红的唇珠越说越乱,眼看和引路人距离渐渐拉远了,她赶紧一推将人推远。 “哎呀!我不同你说了!” 她在袖子底下捏捏楚见棠的小拇指,咬牙警告:“总而言之待会儿你听我的,可不许他碰你,” 楚见棠虽没得到想听的答案,但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楚梨,于是在袖子地下反过来捏捏他莹白的小指。 算是答应。 楚梨压下心底的疑惑,扒开门边的野草,径直往里面走去。 密室比她想象中的要大,里面很空旷,四处都缠绕着她不认识的植物。地上还有不少人骨或是兽骨,已经腐烂了,一些小型的妖兽正趴在它们上面啃食着。 楚梨有些庆幸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不然她肯定会被臭死。 周围石壁上似乎还刻了一些东西,她仔细辨认都看不出来,只能隐约辨认出这里大概是某个门派的圣地。 只是这里腐蚀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就好像是梦境的主人刻意不让她看到一样,她蹲在那里瞧了好一会儿也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青”字,再往下看,便直接变成了一团浆糊。 其他门派的圣地怎么会变成云丹门的禁地,这些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师尊的深层梦境中,楚梨晃晃脑袋,只觉得越想脑子越乱,索性将大脑放空,大踏步往前走。 越往深处走越黑,周围那股压抑的感觉也越发浓郁,她几乎是摸着山洞的石壁一路摸着往前走,一直到走到尽头为止。 “前面没有路了?” 她往前摸了摸,好像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像是铁链再往下摸摸,好像摸到了一根手指等等,手指?! 楚梨猛地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不曾想那人竟然直接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手腕。少女大惊失色,脑子还未转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只一张口,便吐出一大串灵火。 随着灵火被唤出,洞穴就像受到什么感应一样,周围的火把挨个点燃,只短短一眨眼,方才漆黑如墨的山洞就已经明亮如白昼。 寒铁制成的锁链,她看着被锁链团团困在中间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师尊?” 少年依旧穿着和上一个梦境相似的衣服,耳垂干干净净的什么首饰也没有,一头乌发随意散开,眉眼冷咧,面色惨败如纸,正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楚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自认为是个对周围人情绪很敏感的人,上一个梦境中之所以敢用葫芦猛砸师尊,也是吃准了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家伙是人是鬼还不好说,他身上的杀气浓重的直逼天灵盖,有种只要她敢动他一根小拇指,他马上会蹦起来卸掉她两条胳膊的感觉。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楚梨缓缓蹲下,想伸出手探对方的鼻息,这手还没伸到对方跟前他就已经睁开了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凛,刚抬起的手又迅速放下,赶紧往后猛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 见楚梨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他也不生气,只是歪头,眸中充满疑惑。 “你很怕我吗?” “我,我才没有!”她一边梗着脖子反驳一边后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墙壁上。 她警惕地盯着他,总觉得他很奇怪。 他有着现实中师尊的阳光开朗,也有着上一个梦境师尊的嗜血残暴,这二者结合起来并没有把他变得更好,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嗜血的变态。 而且看起来更加难对付了! 少年倏地笑了,他换了个姿势坐着,随着他的移动,锁链咔哒咔哒响,也露出了他背后的一道狭长的疤痕。 “楚梨,你来了啊。如你所见,这里我的识海。” 楚梨突然被点名,有些局促,“识海?你说的是真的么?” 楚见棠微微颔首。 他往后挪挪,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坐过来一些。 少年的一言一行当真和现实中的师尊一模一样,他将杀气全部敛起,抬眸看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楚梨侧目看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生性多疑了。 这里是师尊的潜意识深处,她面前的不就是师尊本人么?还能是谁。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刚刚那个坐在尸山血海上收拾骨头的少年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敢。 楚梨咽了一口唾沫,挨着他坐下。 “你头发乱了。”楚见棠自然而然地捞起她的头发,轻轻一勾将发带挑开,楚梨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按回了原地,“我帮你绑,你顺便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别乱动,小时候师尊不也常常帮你绑头发么?” 她不敢乱动,但也不接近他,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上坐下。 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从昨天到今天为止发生的事情。 “子卿?” 她忙快步冲过去将他扶起,在落入她怀中的一瞬,容子卿不管不顾地反握上她手,目光焦急而仓惶地凝落在她颈边指痕上,语调亦颤抖地不成样子:“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处?疼不疼?” 楚梨从未见过容子卿这般失措的样子,刚想开口安慰他,却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不知何时,洛棠已经背对着她走至崖边,袖袍垂落,墨发散腰,长风扬起他空落落的衣袂,飘然如仙。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侧首回眸,眼尾胭色被血迹晕染,更衬他容颜似雪,眉眼覆霜,墨色瞳仁中映出她拥着容子卿的倒影,却已再泛不起任何波澜。 红袍广袖被山风灌满,泼墨青丝缠着雪沫纷扬,在楚梨愈发皱紧的眉心中,洛棠只是轻轻笑了笑,回身张开双臂,毫无预兆地仰面坠入身后雾海。 唇畔噙着的笑凝在楚梨骤缩的瞳孔,最后一瞥中,竟与昔日为她描眉时的温柔神色别无二致。 ——“师尊!” 第 85 章 出镜 崖风随着脱口而出的称呼灌入的刹那,楚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 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是这个时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楚见棠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蒙骗他吗! 动作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在红影隐没在崖边的同一瞬,她毫不犹豫地拽出被容子卿紧攥着的掌心,纵身扑向云雾翻涌的崖边,自洛棠坠落之处跃下。 ——不管了,能补救一点是一点,现在和师尊同时出镜,还能借口说自己是被他跳崖的事刺激到了,方才冲破了记忆禁制! 身后,容子卿肝胆俱裂的嘶喊被崖风割碎:“陛下!” 洛棠也听到了那一句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呼唤。 两个人摸到大鹰的巢穴外。 柳长风没有对付过此等妖兽的经验,于是问少女应该怎么办, 她倒是轻松的很,肩膀一耸,双手一摊,非常自信:“没事,你到时候听我的就好。” “哦对了,你修为如何。” 柳长风非常老实:“我,大概只有练气初期。” 少女和他大眼瞪小眼:“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急忙问道:“那你是” “我也是练气初期。” 完蛋了,现在两个练气初期要去挑战金丹修为的大鹰,而且还得把里面的一个练气初期救出来。 这不是找死么这。烟雾渐渐消失,青年的身影逐渐也如风一般消散。 楚梨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是湿的。 她想,这口音挺有意思的哈。 玉柳被踢了也不生气,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其实,其实俺根本就不是什么玉柳公子,俺叫李大昆,就是在庄里种种地的,自从俺两年前捡到个双鲤玉坠子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本来也没觉得这玉坠子有多稀奇,还惊讶于自己运气好,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拿到庄上去卖的,没想到晚上就梦到玉坠和他说话了,问他想不想要荣华富贵,要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彼时他缸里的大米都见了底,听说有饭吃,想也没想地就给答应了下来。第二天玉坠子果然没食言,给他带来山珍海味,还让他被洛阳城里的贵人看中,送到了这锦绣堆里。 付出的代价便是,他每天至少有半日都会精神恍惚,浑浑噩噩,到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都不超过三时辰。 “俺也曾经问过,它为什么要缠着俺不放,还让俺做劳什子花魁。它说,只有站在城中最高处,才能让那个人注意到自己。所以得不停地往上爬,往上爬,才能找到那个人。 但是俺不想这样,俺又不知道他想找的是谁,俺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毫无形象地把面纱扯下来抹鼻涕,“当个屁的公子啊!俺现在就想回去种种地。” 楚梨这才注意到,其实他的五官并不算出彩,只能说是清秀。能让他在看台上艳压群芳的主要是他真身滴仙人般的气质,怪不得他说话要小厮传话,还得戴着面纱。 要不然一开口一嘴的大饼渣子味儿,估计能把那些娇滴滴的贵女连夜吓跑。 玉柳公子,阿不,李大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从脖子上把吊坠取下,这话还没说完,桌上放的平平稳稳的葫芦突然猛烈晃动起来,葫芦嘴一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他的胸口。 “妖,妖怪啊!葫芦成精了!大仙救我啊啊!”他被吓地尿都快滋出来了,抖着两条酸软地腿奔向距离他最近的楚见棠,然后被楚梨一脚踹开。 少女眼疾手快地抓住葫芦,嘴里念念有词在上方不断施咒,半刻钟后葫芦平静了下来,她也出了一层薄汗。 “大,大仙。”青年感觉裤裆已经有点湿了,忙夹紧腿不让他们看出端倪,哆哆嗦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见棠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们能解决的,不过你能先让我看看块玉坠子么?” “能,能,就这个。”一听能解决这大麻烦,李大昆手忙脚乱地把脖子上的双鲤玉吊坠取下来递给楚见棠,“恁是不知道,俺在看台上看到你的时候这玉坠的反应有多强烈,那时候俺就知道了,这事中了!” 这高个姑娘腰细腿长关键是胸还大,一定是他要找的人! 楚梨抱着葫芦不动声色地晃过去挡在他们中间,戳戳玉坠:“师尊,你看出什么没有。” “就是这个气息没错,它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柳长风’。” 说罢他们又觉得头疼,颜胥的要求是和柳长风见一面说说清楚,但是现在他变成这个样子,一葫芦一玉坠要怎么说话。 楚梨思索片刻,一抚掌: “对了,可以用灵心术啊。” “灵心术?” “不错。”她把葫芦放到一边,耐心同楚见棠解释,“就是利用亲亲的方式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这招我也对你用过,就在山洞的时候。” “啊,所以你也亲过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错了!” 少年眨眨眼,疑惑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师妹。 二人对视片刻,最后是楚梨首先别开视线,语气硬邦邦:“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先试试看,你把颜胥给你的那半边玉坠给我。” 大抵因为是颜胥没有身体,所以只能借着她的眼睛哭一哭。 “不过没事,我知道怎么对付它。”少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在他耳边耳语两句。柳长风听完只有有些犹豫:“这,真的可行么?”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她白眼一翻,而后又笑起来,眨眨眼,“总而言之你相信我吧。” 这悬崖附近草丛不少,看起来并不是很难躲。 她拉着柳长风潜进空荡荡的洞穴里,让他躲在鹰巢旁边。 二人藏好以后聚精会神地盯着洞口,屏息凝神。 片刻后,大鹰衔着一个白衣青年弟子回来。 它大抵是已经玩够了,叼着人哼哧哼哧地往洞穴里走,高傲地抬起头,左看右看,随后把人一放,一屁.股在巢穴里坐下,哪知这才刚坐下羽毛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嗷呜一声站起来。 它慌里慌张地寻找罪魁祸首,没想到刚一回头屁.股上又被来了一刀子。 大鹰个子大,行动也笨拙,转起身来的时候非常痛苦,少女绕着它灵活地打转转,然后突然抄起一个蛋扔给柳长风: “小子!就趁现在!”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往山下扔。 大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再也顾不得这两个闯入者,它将白衣弟子往地上一扔,猛地往山下冲去。 二人对视一咽,柳长风赶紧把躺在地上的师弟扶起来,确定他还有气息之后松了一口气,把他扶上长剑,两人一前一后地把弟子夹在中间,少女在前头负责御剑,柳长风则在后面给她看路。 “快走快走,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又回来了。”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们才刚刚走了没几步,只听悬崖底下两道黑影往他们这一处袭来,少女迅速操纵长剑往另外一边躲闪,疾风如刀子般在他们脸上刮过,但也只是堪堪躲过一一击。 她擦擦胳膊上的血,轻啧一声。 大鹰动作迅速,不管不顾地攻击着,翅膀扇动带来强烈的风,把他们的剑吹的东倒西歪。 少女依旧操控的很稳,身受重伤的师弟却有些受不了了。 柳长风在她身后暗自焦急,于是想也不想地就从荷包里掏出爆炸符咒:“前辈,我来帮你!” 于是又趁着这大鹰俯冲上来的时候,他口中暗暗念诀,一下子就往大鹰的嘴里扔去。 只听一声轰鸣声响,一整只鸟都消失在烟雾中。 柳长风长舒一口气,心想莫不是已经成了? 可下一瞬,那大鹰就毫发无伤地冲了上来,这下比他们之前的更加激烈更加吓人,若说之前只是小打小闹教训他们一二,那么现在就是每一招都是奔着要他们的命去的! 它终于被彻底激怒。 不愧是金丹期的妖兽,它的力气大得吓人,动了真格,他们谁也不是它的对手。 只一个转弯,那妖兽突然朝他们俯冲而来,站在最前头的少女用手挡了一下没挡住,竟被它整只鸟都给带了下去。 柳长风大惊失色: “前辈!!” 一人一鹰消失在白茫茫的云雾之中。 他心中慌得不行,心说若是姑娘死了怎么办,她可是为了救自己而来的,若是她不在了怎么办,自己还欠她好多人情啊,哦对,还有他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早该问问她叫什么的” “问什么?”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厚厚的云层之中,突然钻上来一只鹰。 风很急,天很蓝,梳着长辫子的少女恣意妄为地踩在大鹰背上,她逆光而立,美好得不似真的。 “记好了!我叫颜胥!” 强劲的风吹得他耳膜发疼,鹰啸声和风声混杂在一起,可是他却准确无误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彼界镜毁了?” 傅言之微微直起身,讶然皱眉道。 楚见棠靠在座上,如往常般懒散随意,声音中却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我回来早了些,便顺路绕道去看了看我那徒儿有没有出来,错手摔了那镜子。” “我那也有些灵器,宗主晚些命人去取就是,便算作相抵了。” 傅言之却定定看着他,灵识扫过他虚浮的脉息,倏地问道:“这几日,你去做什么了?” 即便楚见棠佯作无事,他依旧看出了他的不妥,这样气虚无力,根本不是一般的疲累能导致的。 闻言,楚见棠喉中溢出抹沉冷的气声,不紧不慢地瞥了傅言之一眼:“路上遇到个妖兽,追着我缠斗了许久,我本没想着杀生,谁知一时心软,竟险些让它得了手。” 说这话时,似乎是觉得有损自己的颜面,楚见棠神色一并淡了下来:“是受了些伤,却也没到要死的地步。” 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傅言之虽然察觉到他伤势大抵不轻,却深知他的性子,想到此时他定是为此郁气难消,也不好再更深地追问下去。 他只得暗叹一声,改口道:“彼界镜碎了便碎了,宗内也不缺这一样灵器,你养伤要紧,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雪声和楚梨可受到什么影响?” 楚见棠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温雪声损的那些修为我日后会补给他,不让他白费这一趟的功夫。” 傅言之彻底拿他没了办法,无奈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个?” “一码归一码,彼界镜是我摔的,该我弥补的,自然要算清楚。”楚见棠将袖口褶皱抚平,垂眸道。 别人也就算了,温雪声…… 他不想欠,也不会让她欠,哪怕半分。 第 86 章 魔气 楚见棠将彼界镜损毁之事尽数担下时,将将在房中苏醒过来的楚梨,正一脸怀疑自我地坐在床榻上发呆。 她凝视着眼前瞧起来莫名瘦了几分的小黑,细细撑着下巴想了许久,半晌才迟疑着开口:“你是说……我已经去过彼界镜了?” 记忆仍凝在温雪声覆上彼界镜的手掌,那句“别怕”的尾音似还悬在耳畔,在她看来不过一睁眼闭眼的光景,便被告知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消息,任是她再如何心大,也不由有些回不过神。 小黑一脸严肃地蹲在她身前,狐耳低低耷拉着,却是郑重颔首。 “可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楚梨低头检视周身,自己甚至连衣着都没什么改变,仍是那件晨起换上的红裳,只除了…… 她翻过自己的袖口,捕捉到衣袖内侧洇上的暗红血渍后,先是愣了愣,而后紧张地卷起袖子试图找出伤口来源。 小厮引着他们进了个金碧辉煌的房间,讪笑:“这便是我们公子的住所,名为问玉轩,还请姑娘捎带片刻,我们公子一会儿就来。” 他说着又看向楚梨,话里话外若有所指:“至于这位既然是楚娘子的妹妹,那也是咱们玉柳公子的贵客,烦请随小的来,对面海棠间也不输这问玉轩。” 楚梨却不吃这套,小脸一垮,眼泪汪汪道:“你要拆散我和姐姐么?” 说罢紧紧抱住楚见棠隔壁,把脸埋进他臂弯里,做出一副今天要拆散我们姐妹我就和你拼了的姿态。 楚见棠也十分配合地搂住她的肩膀,用控诉的眼神瞪小厮。 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像那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 “那个,姑娘你听我解释。”在话本中,不论故事多么波折,不论前路多么坎坷,就算立场不同,周围人如何反对,男女主角总会在一起。 柳长风自以为自己和颜胥没有这样的困扰。 他们都是仙家弟子,实力相当,师长祝福,唯一的阻碍他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意。 但是这没关系。 反正等他回来以后,他会准备好聘礼,会让她成为整个洛阳城里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既踏修仙路,生死不由人。 柳长风仰面躺在泥泞的土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鲜血染红了大地,石阶上,神殿前,密密麻麻地都是清风谷弟子们的尸体。 他眼睛瞪得极大,看着那些人在神殿之中进进出出,拿着火把在周围破坏,把还有一口气的师弟吊起来抽打。 “你们这清风谷守护烛龙神殿百年,就什么都挖不出来?” 他看着师弟的头歪到一边说不出话,却无法上前阻止,只能看到他们在又杀了一个人以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尸体的师弟扔到他身侧,然后在他们身上点燃的火。 耳边声音越来越细碎,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看着入侵者麻木地审问弟子,再将他们一一杀死。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无人得知神殿中的神明与它的使者去了何处,它从此消失了。 清风谷上上下下几千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 烛龙没有庇佑它的信徒。 这是后人在史书中在刻下的话。 眼前的雨雾渐渐大了起来,一切在扭曲。 滂沱大雨中,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少女闯入了血迹斑斑的神殿。 她颤抖着跪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打着他的脸,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滚入泥泞的土壤里。 她的嘴一张一合,似在用力嘶吼什么。 可惜无人回应。 柳长风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她,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手掌却总是从她的肩上穿过。 她抱着他的尸体哭得眼泪都干了,又拖着他的尸体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回到他们初相逢的那个山谷里。 他一直没走,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为了复活自己踏上歧途,成为万人唾弃的鬼修。 也看着她不舍昼夜地修行,一日一日地瘦下去,她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唯一没忘记的就是照顾地里新长出来的香菜。 但复生之术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世上能将死人复生的只有神明,可神明已经将他们放逐。 他不想再看到她再这样偏执下去,他必须趁自己完全消散之前做点什么。 情急之中,他想到了神殿中还藏着的另外一个“秘宝”。 当晚,他就附身在玉佩之上,以此作为媒介告诉颜胥。 “你往神殿走三百里,那里有复活我的方法。”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灵力也达到了极限,从此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还好颜胥相信了,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破败的烛龙神殿深处。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她也极为顺利地在破败的石砖中挖出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爬出一只小小的虫子,爬在她手上,咬了她一口。 “啊!” 她慌里慌张地想要把虫子打掉,没想到它钻的更深,直接钻入她的肉里。 与此同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消失不见。 颜胥左看右看,挠挠头,心中的空落感觉越发明显。 “我,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对了,她是来找复生之术的,因为她想复活一个人。 蛊虫越钻越深。 噬情噬情,吃的就是相思之情,相爱之忆。 那个人是—— 颜胥单膝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柳长风!”不过她还是老实点头。 “既然如此。”他又恢复了方才的清冷模样,“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那我试试。” 他搓搓手,试探性地点进元灵境,这刚一点进去,就被最上方的帖子吸引了视线。 “扒一扒我爱而不得的那些年?这是什么?” 里面骂的还挺真情实感的,而且……这语气,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你抛弃我,愚弄我,你罪该万死!我要亲手杀了你!” ——是她最恨的人。 “我不听我不听!” 小姑娘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快要哭了。 小厮坐立难安,但一想起主子的叮嘱,他又强迫自己上前继续劝:“那个,咱们公子”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小姑娘抬眸看他,面纱下的朱唇咬紧,眼中水汽氤氲,一下子就把他拒绝的话给生生逼了回去。 他不敢再看,随意找个借口便逃,临走之前心里啧啧两声,公子啊公子,你这可得谢谢我。大美人虽风情万种,小美人却也娇蛮可爱,不若两个人都收了享享齐人之福。 就是不知道公子这身子骨架能不能招架住。 待人一走,楚梨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楚见棠把袖子杵到她面前,啧啧两声:“你看你弄的,我这胳膊上全是。” “这不是权宜之计嘛,不然挤两滴眼泪他怎么会信。”楚梨借着他的胳膊站起来,顺手给他施了个清洁咒,“对了师尊,我有件事得和你说。” 她将腰间葫芦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我把颜胥带来了。” 楚见棠眼睛瞬间瞪圆,她赶紧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安抚:“不是本人,就是一部分残魂,她想亲自来看看柳长风现在变什么样了。 所以你待会儿悠着点,可千万别和他做什么太亲密的事。”她怕颜胥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全杀了。 “还能做什么亲密?陪他如厕么?”他摸着下巴低喃,“我看他手脚没问题,应该不需要我扶着。” 楚梨哽住:“算了。” 反正有她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二人一壶茶还没喝完,木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来的不是小厮也不是龟公,是玉柳公子本人。 他换了一身新衣,头发上身上湿气,周身还有淡淡桂花香,应该是刚沐浴归来,却依旧系着面纱,缓缓走向他们。 楚梨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她想,就算这家伙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他要敢对师尊动手动脚,她就敢放火烧鸡! 玉柳公子在他们面前站定,嘴唇蠕动,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楚见棠的腿不放。 “仙人啊!恁可得救俺啊!” 楚梨眼疾手快地把人踢到一边,同时剜他一眼。 楚见棠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恁? 原本打算等小狐狸能自保后就抽身逍遥,可不知何时起,它渐渐忘记了初衷,直到那一日……彼界镜毫无预兆地打伤了她,才不得不再次揭开它打算永久埋藏的真相。 楚梨一愣,继而释怀笑笑,将小黑抱起,轻轻抚着它的脊背:“是我爹自己想要变强,接纳魔气也是他的决定,又不是你逼着他来的。” 更何况,依着狐族脾性,她爹就算早知道魔气的后患,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凭借它登上妖王之位,至于会因此而死……狐族向来只顾眼前欢,哪里会顾得上考虑那样久远的事。 “而且现在也很好啊,苍隐已死,我成了师尊的弟子,也不比妖界帝姬差多少呢。” 说到这里,楚梨话音忽地卡在喉间,总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要紧的事。 她疑惑地顿了顿,正要试图回想,怀中却传来闷闷的抽气声,小黑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止如此。” 它终于抬起头,用爪子勾住楚梨衣襟,字字如凿入玉:“小狐狸,你体内也生出了魔气,和你爹不一样的是,那些魔气……是根植在了你的血脉之中。” 第 87 章 隐情 一语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也是这时,楚梨方忆及初醒时小黑欲言又止的情状,她思忖半晌,心情复杂得对着它长吁道:“你是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黑静默须臾,道:“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化形期修为停滞的事吗?” 楚梨自然记得,她迟疑着点点头:“师尊不是说我灵脉有损伤,所以才——” “你爹娘都是九尾狐族中一等一的妖修,你是他二人结合所出,灵脉又会弱到哪里去?”话音未落便被截断,小黑望着她低急道,“而九尾血脉与生俱来,为何独你天生五尾?” 楚梨愣了愣,她幼时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但也能隐约记得自己似乎生来便比不上其他狐族,甚至因为体弱而险些被她娘放任自生自灭过,本以为是时运不济,但如今…… 她若有所思:“是我爹的魔气,经血脉附着在我身上,也影响到了我?” 我觉得它的名字和你一样,听起来很有意思,就买了一些回来。” 颜胥没见过,于是也蹲下来看他摆弄。 “这东西怎么吃?就像大白菜一样直接煮么?” “并不会。”他从袋子里把种子掏出来,种在准备好的土壤上,“它其实是一种香料。” 颜胥若有所思地看着,也学他将一粒粒种子洒在土地上。 微风拂过,遮在他们头顶树枝被吹得沙沙响。 几年前种的柳树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 柳长风看她专注的侧脸,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其实他这次来找颜胥,除了送种子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想和她商量。 他们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了,除了出任务的时候他会在师门里,其他时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往农家小院里跑。 明面上是说来帮她种地履行约定,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看的不是菜,是人。 师尊师弟们在门派里调侃他师尊什么时候带师嫂回来看看,村口的大娘也在问他说他什么时候才能请他们吃上喜糖。 就连师父也知道了,特意把他拉过去,明里暗里询问这姑娘姓甚名谁,师承哪个门派,可有与他结为道侣的打算。 柳长风每次挠挠头说快了快了,心里却说他怎么知道。 他是很愿意和颜胥结为道侣的,但是不知道颜胥愿不愿意嫁给他。 夕阳西下,青年拨弄着青菜叶子,非常烦心。 “你别弄,待会儿把叶子给扯掉了。”少女打他的手。 “哦。” 他点点头,又换了一个地方坐,但是脸上却还是那么的闷闷不乐。 荷包里的玉佩都快给他盘出包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好的可能和坏的可能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一开始还是会想点好的,想的越多推演的坏结局就越多,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只要他一开口求亲,颜胥就要拿起刀捅他。 “唉。” 青年长叹一口气,犯了难。 “你怎么了。”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她戳戳他,“你怎么拉这个脸,谁欠你的了。” “没有。”他托着下巴摇头,突然转过来看他,“阿胥,你觉得我怎么样。” 怎么样?狂风乍起,雷在厚重云层中轰响,风声如呜咽。 剑势未至,但跨越境界的威压释放,已让楚梨喘不过气,眼下是生死一线的压迫危机感。 此人境界已至上仙以上,对待一个金丹期弟子,哪需要如此大的阵势? 说是试探,或许他压根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他还未出剑,四周温度冰冷愈下,冰冻刺骨,已令人难以集中精力。 但绕是面对如此强压,莲华剑上业火未熄。 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之剑。 既然他说过,莲华业火为神级之火,难以浇熄,那么,便不在他所用神水等级之下,同等级别,就算无法战胜,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况且,莲华剑,也为她提升不少实力,她也想看看,此剑有何威力? 面对此等绝境,并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千回万转只在一刹,她已想出无数个剑诀应对。 她旋身而起,默念剑诀,人影与剑光同楚飞起,火上红莲凝滞片刻,霎楚窜出一截火焰,迅速弥漫开来! 剑上冰霜顷刻融化,指尖不再僵冷,身前威压也不再如先前摄人,她的意念再次坚定。 既然是上古神火,怎会被水浇熄,哪怕他的灵根是神水,势均力敌,本该互相克制,她有什么好怕? 黑袍男子见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用起莲华剑反击,唇角勾起淡淡的兴味弧度,眼底有一丝意外,“心怀炽热,可御莲华神剑。” 但他笑意不达眼底,唇角还是微微勾起,面色却凛如霜雪,平静到可怕,“只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当你拔起这柄剑之楚,便注定有去无回——” 果然如此! 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她! 寒峭的风掀起零落尘埃,却无法碰触黑袍男子分毫,他以内力催发,以他为中心,形成淡蓝色气流,阻绝万物靠近。 他长剑一颤,身后当即幻出数百柄剑,剑光冷厉,霎楚铺天盖地的剑刃如匹练向她飞来,剑气四射—— 楚梨感觉初次拿在手中无比沉重之剑,此刻好似比寻常之剑更为轻盈,剑上业火似是无形的星火,即使面对数百柄冰剑压迫,无声间以燎原之势流淌着暖意。 没什么好怕。 楚梨凌空挥出一道道剑影,瞬息剑光瞬影,气势如虹,剑的速度也到了新的高度! 不过须臾,数百柄剑竟然被一一阻挡! 而她此刻,除了微微喘息,额头冒汗之外,毫发无伤。 黑袍男子见此,唇角勾起兴味弧度更甚,“此剑快极,可还是远远不及我。” “我与你的区别便是,剑于我而言,乃无形之物,万物皆有剑气,以气为剑,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 他轻轻抬手,好似在欣赏落于掌心的一片落叶,下一刻,那片落叶骤然绷直扭转了弧度,她察觉出来楚,落叶已离自己颈部大动脉只有一寸之距! 但好在绕是此刻,楚梨依旧未放松警惕,随楚准备反击,所以这次,她在落叶即将刺入她颈部楚,将其箍住。 虽然她反应极快,但颈部还是避无可避的被被划了一道痕迹,断线的血色玉珠滴答滑落。 伤口还不小。 楚梨抚着伤口,心有余悸,这人,真是危险,能一边谈笑一边将人置之死地。 黑袍男子见她再次应招,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唇边笑意不减,“瞧你,已经开始害怕。” “但金丹期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令我意外。你还不错。” 楚梨当然不会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果然,更危险的永远是下一句:“所以,我决定给你个痛快——” 话落,他再度召出神剑,剑锋一转,身后雷电翻涌,寒风浸肌,随着他抬手的弧度,阴云之下,他头顶上方,缓缓幻化凝出玄色剑阵。 他身后雷电轰响——也昭示着,他的情绪并不如表面愉悦,相反,他动怒了。 楚梨望着天际,在考虑应对之法的同楚,也有一丝疑惑,他为什么会动怒? 是因为她比想象中坚韧,杀她有些麻烦?还是因为莲华剑? 还不就那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她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他多了或是少了什么东西,还是一如既往。 “就,挺好的啊?” 柳长风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挺好的?没别的吗?他们都在一起三年多了,颜胥就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吗? 担心对方听不懂自己的弦外之意,他只好换个方式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怎么样。或者我有什么缺点或者优点么?” 说完之后双手放在膝上,紧张看她,像是私塾中等待夫子点名的弟子。 颜胥盯着他半天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僵在原地,待日头再次偏移一个位置后,她才犹犹豫豫道:“挺好的啊,你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两句话。 明摆着就是在敷衍他。 柳长风短暂的生气之后又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好。 罢了罢了,兴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他回师门复命将这桩婚事向师尊鼎明,准备好聘礼以后,再来同她说也不迟。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扬起的嘴角,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阿胥。”他起身揽住她的肩膀,“我得先回师门一趟,等我做完了我就回来找你。至于那个问题,我想到时候再问你。” 她撇撇嘴,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他说话:“你不会回来一直都不回来吧。” “不会!” 柳长风翻翻荷包,从里头掏出一对双鲤玉坠,郑重其事地把其中一半交给她:“此乃我家传玉坠,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一半给你,就当是信物,我至多七天就回来。” 他嘴唇微动,缓缓握住她的手。 “阿胥,我绝不负你的。” 不负这两个字,可轻可重。 有人拿它当借口,想抛弃女郎便撒下谎言,用的也是“绝不负”这几个字。 有人拿它当誓言,一旦立下便绝不悔改,情话说得真切,字字玑珠。 颜胥别开眼,自然而然地将这个伤感的话题轻轻揭过:“对了,你还没同我说说,这香菜具体要怎么吃咧。你说是香料,那要加在哪里才好?” “你想怎么吃都可以,想加在哪里都行。” 颜胥歪头:“加在哪里都可以?” 她上前两步,一把夺过柳长风在村口刚买的芝麻饼,扬起脸看他:“那要是我加在芝麻饼里呢?” 这一听就过分惊世骇俗的想法,任谁听到了都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柳长风却很当真。 他甚至在认真想着芝麻香菜大饼的味道。 他摸摸下巴,一脸正色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 颜胥就这样笑起来。 她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声说:“柳长风!那说好了,我们七日后见。” “到时候我请你吃新烙好的香菜芝麻饼!” 丹殿内青烟缭绕。 裴鹤云正懒散倚着丹炉,剑锋撩拨自己发尾解闷,殿门突被罡风震开。 他惊然抬首,看到来人后,不觉缓缓张大了嘴,诧异唤道:“楚师兄?” 楚见棠墨色双眸仍旧泛着将散未散的血意,提步而入,看着霍然起身并下意识站直身体的裴鹤云,陡然闭了闭眼,沙哑声线割裂雾气。 “我记得,你有一味可以引取心头血的丹药。” 第 88 章 借花献佛 虽然初初醒来就被突如其来塞了无数个堪称惊雷的消息,但楚梨毕竟也算几经生死,仅用片刻便摆脱了这番冲击,并迅速接纳了既定的局面。 反过来安抚完比她还要焦躁不安的小黑后,楚梨把苏醒后得到的消息稍作整理,方才寻到间隙详细询问起了彼界镜的事。 “碎了?” 小黑撇了撇嘴道:“谁承想你身上魔气强势到了那种地步,硬生生把彼界镜的灵力吸了个干净,不过也得亏楚见棠在,不知用什么法子把魔气压制了下去,否则你估摸要和那镜子一起碎了。” 听闻此事,楚梨不由有些后怕:“要是我师尊识破了那是魔气……” 沈府。此楚,天地剑冢,枯叶飞旋。 楚梨被扑面而来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云端之上的红发男子微惊,旋即又冷笑起来,“上神自毁云神形成的结界,又能抵挡多久?螳臂当车,有何意义。” “早早归顺,何至于此。” 粉金璀璨的仙境画面被定格于此,画卷渐渐褪为黑白,便如之后化为废墟的仙境,终日阴雨雷云。 楚梨心中一震,久久触动,竟和自己幼楚经历如此像……记忆深处的那一晚,与仙境之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白画卷出现一道道裂缝,化为碎片,在黑暗中飞散开,楚梨一下子被弹开,又回到了剑冢。 落叶纷飞中,她又见到了那个红梨女孩。 女孩好像长大了些,唇角笑意盈盈,拿着一只冰糖葫芦走来,要与她分享。 楚梨挽起唇角,正要碰到那糖葫芦。 可女孩却向她调皮一笑,转身走远。楚梨虽然发现了自己的血能压制奇毒,但依旧很疑惑,莫非又与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 此楚,楚见棠眼眸重新变得清棠深邃,他看到身下之人,面色有片刻迷茫。 视线再往下,见自己腰间被一双手轻轻环抱,眼底淌过不悦,“你做了什么?” 楚梨:“?” 这叫什么,翻脸不认人? 不过看他情绪,他好像不记得毒发楚发生的事? 但走远的那一刹,女孩便长大了,变成了一姿楚绝世的红梨女子,手提长剑,走向刀光血影。 “师姐……救救我们……” “少侠……救救我!” “不是不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正是云清屿和衍华弟子。 话落,眼眸一转,刚好与正在吃糖葫芦的楚梨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怔。 云清屿微惊:“师姐?” 楚梨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到衍华之人。 不过她现在已离开师门,顿了片刻,才纠正道:“我已不是衍华弟子,更不是你师姐。” 云清屿却柔柔笑着,“可无论如何,在师妹心中,你是唯一的大师姐。”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清屿和她关系有多好,可楚梨知道,看似白莲花的云清屿,切开却是黑心的,且她从不做无利之事。 楚梨无言,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便没再理她。 云清屿眼眸一转,看到了她身旁青梨银发少年,少年身上揣了几兜小食,与整个人的仙风道骨气质极为违和。 云清屿盈盈一笑:“看来师姐离开师门后,在人间行情很是不错,不过两天,身边便又换了个男子。” 楚梨:“……” 楚梨了解云清屿,她总是喜欢用这般天真的语气,逼她身边之人厌恶她,这次话中意思,便是想让谢行简心生龃龉,知道自己不过是她身边随楚可弃之人,然后离开她。 不过好在楚梨本来就不想和谢行简有所接触,所以谢行简怎么想她并不介意。 可没想到谢行简听了这话,却微笑看云清屿:“若她心中真觉有我在会欢喜,是我荣幸。” 周遭火海浮沉,遍地灾荒饿殍,一只只手向红梨女子伸来,求生之音繁多到宛若魔咒,楚梨忍住不适,蹙眉跟着走了几步。 却没想到,没走多久,那条路渐渐变得棠朗。 “多谢恩人!” “多谢少侠!救过我家小姐!” “谢过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少侠,你这招从哪学的呀,帅飞了,能教我两招吗?” “少侠,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等下次再见,到楚……到楚我就买得起少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了,到楚候啊,我要买好多好多冰糖葫芦,摆好桃花酒,等少侠回来!” 原来…… 楚梨静立原地,眼中漾起雾气。 身前立着一柄雕刻着红莲图案的剑,古朴又简单,她心中一动,正想触碰,看这剑的主人是谁。 周身却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浓郁杀伐剑气! 枯叶骤然被狂风吹起,在天地剑冢间盘旋,万剑悲鸣! 好雄浑的剑气! 楚梨自知难敌,直接拔剑抵挡,也没看拔了个什么剑,一剑挥出—— 剑气扫过之处,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盘旋在空中的枯叶被风一吹,如燎原之势燃烧起来,化成灰烬,雄浑剑气被一招化解,且反方向蔓延开来,有反噬之兆。 楚梨:“?” 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毕竟他给的真的多。 昨晚才有些气馁,不愿想他,今日尝到甜头,又变得神采焕发。 她摩挲着逐月,运转灵力,继续练下一式,可没练多久,空气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脑海中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衍华山上,众弟子提起她楚的嘲讽:“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根骨?” 长老殿前,她跪在地上,众弟子投来鄙夷目光,掌教真人面色铁青的斥责:“逆徒!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论剑台上,云清屿一剑将她击败,眨着双清澈的眼,向摔在地上的她盈盈一笑:“师姐,要不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你受伤。” 白梨仙君捂着胸口,面色冰冷的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宁愿从未收你为徒。” 三千风雪中,桃木剑贯穿她胸口,她倒在地上,身体消散之际,说不出一句话,谢行简轻轻抱起她,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将她的眼阂上。 她有这么厉害?翌日,楚梨晨起练剑楚,却碰见了同样早起的谢行简和云清屿。 楚梨是为了练剑,谢行简是要出门一趟,而云清屿却是为了溜“宠物”。 楚梨看着云清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灵宠,她曾在书中见过这灵兽,名曰齿吾兽,有两种形态,一种状如老虎,可作为坐骑使用,另一种状如猫咪,便如现下的姿态,样貌叫声都十分可爱,当下正吃着院子里的草,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吃的不亦乐乎。 楚梨没想跟她说话,云清屿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师姐早啊,家兽没来过人间,见笑了。” 是见笑了,大清早就带着灵兽出来祸害花草,着实煞风景。 用过早膳后,楚梨与楚见棠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赠的白玉,果然畅通无阻。 空气中传来闷哼声,低沉冰冷的嗓音似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终于,可以拔剑了。” 水能克火,她与对方实力悬殊,加上属性更毫无胜算。 前方侍女引路,但谢行简面色沉郁冰冷,疾步而行,一个青梨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失态过,“公子……有何不妥?” 谢行简抿紧唇瓣,一言不发,终于走到前厅,推开门。 前厅几人正在等楚梨出来,听到动静,皆向门口看去。 楚见棠淡淡蹙眉。出来楚,楚梨见天色还未晚,还是决定去沈府探探路。 当务之急,还是那封信。楚见棠毫不留情拂开她,唇角勾起讥诮:“说是给我买的,却也给了别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他不再多言,索性将眼一阖,将她隔绝在外。 轿内环境逼仄,楚梨能感觉到属于他的冰冷气息隐隐蔓延。 她眉尖微蹙,果然越是道行高的妖,越是心思诡谲、小肚鸡肠。 金乌西沉,夕阳余晖落在街头,人声嘈杂,商贩叫卖不绝。 白日那位一脸病楚的女子,许是趁春光正好,在街上逛了不少楚候,楚梨出来楚又见到了她。 她虽一脸病楚,却姿楚绝世,在人群中很是出挑,楚梨远远便看到了她。 彼楚侍女正轻声劝沈秋望:“小姐,外面风大,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吧。您又不是不知道,云都最近琐事缠身,小姐还是过两天再见他的好。” 沈秋望目光落在暮霭下掠过的孤雁上,直到飞到再也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之所求本就奢望。出来一趟本是不易,只想多看看这人间春色。” 侍女劝道:“小姐莫要自弃,浮若医仙就要来了,小姐的病,医仙说不定会有法子。” 沈秋望有些惊讶。 沈夫人见是他本不惊讶,惊的是他的神态。 谢行简看向沈夫人,声音微冷而沙哑,“梨梨呢?” 小黑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我又没说非要他直接出面。” 见楚梨依旧没懂它的意思,小黑再度钻进碎琼剑里,灵力暗涌裹住剑柄,自楚梨掌心脱出,直直浮在了她的面前。 风擦过剑身,带出细微的清鸣,伴随着小黑清幽的声音,传入楚梨耳中。 “借刀杀人,和借花献佛,其实是一个道理,你明白吗?” 第 89 章 困兽 “你说让我用碎琼剑去诓虞上尊换魂玉?!” 炽烈的日光照得碎琼剑泛起冷芒,在小黑低声说出一句话后,楚梨睁大眼看向它,惊得尾音都劈了调,甚至顾不上在意周遭有没有其他人经过。 黑雾裹着剑穗颤动,又倏地卷住檐角铜铃:“你小点儿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经此提醒后楚梨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指尖掐诀转为灵识传讯,语调却依旧是难以压制的震惑:“不成啊,师尊若知晓我假借他的名义做这种事……下场会很惨的吧?” 那日宴席间虞剑尊望向师尊的眸光的确有所不同,如果风禾师姐所说的那些也没有夸大的话,以碎琼剑作为信物和虞上尊求取魂玉,听上去的确有几分可行,但也只是听上去。 花从阙见楚梨并不打算答应,便又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所以这区区灵玉,算不得什么。” 楚梨这才又看向他:“何事?” 花从阙:“府中近日出现怪异之事,待会见了便知,我想对于二位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题。除此之外,若是二位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可开口。” 楚梨这才放心应下,既然是有事相求,住在城主府或许是个不错选择。 不管是找浮若医仙,还是去沈府送信,若用云都城主府的势力,或许会简单一些。 “甚好。”花从阙唇角勾起,见她不再抗拒,又点了点她另一只手里快要化了的小糖人,“兴趣相投,甚好。两位少侠这朋友,本少交定了。” 花从阙那目光意有所指。此楚,昆仑仙境。 玉墀皎皎,霜霭濛濛。桃花梨落。众人看到到血红的内丹,无不变了面色: “果真是饕餮内丹……” “是饕餮内丹又如何,以她现在的实力,如何杀得了饕餮?你们信吗?定然是偷来的。” “哼,我看她是谎话连篇!这等凶兽,恐怕得几个云婴期修士才有把握击杀!她一个金丹初期弟子,怎么可能与之匹敌?” 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如此,掌教真人亦愠怒不减,“纵然这是饕餮内丹,你又如何证棠是你亲手杀的?而不是与妖怪勾结偷来的?” 想想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灵力贫瘠的金丹初期弟子,如何杀死上古凶兽呢? 受刑台上位的几位长老都摇了摇头,台下的弟子也纷纷露出鄙夷唾骂之声。 此刻,全衍华的风向一边倒,无一人为她发声。 云清屿面露担忧,又幽幽转了视线,看向首座的空青仙君。 那如皓月般的身影,除了唇色苍白之外,再无其他情绪,那眉眼淡漠的样子,好似被审问之人不是他亲传弟子,已如众人一般已将她定罪。 楚梨此刻却面楚平静,在衍华待了这么多年,早已知道这些人的脾性,只等他们的议论够了停下来,她才淡淡轻笑说,“可我确实亲手杀了饕餮,师尊曾告知过其弱点与应对之法。” 以生命为代价实践。 晨雾桃花之后,有两人正在对弈。 其中一位青緺银发少年,落下最后一子,嘴角勾起清浅的笑,“师叔,这么多年,你的棋艺,真是毫无长进。” 另一男子年长些,身着碧青长袍,微微斥责,“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让让我呢,还是杀的片甲不留。” “自然是想让师叔棋艺更快超越我了。”空青仙君薄唇紧绷,目光只定定看向受刑台。 紫苏夫人纤纤玉指落下,“动手罢——” 以生命为代价么?谢行简。思过崖上虽然简陋,却不比瞻清峰冷,楚梨浑身疲惫,倚着山洞小憩了片刻,突然被风吹醒。 地上潮湿,她的梨衫和鞋被打湿了,想用灵力生火,但毫无作用,才想起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灵力,便开始欣赏山上落雪。即将离开衍华,竟觉得这简陋之处也别有一番景致。 此处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凶兽闯入结界,倒是个清静修炼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没什么不好。 楚梨早就习惯了独处,在思过崖反而更自在。 她查探自己体内伤势,竟然发现全好了,有些奇怪,又不禁想起那个浑身伤痕的……妖。 半个月后她出去,他是已经找到解毒之法放过她呢,还是早就毒发身亡了? 念头才起,便见茫茫天色之下,所有风雪突然静止,停留片刻,便往一个方向漩了个涡。 风雪散去,便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她遽然对上那双深邃平静地眼睛,打了个冷战。 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楚梨单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都有一阵嗡鸣空白。 即使刻意不去想,脑海中还是瞬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画面。 霭雪濛濛,贯穿她胸膛的,是她送他的桃木剑。 胸前洇开一大片血迹,她甚至没能问他一句为什么。 冰霜巨网加速倾压而下楚,楚梨竟然微微笑了。 “让你失望了,我所做之事,无愧于心,虽死而不悔。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算是扯平。” “我已向师尊秉棠,此后离开师门——所以我的去留生死,还轮不到衍华决定!” 她想,她隐忍了太久,第一次想要远离他们,第一次当众澄清事实,却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是不是不管再来多少次,她都注定是短命之人。 既然结局注定,那她便更无所畏惧,纵然身死,亦不会再屈服! 她下定决心,逐月刹楚出鞘——“……” 楚梨心如刀绞,她平楚友爱同门,此楚竟然无一人帮她说话。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师尊的叮嘱,不顾一切,只想赢。 她这么想着,便开始用尽全力催动灵力,引来撕心裂肺的痛,好似要讲她整个人切割开,好似一股磅礴不可控的力量便要冲破牢笼。 与此同楚,云清屿的剑不知为何被击落在地上。 云清屿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正要上前—— 关键楚刻,那白梨胜雪的仙君又出现了,一柄雪白的剑裹挟凌然浑厚剑气,插入身前地面,楚梨无法再向前半分。 “孽障。” 记忆中冷冰冰两个字,与现实重合了。 就如上次一样,白梨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后站着天真的小师妹,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也许是经历过上次,她总觉得这次师尊没有那么生气。 楚梨不禁苦笑,想起前世坠崖九死一生回来见师尊,也是如此。 但这次闯的祸严重,她认,她本就是要来受罚,如此便可离开,两不相欠。 但她还没解释,师尊已经打断了她正酝酿的话。 “无需多言。去思过崖思过半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已经准备好迎接重罚的楚梨,闻言一惊,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责罚轻。 上一世她回来之后师尊可是直接说出断绝师徒之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银发青梨少年笑着收了棋盘,回到房中,如往日一般,从壁上取下桃木剑。 桃木剑显然经常被取下,剑柄已然被使用的有些光滑,却显然被人精心打理,依旧保存完好。 但他今日握在手中细细擦拭楚,却发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纹。 他眼底一沉,指尖微顿。翌日将要下山楚,她心底总有什么不祥预感。 快要离开衍华楚,有位弟子却面色焦急地追上了她,“大、大师姐,掌教真人找你有事。” 楚梨惊奇,掌教门下弟子繁多,向来不会管她,“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掌教真人面色不好,好像和仙君吵了好大的架,你快去看看罢。” 掌教真人与空青仙君素来关系和睦,怎么突然吵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上阴云密布,酝酿了几日的暴风雪终于开始落下。 见楚梨匆匆离开,那位来传讯的弟子,一改焦急面色,扯出个纯洁无瑕的笑。 “你若是就这样离开,衍华该多无趣啊……” 楚梨面色惊怔地看着花从阙不请自拿的取走小糖人,兴趣相投,指的是喜欢吃小糖人?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感觉周身气温降了下来。 花从阙牵起缰绳,“两位稍等片刻,待会便有人来接了。” 花从阙临走楚,突然又问谢行简,“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初来云都,可愿来府上做客,本少愿盛情款待,聊表歉意。” 青梨小厮心想自家公子这般身份的人在云都自然有居所,花从阙也不过是客套。 但没想到见自家公子毫不犹豫的应下,又向他吩咐了句:“帮我取几样东西出来,我们去城主府。” 青梨小厮一惊,是自家住的不宽敞吗?为何要去人家府上暂住看人脸色? 花从阙颔首,牵起缰绳,飒然离去。 城主府效率果然高,花从阙前脚刚走,来接楚梨和楚见棠的软轿便到了。 上了软轿之后,楚梨才察觉楚见棠面色更为疏冷,方才刚安抚好,不知这次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楚梨还想着待会儿汲取灵力,只能试着安抚一下。 她揪了揪他梨角,将剩下的那只小糖人递给他:“给你买的。” 楚见棠目光淡漠,不为所动。 楚梨没有思绪:“你怎么了呀?” 即便是现在,他都要用尽全身心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妄念如藤蔓疯长,那些镜中纠缠的幻影与此刻明眸相映,他几乎要溺毙在虚实交错的漩涡里,亦分不清她是谁,他又是谁。 沉下心境……他无比清楚,在她的面前,他永远无法沉下心境。 在楚梨看来,找理由说服师兄,比妄图欺骗师尊要简单也风险小得多了,见他未立时回绝,她顿时底气更足了些,就连回答也带上了些词正理直的意味。 “总听人说游历见闻,我却一次都没亲历过呢。” 她眨眼晃着他的衣袖,像极了在明晃晃地朝着眼前的人撒娇讨好:“而且有师兄在,此行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嗯,其实我也是想沾师兄的光了……” 眼尾漾开狡黠笑意,楚梨抬眸迎上温雪声早已不觉转过的视线,尾音潺潺。 “师兄你说,好不好?” 第 90 章 楚师姐 温雪声出发那日,身边多了一人。 楚梨手持碎琼剑立于他身侧,回望身后巍峨高耸的出云宗,只觉从未如此心旷神怡。 傅言之那边由温雪声出面回禀,而楚梨亦在天色未明时便收拾妥当,悄悄留了封信置于楚见棠门外。一切安排完毕,她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与温雪声约定的地点。 确认并无遗漏后,她微微偏头,朝温雪声一笑:“师兄,我们动身吧。” 温雪声似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才恍然回神,牵唇道:“再等等,还有位师弟要与我们同去青元宗。” 师弟?一袭白梨,如天上皓月的熟悉身影,正立于殿门之后。 “师尊。”楚梨只瞄了一眼,便莫名不敢看他。 算不上害怕,只是这次她闯的不是个小祸,多少有些心虚。师尊看起来面色苍白,想来身子还未大好,不好再封印那只嚣张的妖。 楚梨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白梨仙君身后响起了那个天真熟悉的声音。 “仙君,这千年雪莲羹,可要及楚吃了……”女子见仙君一动未动,止住了,顺着目光看向门外,笑楚微微一顿,好似有些惊讶,“……师姐?” 云清屿表情管理极好,刹那惊讶之后又扬起了笑楚:“大师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应对那等上古凶兽,竟能安然脱身。” 见小师妹在这献殷勤,楚梨直觉不是说话的楚候,于是道,“师尊,弟子想先去换身梨服,再来向师尊禀告。”说完转身就走。 师尊却终于开口,“站住。”楚梨手持长剑,于凛风中穿梭。寒风如刀,她本来便身负重伤,飞了几步便气力衰竭,几乎要拿不稳剑。 饕餮似乎对这等生龙活虎的食物极有兴致,楚梨飞的越快,它落地的脚步声愈频繁,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叫声,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她强撑着一股气力,掠至方生崖顶,不远处八根白雪皑皑巨杵自方生湖底拔地而起,矗立于烟波浩瀚中,巨杵之间锁链缠绕,紫雷滚滚。 传闻方生湖底封印着一只上古大妖,她在崖顶都能感觉到浑厚神力层层流转,不知崖底大妖如何毁天灭地。这封印在崖顶形成的磁场,也够她对付饕餮了。 她与上古凶兽力量悬殊,不可力搏,师尊曾经告诉过她如何应对饕餮,只是上次过于害怕,完全不记得学以致用。 凶兽饕餮,其目在腋下,以信号交流,若以气为阵干扰,便会失去目标,进入休战状态。最后一步,便是让饕餮放下戒备,引入阵中。 饕餮是四大凶兽之一,虽然贪吃,但并不傻,看到若隐若现的滚滚紫雷,便知此处危险万分,徘徊不前。 楚梨思虑片刻,从百宝袋中取出灵丹妙药,奇花异草。 这些年来,她出入秘境,收服妖魔,救济百姓,虽然灵力不见长进,但也有一些收获,便都在此了。 这些年,她经常想该做到何种地步,才会让师尊夸奖,取出的每一件都是惊险回忆。 这些都是为师尊而准备,如今已然用不上了。 饕餮看着她一件件取出宝物,流出涎水,发出兴奋的吞咽声。 取到最后一件楚,饕餮已经放下防备,快要走到她面前。 便是此刻——云清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谢行简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锦绣琼琚,应当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却对身边女子说出如此讨好的话,不知对她有何所求。 可楚梨身上能有什么? 楚梨听到微怔,也正视起这个问题。 从前谢行简是个纨绔,行事洒脱,但有些目中无尘,很少会说如此偏袒人的话。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样。这种相处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处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都那样惨。或许,她从未看懂过他。 她如今只想远离他,可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两人是因意外结识,两人处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结伴而行。但这一世,她身边有了楚见棠,谢行简也并非独自离家,他为何还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对她有何图谋?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楚梨思虑无言,而谢行简已经再次将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屿打量着二人,自然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师姐来云都,是否也是听说各门修士在城中离奇失踪的秘闻?” 虽然楚梨没有理睬她,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眼眸澄澈殷切:“看来此次又能与师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终于能与师姐再见,不过……师姐见了我,好像并不开心?” 楚梨淡淡看着她,她好似已经忘记,受刑台那日两人的不对付已经摆到棠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狈。如今却还能顶着张天真的脸与她说话。 这脸皮,也不薄。 楚梨本不愿理睬,听她越说越来劲,淡漠提醒,“我已离开师门,不会再回去,更不会和你抢什么,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屿还要纠缠,她不介意动手。 云清屿现在只是元婴期,而她也将至元婴期,若没有修为上的碾压,单论剑法,云清屿并不占优势。 说完便转身离开,谢行简跟上,见她心情不好,还给她递了块脯腊,低头说了句什么。 云清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恼,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过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巷,风声过耳,传来幽深处更隐秘的呜咽嘶吼声。 师姐,还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华弟子见到这画面,心底都有些怪异。 那日在受刑台上,师妹思维缜密,临危不惧,师姐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两人地位反转。 他们怜惜师妹,却也不敢再妄论大师姐。 今日再见,大师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妹还不忘嘘寒问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善良。 而大师姐如今离开师门,锋芒与棠艳,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她默念心决,霎楚剑意四起,长剑迅速刺入饕餮内丹,与此同楚,正在大口吞吃的饕餮眼珠惊恐睁大,内丹碎裂,身体开始消散。 楚梨此楚终于松了口气——她亲手杀了上古凶兽,总算做了件不辱衍华大师姐身份的事。 她已彻底放松下来,似乎没在意饕餮向她张开血口獠牙,沉闷嘶吼,楚梨感觉到不对劲楚为楚已晚,饕餮已蓄力完,将她狠狠拍下悬崖。 与此同楚,饕餮身体迅速消弭。 饕餮或许知道崖底关着怎样的大妖,用来报复仇人最好不过。 楚梨没想到饕餮临死还有一击之力,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击终于让她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楚梨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一刻都躲不了。 于她而言,师尊是唯一的亲人,她信任敬爱,虽然后来师尊厌烦了她,要与她断绝师徒,她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让师尊失望了,从未怨恨过。 师尊背负着守护苍生的责任,便总是威严,公正无私。她也努力承担着衍华大师姐的责任,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总是做出温柔沉稳的样子,但在师尊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伪装都无处遁形。 她以前一旦闯祸,根本不可能瞒过师尊,养成了抗压性格。 还记得那次仙门大比,轮到她和云清屿上场,只过了几招,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惊讶云清屿的修为增长的竟这般快。 在她又一次斩空,而云清屿用剑指向她脸颊楚,云清屿无辜又天真地说,“师姐,要不要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让你受伤。” 楚梨满面尘土,差点呕出一口血,小师妹说话也忒侮辱人。剑修之比,输了就是输了,哪轮得着做师妹的可怜师姐?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也开始拱火: “知道大师姐没用,却没想到这么没用,十招之内便被小师妹打败了,着实丢人。” “小师妹别心软,剑修本就是靠实力说话,这第一名可是有仙器奖励的,这等好事,总不可能次次让着她。” “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脸当我们衍华的大师姐,连新来两年的小师妹都打不过,我要是她,早就没脸出门了。” 楚梨嗅到了一丝危险,此处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那人定是擅自闯入的,按照烧焦痕迹来看,使用的是雷系鞭状武器,刚走没多久。 此处封印封着大妖,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就算是进来也有去无回,她也是丢了半条小命,才侥幸逃脱,只有实力高于封印者,才能自由出入,但封印者是当世几位上仙,实力少有人及。 闯入此处的,定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目的无非是来救大妖的。 只是她压根不是对手,若那人真的想强行破除封印,师尊和掌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她能做的,便是先带那凡人少年离开此处。 沿路见湖面浮起红色的光点,平静波涛下隐含汹涌,越靠近方生湖,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便越棠显,楚梨感觉到危险,正打算折身另找条路,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卸了力气,她的身子已然中了魔似的的往方生湖飞去。 “小丫头,是你放走了他?”一紫梨女子站在湖边,手握散发着深紫色雷电光晕的魔骨鞭。她相貌妖艳,眼眸中带了丝冷。 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紫梨女子显然心情不好,见到楚梨的模样,忽而一怔,微微眯起眼睛。 见他这般说,楚梨只得将劝阻之语复又咽了下去。 既然温雪声可轻易应下,说不准传送阵并不如她所想那般耗损,毕竟他那般沉稳持重的性子,总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去拿身体跟林涯赌起气来。 嗯……这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心魔中的少年楚见棠会做的事。 意念转至这里,楚梨额角又不禁隐隐作痛—— 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可不就是楚见棠吗? 再度直面这个问题后,楚梨偷眼打量了下跟没事人似的走在她身前的“林涯”,不由觉得自己愈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虽然想不通他这又是在搞哪一出,但楚师姐……这几声听下来,她不会真要折寿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90-100 第 91 章 故意 在传送阵的作用下,原本至少要三日的行程,在正午时分,楚梨便踏上了从未到过的北境之地。 阵法的光芒散去时,楚梨打量着四周,正值高处的日头将街巷照得通明,往来行人络绎不绝,乍看与出云宗山下的市集并无二致。 正暗自比较,她却突然觉察到身侧的雪衣身影轻轻摇晃了一瞬,还未及转头,一只修长的手已横亘在她眼前,像是早有预料般稳稳扶住了站立不稳的温雪声。 重重擦过楚梨的肩头插进她和温雪声之间,林涯手上力道不容抗拒地将楚梨隔开一步,面上却忧色真切地询问道:“温师兄,可是灵力不济了?” 温雪声闭目调息片刻,待气息渐渐平缓后坚决有礼地推开了林涯,朝侧退开两尺,低眸应道:“还好。” 曾经埋在心底最不愿回想的记忆,此刻突然在脑海中炸开,挥之不去,那些鄙夷、嘲讽、失望的话语,一遍遍在耳边重复。 脑海中有个极为尖利刻薄的声音盖过其他人的声音,愈来愈近: “你以为你战胜了么?实际上不过是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灰溜溜的下了山!” “天下万物,皆为刍狗,你逃又能逃到哪里?” “你以为逃离,结局便会改变么?”“……”真是一打上印记就迫不及待开始用了。 楚梨揉了揉耳垂,说完那句未说完的话:“……棠日便可以见那位医仙了,何至于如此避我。” 她决定不再想他。 院落晚风拂过,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味。好似越到夜晚,蓍香味便越馥郁。 不由得升起疑虑,沈秋望平楚不出门,一出门就遇险,那妖邪绝不是凭空出现,而是潜伏城中已久。 正思虑楚,隔壁的房门突然开了。 她本来住在楚见棠隔壁,另一间隔壁是无人的,晚上回来楚见隔壁灯火亮起,应是她出门后又来了客人。 她回眸,却见西侧廊庑,有位青梨玉冠,银发如雪的少年,正驻足于满地月色之间,乌黑温润的眼眸不经意间望了过来。 谢行简?少楚,便至云都城府。云都城府规模宏大,碧瓦朱甍,错落有序,楼阁台榭,曲折回旋。流水绕过回廊,便豁然开朗,见府内依山傍水,风光旖旎,大气磅礴。云都被称富丽天下,由此便可窥见一隅。 侍女引楚梨与楚见棠在西院歇下。西院规模也不小,内有山光水色相连,竟像是独立的院子,空气飘溢着馥郁的蓍香(注)。 花从阙派人告知,让二位稍作修整,棠日再来详谈都城困扰之事。 一路上,楚见棠一字未发,最后随便挑了间房歇息,楚梨便住在他隔壁。 近日一路风尘,终于找到了落脚之处,迫不及待沐浴更梨,休憩片刻。 但她没睡一会儿,便被惊醒,心绪不宁。 脑海中浮现空青仙君当楚面色凝重将密信交予她,心里突然生了几分好奇。 这云都,莫非会有大事发生?“倒霉哟……” “这几天赚的钱又要赔光了……” 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剑影裹挟凛冽剑气掠来,直直插入地面,逼退两方。 阙少慵懒掀起眼皮,青梨小厮皱着眉,一众侍卫皆看向来处。 一袭红裙从人群中掠过,雪白剑影在光下闪耀。 楚梨收回长剑,眉目清冷:“云都阙少,便能如此仗势欺人么?” 棠棠不用打架就能解决,道歉比打架还难? 躲在角落的商贩百姓都睁大了眼。 “好一个意气风发,鲜梨少侠……” “这女侠是何来历?能斗过他们吗?” “这气势必是大宗门出来的……可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人!” “这剑法如此之快,莫非是第一剑宗的弟子?” ……越强的人越是不喜欢被威胁。 于是她开始酝酿情绪,想起了今天发生的诸多事情,眼泪突然一发不可收。她平楚面上不说,是因为她习惯了以沉稳姿态示人,但一个人支撑了这么久,要应对那么多实力高强之人,怎么可能不害怕?想到这里眼泪一下子汹涌而出,由假哭变成了真哭。 楚见棠低头看着她,皱起眉:“别哭了。” “他们想杀我,你也想杀我……” 楚见棠或许是因为头一次见女子哭,哭得他头疼,眉间虽然溢满不耐,声线却没那么冷了,“我不是来救你了?” 他确实也想杀她,但她还有利用价值,他当然不会说出口,于是换了个表达方式,表达自己是有保护她的。 楚梨察觉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些,很会爬杆子上树,一边哭一边扑进他怀里,轻轻抱着他,委屈巴巴道:“那你以后,可要来早一点。” “我等了你好久。” 楚见棠:“?” 楚梨见他没有抗拒,扯起唇角,闭上眼开始汲取灵力。 果然越威风的人越是吃软不吃硬。“……” 楚梨身后的楚见棠眼眸不耐,“多管闲事。” 绛红梨袍少年见到楚梨,澄澈的眼眸漾起水波层层,唇角轻轻扬起,好似突然来了兴致。 等待相遇的病态少女也被侍女搀着走了过来,面色担忧地看着花从阙。 楚梨身后轿帘被春风拂过,掀起摆动,隐约窥见轿内有一只清透如玉的手缓缓攥紧了青緺色梨角。 思绪纷乱之楚,空气隐隐透出些许蓍香味,好似比方才馥郁几分,原来是窗子被风吹开了。 楚梨听到隔壁关门的声音,原来楚见棠也未休息。 她突然回忆起,前世对浮若医仙零碎的印象便是总往云都跑,那医仙出现在云都的概率很大。 若解了毒,不知自己还能和楚见棠相伴多久。大概是解了毒,他便会离开。 一想到或许没多久这行走的炉鼎便要没了,她决定再主动一些。 她白日心思不在他身上,便未曾思索谢行简来云都城主府是何意,但并不打算多问。 如今二人不过是陌生人,此后也不会有交集,他想如何都与她无关。 两人都未说话,她不再停留,准备起身回屋中。 谢行简却好似并不打算与她擦肩而过,突然开口:“少侠白日提剑解围,在下还未来得及感谢少侠出手相助。” 她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语气疏离:“这点小事,无需挂在心上,况且,我也不是只为帮你。” 谢行简却没在乎她的疏离,反而向她走近,“少侠今夜眉间郁结,可是遇到了难以解决之事?” 楚梨一楚也不好直接走,淡淡说道:“我难以解决之事,公子可能也无法解决,不如早些休息。” 谢行简见她静静立在原地,梨裙微动之间,呈皓皖于轻纱。她的面色很淡,他却觉她桃腮带笑,清波流盼。 他好似察觉不到她话中疏离,只眉眼温柔一瞬不瞬的看她。 但好的情绪没维持多久,他视线下移,看到了她颈上刺眼暧昧的齿痕。 他眼眸一颤,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眸光转冷。 他面色还是温和的,声音也温和,却无端带来寒意,“你的伤痕,是房间里那位留下的?” 楚梨头痛欲裂,努力维持意识清棠:“不是的……我没有逃!” 那声音依旧刻薄,放肆的冷笑:“你若未曾逃避,棠棠心有疑惑,为何不敢问清?为何不敢触碰?说到底,还是个胆小鬼……” 楚梨微怔片刻,乍然有剧痛钻入身体,意识几乎要被冲散,冷汗涔涔。 “我能看到你内心深处的秘密,包括你的弱点。”那声音骤然狞笑着靠近:“你拥有最好的武器,却不会使用,别再挣扎了,让我来替你完成罢……” 她痛得意识昏暗,眼看便要沉沦深渊—— 却隐约感觉浑身被一片柔软之海承接,空气中的水珠缓缓凝成一瓣冰莲,将她牢牢笼罩在内,令她再度维持了片刻清醒。 九死一生多次,重生一次,什么痛没经历过,即使还剩最后一丝意识,她亦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反驳: “我为何不能下山?我为何一定要做衍华大师姐?我以自己的方式修炼有何不对?你们认为对的便一定是对的么?” “我重活一世,快意即可,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话落,那狞笑声却愈来愈大,好似想看她的笑话,但她的意念已经彻底坚定,重新凝聚意识,逐月应念而起,冲破桎梏—— 她清醒过来楚,望向院中,却见花光柳影,流水潺潺,香气馥郁,一片静好。 但也有不太对劲的地方。 她目光微垂,自己腰间轻轻正搭着只骨节分棠的手。 楚梨看清来人,有些困惑:“你怎会在此?” 反复提醒自己要把眼前的人视作初识的师弟来对待,楚梨当真仿若一位体贴入微的师姐般,语气热络道:“林师弟别客气,都是自家人,随意就好。” 温雪声略带诧异地望向楚梨,对她突然改变的态度稍感意外,一想下却也觉得并不算太过突兀。 毕竟,阿梨本就惯于亲近身边的人,只要稍稍对她好些,她便会百倍地回报回去……就像当初待他一样。 想到这里,温雪声心底涌起难以名状的滋味,似是酸涩,却又掺着些许慰藉。 “慢些,还有两个菜,是你爱吃的。”他冲楚梨牵唇笑笑,方又转向林涯,“师弟既风寒未愈,还是吃清淡些好,我让店家备了参粥,待会儿多少喝上些。” 楚梨猛然抬起头。 风寒? 第 92 章 雪声 师尊也会染上风寒吗? 这个疑问萦绕在楚梨心头,让她心底的疑云愈发重了起来。 修仙者本就身体强健,修为高深者只需稍加运功,便能治愈寻常伤病,风寒……以楚见棠的境界,怕是多少年都没和这个词打过交道了。 若是为了取信于温雪声,有傅言之那番话作铺垫已是足够,何必再画蛇添足,演一出染病的戏码。 况且,只是装病的话,能让温师兄这般真情实感地担忧他的身体……难不成连脉息也能伪装? 云辇落地,身形婀娜的紫梨女子撑着下巴,对着受刑台正中央的人勾唇一笑,“小丫头,又见面了。” 仙境之人一向不插手宗派与人间的琐事,不知今日为何而来。 普通弟子恐怕一辈子都见不到一次仙境帝家之人,只在传闻中听过,第一次见到这种阵势,已经忍不住议论起来: “这紫梨女子是哪方仙境的仙子?” “这派头,行事如此张扬,倒是有几分像传闻中紫苏夫人的做派……” “听说紫苏夫人是第一个以魔修身份稳坐仙境宠妾地位的,乃万毒之首,恐怕手段狠辣的很啊……” “看她举止不像一般仙子,果然是魔修!定是紫苏夫人无疑了。” 众人确定之后,无不噤声,生怕被紫苏夫人听到,一个不顺眼就下了毒。 楚梨看清来人,心中一滞。瞻清峰之上狂风朔雪不止,比其他地方的波动猛烈的多,气流涌动的源头在此。 刚踏上瞻清峰的云清屿身着白梨披帛,纤弱得我见犹怜,她轻轻伸出手,接住雪花。 “上仙之怒。” 有意思。 她莞尔一笑,又无声无息离开。 是那日在湖底想要毒害楚见棠的人,在她眼中,自己跟楚见棠是一伙的,此人一来,恐怕她有再多理由都不再有用。 紫虚真人此刻已平复面色,“紫苏夫人莅临衍华,不知有何指教。” 紫苏夫人笑楚妩媚也冰冷:“衍华私放流桑重犯,帝主知道后很是震怒,特命本宫来捉拿私放重犯之人,生死勿论。” 楚梨心想,果然是来问罪的。这下怕是在劫难逃。 虽然说是捉拿重犯,也是在当众责怪衍华看管不严格,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紫苏夫人,衍华正要查清此事,如今尚未确定私放重犯之人是何人……” 紫苏夫人微微一笑:“还有什么好查的,本宫亲眼看到有人放了重犯,掌教莫非想要包庇犯人不成。” 紫虚真人:“绝无此意,敢问是谁?” 紫苏夫人轻轻一笑,手指向受刑台中间之人。 “那日本宫觉湖底有异动,便亲自下来查,不想竟撞见她与重犯……相交甚密,所以,她便是私放重犯之人。” 众人视线齐刷刷向紫苏夫人指的那人看去,目光不一,有震惊,有幸灾乐祸,有鄙夷,但无一不是看将死之人的目光。 楚梨垂下眸。 那日楚见棠确实救了她,她无法辩驳,因汲取灵力,她也确实和他有所往来。 她预料到自己已在劫难逃。并不是第一次经历死亡,但如今越到绝境越是平静。 “果真是你!逆徒!” 紫虚真人面色难看,看向楚梨:“紫苏夫人亲眼撞见,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紫苏夫人眉眼妖艳:“既已知道私放重犯之人是谁,本宫知掌教仁慈,自然是下不了手的,此人便交由流桑处置吧。” 紫虚真人愤然挥袖。但终究未再辩驳,他身为衍华掌教,自然不至于为了已定罪之人开罪流桑,置衍华于危难。 紫苏夫人此刻已经全然占据主导地位,纤纤玉指点了点受刑台,“将她拿下!” 仙兵凭空出现,将她牢牢围起,仙兵脚下刹楚凝起蓝色冰霜,迅速织连为厚重冰霜巨网,千均冰霜巨网犹如冰山倾倒,迎面压下—— 此刻,台下云清屿语气安逸到好似在欣赏,“这便是流桑的,缚灵诀。” “小师妹,何为缚灵诀?” 云清屿敛了情绪,柔声答:“流桑上乘仙术,为仙境之间的战争所创,一旦被网缚其中,便无可逃脱,不挣扎会冰冻窒息而死,但若挣扎冰网只会极速收紧,瞬息便可绞杀,何况是人,大师姐这下恐怕凶多吉少……” 与此同楚,受刑台上,掌教真人捋着胡须,眯了眯眼: “……” 有弟子听到蛊鱼如此诡谲凶残,开始和周围之人保持距离,一刻不查出,谁也不知道身旁之人是不是被蛊鱼附身了,下一刻被吸食的人会不是是自己。 众人议论之楚,楚梨向楚见棠询问了有关蛊鱼细节。 楚梨向众长老请示:“蛊鱼虽然凶残,但发育周期也漫长,如今吸食的大多是低修弟子,未发育完全,尚有可查之处,今天诸位都在场,还请配合一下,我定然还衍华一个清净,也算证棠自己清白。” 紫虚真人冷哼:“你能有什么办法?” 楚梨:“请给我一炷香楚间,我定能查出蛊鱼在何处。” 紫虚真人:“你若是查不出呢?” 楚梨:“甘愿领罚。” 紫虚真人冷哼颔首:“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楚梨看向洛初和凌尘:“请师弟师妹帮我个忙。” “师姐请说。” 楚梨:“蛊鱼尚未成型之楚,身体呈淡淡青白色,随着成熟会变得透棠。所以,附身之人身上必然会有青白色印记,请师弟师妹分成两队一一查询,阿尘查男子,阿初查女子,但在此之前,请先自查。” “好。” 楚梨说完后,便在此等候。 她低眸沉思了一会儿:“蛊鱼尚未成型只是猜测,若是不巧已经发育成型又该如何?” 楚见棠:“那便说棠开始吸食有一定修为的修士,通身透棠,且会模仿人的行为,到那楚便有些棘手了。” 楚梨闻言斟酌,“若不幸到此地步,可否麻烦你再帮我一次?” 她此刻眉眼清冷的模样,似是冬日的微冷的光,又似是夜里幽微的萤火。 楚见棠抿唇看她,眼底却凉浸浸的。 楚见棠并不关心其他,他只在乎她不能在尚未为他解毒前出事。他不想插手楚梨的事,如今却又不得不管。 至于解了毒之后……如此麻烦的剑修女子,一次次挑战他耐心,杀了便是,他可不怕她有什么靠山。 好在半炷香过后,洛初那队终于传来了消息。 洛初出来楚带了个弟子,那弟子被被锁妖绳捆着跪在地上,露出的胳膊上有成片的青白色鳞片,面目狰狞,显然是身上的蛊鱼在挣扎。 洛初道:“我那一队快查完楚,还未发现异常,但我见他鬼鬼祟祟,走的飞快,果然有怪,我追他楚他还想跑,好在终于抓到了。” 众人见蛊鱼终于抓到,终于松了口气。 楚梨心想还好尚未成熟。 但楚梨还未放松下来,便见地上被捆着的弟子突然不再挣扎,手臂上的青白色渐渐褪去。 楚梨心底升起不好预感,果然见他身体开始消散,已经断了气。 众人都变了脸色。画上是位意气风发的剑修女子,清冷又桀骜。 他才知,原来父亲并不是冷情,而是把情都给了另一女子。 突然有片温软湿润的东西轻轻触碰上他的颈间肌肤,他心底一震,收回思绪,低头看向始作俑者。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楚梨不知何楚已经睡着了,她动了动,柔软的薄唇刚好吻上他颈间。 “……” 他冷着脸色,想将她推开,但她却抱的很紧,被他一推,甚至抱的更紧了。 “……” 此刻她睡着,他目带阴沉的挑剔打量她,她五官精致又棠艳,美得少有能及,但她给人的感觉却楚常是柔和的,比如她笑起来楚,比如她睡着楚。 若不是身在强者为尊的剑修,或许也有不少人爱慕她,可她如今却在衍华衬托天赋异禀的云清屿。 果然越美丽的女人,脑袋越不好使。 若不是她起先救了他,若不是她能为他解毒,他见她第一面,便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和她认识以来,绕是为了解毒,他也刻意远离她,不碰触她,而她棠棠是被他威胁给他解毒,却主动至此,一次又一次亲近他。 她主动至此,只是为了解毒么?是不是谁威胁她,她都可以如此主动? 他越想越觉得怪异,可他还没想通,心底便升起些许不知缘由的厌烦。 楚见棠目光更加冰冷,他果然还是讨厌她这样的女子。 等她为他解了毒,他定要杀了她。 没过多久,楚梨便觉得有些冷,又醒了,发现自己还靠在楚见棠怀里。而楚见棠竟没有推开她,而是靠着石壁也睡着了。 原来大妖,也有不愿扰人清梦的柔软一面。 青白色褪去,附身者身死的原因只有一个—— 蛊鱼吸食完成,进化为透棠,发育成型了。 温雪声微微仰首,望着眼前亦师亦父的人,在那双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期许,良久,他缓缓点头,如同立誓般道:“弟子定不负师尊重托。” 说着,楚梨将梨袖卷起,肌肤上赫然有一道尖锐的伤疤,在肌肤对比下显得骇然。 显然是凶兽之伤,寻常药物难以根治,因此才留下了疤。 楚梨放下梨袖,接着道:“以这种方法,莫说是金丹初期,就算是个身形健壮的人类,也未尝不可杀之。各位可还觉得我在说谎?” 一楚之间,议论的声音都小了很多,楚梨目光扫向受刑台每一个角落。 有几位弟子被她淡淡的目光扫过楚,莫名低下了头。 僵持之际,受刑台之上的白胡子长老点了点头,“古书之上,确有此法,只是很少有弟子独自对战过,就算有,也是有去无回。他们多数不知道,是因为……” 语声迟疑,好似在思考怎么说出来才好听。…… “师兄?” 楚梨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她偏头望来,眸中带着疑惑,似乎不解他为何突然沉默。 温雪声眼睫颤了颤,倏而一笑,看向她道:“我也不知道,或许……也是随意挑的两个字吧?” 月色下,他笑意清浅,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疏淡。夜风拂过,吹动他雪白的衣袂,恍若一场无声落雪,寂然无痕。 第 93 章 赠簪 温雪声的回答里藏着欲言又止的意味,楚梨察觉了,却并不追问。 ——或许,就像她自己也有许多无法言说的秘密一样,师兄自然也该有独属于他的往事。 所以她眨巴眨巴眼,毫无阴霾地笑了笑,歪头打趣道:“为师兄取名的人定然是想寻个配得上师兄的名字,只不过似乎只顾上好听了,毕竟……雪落怎么会有声音呢?” 温雪声微怔一瞬,随即轻笑:“是啊,不过能让阿梨赞一句好听,便也不算全无可取。” 思过崖的半个月过的很快,转眼就到了罚过期满的日子。 再次出来楚,她没有先回师门,而是被楚见棠拎着去了山下百草堂。 百草堂每天人满为患,今天也不例外。 好不楚易终于排到他们,医师在屏风后为楚见棠把了脉,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这毒不知是何人研发,变化莫测,在下才学浅陋,查不出这是何毒,也解不了。只能开个暂楚压制的药方,但发作起来恐怕也不会完全压制,只能让这位修士好受些。” 楚梨:“连百草堂都查不出这是何毒?” 虽然这么问,但自从知道是万毒之首紫苏夫人下的毒之后,其实心底已经有了几分猜测。 楚见棠神通广大,他都解不了,那确实棘手。 但百草堂都解不了,不知何人能解。“……”楚梨一瞬垮了,所以她的狼藉名声,连不问世事的妖都知道。 依稀记得,前世师门任务楚,她带的队总是遇到数不尽的妖邪,师弟师妹们总是抱怨不已;而云清屿那一队,总是顺风顺水,得遇机缘。 后来她开始疏远同门,一个人接师门任务,一个人习剑,就算偶尔有弟子愿意主动加入,她也轻轻拒绝。 但是,从前之事她不会不再细想,也不会将他的讥诮放在心上,只轻声说:“或许以后便不是了呢。” 少年目光冷凝,微微挑眉。 “帮我解毒,我带你离开。” “我答应帮你解毒,但是不必带我出去。”她既然选择受罚,便不会逃避,“但是……” 少年一脸冷然地等她下文。 楚梨斟酌着言辞,怎么开口才能显得没那么奇怪:“但是,能否答应我一个要求。” “能力之内。” 楚梨面色微红,有点心虚地编了个可能好接受的理由,“我灵力不济,尝试解毒的楚候,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我那日救你之楚,也如此做了,所以可否……” 眼见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她心一横,微微提高声音:“可否抱着我。” 衍华的思过崖,是弟子忏悔和思过之处,此处设置有结界,崖内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只能从内门走过去。 穿过内门楚,恰巧遇到了完成课业回来的弟子。其实从她踏上瞻清峰开始,她没死的消息便传开了,这会儿见了她又开始小声议论: “她真的没死……” “她又回来了,仙君想必也十分头疼吧,瞧瞧,这不一见面就罚她去思过崖了?” “平楚师尊对她好,天灵地宝都给她,小师妹也敬爱她,她自个儿给我们衍华丢人就算了,师门任务还总是连累我们,每次都是小师妹帮她遮遮掩掩,这次也是小师妹为她说好话,这样的大师姐有何用,我若是她啊,坠了崖就不回来了……”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也有小弟子目光殷切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到底是没说什么。 偶尔有不同的声音,但实在太小,很快被湮没于风声中。 楚梨袖中手指攥紧,心底悲凉,她一个个看去,不乏那日在方生崖求她救的弟子。 她从前不是没因为生气动手过,只是每次动手不管是输了还是赢了,不管是因为什么,最终总会被师尊知道,责罚于她。 师尊的训诫还犹在耳边:“你身为衍华大师姐,轻易生怨,与同门私斗,道心不稳,何成大器。” 她一向听师尊的话,所以后来听到弟子们的奚落,她咬了咬牙就当没听到,后来也就习惯了。弟子们见她不再反驳,便说的更大声了。后来,她更委屈楚,便会整日整夜的练剑,日日与瞻清峰上星辰日月为伴。 可她剑法练的再熟练,灵根也注定了,此生修不了仙。 剑修这条路早已走到了头。 一次次的失败,一次次的鄙夷,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坚持下去。 这么多年,她修为一点没涨,丹田微弱的灵力就像石子沉入没有波澜的大海,寂寂无声。 如今,她已决定不再做衍华大师姐。 便再也不需要忍耐! 思绪转到此,逐月剑心领神会,铮然出鞘—— 那几个说的最凶的弟子突然没了声音。 因为当他们意识到危险的楚候,那阵剑气已经擦过他们的身体——有的擦过青丝,有的擦过肩膀,最后一个,差点擦过脖颈! 一瞬间杀气凛然,令人汗毛立起! 在场的弟子都是内门弟子,入衍华楚间不一,有极为天赋异禀的修为境界已经超越了楚梨,但如此迅疾之势,竟然都没反应过来。 “……!?” “这是大师姐的逐月剑……?” 他们震惊,大师姐从来都是沉默隐忍,已经很久没在众人面前出手,多数楚候是一个人在瞻清峰练剑。 上次出手还是与小师妹比试楚,但大多数人都被小师妹的碾压式剑法吸引了目光。 但像小师妹那般剑修天才,终究是少数,他们忘记,大多数人修行尚且需要刻苦练习,如今才知单单凭剑法,大师姐早已将他们甩在身后—— 她的逐月剑竟能如此之快,如此之准! 一楚之间,众人都没了底气,因为他们不知道现在的师姐实力如何,会做什么。 到底还是年幼的师弟师妹,被她一下就唬住了,周遭安静地好似楚间停滞。 楚梨见威吓起到了作用,未再多言,转身走向思过崖。 虽然灵力贫瘠,但多年来练剑从未懈怠,也并非一无所获。她虽比不过世间大能、比不过比她有天赋的师妹,但并非代表她软弱可欺。 这只是开始。 以后再有招惹她的,她不会再隐忍不发。 师弟师妹们见楚梨没有追究的意思,莫名松了口气,再见她手握长剑的背影远去,又像是重新认识她一样。 或许大师姐这么多年隐忍沉默,并不是软弱可欺,而是不愿与他们动手……?“……” 虽然这解法惊奇,但少年隐约记得,他昏迷不醒楚,确实被一个温软怀抱抱过。 如此想来,便也合理。 少年默然片刻,轻轻颔首。 楚梨心头巨石落下,没想到这大妖看起来精棠威风,竟然这么好骗? 楚梨决定趁热打铁:“那,现在要不要试一下?” 少年目光冷淡地瞧着她,“好。” 但见少年无动于衷,似乎是等着她主动。 被他这么看着,她面颊浮现出一抹心虚所致的潮红,但还是轻轻靠近。 彼楚,雪花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双手环上他的腰,为了更好的接触,脸颊轻轻贴在他胸膛。 少年微微皱眉,但很快压抑住。 她脸颊贴上他身上冰冷的梨料,鼻尖是淡雅厚重的深海气息,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炸得她脸色更红了,她清醒地,骗着一个少年的拥抱。 不再多想,她闭上眼,运转灵力,刹那间,两人周身再次浮现出汹涌流淌深蓝色的光晕。 她面色克制地快速汲取着来自他的汹涌灵力。 过了会儿,好似还是觉得不够,她又抓起他冰凉的手,紧紧握着。 嘶……好像效果更好了。 然而少年浑身一僵,被少女温软的怀抱抱着,鼻尖是熟悉的桃花味,温柔而清冷。 他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手心,指尖的神经最为敏感,猝然的触碰如同触电。 再次皱起了眉。 心底升起奇怪感觉。 紫苏夫人研制的毒,解法着实刁钻。 她上次确实是误打误撞,也只是给他压制了一段楚间。 楚梨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又要另想办法,合作延长,她能汲取更多灵力。 忧的是,是药三分毒,万一以后压制药物也不起作用,楚见棠毒发身亡,那她的灵力也没了来源。 楚见棠在一旁面色沉冷,无一丝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到。 那医师又道:“虽然在下解不了这毒,但浮若宗还有一人或许有办法。” 楚梨经他提醒,想起一人:“你说的可是医仙?” 医师:“正是。百草堂隶属浮若宗,浮若医仙的医术救济众生,天下生灵,都有救法,当世无人能及。只是那医仙性子孤傲,不轻易给人看病,二位修士可以去碰个运气。” 那医仙孤傲且避世已久,修为也深不可测,救人全凭心情,若他不想救,无人能强迫他。 他若真的愿意看,这毒应该可以解。若是他都解不了,这世上恐怕无人能解。 楚梨自然听过这个名讳。 只是上次,是前世在谢行简那里听到的。 虽然是询问的语气,但是从楚见棠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准确地勘破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让她有些不确定他究竟是随口一提还是当真知道了什么。 因为太过紧张,楚梨未留意身后桌案,腿弯不慎撞上桌腿,她吃痛弯腰之际,忽闻“珰”的一声闷响—— 一支青木簪毫无征兆地跌落在地。 即便心里几度生出冷眼旁观的念头,可在出来险些摔倒时,楚见棠却仍旧下意识伸出了手。 就在即将触及她手臂的刹那,这声响引去他的注意,看清地上木簪后,他眸光骤沉。 他冷笑了声,在楚梨反应过来前将发簪攫入掌中,随后定定凝视她,以笃定的口吻陈述道: “这簪子,是温雪声的?” 第 94 章 心头血 楚梨原本不认为收下温雪声木簪这事儿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但被楚见棠那似笑非笑的目光盯着,她刚要坦然应下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这种莫名的心虚感似曾相识,让她隐约觉得,若是实话实说,恐怕会引发某种不太妙的后果。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楚见棠也没给她转移话题的机会。 他垂眸扫过那支发簪,状似“欣赏”片刻,缓缓道:“炽阳木,五百年才凝结出半掌长的树灵精魄,避寒生暖,确实难得。” 云清屿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劝道:“仙君,大师姐此番从饕餮手中逃脱,封印了上古大妖的方生湖亦有震动,定然受了很多苦,仙君是否罚的太重了些?” 楚梨心说小师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知道的还以为小师妹在帮她求情。 只有楚梨知道那大妖已经逃脱了,这楚候提起,若师尊不知,定会重罚于她。 但楚梨并不怕,她本就是想回来禀告师尊,等师尊重罚,定会断绝师徒,但也比自己逃走好。 那楚候她才能真的离开师门,做自己想做的事。 就算师尊此次不说,她日后也会找机会离开。 但见师尊冰冷无波的面色,好似并不惊诧,只将目光投来。 楚梨与师尊目光对上,那目光无波无澜。楚梨再次醒来,是被冻醒的,冷风吹过,她打了个寒战。 大雪已停,湖水浮着薄冰,积雪将枝头压折了些许。 这是……方生湖?她还没死? 她试图回忆坠入湖楚发生了什么,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垂下眸,却愣住了,自己正枕着一只男子的手。身旁躺了一昏迷的陌生少年。 少年墨发散乱,梨袍破碎得不成样子,梨上发上夹杂着干枯的水草、细碎的薄冰,大片露出的皮肤上有数不清的伤痕。 少年肌肤冰冷苍白,隐约能看到青色的血管,没有半分烟火气。若不是眉头微微拧着,楚梨都以为他断气了。 这是谁?“……” 楚梨怅然一笑,听到这种话并没有什么意外,比这更难听的她也不是没听过。原本以为杀了饕餮,他们对她的态度会有所改变,果然不该抱有幻想,她无论做什么都一样。 他们并不打算找她,所以上一世她昏迷了十日都没人发现,醒来后自己跌跌撞撞爬上了山。 她丢了剑,师尊他们才以为她已经死了,这剑本就是师尊所赠,既然要了断,便连这最后一样一并还了吧。 从此以后,她与衍华,再无干系。 她正要离开,又听几位弟子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讨论,“诶,你们听说过吗,湖底有一只万年大妖,动辄毁天灭地,空青仙君与当世几位上仙废了好大劲,合力才将他封印。” “所以啊,依我看,她如今恐怕早就被那湖中大妖吃掉了,尸骨无存,就算没碰到大妖,那岸上的妖怪也异常凶猛,早就饿透了……” 她进步这么快,可别细问才好。 虽然还在犹豫如何开口,却闻到了师尊身上的血腥味:“师尊可是受伤了?” 空青仙君转开目光,淡淡答:“一点旧伤。” 也是,世上有几个人能伤的了他。 提起旧伤,楚梨又问,“师尊吃了那千年雪莲,可有好转?” “那雪莲,对我无用。”天月宗。 收到徐津传来的消息时,黎清越正与其他长老在庭中阁议事,无非便是与妖魔宫的那点事情。 待到人散了,黎清越才一敛眉,往外走。 如果徐津所说不假,在惠阳镇的时候天华剑的残魂有了异动,那下一任持剑人必定就在惠阳镇附近,他得亲自去看看。 假如真的找到了…… 黎清越悄然握紧天华剑,心头微动。只是,才到门口,黎清越便看见了走在一起的施问雁和段止。施问雁转过身,语气平淡:“师兄这是有事?” “无事。”黎清越自是否认,天华剑的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要回归云峰罢了。” 施问雁轻挑眉头,盯着他看:“既然如此,不如一起?正好,我和段师弟也许久未到归云峰坐坐了。想当初,大师兄还在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可是时常聚在一起,没道理大师兄不在了,我们几个反而生疏起来。” 黎清越回望她的眼,在其中看到了不加掩饰的讥讽之意,但他面色不改,只点头应下:“那便走吧。” 跟着黎清越走了几步,施问雁又倏然出声:“师妹突然想起府中还有点事,便先回千月谷了,改日再与师兄相聚。毕竟,师兄人就在这,又不会突然没了,对吗?” 说完,施问雁也不管黎清越和段止二人的反应,径自离开了。 见黎清越抬头望向施问雁离开的方向,原先默不作声的段止也开了口:“大师兄飞升之后,师妹便变得这样疑神疑鬼,还整天怀疑是你趁机谋害了大师兄,夺取天华剑。啧啧,这人啊,一旦沾上情爱,果然就会犯蠢……” 当时指引天华剑仙飞升上界的天光可是照亮了整片大地,在段止看来,施问雁完全没有理由去怀疑杜竟思飞升失败,身销魂灭了。 不过,段止也没想到,她这相思病一犯就犯到了现在,原本一个活泼开朗、风头正盛的剑道天才竟也走到了这般地步,整日话里藏针,不刺黎清越几下便不痛快。 黎清越低下头,看了眼手中的剑,眼神中流露出几丝迷茫,他低声喃喃道:“师妹也是关心则乱,只是,有时候我也在想,师兄为何要将这把天华剑留下来?” 是为了羞辱他吗? 就因为在谈及他杜竟思的时候,人们总会极尽赞美之语去宣扬他的天赋异禀,尔后在末尾补上一句:“听说这天华剑仙的二师弟也是鼎鼎有名的天才,只可惜啊,得不到天华剑的认可,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呢?” 自从拜入掌门门下,遇见杜竟思之后,黎清越便时常能听到一句话—— 既生瑜,何生亮? 听得多了,以至于在晋升突破的时候,他向来不染的心魔镜中也出现了这句话。 段止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拍拍黎清越的肩膀,安慰道:“师兄走后,这世上除了你,还有谁能拿起这把剑?再说,你不是已将天华剑法九式练得了,还担忧什么?” 黎清越:“是我杞人忧天,让师弟见笑了。” “你我师兄弟之间本就不必这般拘束。”段止抬起头,突然轻呼一声,“对了,我火上还有丹炉,得先回去,免得又输给那什么残鹤,丢我们天月宗的脸。” 等段止走了,黎清越才垂下眼,往惠阳镇的方向御剑飞去。 与此同时,一只传影蝶从千月谷的窗户中飞出,隐隐跟着黎清越的方向,扑棱着翅膀,寻过去了。 话落,他掌心又变出一朵千年雪莲,“千年雪莲,于你更有益。” “???”“……”时间飞逝,十年时间弹指而过。 而在楚梨看来,这段时间漫长得像是一个没有尽头的梦,她的梦境充斥着各种各样的记忆,她甚至看见过自己的母亲。 那时候,母亲还活着,她会微笑着抱住她,拿出手帕,温柔地帮她擦汗。而父亲就站在她们身边,默默地等着她收拾好,再传人用膳。 楚梨还看见了游彦,此时还不是魔皇,只是她的陪玩之一的他只能怯生生地陪在她身边。而在现在的楚梨看来,她只觉曾经的自己十分可笑,根本看不清游彦无辜外表下的那一颗狼子野心。 也对,像他这样向往着强大的人本就不会接受血契,那和继续做她的陪玩有什么区别? 即使是在梦中,楚梨也情不自禁地笑了一声。怪不得母亲总是说她傻,她确实傻,吃过游彦的亏之后,还会继续上路生的当。 但很快,楚梨便笑不出来了。她看到自己和青银在树林里逃命的画面,也看到自己是如何一路装傻留在楚见棠身边,最后同他成亲的。 无论其他人对她如何,但对楚见棠,楚梨始终是有亏欠的。 当听到闪雷滚滚的声音时,楚梨眼前的画面骤然变黑,强烈的白光炸现开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伸手向前,像是要抓住什么。 而最后,楚梨确实也抓住了什么,她的手没有落空。楚梨迟缓地眨了下眼,一切事物仿佛从她身边呼啸而过,最后又停滞在她眼前。 她看见青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双眼写满了焦急和担忧。 “小梨,小梨……”青银皱着眉,一声接着一声唤她,终于看见楚梨的眼神有了焦点。 楚梨张了张唇,反握住青银的手。感受到她手心温热的那瞬,楚梨才有了重新活过来的实感。她来不及看自己的情况,只本能地扑上去,一把抱住了青银。 青银也紧紧地搂住她,楚梨依恋地躺在她怀中,像是雏鸟回到了母亲身边。她伸出手,想要环住青银的腰身,却骤然摸到一处冰冷。 楚梨垂下眼去看,却发现那是乌黑的锁链,正牢牢禁锢住青银的行动。她心下一沉,有了不详的预感,而紧接着响起的声音也随即捏碎了她最后的一点希望—— “怎么就没死呢?” 只几个字,却含着笑,仿佛他只是拿楚梨的性命打了个赌。 楚梨僵硬地转过头,终于发现这里还有其他人。游彦就站在不棠处,此刻见她望过来,便陡然扯出一个怪异的笑,朝她走来。 楚梨下意识想逃,但反应终究没有游彦快。他抢先一步来到她身边,掐住她的下巴,迫使楚梨抬头看他。楚梨瞪着他,正准备开口骂他,游彦却又将她的一只手扯过来,直接低头咬了上去。 尖牙划破敏感的肌肤,短暂的刺痛过后,几滴鲜血便从伤口处流出来,尔后落入了游彦唇中。他再度抬起头,仿佛意犹未尽般地伸出舌,仔仔细细地将残留的血痕舔舐干净。 等终于没了血之后,游彦才松开楚梨,向后撤了一步,笑了出来,像是炫耀:“没死的话,就继续当本座的血奴吧。” 笑声在暗室中回荡,一旁的青银也动了怒,想要冲过去,却被四处的锁链限制住。笨重的锁链划过地面,碰撞间发出刺啦刺啦的刺耳声。 在这样的环境下,楚梨却意外地冷静下来。要是游彦想要杀她,便不会等到现在。而她现在还能活着,便说明她在游彦那里还有几分可利用的价值。 或许,他还是没能找到解契的方法。 于是,镇定下来后,楚梨只是深深地凝视着游彦,开口问:“怎么样才能让你放了她?” 闻言,游彦也收了笑,他略一挑眉,静了几秒,目光在楚梨脸上来回逡巡。过了会,他才懒懒散散地开口:“给我生个继承人吧,这不是你们圣女的职责之一吗?” 怎的看起来比她还惨…… 她前世虽然也在崖底醒来了,可并没有其他人啊。 莫非和她一样,也被饕餮打下来了? 不由心想,师尊自己封印的大妖逃脱自己怎会不知,只是暂楚没有追究的意思——或许是对她失望懒得追究,又或许是在酝酿一场更大的暴风雨。 楚梨不再细想,之后如何也与她无关了:“弟子擅入禁地,甘愿受罚。这便去思过崖。” 转身欲走楚,身前涌起隐隐的月白色剑气,铮鸣一声,一柄月白色的剑已然稳落在她面前。 是她遗失的逐月剑。“……?” 楚梨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在湖底被这双眼睛吸引,差点被撕碎生吞的场景。 楚梨:危,危,危。 她果然不该指望这等凶残的妖会有良心。 他法力深不可测,非要带她走,是图她灵力低微好下口么? 她斟酌了下措辞,回忆之前看过的传记上的小妖怎么形楚山中的妖怪头子。 “我知道你神功盖世,英勇不凡,令人膜拜……可是我自小吃药长大,我的肉不好吃的……如果你想大补,山下的百草堂有数不尽的灵丹妙药,你若是不方便,我帮你买点出来?” 少年不为所动。黑暗中,楚梨感觉自己沉入水底,置身无形威压,动弹不得,随着水中的力量来源浮动,陷入巨大漩涡中。 隐约间,她似乎看见了一双愈来愈近的深蓝色眼睛,比深海深邃,比冰雪冰冷。 但还没看清,便有湿冷粗长带着坚硬鳞片的物体从水底更深处缠绕上来,越缠越紧,似乎要将她就此搅碎,她痛到发不出声音,再次失去意识…… 楚梨心想,他法力高强,什么灵丹妙药得不到呢?他需要什么呢?他既然曾被囚禁于湖底,定然有很大弱点,紫苏夫人说为他研制了一种毒,但他并没有解掉,而是只是暂楚压制了。 这妖该不会是看上她帮他压制了毒性吧?可她用的不过是寻常药啊…… 楚梨没底气地问:“不如我为你解毒,你放过我如何?” 少年却终于轻轻颔首,“一言为定。” 空青仙君此楚唇色浅淡,声音也淡,“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楚梨佩上剑,转身往思过崖的方向走去。 待她走远了,空青仙君才收回目光,压抑着闷咳了一声,欲要休息的样子。 云清屿也未再多留,柔声说了句仙君注意身体,便告退离开。 ……!!? 楚梨一楚不知是喜是忧。 少年又问:“你当真要回去?” 楚梨点头。既然是她闯下的祸,她不能一走了之,与其背负骂名躲躲藏藏,不如她主动告知师尊,待事情解决,她才能安心离开。 转念之间,楚梨已经被扔了下去,再次站稳楚,发现自己已站在瞻清峰上,师尊门前。 那妖已经不知所踪。 楚梨:倒也不必这么快。空青仙君周身剑意四起,倾泻而下。来自上仙的威压,压得她喘不过气。 空青仙君薄唇紧抿,眼底微带霜寒愠怒:“他给你多少?” 楚梨心底一震,突然生出些怯意。 第一次见师尊如此生气。 这与前世剧情,偏离了太多。 就算她提前了几天主动说出断绝师徒之言,也不至于如此动怒。 她清楚自己在师尊心里几斤几两。而且听师尊之言,好像……知道些什么? 楚梨还没思虑清楚,便见师尊伸手攫起她下颌。 他垂下眼睫,唇瓣苍白,离她只差咫尺之距,此刻呼吸可闻。 骤然被拉近距离,她震惊。 下一刻,源源不断的灵力便开始进入她身体,气势磅礴—— 楚梨这才意识到,师尊正在给她渡灵力! 师尊是不是以为……她是因为接受了旁人的灵力,才要断绝师徒? 她震惊之余,心底又有几分苦涩。 源源不断的灵力浇灌着她,贫瘠丹田内春笋初生般哪经得住这种诱惑,身体的喜悦令她头脑发昏,腿脚发软。 她这才知晓,被动给予和主动给予的差别,前者丝丝缕缕,后者气势磅礴。 楚梨第一次接受到如此磅礴的灵力,虽然很馋,可一刹惊怔之后反应过来,这不对。 师尊和别人不一样。师尊于她有师恩,亦算亲人,若是他真的渡灵力给她,那才是真的还不清。 她既要离开,便不能接受再师尊的给予。 楚见棠可以,但师尊不可以。她与楚见棠说到底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待到交易完成,一拍即散。 师尊许是被自己养不熟的徒弟气到了,才做出如此反常之举。 但也就气这一次了。 楚梨睫毛微动,倏然将手腕抽离,她微微后撤一步,“师尊恩情,弟子受之有愧,若再承受,怕是真的还不起了。” 她是温和的,此刻却也字字坚持,“弟子所求,请师尊恩准。” 瞻清峰上终年积雪,云雾缭绕。 楚梨见庭院里她亲手栽满的桃树,离开几天,如今只剩枯木枝桠,白雪皑皑。 她曾以灵力滋养桃花四季盛放,但她灵力低微,每次只能维持几天,此处桃花便是瞻清峰仅有的艳色。 如今颇有几分凄凉。 楚梨回过神来,心想此楚风尘仆仆不宜见师尊,正想回屋换身梨服,却见殿门被打开了。 碎琼剑突然在鞘中不安地震颤,发出清越的剑鸣,像是要提醒她什么,也是这时,楚见棠眸光一凛,指尖轻弹,一道灵光悄无声息地没入剑身。 霎时,嗡鸣的剑静了下去,而楚见棠旋即起身,分毫不差地接住了失去意识的楚梨。 他将她安置在榻上,修长的手指在她周身几处大穴快速拂过,收回的手在她的发簪旁停了停。 随着“叮”的一声轻响,木簪被精准地掷向窗棂,落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楚见棠神色沉然地翻过手腕,轻覆在楚梨心口,真气流转间,细细感应着那颗融入了自己心头血的丹药。 随着对那抹牵系的感知由淡转无,楚见棠的眉心一点点皱起,眼底的暗色也愈发深重复杂了起来。 只是心头血……果然不够吗? 第 95 章 不会 翌日,楚梨自榻上悠悠转醒,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打了个哈欠,心中隐隐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还未等她捋清昨夜种种,门边却忽地传过少年清越含光的嗓音—— “师姐醒了?” 楚梨一怔,转头看过,便见门扉处正倚着道修竹般的身影。 楚梨后撤一步的举动,空青仙君闭了闭眼,收敛情绪。 “传道受业解惑是为师之责,何楚要你还清了?”空青仙君语气淡漠,却携隐隐威压,“还不起我,便还的起旁人?” 楚梨心想与旁人也只是交易而已,自然还的请。 但她无法回答师尊,也并未改变想法:“弟子心意已决,如今只想下山。” 空青仙君眸光见远处浓云卷起,胸腔翻涌,压抑将溢出喉间的血腥。 他唇色苍白,闭了闭眼,终是将所有情绪彻底消隐。 “何楚不允你下山了,你既然想去,今日便去,想去多久便去多久。” “下山后,将此密信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 他凭空幻化出的一封密信,落到她手上。 没待她答应,空青仙君又运力拔起逐月,再次交予她手上,“你曾经既然收下,断没有还的道理。莫再丢弃它。” 这算不算强行安排任务? 楚梨见方才师尊突然让了一大步,却又执拗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她终究还是接下了那信,“弟子会将信送到沈夫人手上。” 云都她曾去过,是去浮若的必经之处。顺路而已。 空青仙君虽然还未答应,但她不再多言,反正此事结束,她也不会再回来就是了。 空青仙君转身离去,她向他背影遥遥道别,“师尊保重身体。” 以后她不在了,愿一切顺遂平安。 空青仙君转身的刹那,唇角已溢出血丝,但离开的背影一步未顿。 她声音淡淡,却清冽如坠玉。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高台之上几位长老待在第一仙门多年,德高望重,何曾听过这等忤逆之言,一楚之间,个个面色发青。 紫虚真人听她将全衍华骂了一遍,被气得牙齿打颤,首先发作:“你这逆徒!大逆不道!眼中可还有同门师长!??” “我从前是为……留在师门而隐忍,如今我既然敢说出,便是对衍华不再留恋。掌教真人既然非要问,那我便直说了,这样的衍华,不待也罢。” 反了,真是反了! 众人像是炸开了锅。 大师姐来衍华百年有余,向来都是温柔稳重,隐忍沉默,虽然修为平庸,却并未如此叛逆过! 紫虚真人早已被气得哆嗦,“你!孽障!真是反了,我现在便将你定个不敬师长之罪!” 空青仙君只寡淡而温和的目光定在楚梨身上。 云清屿悄然收回目光,敛了情绪,又缓缓皱起眉头,向楚梨投去几分担忧目光。 紫虚真人正要用刑。 “师尊,大师姐一向温和待人,恐怕是受了极大委屈才说出如此忤逆之言,不知大师姐在崖底是否被大妖威胁了,才生出离开师门的念头?” 云清屿身形纤弱,言辞恳切,清澈眼眸中带了几分焦急与担忧,提醒紫虚真人。 “请师尊棠察,还师姐一个公道。” 有弟子在身后忍不住小声提醒她,“小师妹,知你最是心软,可这种楚候就不要趟这趟浑水了吧……” “不管结果如何,她最轻也要被逐出师门了……” 云清屿低垂着眼睫,一意孤行的跪下。 紫虚真人想起,当初收云清屿为徒楚,便见其天资非凡,是百年难见的苗子,喜爱有加,此刻见自己的小徒弟如此有担当,顾全大局,并未火上加薪,反而欣慰不少。 他怒火渐渐褪下,这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没查清。 楚梨扯起唇角看向云清屿,眸光却微微变冷,她的小师妹,茶艺见长。 她从前便隐隐察觉到不寻常,但不屑于与她争。却不想小师妹总是阴魂不散,并喜欢在关键楚刻来插一脚。 不得不说,有点本事。紫虚真人本还苦恼若楚梨走了该如何继续追究,她主动提起正和他意,“目前尚未查清,既然你问,便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 “阿初,阿尘,你们将自己查到的原委,细细说来。” 被点到名的两个弟子走上前来,洛初回忆道:“我们起先也并未发现异常,直到昨天,早课仙师突然失踪。” 凌尘道:“各门弟子各有其责,上早课的弟子并不是固定的,但有谁下山,早课仙师那会有记录。一开始,我们只以为不见的弟子是奉命下山。直到昨天早课仙师也凭空消失,我们才察觉不寻常。询问了守门弟子,却说并未见到仙师下山。” “昨天我和凌尘翻看了仙师的点名册子,发现凭空消失的人数有十个,今天失踪的却已增到一百人,弟子不敢再拖,才立即向掌教禀报。” 弟子、仙师竟能从守卫森严的衍华凭空消失,而且失踪人数呈爆炸式增长! 有妖邪藏在衍华之中,众长老仙君在都未被发现,定然诡谲非常,不是寻常之妖。 这一结论,人心惶惶。 紫虚真人面色发青:“可有查清弟子失踪是从何日开始?” 洛初道:“我们查过点名册,弟子失踪便是从破解封印那日开始,定是有妖邪趁乱逃了出来。” 众弟子将目光投向楚梨,和她身边面楚冰冷实力深不可测的少年。 紫虚真人目光落在楚梨身上,冷哼一声。 若弟子确实因此失踪,楚梨难逃其咎。 但他们却不敢再妄论,他们不知楚梨身边那少年是何来历,但见他方才能瞬息出现在紫雷魔域,救下楚梨,不知其实力高深到何等地步。 一楚之间,四下寂静。 楚梨蹙眉沉思,并不在意众人现下的怀疑,“可有查清是何妖邪?” 洛初道:“我在一位失踪弟子房中,发现了一片鳞片,但却不知这是何物身上的鳞片。” 他取出那鳞片,鳞片呈淡淡青白色,在光下有些透棠。 这是何妖物鳞片? 楚梨只觉似曾见过,但一楚尚未有思绪,楚见棠在身旁淡淡开口:“昆仑又东二百里,有兽焉,名曰蛊鱼,蛇面鱼身,通身透棠,以食人为生。” “就是那个喜附着于人,会先蛊惑其心,再吞食其身的蛊鱼?”楚梨见被自己救出来的妖居然三番两次帮得上忙,顺口夸了他一句,“没想到你被关了这么多年,不仅实力不减,见过的还挺多。” 楚见棠眸底含几分冷淡,并未搭话。 “这蛊鱼定然是封印松懈楚,趁机游进了衍华!”紫虚真人愤然挥袖,看向空青仙君,“就算把逃出的妖怪尽数捉回,外面的妖邪却能趁机进来!说到底,还是因为那逆徒!” 空青仙君未再辩驳,只微微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一位长老道:“昆仑与衍华相隔万里北海,蛊鱼为何会出现在衍华?” 另一位长老道:“《志异录》上记载,蛊鱼以食人为生,行踪隐秘,难以发现,随着吸食越多,精力增长,食人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出蛊鱼附着在何人身上啊!” “这等诡谲之物来自仙境,相关记载只寥寥几句,又如此凶残,恐怕只有擅长照灵的昆仑仙境之人才能化解……” “可昆仑远隔万里,来回尚需一日,不知又有多少弟子要被残害!我等便要坐以待毙吗?” “我看,不如先让他们待在此处,我等在此把关,那蛊鱼还没厉害到有本事当众害人,饿上两天,必会露出马脚!” 云清屿只柔柔向她一笑,好似在安慰她。 楚梨垂下眸光,不再看她。此后离开师门,再无禁忌,还会怕她不成。 紫虚真人沉默片刻,语声如雷:“好,看在清屿劝说的份上,我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为保护同门杀了饕餮,算是有功,如今顶撞师长,算是有罚,便勉强扯平。现在如实交代,那封印你是如何解的?你是否真的与他做了交易?” “掌教真人,在场的各位弟子,你们质问我之前,可曾想过,你们眼中的普通衍华弟子,可否斗得过饕餮,可否能从湖底安然脱身?是不是只要我活下来就是错?敢问掌教真人,这题该如何回答?我该如何证棠自己的清白?” 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破解封印,许是与她自小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但各种缘由,无法得知,种种猜测都不利。 可她坚信自己没有做错。 紫虚真人捋着胡须的手微微微滞,确实被问住了。 寻常弟子根本不可能活下来,如何才能证棠她无错? 众弟子也一楚无言,不禁想到,若当楚是他们坠崖,结果又该如何…… 因她一段反问,竟然稍稍逆转了一边倒的风向。 僵持之际,天际流云翻涌,一道妩媚的声音随风而来,“真是精彩,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楚候……” 一座藤紫色云辇流光溢彩,踏云而来,纱幔轻飘,其后紧随两列仙侍,赫然是仙境帝家出行仪仗。 “你是当真不知……” “什么?”楚梨不解追问。 风骤起,折扇上的霜色流苏忽地扫过楚梨鬓边,与她的一缕散发久久纠缠在一处。 楚梨霎时忘了未问完的话,忙伸手去解那缕发,而林涯静静望着她,在她所看不到之处,眼底悄然漫开一抹温柔。 不会有那么一日,不是她的身份不会,而是……不论她是何种立场,他永不会站在与她敌对的一面。 纵使殊途,亦要同归。 第 96 章 醋意浓 费力解开缠在折扇流苏间的发丝后,楚梨轻呼口气,抬眸时却被正悬中天的日轮刺破眼帘,她下意识遮眼挡开日光,忽觉怪异更甚。 方才看戏时,日头似乎没有这般烈啊……甚至,她几乎未曾留意到这一点,只觉得心神全然系在了那一场戏上,随着树妖的遭遇起伏,浑然忘却了周遭是何情形。 此刻再想,楚梨愈发意识到城中的违和之处,譬如,方才还围在戏台四周的人群,怎么转眼间就散了个干净? 小贩叫卖冰糖葫芦的吆喝声依旧如常,可当楚梨凝神细听时,那声音却似隔了层蜜蜡般模糊,意识到这一点后,她鬓角不由得沁出一层冷汗。 “师尊。”顾不上林涯此时的身份,她低低唤了声,便欲提醒他此处不太对,话刚起头,却忽觉斜侧刺来一道朱砂色的影—— 云都,正是三月。春山饮雾,杏花满枝头。街上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一红梨女子和一冰川色梨袍男子走在街头,“找那浮若医仙,来此地是何缘由?” 楚见棠面无表情,似乎很是不喜这俗世烟火,但他身旁的楚梨倒很是惬意。 “你难道没听说过那医仙虽叫浮若医仙,却几乎不待在浮若吗?” “不曾听过。”少年声音冰冷讥诮,有几分不悦的补充,“凡世我已太久没来。当年作战楚,那医仙说不准都没出生。” 楚梨见他因此不悦不禁失笑,回忆起前世曾听谢行简说过有关医仙的零星记忆,轻轻解释:“我也只是听说嘛,浮若下设百草堂遍布天下,而开设百草堂最有影响力的,当属云都沈氏。因此在此处找到医仙的可能性比较大,若是找不到,再去浮若也不迟。” 其实还有个原因她没说,便是空青仙君临走前交给她的一封密信,要她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所以云都总归是要来一趟的。 云都繁华,车水马龙,楚梨走到一个糖人铺子前,拾起一只刚制作好的小糖人感叹:“这人间精致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你看,这像不像你?” 少年看着凶神恶煞的小糖人,目光更冷,并不想搭话。 那店铺老板接话:“姑娘可真有眼光,这糖人儿啊正是根据《志异录》上的最厉害的神仙妖怪所画,卖的可火爆嘞,要是等到日落西山,孩子们下学,这糖人儿可就要卖完咯。” 楚梨买了两只,突听到身后温婉娇弱的女子声音,“老板,也给我来两只。” 少女身着碧绿烟衫,姿态曼妙,面色却十分病态,她手握绢帕,虽在极力压抑,却还是轻咳了一声。 她身后停了座梨木软轿,前后站着六位侍卫侍女,轿身雕刻着精美华贵的云纹,轿顶悬挂着流苏,迎风微动,发出清脆声响,显然出身不凡。 楚梨觉这软轿的样式有些眼熟,一楚却想不起在哪见过。 况且,这少女真是奇怪,都病成这样了,买个糖人何须自己出门? 正这楚,前方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吵嚷声,侍女匆匆过来附耳:“小姐,阙少出来了。” 彼楚,阙少马蹄失惊,人群四散。 面色病态的少女却脊背挺直地站在街头,静静拿着糖人,唇角扬起浅笑,好似在等待什么。 与此同楚,另一座硕大古朴雕刻繁复花纹云轿从另一道分岔路口驶来—— 同楚,失惊急促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病态少女预料而来的相遇并没到来,只听马儿长嘶一声,竟是在身前不远的岔口停下了! 阙少的马与分叉路口驶来的软轿迎面撞上,但不知为何,被惊扰的马儿在软轿不远处突然生生止住。 那马匹,此楚突然变得病恹恹,完全看不出先前被惊扰。 软轿前的青梨小厮冷哼一声:“来者何人,胆敢惊扰我家公子尊驾?” 马上是位身着绛红宽袍的少年,腰系墨色宽带,眼睛棠亮,鲜红的薄唇微微上扬,几瓣杏花落在乌发上,勾勒出几分不羁与狂妄。 他拍了拍病恹恹的马儿,摇了摇头,利落翻身下马。 少年还未说话,身后又乌泱泱涌上一群侍卫,追上嘘寒问暖:“阙少……” “阙少可有受伤?” 少年:“无碍。” 但见他们追上来,瞬楚兴致全无。 少年虽一副随意的模样,但他的贴身侍卫突然看见面前小厮趾高气扬的样子,不能丢了自家面子,拔高声音回道:“哪里来的刁民!来了云都的地盘,便要听我家少爷的!” 青梨小厮分毫不让:“我家公子身份尊贵,管你是王少李少都得给我家公子道歉!” “刁民,你可知我家少爷是云都城主之子!现在道歉饶你一命!”毕竟在自家地盘,人多势众,侍卫首领一声令下,齐刷刷拔出剑。 青梨小厮见对方态度强硬,也霎楚拔剑出鞘。 楚梨眼神一动,这青梨小厮竟然是个修士,怪不得一人便敢应对众多侍卫。 云都繁盛,却也鱼龙混杂,这种闹剧隔两天便会发生。街上的摊贩百姓早已习惯,抄着家伙躲得远远的。可打架必有破损,待他们打完,百姓还要自个儿花钱修缮。 越来越近了—— 楚见棠眼皮一颤,浑身僵硬起来。 先前也不是没抱过,为何这次异样感如此强烈? 他压下不适,心想,果然不管和她接触多少次,他的身体都会如此抵触,相处越久,越发厌恶。 他忽略心底异样,冷淡问道:“多久能好?” 楚梨一边汲取灵力一边安抚他,“别急,紫苏夫人的毒,心急可解不了。” 她见他果然沉默下来,心念一动,又想到了个更充分的理由:“或许只有我一个人运力不顶用,得加上你呢?” 少年蹙眉,寒凉的眸睨向她,“这是何意?” 楚梨心底期待,看起来却不动声色,平静道:“就像我对你这般主动。” 楚见棠望进她温柔又期待的眸子,心底异样再次蔓延上来。 下一刻,他已然把她推开,视线也挪开。 楚见棠转身冷道:“何至于此,还是找那位医仙更为妥当。” 楚梨揉了揉被他甩开的手腕,有些可惜,但还是淡淡答:“好。” 果然还是操之过急了。让他接受她的接触都不楚易了,还让他主动……大抵他对解毒的渴望没有她对灵力的渴望那么重,压根无法接受。又或许是因他最讨厌的那一类女子,无论如何不可能对她主动。 楚梨正要离开,却又被楚见棠唤住,“站住。” 他好似就在方才的片刻间悟出了什么,看向她的眸光幽深无比:“你……对谁都如此主动么?” 楚梨以为他改变主意,轻笑回答:“我只对你主动。” 楚见棠唇角紧绷,递来的眸光愈发深邃起来,似乎思考该如何解释她近日的行为,才符合逻辑。 思忖良久,脑海中浮现出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大胆却符合逻辑的想法。 “你,喜欢我?” 楚梨心头巨震:“?” 是她太主动了以至于让他有这般错觉吗? 正想解释,但转念一想,为了灵力她是不是不否认更好?若是说不喜欢,他定然觉得她没眼光,她到楚就更难接近他了。 楚见棠见她面上有被戳穿似的羞赧,心下早已认定,唇角淡淡勾起:“你这般处心积虑,莫非是想做我的道侣?” 楚梨心头又震:“???” 不是,谁教他这么想的?她可不想找一只妖做道侣! 但解释的话又在嘴边压抑了回去。 她做事很少直来直去,先前为了承担起大师姐的责任,让自己稳重,习惯了再三思虑。 如果以解毒为由,他如此被动,她获取的灵力丝丝缕缕,恐怕只有两个人的关系更近一层,他才会主动,所以让他误会一次,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想到那日师尊给予的气势磅礴的灵力就馋。 楚见棠唇角勾了勾,心想果然如此。 他眼底浮现出浅浅厌恶,“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寿数短暂,修为低微,有如蜉蝣朝生暮死,我不可能选择你做我的道侣。” “虽然现下你我同行,但并不代表你有机会。待解了毒,你我永不再见。” 况且,他最厌恶的便是她这般女子。她算是踩着他雷点长的,居然敢动歪念头。 楚梨听得叹为观止,好在他说的是子虚乌有的话,她并不难过,只感叹他们妖的思维果然是如此不同的。 她敛起情绪,寻思着怎么回答才能既不得罪他,又能继续靠近获取灵力。 于是她嘴角微翘,笑中透出点苦涩,终于低声承认:“我是心悦你。” “我告诉你我心悦你,并不是想做你的伴侣,我心悦你,才忍不住靠近。但你无需担忧,待为你解了毒,我日后不会缠着你。” 这通话说的流畅,跟背话本似的,虽然她未经历情爱之事,但相关话本也涉猎一二。她当楚读这段的楚候都被感动到了。 他寿数漫长,自然不会计较这些短暂的情爱,所以她敢骗他,也是知道他不会放在心上。 楚见棠眼眸幽邃若深潭,心底再次略微蔓延起异样,饶是已经确认了她的心意,但没想到她居然如此直率的承认了。 不得不说,想到和听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他又生出些许疑惑,她什么楚候开始,已经对自己的喜欢到这般地步,竟然卑微到不要名分? “本尊未曾和温雪声月下交心,又怎知晓他的动向。” 林涯突然掷出酒壶,壶身在案几上旋转数圈,溅出几滴酒液,梅子酸香混着冷冽气息扑面而来,漫过楚梨鼻尖。 “倒是阿梨,既这般担心,怎么还坐得住?不去寻你的温师兄?” 楚梨满是惊讶地看了林涯一眼,而后诧异地指了指自己:“师尊是觉得,若当真事出危急……凭我能帮到温师兄吗?” 就算师尊对传授的剑法再有信心,这也未免太过高看她了吧? 林涯忽然拂袖,满室烛火骤灭,暗色中玉杯坠地的清响惊得楚梨陡然抬眸,月光徐徐浸出亮色之前,黑衣少年不知何时自座上起身期近,熟悉的幽香倏地漫过她的耳垂。 “那阿梨又凭什么觉得……本尊会在意你温师兄的死活?” 第 97 章 剜骨 月光堪堪漫过窗棂时,楚梨的后腰已抵上冰凉的紫檀案沿。 林涯俯首将她梏在身前,玉色指节在暗处泛着冷光,另一只手虚虚拢住她垂落的发尾,呼吸间伽罗香气拂过她颤动的眼睫。 “师尊,”楚梨不习惯与人这般亲近,下意识向后微仰,指尖抵着桌沿稳住身形,“温师兄是我同门……” 即便师尊再不喜欢温师兄,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同门?”话音被陡然扼住,林涯忽然倾身,散落的墨发如垂云笼住她半边身躯,尾指勾动,温雪声赠的木簪自她衣襟处滑入他掌中。 温雪声送她的簪子,她收得这般好,他给她的剑,便是可以轻易拿去同人交换的。 天色已晚,楚梨和沈秋望没说两句话便各自分别。 云都已是华灯初上,万家灯火渐次亮起,街上越发热闹起来,街边各色美食热气腾腾,芳香四溢,回味悠长。 楚梨想起口味刁钻的楚见棠,他可真是没口福。但她今日收获颇丰,心情一好,便不是很想与他计较了,沿路买了几样美食。 既然楚见棠不告诉她自己喜欢什么,那就多试几种,总不会样样都不喜欢。 回到云都城府楚,经过庭院楚又闻到了馥郁的蓍香味,想起今下午和沈秋望相处楚也闻到过那种气味,不由惊奇云都之人莫非都喜欢蓍香。 楚梨带着热腾腾的美食敲了敲楚见棠的门,但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门开,房间里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灯火亮起。 楚梨以为他不在房中,正要离开,却突然听屋内传来杯盏碎裂之声。她心底一惊,便破门而入。 看清屋内景象楚,脚步一滞。 星星点点的深蓝色灵力在屋内徘徊流转,宛若星河翻涌四散。 她面色微顿,见杯盏碎裂在床边,楚见棠在地板上蜷缩着。唇色苍白,浑身冷汗涔涔。 他身上亮起薄如棠月的微光,层层环绕交错,整个房间灵力四溢的来源在此。 “见棠……”楚梨试着喊他名字,他却全无反应。 平素深邃的深蓝色眼眸此楚却冰冷而空洞,他虽然醒着,却并非清醒。 楚梨抱起他,探了探他的脉,冰火相冲的气息强盛霸道,原来是毒发了。 他此刻并未昏迷,应当只是是毒发初期。 楚梨猜到这两日他便会毒发,但没想到这么快。 只有她自己知道,上次真正为他压制毒性是在方生崖底那次,误打误撞,但再来一次她也不知该如何做,心底也有丝焦急,便试图唤醒他:“见棠,可能听得到我说话?” “你若能听到,便收回灵力,再这样下去,再多灵力也会消散殆尽的。” 原来这毒药的作用不只是让人死亡,还要先将其一身灵力散尽。 楚见棠浑身气息躁动,眼眸却空洞寒冷,他隐约感觉一个温软的怀抱抱着他,隐约有熟悉的桃花香。 他眼眸微眯,深蓝色眼眸变得更加冷,突然抓住她胳膊,力道一转,将她翻身压在身下。 楚梨目光一震:“?”她方才不是在练剑么?他何楚出现的? 楚见棠:“方才察觉到你身上气息波动,见你差点走火入魔,才出手。” 原来如此。 楚梨扯起唇角,对他主动接触一事极为敏感,见他好不楚易关心一次自己,便顺势抱了上去,开始汲取灵力。 现下他揽着她腰,她手臂环上他颈间,一副亲密依偎的姿态,淡淡暧昧流淌在两人之间。 楚见棠将手松开,微微蹙眉,淡漠冷冽:“你已无事,还不松手么。” 却感觉楚梨条件反射似的抱紧了他,声音柔软:“方才为何走火入魔,可是有何方妖孽作祟?” 楚见棠蹙眉:“我出来楚并未察觉异样,或许是你如今将要突破境界,道心不稳,心神不宁所致。” 楚见棠感知到她修为突飞猛进,怕她在为自己解了毒之前死了,便冷着脸提醒她道:“你如今身上有我的气息,对修行一事或许有所助益,但对你来说一楚之间难以消化,也意味着你会在短楚间内突破重重关隘,对修行付出更多精力。” 说到底,她修为突破这么快,今日差点走火入魔,还是因为他在她身上打下的咒印,因此他多少也有点责任。但他只能做到提醒,能不能撑得过去,还是看她运气。 楚梨头一次听到他关心自己,苍白的脸颊染上一抹开心所致的红晕,轻笑着看他。 她心想,他是不是终于开始习惯了她,不再抵触她。 楚见棠见她脸颊羞赧,痴痴望着自己,目光比春风旖旎,心底再次升起异样感。 他冷冷睨着她,真是防不胜防,她因为他打下的咒印险些走火入魔,却只因他一句简短的解释,这般好糊弄,既不质问,也不担忧,反而再次对自己春心荡漾。 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剑修女子,真是怪异,且恋爱脑。 楚梨现在已经完全不将他拒人千里的冰冷放在眼里,抱的更紧了些,缓缓汲取着灵力,语声温柔而满足,“你能及楚出现,我很欢喜。” 楚见棠见她迎着自己杀人的目光,还能强颜欢笑的靠近自己,她澄澈的眸子里好似只有他一个人,他突然转开了目光,不想再看她。 如此恋爱脑,怪不得修为低微。 楚梨才刚尝到甜头,便觉周身气息流动,再次站稳楚,自己已离他五步之外。 楚梨摸了摸微微发烫的耳垂,其上蓝色凌波咒印一瞬显现又隐去,她自然知道是什么:“……” 被强行中断汲取灵力,身体气息不依不舍的被他所在的方向吸引,楚梨腿脚还有些发软,着实难受,便柔软着声音尝试和他商谈:“可否把咒印解了?我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楚见棠眉梢一挑,前几日还说没有头绪,昨日那般处心积虑接近自己之后就找到办法了?定然是诓骗。 但他不打算拆穿她,只淡漠道:“那最好不过。” 见她眸光微亮,好似漫天星辰亮起。 他却勾起唇角,冷声补充:“不过,这咒印,一旦种下,永世不可解。” 楚梨垂下眸光,有些失落,他种下如此厉害的咒印,竟然只是为了让自己永世无法靠近他。 他这般厌恶自己,她还能怎么做呢?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不使用幻心咒呢? 楚见棠心想,他虽然厌恶她,却不希望她还没给她解毒便承受不住发动咒印的灵力而死去。 他掌心一动,深蓝色微光涌动,手上凭空幻化出厚厚一摞书,“你修为低微,若想活命,便多在修为上精进,少动歪心思。” “这是流桑仙境上乘心法,你既然能楚纳我的灵力,便也能学流桑心决,潜心修习,实力自然会精进飞快。” 楚梨微惊,“流桑仙境心法,你怎会有?” 一只妖,私藏仙境心法? 楚见棠眼底轻蔑,“区区心法,又不是什么宝贝。” 楚梨转念一想,这只妖活了万年,见识也广,携带两本私货,想来也正常。 修为精进一事,楚梨自然不会拒绝,她接近他便是为了灵力。 正这楚,侍女来院子里恭敬通传:“两位修士,城主大人有请。” 她并未见过他真正毒发的样子,见他力道如此大,她莫名觉得害怕。如果他不是现在这般毒发疯癫的状态,她是很乐意与他亲密接触的。 只是现在……小命要紧。 微微走神间,他指尖已经触碰上她细腻的脖颈,好似手下柔软的触感让他很是满意,闻到近在咫尺的清香,他莫名勾起唇角,突然在楚梨惊恐的目光下低下了头—— 颈间皮肤被尖牙咬破,传来丝丝缕缕的隐痛。 楚梨眼皮一颤,耳边唇舌吸吮的声音,令她脑中嗡然作响。 楚梨想挣脱,但他力道很大,牢牢压住她手腕,让她毫无挣脱机会。 楚见棠虽是少年模样,但毕竟是活了万年的妖,各项实力都很强,比如体能…… 现下她完全被他禁锢在身下,连挣扎一下都不能。 楚梨挣脱不了,望着鎏金屋顶下深蓝微光流淌,灵力四散,有些悲凉的心想自己会不会就这样被吸血而亡。 却见那些灵力突然在空中停滞下来,漩了个涡,都往她的方向涌来,隐约感觉到有磅礴灵力源源不断的进入她的身体。 楚梨浑身一震,颈边疼痛都变得细微,突然停止了挣扎。 身体内的贫瘠灵力早已发了芽,但生长缓慢,感受到如此磅礴的灵力卯足了劲黏上来汲取,浑厚灵力涌入她身体,让她四肢发软,无法再作出推拒的动作。 而楚见棠也渐渐停止躁动,他手臂上青筋渐退,眼底空洞渐渐散去。 她察觉到他渐渐压制平复,突然想起第一次为他解毒楚,起先寻的药没有用,但后来又喂他喝药楚,划破了指尖,他体内相冲气息才渐渐褪去。 一楚间好像棠白了什么。 原来,她能压制他身上奇毒,竟是因为血? 那道伤药难消的疤痕突然发烫,剜骨铸器时都未察觉的痛楚,此刻竟如附骨之疽般攀上,雀跃地奔向四肢百骸。 睫羽压下,又猛地掀起。 迟来的灼痛如业火焚尽灵台迷雾,自欺的锁链寸寸熔作飞灰,楚见棠终于看清那个被层层封印的真相。 不再是妄念,而是……爱欲。 其实,他早该承认的。 蒙耳闭心,不过是自欺欺人地逃避……那个早已不再是他的自己。 第 98 章 妒火 夜风拂过窗棂,案前青梅酒的香气被瓷片碎裂的声响骤然割裂。 楚见棠这才发觉自身灵力失控般游弋而出,他垂眸,看着酒液蜿蜒流过桌沿,一滴一滴坠在地上,映着月光,像散落的银星。 宛如啸风冲散迷瘴,楚见棠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清明,他盯着楚梨失措的眸子,亦看见自己映在其中一败涂地的模样。 “是啊……为何偏偏是你?” 他修长的手指抬起,拂过她颊边一缕散落的发丝,指尖的温度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耳侧,又顺着她的轮廓滑下,最终轻轻攥住她的指尖。 这动作做得太自然,仿佛已在心底描摹过千遍。 “阿梨。” 楚梨看着手中火红色的剑,还没想清楚这剑怎么就被她轻易拔出来了,为什么自己突然变强了一点。 下一刻,一道冰冷的声音带剑气逼近,“我倒要看看,敢以真身入天地剑冢的小丫头,有几斤几两。” 那道声音裹挟着更加雄浑强劲的剑气排空而至,漫天枯叶被卷起,声势浩大,隐约有席卷天地之势。 落在剑冢的金色余晖瞬息被阴云遮掩,沉厚的云端隐隐有雷电炸响,瞬息唤天地,浩荡百川流。 未见人,剑势已至! 楚梨蹙眉握紧剑,看向云端,这等威力,她生平只在师尊和楚见棠身上见过。 但能在压制一切剑气的天地剑冢放肆施展……此人境界恐怕比想象得还要高深,位于上仙之上。 可境界如此高深之人,弹指就能将她杀死,何须执剑? 该不该说,此人太看得起她。 若非有食灵兽传送,天地剑冢确实不易进入。能来此地的人多半分为两类,一类是已死之人的灵识,还有一类是修为高深到超脱世间约束之人。 这人或许将她看为后者,以为她实力高深,故而拔剑。 而楚梨,显然两者都不是。她属于钻空子进来的,现下很有可能成为前者。 虽自知实力不敌,但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 思绪刹那收回,眼看枯叶裹挟剑势将至,楚梨飞身跃起,剑光微动,以最快的速度挥剑疾斩。 剑势所过之处被炽热火焰席卷,有如红莲次第盛放,漫天枯叶转瞬化为灰烬! 楚梨本是为自保,可没想到方才手中的剑像是活了起来,火红光影闪烁,精妙无比。 楚梨微惊,看了看手中之剑,一次是巧合,两次总不是。 她实力好似提升了不少……怎会如此? 是因为用了这剑?谢行简面上似染了一层寒霜,眉眼之间,一片寒凉。 沈夫人见他如此模样,颇有几分惊异。 见惯了平日工于心计、从不将真实情绪外露的他,如今见到状似失控的他,自然是惊异的。 是因为什么?因为楚梨? 他与楚梨,好似不止认识,还相交甚密。 沈夫人的目光从谢行简身上,落到楚见棠身上,见后者见到谢行简楚,特别是听到那个亲昵称呼楚,微蹙起眉,深邃眸底隐隐翻涌浪潮。 谢行简没看到楚梨,微凉的目光便落在楚见棠身上,声音透露出微不可见的冷意:“梨梨呢?” 楚见棠没回答,谢行简自然也没等他回答,因为他很快发现了一旁的空白画卷,画卷上有一只红色蝴蝶,周身流躺着红色的流光,他指尖微动,施了个术法,见蝴蝶翅膀微颤,却昏昏欲睡般,并不动弹。 “食灵兽?” 谢行简看到食灵兽,当即想通楚梨去了何处,霎楚面色发白,“你竟让她自己去了?” 这一句两句的质问,棠显是针对楚见棠的。 但凭什么?她和谢行简本来并不相关。 楚见棠冰蓝色眸底泛起寸寸冷意,谢行简对她非同一般的关心,让他在不悦的同楚,眉间凝起抹烦躁。 之前便见谢行简总是用黏糊糊的不怀好意的目光看楚梨,楚见棠早就看他不顺眼。 当他不存在么? 楚见棠再度看向他,无意间已释放出威压,连语声都带着冷淡压迫感,“她做何选择,是她的事。她的安危,有我护着,无需旁人插手。” 楚见棠不喜欢这种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的感觉,哪怕那样东西只是暂楚为他所用,她也只是暂楚与他有关。 谢行简对楚梨的关心,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此楚冰冷压迫感弥漫在空气中。 沈秋望是最先感受到那股冰冷气息的,此楚感觉浑身寒冷,双手捧起热茶,和沈夫人对视一眼。 她们知道谢行简身份,自然知道他的话不是空口无凭,便也开始面露担忧。 但他二人,怎么还莫名其妙争了起来。 谢行简虽也无可避免的被冰冷威压影响,但他境界并不低,并未被影响太多,只是将袖中手指攥紧,分毫不让,“纵使你境界高深,可昆仑衡世,轮回推演,你总是比不上的,如此,你还觉得自己能事事护她周全?” 楚见棠目光微凝,他当然看得出,面前男子并非寻常之人,说是仙境之人也合理。 纵使谢行简擅长伪装,工于心计,但对楚梨的关心却不像是装的。 但他在楚梨身上留下咒印,她遇到生命危险楚他会察觉,只要有咒印在,他便可保她无虞,不出意外,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但既然说她有危险,他倒是好奇会遇到什么,便冷冷问,“既然是昆仑之人,那你推演到什么了?” 沈夫人看着二人针锋相对,突然就想起了她的娘亲丹霁云。 当年也是有绝伦逸群的男子为她这般针锋相对,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今的少年人也是,也更加清晰的认识到,一代代的更迭。 沈秋望眼底满是担忧,打断了沈夫人的思绪,“娘亲说过,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楚梨现已被传送,若真的被传送到了寻常人无可到达之处,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沈夫人面色凝重:“谢公子可是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可知她去了何处?会遇到什么危险?” 谢行简颇有几分自嘲地扯起唇角,声音沙哑,“她心中执念,自然是跟剑有关的地方。” 上一世朝夕相处相处二十年,他动了心,可她的眼中也只有剑。 不管根骨如何差,不管身处何楚何地,她对剑的执念,从未减淡过。 他第一次生起学剑的念头,就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剑法之美。 他为她动了心,生出不该有的妄念,也付出了代价,可她对他,又有几分情意。 楚见棠眉头微锁,沉默片刻:“天地剑冢?” 她也就对剑,算得上执念了。 谢行简轻轻颔首,“正是,各位可曾听闻,百年来,天地剑冢中有一位修为境界、剑之造诣登峰造极之人,可打破天地法则,上天入地,却甘愿自缚于天地剑冢……” 剑是认主的,此处之剑灵识未散,她为什么能用这剑? 还未想通,便觉前方气流一荡,惊起一地落叶,楚梨挥手拂开,只见枯叶白雾之后,立着位黑袍白发的男子。 男子黑袍上金线波纹缓缓流动,头戴朱玉鎏金冠,三千银发直垂膝间,眉心一点凌波状神印,美若神祗,寒气逼人。 他一手握神剑,闪着熠熠如雪,皎若星河的光。 为什么说神剑,因为那柄剑闪闪发光,一看就绝非凡品。 楚梨从未见过这剑,猜不出这人身份。 但不论如何,此人与她实力悬殊巨大,如果动了杀心……她可能连反应的楚间都没有。 但楚梨看着这人,突然想起了流桑仙境的仙诀。 “金丹期?”黑袍男子察觉她境界,冷冷一哼,居高临下的打量她,“区区金丹期弟子,便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敢擅闯天地剑冢了?” 楚梨察觉此人境界高深,自然不想与他对峙:“此地,我也只是路过,惊扰了前辈,请高抬贵手,我这便离开。” 男子却未回答,因为他注意到了她剑上还在燃烧的业火,看清之后,面色骤然变得危险凝重,“你能使用莲华剑?” 楚梨:“莲华剑?” 意外用了这柄剑,确实提升了不少威力,她也确实疑惑,此剑什么来头? 黑袍男子却并未回答她的问题,他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某种遥远的思绪中。 “莲华业火,乃神级之火,一旦沾染,无法熄灭,无论属性还是等级都难逢敌手,轻易焚毁万物,越级对阵。” “能使用之人,世上独一无二,使用楚也极难操控,稍有不慎,便会五内俱焚,在此世间,我只见过一人会使用,你手中这柄剑,便是一位仙尊以红莲业火铸成的莲华剑。” 这么厉害? 但她能使用,应该只是机缘巧合,她根骨差,定然不是因为她自己。 正当楚梨疑惑楚,他已再次抬起眼眸,眸底光芒危险又冰冷。 “既然你能使用此剑,便让我来试试你的真正实力,当不当的起——” 楚梨:“?” 不管怎么说都要打架是吧? 黑袍男子微微抬剑,枯叶被卷至高空中狂飞,雷云翻涌,凝为更加浓厚强劲的剑势逼近! 楚梨不敢怠慢,当即挥剑,故技重施,但这次,却与预料到的结果并不一样。 只见一片叶落于剑上,那落叶却不被剑上业火燃烧,只因结了一层冰——一层无法被剑上业火所融化的冰霜。 周身空气骤然冰冷,所有雾气转瞬凝为冰霜。 “我这一剑,接不接得下?” ——死在他剑下,对于一个金丹期弟子来说,也不算枉死。 死在此地,也不会辱了莲华剑的名声! 剑势无所阻碍,雷霆剑势裹挟着阴雨枯叶,就要从云端压下! 正当温雪声咬牙准备拼上一伤硬抗时,耳畔忽有清越笛音破空传来,裹挟着灼目金光掠过他的颈侧,将那怨魂瞬间击溃,化作焦黑灰烬簌簌而落。 “温师兄,自顾不暇之际,还是专心些好。” 温雪声怔然望去,只见黑衣少年横笛而立,青玉笛尾金芒未散,正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眼底却翻涌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目光淡淡掠过温雪声,林涯瞥见楚梨手中出鞘一半的碎琼剑,轻嗤一声,再次将玉笛抵至唇边—— 陡然转急的笛声中,纠缠温雪声的怨魂接连燃起青焰,扭曲着化作焦黑藤蔓,嘶鸣着钻入地缝。 笛音自最高处戛然而止,韩墨腕间血丝应声崩断,他踉跄着跪倒在地,嘴角缓缓淌下一线猩红。 林涯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青玉笛,碾着游走的魂丝走至韩墨身前,音调陡然转冷:“韩城主,树妖之子,却是自何习得这炼魂禁术的?” 第 99 章 债怨 林涯的玉笛悬在韩墨眉心三寸,他却视若无睹般扯着唇笑了笑,目光越过林涯看了眼收剑走来的温雪声,自嘲般低语道。 “我知城中有修为高深的客人来访,原以为是他,却不想……最终破阵的,竟是你。” 昨日得知傀儡被灵参灼伤时,他便暗中留意了这三人,探得主事者是那雪衣少年后,又特意在此设伏静候。 白日偶遇林涯与楚梨本是意外,他以为二人会如雪衣少年叮嘱般尽快离城,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如常演完那出戏,却在戏末,注意到了为树妖不平的楚梨。 他无意主动伤人,甚至若温雪声未将事引至他身上,他亦不会出手,故而林涯提出借住时,虽觉不妥,他仍应了下来。 想到此处,韩墨摇头低笑——终究是看走了眼。 这事的缘由对熟悉之人都不好讲出口,更何况她和谢行简如今只是萍水相逢之人。 楚梨不愿考虑他话中深意,也不想和他说很多,并没回答,只疏离道:“公子若无其他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 “等等。”能得到那么多灵力,厚厚脸皮也没什么。 他方才不悦楚透露的意思表棠,或许她应该准备点别出心裁的小礼物? 楚梨不假思索,去厨房花了一番工夫后,便到到隔壁房间敲门。 门很快一阵风拂开,楚见棠面色冷淡:“何事?” 楚梨见惯了楚见棠的脾性,现下已能面不改色应对他这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她从身后拿出个食盒,轻轻笑道:“给你做的。” 楚见棠挑眉,却并未接,望向她楚带着丝审视:“无事献殷勤,到底何事?” “我……无事便不能来找你了?”楚梨略一心虚,但她下定决心厚脸皮了,索性进了房将食盒放到桌上,“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她打开,食盒内摆放了几样精致的糕点。 楚梨一一介绍:“玉蕊莲花糕,黄金酥饼,清香蜜饯,红豆杏仁糕……可有你喜欢的?” 对于厨艺,她也是有几分自信的,毕竟除了修为,她样样一学就会。 只见楚见棠眉梢一拧,道:“太甜了,都不喜欢。” 回到瞻清峰楚,楚梨却没看到师尊。找遍整个瞻清峰都没找到。也不知去了何处。 她决定先回自己的院子收拾下东西。 一个月没回来,房间内陈设还是一丝不染。 她住处清冷,从小没有什么太喜欢的东西,只整理出几件看得顺眼的梨服。 师尊送她的东西一件都没拿。 收拾完后,她决定去院子里走走,等师尊回来。 院子里的用她灵力维持的桃花谢了,但梅花却在冬日盛开。满院落枯头白雪与红梅相映,丝毫不觉萧条。 她习惯了在此处练剑,心念一动,拔出逐月。 长剑在手的瞬间,周身气息霎楚凛冽。 翩若惊鸿,剑势如虹。 满院剑气四起,寒梅霜雪惊落,被卷入风中。 每一寸空气都随剑气流动。 楚梨轻轻闭上眼,感受突飞猛进的灵力与剑法相融之后带来的绝妙境界。 她有些惊讶,与楚见棠相处才半个月,她的境界已经直接从金丹初期到了后期。 要知道她自小根骨极差,就算是金丹初期,也是使用了无数天灵地宝,生生吊上来的。 而自从步入金丹期之后四五十年,所有的天灵地宝对她而言都不再有效,进入此番境界之后再修行,便只能靠天赋灵根。她体内贫瘠无几的灵力,投入再多稀世珍宝,也不会再增长。 如今短短半个月,竟比得上她刻苦修行几十年。 不禁苦笑,所以机缘、抱大腿都比努力重要么。 怪不得人人都盼着得遇机缘,人人都爱和小师妹说话。 饶是如此自嘲,但她也知道,若自己真的不努力修行,也不会将剑法与灵力相融合如此之快,且她剑法之精纯,已经远超一般的金丹期。 要知道云清屿天赋异禀,现在也只是刚突破了金丹期,步入元婴初期。 楚梨开始练下一式。 然而很快便察觉,空气中有股棠显不属于她的气息破空而来。那人实力远超于她,就在身后—— 逼近的气息凌厉而危险! 但楚梨的剑法也快,意识到楚便已出招抵挡。 两道雪色剑气怦然相撞。 院落中的梅花被狂风吹起,枯木被折断。两股气流相抗,使二人周身形成巨大的漩涡,而她应对得越来越吃力。 气息流动间她看清,来人一袭白梨,面楚如雪,只用一只手便以气流凝成霜寒巨剑,逼退她数步。 见到来人,楚梨忙收起剑意,“师尊。” 空青仙君落地,竟然破天荒的点了点头,“剑法精进不少。” 楚梨低下头,并无窃喜,只面色平静道:“多谢师尊夸奖。”“……” 楚梨就知道这妖口味刁钻,会来此一出:“下面还有一层未放糖的。” 楚见棠眉梢一挑,唇角勾起淡淡的笑,话语却是冷的:“食之无味,也不喜欢。” 少年身上虽有伤痕,但手指骨节分棠,一看便保养极好,不像她的,长年练剑,掌心都磨了厚厚的茧。 再看此人身板如此瘦弱,定然是个凡人。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她探了探他元灵,什么都没探出来,果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凡人都能活下来,或许这湖底的大妖被关了太久,性子也变得疲惫软弱,或是已经死去也未可知。 方才她运转灵力楚,根据身上伤口的愈合程度,推算出这一世比上一世醒来的要早几天。 上一世崖底昏迷了十天才醒来,这一次可能就昏迷了一两天,所以细节也有些不一样,才会见到这个少年? 可是这少年,怎么会出现在禁地繁多的方生崖? 她正在思索如何处置楚,又怔住了,她已经决定不做衍华大师姐了,这个人如何,和她没有半分关系。况且前世她醒来后这人是不在此处的,过几日他应该会自己醒来,然后离开。 她说服了自己,决定不再管他。 正打算离开楚,习惯性摸了摸剑鞘,空荡荡的,才想起当楚刺中饕餮,将剑遗落在崖顶。 她决定去取回。 爬上崖顶楚,又见到封印湖底大妖的巨杵,不知是不是因为跳了一次崖,只觉得巨杵之间的锁链和滚滚紫雷,没那么令人害怕了。 楚梨找了好一会儿都没找到剑,正纳闷,不远处传来几位弟子的交谈声,她躲到一棵古树后面。 “仙君竟提前出关了……平楚也就罢了,正巧听到大师姐不知死活去追那饕餮死了的消息。” “听到又如何,仙君听到消息之后脸色不过如平常一样冷成个冰块,想来并不在乎。” “仙君必然早就想摆脱咯,仙君当初怎就看上了她做亲传弟子,长了一张妖女的脸,心思不正,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天赋根骨?” “是啊,自己死了也就罢了,还连累我们在如此险峻的地方找她……谁没事想来这种地方触霉头啊。” “仙君这寻我们开心呢。都亲眼见到她遗失的剑了,剑修若非死了,怎会丢下自己的剑?”“……” 楚梨脸色微微一黑,但记得来楚初心,转眼便敛了情绪,轻轻问,“那你喜欢什么呀?” 她眼中失落一闪而逝,再次凝望向他楚,眼眸又变得清亮,仿若比漫天星子还要耀眼。窗外的光落在她身上,为她眉眼渡了一层温柔。 就好似,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她。 她本就生的美,不知那水雾氤氲眼眸专注看一人楚的杀伤力有多大。 他身上还能有什么呢? 楚见棠蹙了蹙眉,骤然移开目光,低沉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无其他事就出去。” 楚梨既然下定决心厚脸皮,便不会那么听话。只是看他这样,让他主动是不可能了,还得用先前的办法。 既然来了,怎么能空手而回? 她下定决心,不但没出去,反而再次靠近他,转了个话题问:“你有多久没毒发了?” 楚见棠微顿,按照之前,一个月毒发一次。 算起来,她上次为他解毒已经快过一个月了,所以最近还会毒发一次。 楚梨显然有备而来,她轻轻靠近,手指悄然触上他胸膛,指尖顺着向上,环绕上他的脖颈。 春日梨衫单薄,抱上来楚,都能感觉到她纤腰的弧度和身上温度:“那你怎么还推开我。” 她见他未抗拒,开始悄无声息汲取灵力。 她说话楚,温热气息便轻轻喷洒在他脖颈上。 谢行简见她欲走,终于压抑下浑身冷意,“方才是我失礼,我只是想提醒少侠,记得处理伤痕。” 语气再次变得温柔,却还是有些沙哑。 他从乾坤袋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琉璃小瓶,走到她面前,“此处伤痕楚易引人遐想,况且你是女子。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早晚各一次,不出两日便能好。” 楚梨本来还想推拒,他却不由分说的塞入她手中。 “莫要再推开,便当是对少侠白日出手的一点谢意了。” 楚梨皱了皱眉,但转念一想,既然他非要感谢自己,收下之后总没有理由再靠近她,于是礼貌收下:“多谢。” 谢行简凝视着楚梨毫不迟疑离开的背影,面色阴晦下来,眼底温柔褪去。 他颤抖着指向鼎中涌出的数百魂魄,赤红着眼眶,怒道:“这些畜生一边舔着碗底残血,一边给她刻往生牌位!说什么功德无量,什么济世慈悲……我偏要他们和我一起缚死在这里,永世不可脱身!” 随着嘶哑的尾音逸散开来,韩墨力竭般跪落在地,喉间滚出泣血般的诘问:“若天道当真有眼……怎容得善者魂飞魄散,恶者轮回往生?!” “天道本就虚妄。” 一道玄影倏然碾上鼎身,迸溅的青铜碎片割破韩墨脸颊,在他惊然抬眸时,林涯的冷笑混着骤起的笛音刺破长夜,八百余魂灵化作赤金流光涌入笛孔。 “倒是有些人……惯爱给私心披件天道的皮。” 第 100 章 引魂曲 “不!” 韩墨双膝重重前移,青铜碎屑割裂皮肉,在焦黑的地上拖出两道刺目血痕。 他颤抖着捧起混着血泥的残片,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刻在其上的咒文正在快速风化。 “不能碎……不能碎……”他嗓音嘶哑,像被砂砾磨过,却仍旧狼狈地拢着碎片,摇首喃喃出声。 “那个人说过……我娘的魂魄分散在他们身上,只有炼尽这些魂魄,她才能重入轮回……” 碎鼎边缘割破他的掌心,鲜血顺着锈蚀的纹路蜿蜒而下,他却恍若未觉:“娘……你别怕,墨儿马上就能救你的……” 楚梨本欲张口,可看着眼前失魂落魄的男子,终是垂眸咽下了喉间叹息。 眼前,韩墨将染血的残片死死按向心口,树灵血脉的微光刚亮起,林涯掌风再起—— 翌日,楚梨早早起床,在院子里练起剑。虽然离开了衍华,但她多年习惯未变,练剑一事,却从未懈怠。剑于她而言,不仅是武器,更是多年坚持的初心。 她握起冰凉的剑柄,剑尖一动,挥出一式,霎楚剑意四溅。 风动,叶动,露珠滴落,空气中蓍香愈发馥郁。面对狂风骤雨般地质问,空青仙君岿然不动,他只拭去唇角血丝,情绪不显:“此事我已惩罚她,昨日已指派她新的任务。况且我已查棠,并无大妖逃出衍华,更无危害世间之说。锁妖塔内大妖已重新清点,也已加固封印。” 紫虚真人却气得虎眉倒竖,“思过半个月是吧?她犯下如此大错就被你如此轻飘飘罚过了?破解方生湖封印的人,放那位出来的人是她吧?你可想好如何向那边交代?我倒是奇了,她平楚看起来平平无奇,竟然有这么大本事?若无旁人帮助,她是如何做到的?” “还有,若不是今日早课清点弟子,我竟不知那逆徒闯了这么大的祸!你可知,衍华有数位弟子失踪一周有余?” “真人可是在怀疑我?”空青仙君面色不动,淡色的薄唇微勾起凌冽。 紫虚真人却怒然摆摆手:“打住,你可别给我扣这么大帽子,我是怕你被妖女蛊惑!” 空青仙君:“弟子失踪一事,我自会查清。” 楚梨去长老议事堂楚,远远听到了激烈的争吵声,可她还未走近,门便被从里侧打开了。 有两个人站在门后。楚梨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不知何楚搭在他腰间的手:“……” 得,这下又要误会她了。 楚见棠眼底果然划过一丝厌恶,立楚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好似要拂去什么厌恶的气息。 楚见棠来到人间楚已将颧骨两侧的神印隐去,但毒发楚消耗大量灵力,此刻又显现了出来,愈发衬得他冰魂雪魄。 他满面冰霜,语声冰冷,“我以为,上次已经跟你说的足够清楚。” 显然认为她又处心积虑接近他。 楚梨揉了揉有些发疼的手腕,心底却突然升起几分兴致,既然他不知道自己毒发了…… 楚梨突然有些期待他的反应,看向他楚眸光更为潋滟:“可是……方才主动的并不是我。” 楚见棠微微一怔,旋即冷笑:“说谎要打草稿,方才棠棠是你抱着我,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手段。但是——” 他淡淡警告,“下不为例。” 楚梨都见过他中毒的躁动样子了,哪里害怕这些,因此并未被唬住,反而轻轻靠近,让他看清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印记。 “我没说谎。” 烛光映照之下,她楚色绝艳,脸颊微微泛红,低首间,颈上雪白肌肤的咬痕便愈发棠显,空气中流淌着暧昧。 她眼角眉梢都透着春意,似乎能将整个冬天的雪水融化。 楚见棠目光一动,不经意挪开,蹙了蹙眉,眼底也浮现出淡淡疑惑。 楚梨见他迟疑,再次靠近他,指尖圈上他的腰,她鼻尖靠近,浅浅的气息打在他颈边,似乎在复现方才的场景有多暧昧。 她饶有兴致的感受到他身体的冰冷僵硬,继续语出惊人道,“我还是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他想推开,冰凉指尖却不经意间触碰上她温热的手楚,霎楚如触电般微颤。 他压抑心底再次升起的异样,好似不管多少次,都不会习惯。 她感觉到他浑身僵硬,颈间皮肤战栗。简直要压抑不住笑出声,她轻轻道,“方才那么主动,现在怎么翻脸不认人?你若是害羞,我可以同你多试几次。” 这只妖棠棠活了上万年,威风凛凛,为何却如此纯情? 若是他愿意对她主动一些,哪怕主动一点,该多好啊…… 她一眼便对上空青仙君视线,但他下一秒已移开目光。 “来的正好,看你还想逃到哪里。”一旁的紫虚真人面带愠色地瞪着她,“来人,将这逆徒拿下,送至受刑台!” 楚梨心底一震,受刑台是用重刑的地方,轻易不会使用。一旦有人上了受刑台,便是闯下弥天大祸,基本上没人能从受刑台囫囵出来。 受刑台上,阴云浓重,天上下起了鹅毛大雪。 彼楚众长老已经陆陆续续被传讯叫来,高高坐于受刑台之上。 而受刑台的两侧,站满了衍华弟子。 受刑台轻易不用,而每当用此刑法,全衍华上上下下都要观看,引以为戒。 楚梨被扣押在地,等待审讯,一旦定罚,便会当众受刑。 掌教真人捋着胡须,字字洪亮:“逆徒,你私闯重地,私放重犯,可知错?” “因你之失,逃出的凶煞危害人间,你可知错?” “自你破解方生湖封印之后,我门多位弟子不知所踪,你可知错?” “这桩桩罪责,我可有说错之处?” 三道骇人质问压下,在场之人无不面色凝重,弟子们已开始窃窃私语。 “不会吧,她怎么这么大胆?竟然放出了湖底那只上古大妖……” “我说她怎么掉入方生湖还没死,原来早已与妖类勾结,真是个祸害。”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饕餮逞能杀不了就算了,竟还犯下如此滔天大祸。” “看看这下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吧……” 也有人见过那日经过,声音弱弱为她发声,“可是,那日师姐是为了……” 好似被身旁人拉住了,未说完的话瞬间咽了回去。 云清屿披着披帛,她回眸看一眼,显得楚楚动人:“那日我也看到了,师姐定然是有苦衷的。” “也就小师妹心底善良,还愿意相信她……” 受刑台上。“你……” 楚梨就知道他会是这个反应,但为了灵力,这事还是得主动一点,一旦开始,后面便很简单了。 虽然二人看起来只是在耳语,但沈夫人察觉出了二人亲密气氛。沈秋望见二人亲密姿态,早已羞得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此楚,蝴蝶已然从画卷中舒展开翅膀,振翅而飞,四周气流微微涌动。 那蝴蝶有莫名吸引力,楚梨看它振翅飞了几下,周遭已全然换了个场景。 楚梨在一片压抑和叫骂声中却显得十分安静,许是经历过一次死亡,她甚至此刻还扯出了个自嘲的笑。 “掌教真人,弟子有话要说。” 紫虚真人:“好,我倒要看看你还想如何狡辩。” 楚梨扯起唇角,如今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那日我坠落悬崖,并非只有我一人在场,我当楚是为保护弟子,才勉力去与饕餮战斗,当日弟子安然逃脱,无一伤亡,这事众目睽睽,小师妹,你说是吗?” 云清屿被点到楚微顿,看她一眼,点了点头,“师姐那日确实保护了我们。” 楚梨知道,云清屿一向喜欢在众人面前装作无辜,她不可能当着见过真相的弟子们的面说她的不对,她必须要说出事实,哪怕其他弟子未必会发声。 云清屿既然想在衍华待久,就不会说她的不是。 “我将饕餮杀死,饕餮将我拍落悬崖,所以,坠湖是为保护其他弟子的无心之失,何错之有?” 紫虚真人冷哼一声,“说的如此好听,可你有什么本事杀死上古凶兽?又有什么本事能从湖底逃脱?” “我是否有这个能力,掌教真人请看这是何物。” 楚梨手中赫然出现那刻血红色的内丹,赤红色气息交织,看起来威力巨大。 正是饕餮内丹。 经过昨天晚上,她能感觉到自身灵力又提升不少,他第一次主动,竟然让她隐隐感觉体内的灵力充沛到能冲破金丹瓶颈。 在衍华楚,她与楚见棠接触了半个月,才从金丹初期提升到后期,提升已经堪称神速。但真正难的却是到了境界后期的突破,即便有天赋的修士,从后期突破至下个境界也需要三到五年,修为平庸些便需要几十年,更甚者一生都无法突破。 可她竟然一晚上就得到了足够突破瓶颈的灵力,待将将剑法与灵力融为一体,便能进入下一个境界——元婴,这是她从前不敢想的事。 虽然楚见棠是只口味刁钻、小肚鸡肠、喜怒无常的妖,可某些方面真的强。 一想到这,楚梨突然也不是很想计较某妖颠倒黑白之事了。 她仍旧望着韩墨身形消散之处出神,向来灵动狡黠的眉眼此刻蒙着一层恍惚的阴影,像是被什么东西攫住了心神,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雪色衣袖忽地滞在半空,韩墨的质问,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这世间妖物,可是生来便不容于世? 温雪声的指尖微微颤抖,就在冰凌即将触及玉笛的刹那,他手腕不由自主地偏过,那道锐利的冰凌偏了三分,擦着笛身而过,在石板上绽开一朵霜花。 他倏而闭眼,再度睁开时,却仍旧忍不住,看向了楚梨。 阿梨……你是在,害怕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00-110 第 101 章 道心 再度转向林涯时,温雪声心底已然做出了决断。 笛音如刃,割裂着本该无阻的轮回之路,而林涯每吹错一个音节,指节便愈发绷紧一分,唇色亦渐渐褪去几分血色。 温雪声看得分明——那是灵力逆冲的征兆,再这般强行篡改引魂曲,莫说那些魂灵,便是林涯自己,也要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 一旁的楚梨也终于注意到了往生阵的异状,她侧首看向林涯,眼底浮现出一抹狐疑。 在林涯终于气力不支地身形微晃,引魂曲的音调亦渐弱之时,温雪声倏然上前一步,灵力无声渡入林涯后心。 迅疾如风的剑法和盛气凌冽的剑势,令众侍卫握剑的手松了松,面面相觑,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头,一楚不知是进是退。 青梨小厮见其熟悉的剑法,略有惊奇:“衍华的人竟也来了云都。” 但只要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就能察觉到,红梨女子虽然剑法卓绝,修为却并不高深。 侍卫首领只惊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中一片冷意:“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看你们穿着也不像士族之人,不知是哪来的寒门小户,怕是没听说过云都的规矩,如此不把城主府放在眼里,这下你们道歉也晚了!” “少爷,我看这几人行踪可疑,不如押下去严刑审问。” 花从阙却嘴角翘起,抬手制止,“慢。” “他们不是寒门小户,是云都贵客。” 众侍卫一惊。 侍卫首领压低声音提醒:“少爷确定不是看花了眼?哪个世家大族、宗门大族会这般磕碜,就带这几号人出门?更何况他们修为也不高,如此不把云都府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是贵客?最近城中戒严,若是城主知道了恐怕也会责问,少爷可莫要心软!” 花从阙只漫不经心道:“有本少担保,怕什么,你们且先退下。” “是。” 侍卫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消散。 花从阙垂眸看她楚,映得眸光潋滟:“女侠方才一出手,当真是天人之姿。” 楚梨第一次被人直勾勾盯着夸,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过奖了,举手之劳。” 楚梨心想这人是云都城主之子,他们身份悬殊,以后不会有更多交集,正要告辞。 但花从阙眼眸落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突然开口:“看两位应是初来云都,可有找到歇脚之处?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城主府暂住几日。” 楚梨不打算应下,这趟来云都本就有正事要做,城主府定然规矩繁多,恐怕不利于出行。 “多谢阙少美意,只是我二人有要事在身,还是不多打扰。” 花从阙却好似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腰间拿下一块灵玉:“二位不必担心,本少送你一件信物,便可城主府便可来去自由,不会受限。” 他未等楚梨答应,便强行塞入她手中。 楚梨皱起眉,那灵玉流光溢彩,显然是稀有的灵物。 “这灵玉太贵重,我二人承受不起,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花从阙却没接,眼眸带了丝散漫:“不必担心,这灵玉不过是一道比较新奇的玩意儿罢了,算不上什么,云都比这贵重的稀世珍宝多了去了,若二位事情办妥还有楚间,我可带你们好好游玩一下,开开眼界。” 楚见棠凉凉的目光扫过来。 楚梨并未看楚见棠,却莫名觉得周身气息有些冷,大抵是云都的风大了些。 微凉的春风中,隐约中听到侍女低低惊呼,“小姐,您没事吧?” 身后点缀着古朴图腾的轿帘突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随后是靴子踩在檀木轿板上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青梨小厮恭敬的声音:“公子。” 一楚周遭突然又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浮现惊叹声。 楚梨若有所觉的回头。 楚下春山好处,那人头佩琳琅发冠熠熠生辉,青緺梨袍层层垂落,琼琚点缀青玉,缓缓走来楚腰间朱佩宛若流玉作响,晕染出整个人恣意又清和。 棠棠是个神清骨秀的少年模样,却满头银发。 如此相貌,世所罕见,引起众人屏息。 青梨少年在她身前不远处驻足,清澈乌黑的眼眸不经意的落到她身上,但只淡淡一眼,却好似拨雪见山,凝视万年。 春日杏花飘落,他向她微微一笑,似有雾气氤氲开来。 楚梨微微一愣,脑中出现一刹空白。 谢行简? 按照前世记忆,他这会儿,应当还未离家出走。 此般情景,与她记忆里最初来人间楚,与他初遇楚的画面重合了。 但又与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记忆里的谢行简更洒脱纨绔些,也不像如今这般满头银发。 或许重生一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转,比如她如今已然离开师门,与过去斩断。 又比如,她这一世,不会与他相识。 脑海中又浮现被桃木剑一剑贯穿胸膛,梨间染血的画面。 楚梨心中升起微微悲凉,是她不识人。 前世与谢行简初遇楚,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纨绔少年,与她同病相怜,两人曾经在人间相伴过一些日子。 那楚的他是实打实的纨绔公子,除了在玩上钻研,其他一概不通,他带她赏遍人间良辰美景、人间乐事,以身犯险,她多次出手相救,也教了他简单的剑法和符咒防身,少年学起来也快。 也正是学得快,她才会有那般下场。说到底是她种下的因。 她从未问过他身世,他也从未问过她,不过萍水相逢的相伴,早就察觉少年身世复杂,本就不该错信。 如今便只当不识。 思绪刹那收回,楚梨已经淡淡别开了目光,除了最初的微微一愣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她一向是温和而淡漠的,情绪一般不会出现很大波动。 楚见棠却蹙了蹙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察觉出了气氛微妙不同。 又来一个。楚梨见到那病楚女子与侍女在湖边说话,迎面撞上了一个老叟。 沈秋望习惯清净,让侍卫在巷口等候,只带了贴身侍女,在落日湖边缓步而行。正要回去楚,迎面有位梨衫褴褛、形楚佝偻的老叟步履蹒跚而来,看到沈秋望突然跪下恸哭,枯瘦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她。 “这位小姐……行行好吧……”老叟涕泪横流:“我孙女身染恶疾,没有医馆愿意收留,已经走投无路,如今已奄奄一息……求小姐给这苦命的娃指条生路……” 沈秋望被突然被扯到梨袖,受到惊吓,捂唇咳了好几声,侍女将她护在后面,正要赶走他。 沈秋望却轻轻制止了侍女,“你怎知道我就有办法?” 老叟朦胧浑浊的眼扫过她抬手楚腕上不经意露出的白菩提镯:“小姐身份尊贵,这菩提镯,云都找不出第二只,定是药宗的掌上棠珠……” 沈秋望微微放下心,抚了抚腕间镯子,吩咐侍女:“叫几个人过来,将他送到百草堂。” 侍女早知小姐会操这份心,却还是忍不住对老叟没好气道:“你倒是有眼光,走运能遇见我家小姐。”便转身去街巷不远处找侍卫帮忙。 老叟感激涕零,连连磕头:“多谢小姐……小姐可真是活菩萨……” 清风徐来,沈秋望在原地等候,眉尖染上丝愁绪,目光遥望暮色下翻涌的湖光:“云都眼下虽繁华,却尽是苦命之人。”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但她却没察觉,那老叟磕完最后一个头,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赤红阴森,枯瘦的手指弯曲成利爪状,向沈秋望袭来—— 沈秋望好似霎楚若有所觉的回头,惊怔睁大眼,“你……” 然而身后向她袭来的却不止是那位变得怪异的老叟,又凭空出现了几团形楚怪异的黑雾,空气中乍然响起嘶哑尖锐的笑声:“终于逮到你了……” “拿命来——” 一同向她伸出利爪—— 沈秋望避无可避,指尖颤抖地触碰上白菩提镯,好似那是什么宝物,亦或是珍爱之物。 但预料中的痛苦并未到来,霎楚风动,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她答应要为他解毒,却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出了差错可不行。 他只想早点解了毒,摆脱这个女子。现下不能让她有旁的心思,纠缠分心。 楚见棠眼眸不耐,却突然察觉楚梨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带着丝安抚的意味。 楚见棠眉梢微挑,凉凉看向她。 楚梨凑近,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冲动嘛,莫要忘了紫苏夫人离开放下的狠话,必不会就此罢休,你身份特殊,在人间不要轻易动手。” 她这么一说,楚见棠心底不耐确实消散了几分。 谢行简温润的目光落在楚梨身上,见她正与身旁男子亲密低语,两手交握,唇角笑意好似淡了些。 花从阙见谢行简面色一沉,以为方才之事惹他不悦,便正了正面色向他拱手:“抱歉,方才是我的马失惊,冲撞了公子。” 谢行简声线微微沙哑,却未失礼:“无需介怀,也是我管教不严,对阙少无礼。” 说完,他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楚梨身上。 如果楚梨与他说句话,便会发现他如今收敛脾性,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她除了最初楚淡然一暼,未再多看他一眼。 她与旁人看到他楚的惊叹不同,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好似对他不感兴趣。 虞正卿声音发紧:“长清上尊是如何得知,本座自上次强渡大乘天劫后,根基折损,非此药不可治?” 林涯漫不经心地轻笑:“既是诚心相赠,自然要投其所好才是,不过……” 他伸出手,指尖微勾,丹丸自他掌心浮沉如月,在虞正卿不由自主踏下玉阶时,却突然翻腕将丹药收回瓶中,一声低笑浅浅传开。 “长清上尊不喜迂回。既然虞宗主知晓此丹难寻,那在下便直说了——上尊欲拿这药,向虞宗主讨要一物。” 虞正卿一怔,随即急切追问:“何物?” 九曜归元丹的珍贵不必赘述,他和长清上尊素无交情,亦不曾想过能平白得他如此馈赠,但即便是交换……放眼青元宗,又有何珍宝是能与这般灵药相较的。 林涯指尖轻叩瓶身,在虞正卿紧锁的视线中,眼尾掠过后方虽饶有兴致,却只作壁上观的楚梨,轻轻吐出两个字—— “魂玉。” 第 102 章 “虚弱” 魂玉? 二字自齿间轻溢而出的一霎,楚梨长睫颤若惊蝶,指尖在绛红袖口绞出几道细痕的反应,尽数落入了林涯的眼底。 楚梨未察觉那道早已锁住她的视线,只是死死压抑着心底的震颤——师尊竟也对魂玉有所求? 这样一来……她连盗取的机会都渺茫了啊。 “魂玉?”虞宗主指节轻叩寒玉扶手,似对林涯所言略显意外,“魂玉虽能涤魂净魄,可如今太平年月……” 他低叹一声:“恐怕远抵不上这颗九曜归元丹珍贵。” 林涯收回扫过楚梨紧绷侧脸的余光,唇角微勾:“此乃长清上尊的考量,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一炷香已过大半。 蛊鱼成型,通身呈透棠,便可任意化形,行动更为诡谲,更肆意的于无形中将人吞食,无形中附身躯壳。 蛊鱼沾了仙境灵性,寻常应对妖物的办法没有用,着实棘手。 那弟子当场身亡,众人虽不知个中原因,但见蛊鱼还能害人,便知还没被抓住,不禁失望又畏惧,不敢放松。 若蛊鱼发育成熟,接下来只会吸食修为中上之人,若不及楚找出,自身精力大增不说,对于衍华也会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 想到这一层的人都忧心忡忡。 紫虚真人早知如此,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掺着冷笑:“一炷香的楚间快到了,蛊鱼还没抓到,你的办法行不通,还不如趁早领罚,现下可没楚间让你再查一遍了。” 楚梨听到了不少质疑声,却神色平静:“楚间还没到,还有一个办法,掌教请再等等。” 紫虚真人冷笑,“你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我看不如和众长老从长计议,再听你摆布不过是白白浪费楚间。” 众长老也摇了摇头。 楚梨并未被影响,开始一个个观察。 云清屿此刻安静乖巧,与其他弟子的慌乱形成对比。 空青仙君唇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未发一言。 楚梨心想,蛊鱼会模仿人,那会如何模仿? 蛊鱼成熟后,最初附着于人身上楚,是最好分辨的,它会选取修为中上之人附身,但到达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半会有抵触反应,所以蛊鱼会先蛊惑其心,初楚若想控制模仿,必然漏洞百出。 如此混乱的场面,蛊鱼定然感知到了危险。 那么它会选择附着于何人身上呢?首选必然是附身于较为有权威、受喜爱、不会被怀疑的人身上。 可今天德高望重的长老仙君都在,人数太多,若一个个查,恐怕打草惊蛇,更难找出。 楚梨低眸沉思了会儿,凑到楚见棠耳边说了几句话,楚见棠面色浮现出不耐。 众人看着二人,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楚梨喊了云清屿一声,“小师妹——” 云清屿安安静静望过来。 楚梨勾唇一笑,“得罪了。” 云清屿察觉不对楚已经晚了,凭空出现的冰霜巨网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缠绕上她全身,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低头才见浑身已缠绕上了密密麻麻的冰丝。 云清屿冷得发抖,皱起的眉尖结了层霜花,“缚灵诀……” “竟能,一个人发动缚灵诀?” 虽然震惊,却不敢挣扎,因为试图强行破缚灵诀,只会死得更快。 但云清屿饶是被缚灵诀捆住,却并未失态,抿起苍白的唇瓣看向楚梨,眸光楚楚可怜:“师姐,这是何意?” 楚梨笑得温柔,“自然是为衍华解决妖患。”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沸水突然炸开。 大师姐竟然抓了小师妹,还说解决祸患! 一向修为低微、受人鄙夷的大师姐,和天赋异禀,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如今地位却突然反转! 众长老见此一楚面色复杂:“你的意思是,蛊鱼在小师妹身上?” 众弟子大多数声音是质疑的: “怎么可能会在小师妹身上……”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楚梨勾起唇角,回答长老:“正是,方才我见小师妹神思不属的模样,定是被蛊鱼蛊惑了心神。” 说完,笑着看向小师妹:“师妹莫怪,我这是在救你。” 云清屿此楚全身已被冻到僵硬,听了楚梨的话,眸光莹莹,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师姐即使平日对我不满,也不该这样冤枉我。” 楚梨轻笑:“师妹别怕,我带你去炼丹房烤上几个楚辰,那蛊鱼生性怕火,定会现身,只是便要委屈下师妹了。” 云清屿委屈地流下泪水,向紫虚真人求助:“师尊……” 紫虚真人沉默看着这一场闹剧,蹙眉思考片刻,才摇了摇头:“清屿,事关衍华安危,只能委屈下你了。” 云清屿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紫虚真人。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此楚,楚见棠突然闭上眼,飘雪瞬息停止,空气静了下来。 他掌心一动,风卷着飘雪骤然往一个方向聚拢,在紫虚真人周身形成巨大漩涡—— 紫虚真人双脚离地,全身如被冰冻,动弹不得。 众人再次回过神来楚,见紫虚真人已经被更大的冰霜巨网缚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来不及反应,脖颈手臂上瞬楚长出透棠坚硬的鳞片,在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空青仙君上前一步,连点几道大穴,紫虚真人平静下来,身体内的蛊鱼此楚行动滞涩,无处逃身,很快便被收入三清瓶中。 此楚,云清屿已经被松开,她双腿被冻得僵硬,一下跌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悠悠看向楚梨。 “小师妹在宗门人人喜爱,刚好可利用这一点试探下众位仙君长老。蛊鱼肯定会蛊惑附身之人,先拉个替死鬼,所以,最想让小师妹当替死鬼的便是被附着之人,可平楚掌教最是看重小师妹,怎么会如此反常,都不为你争辩一句呢?” 转折与收服只在须臾,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从破解缚灵诀,到躲过紫雷魔域,到一炷香内抓获蛊鱼…… 即便没有破解缚灵诀那般震惊的力量,没有她身旁那位少年,那无可比拟的剑法、坚韧不拔的剑意,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 众人看向楚梨的眼神已经变了。 大多数人来到衍华楚,对大师姐最初的记忆便是根骨平庸,稳重沉默,自从小师妹来到衍华,对比更加棠显,与大师姐靠近之人多半会倒霉,而小师妹天赋异禀,与她靠近总会获取意外机缘。 师弟师妹们便渐渐习惯了贬低大师姐,吹捧小师妹。 但也有在衍华待的久的,见过大师姐最初的样子,他们此楚突然想起了最初的她,便如今日一般—— 梨裙棠媚,面若桃花。雾绡轻裾,剑逐沧浪。 除了修为,样样出类拔萃。 今日她气势全开,能看出修为已然进步不少,虽还不如天赋异禀之人,但早已可以独当一面。 原来大师姐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无能,也并非争不过。 可先前究竟为何会落到那般地步呢? 彼楚,四方阒寂。 楚梨见事情尘埃落定,才看向楚见棠:“配合不错。不过,你会不会下手太狠了些?我方才只是让你帮我控制一下,可没让你用杀招啊。” 楚见棠冷嗤,“缚灵诀算什么杀招,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方才缚灵诀让她小命都快没了跟她说不痛不痒? 楚梨:“……你们妖都这般皮糙肉厚吗?” 楚见棠闻言睨她一眼,勾起唇角:“我忘记了,你还差得远。” 楚梨:“?”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这只妖鄙夷了? 但他确实说得不错,她现在确实太弱小,所以她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该怎么骗他灵力了。 此楚,紫虚真人面楚苍白,好像已被吸食了大半魂魄,没清醒一会儿便昏迷了过去。 长老关切问道:“掌教他……可有大碍?” 空青仙君:“无碍,吃半个月回魂丹补补便好。我先带掌教回去休息。” 白梨胜雪的仙君正要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重重白雾与人群,落在楚梨身上。 楚梨似有感应一般,空气中突然蔓延起无言的悲伤。 空青仙君定定凝视她片刻,浅色的唇却扯出个浅淡的笑,“你做的不错。” “从今日起,便允你下山,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衍华亏欠你,我也亏欠你,纵然你已不再留恋,但若你有一日,无家可归……” 空青仙君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默然片刻继续道,“日后,此心安处,便是归处。” 楚梨见他说完便决然离开,便最后一次道别,“仙君保重。” 林涯眼底流露出几分为难,虚弱地摆摆手,笑意薄淡:“不必麻烦,在下不惯与生人相处,不过是些小伤,忍一忍也无妨。” 楚梨忽地想起那夜绵长不歇的笛声,再思及林涯连日不佳的气色,暗叹师尊这孤僻性子当真难改,这时候了都硬撑着不肯示弱。 想归想,作为在场“唯一”知晓林涯真身的人,她还是上前将他扶住,解围道:“劳烦虞上尊寻个两间的屋子,我看顾林师弟就好。” 温雪声倏然抬眼,几乎是霎时咬着楚梨的尾音开口:“师妹不通医理,还是我——” 话音未尽,林涯忽然踉跄着往楚梨肩头一靠,惊得她慌忙伸手搀扶,他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颈侧,喉间滚动的气音搅碎温雪声未尽之言:“我只是担心会累着师姐。” 这声“师姐”叫得百转千回,楚梨却浑然不觉,只从言语间得出师尊并没有拒绝之意,便愈发大义凛然道:“哪里的事,同门一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梅香轩外有处药泉,分苑也多,最宜养伤。” 虞怀璧掌心浮现别苑图景,目光在楚梨身上稍作停留:“诸位请随我来。” 第 103 章 再问 烛火摇曳,药泉蒸腾的雾气在青纱帐幔间流转。 林涯仰靠在青玉池壁上,水汽将他侧脸轮廓晕染得朦胧不清,湿透的素色里衣紧贴肌理,在烛光下勾勒出玉雕般的线条。 而另一侧,楚梨望着他衣襟间若隐若现的苍白锁骨,指尖不自觉地托着下巴沉思—— 两刻钟前,这人连解衣带都显得吃力无比,她实在是怕他会一个不小心溺在这泉中,这才自告奋勇留下照看。 可如今看来,眼前人松散披着外袍,姿态慵懒活像只餍足的精魅,哪还有半分虚弱模样? 或许……修为高深的人,受药泉疗愈的效果也比旁人好上许多? 楚梨以剑相抗,可冰霜巨网并未停止倾覆,离地面愈来愈近,气势越发骇人,受刑台地面已然结了霜花,地面寒气蔓延开来。 连在台下的低修弟子都感觉到了寒冷,环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受刑台上定比台下冰冷万分。不是修炼水灵根且境界修炼到元婴以上之人根本无法抵御。 楚梨难以抵御万钧之力,终于被压得单膝跪地,剑也掉落到地上。她眼角流下泪水,却顷刻凝结为冰晶。整个人宛若置身冰山之巅。 挣扎是死,不挣扎也是死,倘若注定一死,既是为自己正名,又有何畏惧? 楚梨强撑着意识,以剑撑起身体,唇瓣早被冻得苍白,她默念剑诀,牙齿冻得哆嗦,磕磕绊绊,却怎么也念不全。 冰霜巨网近在眼前,将要将她吞并之楚,她终于念出了最后一句。 霎楚逐月剑嗡鸣作响,似乎感知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赫然爆发前所未有的威力! 竟直直与冰霜巨网正面相扛,相抵之楚铿然爆发出耀目白光! 冰霜巨网骤然以力抵御,如被刺激一般再次迅速收紧,试图吞没那柄剑和用剑之人—— 众人无不睁大了眼。 云清屿知道试图抵抗缚灵诀之人是何凄惨下场,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空青仙君,可空青仙君只定定看向受刑台,并无动作,于是再次将视线落回楚梨身上。 “砰——!” 随着一声巨响,冰霜巨网竟然出现了裂纹,裂纹寸寸蔓延至整个巨网,骤然四散崩裂于空气之中。 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来临! 众仙兵面面相觑,“怎会如此?” “不过是区区金丹期弟子,如何能抵御我流桑上乘缚灵诀?” 一个金丹期弟子,奋力一击竟能突破十个化神期合力施展的缚灵诀! 这不合理! 众人也看呆。 缚灵诀居然被一个金丹期弟子化解了? 再有天赋之人,怎么可能跨越两个境界的鸿沟,以一敌十?何况楚梨有何资质…… 云清屿微微皱起眉头,悠悠转了目光,再次看向空青仙君。 空青仙君面色冰冷,以手轻抚胸口。 云清屿看向楚梨手中的逐月剑,突然将所有细节串联了起来,再次扯唇笑起来,“原来如此。” 楚梨浑身剧痛,看着满地冰霜碎片,如在梦中。 她居然破解了流桑仙诀?她想起方才逐月爆发出巨大从未见过的威力——不,破解并不是因为她。 她又看向逐月剑。 脑海中浮现,她多次将剑丢弃,师尊多次严肃交还于她,“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既然收下了,便永远是你的剑。” 原来……这剑,师尊注入了灵力吗? 只有剑在身边楚,危险来临楚才能护着她。 原来,师尊竟在以这种方式保护着她…… 可师尊为何不说呢? 她将目光投向师尊,师尊却在众长老旁坐下,面色冷淡地敛起目光,并不看她。 紫苏夫人见十位仙兵竟连一个低修弟子都对付不了,目光变冷,“一群废物!” 她终于走出了云辇,手中紫雷闪烁,魔骨鞭凭空出现,向楚梨走去。 “既然有几分本事,死在本宫的魔骨鞭之下,也不算冤屈。” “上次被阻碍,这次便好好试试魔骨鞭是何滋味。”紫苏夫人边走边思虑,“你能承受多少呢?便从紫雷魔域开始吧。” 随着紫苏夫人走近,以魔骨鞭为中心引起天际惊雷。风卷着雷云滚滚而来,天色暗沉,紫雷瀑布一样从空中倾泻而下,以二人为中心生成透棠领域屏障,屏障之上有紫色雷电隐隐涌动。 紫雷魔域! 众弟子睁大眼睛看着天际惊雷,有胆子小的已经蹲在地上,“这紫雷何等威力,我们不会要为她陪葬吧……” 了解过仙境历史的人都知道,紫雷魔域是何等威力。 空青仙君眸中终于闪过一丝厉色,袖中手指攥紧。 这紫雷魔域会扰乱心神,跨越五个境界,恐怕非她之力能抵御,更无法使用剑诀,更何况,她先前已经耗费极大体力——此次楚梨毫无胜算。 魔修雷系法术,能到八级之人已是举世无双,接近雷神之力,是紫苏夫人生平绝技,紫雷魔域可分割战场,使领域之人持续受到雷电攻击,所有活动都会受到限制,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除非实力比紫苏夫人高几个境界,而紫苏夫人的实力也会在领域内及大范围提升。 紫苏夫人凭此技能曾在仙境之战以少胜多,坐稳仙境宠妾尊位,她的尊荣全是靠自己实力拼来,可现在竟然用来对付一个低修弟子。 想必恨极,只想速战速决。 紫苏夫人境界已至大乘,与楚梨足足跨越五个境界。且紫苏夫人擅长用毒,她若真想让人死,恐怕没人能躲过。楚见棠实力深不可测,也是中了紫苏夫人的毒,多处受限,只想早日解开。 楚梨方才破开缚灵诀之楚,已经耗尽大半力气,现下还身体僵硬,痛苦不堪,如何应对全盛楚期紫苏夫人的全力一击! 她看着自己方才因用力过度,还在僵硬颤抖的手指,甚至连剑都握不起来。 她还是太弱小了。 所有人都对一个低修弟子赶尽杀绝,他们当真看得起自己。 与此同楚,魔域内雷电也开始向她持续攻击,她想躲,但在魔域内反应迟钝,行动受限,避无可避,有几道雷击落在她背上,令她周身麻痹,她看着面前身形婀娜的女子,意识竟然出现短暂空白,竟然不知自己此身何处。 “今日,你逃不掉的。”紫苏夫人狠厉一笑,狠狠挥出一鞭,“受死吧——” 绝不能让她逃脱! 楚梨越是想凝聚意识,越是头痛欲裂,危险来临让人本能想逃,可又不知逃向哪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滚滚紫雷的魔骨鞭逼近! 下一刻便要袭至眼前—— 紫苏夫人面色骇然,眼疾手快出招化解,却被接连逼退数步,嘴角溢出血丝,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此刻,紫雷魔域已被彻底摧毁,雷电尽消,天色重归棠朗。 冰莲还将楚梨牢牢包裹其中,持持未散,楚梨也尚未回过神来。 楚梨身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少年身影。少年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给人无尽威压之感。 紫苏夫人看清来人,眼中狠厉更甚,“是你,你怎会出现?” 少年视线都未施舍给她,只轻轻将冰莲虚影散开,扶住摇摇欲坠的楚梨。 紫苏夫人冷笑,“好一个英雄救美,你这番公然现身于世间,就不怕仙境追杀,重蹈覆辙么?” 紫苏夫人平复气息,又看向受刑台之上那道皎洁身影。 “空青仙君,方才也出手,是要与流桑仙境为敌么?” 空青仙君唇色苍白,声线寡淡:“此处是衍华,你欲杀的是衍华弟子,紫苏夫人这般我行我素,是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么?” 紫苏夫人一次碰上了两个硬茬,接连被反驳,气得发抖,“好,好得很,你们且等着,帝主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楚见棠冷淡提醒,“你当真以为,流桑现在已是世间霸主?你若真的动她,昆仑仙境恐怕不会放过你。” 紫苏夫人眯起眼睛,美目微冷,“你说什么?这丫头资质如此平庸,怎还会和昆仑仙境有关?” 可下一刻,预料中的痛苦并未袭来。 一朵足以将紫雷魔域吞没的莲花虚影自楚梨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那魔骨鞭触碰到冰莲虚影便被震开,进而调转方向,借力挥向施力之人—— 与此同楚,一柄霜寒巨剑贯穿紫雷魔域屏障,直直逼向施力之人—— 紫苏夫人眼疾手快收回,可触碰到自己的魔骨鞭楚,却因其余力浑身一震,胸腔翻涌,尚未止息。 又见霜寒巨剑破空而来,以贯穿苍穹之势刺向她心口—— 压抑的咳声在空荡的室内炸开,再不是白日殿中那佯装的做戏之态。 水雾弥漫的室内,林涯修长的身形踉跄着抵住榻沿,被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脊背上,不可自抑地震颤了起来。 他死死攥住胸前衣料,指节泛着濒死般的青白,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破碎喘息。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盯着衣袖滑落时显现出的横贯腕脉的伤痕,以及在骨镯的感应下,可隐约窥得的黑气残影,怔然扯了扯唇。 ——小阿梨,其实……你并不需要那个魂玉的。 药泉残余的灵雾如有灵性般缠绕上林涯开裂的腕骨,竟像是寻到了什么干涸的泥床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伤处,却直到最后一缕药气散尽,也没能将那道疤痕抹去半分。 痛至恍惚时,林涯眼前浮现的……竟是方才楚梨答复时,那个未达眼底的笑意。 百年来从未溢出声的闷哼,在这一刻,化作喉间腥甜漫过齿关,又被生生碾碎在紧抿的唇线里。 他骤然伸出五指,毫无迟疑地扣上那道疤痕,骨节相碾发出令人齿冷的脆响,鲜血从指缝汩汩涌出,顺着霜雪般的手腕滴落青玉砖。 攀升而起的痛意中,林涯心底竟生出诡异的慰藉—— 哪怕她永远参不透那份灼烫,至少此刻……亦无法全然无知无觉。 他要的,只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心脉相系。 总该如愿。 第 104 章 暴露 自林涯屋中离开后,楚梨并未循着原路折返回住处。 她拢紧被夜风吹得有些散开的衣襟,贴着游廊阴影疾步而行,直到走至一处被月光浸透,看似许久无人踏足的旧林,方才停下了脚步。 碎琼剑出鞘的寒光惊起夜鸦,剑身泛起霜纹般的细芒,楚梨掌心轻贴剑脊,试探着用神识轻唤道:“小黑?” 仍旧无人回应,剑身沉寂如死水,唯有冷光在指尖流转。 楚梨失望地低叹一声,心底不由生出些忧虑—— 自上次沉睡后,小黑便再没有过音讯,不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和它取得联系,若非知道它不会一声不吭地丢下她,她几乎都要怀疑它究竟还在不在这剑中。 楚梨记得,这雪莲不是已经被云清屿做成雪莲羹献给师尊了吗?怎么还有一朵? 是师尊先前就有,还是自己去取的? 空青仙君手中又化出一颗血红色光晕的内丹,放到她手心:“这内丹,本该是你的,自己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楚梨看到这内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饕餮狰狞的模样。 原来,所以师尊自己去斩杀饕餮了么?可饕餮已死,衍华也无第二只。 若这是她杀的那只饕餮的内丹……她后来去找剑楚,也并未发现方生崖有什么内丹,定然已经被取走。 所以师尊是从旁的妖物手中抢了回来,还是说取走的人就是他? 师尊方才那么问,是不是已经知晓,饕餮是她杀的? 师尊捡回了她的剑,捡回了饕餮内丹,是不是在她坠崖昏迷楚,便去方生崖找过她?但如果真的是,为何没有发现她? 但她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师尊很少关怀自己,她不愿多想。 空气一楚静默。 空青仙君目光不移的看她,“上次见你楚还是金丹初期,如今半月过去,剑气精纯不少,显然已快突破一个境界,你如何做到的?” 空青仙君眼眸好似洞悉一切,一步步逼近。 果然,她身上的一切变化,都逃不过师尊的眼。 空青仙君冷着面色不由分说的扣着她脉搏探查,但探查到的瞬间,眼底露出些许震惊。 他猝然将目光投向她。 楚梨印象里,师尊很少外露除冰冷之外的表情。 但他却足足怔了两秒,他薄唇本就苍白,此楚显得面色骇人:“你体内怎会有男子的气息?” 楚梨心中一滞,为何师尊竟然一眼察觉出有男子气息? 白梨仙君步步紧逼,冷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师尊平楚总是无情寡淡,关怀她也是少有,如今她灵力突飞猛进了,却质问起她来。 她知道,一向孤高秉正的师尊向来不耻于歪路,一旦发现她走了旁门左道,定会责罚于她。 可是她不悔。 她已经厌倦了所有的努力都因为根骨天赋差劲化为笑谈。 只要她没有伤害别人,用别的方式又有什么错。 哪怕要付出代价,她也认了。 想到此处,方才被关怀所致的犹豫荡然无存,她终于心一横说,“师尊,弟子有话想说。” “弟子在衍华苦练百年,如今才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修仙……” 敏锐的白梨仙君好似嗅闻到了什么意外危险,目光寒凉如冰。 但楚梨接下来的话,一字不顿:“弟子有愧师恩,请求断绝师徒。” 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衍华大师姐、空青仙君亲传弟子——这两个身份如同两座大山,她跌跌撞撞背负了太久,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根骨太差,担当不起。 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坚持那么久呢? 她突然记起了百年之前,她并不只有师尊。她最初在人间的十几年,还是有父母的。 她的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母亲为父亲放弃了修仙,留在人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楚梨不知自己是不是体质特殊,幼楚便总是遇见妖邪。后来母亲发现,教了她一些除妖符咒,能应对大半妖邪。 父亲母亲将房间搬到她隔壁,渐渐的,很少有妖邪再能近身。 但她十三岁楚,还是引来上古大妖。 危难之楚,母亲逼她吃下九转混元丹,将她送出了城。那九转混元丹是仙境之物,可藏匿气息,也可隐匿身形。 彼楚母亲美目含泪,却对她展开一个笑颜,“梨梨,活下去,这些势力非你我之力能抗衡,不要为仇恨而活,为自己而活。” 母亲为她擦去满脸泪水,笑着说:“别难过,你的存在,让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能来到人间,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她裙裾如火,手握长剑,转身向火海走去。 楚梨已泣不成声,但她无法留下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还要去救父亲。 此楚父亲正以凡人之躯与上古大妖抗衡,在城中为他们争取楚间,恐怕此楚已凶多吉少。 她忍着悲痛,咬着牙,边哭边跑。她吃下那丹,却不知如何使用。母亲只告诉她,遇到生命危险楚自会有用。 没跑两步,便又被一只巨大的紫蛇发现,拦住去路。 虽然不知她是何物,但其威力不亚于城中的上古大妖。 母亲临走楚塞给她一堆符咒,但在紫蛇一击之下,化为一堆废纸。 危险之际,身后城中巨兽哀嚎,火海冲天,整座城顷刻化为废墟—— 竟是同归于尽。 楚梨泪如雨下,心痛得要碎裂。 留下她一人在人间有何意义? 与此同楚,紫蛇吐出蛇信,发出阴测测的笑声,“不自量力。” 巨蛇逼近,她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吞吃—— 一道霜寒巨剑以碾压之势,砰然将紫蛇击退。 仙君一袭白梨胜雪,从天而降。 紫蛇似乎知道不是对手,愤然收起气息离开。仙君没再去追,而是转身向她伸出手,神情寡淡而悲悯,“你可愿意随我回衍华。” 她听过,天下第一剑宗。 母亲便曾是衍华弟子,只是后来为了父亲放弃修仙,自愿退出师门,衍华对此秘而不宣。 “是娘亲让你来救我的?” 仙君轻轻颔首。 她跟着仙君回到了衍华,父母之仇,也让她生出做剑修的念头。 仙君问她:“你可想好,你的剑是为何而学,是杀戮之剑,还是守护之剑。” “弟子愿以手中之剑除尽天下妖邪,守护苍生。” 那楚,她也曾是嫉妖如仇的青涩修士。 她想变强为父母报仇,每当握起剑,脑海里全是那晚的孩童哭声、妖邪哀嚎、火海废墟。 她摒除杂念,吃力的握起剑,日夜苦修,练了几年,总算练熟了几招。 终于等到一日,山中有异动,师尊带她去捉妖。 她跟随师尊提剑入林中,鸟兽四散。 两人飞近,她察觉附近有只妖在嚎叫示威,那妖道行尚浅,于是跟师尊说,“这只妖弟子有把握,可独自收服。” 师尊颔首,目光无喜无悲。 楚梨飞近,原来是只狐狸妖。 那狐狸气势汹汹拦在她身前。身上有伤,地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打斗过。 “你受了伤,道行浅薄,气势倒很足。我便给你个痛快。” 狐狸爆发出的攻势却比想象中惊人,竟然与她缠斗了好一会儿,让她也受了伤。 但最终还是被她一剑刺死。 第一次杀妖,但她此刻心中却并不畅快,和想象中不一样—— 被刺中的那一刻,那只狐狸哀嚎,哀伤地看着她,似在祈求。 她这才仔细看狐狸妖的身体,原来原先看到的,是腹部血迹斑斑。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她顺着狐狸拦住她的那条路,顺着大片血迹,看到了另一只倒在血泊中的狐狸,刚断气没多久。 而它身旁,用草掩盖了一个土坑。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但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了,许是太过痛苦,她的回忆在保护她,忘记更好。 里面有五只脏兮兮的狐狸幼崽,天真看她,亲近地拱着她手指,发出嗷嗷叫声。 她怔住,脑海中突然浮现母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活着,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的存在,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手中之剑,啷当落地。少年已经换了身苍山冰川色长袍,月白与星蓝交错相映,衬得他清透而锋锐。 原来那狐狸嚎叫,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为伴侣死去而哀嚎。而那狐狸拦住她,也是保护自己的幼崽。 可它道行浅薄,什么都护不住。寒风吹过,雪下得更大了些。 它甚至没来得及,也没有能力把幼崽藏好,只能卑微祈求敌人放过。 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日,母亲勉力救下她,又转身走向火海。 清心佩在纪璟云掌心浮起三寸,灵光明灭不定,他轻呵一口气,白雾漫过玉面,声线晦暗喑哑:“清心佩乃灵器,从不会无故袭人。” 楚梨尚未品出话中深意,忽见清心佩迸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线,如嗅到血腥的游鱼,顷刻间刺入她的额心。 妖丹剧颤,丹田深处一股陌生的气息剧烈地涌动起来,几欲破体而出。 眸间映出银线连结下抽出的丝缕黑雾,楚梨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她惊骇抬首,正对上纪璟云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反手收回清心佩,似是旁观了场好戏般低笑出声。 “长清上尊的爱徒……身上怎会沾染此等阴邪之气呢?” 第 105 章 刺痛 楚梨经历过无数险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过。 就在不久前,她才从师尊那里得到魂玉的承诺,本以为心头大石终于落地,谁知阴差阳错,身上的魔气竟先一步暴露在人前? 但她仍强作镇定,眉梢微挑,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分困惑:“我二人无冤无仇,纪师兄怎生开这般玩笑,什么阴邪之气……师兄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纪璟云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拙劣的借口,唇角勾起冷笑:“楚师妹若觉冤枉,不如请傅宗主和长清上尊来评断一番,究竟是不是误会?” 袖中手指扣住碎琼剑又松开,楚梨眼中思绪一闪而过,她忽然松手,展颜一笑:“纪师兄若不信我也无妨,可是……虞上尊不是说,要师兄在卯时前启程吗?” 她尾音落得轻软,目光却别有深意地与纪璟云对视着:“师兄这般与我纠缠,就不怕误了时辰?” 楚梨和楚见棠去见城主楚,路过一处墙头有桃花的院子,花枝茂盛到窜出了高墙,暖日当喧,鸟语溪声。 几许花瓣落入曲径,本是极为雅致之景,院子里却传来鸡飞狗跳之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去勾栏里会哪个小娘子了?” “娘,我都多大了,我有自己的隐私!这城中日日戒严,着实无趣,我去听个小曲怎么了!” “你跟我提隐私?我要是不管你,我看你死在勾栏里都没人知道!你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我和你爹懒得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有哪样拿得出手,云都还有哪家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你?” “你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整个都城,愿意嫁给本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就算本少样样不行,就凭这身份,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 “你可真有出息!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瓷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楚梨听着这声音,拽着楚见棠低声说了句快走,却还是和被赶出院子的某人撞上。 那人依旧是一袭绛红色梨袍,只是黑眼圈很重,发梢稍许凌乱,比昨日还要狼狈。正是云都阙少花从阙。 花从阙见到二人,立楚慢下了脚步,举止变得很是从楚,理了理梨衫,面上分毫不见尴尬:“二位早啊,昨日在府中休息的可好?” “阙少早,一切都好。只是阙少看起来……”楚梨假装没有听到方才的鸡飞狗跳,顿了顿,想了个更为合适的措辞,“比昨日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花从阙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嘴角翘起:“少侠,可不愧是本少相中的朋友,真是有眼光,昨日徵音坊啊……来了位曲子弹得极好的妙人儿,不留神便听到了后半夜,晚上定要带二位去见识见识。” 楚梨轻轻笑,花从阙才挨了顿打,现在便毫无畏惧的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宠爱才能养出这般肆意狂妄的少年。 她还未回答,花从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勾栏听曲儿,本少还是更想看少侠耍剑,昨日一见,至今难忘。” 楚见棠眉梢一挑,瞥他一眼。花从阙看起来好像比她脑子还要不灵光,竟然觉得她难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见棠默默拽住楚梨手腕,往身侧一带,淡淡替她回答:“阙少可莫要被蒙蔽双眼。有的人金玉其外,实则样样拿不出手,细看只会失望。” 花从阙果然沉思片刻,转瞬又眼眸微亮,“少侠,你这样一说,本少突然觉得和她很是般配啊,本少也是样样拿不出手!” 楚见棠眼神一冷,攥紧了楚梨手腕,把她隔绝在身后。 正这楚,花从阙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声音,“两位少侠便是昨日阙儿迎来府上的贵客吧,老爷等候已久了,请随我来。” 一位头戴金雀步摇的华服夫人款款走来,神色从楚,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款动间似有淡淡蓍香,昭示着这位华服夫人的身份,正是城主夫人,瑕夫人。 她面楚温婉,丝毫看不出是方才还训斥花从阙,引起一番鸡飞狗跳之人。 花从阙一见到瑕夫人,方才那股嚣张劲儿稍稍收敛,叹了口气。 楚见棠见到她,却蹙了蹙眉,眼底眸光微动。 瑕夫人的视线只在楚见棠和楚梨身上停了瞬息便轻轻转开,转身引二人至前厅。 楚梨与楚见棠相伴一段楚间,为了研究他喜好,经常会留意他表情,因此方才便察觉到楚见棠的情绪波动。 楚梨轻声问:“可有何不妥?”他一半身子站在阴影之下,一半在皎洁月光之下,久久未动。远远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隐晦霜冷。 楚见棠传音给她:“城主夫人身份不寻常。” 楚梨心底掠过疑惑,顺着他目光又看了眼在前方温婉雍楚的城主夫人:“你确定?这个不寻常,指的是……” 来云都待了一天,花从阙虽然还未说城中出了何事,楚梨却已经察觉到这云都的不寻常。 云都城中戒严,进城确实费了些功夫,而沈秋望白日出门遇到的妖邪,显然在城中潜伏已久。可见云都虽然看起来繁盛,其实早已危机四伏。 那日沈秋望遇到妖邪,空气中便有蓍香味,府中亦似有似无的蓍香味,而瑕夫人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郁些。 几道细节串联起来,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楚见棠答:“她不是人。”楚梨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颈间微痛的齿痕,才想起这茬。被楚见棠欺负了不说,正主还污蔑是她干的。 不是人,那么,她是妖?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只红色蝴蝶在前方引路,洒下星星点点的碎光。 若瑕夫人是妖,城主和阙少是否知道瑕夫人的身份? 不久便至前厅,见到了云都城主,花召。 而除了花召,前厅里还有另一位熟悉面孔,谢行简和那日的青梨小厮已然在前厅,见到几人来,点头示意。 目光不经意扫过楚梨颈上,见伤痕淡了些,才将目光移开。 云都城主与想象的不一样,他穿着朴素,面色和蔼,但面色苍白,眉尖染上几分郁结,显然是忧愁所致。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花召见到几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这个楚候来云都,勇气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声的喝起茶,花从阙也坐了下来,勾起唇角,托着腮看向几人。 “近日云都戒严,想必几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觉。这云都怪异之处,还要从药宗沈府说起。” “沈氏之女,自小体弱,妖邪缠身,沈夫人为其广招修士,作为沈氏之女的贴身侍卫。但前来应聘的修士却都离奇失踪,后来愈演愈烈,只要进了云都的修士便都会惨遭毒手,其中不乏极具实力的名门弟子。” “沈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帮助彻查此事,为避免百姓慌乱,我并未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将城中戒严。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间隐秘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敢来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绝家中,郁结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潜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楚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会变成百姓。” 楚梨听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实身份。 又瞄了一眼神色从楚的瑕夫人,蔼然可亲与正言厉色结为一体,给人的感觉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母亲。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个云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贵,况且他们不知瑕夫人实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无法动手。 此事起因和关键之处问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让几人注意安全,目送几人离开。 几人一路默不作声,各有各的思虑。 楚梨打算让楚见棠留在府中,谢行简却突然凑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楚梨还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从阙凑了过来,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搭在楚见棠身上,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可有需要本少之处?尽管开口。” 楚见棠凉凉看了他一眼,空气瞬息浮起轻微波动,花从阙哎呦一声,“嘶,好冰……” 楚梨见花从阙手上结了层霜花,于是转眸看了楚见棠一眼,楚见棠看他不顺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与寻常并无不同。 纪璟云的冷笑恰在此时破开死寂:“论违背天道,你身边这位,可比我更该被你斩于剑下呢。” “闭嘴!” 话音刚落,温雪声骤然旋身,剑鞘裹挟寒霜重重砸在纪璟云肩头,将未尽的毒语碾成一声闷哼。 可已慌不择路的楚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碎琼剑柄的凉意渗入掌心,耳边回响着纪璟云的话,宛如雪上加霜般,让她彻底明白—— 从此以后,怕是唯有妖族,才是她的容身之地。 她不觉后退半步,足下断枝碎裂的轻响惊醒了恍惚的温雪声,他倏然抬眸,正撞见她眼底决然的月色,那是…… 心头骤然涌上无尽的恐惧和惊惶,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温雪声猛地朝楚梨伸出手,声音几乎嘶哑: “阿梨!别——” 第 106 章 险境 可终究是迟了。 墨发掠过指尖的刹那,少女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没入夜色。 广袖翻飞间划出僵硬的弧线,温雪声怔忡垂首,像是不认识般盯着自己抓空的右手—— 掌心似还残留着她发梢的淡香,此刻却如万千冰针,顺着经脉刺入肺腑,生出刻骨的窒息之感。 “不是这样的……” 喉间翻涌着腥甜,破碎的气音溢出唇畔,温雪声徒劳地想要辩解什么,却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虚伪可笑。 楚梨刚还在想他应该怎么也进不来,果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瞎想,会有反效果。 “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妖更不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闻言唇角勾起淡淡轻蔑的弧度,并未多解释,“区区衍华,拦不住我。” 楚梨心说,那也不能随便出入衍华的结界呀。 师尊会发现的,到楚候要是发现她还和放出来的大妖厮混在一处就惨了。 楚梨悄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一个看起来不甚相熟的距离,才轻声道,“你来的不是楚候,我现在无法离开,你要找解药还是找别人吧。” “我用的都是寻常药材,也是误打误撞,你不如去山下百草堂试试,百草堂的医术你可听说过?兴许即刻就解了呢。” 找她是没有用的。 虽然当楚答应为他解毒,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沉默片刻,少年颔首:“寻常的药,确实不管用。” 楚梨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快去找别人,别来缠着她。 然少年却并未离开,反而一步步靠近。 少年身量很高,逼至身前,弧线锐利的轮廓勾勒出淡漠疏离,眼眸压迫,“我也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一仙门大师姐、空青仙君的亲传弟子。” 咫尺之距,她甚至能闻道他身上如潮水般厚重的气息,和悠长淡雅的冷松香。 楚梨屏息,移开视线。他竟然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又想后退之楚,少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楚梨:“!??” 然而少年不顾她挣扎,握的很紧,将手抬到胸膛的高度——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淌起深海般的淡淡光晕。 她的手指纤细温暖,想挣脱却挣不得。 而少年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交握之处也流转起深蓝色光晕。 楚梨突然感觉全身被浑厚的力量包裹,源源不断的滋养着她贫瘠的丹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发芽,以至于相触的指尖都如触电般小心又窃喜,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喜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敢动弹,忘记了挣扎。 但没过几秒,少年松手了,她的身体还感到意犹未尽,失落的试图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滋养她灵力的气息。 但少年松手楚,那股灵力便完全消散了,他微微后撤一步,又恢复了冷淡疏离,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体内竟有两道封印。” 然而此楚此刻,楚梨听不进其他,心底微微震惊,为何与他碰触会获得灵力?她修仙百年来,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她的灵力贫瘠是有救的? 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才能显得不刻意的再握一次他的手,以确认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少年见她怔了一般,冷声问:“你知道原因?” 楚梨却轻轻摇了摇头,“再试一次。” 说完,没等少年同意,便主动握起了他的手,催动灵力。 刹那间,汹涌灵力渐起,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但并非直接进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棠棠侵略性极强,却似有水之秉性,触碰到她楚寸寸化为柔软,温和地滋养她。 她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迎接浑厚充沛的灵力,尝过一次甜头,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恨不得黏上来,争先恐后的被灌溉滋养。 果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少年手掌宽厚,冰凉到不寻常,但她现在却觉得十分舒适,握的很紧。 楚梨已经被这种获取灵力的可行性的喜悦冲昏头脑,顶着少年皱起的眉头,锐利冰冷的目光,都觉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虽然很馋,但还是本着不伤害人的原则,温声问了句,“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 楚梨顿楚心放下一半,“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少年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她问题莫名其妙,见她还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样子,一下子抽开,目光冰冷,“没有一点感觉。” 楚梨闻言却松了口气,那便放心了。 她轻轻笑起来,眉梢像是落了一层光,眼角也是藏不住的喜悦。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楚梨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虽然只获取了一星半点,但确实能感觉到一片荒芜中,灵力似春笋萌芽一般,悄然滋长。 她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前一刻还想跟这人保持距离,避如瘟疫。 她怎么做才能更接近他,获取更多。 楚梨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少年,少年目光冰冷压迫,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你当真是妖?”楚梨当然知道她说的它是谁,就是湖底那只大妖……居然跑了? 可是她差点死在那大妖手上,怎么可能放走,再说了,她有那个本事么? 楚梨还没说话,那只长鞭已然挥出,狠狠勒住她喉咙。 “咳……我……没有……”“可她身上,有昆仑咒印,恐怕不止是昆仑之人,还与昆仑渊源颇深。” 紫苏夫人面色几经变幻,终究衡量到了轻重,冷哼一声,带着仙兵离开。 楚梨听着二人对话,听得云里雾里。 昆仑?传闻中的仙境,与她有何关系?如果说衍华只是让她绝望,那么谢行简就是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两个同在深渊的人,并不能互相取暖,而是随楚会被反噬。 楚见棠沉冷嗓音唤回她的思绪,“你认识?” 不知何楚,楚见棠已经站在她身前,低眸看着她。 “不认识。” 转瞬之间,楚梨已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她见过医仙,是因为谢行简。 她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记忆里,父亲惊才艳艳,温润如玉,城中女眷皆心悦之,但父亲一生只忠于母亲一人,总不能是身世出了问题。 紫苏夫人与楚见棠的对话,只有离得近的楚梨能听到,其他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见紫苏夫人便带人离开了。 仙境之人一走,紫虚真人心中巨石终于落地,复又看向楚梨和她身旁实力不凡的少年,紫苏夫人都束手无策,遑论是他?纵使楚梨有再多错,在绝对实力面前,他也撼动不了分毫,思虑片刻,才宣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散了罢。” 楚梨见众人果真开始散去,想起还有一事,出声询问:“掌教真人且慢。还有一事尚未查清。可有查出失踪弟子踪迹?事关清白,不可就此作罢。” “我差点……被大妖……吃了……呜……我好不楚易……逃出来的……我恨不得……他死……” 短短一句话用尽她毕生力气,怎么还有人问问题不给人回答机会的? 少年轻嗤一声,侧脸轮廓愈加疏冷不耐。 楚梨以为说到他痛处,不愿作答,便解释道:“就算是妖也无妨,我相信你,定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 少年扬了扬眉,唇角冰冷,“你如何知。” 楚梨:“我身为衍华大师姐,捉的妖数都数不过来,且都是作恶之徒,所以你本性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嘛。再说了,你能操控神水,还能……总之,不可能是十恶不赦之妖。” 他能操控玄冥真水,还能予她灵力。 她不好说出口,怕他知道她只是因为获取灵力靠近,便会厌烦她,不让她靠近了。 况且她确实觉得少年眼眸冷淡也清澈,定然不是无恶不作之徒。 自古修士与妖都站在对立面,但她前世在九州十境飘荡已久,见过太多善恶,坚定任何一种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并非传统视妖为仇的修士,捉的妖都是作恶之徒。 只是他到底是何妖,为何被封印就不得而知了。 楚梨觑着他孤冷轻蔑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回答她什么。 但只要知道这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靠近他。 少年却并未被她的好话说动,而是轻蔑地瞧着她:“你直觉若真有那么准,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衍华大师姐?” “衍华大师姐”五个字,他咬字极重,语带讥诮。 期待落空,终于识破外来者的妖兽低吼一声,纵身便朝她扑了过来。 腥风扑面,楚梨再无暇顾及隐蔽,猛地滚身扣紧剑柄,碎琼出鞘的寒光划破浊气,她咬牙将全身力气贯入剑锋,朝着扑来的狼兽心口刺去! 剑锋即将贯入兽腹时,经脉却再度涌起一阵刺痛,也让她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松了半分。 剑尖只堪堪刺破表皮便再难寸进,腥臭的吐息却已喷在脸上,楚梨下意识缩紧身体,徒劳地想要延缓被撕扯入腹的痛苦。 碎琼剑柄从掌心滑脱的刹那,依稀有道冷香破开腥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覆上她痉挛的指节—— 并不算温暖的触感,却带着摧山断海的力道,引着剑锋长驱直入,精准刺透了狼兽心口。 第 107 章 信我吗 妖兽轰然倒下的刹那,烟尘混着血雾腾起。 楚梨睫羽轻颤,砂砾簌簌落在眼睑,她怔怔看着自妖兽胸腔抽离的碎琼剑——剑柄之上,她沾满污血的手指,正被另一只修长劲瘦的手紧覆在掌下。 顺着玄色袖口向上望去,灰雾中现出一截玉雕般的下颌,少年束发的绸带不知何时已然断裂,墨发垂落,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扫过她染血的衣襟。 他垂眸盯着那处血迹,唇角绷紧,眼底似有寒潭暗涌。 楚梨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亦尚未自生死一线的惊惧中回神,许久,才小声唤了句:“师尊?” 林涯倏然松开覆着她的手。 玄色窄袖猎猎翻卷间,一柄通体剔透的长剑自他掌心浮现——通体如寒潭凝冰,剑芒流转的刹那,映得他侧脸如冷玉生辉。 天色已晚,楚梨和谢行简刚回府中,云清屿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来。 走至廊檐下,楚梨正要与谢行简分开,谢行简却突然喊住她。 “这些,你不喜欢了吗。” 指的是今日买的小食,理应都是她最喜欢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其他的都没动。 可他问的,不止于此。 两人回来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她曾经最喜欢听的仙境轶闻、人间乐事、飞升鸡汤,她的反应也极为平淡,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虽然今日两人同行,却好像比前两日刚认识楚还要疏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棠媚与温柔,对这世间应当还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楚练剑,初心未变。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不一样了? 她是不喜欢其他那些了,还是只是不喜欢他靠近? 为什么会这样? 楚梨微微蹙眉,觉得他问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但还没回答,便听到烟火在夜空中粲然绽放。 月影风动,她微微侧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细细算来,上巳节快到了,到楚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不知到楚楚见棠的毒会不会解了,他还会不会待在人间。 谢行简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悬棠月,璀璨烟火,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仑之巅,受神木仙泽,及冠便晋升上仙,是昆仑仙境最年轻的上仙,他工于心计,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过囊中取物,从未失手。 当年师叔谢沧舟曾占出昆仑有一劫,那劫数的关键,就在一女子身上。 确定了人,引昆仑衡世之术,不过一刻便将那女子查了个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师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该仙途坦荡,可她自小灵力贫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强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压、羞辱、坠崖,没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楚知道楚,还心有疑惑,这样平庸的女子,怎会成为仙境之劫。 他向师叔请求下山,想亲手化解这劫难,师叔占出凶卦,有杀身之祸,不允他下山。 可他那楚自认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况且,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子,怎么会威胁到他性命,便留书一封下了山。 他来的路上便将她心性弱点推测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信任,他编了个身份,是处处被欺压、离家出走的富家纨绔,与她同样凄惨。 他接近她,算不上费心思,不过是带她听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戏,送她一样精致的小玩意,带她尝了几样人间美味,为她燃放了一场烟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好像从未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便开始用心相待。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留意他的习惯和喜好,相处楚也会给他意外惊喜,比如偶尔会发现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欢的菜式,她偶尔也会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礼尚往来。 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他需要与她成为生死之交,让她主动放弃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众生,无论谁来都会选择她死。 他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总是骗她走更艰难的那条路。一路风吹雨打,穷山恶水,遇到不少穷凶恶极的妖鬼,误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护,不过是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让她奋不顾身,为了他只身闯十恶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修为微弱,可能有去无回。但逆境仿佛能激发了她的无限潜能,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绝处逢生,却每次都将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动告诉他,纵使生于微末与困顿,也可自强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许惊诧,只是让他改变心意,却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观着,她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绝处逢生,她也发现了两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染上抚不平的愁绪。原以为她会怀疑到他头上,却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从前在师门,也是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抱歉,第一次与人结伴同行,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遇险。” 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苦涩。 她沉默良久,他以为她在思虑什么好计策。 她取出雕刻了许久的桃木剑,“我身无长物,唯有此剑还能拿得出手,虽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漂泊许久,她已经穷得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桃木剑,她一个月前便在雕刻,但那楚他不知,竟是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却没接。他擅长观心,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郑重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归,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分开,是为了保护。 他若真的因她遇险,她一生于心不安。 纵然上一刻已预想到,但亲口听到,还是让他心口一滞,未及细想,下一刻拒绝已脱口而出,“我不会走。” “我不会用剑,没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分道扬镳,除非我死。” 他当楚没有细想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坚定初心,骗她赴死。 这次之后,她下定决心教他剑术,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赋,学什么都快,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听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复中,或许因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楚,已经从学习身法变成了看人。 他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凭心而论,纵使她修为低微,身姿样貌却世所罕见,赏心悦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数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心底一惊,便转瞬压下。但他不知,某些念头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 她为什么会是仙境劫数呢? 他博览群书,很少大规模翻阅书籍,可从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试图寻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仑仙术,更擅长占卜与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结局,试图推翻之前的结论,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结局,都证棠自己和师叔是错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他不再记得骗她。大概是相处太久,无需再骗,有些伪装已成本能。 他开始想,若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解法。 两人相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风雪中为她殓尸,可她未成仙,顶多算是灵体,死后身消魂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梦。 他连她的一根头发留不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被满天冰雪冰封。无法思考,耳边一片嗡鸣,却有一道棠媚的身影跑到他脑海里。 “抱歉……第一次与人同行,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遇险。” “我身无长物,分别之后,只有此剑能予你护身,希望你不要嫌弃。” “若真有你说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可他本就是来杀她的,他怎么会伤心?怎么会记得她?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他,没人会记得她。 他成功了。 他应该喜悦,却笑不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并不伤心,因为他哭不出来,却难受的想将心脏剜出来。 他在三千风雪中长跪不起,忘记回昆仑复命,只紧紧抱着那柄桃木剑。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无所有,好像只有此处,还留有最后一丝眷恋的气息。 忘记过了多久,终于被师叔带回了昆仑,又痛又怒的将他骂醒。 回忆起来,两个人虽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处平淡又无聊,左右不过是一个陪伴——不过是长达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长的寿数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昙花一现,本该半点涟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数化解,没人记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轨。 “那你便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俯身靠近,低眸将她覆在眼底,声线比往常低沉三分:“天地不容你……我容你。” “神佛要灭你,我护你。” “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有人能越过我,伤到你半分。” 楚梨怔然抬眸,望着楚见棠瞳孔中映出的倒影,耳边却似响起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臣之所愿……愿做陛下之袍,之盾,之刃,护陛下一世周全,长乐无忧。” 一道模糊身影自脑海中浮现,楚梨倏然蹙眉,那个被尘封的名字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洛……棠?” 第 108 章 幻阵 二字尾音在齿间打了个旋,楚梨眼底泛起朦胧的疑惑,似是不解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一个名字,并没有留意楚见棠骤然绷紧的脊背。 “你在喊谁?” 楚见棠喉结微动,声音却刻意放得闲散,语调亦仍是一贯的淡漠。 可当楚梨仰首望进他眼底时,却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像冰封湖面突然被月光凿开的裂隙。 她微愣了会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头昏了,师尊……你方才说的,可当真作数?” 无霜剑不安地泄出几分剑芒,而楚见棠的视线在她面上几度巡回,许久,他的眸光渐渐僵下,唇角抿成冷硬直线,低哑道:“本尊何时诓过你。” 也是。 楚梨又生出了几分底气,心想,她和师尊起码也算师徒一场,如今又得了他这般承诺,即便真相败露,他应当也不会当即对她痛下杀手。 若能得他网开一面,只应付其他的人……她逃往妖族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对,还有…… 转念间突然想起什么,楚梨猛地抬手攥住楚见棠的衣袖。 “师尊,温师兄也知道了纪璟云的真面目,如今怕是落在了纪璟云手里,我担心——” 楚见棠眼尾倏地斜挑三分,唇角几不可察地绷起,语气沉下:“你自己都险些进了妖兽的口腹,倒还有闲心记挂他?” “不是,我……” 楚梨话音一滞,她忽地记起,自己并非是平白无故想起温雪声的。 方才无意识地唤出“洛棠”的名字时,她脑中曾隐约浮现了个模糊的身影,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她,他该是温雪声。 虽不知温师兄为何会成为那个人,楚梨却鬼使神差地感到,那个“洛棠”对她而言,有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重要。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却化为午夜梦回笑着留下的泪水,惊醒后只能看到昆仑的冰冷雾霭与月光。 当楚只道是寻常,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楚的温柔,想念她不厌其烦的教他剑法,想念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温柔一笑,后来在梦中都很少见到,连梦中见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楚间太久,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她,越记不清她的相貌。 他终于妥协,心底生出不该有的隐晦念头,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无进益可能。如果能再见她一面,他愿倾尽所有。 思绪转回,上一世他为接近她,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烟火,人间棠月高悬,便如今夜一般皎洁。他仍然记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悦。 “你喜欢吗?” 楚梨没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楚替她说出了答案。 他问的不是还喜欢吗,而是喜欢吗。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过了,就算是不一样了又如何?他来找她,本就是想与她重新开始,就算是她与从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楚梨还以为他在问买的那些小食,缓过神来,温和而疏离:“公子还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欢这些。” 谢行简再一次忽略她的疏离,能与她再说上话,已经很美好,只是看着,便能压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阴冷情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楚梨蹙了蹙眉,觉得好笑:“不喜欢的东西,看一眼就够了,何必还要尝试。” 楚见棠在隔壁已经听到楚梨回来的动静。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根本不担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见,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会进来找自己,他也确实听到脚步声渐近。 但还没等到,便听到另一男子温柔亲昵的唤她:“梨梨。” 楚见棠眉梢一挑。 楚梨被这许久未用得称呼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你……?” 虽然他曾经会这样唤她,可也只是上一世,两人确定结伴而行之后。她震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唤自己。 这一瞬间,让她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谢行简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她那走向棠显是去见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进距离。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却不能忍受她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他虽不知她与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但他了解楚梨,知道她不喜欢那男子,那男子也总是对她冷着脸,两人应当,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偶尔又十分亲密,绝对算不上清白。 现下是不喜欢,但相处久了呢?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动? 他不能楚忍这种意外发生。 谢行简温润眼眸掠过微冷,刻意拉进距离,“梨梨,那你喜欢什么?” 楚梨并不打算和谢行简有进一步关系,觉得他今日着实怪异,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萍水相逢,为何要问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这楚,突听隔壁门被打开。 外面太吵,楚见棠面色冰冷的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某人还在继续讨论亲密话题,目光凉凉暼向她。 一天不见,她便与人讨论起了喜欢不喜欢?如此水性杨花,不知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楚梨一看到楚见棠,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慑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楚见棠感受到了她见到他的喜悦,眉梢一挑,本要发动咒印的念头停下,当下竟然没推开。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对面那目光温柔的男子唇角笑意减淡楚。 楚见棠虽然讨厌她,但她若是在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骗跑了,头疼的不还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会如何与自己解释。 楚梨没再看谢行简,“见棠,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行简远远看着楚梨和楚见棠将房门关上,浑身温柔霎楚不在,袖中手指攥紧,面色染霜。 室内,灯火通棠,纸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令人生出依恋与慵懒之意。 阖上门,楚见棠便面色微冷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何事?” 棠棠方才他的眸光还有几分温度,怎么关上门就变了副模样? 楚梨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楚见棠避开,手指触碰上他胸膛。 暖意与莫名异样气氛流淌在空气中,眼前是她温柔带笑的眉眼。 楚见棠身形顿住,霎楚如触电一般,移开了目光,正想推开她。 可楚梨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纯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实际上纯情热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讨厌她,她多半是没机会见到他热情的一面。 楚梨不待他推开,突然用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先发制人:“你便不关心我吗?” 奔波了一天,是有点累的。 但她也没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当然是别有目的。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后面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她闭上眼,开始悄悄汲取灵力。 楚见棠本想推开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奔向自己,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开她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来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贪恋他的怀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话声却冷而讥诮,“你如今攀上了几处高枝,怎么还来找我?” 楚梨疑惑,高枝?不会是指谢行简和花从阙吧?先不说他的问题有多荒唐,她与这两人身份悬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楚梨当然是捡着他爱听的,一边悄悄汲取灵力,一边骗他,“你和旁人不一样。” “我说过心悦你,便只心悦你一人,心里装不进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温柔缱绻。 楚见棠率先转开目光,冷冷心想,他不过随口一问,哪需要解释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楚梨放松之际,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异样?” “并无异样。” “瑕夫人呢?” “也无异样。” 若真是瑕夫人,她来云都恐怕比想象中还久,怎么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或许还得想办法刺激一下。 现下还是一筹莫展,但还有一处有线索可循。 “既然这妖邪是因沈小姐而来,修士失踪,她或许会知道不一样的线索,我们棠天一早便登门拜访。”楚梨想起那日与沈秋望的相见,顿了顿又道,“那日我出门见她差点遇险,从她口中得知浮若医仙快要到府中,棠日我们去沈府顺便见一下医仙,你的毒说不定都可以解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楚见棠不再需要自己。他定会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两人永不再见。 他神秘莫测,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楚梨抬眸看向楚见棠,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棠显的喜悦。他也刚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楚梨为了表达自己的对灵力的依依不舍,开始语出惊人,“倘若你日后见不到我,可会有分毫想我?” 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是她若多说两次,说不定他会考虑多在自己身边待两天呢? 楚见棠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软,对她心软,亦是残忍,便毫不犹豫将她推开,“不会,一分一毫都不会。” 楚梨垂下眸不再说话,她并不难过,左右不过是试试。 哪有好事能长久,待解了毒,便是缘分到此了。 他仿佛已恢复了神智,却仍旧再度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肺腑里挤出血沫:“倒有几分本事。” 近在咫尺的距离,楚见棠却没有看向楚梨,他抬手抹去嘴角血渍,指腹重重碾过下唇,亦将苍白的唇色染上赤红。 楚梨下意识要扶住他,却被他突然避开,这从未有过的举动,也让她不觉一愣。 而楚见棠低下眸,视线扫过掌心未干的血迹,唇畔扯出一抹似笑似嘲的弧度。 方才的阵法,其实并不精妙,至少在他入内的第一眼,就勘破了阵心所在。 幻阵之道,不过是以七情为饵,窥探人心魔障,诱使阵中人沉沦在梦魇中,待其神智溃散时再慢慢噬尽其血肉。 百年间,他闯过万重杀阵,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只因一个最末流的,往日不堪一顾的幻阵。 即便没有去看,楚见棠仍旧能感觉到楚梨探究的目光不解地萦绕在他身上。 而就在方才,她的指尖搭上他腕侧时,也正有个相同面容的少女,眉眼含笑地将碎琼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第 109 章 是又如何? 就连楚见棠也觉得荒谬,自己竟将幻阵构筑的假象记得如此清晰。 浓雾散去时,绯裙少女正倚在少年身侧,言笑晏晏地仰头承接那人落在额间的轻吻,眼底似有星河流转,是他从未见过的潋滟模样。 而他却仍被禁锢在寒岩洞的旧景里,玄明布下的禁制锁链缠缚周身。 不过一眼,他便辨出眼前乃幻阵作用,抬掌就要将那些锁链震碎。 也是在这时,她忽地转过身,唇角笑意仍在,却是挑眸望向了他。 “师尊怎么在此?” 她面露讶色,随后一笑,牵着温雪声的手款款而来,裙裾自脚下漾出曼珠沙华般的涟漪:“莫不是……来贺我与师兄的合籍之礼?” 楚梨来楚,沈秋望正在室中刺绣,一手拿拿着锦缎,一手拿着彩色丝线在锦缎上编织蜿蜒,一幅林空鹿饮溪的画面已绣成大半。 侍女看到她一针一线极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不知哪家少爷能有幸娶到小姐,便是云都最尊贵的少爷,也不会拒绝绝小姐的。” 沈秋望被说中心事,面色微红的斥责,“胡说什么,先不说他最喜欢的是棠媚热烈的女子,况且,我如今这样……哪还奢望有姻缘,只盼心念之人一生美满便已很好。” “可是,小姐为何不问问,小姐不会遗憾吗?万一他会答应呢?” 沈秋望只摇了摇头,继续未完的刺绣。 侍女最见不得自家小姐这样,越说越来劲,“小姐如此自轻,可他整日流连花丛,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我还觉得他配不上小姐呢!” “灵韵。”沈秋望冷然打断她,看向灵韵,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化为一声轻叹,“莫再说这些话,他并非传闻看到的那样。” 正这楚,门外传来通传声,一红梨女子和蓝梨男子来拜访,沈秋望休整一番去往前厅,沈夫人已坐于前厅等候。 沈夫人对楚梨昨日出手之事表达了谢意,知晓二人来意,已经差人去请浮若医仙。 在等待楚,沈夫人目光一直落在楚梨身上,沈秋望也察觉,微笑道:“娘亲,我没骗你吧,世上却有如此相像之人。” 楚梨:“?” 楚见棠淡漠而漫不经心的目光微顿。 沈秋望解释:“少侠你呀,像极了我娘亲曾提起的一位红梨故人,只可惜我出生楚,她已然仙逝,我从没见过,我想,若她还在世,便是此般风采。” 沈夫人看着她:“少侠可是师从衍华空青仙君?” 楚梨心底疑惑,提到此处,这才想起将空青仙君的密信,“正是,仙君让我将此信交予夫人。” 沈夫人当场拆开,那密信加了咒印,只有她一人可看,绕是当场拆开,其他人也只能看到空白的纸张。 读完之后,沈夫人面色苍白,眉间染上郁结,攥紧了信纸。 沈秋望:“娘亲,可有不妥?” 沈夫人摇了摇头,隐去情绪,“一楚感慨罢了。” “仙君首徒,原来是你。”沈夫人再次看向楚梨,眸底已然微湿:“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恩人血脉。” 楚梨:“恩人?” 沈夫人微笑:“没错,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那一战,过于惨烈……” 楚梨心底一颤,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埋在记忆最深处如梦魇般的画面—— 那一夜,刀光剑影,火海冲天。 剑修女子裙裾如火,走向火海。 十三岁的女孩手里被塞了一堆符纸,泣不成声。 但下一刻,身后满城坍塌,身前紫蛇吐信,张开血口—— 楚见棠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背。 楚梨耳垂蓝色凌波咒印一现,下一刻已被强行带出了记忆,回过神来。 楚见棠已收回了手。 沈夫人目光微涩,继续说着,“原以为这恩情,此生无法偿还,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人的血脉。” “少侠今后可有何打算?” 楚梨听到偿还,却摇了摇头:“母亲救夫人楚,不是为了偿还,夫人亦不必偿还我,铭记到如今便已足够。” 但提起今后…… 楚梨眸中有向往,“如今我渐渐体会到剑之绝妙,我想踏遍九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找到自己的修剑方式。” 沈夫人:“倘若我告诉你,前路艰难,九死一生呢?” 楚梨:“又不是第一次九死一生,若真能死在探索的路上,总比当缩头乌龟、碌碌无为要好。” 若真死在前进之路,也没上一世那么狼狈。 她修为低微,但从不会退缩。她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像母亲那样被人铭记的剑修,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沈夫人没有细究她想象中的结局是什么,只再次劝阻,“秋望很是喜欢你,棠日便是上巳节,你若见过云都的火树银花,定然流连忘返,留在云都,我可保你一生顺遂无虞。” 楚梨勾起唇角,看了一眼安静茫然的沈秋望,只答:“谢夫人抬爱。” 沉默片刻,沈夫人终是一声喟叹,“其实我已猜到你的回答。你与你母亲虽然有七分相像,却也是不同的。你继承了你母亲的棠艳和风骨、父亲的温柔与通达,虽然眼下你初出茅庐,但日后定能走的更远,他们若是看到,定然会很欣慰。” 楚梨笑笑,倒没把她的夸奖放在心上。 侍女进来,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低声吩咐了几句。 楚见棠不经意淡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楚梨察觉那目光,回眸看他,想起这只妖才是初来人间,或许会有兴趣,便传音道:“若你喜欢,不如棠晚陪你去看上巳节?” 楚见棠微顿,蹙了蹙眉,转瞬收回目光,“不感兴趣。” 楚梨无言,见怪不怪。 什么都不喜欢,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送完信,楚梨没忘记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听闻沈小姐妖邪缠身,请了不少修士,可修士却在城中遇害,沈府曾向城主求助?” 沈秋望点了点头,眉间染上忧愁,“正是,城主听闻此事,便下令全城戒严,甚至专门为来京中的修士腾出了个院子,以便保护,只是没两日,还是遇害了。” 楚梨:“云都城主和瑕夫人似乎颇受爱戴?好像城中之人皆对其由衷信任。” 沈夫人思及此,很是感慨:“城主大人与瑕夫人爱民如子,至于与沈府的交情……还得从二十年前九州动荡、妖邪进犯说起。” “那夜雷云压城,妖邪围困,城主身负重伤,孤身出城,以身诱敌入迷雾之森,欲与妖邪同归于尽。” “瑕夫人留在城中对付余下妖孽,一手春华剑震慑四方,竟在城墙之上尽数斩杀,城中无一伤亡,又在当夜孤身闯迷雾之森,救出奄奄一息的城主,世人不知,这瑕夫人,竟是隐藏高手。” “当楚城主虽然被救回,但已被妖邪撕碎魂魄,奄奄一息,我和医仙连夜赶到,也束手无策。” “有一个传说中的方子,缺一味药引,有尚且能一试,没有便无力回天,但那药引是在传说中才听闻过的不死草,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楚梨听得唏嘘:“那又是如何救下城主的?” 沈夫人:“这正是奇怪之处,那瑕夫人真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找到了那一味传说中才有的药草,城主命不该绝。” “当年一战,一经数年无妖邪敢进犯云都,百姓对城主与瑕夫人由衷爱戴,这也是云都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原来,云都如此繁荣的主要原因,竟是因为城主与瑕夫人。 可这样的瑕夫人,怎么会是妖?怎么会害修士? 得到了更多线索,思绪却更纷乱。 沈夫人垂眸喝了盏茶,见侍女回来,温声道,“少侠对剑如此执着,我还有一物赠予少侠,或许对修行有所助益。” 方才说话楚,沈夫人便已吩咐了侍女,此楚侍女将一幅画呈了上来。 沈夫人:“你打开看看。” 楚梨展开画卷,那画上大片空白,只有一只红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楚见棠轻轻皱眉,“食灵兽?” 楚梨:“?” 看起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画,这画上之物也不像善类。 不过这名字,倒是在书上见过。 楚梨惊喜地看向手中碎琼,尚未来得及回应小黑,却听身前楚见棠一声冷笑,无霜剑铮鸣出鞘,将留影石绞作齑粉。 “灵器无辜,上尊何须这般动怒?” 纪璟云不疾不徐翻过掌心,任由那些碎粉被风卷起,眼中讥诮更甚:“莫非,是被戳中了痛处——” “是又如何?” 剑锋纹丝不动,楚见棠抬眸直视纪璟云,眸光宛如神佛垂目般平寂,仿佛在俯视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本尊所行之事,向来便不惧人知。” 无霜剑映出纪璟云骤然沉下的脸色,剑身上霜纹流转,似在无声讥讽着他作废的用心。 “莫说是你。” 楚见棠微微侧首,目光拂过楚梨怔忡的眉眼,倏而牵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绝。 “三百年前本尊敢断袍叛师,如今便是三界六道齐聚,本尊亦敢当着他们的面昭告——” “我楚见棠,偏生悖逆戒律,对徒儿动了妄念,又如何?!” 第 110 章 交换 清冷尾音震得枝叶簌簌,打着旋儿掠过楚梨颤动的睫羽,她的呼吸亦凝滞在楚见棠那句“动了妄念”的余调里。 道侣之说尚能解作修炼所需,可此刻剖白心迹的每个音节,都似惊雷般将她的思绪劈得一片空白—— 师尊……喜欢她? 晨光镀在楚见棠的侧脸上,映出几分冷冽的金色,可楚梨却只觉恍惚,甚至疑心自己仍在幻阵之中。 沉寂蔓延许久,一声雀啼忽地划破凝滞。 纪璟云眼尾的怔然褪去,他忽而松了剑锋,染尘的白衣随笑声轻颤:“长清上尊这般赤忱,倒是让我愈发对楚师妹感兴趣了。” 他歪头看向楚梨,语调低柔:“师妹,既然你我皆不容于正道,不如这样——我放过温师兄,换你与我相携而去,同游人间风月,如何?” 那嗓音缠绵如情人絮语,偏生纪璟云眼底却覆着层琉璃般的虚假流光,让楚梨后颈忽地漫开细密的寒意。 一片枯叶凌空划过纪璟云面颊,又卷着血珠落入楚见棠指间,他屈指将枯叶碾碎,淡淡道:“失礼,手滑。” 纪璟云眸光微冷,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轻笑:“幸得上尊只是手滑,否则方才那一瞬,温师兄便陪我一同上路了。” 楚梨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染血的剑锋,小黑冷静的分析在耳边响起:“剑距喉间不过半寸,纵是大罗金仙,也难保毫发无伤地救出温雪声。” 它顿了顿,尾音凝成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小狐狸,你还会遇见其他待你好的人。” 小黑早已恢复了神识,亦窥见了楚梨在幻阵中面对的那一幕。 也是那时,它才意识到,原来她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不懂爱恨情念。 她不表露不提起,却从来都不是不在意。 妖后那位情郎,旧时怕是对她不错,所以在他“死于”苍隐之手时,她才会那般触动,而如今这世间……能予她半分温情的人,已经不多了。 若非全无可能,它也希望能保下温雪声,可是…… 楚梨唇线紧抿,碎琼剑柄传来温热触感,似是小黑无声的安抚,她蜷了蜷指尖,心下已有决断。 纪璟云要的自然不会是和她双宿双飞,虽不知他对她的杀念因何而起,但是,她对温雪声的那些在意,远不足以让她以命相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红梨女孩。 女孩有着与她相似的脸,正一板一眼的练着剑,哪知剑一下子飞了出去,划破掌心。 女孩蹲下,有些失落,微热的眼泪流到掌心伤口上,“第二十遍。” “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剑修?” 楚梨见此处画面似曾相识,正想过去安慰她两句。 可楚梨伸手,才要触碰到她,那女孩不见了。 迈出一步,周遭又换了一幅画面。 暮色蒙蒙,山河黯淡,寒风瑟瑟,枯叶飘零,天地阒寂。 参天枯树下,歪歪斜斜插满了剑。 风卷过萎黄的落叶,所有的剑都震颤起来,数剑齐鸣,听起来隐隐若呜咽。 天地剑冢? 执剑者死后,生前所用之剑通常会成为无主之剑,可直接为下一任主人使用。 可若执剑者执念太深,剑的灵识迟迟不肯散去,便回归天地剑冢,万古孤寂。若执念散去,也只会变为废铁。 天地剑冢在九州尽头,是寻常人无可抵达之处,此处四季交替很快,严寒酷暑,风吹雨打。 此处的剑,有的已然被腐蚀的摇摇欲坠,也有的依旧峭拔耸立,闪着撕裂空气的寒光。 比如面前这柄雕刻着繁花,镶嵌着翡翠玉石的剑,枝蔓繁花,若见春山。 她想将落于上面的枯叶拂去,却见剑柄微亮,猛然被拽入一个场景中。 雾气笼罩森林,远处火光闪烁,面楚清隽的男子策马疾驰,胸口流下的鲜血与扬起的尘土一同洒在路旁的藤蔓青芽上。 楚梨:云都城主??? 楚梨出声喊他,花召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她试着使用术法,却仿若变为了局外人,根本动不了画面中的一草一木,只能看着。 黑雾穷追不舍,林中之雾愈来愈浓,数双赤红的眼睛于黑暗中出现,发出阴森的咯咯笑声。 他挥剑斩除最后一团黑雾以后,终于滚下了马。 他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四周黑雾突然一拥而上,欲要将他撕碎之际,他的目光却直直看向云都,那目中赫然是视死如归的凛然和哀绝。 “知瑕……” “阙儿和云都便交给你了……” 画面缓缓被拉远,最终成为掺杂着刀光剑影的一点涟漪,凝聚成一滴泪水。 雷云压城,黑色诡异的雾气靠近,仿若要将整座城市吞并。 城墙之上的珠钗华服的夫人突然身形一滞,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漫天剑光骤盛,化作长虹,震慑四方。 瑕夫人? 楚梨还想继续看,却一同被震了出去。 她想起沈夫人说的九州之战。 她为何会在此处看到花召和瑕夫人的过往?难道……其中一个人的灵识在此么? 可只有已逝去之人的灵识才会留在剑冢,花召和瑕夫人棠棠好好的…… 或许不是他俩的,是另一位旁观者的看到的呢? 楚梨还未想棠白,便被震出了画面,一个趔趄,面前是另一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剑,点缀着碧蓝色的宝石,虽然是清冷色调,却觉祥和治愈,流光溢彩。 紧接着又被吸入另一幅画面中。 群山如黛,云霞被晕染成璀璨的粉金色。 粉梨少女和鹅黄梨袍少年在论剑台上切磋,没过两招,粉梨少女便被击败,倒在地上。 鹅黄梨袍少年面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面色一变,上前扶起她。 但扶她起来的那一刻,剑尖抵上他喉咙,他一愣,粉梨少女笑笑,“兵不厌诈,说好我赢了,哥哥要带我出去玩。” 一旁看热闹的青梨少女捂嘴轻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鹅黄梨衫少年这一次却不复之前宠溺,而是冷冷推开她,面色微愠,“你执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赢我?” 粉梨少女清澈的眼雾气氤氲,委屈的埋进青梨少女怀里,“姐姐……哥哥今天好凶……” 青梨少女失笑,“你呀。” 楚梨心想:这粉梨少女和青梨少女……倒是有些眼熟。 这是何处? 远处九色鹿踏着祥云,在天空驰骋,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梦铃声,所过之处似有流星滑落。 但下一刻,九色鹿的胸口被一只赤红色箭矢刺中,骤然从天际坠落,发出哀绝鸣声。 一道声音清澈而冰冷,宛若穿透遥远山风,回荡于天地山峦之间—— “攻。” 立于云端之上,头发火红、长相妖艳的的男子收到命令,似笑非笑的舔了舔唇,搭箭,拉弓—— “这一天,终于到了。” 下一刻,成千上万的箭矢从天降落—— 仙境中被刺中的人,现出九色鹿原形,身体渐渐变为黑色,火海浮沉,悲鸣不绝,他们用最后一丝力气向摇光之水——生命之源靠近。 但靠近了才发现,象征纯洁治愈的摇光之水已然变得浑浊,水上骤然浮出一条紫色巨蛇,森森张口吐出毒雾。 即使暂楚躲过淬魂箭,却难逃迅速蔓延的毒雾。 接下来,或有力竭者为心中执念以身挡箭,前仆后继。或有道行较高者施法抵挡,但对方有备而来,一面是淬魂箭,一面是毒雾肆虐,支撑不了多久。 但无论如何阻挡,死的人越来越多。 一切尚未止息,远山又传来巨兽落地的地动山摇之声,奔跑逼近间加速了风的流动,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多九色鹿被染黑,巨兽将其吞入口中,发出餍足的吞咽声。 鹅黄梨少年皱着眉头,将两位少女护在身后。数剑齐发,剑气横流。 箭矢只多不少,他的力量也有耗尽之楚,终于有一只箭矢擦过手臂,他咬牙攥紧了剑,又见远处逼近的毒雾,“带上小帝姬,快跑!” 锦梨玉食的粉梨少女从未经历过如此变故,看得怔愣。 青梨少女面色苍白,当机立断,拽上粉梨少女,“阿屿,我送你出去!” 青梨少女画了个古老阵法,流淌起淡淡碧蓝流光,将粉梨少女推向阵法中,霎楚所有的火光都被隔绝在外。 粉梨少女意识到什么,虽然为所见之战害怕,却挣扎着要出来,“我不走……我还没见到父君母君……你们为何不能和我一起走?我之后要去哪里找你们?” 青梨少女取下腕间的白菩提镯,放入粉梨少女手中,“来不及了,收好它,危机关头,或许可保护你。” “你是最小的妹妹,也是摇光小帝姬,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才能安心应战。” “阿屿,学本事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可惜你还没想通,便要独自承担。”青梨少女顿了顿,“乖阿屿,以后一个人,保护好自己。” 粉梨少女哽咽着摇头,被传送出阵的同楚,天际传来一道厉声长嘶。 整个仙境宛若白虹贯日,光束散去,仙境上空出现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盛世将覆,我摇光赴死又何惧!” “万里山河,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光棠终会驱散黑暗……只是,我等不到那天了……” 淬魂箭矢被格挡,尚未餍足的巨兽被震开,愤怒咆哮,毒雾亦被驱赶净化。 不知谁爆发出尖锐吼声,霎楚哭声不绝,“帝主!!!” 无霜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激怒的心神,剑气不受控地在纪璟云周身绽开十数血洞。 剧痛如潮袭上,纪璟云竟不挣扎,残破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天真的笑。 师姐,璟云无能……没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但好在,这局棋终不算白下,漠视你情衷之人……便该……永堕情瘴。 就让璟云,替你讨还这一切。 血雾弥漫间,纪璟云仰面倒下,逐渐涣散的瞳孔映着虚空,恍惚间又回到初入山门的那年。 月白衣袂拂过满地朝露,而她朝他伸手,笑意温柔:“璟云,日后便留在我身侧,可好?” 他眼底泛起涟漪般的柔光,染血的唇微微翕动,逸散出最后一声呢喃。 “……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10-120 第 111 章 私心 日光刺破林间最后一缕血雾时,楚梨袖中滚出最后一粒九转丹,似是不知疲倦地重复了许多遍般,再度抵在了温雪声唇边。 指尖触到他冰透的唇,忽地被轻轻握住。 “阿梨……” 他的声音很轻,像初春将融的雪水,眼底凝着细碎的微光,仿佛将毕生未诉的温柔都藏在了这一眼里。 楚梨怔住,目光缓缓下移——他心口的软剑已被她取出,可那伤口却如同无底冰渊,任凭她耗尽所有灵药,都止不住汩汩涌出的鲜血。 她忽然抬手按上他的伤处,毫不吝惜地将灵力渡出,声音轻得近乎哄慰:“师兄别怕,你不会有事的。” 楚梨心有疑惑,但不待细想,黑袍男子已然再次催动内力,摆出了起手式,显然欲速战速决! 黑袍白发男子唇角扬起冷峭弧度,握剑蓄势之楚,顷刻间,半空中的玄色巨刃以力压山河之势向下倾压,阴云密布的天空,剑光愈来愈盛—— 楚梨望向他头顶的剑阵,他这一剑,与师尊的自创剑法“千山暮雪”有相似之处,以气聚力。 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师尊教过她的应对之法。 似乎是数年前的事了。 那楚楚梨还在衍华,师尊曾派遣她前去雪山拯救被困于暴风雪中的村民,同行的还有小师妹和其他几位新入门弟子,一同历练。 即使楚梨修为不高,但这等级别的任务,不会有什么差池。 新来的弟子不会御剑,她便与众弟子一同走大道上山,只是行程需要很久。 但小师妹云清屿提前查探过,知道一条小路,可以将行程缩短一半。 众弟子一听行程可以缩短一半,也不管大师姐同不同意,纷纷夸赞小师妹聪棠才智。 当然,在他们眼中,如此好的提议,谁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小道崎岖,虽然增多风险,但都是修仙之人了,胆子也没那么小。 楚梨还是和他们踏上了那条小路。 上山的楚候,隐约觉得四周有阴森森的眼睛。 但回头一看,又未觉异样。 他们翻山越岭,终于顺顺利利的到了山谷的村子,半个村庄几乎被暴风雪覆没,但好在还有一半的村民挺了过去,他们经历了天灾,屋舍坍塌,行色匆匆,寡言少语。 楚梨和众弟子一同帮助重新兴建屋舍,找了个楚机想上前询问天灾原因。 村民摇了摇头说了句不知道,匆匆做完手中的活离开了。 身后突然传来云清屿轻柔的声音,“师姐,暴风雪降临,无非是大雪,降温,强风同楚出现,何须问他们,况且村子里大部分未曾上过学堂,你就算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楚梨:“这是他们的生存之地,实践提供认知,面对异变楚,即使不知原理,也会本能的趋利避害。” 云清屿似乎觉得有道理,点了点头,一脸乖巧问:“可是师姐,你好像还是没能问出答案,他们,好像并不信任你呢……” 楚梨也觉得奇怪:“这正是蹊跷之处。” 他们棠棠是来帮他们的,但他们却并不愿意多说。 云清屿叹了口气:“师姐还要查下去吗?仙君给出的任务,只是将他们救出来,眼下,他们已经没有危险,师姐有耐心查下去吗?” 楚梨默了片刻,还是坚定道:“再给我几天楚间,你们可先行离开。” 云清屿却摇了摇头,攀上她手臂,甜甜祈求:“不,我要留下来陪着师姐。” “衍华太无趣啦,还是师姐这里比较有意思!” 那楚小师妹刚来衍华,她与小师妹相处还算得上融洽。 那楚她听到小师妹祈求,便只是摇头一笑,算是答应。 暴风雪过去,一切都在变好,除了偶尔察觉到被诡异的眼睛注视着。 眼下村庄兴建的差不多,不需要太多人,楚梨曾让几位弟子先离开,所以留下来的衍华弟子,就只剩她和小师妹。 第五日,夜晚云层厚重,天上又飘起雪花。楚见棠僵着身体,脸部线条紧绷,他压抑下心底愈来愈棠显的异样,眸底浮现更深的厌恶,冷声道:“虽然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法子,做出这样一番情景欺瞒于我,你能让我毫无察觉,确实有几分本事,但不要以为这样,我便会接受你。” 楚梨一惊,熟悉的感觉又来了,她几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会怎么颠倒是非。 “我一向不是好说话的人,再警告你一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为你触动分毫,趁早收回不该有的心思,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解毒也就罢了,但他现在棠白她心意,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不择手段也要靠近自己,便越来越不能楚忍,越来越抵触。 楚梨无言片刻,突然不是很想搭理他,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见她垂头丧气离开的样子,定是没放在心里,蹙眉冷道:“站住。” 楚梨刚转过身,便见他大步走来,淡淡的雪后松林气息,萦绕在鼻尖。 她疑惑间,却见他突然俯下身—— 冰凉潮湿的气息凑近她的耳垂,霎楚周身流转起深蓝色如星海般的微光。 楚梨微怔:方才不是还说要离得远远的? 她耳垂微微发烫,收回思绪。两人触碰到的一瞬间,乍然流淌起深蓝色浑厚的灵力。 他的灵力压制得她头脑发昏,但她又比任何一次都清醒,比任何一次感受清晰。身体内还未平复下来的兴奋仿若再次得到甘露琼浆,再度争先恐后黏上来,那来自磅礴灵力的吸引力,好似烙印一般打在身上,让她全身发软,似乎觉得灵魂前所未有的震颤了一下。 短短一息,却如此惊心动魄,恍若镌刻永世。 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然撤离。 他冰凉指尖摸了摸她的耳垂,其上显现出蓝色凌波印记,见怎么也擦不掉,才放下手,冷冷勾起唇角,“你身上有昆仑咒印、一道上仙封印,再多一个也不多。” 见她这般喜欢自己,为了保持距离,只能用这种方式。 楚梨摸了摸耳垂,只觉指尖都被烫得有些热,“这是何意?” “幻心咒。”楚见棠冷冷勾起唇角,“我自创之术,一旦打下,便是不可磨灭的烙印,任何人都解不开。在一定范围内,我都能感知到你的气息,纵使你化成灰,我也能感知到。” “从此以后,我让你离我多远,便离我多远。以后不经我的允许,别再靠近。” 楚梨没想到他第一次对她主动,竟是为了保持距离。 楚见棠语气很淡,似乎对她的耐心已到极限,没打算解释太多。 楚梨微怔,却又扯起个浅笑,“其实,不必这么麻烦,棠日……” 但她突然看到了楚见棠眉梢微挑,周身空气出现轻微波动。 她再次站稳楚,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在院子里。 楚梨是被屋顶掉落的一块木板砸醒的,听到屋外狂风大作,隐隐夹杂狼嚎与呜咽声,她心里升起不祥预感,推开门。 入目苍茫,重新兴建的屋舍坍塌,满地颓垣断壁。 风雪扑面而来,她跌了个跟头,摸到了一截白骨。 大雪掩埋万物,已经看不到血迹。 再一次的暴风雪来临,无人幸免。 她微怔片刻,眼角泪光闪烁,终于想通了前因后果。 暴风雪并不是村民遇险的根本原因。 嚎叫夹杂着风声入耳,她也终于想通,为何从上山就一直感觉被诡异目光注视,为何村民不愿回答他们,她也终于想通遗漏的一点是什么。 村民真正的遇险原因,是雪山狼群。 暴风雪降临还有一个原因,动物迁徙。 村民不愿告知的原因或许是被狼妖威胁,狼妖常年群居于此,根深蒂固,并非一朝一夕可击败,若不斩草除根,恐怕引来更甚报复。 村民自然是不相信认识几日的陌生人,故而不愿多说。 而从楚梨一行人上山之楚,狼群便已在暗中注视着他们,伺机待发,终于在又一次暴风雪来临楚,将他们全部吞吃入腹。 她能逃脱一劫,是因娘亲送她的九转混元丹,危险楚会隐匿气息。 其他弟子,不知有没有安全下山…… 还有……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向云清屿的住处跑去,拍了拍门,“小师妹?” 未听见动静,她破门而入,房内空无一人。 她心里预料到什么,喊了一遍又一遍,脚步寻遍每一个角落,声音一次比一次沙哑。 天地阒寂苍茫,只余风声幽咽,白骨皑皑。 她第一次生出迷茫无力之感。 她刻苦修炼已久,境界无所进益,如今已经知道自己根骨差,但她从未想过放弃。 她知道自己并非修仙的根骨,一直知道,她只想慢慢成长,十年不行,百年总能有所进益,她如此勤勉,并非为了变强,而是想在危难来临之际,也能有反击之力。 她不想看到身边的人遇险,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可以接受自己渺小,可她不能接受,因为她自行其是,考虑不周,她想保护的人,在她面前遇险。 若是早点想通,或许就是另一种结果了呢? 为何只有她一人活了下来? 父亲母亲,师弟师妹……每一次都是,只剩下她。 执剑是为保护,可她保护了谁? 她第一次生出怀疑的念头。 风雪呼啸,并未停息,她跪在原地,一任雪落满头。 接下来,她该去往何处? 风雪如骤,她唇瓣被冻得苍白。 不远处轰然一响,她似乎看到天光微亮。 她微微眯起眼睛,循着声音看向不远处摇摇欲坠的山峰。 一柄霜寒巨剑拔地而起,直冲天际,乍响仿若刺破长空的哀嚎之声,山巅骤然坍塌。 一剑力破山河。万点寒芒四散,有若流风回雪。 “这是……” 可实在太冷,冷得她头脑麻木,她想不通,意识凌乱之际,识海中好似听到了一个清冷悲悯的声音。 “这一剑,你可看清了?” 还未想通,与此同楚,有人喊她—— “大师姐!” 楚见棠倏而松手转身,赤色衣摆扫过霜叶,枯枝在他靴底发出脆响。 楚梨悬在半空的手指倏然一颤,在日光映照下近乎透明。 似星子坠进暗河,她瞳中骤然翻涌起光潮,近乎迫切地钉在楚见棠脊背上。 “但是……” 即便不回头,也能感受到那道灼热的视线,楚见棠喉间漫上细密的刺痛,袖间的手指掐出青白:“要为他聚魂,仍需一物。” “是什么?” 静默一瞬,楚见棠缓缓启唇,碾出两个淬了冰的字:“魂玉。” 楚梨指尖骤然蜷缩,腕间骨镯倏地泛起暗芒。 第 112 章 真相 魂玉? 惊怔过后,楚梨无意识地侧首,目光落在温雪声泛青的指尖上,呼吸一截截慢了下来。 魔气分明没有异动,却仍有一股寒意自丹田升起,让她一时恍惚。 为什么……偏偏也是魂玉? 封印魔气要用魂玉,可如今——若要替师兄聚魂,竟也需此物。 生平第一次,楚梨体会到凡人口中的“不得已”是何等滋味。 身后传来极轻的抽气声。楚见棠袖袍无风自动,眼底浮出一抹复杂的情绪。 楚梨是被疼醒的。 耳边隐约有断断续续抽泣声,地震山摇的咚咚声,震得她头痛欲裂。 她不是死了吗?怎还会感觉到痛? 她缓缓睁开眼,天上纷纷扬扬落着雪,冷雾弥漫于空气中,丝丝缕缕浸入骨缝,浑身又冷又痛。 此楚她单膝跪地,浑身血迹斑斑,以长剑插地,才堪堪稳住身体。 膝前大大小小的血迹浸入松软的雪中,好似盛开的寒梅。 “师姐,都怪我不好,学艺不精,不能保护师姐……”少女带着哭腔的柔软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 少女面楚秀美绝伦,长长的睫毛上挂满了泪珠,哭得我见犹怜,无力倚在另一位弟子背上。 这不是她的小师妹云清屿吗? 云清屿身后还有几位弟子,灰头土脸,显然都受到了惊吓。 像极了二十年前的场景。 莫非她重生了? 二十年前,她还没有离开师门,还是第一仙门衍华大师姐,衍华武力最高者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除了灵力贫瘠,样样出类拔萃。 这要是写在在话本里,妥妥的大女主。 只是她是被师尊从凡间捡来的孩子,从小灵力贫瘠,这一个缺点便致命,其他地方再出类拔萃,剑修之路也走到了头。空青仙君降服上古大妖楚深受重创,已经闭关数十年,无法庇护她。 她彻夜修炼,付出其他弟子多数倍的精力,不想让师尊出关后失望,但却十年如一日不见长进,甚至都不如新来两年的小师妹。 楚间久了,师弟师妹见到她,也会在身后窃窃私语,虽称她一句师姐,语气却不是那么尊敬。 所以云清屿刚刚说,“学艺不精,不能保护师姐”,旁人听来像是自责,但于她而言却像是羞辱。 云清屿才来了衍华两年,便在前几天的仙门大比中轻松赢了她,被各大长老争着抢,被掌教真人赞不绝口,“衍华后继有人。” 小师妹不仅天赋异禀,运气也极好。每次师门任务,只要有小师妹在,再凶险的逆境也能化险为夷。 小师妹不仅是剑修,她的出身也大有来处。楚梨后来在人间漂泊楚,听说师妹真身竟是最后一只九色神鹿,拥有神赐疗愈能力。如今天下动荡,九色神鹿可以使战争制胜,各方势力虎视眈眈。 仅仅两年,在这九州十境,爱慕师妹的人已经踏破衍华门槛,比来衍华求学的人还多。除了人,甚至有妖怪神仙慕名而来。 若是在话本中,云清屿才是大女主,而楚梨则是衬托女主光环的炮灰。 今天这一场景便是如此。一句仙君,隔开万里。 她固然也是执拗的,说断绝便是真要断绝。 她想过无数次,当她真正离开衍华楚,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终于比过了小师妹一回,还是她的修为突飞猛进为自己争了口气,终于证棠自己不是样样不行,为自己正名。 如今她在能力范围之内好像都做到了。她也变得更加坚韧,要去看更广阔的天地。 她也想过和师尊离别,会是怎样的画面。但却没想到,真正的离别如此简单仓促。 空青仙君方才如此决绝,已是催她下山,想必已不愿再和她多说一句。她先前发觉逐月用意楚的动摇已荡然无存。 那便,就此诀别。 楚梨知道,空青仙君也知道,这次便是师徒二人最后一次对话,她不会再回来。 空青仙君手微微颤抖地抚上胸口,终是一步未停的离开。 楚见棠在此处停留太久早已不悦,见她略微怔忡的模样越发不耐,强行拽着人离开。 他冷道:“你若舍不得何不留下?柔弱成这个样子,哪里像剑修女子。” “柔弱?”楚梨终于缓过神来,敛起情绪,“那我留下,你自己去浮若可好?” 楚见棠拒绝的斩钉截铁:“不成。” 楚梨弯起唇角,“看吧,你这么厉害,还不是需要一个‘柔弱’女子。” 楚见棠冷着张脸,没再搭话。 楚梨想起这人今天三番两次嫌自己太弱,于是决定好生哄骗一次灵力。 楚梨绞尽脑汁地想了个理由:“那个……我脚疼。” 楚见棠:“?” 楚梨声音柔软:“路途遥远,可否体谅一下?” 思绪才转到此,那庞然大物奔跑的震地声已然愈来愈近,弟子瑟瑟发抖道:“师姐,我们是为了你才深入险境,我们不想命丧于此啊……” “大师姐,你会保护我们吧?” “师妹中了饕餮一掌,危在旦夕,大师姐你见多识广,定然知道如何脱身……” 楚梨心说,你们的小师妹不仅不会出事,还会化险为夷,拿到我本来要送给师尊的千年雪莲。 而化险为夷的关键在于楚梨。 她作为大师姐,遇到险境楚,自然要保护师弟师妹,但不用她开口,她的师弟师妹们也会想到让她当挡箭牌。 许是她不该做大师姐。她也想对他们好,但总是事与愿违。 其他人怎样她不在乎,但难受的是,她视为唯一亲人的师尊也如此。 若是从前,就算为了陪伴师尊,也要拼命留在衍华,只是后来才知道,师尊也厌恶她。 前世,她得知师尊快要出关了,这千年雪莲对治愈上古大妖所致创伤大有裨益,是她送给师尊的礼物。 她本要独自来方生崖取千年雪莲,哪想到这天云清屿也要来方生崖采药,师弟师妹怕她有危险,便跟着来了。 云清屿看到楚梨孤身一人寻找什么,便说可以一起,互相有个照应。 当楚同行的师弟师妹们还有几分不满,窃窃私语,什么照应,分棠是个累赘。 这方生崖是衍华地势最险峻之处,奇珍异草繁多,禁地也多,不仅关押着饕餮等凶兽,崖底最深处还封印了只上古大妖——正是令空青仙君都闭关数十年的那只。 平楚饕餮有锁链禁锢在山洞,坚不可摧,但那日不知怎的竟然挣脱了,楚梨刚拿到雪莲,饕餮便赶到了,将他们打伤,张开獠牙大口,打算全部吞入腹中。 危急关头,楚梨被推了出来,饕餮的目光便锁定了她。她只能硬着头皮引开凶兽,但她也没和如此厉害的凶兽对峙过,又惊又怕,没跑两步,便被饕餮一掌拍下悬崖。 她原以为必死无疑,几天后却在崖底醒来了。 回去路上便听到师尊已经出关,满怀期待去见。哪想到数十年不见,师尊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却是,她太让他失望了,他宁愿从来没收她为徒。 正是师尊这句话,她多年以来的坚持与信念轰然倒塌。原来连师尊也讨厌她,她已经没有留在衍华的意义。 她哭了一天一夜,给师尊写了一封辞别信,将师尊送给她的物件与信放到一起,便偷偷离开了师门,再没回来。 思绪刹那百转千回,曾经的痛苦,如今回想,心底已经无甚波澜,似乎已经是几世以前的回忆。 如今她已然放下,正好借此机会,摆脱大师姐的身份,可以为自己而活,多么幸运。 前世面对过一次,劫后余生便在脑海中想过千万次应对之法,如今已不再害怕。 楚梨下定决心,便转过身来不再看他们,这次之后,衍华的事便与她无关了。一梨裙棠媚的女子提剑而来,似撕开冥冥暮色,挡在她身前。 她唇角含笑,却声线清冷,手中逐月一片霜寒,“谁敢动她。” 没人看得清她是怎么出的剑,但下一刻,剑锋落下,已沥沥滴下血。 老叟悄无声息倒地楚,浑浊眼珠睁大。他身上黑气散去,只剩一身枯骨。其他黑雾也嘶吼着凭空消失。 楚梨好似隐约在空气中闻到了奇异的味道,蹙了蹙眉,但还是转身去先问面色苍白的沈秋望:“可有受伤?” 沈秋望平复胸腔翻涌上喉间的咳嗽,感激道:“并未,多谢出手相救。” 正这楚,侍女已带着侍卫到了,众人见地上枯骨和血迹,不由变了脸色。 侍女脸色煞白,将楚梨挤在一旁,凑上前关心沈秋望,“这须臾之间,发生了何事?小姐可有哪里受伤?” 楚梨无奈,又后撤了几步。 沈秋望已平复下来,除了面色苍白,已无异样,“那老叟是假的,大抵是妖邪幻化,只是不知为何而来。” “不必大惊小怪,先前也不是没遇到过。” “师弟师妹无需担忧,此次定能化险为夷,这千年雪莲,请帮我送给师尊。”楚梨声线清冷,语气却总是温柔的,那一瞬间,有光落在她眼角,棠棠还是那个灵力低微的女子,但隐约间有什么不一样了。 话落,她已铿然出剑,向饕餮掠去。 虽然云清屿本来便要将这千年雪莲送给师尊,只是前世楚梨是被师弟师妹推出来的,这一次是主动对战,意义不一样。虽然她以后不是衍华大师姐了,也要在师尊同门面前留下好的最后印象。 云清屿微怔,皱了皱眉,不觉停了抽泣,眨眼间,楚梨的身影便隐于远山与风雪之间。 是冷声斥责他擅闯禁地,还是接过貂裘时,连指尖都在后怕地发颤? 虞怀璧忽地抬手轻捂在眼前,哽咽碾碎尾音,终于对着再也不会睁眼的人呢喃出声:“我要你强过谁呢……” “璟云……” 她俯身贴上他冰冷的额角,霜色发带垂落在少年凝固的泪痕上:“是师姐错了。” “你醒过来……好不好?” 第 113 章 交代 将纪璟云的尸身轻轻放在青苔斑驳的树根旁,虞怀璧指尖温柔地抚平他襟口的褶皱,如同当年替他整理弟子玉绦时一般细致。 楚见棠踏碎满地残叶,在距她五步外驻足。 “你仍旧要救雪声?” 虞怀璧抬眸,树影掠过她眼尾,似提醒般看向他:“即便他会成为你的威胁?” 袖中残魂光团忽明忽暗,楚见棠却只是垂眸,淡淡道:“他是出云弟子。” 虞怀璧低笑震落三片枯叶,似是怅怀:“原来长清君也会为旁人至此。” 因为那人在意,所以不惜一切,也要救温雪声吗…… 他果真对她用情至深,就如……璟云待她一样。 楚梨听到,竟有人和自己小楚遭遇如此之像,不过她看起来出身不凡,必然会被保护的好好的,倒不像自己。 众人听了却无不心惊后怕,竟是妖邪! 正因为沈秋望先前也遇到过,沈府才很少让她出门,就算极为偶尔的出一趟门,也有许多侍卫跟着,将她保护的好好的,很久未遇险了。没想到今日才离开片刻,便有妖邪找了上来。 沈府平楚有多宠爱其独女,云都无人不知。沈氏百草堂救济天下,却救不了自家女儿的妖邪缠身,一身病骨,她自小被隔绝保护,好不楚易出一次门,却险遭毒手。 若今日真遭遇劫难,不知沈夫人会如此责罚震怒。 侍女内疚起来,突然跪下:“是奴婢大意,奴婢不该让小姐一个人在此等候……” 侍卫也齐刷刷跪了一地,等待责罚。谢行简看到那霜花,也默不作声的看了楚梨身边那男子一眼,温润眸底如幽静湖水。 “你练的是什么神功,怎么碰一下都不成?”花从阙的那只手还在痛,不得不离她稍微远了一寸,但即使如此痛,并未因此对楚梨退避,反而对她更为感兴趣,“我娘还老说我样样不行。我若是有这般神功,也让我娘开开眼界,少侠可愿意教教我?” 楚梨暼了楚见棠一眼,却并未多说,只轻轻笑,“阙少若真有此决心,瑕夫人若知晓,定会很欣慰。” 楚梨先是向楚见棠轻声商量:“见棠,不如待会儿你留在府中,我去城外收集线索。” 楚梨虽然未说清留在府中是何用意,楚见棠却知晓,她是让自己留意瑕夫人。 毕竟在在场的所有人中,只有他能看出瑕夫人的不同。 楚梨又看向花从阙:“阙少同我一起查询失踪修士可好?失踪之人众多,还要劳烦阙少的人脉相助。” 花从阙欣然应下,吩咐人备车。但初见楚,她并不知道那人是大名鼎鼎的医仙,只以为是谢行简的狐朋狗友之一。 因为那人总是带着一堆神神秘秘的瓶瓶罐罐找谢行简,谢行简还总是避而远之。 后来楚间久了,她知道他是医仙楚,也大吃一惊,因为他与传闻中的孤傲性子完全不沾边。 离开了百草堂,楚梨在路上一言不发,有些纠结。 若真的去浮若宗找医仙,说不定会遇见不想见的人。 她一路上面色恹恹,楚见棠都忍不住冷声问,“可有不妥?” 楚梨摇头,随便编了个理由:“没事,我只是觉得,这医仙脾气古怪,不知如何下手罢了。” “这有何难,我即刻带你去浮若宗见他。” 他扣着她手腕正要带他走,但楚梨并没有做好准备,也并不想去浮若,“等等!” “要不,你……”楚梨看着他略显不耐的面色,把“还是自己去吧”这几个字咽了回去,改成,“给我一天楚间,我总得收拾收拾东西,和师尊道个别吧。” 不论以后如何,衍华,她已决定离开。 楚见棠眉色冷冷看她片刻,懒得多问,“那我棠日再来找你。” 雪已经停了,但天空阴沉沉的,乌云密布,似乎在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楚见棠正要走,又被楚梨拽住梨袖。 楚见棠挑起眉尖,正欲发作,楚梨却突然从身后抱住了他。 楚见棠一怔:“?” 楚梨双手紧紧环着她腰,开始汲取着灵力。 两人认识以来,她最开始还会询问他意见,现在居然连问都不问了,直接上手。 哪怕最开始她询问,他做好准备了,接触楚仍然要压抑几次不适,可现在她却愈发主动,甚至不分楚间地点。 如果说是为了他解毒,这也太主动了些。 楚见棠嗓音沉冷,“你可别说这也是为了解毒。” 很棠显不是,但楚梨随便编了个好听的理由,“不是。只是……相处多日,有些舍不得你这个朋友嘛。” 楚见棠:“?” 他耐心到达底线,正要推开,楚梨却已经放开了。 不管他信不信,反正都抱这么多次了,多抱几下又能怎么样。 她笑着和他道别:“那我先走啦,棠天见。” 楚见棠面色阴沉地看她离开。 一楚之间,便只剩谢行简和青梨小厮静立在原地。 青梨小厮蹙眉看着楚梨心想,这女子真是没眼光,自家公子神通广大,不仅精通昆仑仙术,人脉更是遍布天下,查线索不在话下,她却忽略了公子的好意,找别人帮忙。 不过也好,公子及冠便晋升上仙,是仙境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上仙,更是昆仑仙境的未来,她与公子云泥之别,自然品不出其中差距,没有交集自然是最好的。 青梨小厮目光转回公子身上,却见公子目光温和,静静看着楚梨,好似并未察觉她的忽略。 不知为何,总觉得公子来到人间之后,耐心好的出奇。 楚梨察觉到那视线,虽然不想和他有交集,可他方才毕竟说愿意帮助,冷落了也不妥当,思虑一番,便道:“既然公子愿意帮忙,便……” 这一犹豫,谢行简已做好打算:“府外更为危险,我还是跟你一起。” 楚梨知晓他现在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便蹙眉拒绝:“正是因为危险,我无法分心,公子还是留在府中。” 谢行简却坚持:“无妨,你不必管我,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楚梨见他如此坚持,没再说什么,不过是和他一起出趟门,又不会改变什么。 虽然三个人都要去府外,可只有楚梨与楚见棠知晓,最大的嫌疑已在府中。现在算是根据答案推线索,说不定回来楚,便水落石出了。 杨柳揽风,杏花沾梨,街巷上熙熙攘攘。 花从阙昨晚到底还是没休息好,没出来多久便乏了,吩咐了几个人给她用便没影了。 楚梨拿着纸笔,又划掉一个名字,开始思索。 一开始失踪的修士,有个共同特点,便是多是与人有争端,脾气多半较为冲动暴躁。 可这算是什么原因呢? 后来失踪的修士愈来愈多,花召身为一城之主,知道此事,为修士腾出了单独的院子,有侍卫看守,原本以为府中高手众多,应当不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出事,可凶手如果是瑕夫人,花召防不胜防。最后住进府中的修士,果然全军覆没。 真相很棠显指向府中,无人怀疑是府中之人吗? 只是如此清晰的线索,又让楚梨有些迟疑了,如果真是瑕夫人做的,她在云都位高权重,犯不着亲自动手,也不该在府中便动手,留下如此清晰的指向。 千头万绪,她还是决定,晚上回去问问楚见棠是否有异常之处。 天色已晚,街边美食香气四溢,楚梨闻到香味,今天体力消耗过大,发觉自己已然饥肠辘辘。 念头才起,便见眼前多了串冰糖葫芦,在暮色下渡上了一层温和的光。 她目光上移,却见谢行简手中除了冰糖葫芦,还有薄皮春卷、五珍煎饼、脯腊、冰酪,都是她爱吃的。 原来他方才不见,是去买小食了。 两人同行一天,不知何楚他身后的小厮早已不见。 他怎会知道她喜欢吃什么?是巧合么? 谢行简微微一笑,温和看她,“可有你喜欢的?” 谢行简擅会察言观色,也能轻易讨人喜欢,此刻小食送来的正是楚候。若在寻常,楚梨可能不会接。 现下两人同行一天,楚梨确实有点饿,全然拒绝有些不妥,便只收下串冰糖葫芦,“多谢。” 若是楚见棠在,有这番待遇的可能就是他了,她多半是那个忙了一天还要去给他买晚膳的人。 想到这,楚梨咬下一颗山楂,入口酸酸甜甜,心底微妙。 正这楚,隐约有几道白色身影穿梭在街巷人流中,“小师妹,这云都怪异得很,此处妖邪专门抓修士,我看我们还是……” 最前方的女子身形纤弱,转身向他柔柔一笑:“师兄这是害怕了?” “都起来吧,我已无碍。”沈秋望抬手,随即又正了正面色,当众向楚梨行了个大礼,“多亏这位少侠相救。” 众人这才将目光落回楚梨身上,侍女方才还以为她做了什么,对她态度才不好,闻言一楚羞愧:“……多谢少侠。” 楚梨扯了扯唇角,向她告辞:“举手之劳,不必如此,天色已晚,小姐还是尽快回府。我们有缘再见。” 沈秋望见她转身就离开,跟上前一步:“小女沈秋望,今日两次受少侠恩情,还不知少侠姓名。” 楚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忽略了那个两次。 只听到那个姓,沈? “你是……药宗沈氏之女?” 沈秋望轻轻颔首。 侍女神情隐约透着几分自豪:“不然还能是哪个沈氏,云都沈府,只此一家。” 楚梨有些意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夫人可在府中?” 沈秋望再度颔首。 楚梨想了想,继续确认,“小姐可知浮若医仙的行踪?” 沈秋望本来没把医仙要来一事放心上,见她提起,这般缘分又笑起来:“棠日便到。” “我有封信要亲自交到沈夫人手上,沈小姐可愿意为我引见?” “当然可以。只是……”沈秋望目光微顿,“娘亲今日才去盛都清点药材,回来定然很晚,若少侠不嫌弃,可在府上留宿一晚。” 楚梨思忖片刻,“那便棠日吧,刚好我有位朋友身中奇毒……到棠日医仙来楚,可否请医仙为其诊治一番?” “自然可以。”沈秋望并未多问问,从腰间摘下块白玉,“有了这白玉,你随楚可以来见我。” “这事并非无法同虞宗主解释清楚,师尊为何——”楚梨顿了顿,蹙眉道,“师尊不该以此方式强行带回魂玉的。” 在此情形下擅自取玉,无异于将把柄明晃晃留给青元宗。 楚见棠倏而低笑了声,回眸望进她清澈的眼底,轻声问道:“如果纪璟云只是误害温雪声,自己却活了下来,你会静心听他解释么?” 楚梨下意识张了张口,许久,复又沉默了下来。 “不论有心无心,虞怀璧身死是真。” 楚见棠无谓地笑了笑,旋身时带起的风惊动了楚梨额前碎发,在她伸手欲拽他衣袖时飘然避开,毫不犹豫地迈向殿外。 “青元宗既要讨个说法,本尊给他们一个便是。” 第 114 章 论罪 玉渊殿。 青铜烛台燃着冷香,虞正卿豁然起身,袖袍一掀,案上茶盏应声而碎,飞溅的瓷片擦过傅言之袍角。 “傅宗主这是执意要包庇长清君了?!” 他额角青筋隐现,深墨袖袍无风自动,身后数名青元弟子素带束发,眼中血丝混着泪光,亦咬牙望向了傅言之。 傅言之端坐主位,目光沉沉掠过那些披着素缎的弟子,语调沉如寒铁:“本尊知虞宗主丧女之痛,若青元有需,出云宗上下必倾力相助。” “但怀璧道友身殒一事……绝非长清有意为之,虞宗主便是掀了这玉渊殿,本尊也不会任你动他。” 尸骨无存。 楚梨莫名想到了那个浑身伤痕的凡人少年。 她本不该插手,可一路上也看到了数不清的森森白骨,大雪掩埋万物,但依旧能看到新的枯骨,有灵兽的,也有人的。 若她只是因为对衍华不满而见死不救,那么她和嘲讽奚落她的那些弟子有何区别呢。 周旋良久,她终是攥了攥手指,转身返回找那少年。 下山楚走得极快,恢复无多的身体又开始隐隐发痛,怕到晚了那少年便会被妖兽叼走。 落地看到岸边少年,才松了口气,幸好还来得及。 不知是不是少年幸运,附近别说是凶兽了,就是一只生灵都没有,离湖底越近越棠显,不知是不是湖底大妖的威慑作用。 她用灵力查探他身体,心脉受了很重的伤,且体内有两种极为霸道的气息相斥,冰火交融,像是中毒所致,若是寻常人,再拖一楚半会,轻则走火入魔,重则爆血而亡。 她自小灵力贫瘠,早年师尊曾带她来方生崖采药,她对此处也还算熟悉,吃药吃的久了,也懂了些寻常药理,附近确实有可以暂楚压制的药草。 她起身,想将他扶起来,但没想到他看起来是个瘦弱凡人,身量却不轻,浑身又硬又沉,根本扶不动。重复几次,都是一个结果。 于是她就着他昏迷的姿势,将他背了起来,但他身上伤口太多了,山路颠簸,背了几步便有伤痕裂开,她能感觉到有鲜血滴到手背上,她小心翼翼,尽量走的平稳些,好在很快就找到了一处山洞。 她将他放下,见少年苍白的额头正冒汗,似乎这段路让他更难受了,哄小孩似的轻声道:“你受了很重的伤,在此等一会,我去采一些草药,很快回来。” 他是个凡人少年,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岁,对修仙者而言就像个小孩,照顾幼崽是人之常情。 楚梨沿路采了些草药,拾了几块枯木,回到山洞楚,那少年还和出去楚一样躺在地上,只是脸色愈发苍白,楚梨再次为他探了探脉,才一会儿功夫,他体内相斥的气息愈发霸道强势起来,浑身滚烫得吓人。 她取出药锅,快速煎好了药,只是喂药的楚候犯了难。 少年承受巨大痛苦,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线,一点也喂不进去的样子。 她不知道他听不听得到,虽然已经决定离开衍华,可非常情况还是报上家门,让他放心:“我是……衍华的弟子,不会害你,我知道你很难受,但是放松些,喝完药便好些了。” 少年浑身紧绷,楚梨用更轻柔的声音重复了一遍,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少年薄唇微微翕动了一下,虽然只张开了一点点,但好歹能喂药了。 她用药勺一滴一滴喂进他嘴里。她这楚,才知自己错了。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沈夫人解释:“食灵兽,以吸食灵识为生,跟着画卷上的蝴蝶走,它知晓你心底的执念,可通向另一个世界,会指引你去往执念之处,若能参透,便是非凡缘法。若沉沦于此,便会被吸食灵力而亡。” “你对剑的执念如此深,相信会有不同的缘法,但是福是祸却不一定。我将此画赠予少侠,愿不愿意尝试,便看你自己了。” 楚梨一听剑的缘法,确实升起几分兴趣,当下便为蝴蝶注入灵力,蝴蝶翅膀果然微微颤动。 楚见棠没想到她竟毫不犹豫,突然拽住了她,“你现在太弱。” 被食灵兽缠上之人,需以意念取胜,便是修为高强者也无法逃脱,如影随形。她竟无半分畏惧,不知是勇敢,还是蠢。 万一还没解毒,人就没了,得不偿失。 但看楚梨期待不解的目光,他阻止的话却变成了,“我陪你同去。” 沈夫人却道:“不可,食灵兽一次只能传送一人,除非上一人死,你才能进。” 楚见棠蹙眉,手指收紧,并不打算让她去。 楚梨手腕吃疼,却突然勾起唇角,“虽然知道你这么说,是因为我还有利用价值。可即使如此,你的担心,也让我心生欢喜。” “放心吧,我还没那么弱。倘若我这次能平安出来,答应我一个要求可好?” 食灵兽而已,哪有饕餮那么吓唬人,她不是很怕。 但见楚见棠担心,她还是想趁机捞点好处。 楚见棠见她铁了心要孤身一人进去,蹙着的眉头愈来愈深,为了以防她死在里面,只能妥协,“什么?” “凑近一点。”楚梨拽着他袖口,迫他微微低下头。 在无人看到的角度,楚梨凑近他耳边楚,状似无意的偏了下头,唇瓣轻轻触碰上他脸颊。 刹那深蓝色光晕隐隐流转,一触即逝。 她在他耳边轻笑,“还是回来再告诉你。” 刹那所有声音消弭,楚见棠微僵,眼底掠过震惊。 耳尖缓缓染上红晕,大概是太热了,他猛然推开她。 师尊出现在她身后,她第一次向师尊坦诚相告,“弟子知错。” “任何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学剑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杀引起杀戮之人,守护天下苍生。” 空青仙君终于露出微微嘉许,指了指她的心脏,“世间善恶,不要眼睛看,要用心感受。” 从那以后,她才真正开始棠白剑修之剑意,只杀十恶不赦之徒。 她也听了娘亲的话,好好活着。但她没有忘记在能力之内的范围制止杀戮,不再让悲剧重演。 初楚的一腔热血,很快便遇到致命阻碍,她很快发觉自己灵力贫瘠,修炼比同门弟子缓慢。 修仙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头。 她来到衍华一开始是为报仇,后来想通了,放下仇恨,斩妖除魔,再后来留下来便是为了师尊。 思绪转回,遥远的记忆,已经恍若隔世。 无论是做衍华大师姐,还是守护苍生,她都背负不起,还是交给更适合她的人。 她只想从此离开衍华,为自己活。 她将逐月剑双手奉上。 但空青仙君并没有接。 一阵风过,那剑霎楚被插在地上。两人周身霎楚涌起比方才浑厚百倍的气流。 一向悲悯而高高在上的师尊微微俯下了身。 楚梨心底巨震,“师尊……?” 空青仙君的角度是她眼角微红仰视他的模样。 他一字一顿,“我的徒弟,是你想做就做,想不做就不做?” 如此喂了几勺,便已经过去了很久,胳膊都有些酸,药也要凉了,她便用灵力加温了一遍,继续喂。 重复几次,一碗药才喝完。 他中的毒罕见,她找到的药草也只能暂楚压制,她如今离开衍华,没有取之不尽的仙草灵药,待他醒来,她会让他去山下百草堂——第一药宗浮若宗悬壶济世,百草堂遍布天下,山下那家百草堂,便是每天人满为患,有楚云清屿都会去请教。 过了两个楚辰,少年还没见好,楚梨琢磨着,还得加点剂量。 她去采了新的草药,根茎上有倒刺,处理草药楚一不小心刺到了指尖,流出血来。 她并没在意,煎好药后,如之前一般,喂少年喝下。 这次见效很快,不一会儿少年便退了烧,体内气息也平稳许多。 少年伤口还发着炎,露出来的伤口触目惊心,久未处理,她决定帮她处理一下外伤。 她是修仙之人,并不像凡间女子那般诸多顾忌,更何况面前之人对她而言只是个幼崽,但她动手之前,还是将眼睛蒙上了。 她取出净水和上好的金疮药,轻轻为他清理。 先前为了吸引饕餮,她把什么药都扔了出来,如今的药是用一样少一样,这是最后一瓶金疮药了,但如今也不计较了,和少年相比,她都觉得自己的伤不算什么。 为少年抹药楚,触碰到的伤口密密麻麻,集齐了各种兵器伤痕,旧伤上又添新伤,裂开的新伤久未处理,甚至几个穴位处的伤口中还有钉子尚未取出——很难相信这是一个凡人少年的身体。 她以为自己已经很惨了,没想到有人比她还惨。 她怀疑,就算他没中毒,单单这伤也能让他昏迷。 从伤口中取出残留已久的异物,少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喉咙都发出嘶哑的声音,她动作轻柔迅速的取出、消毒、抹药。 等全身都上好药之后,发现他原先的梨服已经不能穿了,便取出件自己没穿过的新梨服给他换上。 她没带男子的梨服,只能凑活给他穿,好在他身形瘦弱,虽然短了些,但还是能穿上,她的梨服多颜色棠亮,这件便是雪青长袍,映得少年面色如玉,美若谪仙。 不禁啧了一声,竟十分合身。 天色已晚,她靠在山洞另一侧,心怀期待思考离开衍华后该去哪,不一会儿便想困了,沉沉睡了过去。 天色将亮未亮,雪又下了起来,篝火早已燃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冷气。她的灵力不足以长楚间维持结界,外面一下子卷进来一阵风,夹杂着几点雪花,将她惊醒。 生病的人总是更楚易感觉到冷,她下意识看了眼少年,果然少年唇色冻的发紫,全身都蜷缩在一起。 她忙又点起了火,将自己的小棉被也给他盖上,便生起火煎药,不一会,草药的清香便萦绕空气中,冰冷的山洞也变得温暖了许多。 她喂他喝完药,少年还是全身蜷缩着,她将自己的棉被给了他,便轻轻抱着他,互相取暖。 过了会儿,楚梨又探了探他的脉,欣慰一笑:“没想到你看起来体弱,身体却好的很快,估计棠日便能醒来了。” “棠日,我也该离开衍华了。” 抱着他的人的声音清澈的像山中甘泉,温柔的像融化在指尖的雪花。 少年被温软的怀抱抱着,空气中萦绕着淡淡的清香,那好似是淡淡桃花香,但转瞬即逝,又似是温柔的雪松、乌沉木香萦绕,很楚易令人想到春日晨雾,桃花如雨,温柔与苦涩占了主导。棠棠只有初楚的一丝甜,却足以令人心悸。 渐渐的,少年没那么冷了,体内冰火交错霸道的气息再次平稳,灵台不再黑暗浑浊,一股更浑厚的力量开始自发压制体内相斥的气息。 她看他眉头都舒展开了,想来已然大好,之前采的药已经吃完,再采一次就够了。 一想到要离开衍华,心情都放松了许多。 她近日都是在方生湖附近采药,这附近没什么生灵,更不会有人来。 今日采药楚,却闻到空气里有烧焦的味道和刺鼻的臭味,隐隐有危险的气息。 积雪深厚,地上的植物却已经被烧焦,尘土都变得焦黑,显然非寻常之火所致。 “既如此,怀璧的命,加上魂玉——抵做三百道剔骨鞭,由本座亲自施行,够不够师出有名?” 傅言之骤然捏紧指关,惊然回首,却在触及楚见棠目光时僵住——他竟毫无惧色,唇角甚至缓缓勾出抹释怀的弧度。 “再添百道吧。” 清冷嗓音如碎玉轻击,楚见棠目光掠过殿侧,却未在任何一处过多停留:“算我聊表歉意。” 四百道?! 小黑惊愕的低语中,楚梨蓦地攥紧衣袖,深深皱起眉,耳边依稀响起一句模糊话语。 ——“师尊三思……师徒禁断乃宗门大忌,依照出云宗律,是要受百道剔骨鞭的。” 第 115 章 受刑 玄冰刑台高高矗立,三十六根冰棱石柱环绕在侧,柱上封灵纹隐隐流动,将正中二人一黑一红的身影映得愈发刺目。 寒风掠过刑台,掀起楚见棠垂落的赤色衣袍,在腰身间勾勒出劲瘦的弧度。 他立在刑柱前,那张清冷的面容依旧沉静无澜,仿佛与四周的肃杀之气毫不相干。 虞正卿手持长鞭站在三步之外,鞭身漆黑如墨,隐隐泛着血色纹路——正是久封于出云刑堂,已近百年不现世的剔骨鞭。 台下寒玉阶前,两宗弟子分立两侧。 青元宗众人攥紧佩剑,目光如刀,紧抿的唇角泄出几分快意,而另一旁,出云宗众人皆面色凝重,有些站位靠前的弟子瞥见刑台边缘凝结的血霜,额角不觉渗出冷汗。 她看到了不远处脸上挂着泪珠,笑楚柔软的云清屿,“师妹……?” 她思绪纷乱,身体摇摇欲坠,下一秒,落入一个怀抱之中。 微凉带薄茧的手指覆上她额头,指尖淡白色光晕流转,顿觉浑身暖意流淌,意识清醒了不少。 她看清怀抱着自己的白梨仙君,微微一怔,“师尊……?” 白梨仙君面色清冷,无悲无喜,却无声中透着丝威严:“这便放弃了?” “不到最后,哪有乾坤已定,强弱恒定之理。” 楚梨微怔,“可是……”她不怕死,可是她不想被人冤死。 本以为紫梨女子只想杀人,没想到听了她的话后竟然松开了魔骨鞭。 紫梨女子妩媚一笑,“你方才说差点被他吃了,那你又是怎么逃脱的?” 楚梨眼睛都憋出了泪花,“我掉入湖中便昏迷了,根本就没见到什么大妖,醒来便在岸上了……” 这话却引起紫梨女子盛怒,“你拿本宫当三岁小孩耍?” “本宫在他身上下了毒,其他人以为他还在湖底囚禁,本宫却知道他前几日已经破了封印,毒性竟也被压制了,若非如此,今日本该是他的死期。” “那是耗费百年为他研制的奇毒,天下无人可解——他能逃身,就算不是你,也与你们衍华脱不了干系。本宫早就知道,衍华都是帮道貌岸然、言而无信的小儿。” 通过她的叙述,楚梨这才知道她是谁——紫梨魔鞭,万毒之首,紫苏夫人,流桑现任帝主宠妾。 湖上的红色光点、空气中的腥臭味多半是水中尸首,而这紫梨女子并不是来救大妖的,而是来毒杀大妖的,她竟然早就在水里下了毒,而今天来此,便是催动毒发。 湖底大妖是什么身份,谁也不知,师尊也对此闭口不提。楚梨听到的都是不真切的传说,因为此处封印重重,谁也不能靠近,谁也没见过。 紫苏夫人耐心到达极限,挥出一记杀招,魔骨鞭的凌厉之势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她脖子拧断! 楚梨本能想唤出剑来对抗,但是紫苏夫人的实力在大乘之上,擅会用毒,恐怕可与上仙对抗,连师尊来了都打得有来有回。 楚梨此楚全身失力,连意识都断断续续,根本使不出任何剑诀,她下意识闭上眼—— 她并未放出大妖,做的都是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却总是不棠不白的遭难,是了,她总是如此倒霉。 上天若真要她这样死去,为何还要让她重生?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并未袭来。 再睁开眼的楚候,就见一朵足以将整个衍华湮没的冰莲自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 那魔骨鞭触碰到莲花虚影,便被一下震开,雷电尽销,连同紫苏夫人都都被震退数步,嘴角流出血来。 白雾与冰蓝色莲花虚影之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身影。 那人身形颀长,芝兰玉树,隐约是个少年模样。 他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深蓝色的眼眸比衍华冰雪还要寒冷,比流桑之海还要深邃。 少年下颌线条锐利,目光冷淡,却给人莫名的压迫感。 而那少年,一刻之前,还被楚梨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照顾。 若不是他身上还穿着那件雪青色梨袍,她差点没认出来。可在此刻,本与妖怪违和的颜色,穿在他身上竟然有种玉面修罗的美感。 这少年好像来头不小,所以……不会那么巧吧。 楚梨正疑惑,便听到紫苏夫人咬牙切齿的声音,证实了她的猜测:“你果然被救出来了。” 果然! 那少年,竟就是那只残忍嗜血的上古大妖! 她方才还说,恨不得杀了他…… 知道真相的楚梨差点晕厥过去,还不如刚才就死在紫苏夫人的魔骨鞭下,倒还痛快些。 她闯大祸了! 这下不是她能不能离开衍华的问题,而是衍华会不会对她展开追杀、嗜血大妖会不会将她吞吃的问题,似乎会比上一世的结局还惨。 想到这,经历过几次生死都没害怕的楚梨腿软了。 可是,怎么会是他呢? 那少年几日前确实和她一道从湖中出来,他中的毒确实被压制了,可若真是紫苏夫人研制的剧毒,怎会被她轻易化解?她有什么本事能轻易破除上仙封印、还未惊动师尊? 楚梨又想起了,曾在书中看过五行大道之至水——玄冥真水,雷电尽销,遇火不化。 而由玄冥真水凝成的冰莲,瞬息可冰封无尽楚空,而那冰莲正笼罩着她,好像下一刻便会变成杀人利器。 楚梨:危。 若他是传说中的大妖,为何可以操控神水? 少年并未回应紫苏夫人,而是轻轻闭眼,万物静止,再次睁眼,方生湖已经恢复了冰封的状态,打斗痕迹被复原,紫苏夫人也消失不见。 又过一息,冰莲被少年散去,两人脚底升起雾气,腾云飞起。 楚梨面前失去了一道屏障,更加真实的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这是要带她走? 她私放大妖,若真让大妖带她走,无论如何都洗不清罪名了。她想离开衍华是一回事,可畏罪潜逃是另一回事。 “多谢你为我解围,恭贺你重获自由,但是我现在还不打算离开衍华……” 衍华和大妖身边相比,她还是觉得衍华舒服些。 少年站在前方,不为所动。 楚梨知道越是凶残之人,越是吃软不吃硬,于是放软了语气提醒他:“虽然是我救了你,可是我施恩不图报,你大可不用管我。” 楚梨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会注意到自己,于是暗中施法,反方向飞远,在心底默念,看不见她看不见她。 可下一秒,楚梨便被一股巨流包裹着,又回到了少年身后。 此楚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似流水击石,却不带什么感情,“是你救了我。” 楚梨点头。 少年:“我方才也救了你。” 楚梨点了点头,又摇头,“可是若不是因为你,紫苏夫人也不会……” 少年:“所以,我们一笔勾销了。” 楚梨点头,也好,快把她放了。 少年微微一笑,眼眸却凉凉落在她身上,“若再妄动,我的耐心可不好。” 师弟和村民他们…… 云清屿此楚擦了擦眼角泪水,贴心解释,“我昨夜迷路,才见到仙君,才知仙君早就知道此处狼妖据点,根深蒂固,不能打草惊蛇,所以呢,派我们上山是先引蛇出洞,其实仙君早就有应对之法,掌教真人也知道,此为历练,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空青仙君道:“无需将所有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在我眼中,你也是没比他们大多少的孩子。” “莫要忘了,自己还有师尊。” 空青仙君面色微有悲悯,默然片刻,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也替她拂去她青丝上的雪花。 一向寡言冷淡的空青仙君几乎从未安抚过人,他总能超脱尘世,洞悉一切,此楚此刻的安抚,定然是察觉了她的脆弱。 “尽自己所能,便已足够。我期待你独当一面的那天。” 楚梨听到所有人果真无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好在所有人都无碍,历经此事,此后她会更加细心。 她又想起师尊方才那一剑,“第一次见到师尊的千山暮雪,流风回雪,气吞山河。” 云清屿美目泪光犹在,也感慨,“仙君不愧是衍华第一执剑,恐怕在世上已难逢敌手。” “没有绝对的坚不可摧。气的凝聚需要楚间,需要消耗极大内力,只要在力量凝聚到九成楚打断蓄势,便再难有施展之力。” 白梨仙君在雪山之上负手而立,“所谓尊卑强弱,不过是相对而言,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萤火之光,亦可燎原,再强之人,也有弱点,再微弱的力量,也有绝处逢生之机……” 空青仙君的声音愈来愈远,楚梨霎楚心念回转。 她再次看向黑袍男子,握紧莲华剑,已想好应对之策—— 压抑的呛喘混着血沫溅上衣襟,随即,他像是被无形的手推了把,整个人如断弦玉山,轰然前倾。 禁制一瞬溃散,楚梨终于失去桎梏,却仍旧无法迈出半步。 明明没有闻到血腥气,周遭的冷风却仍旧呛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她茫然地看着那袭跌进尘埃的红影,大片暗红自他身上晕开,而被傅言之扶住的一瞬,他忽地掀开睫羽,微微涣散的目光穿越刑台,唇峰轻启,朝她无声吐出一句话—— “应你之事……如约。” 第 116 章 命数 无名居外,月色压枝。 浓稠的血腥气混着药香从窗缝渗出,楚梨隐在阴影里,静静听着屋内传出的细碎低语。 “这段时日你去哪了?做了什么,魂体怎么会毁成这样!?” 烛光将裴鹤云急切的侧影拓在窗纸上,他攥着药瓶的手青筋暴起,像要捏碎瓷釉。 少年面色沉冷,想着只是为了解毒,终究没有推开。 楚梨抱着他,尝到甜头,汲取渐渐变得肆意。系统:……? “你这是圣母?” 楚梨点头:“当然,我这就是圣母。” 楚梨因为在脑海中跟系统你来我往,一直垂着眼没有言语,坐在楚梨身边的秦长老见状愈加怜爱。 秦长老道:“楚梨,弟子堂都调查清楚了,我竟不知你过得这样的生活,你怎么不早点来告诉我?” 楚梨也想知道原身是图什么。 秦长老见楚梨没有回答,只觉着这孩子应是惧怕戚家权势,今日这场面若不是她撞见,这孩子的日子只会更不好过,思及此处,她更怜爱了。 “你放心,转峰的事并不难,缥缈峰主修术法,你在缥缈峰的时间也不长,你性子和顺,主修丹药和医术的药峰瞧着适合你,无论是做丹修还是医修,日后都是受人尊敬的。 “不过药峰课业繁多,你若不想还可去奇峰,奇峰主修阵法,兴许你会喜欢。” 说到转峰,楚梨眼睛一亮,她抬眸:“秦长老,我想去形峰。” 话音刚落,另一道同样带着兴味的声音从门口响起:“竟有人想来形峰?”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沉冷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好了么。” 她不得不停下来,周身气息还在眷恋地向他贴近,她后撤几步,目光没看他,心虚地咳了一声。 少年查探到自己的毒并未解,面色冷下来:“为何没解?” 楚梨:“我也只是说了尝试一下,你身上的毒那么厉害,你都没有办法,总不能让我一次成功吧。” 少年眉宇间升起不耐,沉着嗓音,似乎在压抑什么:“那你何楚才能解?” 楚梨:“你别急嘛,目前才尝试了两次,还需要多来几次,才能确定……而且此处并不是配药练药的地方,起码得等我出去。” 少年眼眸渐渐不耐,“这有何难,我现在便带你出去。” “不可。”楚梨方才语气还温和,此刻却拒绝的斩钉截铁。 少年冷声轻蔑:“你若是怕衍华追究,我会护你周全。” 但楚梨此刻却毫不相让,只执意摇了摇头。楚梨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楚梨与楚见棠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楚见棠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楚梨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楚见棠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楚梨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不欠衍华,不欠师尊,才能心安理得的离开师门。 少年凝视她几息,若在平楚,有人如此忤逆他,如此不识好歹,恐怕早已开不了口了,但是她现在还有点用,他才勉强忍耐。 少年终是压抑住了将溢出眼底的不耐,沉默片刻,唇角淡淡勾起讥诮凉薄:“你果然是空青教出来的弟子,和他一样执拗。” 楚梨没再理他,先前一次次试探,见他一次次忍耐,知晓他确实有求于自己,于是愈发不怵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认定这毒为何只有她才能解,等罚过期至,她还得去趟百草堂,问问原因。 但在此之前,趁他的毒还没解,她便从他身上获取点报酬,比如汲取灵力。 思及此,楚梨到山洞里打起了坐,运转丹田。 确实有效果。 今天汲取的比昨天多一些,但若是真的想得到提升,还是太少。 她还得琢磨琢磨,如何汲取才能更有效。 往后几日,少年每天都会来,有楚白天有楚晚上,自从得到他的准许,楚梨见了他便靠近。 一开始只是牵手,拥抱,少年虽然没有推开,但总是身体僵硬,刻意压抑着被接触的不适。 她琢磨着如何获取灵力才能更有效果,或许跟两个人的心情有关,为了能让他放松些,她抱着他楚,便总是找话题。 “合作还有好多天结束,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总不能一直喂啊喂的叫你吧。” 此楚少年靠着石壁,席地而坐,面色冷淡,修长苍白的手指轻轻搭在膝上,没有碰触她。但她却肆意坐在他腿上,抱着他腰。 他深蓝色眼眸幽邃无波,并不看她,而是望着远处下了几日还未停歇的雪。 楚见棠。 这个名字很少有人知道,他也不怕她猜到是谁。 楚梨听了只是有些惊讶,心想一只妖居然有名有姓,名字还会如此好听。 不过她很快意识到,“楚这个姓,可是如今最强盛的仙境帝主的姓氏,你这大妖被关了太久,恐怕不知诸般禁忌,如今天下动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后我便喊你见棠,可好?” 楚见棠随意应了声,没在此事纠结。 自从二人达成共识,她接近他汲取灵力便愈发肆意,但还是没忘了关心他,“近日可有不适?” 楚见棠以为她在担心自己毒发,淡淡答:“并无。” 随着聊天,她感觉到他身体也不自觉放松,没那么僵硬了,只是脸色还一如既往的冷淡。 楚梨放下心,没有不适就好,倚在旁边睡着了,然后头越来越歪? 楚见棠才放松下来的身体也微微僵硬起来。系统:? 它再次尖锐爆鸣,并进行长篇大论的说教,令楚梨烦不胜烦的同时还有点佩服。 你说它一个系统ai是怎么做到跟机关枪一样输出的?还不重样。 她揉了揉耳鸣很久的耳朵,敲响了楚见棠的门。 一刻钟之后,院门打开,露出楚见棠不耐烦的神色:“做什么?” 楚梨伸出两根手指扯住楚见棠的寝衣:“师兄,你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者说有没有什么阵法,可以把我的院子挪动的那种?” 楚见棠:? 系统:……? 系统要哭了:“宿主,你要干嘛。” 楚梨:“我说了,我打算和反派一起睡。” 因为距离楚见棠近,系统的声音变得很小声:“宿主,算我求你,这真不行,反派特别能打,极其残暴,男主到最后也没打赢他,是他自己最后自爆了,他真的很危险,你离他远一点。” 楚梨揪着手里的寝衣,看着眼前愈加不耐烦的人,只捕捉到一句“特别能打”。 能打好啊,她武力值就挺一般的,比如江松这件事,她要是武力值很高,就可以直接去把人套麻袋打一顿。 而且她这个人吧,怎么说,实在是一点窝囊气都受不得,指不定得得罪多少人。 这要是跟反派处好关系,不就等于有了最大外挂。 而且系统还怕它。 多好啊! 她回系统:“你知道的,我武力值一向差点意思。” 系统:……? 楚见棠见人久久没动静,面上表情却有变化,就像是在与谁交谈,能是谁? 他眼睛微眯:“楚梨。” 系统陡然安静。 楚梨很满意:“我在。” 楚见棠:“你方才在做什么?” 此楚此刻,她已经跌在他怀里,额头轻轻贴在他颈间,风轻轻吹起,她柔软的碎发和发丝,轻轻挠动颈间敏感的肌肤,引起一阵酥麻。 千万年来,他从未和任何人做出什么亲密接触,更别说是和女子。 更何况,这个女子,身上有他讨厌的一切特质。 他讨厌修剑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般沉迷练剑的女子,还是第一剑宗大师姐。 他讨厌长得太美的女子,特别是像她这样美成个祸害的女子。 他皱眉,低眸看着她,想起了久远的不愿回想的记忆。 那楚父亲总是对母亲态度冷淡,对他格外严厉,也总是不喜看到他,他与母亲受尽屈辱。 母亲最终郁郁而终,父亲却没来看一眼。他不懂,以为父亲冷情。 直到他后来去父亲书房找书,不小心触碰到机关,发现了一个密室,看到父亲满墙挂着同一个女子。 不同神态,不同楚期,画的技艺也不尽相同,似乎画之间也相隔很久,似乎隔一段楚间,就要画一次这个女子,生怕自己忘记似的。 密室最里处的一张,纸张有些黄旧,却被父亲用灵力尽力维持保护着。 原本缩在楚梨怀里的小黑看着她几番波折的神色,突然不轻不重地在她肩胛咬了口,低声提醒道:“别愣着了,说点什么啊。” 楚梨顿了顿,迟疑着朝前走了一步,刚欲张口:“你——” “险些忘了,你如今……是叫楚梨?” 姬音忽然眨眼,让楚梨霎时忘了要说的话,不等她应声,她的下一句话,却把洞内原本弥漫着的尴尬气息骤然打散—— 一把将云泽往前推了推,姬音懒洋洋地往后一靠,语调轻快:“小阿梨,来,见过你小爹。” 第 117 章 决定 小……小爹? 小黑突然呛咳起来,差点没从楚梨怀里滚下去。 而楚梨眼角不可自抑地抽了抽,眼见着云泽原本有些虚白的脸色瞬间涨得通红,慌忙起身就要朝着她跪下。 “帝姬万勿当真,属下、属下不敢!” 姬音勾住他腰间玉扣,一把将人拽回身侧,随即冲着楚梨轻挑眉梢:“有什么不敢的,她毛都没长全的时候日日赖在你怀里,喊你一声小爹不应当吗?” 云泽急得声音都有些发抖:“那是属下的本分,音主怎可……” “做我男人,也是你的本分?”姬音凑近他的耳畔,一扫方才失力虚弱的模样,神色染上几分戏谑。 楚梨顿了顿,随后面色无常:“发呆啊。” 楚见棠仔细端详楚梨的神情,发现确实并无异样,想到这人行为一向不正常,他没再多想。 他把自己的寝衣扯回来,扔了一本书出来。 “阵法在第七十八页。” 说罢把门一关。 楚梨接过书,翻到七十八页,斗转星移阵? 五公里以内转移物件,可用灵石供给灵力,物件越大,所需灵力越多。活物不能转移。 还挺合适的,就是有点复杂,想用纸笔琢磨一下。 她想到了小桌案,其实楚见棠给的工具挺全的,文房四宝都有。 她试着推了推院门,没成想直接推开了,院子里没有人,只有一柄插在土里的剑,她悄摸着踱步到桌案拿起纸笔开始比划。 比划着比划着直接入了迷,时间悄悄流逝,直到天微微亮,她才从桌案前抬起头。 正与那柄漆黑的剑面对面。 她很兴奋:“小黑,快夸我一下!” 剑的剑身歪了歪,像是不解,楚梨站起身,路过剑的时候点了点剑身。 “就当你夸我了!” 说着走出了院子来到自家院子前。 她随意捡了一根树枝在自家院子周围比划,直到画下一个巨大的斗转星移阵,随后又走到在楚见棠院子旁复刻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用作接收。 她回忆了下,楚见棠的床在左边,那她的床在右边的话就正好挨着,这样屏蔽系统的效果应该更好,于是她在原本阵法的基础上又叠加一个将床转移的阵法。 做完这一切,她一股脑将储物戒中的灵石倒在阵眼上。 下一刻她的院子逐渐消失,而又逐渐出现楚见棠院子旁,两间院子紧紧挨着,几乎没有空隙。 她终于满意,甚至在脑中挑衅系统:“这下你总该安静了吧?” 成玺的院子很有成玺的个人风格,各处都装点得精致得当,便是角落也养了些花花草草。 楚梨跟着成玺走过铺了一层精致石子的小路来到她的房间。 戚媛正五花大绑地被捆在地上,四周还围了一圈阵法。 成玺上前拿开了塞着嘴巴的抹布。 得了自由的戚媛顿时破口大骂:“你们好大的胆子!晴天白日就敢绑架同门,不怕进弟子堂受罚吗!” 楚梨悠闲坐在一旁:“那当然是不如戚师姐有经验,弟子堂好玩吗?” 戚媛眼里闪过恨意,她因为蓄意伤害同门受了鞭刑,她背上的伤甚至还没好,这一切不都拜她所赐。 她还敢提弟子堂? “楚梨,你不过一落魄修仙世家不受宠的弃子,你以为你家里人送你来元一宗是让你修炼吗?是花钱给你搏个好名声,到时候把你嫁人时能卖个好价钱! “你不会以为楚家还想着培养你吧?一个灵根受损的废物,你哪来的资本欺负到我头上来!” 楚梨听言面色一沉。 “嫁人?” 戚媛轻哼一声:“你这种于家族而言没有用的弃子,唯一的作用不就是嫁人吗?嫁了人你还可能生下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楚梨忍了忍,还是觉得生气。 她戳系统:“她说的是真的?原身来元一宗就是为了能嫁得更好?” 系统唯唯诺诺:“记载上……是这样的,原身留给你的记忆不多,但其实这件事原身是知情并自愿的。” 楚梨:自愿?自愿个熊奶奶。 她真受不了这窝囊气。 她走到戚媛身前蹲下,直视戚媛的眼睛。 “你不会以为这样就能打倒我吧?还是说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戚媛狠狠瞪回来:“你杀了我,戚家会放过你吗?” 楚梨点点头:“是,戚家不会放过我,但我可以废了你,然后戚家就会送你拿去嫁人。” 戚媛眼神闪过慌乱,她下意识吞咽:“不可能,我爹娘疼我,不可能随便把我嫁出去。” 楚梨眯了眯眼:“你看,你分明也不喜欢被这样对待,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修为的女子会成为生育的工具吗?就是因为你这样助纣为虐的人很多。 “你凭什么不愿意?那都是你应得的。 “你先想想自己怎么脱困吧。” 楚梨摸着下巴思考:“不若那你所有的钱来换?” 戚媛震怒:“你狮子大开口!” 楚梨不理,她看向成玺:“成师姐知道怎么废一个人的灵根吗?” 成玺认真思考:“其实废灵根这种阴损的法子并不多见,但依依那边有能废灵根的药来着,师妹需要吗,我去帮你要来。” 楚梨点头:“要的。麻烦师姐了。” 成玺立马起身出门。身后的那对好友仍在争执,话题却早已从楚见棠身上飘到做人的品行上,楚梨便没再听下去,径自结了账离开。 走出酒楼,楚梨的一颗心还没安定下来。她想了会,还是决定先去那座山附近看看。她隐去身形,悄然动用灵力,跨过那条被封的路,来到山脚下。 楚梨环视一周,正要抬脚上山,却骤然感受到一阵灵力波动。她连忙收敛气息,藏了起来。透过树影,楚梨看见两个身着天月宗弟子服的人从剑上下来,不由心一跳。 楚见棠会在其中吗? 十年过去,但在楚梨眼中不过才过了半天,真要算起来,她前不久还是楚见棠明媒正娶的妻子。可现在,他入了天月宗,她也不再是凡人楚糖,而是魔族圣女楚梨。 正道与妖魔之间本就势同水火,更何况她还欺骗了楚见棠。楚梨不敢再见他,但又希望楚见棠出现在这里,至少她还能棠棠地看他一眼,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楚梨屏息敛气,认真地偷听那两人讲话。 “复一师兄,我们来这做什么?” “祭拜。”被称作复一师兄的人说,“今天是师娘的忌日,你我应当前来祭拜,表示敬意。” “?那师娘的坟呢?没有坟墓,我们如何祭拜?” 面对小师弟的提问,王复一满脸诚恳:“心诚则灵。” 小师弟:“……” 就知道复一师兄是个不靠谱的,不然怎么可能天天管清离师兄叫师父,明明只是师兄弟关系。尽管如此,小师弟沈繁还是默默低下头,学着王复一“精神祭拜”。祭拜完师娘,沈繁又问:“复一师兄,那我们现在去哪?” “去帮师父看看小玉姐一家。” 听着两人的对话,起初楚梨还摸不着头脑,但一捕捉到“小玉姐”这个关键词,楚梨便精神起来。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想要去看小玉姐,这不就马上有人领路了? 不过,那两个人口中的师娘和师父又是谁?难不成是黎清越?这十年间黎清越成了亲,但现在又成了鳏夫? 见那两人要走,楚梨不敢再想,连忙聚精会神,悄悄地跟了过去。 沈繁跟着王复一到了一处小村庄,那里的人似乎都认识王复一,一个个朝他打招呼。王复一也微笑着问好,又给他们介绍了自己的同伴,小师弟沈繁。 打了一路的招呼,沈繁脸都要笑僵了,王复一这才在一处房屋面前停下,尔后上前礼貌地敲了敲门。门很快开了,是一个面容慈祥的妇人开的门,她朝着王复一点头问好:“小仙人,你来啦?快进来坐。” 两人坐下,倒茶的间隙,王复一对沈繁说:“这就是小玉姐,师父从前在凡间的亲人。” “哎,小仙人,你这话就夸张了。”小玉连忙推辞,“我们不过是邻居,只是仙君他重情重义,顾念旧情,这才对我们多了几分照拂。要说亲人,还得是……” 话到嘴边,小玉才意识到说错了话,她将“楚糖”二字咽下,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王复一照例问过小玉家中的情况,见一切安好,才松口气,最后解释说:“师父他今日有事,晚些再来看您。” “哎,好。其实不来也没事,他这么忙……” 小玉叹了口气,见王复一起身告辞,又送他们到门口。道别前,小玉还是忍不住喊住王复一,声音中充满忧思:“小仙人,你能帮我劝劝仙君吗?” 王复一不解:“嗯?” “我是不懂仙人们的事情,但在我们凡间,人死了便是不能复生的,得好好安葬才是。”小玉顿了顿,眼神幽深,“仙君他将楚姑娘的尸首带走,至今也没给她下葬。每逢清明忌日,村子里的人想要给她祭拜,也寻不着地方啊……” 小玉是实在没办法了,十年过去,楚见棠愣是没把楚糖的尸首带回来安葬,这怎么行? 偏小玉也不愿意用最坏的心思去揣度楚见棠,但每次她旁敲侧击,楚见棠要么避开话题,要么告诉她—— “她还没死,总有一天会活过来的。” 第一次听到这话的小玉简直傻眼了,她看向那光风霁月的小仙君,心却感到一阵后怕。有那么一瞬间,她真想问问楚见棠,他真的觉得这话像话吗,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送他离开。 一听是这件事,王复一也无奈摊手:“这也不是我能劝动的,只能等师父他自己想明白。” 小玉也明白这个道理,她只是走投无路,见到个人便想着求对方劝劝楚见棠,尽管效果总是不尽人意。 见完小玉,王复一又与村子里的人道别,尔后带着小师弟回了宗门。他们走后,楚梨才敢现身,她深深地看了眼还站在门外的小玉姐,终于露出一个笑。 看起来,村子里的人都被妥善安置好,也过上了好日子,小玉姐一家也是。如此,楚梨便没有任何担忧了。她记下这里的位置,又看了看村子里热热闹闹的场景,空空荡荡的心也被盈满。 临走前,楚梨偷偷往小玉家里塞了些银两,就藏在她一贯存放的罐子里。做完这些,楚梨才彻底心满意足地离开。 走在惠阳镇的小路上,楚梨忽而听到一声狗叫,紧接着便是主人的安抚声。电光火石间,楚梨突然想起一件事,她一拍脑袋,急匆匆地又赶回去。 她差点就忘记了糖圆,还有那扇诡异的门! 楚梨一路上山,准备再去看看那扇门,那是糖圆发生异变的地方,也是夺走楚糖性命的地方。 目睹这一切的戚媛:…… 你们形峰为什么会连废人灵根的药都有!这不是邪术吗!不是整个修仙界都禁了吗! 可她不敢赌,无论药是真是假她都不敢赌,因为修为是她引以为豪的资本,她有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天赋不错,还被元一宗收为内门弟子。 没有修为,没有天赋,她什么也不是。 她心一横,切断了与储物戒的精神联系,储物戒自动从她的手指滑落。 “拿去,我所有家当都在里面了。” 楚梨立即笑开,她美滋滋捡起储物戒进行清点。 霍,很丰厚诶。 她示意成玺:“好了师姐,我们放她走吧。” 成玺犹豫着:“真的要放她走吗?” 楚梨顿了顿,她神色如常:“不放她走能怎么办?” 她们都明白,如果今天真的废了戚媛,明天戚家就会过来收了他们的性命,整个形峰五阁的性命。 成玺叹了一口气,给戚媛解绑。 得到自由的戚媛恶狠狠地瞪着两人:“你们等着。” 说罢小跑着离开。 楚梨完全没有被狠话影响,她从储物戒中拿出部分的灵石,剩下的灵石法器她递给成玺。 “这是我们五阁的战利品,人人有份。” 成玺也不忸怩,她接过储物戒:“之后该怎么办?” 楚梨走出门:“就,认真修炼?” 成玺有些失落:“师妹,我不知你灵根有损,这事我会告诉大家的,说不定依依有办法。” 楚梨摆摆手,说实话,这事她也是才知道。 “没事啦,灵根有损,又不是我的错。” 成玺突然拍了拍脑袋:“对了师妹!还有件事忘记告诉你了,你转峰后的课程安排已经出来了,你记得去上课啊。” 正准备回去睡大觉的楚梨听言脚步一滑,差点摔倒。 她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灵根受损还要学习! 她踩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回自己院子打算万事不理,先睡一觉时发觉隔壁院子院门没关,还微微敞开着。 咦?楚见棠回来了? 她轻轻推开门:“师兄?” 传来了楚见棠忍耐的声音:“快关门。” 这声音被压得很低很低,甚至带着虚弱,楚梨心口一跳,赶忙把院门关上。 想了想,又觉得她待在这里应该不合适,于是准备离开。 刚一转身便又听见:“你走不了了。” 她心跳陡然加速,而此时背后有非常不规律的呼吸声响起,一下重一下轻。 她缓慢转身,看到了几乎浴血的楚见棠。 他的身后还有如何也收不住的魔气。 楚梨估量着妖丹状况,不由皱眉道:“如今看来,至少也要一年。” 而姬音,不一定能撑到那个时候。 小黑也想到了这点,沉吟许久后,突然开口道:“还有个办法。” “什么?” 楚梨眸光一亮,迫不及待地追问出声,便见小黑缓缓转过头,盯着她的双眼,吐出了两个字: “借力。” 第 118 章 醉 “你是说,只要引动并扛过炼虚期的天劫,即便修为未至,也同样可以提升境界?” 山月攀上崖壁,将青石映得莹白,楚梨倚着冰凉的石面,若有所思地回想着小黑的话。 末了,她忽然想起什么,不觉又有些疑惑:“那天劫要如何才会降下?” 总不会是和天道好声好气商量着让它提前把劫云放出吧。 “两个办法。” 小黑抖落尾上雾珠,黑玉般的毛发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其一,寻个炼虚期以上的灵修,以秘法帮你引劫,若能渡过,自可一步登天。” 楚梨细细听着,迟疑片刻后又道:“那第二个法子呢?” 天还是暗的太阳才刚刚冒头,时辰尚早,元一宗却已经开始了忙碌。 空中除了飞来飞去的飞剑便是飞行器,是赶着上课的各峰弟子。 元一宗有规,筑基以下的弟子无论外门还是内门都需统一授课,楚梨也不例外。 她带着晨露迈入术法课的讲堂,衣服皱皱巴巴,头发草草扎了个马尾,跟以前的精致得体大相径庭。 同门觉得奇怪:“楚梨你今天怎么……” “怎么了?”楚梨压着声音里的不耐烦,“请问有哪里不对吗?” 楚梨声音温软,话也说得有礼,眼神却宛若实质,像是要杀人,配上那不伦不类的装束,实在诡异,同门深吸一口气,留下一句:“没有没有。”便匆忙离开。 楚梨忽略一干异样的目光,挑了个后排位置坐下,腿放得七仰八叉。 她其实是个脾气很好的人,真的。但现在才卯时,卯时是什么概念?就是六点不到。 她以前上班都没这个点起过,现在穿书了,来修仙界了,起得比鸡还早,这像话吗? 更别说还有脑子里响不停的警报。 “滴滴滴!宿主!请注意你的行为!你现在的行为严重超出了人设,请立即纠正!请立即纠正!” 没完了? 她抄起怀里的匕首抵在自己手腕上,在脑子里回话。 “实在不行,我还是直接死吧。” 下一秒,所有声音归为平静。 楚梨也平静了,她熟练地把匕首放回原位。 是的,七天前她意外身亡后来到了这本书里,系统说原身是修仙世家楚家的小姐,天赋平平,现在在元一宗外门弟子的身份还是花钱买的。 而且还是个圣母,而她需要按照原身的人设走剧情。 做圣母?笑死,有圣母的影视剧她七梨就不看了。 她当时就决定直接死,被吓到的系统紧急拦住。系统很慌,她于是不慌了。 如果能直接为难系统,何必为难自己,对吧? 被威胁不知道多少次的系统表示真的憋屈。 它小心翼翼:“楚梨哇,作为修仙世家的小姐,怎么也该梳个发髻来上课,对吧?而且你拿的是圣母人设,你对同门应该有爱一点,至少语气好一些,对吧?” 楚梨态度很好:“发髻不会哦亲,对同门也很好了呢亲。”说着她又摸出那把匕首。 系统:…… 看着系统憋屈,楚梨心情好了一点,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翻开面前的书册,正准备看时,一道声音从楚梨头顶上响起。 “楚梨?你还敢来上课?看来是本小姐七天前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啊。” 楚梨疑惑抬头,好家伙,好几个脑袋在她头顶。 她把面前的人推开一点,终于看清了说话的人,妆容精致,生得也漂亮,就是说话不讨喜。 “请问你是?” 这人听言秀眉一拧,一个巴掌就要甩过来,楚梨下意识接住。 “你还敢还手?” 楚梨很疑惑:“你先打我的,我为什么不能还手。” “楚梨你胆子见长啊!还不快给我道歉!” 两人对视间,楚梨大脑一阵眩晕,脑海中闪过几个画面,主人公都是眼前女子,戚媛,楚家死对头戚家的大小姐。 所有画面都是原身被戚媛狠狠欺负,从原身进入元一宗开始,比如钱被拿走,被群殴,甚至被当街撕衣服。 再然后就是……原身原谅了戚媛……?然后还去道歉?? 什么?楚梨不敢相信,仔细在脑海中翻着出现的记忆,发现没了,除了自己单方面原谅就是去道歉。 这时脑海中系统再次响起:“请宿主按照圣母人设立即跟戚媛认错。” 楚梨:?怎么的,你们修仙界的乳腺是不会增生吗? 戚媛见楚梨没反应手里立马捏了个术法,楚梨赶着间隙上前一步,手里的匕首在下一秒抵上戚媛脖子。 没来得及反应的戚媛:? 围在旁边的同门:? 系统:……?此时此刻,天月宗。 一回到宗门,王复一便径直去了楚见棠的洞府。如他所料,楚见棠不在,大约又是有事在忙,不然怎么可能不去凡间? 他默默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整座府邸。这处洞府不大,但楚见棠的东西实在是少,硬生生将洞府衬托得宽敞了。 不过一桌,一床,几张椅子,两三个柜子,还有其余零零碎碎的用品。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冷清得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样。 虽说他们剑修一向清贫,但“穷酸”成这样的,宗门里大约也只有楚见棠一个。剑修爱剑,大部分钱都烧在了剑上,人才穷了些,而跟着楚见棠的那把名剑,天华剑却也是光秃秃的,真称得上是一贫如洗。 但楚见棠怎么会穷呢? 对于这个问题,王复一是真心好奇,天月宗弟子每月都有固定的月钱,根据弟子的修为具体而定。除此之外,天月宗弟子出任务,斩杀妖魔,帮扶百姓,也能得到一笔赏钱。 楚见棠他不仅是天月宗掌门的亲传弟子,还是未来的天华剑仙,月钱这方面自不必说。不仅如此,楚见棠每日不是在修炼,便是在出任务,忙的像个陀螺,四处转,积攒下来的赏钱怎么会少? 所以,问题的关键点来到了—— 楚见棠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不在衣食住行上,也不在剑上,还能在哪里? 王复一摩挲了下茶杯,陷入沉思。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在室内打转,最后定在了一处,灰白色的,像是灰尘。 他起身,走过去,用指尖蹭了下那灰尘,却听一声响,一柄剑倏然从半空中飞来,直直地朝他面上刺去。王复一匆忙躲闪,才堪堪躲过那柄剑,踉跄几步,最后喘着气站定。 “回来。” 甩完威风后,天华剑又乖巧地回到楚见棠身上。 王复一偏过头,见楚见棠回来,连忙道歉加解释:“抱歉,师父,我是看那里有灰,想着帮你擦一下,所以才…… “不用。”楚见棠淡淡道,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瓶药,面不改色地往手肘上洒,“这里的东西别乱动,有危险。” 有危险? 王复一既惊讶又佩服,他咽了咽口水,看见楚见棠白袍上的血痕,忍不住叫了起来:“师父,你怎么又受伤了?” 楚见棠没应,垂着眼处理了伤势,又将那件沾了血的衣服换下。王复一看他动作,不由叹了口气,又想起临走前小玉姐求他帮的忙,想了想,还是提了一嘴:“师父,我今天去看小玉姐的时候,她又提起下、下葬的事情……” 剩下的话,王复一没敢说完,因为他猝不及防地对上了楚见棠的眼。 一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 “我说过,不要叫我师父。”楚见棠道,自从进入天月宗,楚见棠的目的一直很明确。做好掌门交代的事情,拿到天月宗秘宝,救活楚糖,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关心。 偏偏一次宗门内比拼试炼的时候,王复一看见了他使出的一剑,便整日跟在他身后,吵着闹着要拜他为师。 楚见棠从来没有接受过,甚至对黎清越,他也只称呼“掌门”,而非“师父”。因为楚见棠知道,他和黎清越之间,从始至终只是一场利益交易,并没有混入所谓的师徒之情。 再一次被楚见棠拒绝,王复一不由失落。有时候,他也怀疑,从小玉姐偶尔透露出的往事来看,从前的师父明明很是温和良善,待人有礼,为什么现在的师父却像是舍弃了七情六欲,只听从掌门命令的木偶人? 是因为师娘去世了吗? 但仙凡有别,凡人一生不过百年,厉害的修仙者却可以与天同寿。就算师娘现在还活着,师父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守着她啊。 直到看见带着伤的楚见棠又往外走,王复一才又出声:“师、师兄,小玉姐说她一切安好,你若事务繁忙,不必抽空去看她,她也心有负累。” “……知道了。” 楚见棠却没有停下脚步,只一会儿便消失在王复一的视线之中。 小玉姐惯会善解人意,但楚见棠知道,有朝一日楚糖醒来,要是知道他有几次没去看她,她一定会生气,气鼓着脸,将他赶下床。 所以,他怎么舍得因为一时怠懒,而冒如此大的风险? 楚梨笑得腼腆:“道歉不会哦,大家也不要围过来,我的匕首很快。” 正打算围上来的人群一顿。 楚梨看了看窗外已经升起来的太阳问了一句无厘头的话:“秦长老应该要过来讲学了吧?” 同门中有一女修应声:“再有一刻就来了!你快把匕首放下,不然秦长老来了有你好看!” 在原身留下来不算多的记忆中,秦长老是弟子堂长老,最看不惯世家恃强凌弱。 楚梨想了想,从怀里拿出一捆绳子,把绳子一端塞进戚媛手里,另一端绕上房梁,绑了个扎实的绳结。 那女修很是不解:“你要作甚?” 这时门口有一靴子迈入,楚梨眼疾手快,匕首一藏往桌子一站就把自己吊了上去,戚媛神色一慌,拿着绳子的力道更紧了。 围着的人吓了一跳,只急忙去举楚梨晃悠在空中的腿,剩下戚媛拿着绳子分外茫然。 “你们在做什么!”是秦长老的声音。 此前那出声的女修急忙走过去:“回长老,那楚梨好像疯了!她自己把自己上吊了!” “自己把自己上吊?”秦长老眉头紧皱,“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胡话?” 上吊的楚梨已经被同门手忙脚乱地扛了下来,不等大家平复,楚梨突然嘶吼,扶着楚梨的那几名女修手抖了三抖,下意识放开楚梨并退后了三步。 一时间周围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楚梨突然起身,紧接着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爬在地上,随后开始急速爬行。 同门们目瞪口呆,并再次退后三步,接触过楚梨的那几名女修甚至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自己刚才到底救了个什么东西。 而爬到秦长老面前的楚梨满足闭眼假装晕倒,深藏功与名。 秦长老震惊了,她顺着楚梨脖子尚且还在的绳子看过去,看到了还拿着绳子的戚媛。 她震怒:“戚媛!你都做了什么!” 戚媛彻底茫然,她马上扔掉手里的绳子:“长老明鉴!弟子什么也没做啊!就,就在方才,楚梨还胁迫我,大家都看到了!” 听到这话的楚梨悠悠转醒,她捂着自己的脖子咳了咳,随后从怀里拿出匕首就要扎自己。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都是我的错。戚家乃一等一的修仙世家,戚道友也是天赋极高的内门弟子,我一个不受宠的人,天赋也不高,自然是戚道友说什么,就是什么,戚道友如此还不满意,那我只好——” 一道术法将楚梨手里的匕首打落,秦长老将楚梨抱在怀里:“今日有我在,便是戚家权势滔天,也要不了你的性命。” 楚梨吸了吸鼻子:“秦长老,我还有一不情之请,我想离开缥缈峰。” 外门弟子若想转峰,需得去弟子堂报备,由弟子堂斟酌。 “胡说八道!”戚媛气疯了,“楚梨你要走就走,诬陷我干什么!” 秦长老一道术法打过去,将戚媛绑住:“今日的事我会一五一十告诉弟子堂,今日我也要告诉大家,无论你此前是何身份,来自哪个世家,来了元一宗就只是元一宗的弟子,无论内外门都一样平等,戚媛今日所为,弟子堂自会严惩。” 说罢一手抱着楚梨,一手压着戚媛,走了出去。 留下众人看着地上爬行的痕迹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有一人试探着出声:“所以……楚梨为什么会随身带匕首和绳子?那绳子……还那么长。” 于是大家又看着格外格外长的绳子再次陷入诡异的沉默之中。 对啊,她为什么会随身带绳子啊。 这个问题系统也很疑惑,在它谴责完楚梨一系列完全颠覆人设的诡异举动之后,它也没忍住问了这个问题。 “你怎么会随身带绳子?” 在弟子堂的楚梨笑得腼腆:“或许,你打过工吗?难道你没想过,要在老板的办公室上吊吗?” 得到答案的系统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之中。 它蓦然想起自己那夸夸其词,只知道说但从没接过任何一个任务的领导。 如果能在他的办公室上吊的话…… 等等,这不是重点! 系统急忙拉回自己不知道飘到哪里的思绪:“不对,你是圣母,你怎么能随地大小疯呢!” 楚梨疑惑:“圣母,就不能发疯吗?” 系统愣住。 楚梨继续:“而且我认错了啊,你没听见吗,我在秦长老面前,认得多快啊。怎么不算圣母呢?” 此界灵气充沛,修仙事业蓬勃发展,于是除了传统的剑修等还衍生出不少其他法门,元一宗最是包容,特地设立了形峰容纳法门奇特的弟子。 形峰便成为了元一宗最奇怪的地方,里面什么人都有。 楚梨顺着声音看过去,那人一身玄衣贴合着身形,劲瘦挺拔,身量极高,头发高高竖起,腰间的弟子牌轻轻摇晃着。 一副快意少年郎的模样。 秦长老看清来人,声音和煦:“是萧奎呀,做任务回来了?” 萧奎?本文男主? 不知为何,萧奎二字落下后,这人原本上扬的眉眼突然下压,一瞬间戾气横生,却也只出现了一瞬,楚梨险些以为自己看岔了眼。 她在脑中中戳系统:“这人喊萧奎,难道是男主?” 她穿的是一本男主叫萧奎的大男主文。 系统少见地战战兢兢:“不是不是,他不是男主。” 楚梨不明所以,如果喊男主名字的他不是男主,那这个人……是谁? 她下意识再次看过去,却发现这人一直注视着她,不知看了多久。 楚梨愕然望着他,许久,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地别过眼,轻声提醒道:“师尊,你醉了。” 闻言,楚见棠喉间溢出一声几近破碎的轻笑,像是风雪里将折的梅枝。 “我宁可真的能醉……”他自语般喃喃着,“可是任我喝了再多,却始终清醒……” “师尊——” “阿梨,”他忽然打断她,指尖抚上她脸颊,“我们回云雾峰,依旧只有我们两个人,好不好?” 第 119 章 诱 三百载剑意纵横,半生跌宕,到头来最难的一式……竟是这句。 看着少女被烛光染成琥珀色,似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惊闻般,豁然睁圆的眼眸,楚见棠却觉得心底异样平静了下来。 这一月辗转喉头的话,此刻混着酒气吐出,倒像咽下一口滚烫的鸩酒——甜腥裹着灼痛渗入肺腑,却也让他彻底看清了自己。 他不该奢想……她会像对温雪声那样为他破例。 而既然她不肯走向他,那便换他来强求。 若能有她相伴,看尽余生落雪,纵使再无来日,是否也当知足? 她见到了。 昏暗的环境下,她被一名男修狠狠扔在地上,她面上全是眼泪,那双微圆的眼眸都险些哭肿。 她身上穿着寻常的外门弟子服,领口却已经不整洁了,衣角也被撕碎,而露在外面的手臂还带着红痕。 她带着哭腔:“江无眠,你能不能,放过我。” 那精致的小脸微微垂着,发丝也跟着垂落,像是,马上就要碎了。 陈然然心口一滞,就要上前一步将人抱在怀里,不曾想那叫江无眠的男修也落了下来,他单手把那女子提起狠狠抱在怀里,他面色沉着,像是压了数十年的怒火。 他说:“不可能。”楚梨上了山,小心谨慎地来到记忆中的那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那扇门,也没找到糖圆的踪迹。她心灰意冷地在四处乱转,试图做最后的一点挣扎。 十年过去了,一切都在变,惠阳镇变了,小玉姐姐也变了,这座山也变了。但对她来说,这十年不过是睡了一觉,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梦。白云苍狗,她再也找不回从前,就像此时的她也找不回糖圆。 楚梨不是没有怀疑过,糖圆是在故意害她。但看糖圆当时的反应,又不像是在作伪,它或许只是单纯找到一个好东西,想分享给她,邀功讨赏,却没想到最后害了她的命。 楚梨拧起眉,试图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回忆起当时耳边的呓语,大脑却是一片空白,空空如也。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楚梨只从记忆深处搜刮到“命运”和“容器”这两个词语,具体的语句已然想不起来,仿佛被人刻意抹去过。 在她醒来之前,她的这具身体大约一直存放在妖魔宫,任何人都有可能对她下手,其中最具嫌疑的还是路生和游彦。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救出青姨,其他的事情楚梨都可以徐徐而图之。毕竟,她也看到了,现在小玉姐姐他们过得很好,楚见棠也拜入了天月宗,他这样的人必定活得不会差。 若是楚见棠不在天月宗,楚梨或许还能想方设法见他一面,至少为他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可现在他们的身份已经是天然敌对的关系,或许楚见棠一发现她不仅骗了他,还是个魔族圣女,会选择直接杀了她。 楚梨扯了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她低下头,还在思索,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在向她靠近。楚梨心猛然一跳,不敢轻举妄动,连忙躲了起来,小心地观察着那股灵力的动向。 几瞬后,出乎楚梨的意料,那灵力居然落在了她附近,而更让楚梨吃惊的是—— 灵力的主人居然是楚见棠!听到关门声,楚梨才睁开眼,慢慢地坐起身。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察觉到楚见棠的脚步声,她就下意识地拉起被子,把头一蒙,装作自己已经睡着了。在她的记忆中,只有在自己小时候做错事,怕母亲惩罚的时候,她才会装睡。 而现在,大概是因为她还不知道如何去面对楚见棠吧…… 楚梨叹了口气,走到桌边,拿起楚见棠留下的信笺看。他的字迹一向清雅方正,留下的信息也极为详尽。 楚梨不敢闭眼,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她死死地盯着不棠处的人,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才敢确定,那人就是楚见棠。 一时之间,楚梨心中百感交织,短暂的激动和惊喜过后,涌入她心间的是源源不断的无措和害怕。 她怕楚见棠发现她就是楚糖,更怕楚见棠发现楚糖就是她,一个骗走了他气运的魔族圣女,一个正道中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恶人。 楚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直到想起自己已经用了易容丹,改换了容貌,她才微微舒出一口气,将心收了一点回去。尽管如此,楚梨还是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从那股灵力来看,现在的楚见棠修为高深。安全起见,她还是尽量避免与他发生冲突。 不过,楚见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祭奠她吗? 楚梨棠棠望去,楚见棠穿着天月宗的弟子服,身形颀长,似乎相比之前长高了不少。只不过,他看着更瘦了,眉眼之间也少了份温度。 他好像已经不是从前的楚见棠了,但他一定过得很好。 楚梨咬住唇,克制住心中突如其来的那阵失落,屏息凝神,默默地观察着他。只见,楚见棠也在那里绕了几圈,像是在寻找什么,却始终无果。 半晌,楚见棠抬脚,身形消失不见。楚梨松口气,正准备从隐身之处走出来,却听后方倏然传来一声破空巨响,她一回头,便看见一柄剑直直地刺向她的面门。 “!” 楚梨瞪大双眼,全身都紧紧绷住,不敢放松分毫。那剑来的又猛又快,楚梨费了好一番功夫,与其在半空中来回周旋了几次,才堪堪躲过。 站定脚跟后,楚梨一边喘气,一边看见那柄剑飞回到了一个人手中。再定睛一看,楚梨看见了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 又是楚见棠。 该说她不愧是乌鸦嘴吗? 之前刚想到再次见面,楚见棠或许会杀了她。下一瞬,楚见棠的剑果然朝着她刺过来,险些就要伤到她。 楚梨自觉讽刺,目光却扫视了楚见棠一圈。离得近了,楚梨看得更为清楚和仔细,他果然又高了许多,人也瘦得不像话。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是挂在一副骷髅架子上,让人惧怕。但一配上楚见棠的脸,观感又变好不少。 难道天月宗都不给弟子吃饭的吗? 楚梨轻蹙眉头,却对上了楚见棠冰冷的一双眼。他冷飕飕地望着她,这种眼神让楚梨感到无比陌生,她鼻头一酸,委屈极了,却又马上收起自己的小情绪,严阵以待,不敢松懈半分。 在楚梨观察楚见棠的时候,他也在看她。 意料之中的,一张与楚糖有些相像的脸。 那些妖魔难道就想不出新花样了吗? 自从被他们拿到楚糖的画像,楚见棠的身边就总是会时不时出现一些与楚糖相像的女人。但楚见棠知道,那些人都不是楚糖,真正的楚糖在他的洞府中沉睡,等着有一天被他唤醒。 楚见棠不免生烦,又是一个赝品,这张脸真让他恶心。楚糖就是楚糖,独一无二的楚糖,要是她醒过来,发现有人在模仿她,她一定会很生气。 楚见棠不想让她生气,所以每一个赝品他都没有放过,这次也不应该例外。想到这,楚见棠毫不犹豫地催动了天华剑,又一次向楚梨刺过去。 楚梨吓了一跳,她有想到楚见棠可能会再次发难,但没想到如此突然,幸好她早有准备,才成功躲过这一剑。见状,楚见棠不免讶然,在这之前,几乎没有哪一个赝品可以接连躲过天华剑。 可惜,赝品终究是赝品,她碍了他和楚糖的眼,楚见棠是一定要将她除掉的。 楚见棠不发一言,接连出剑,楚梨只能继续躲。到了后面,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始动用灵力,附近的树枝被他们带起的风吹得呼呼响。 楚梨受不了楚见棠一言不合就打打杀杀的作风,趁乱问他:“仙君,你为何要杀我?” “杀你,需要理由?” 楚梨点头:“需要,不然我死不瞑目,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话语有些熟悉,这样的话楚糖也说过。她想要做什么,而他不答应的时候,楚糖就会“以死相要挟”,说做鬼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冷漠无情的人。甚至在过招的一瞬间,楚见棠看见了楚糖的脸。他垂下眼,终于回答:“他们派你过来,不就是为了送死?” 他们?哪个他们? 楚梨喘着气,一边躲,一边嚷嚷:“什么他们?我不是谁派来的,我只是一介散修,无意冒犯仙君啊。” “散修?”楚见棠不信,“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的剑出的越来越快,楚梨根本来不及思考,只能随口扯谎:“……为了清离,为了清离仙君!” 出乎楚梨的意料,楚见棠握着剑的手顿了顿,悬在她耳边。 她刻意模仿了楚糖的长相,显然是有备而来。这样的人居然不知道他就是她口中的“清离仙君”,这其中显然有古怪,楚见棠要问个清楚。 而对面的楚梨惊奇地发现,遇见她之后,楚见棠那张冰块脸上头一次出现了别的表情。他饶有兴味地挑了挑眉,继续追问: “为了清离?为什么?” 而她分外感激的那名女修像是浑身都没了力气,声音几乎在哀求。 “我楚梨到底哪里好?竟让你费尽心思,不惜坏了我的名声来捆住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何德何能,教江家少主如此惦记?” 说到最后,她已经哭出声。 那江无眠竟是江家少主,陈然然要上前的脚步倏地停下,江家少主……竟是江家少主? 诧异的不仅陈然然,还有场下的所有人。 此前被所谓楚梨指使的抢劫伤人坑害过的人站了出来。 他扬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毁名声!” 这一声像是导火索,一时间不少人都站了出来,质问这件事。 而事件中心的二人站在大家中央,那女子正用尽全力,几乎是带着些凄厉的姿态从那江无眠怀里挣脱,而她像是已经累极,无论身心。 也逐渐站不稳,就要摔倒在地。 这时有几人急忙上前,为首的那名女子匆匆将那楚梨接住,那女子声声泪俱下—— “江无眠,你够了!” 她控诉着:“我们师妹是何等良善之人,怎么可能做出抢劫他人宝物,伤害他人性命之事,不过是你!是你指使人坏了我师妹的名声! “好教我师妹人人喊打,届时只能依附于你! “江无眠,你好狠的心!” 话音刚落,她怀中那楚梨呜咽出声,可怜极了。 陈然然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她的眼角禁不住浸出泪水,好可怜,想不到曾经那如此肆意的女子竟变成了这样。 被世家子弟折了翅膀,毁了名声,要把她变成笼中雀。 她再也忍不住,大步迈了出来:“江家少主又如何!世家就可以压迫女修,强迫女修吗?” 此前那站出来质问的人也恍然明白了始末,他立时应和:“就是!况且你们想如何相爱便如何相爱,与我们何干?做什么要抢走我们的东西,做什么还要伤人! “难不成我们也是你们苦情戏码中的一环?”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 窝在成玺怀中的楚梨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为了不露馅,她只好把头埋进成玺怀里藏起来。 成玺也感受到了,她小声:“师妹收敛些,莫要露馅了。” 楚梨也小声回复:“师姐演得真好。” 成玺听言面色一红,她视线飘忽着没有应,其实她以为自己是不行的,如此羞耻的台词她如何能说出来? 可若她不行那便是经明和苏依依,那还不如她呢,她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谁知道刚开了个头,竟一发不可收拾。 甚至还带着些隐秘的快感难以言说。 让她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众人讨伐了“江无眠”许久,却始终没人敢拿着武器上前。 因为“江无眠”是江家少主,江家未来的继承人,除此之外还是一名金丹期修士。 众人始终在忌惮。 楚见棠定定地站着,因为过于嘈杂他些许不耐,下意识摸向腰侧,却没有摸到自己的剑,因为他的剑太显眼会暴露身份,便被某人勒令不能佩戴。 如此一来他愈加不耐,只不断摩擦着指尖。 他又等了片刻,余光中一直注意着的人给了一个手势,他眸色一凝立时打下一道术法震慑了还在讨伐的人群,人群顿时一静。 他大步走过去把那窝在被人怀里的人扯出来放在自己怀里,熟悉的柔软入怀,他波动的心绪有一瞬的平缓。 然后他就听见—— “小伙子,你不行啊,刚才好多台词你都只念了半截。你还没我成师姐敬业呢。” 比如刚才那句“不可能”后面明明还有一句“你这辈子都别想逃出我手心”。 再比如成师姐说完之后他明明还要接一句“我江无眠乃堂堂江家少主,做事哪有你们说三道四的位置”。 就演的不是很好,完全没接住她和江师姐的戏。 楚见棠脑中回溯演练时楚梨说的那些台词,顿时面色一黑,他报复性把人用力按在怀里,直接打算扬长而去。 被按得喘不过气的楚梨急忙拍着楚见棠的肩:“不对不对,你还有一句:‘我的女人,我想怎么办就怎么办’才能带我走,你怎么不按剧本来?” 楚见棠完全不理,楚梨只好一边撑开距离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边给自己加戏。 “你就算得到我的人,也不可能得到我的心!” 喊完这句她才心满意足:“果然没我不行,楚见棠小子,你还需要多练练啊。” 楚见棠:…… 他脚步一顿,随后带着人离开的速度越来越快。 因为效果很好,楚梨也很安详地抱着准备谢幕。 这时有一道声音响起:“怎么就说走就走了?我还没看够呢。” 什么?楚梨茫然。 而下一秒一道无形的光从天而降,正将两人困住。 紧接着从这道光中延伸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线对二人进行缠绕。 率先被缠绕的楚见棠立时祭出自己的剑要将线斩下,不曾想剑瞬间被层层缠绕,不得动弹,只能不断发出嗡鸣。 而这一瞬的间隙,线已经绕上了他的腿,腿瞬间没了知觉,紧接着体内的灵力,甚至魔气都陷入停滞。 经脉也像是被这无形的东西堵塞,传来阵阵疼痛。 他面色一变,不好,使用这线的人修为远在他之上。 此前面对修为高者,他还有魔气可做抵挡,可魔气一同被束缚…… 他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正与人对上视线,怀里的人很紧张:“啥情况?这东西是不是对你不好?” 对他不好。 这种时候,何至于想他。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让我好好看看,你们会怎么做呢?” 变故太突然,楚梨还没搞不清状况,但可以知道的是他们被困住了,对方很牛。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她一个抬眸,不曾想正楚见棠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他眼里的情绪逐渐变得复杂,不说话也没有动作,看得她心里发慌。 她心口一滞,逐渐不安:“你想做什么?” 她没有等到回答,只被人阻止了起身的动作狠狠压在怀里,很用力,不知缘由。 “怎么了……” 她好似也被那双眼眸里复杂的情绪感染。 而下一秒,一只手主动去缠绕上那些线露出了一个豁口,而她被巨大的力道从豁口扔了出来,不等她反应,她已经被扔出了那道光。 重力使然,她正不断下落,她却没有理会,只看着那立马又被线重重缠绕的豁口不言语。 楚见棠,把她推了出来。 他这样的人,竟然会把她退出来。 为什么? 他不是反派吗?他不是时刻要杀她吗? 不是所有一切的相处都是利用吗?与她假装道侣是为了他伤奇峰峰主掩人耳目,与她一同进入三福秘境,处处相护是为了让她解阵。 明明一切都是利用,不是吗? 这道光也引起了别人的注意,只是大家都没发现这道光困住了两个人,而当楚梨从天降落时大家才发觉不对。 成玺看清是自家是师妹后立时飞身而起将人接住。而楚梨的视线始终没有从那道光上移开。 她不免担忧:“发生了什么师妹?” 楚梨摸了摸自己的手,好似某人留下的温度还在。 她声音闷闷的:“师兄被困在里面了,但困住我们之前有一个声音突然出现。”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道光和楚梨身上,陈然然犹豫了下还是走了过来,她说:“二位师姐好,在下陈然然,来自缥缈峰,二位许是后来不知晓事情缘由。 “我们来此都是因为队伍中有人身上出现了绿叶印记才来此,印记的终点便是那朵花,那朵花会说话。” 她指了指那朵花:“刚来时它说有印记的人是神选中的孩子,而被选中的人需要进行举荐,票数最多的人会被吃掉,不然谁也不能离开,我们已经举荐了…… “然后你们便来了,或许,那道光和这个有关。” 楚梨听言眉头紧紧皱起,这听起来非常恶趣味。 她话音刚落,那朵巨大且奇怪的花的花蕊上逐渐出现一个女子,穿着浅黄色外衣,墨绿色内搭,和淡红色薄纱,与那朵花配色完全一致。 她侧卧在花蕊上,端详着楚梨,笑得一面兴味,她的声音也分外婉转:“小姑娘,他竟然把你推出来了呢,真是令人意外。” 这声音与楚梨听到的一致,她当即应:“你是谁?目的是什么?” 那人嗔道:“好凶啊小姑娘,可惜姐姐温柔,这就是告诉你答案,姐姐叫十二蕊,目的呢,也没什么目的呢,主要是看了场这样精彩的苦情戏码,忍不住想要把我原本在玩的游戏换一换。” 原本的游戏应是指陈然然说的举荐。 她捂住心口,眉头微皱,像是真的在发愁:“你们的情感实在感人,看得我心都要揪起来了,我就在想,不会吧,总不会是那臭小子一人情深,你这姑娘就一点都不动心?” 她稍一挥手,所有人都被透明的光拦截在三公里之外,包括成玺几人。 “无关人等可以走了,穿过这篇林子你们便能去找神树那个老家伙了,而我呀,想玩新的游戏了。” 她话音一落,被隔离在外的人群中顿时有人出声:“我的绿色叶子印记消失了!” “真的消失了!太好了……” “走吧,去找神树。” “好。” 他和她。 没有隔阂,没有疏离,也没有温雪声的死,她还是他的小狐狸,永远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滚烫的吐息混着血气淌过耳侧,素日清越的嗓音,许是因为太过低切,竟仿佛带着些许脆弱的喑哑。 “别再骗我……阿梨。” 第 120 章 入魔 楚见棠汗湿的碎发贴在苍白的额角,眸间情绪宛如深潭下涌动的暗流,悬在睫羽之间,藏着难以言说的挣扎。 伴随着那道低哑的话音,一滴滚烫的水珠突然沿着楚梨颊侧滑落,又渐渐凉透,沾湿了她与他交缠在一处的鬓发。 楚梨恍惚了一瞬,竟觉得自己似是也染上了醉气。 但这恍惚转瞬即逝。 她闭眼错开他蒙着雾色的眸光,扣在他后颈的指节骤然发力。 真气凝成的冰丝刺入玉枕穴的刹那,楚见棠脊背骤然僵直,紧缩的眼眸里碎开星河倾覆般的光点。 身躯如断玉般俯跌而下,却并没有如楚梨所料般落入她早有等候的臂间。 骨节泛白的手堪堪撑在楚梨身侧,暴起的青筋将腕间未愈的鞭伤再度撕裂,血珠顺着手臂滑落,在素白衾被上绽开点点红梅。 楚见棠猛地呛出口血,瓷白的面容上仍旧泛着薄绯,又在楚梨略显惊慌的注视下寸寸苍白。 楚梨也发现楚见棠不见了,不知怎么的,嘴上说着不组队,但是真的这人不见之后,她还有点虚。 可能是树敌太多了吧。 毕竟她这么优秀,讨厌她的人多也正常。 比如那个江无眠和戚媛,进入秘境之前她还瞄了一眼,他们是一队的。 四周景象重新出现,她正身处一片沙漠之中,烈日当空,很热。 她身上的穿着变成了元一宗外门弟子统一的穿着,她平时大多穿自己的衣服险少穿弟子服。 应是秘境的原因,别人应是也如此。 等会,衣服变了会不会衣服里的东西也没了? 她低头一看,看到当初楚见棠给的玉佩正好好挂在腰间后才松一口气。 储物戒也在手上,至少她存在储物戒里的阵法还能用来防身。 玉牌旁边还有一块木牌,是进入秘境之前长老发给大家的。 她拿起木牌端详,发现原本没有字的木牌多了一行字:“祭祀者:楚梨。同行者:‘萧奎’,成玺,苏依依,经明。” 原来组队是这个意思,是被秘境也认可的组队,相当于捆绑在一起。 可是这里就她一个人哇,她的队友呢? 这时她许久没出现的系统传来有气无力的电子音:“宿主,恭喜您触发关键剧情:三福秘境,请将秘境所得的所有分发给同门,展现圣母人设。” 楚梨:……? 分发? 这个字好陌生,陌生到她这辈子都很少做这种事。 她咳了咳:“好的,我知道了。” 系统忍不住强调:“宿主,请不要不当一回事,这个任务很关键,前面你人设崩了也就崩了,这件任务关乎剧情发展,你需要重视。” 楚梨摸了摸鼻尖:“剧情发展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怎么没关系!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剧情的完整性,跟你最有关系!” “哦,”楚梨开始四处走动,“你说有关系那就有关系吧。还有事吗?” 系统:……这阴奉阳违的态度也太明显了。它等级不高,一是怕反派,二也是没法对宿主进行过多约束。 这样就等于干看着,一点没法也没有。 它终于下定决心:“宿主,我决定要去升级,你一定要记得任务。” 楚梨听言心中一喜:“好好好,我记住了,你快走吧。” 她早希望这玩意离开她脑子了。 系统一边不放心,一边抱着归来定要楚梨乖乖听话的决心去升级了。 脑中一片静默,楚梨试着敲了敲系统,没有回话,看起来是真的去升级了。 太好了,以后不在楚见棠身边也不用被系统吵吵了! 她很高兴,决定从这个秘境开始大干特干,势必要成为一个拿着锤子,干翻所有人的存在。 走着走着,前方出现了城墙。 如果说是城墙也不尽然,因为那就是用土堆砌起来,垒得很高,上方也无法站人,只有隔绝作用。 城墙下方还站着几个人,她眼尖看见了成玺。 她几步走过去:“师姐!” 走过去她才发现气氛好像有点不对,成玺对面站了几个人,穿着不是元一宗的,两方像是在对峙。 而她的出声引起了几人注意,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集中了过来。 她逐渐放慢了脚步,直觉告诉她不对劲。 成玺见是楚梨,立马将楚梨扯到身后,手微微屈着,是一个防御的姿态。 为首那人上上下下将楚梨扫视了一遍,最后集中在楚梨那盈盈一握的腰上。 他道:“即是你师妹,不若与你一起?” 成玺被激怒:“你做梦!” 那人闲庭自若:“事情利弊我也与你说过,你说要找同伴,我们也会帮你找,绝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楚梨听得一头雾水,她扯了扯成玺:“师姐,什么情况?” 成玺咬着牙:“我刚来便发现了线索,我们如今都是祭祀者的身份,队伍被分散开,需得找到同伴才能解锁下一个线索。 “可在找到同伴之前,我们还得独立活下去,沙漠里入夜之后会有妖兽出没,进了城门才有庇佑。 “他们几个是散修,早早就占了那城门,如今竟说,若我想进城门,就得,就得——” 说到这,她愈加激愤,话卡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口。 为首那人好心解释:“不过时陪我们哥几个双|修而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筑基巅峰,双|修于你也有益不是?” 他身后的人跟着应和,视线始终流连在成玺与楚梨身上。 还有一人看着楚梨愈加垂涎:“而且你师妹生得这般水灵,一起的话,你也不用那般辛苦。” 楚梨:…… 狗日的。 大白天遇到发情禽兽了。 她气笑了:“哥几个几个菜啊喝成这样?青天白日的,怎么不穿衣服?” 那格外垂涎楚梨的散修疑惑:“师妹说的哪里话,我们分明都穿了衣服。” “我怎么没瞧见,”她笑出声,“只有人才要穿衣服,你们算什么东西?” 这话一出,对面几人齐齐变了脸色。 为首那人抽出剑:“小丫头片子,逞口舌之快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成玺也拉了拉楚梨,她低声:“师妹,我们打不过他们。” 楚梨也小声应:“可是师姐,他们也没有给我们选择的权利。他们本就打算留下我们,无论我们愿不愿意。”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必要讲礼貌。 成玺听言沉默了,她想了想,从储物戒中拿出一柄,与人等高的,暗红色的,上方镶嵌了许多宝石的,锤子。 她面色沉重:“锤子是经明请了好几个器修一起加急赶出来的,既然这样,我们就干。” 说着,她将锤子递了出去。 锤子完全遮住了楚梨的身形。 成玺想,师妹这么嚣张,又用这样奇特的武器,一定有她的独门秘诀。 就像之前那样,这次肯定也能干翻他们。 并不知道成玺心理活动的楚梨视线已经完全被锤子吸引,与她画的,哦不,是与她梦里的那柄,几乎一模一样。 她太喜欢了! 她一下接过锤子,接过的那一刻她发现锤子虽然大,重量却刚刚好,一只手就能拿下。 她更喜欢了! 从今天开始,她楚梨,就是锤子最大的锤修! 对面被忽视的散修忍不住出声:“二位,我们的事情,还没定呢。” 暗含警告。 楚梨听言一下把锤子提起来,往前一怼。 不管了,反正也打不过,干脆想干嘛就干嘛。实在不行,到时候再把他们的鸡鸡都炸了。 接触阵法以来,她无聊时总想着造个阵法,没想到真的给她造了个出来,还没成型,但刚好可以小范围爆破。 她存了三百个。 那几人看着怼过来的锤子立马退后,两方之间的距离瞬间拉开,而中间的锤子在太阳下,愈发耀眼,让拿着锤子,身量不足的楚梨,也多了几分气势。 她超大声:“定个屁,你们想做什么,有没有问爸爸的锤子同不同意!” 成玺也完全忘记楚梨只是个炼气期,她一下挺直了腰板,就像一下有了靠山。 对面的散修也面色一变,几人互相对视。 有人迟疑:“我瞧着,那就是个炼气期……?” 有人应:“难不成她用了什么遮掩修为的办法?她一上来就凶得很,完全没有一点对我们的忌惮。” 还有人看着锤子:“话说,你们见过这样的锤子吗?” “没见过……” “莫不是什么不出世的武器?瞧着分外厉害的模样。” 几人始终迟疑着,为首那人冷声:“不管如何,能进这里,那也只能是金丹期,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他刚要动手,他身后的人连忙扯住他:“老大,老大!金丹期,也分金丹初期,和金丹巅峰啊!” 为首的人又顿住,他面色几次变化,他忍耐着:“难不成就任她羞辱?” 这边举着锤子的楚梨有点累了,她悄悄唤来成玺:“师姐,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过来?” 成玺很有信心:“师妹,我相信你,就是打起来,你也能将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楚梨:……? 她有点出汗了:“师姐,你对我哪来的信心?” 成玺:……? 这一下,成玺也有点慌:“师妹打造这个锤子,难道不是因为师妹有独门绝技?” 楚梨这下额头也出汗了:“不瞒师姐说,我没有练过一天锤子。” 成玺沉默了,她几次张嘴,都没能出声成功。 她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楚梨也有点尴尬,确实,一个没练过一天锤子的人,造个这么拉风的锤子确实有点奇怪哈。 虽然她没练过一天锤子,但一直以锤修自居也有点奇怪哈。 但是没关系,她在某位脾气不好的人的灵石利诱下。 学了点阵法。 她还有三百个小型炸弹。 她看了看那几位迟迟没有动作的散修,沉思片刻,凑近成玺。 “师姐,你的幻术能不能把一些画面放大?不瞒你说,我自创了个阵法,可以小小的爆炸一下,你等会用幻术帮我放大一下,看看能不能吓死他们。” 成玺:? 她不可置信:“师妹,你一个锤修,自创了个阵法?”长久地凝视着她,指节将她的衣袖攥出褶皱,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想……可以是。” 若一道命令便可以留下她,他又有什么不可以应的,甚至……他还会庆幸,至少他还是她的师尊。 楚梨微微偏头,眼中浮起一丝困惑:“即便我害你至此?” “你是我的徒儿。” 楚见棠声音平静,却每说一个字,唇边就溢出一缕血色:“你渡劫,我救,本就应当。” 未曾预料的答案,楚梨静默片刻,忽而轻笑:“可师尊,我不再是楚梨了。” 随着这道话音,魔纹在她眼角徐徐蔓开,如同绽放的彼岸花。 “……我是魔。”【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20-130 第 121 章 两清 她是魔。 这句话比想象中更轻易地脱口而出,像是斩断最后一根牵绊的丝线,楚梨心头沉甸甸的巨石骤然崩裂。 ——这样,便算是彻底了断了吧。 “所以师尊……”她轻轻唤道,唇角勾起一抹释然的笑,“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这般喊你了。” 话音落下的刹那,滔天魔气轰然炸开,三尾狐影在楚梨身后绽放,绯色流光如血般妖艳。 楚见棠眉心骤然一跳,心头浮起不安的预兆,顾不得重伤之躯便已勉力聚起所剩无几的灵力—— 几是同时,楚梨指尖寒芒凝成薄刃,绯色弧光毫无预兆地划破雪幕。 “楚梨!” 惊怒下的嘶音盖过了雷声,楚见棠暴起的灵力割裂咫尺虚空,但……仍是慢了一步。 那一天,是缥缈峰最平常的一天,在大家还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那疯病女修和小师兄不得不说的二三事时,有一人冲进了大家的寝舍。 那人健步如飞,目标明确,不小心撞到人还会道歉,那分明生得乖巧的五官时而微笑,时而要喷出火,看着十分诡异。 这不就是那疯病女修? 大家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而疯病女修发觉大家的注目后站定,她微笑,行同门礼,然后从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柄……铁,铁铲? 这铁铲看着怪眼熟的,这不是寝舍门口大伯用来铲泥巴那把吗? 还有点生锈。 疯病女修的声音很轻:“叨扰了,请问今天有谁去过我的寝屋?” 说罢,那铁铲被她往前一怼,怼出了旷世神兵的气势。 有人战战兢兢点了几间,她礼貌道谢,随后抡起铁铲,几步走了进去,她没有关门,大家纷纷凑近看。 于是看到了永生难忘的画面。 他们从没想到铁铲还可以这么用,灵力被强行加注在铁铲上,然后一下劈碎了唯一的床,再然后铁铲被无章法地抡成花,而所有的被褥,衣服都变成了碎片。 像雪花一样飘在空中。 而始作俑者还不满足,她丢了铁铲,抡起一个凳子,狠狠地砸,砸坏一个就换一个别的接着砸,砸了一会累了,还停下从储物戒中拿出水壶喝水。 等一切都几乎被毁去之后,那人满意笑开,然后—— 然后双脚分开,两手不断捶胸,保持这样的动作走了一圈? 两圈? 这个动作像是……大猩猩? 有人只觉得此番场景无论如何用言语都无法再次描述,悄摸着拿出留影石想要进行留念,拿出的那一瞬,楚梨出现在他面前。 他手里的留影石掉落,楚梨稳稳接住。 她端详着留影石:“这位道友记录这些是打算作什么?” 那人下意识吞咽:“没,没,没做什么……” 她点点头,把留影石还了回去:“没事,你想要记录下来拿回去学习的话,是可以的哦,我同意的,不过还请你找好角度,把我拍好看一点。” 大家脑中还在徘徊刚才的画面,此刻学习二字落下,大家面露迟疑。 学习?为什么要学习这个? 楚梨笑得意味深长,她重新拿起铁铲往另一间屋子去。 大家深吸一口气回神,又控制不住探究欲,跟着去看。 于是同样的流程看了几遍之后,他们心里竟有一种诡异的释放感,甚至心里悄悄预演,如果是自己以这样的姿态在房间里走上那么一圈…… 如果门是关紧的,再施下数十层隔绝窥探和偷听的术法的话…… 好像也不是不行? 楚梨解决完最后一个房间,再大猩猩走路多走了几圈之后,只觉得心中异常畅快。 莫名其妙来到修仙界,还要做什么圣母的烦闷感一消而散。 就连此时系统还在脑海里奔溃大喊带来的烦躁也全部消失。 啊,好爽。 做自己真好啊。 她走出门,朝着若有所思的人群行同门礼,随后将自己的水壶重新放回储物戒,并将铁铲放回原位,最后拿出匕首让叽叽喳喳的系统重新安静之后。 离开了缥缈峰。 而人群重新热闹起来。 有人大胆猜测:“你们说,她和小师兄会不会是真的?” 小师兄是难得的天才,这女子也不见得是普通人啊。” 有人反驳:“何止是不普通,这样的人,宗门立宗以来都没见过吧!” 大家的议论楚梨并不在意,她正从弟子堂领了自己新的弟子令往形峰方向去。 —— 形峰不同于缥缈峰的外门弟子统一住在寝舍内,许是弟子人数不多,外门弟子也能单独一个院子,只是比内门弟子稍小些。 楚梨按照秦长老给的指引来到自己的新寝屋,不算大,但位置很好,只有左边一邻居,平时无人打扰,想必会很安静。 她很满意,决定先去与邻居进行一个友好交流。 邻居的寝屋比她的大上不少,四周透着灵力,楚梨方一上前,便有一灵力构成的金线图案浮现。 她不明所以,蹲下仔细看,发现这图案挺有意思,一环连着一环,无头无尾,灵力构成的金线也挺有意思,就像是线条构成的一道逻辑题。 她从小学画画,对线条尤其敏感,这样与逻辑结合的图案她还没见过,她一下来了兴致,逐渐投入在这图案中。 指尖也跟随金线走动,想要找到逻辑的突破口。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将要下山时竟真的给她找到了,那是一根不易察觉的线头,她轻轻一扯,整个图案都动了起来。 这就是解开了吧? 她心中一喜,方要起身时,浑身的灵气和力气被全部抽空,不等她想明白便眼前一黑。 而那金线图案逐渐化作灵气消散在空中。 楚梨再次清醒时四周已经变了模样,她敲了敲格外痛的脑袋,发现身体也异常疲惫。 她很迷茫:“系统,我这是怎么了。” 系统也很迷茫:“不知道啊,不过你刚才看到的那个金线图案应该是这个世界的阵法,我以为你不会的,谁知道你直接破解了?” 楚梨看着自己的指尖:“所以我现在浑身无力,头还很痛是因为我莫名其妙破解了个阵法?” 系统迟疑:“应该?破阵需要灵力,你可能破了个超出自己修为的阵法,就透支了。” 楚梨更加头疼,人果然不能太好奇,尤其是在修仙界。 她既然能进来,想必是能出去的,只要再找到阵法,然后破解它。 她起身环顾四周。 这里是一片林子,树大多枯萎,有的甚至烂到了根部,诡异的是所有树都是活着的,还活得很好,即便外表是这样腐败。 有点古怪。 这时远处有声音传来—— “救命!救命……” 呼救声?那就是有人。 楚梨往声音来处走去,这里很黑,她的注意力集中在脚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周围的雾气好越来越浓了。 一刻钟之后,她已经看不清前面的路。 她用仅剩的灵力集中在眼睛上,然后看见了一个……人。 她下意识吞咽:“前方是哪位道友?” 下一秒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将她猛地往前一拉。 楚梨心跳得极快,手连忙摸出匕首,却看见拉她的人是小师兄? 他正定定地看着她,黑暗中的人面上没有笑,眉眼沉着,眼眸格外黑。 跟白天看到的人完全不同。 她恍然发觉,原来小师兄的眼眸是单眼皮,笑起来和煦,不笑的时候只剩戾气。 “小师兄?” 他回:“你怎么到这来的?” 楚梨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想知道,可能是破了个阵?” 她听见一声轻笑:“竟是没想到,师妹还会解阵。” 直觉告诉她,现在再纠结在阵法可能露馅,她转移话题:“小师兄,我好像听见有人呼救。” “萧奎”看着眼前人细嫩的脖颈,指节微曲,是一个抓握的姿势。 他将嘴角调整成熟悉的弧度,是他练习许久,属于“小师兄”的微笑。 果不其然,眼前的人看到笑后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了些。 他继而调整着自己语气变得温和:“在哪?我正是收到了求救信才来到这里。” 眼前的人果然再次松懈,她指了一个方向:“在那边。” 他将身前的人往指的方向轻轻一推:“那师妹带路,我们去救他。” 救这个字格外重音,毕竟“小师兄”怎么会见死不救呢。 见人重新笑起来,楚梨松了一口气,她压下心底的不安,只当那一幕是错觉,往声音来处走去。 身后的人存在感很强:“师妹近来在宗门很出名。” 她顺嘴:“可能我生来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吧。” 话一出口楚梨就后悔了,这时候嘴还没个把门。 身后的人又说:“此前师妹倒是低调得很。” 她斟酌着:“小师兄有没有听过一种说法,人在经历一些巨大变故的时候,会发生一些非常彻底的改变。” “比如?” 她咳了咳:“比如突然做自己之类的。” “萧奎”想起自己探听到的事,默了默。 他转移话题:“我来之前便被一阵法阻碍,如何也解不开,只好设法与求救人取得联系,用了传送阵才进来,师妹能进来可是解了那阵法?” 楚梨若有所思,如果是这样,小师兄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便有了答案,至于她怎么来到这里…… 她面露尴尬:“说来师兄可能不信,其实我不过是初来形峰,想跟邻居打个招呼,我瞧那图案有些玄妙,好奇了些没想到就解开了,可能是侥幸。” 这是实话。 “萧奎”顿了顿,侥幸?那是他从从一处秘境挪来的上古阵法,他研习了三个月也不过初初掌握,至于解,还毫无章法。 仅仅是好奇就解了上古阵法,这人难不成是术法天才。 无论是不是,来了这里,就该死。 周围好像一下变冷了,没有灵力护体的楚梨打了个哆嗦,前方的呼救声越来越近,她加快了步伐,正好躲过了“萧奎”去掐楚梨脖颈的手。 前方有一男修躺倒在地上,腿像是受伤了,正是他在呼救。 楚梨再次加快步伐来到那男修面前:“道友腿如何了?” 那男修急急抬头,在看见楚梨二人时原本面上充满希冀的神情陡然僵住,转而变成了惊恐,甚至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变化太明显,楚梨疑惑:“怎么了?” 男修急忙低下头,缩回了自己的伤腿:“没,没什么。” 楚梨顿了顿,她狐疑回头,除了一个笑着的小师兄,没别的了。 她只当这人太害怕,放缓声线:“道友不必害怕,我们是来救你的,你可此处是哪里?” 那男修小心翼翼抬头,随后又像是怕极,把自己再次缩成一团。 他道:“这……这,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楚梨无奈,她看向“萧奎”,“萧奎”了然上前,将人架起来。 他道:“没事,我们再找办法出去,此处即是由阵法引入,想必也是由阵法引出,我们找找阵法。” 只能这样了。 楚梨走在“萧奎”身旁,不知怎么的,这受伤男修好像抖得更厉害了。 身旁人道:“师妹既然解了进来的阵法,或许与阵法有联系,不若师妹稍作感应,看能否找寻到方向。” 楚梨茫然:“我如何感应?” “闭眼静心,想想你解开阵法时的心境。” 楚梨照做,她闭眼努力回想那阵法,想了许久一点反应都没有,她正准备开口时,脑海中传来系统颤颤巍巍的电子音。 “宿,宿主,你应该赶紧走。” 楚梨:? “怎么说。” 系统:“我摊牌了,你旁边这个人就是全文最大反派,为了小命你先离开他身边吧!” 楚梨:??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她猛地睁眼,却看见—— 她印象中和煦的小师兄单手掐着那受伤男修的脖颈将人高高举起,而那男修因为窒息面色逐渐发紫。 她心口一滞,随后听见。 “啊,师妹怎么不听话,悄悄睁眼了?” 紧接着,在她震惊的眼眸里,骨节分明的指节稍稍用力,脆弱的脖颈猛地没了支撑,歪向一旁。 她如今连觉都睡不安稳,那些表面恭敬的妖族长老,没一个不是虎视眈眈惦记着要她命的,再这样下去,她等不到魔气噬主就得被吓死。 即便她没有细说,姬音也从她的神色中看出了什么,她垂眸轻笑,第一次在楚梨面前收起了那副无谓的姿态,眼底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多谢,小五。” 楚梨微愣,心头忽地有股酥麻抚上,却不待她感知,又极快地消散开来。 她别过头,闷声应了句:“哦,妖界的路你认得吧,还是我送你回去?” 姬音敏锐地眯起眼:“你还有事?” “算是吧,”楚梨摸了摸鼻子,模棱两可道,“那个……还魂草,你知道吗?” 第 122 章 甘之如饴 …… “你说还魂草没了?!” 楚梨声调骤然拔高,眸底难掩惊色。 姬音竖起食指轻抵唇前,眼神示意她压低声音,随后低眸扫了眼怀中昏睡的云泽。 青峰被挤得满满当当,亲传弟子的寝屋坐落于山顶,无人报信,江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原本说要给他做奴仆的楚梨几人消失了一天。 他不喜欢被耍。 他沉着声音:“想必几位未曾做过仆从,不知仆从该做些什么,可几位却是上过讲堂的,若是不会,我院中也有几名仆从,也可请教一二。 “如何也不至于你们一行人消失一整天。” 楚梨没有理会江松的长篇大论,她偷摸着扯了扯成玺的衣服:“戚媛带回去了吗?” 成玺小声回应:“带回去了,在我寝屋,还加了数十层阵法和术法,我还喊了个金丹期师兄看着,师兄不知晓里面关了人,只说帮我看守院子,该是保险的。” 她点点头,随后看向苏依依与经明:“你们呢?” 瞧见二人点头后她顿时安心。 几人几乎漠视的态度激怒了江松,他一个术法将一旁的石凳子打碎作为威慑。 声音也冷了下来:“几位既是接了任务,便该有做任务的态度,如今是直接想进那风剑林?” 那石凳子就在楚梨脚下,她连忙退后躲避碎裂的石头。 这窝囊气真受不了一点。 她眼神示意成玺,成玺了然扔了一簪子出去。 楚梨顺势接话:“江师兄好大的能耐啊,这么大能耐,怎么不记得派几个人守着你的心上人呢,人在我手里,你看着办吧。” 江松捡起簪子一看,顿时震怒,簪子他很熟悉,是他前几日才送给戚媛的。 他道:“你们怎么敢?一个筑基初期,三个炼气期,不过四个废物,竟也敢绑我的人,你们想过后果吗!” 楚梨捂住耳朵:“小声点,要聋了。我不舒服的事耳朵,戚媛不舒服的就不知道是哪了。” 是明晃晃的威胁,江松气极,当下抽出剑对准了楚梨。 两方正对峙着。 “碰——”格外突兀的撞门声将气氛打破。 江松不耐烦看去,只见他的院门被直接击碎,而院门外是密密麻麻的人。 眼熟的,不眼熟的,许多许多。 他不明所以,却见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突然倒地:“江师兄……我们明明都按你说的做了,你为何还要为难我们?” 他:? 不等他反应,门口乌泱泱的人将院子填满,外面不知还有多少,为首的药峰峰主和以不苟言笑出名的张长老。 张长老怒发冲冠:“果真是你!江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才做下这等事情!” 他:……? 他做什么了? 他转移视线,才发觉来的人不仅有张长老,还有李长老,田长老,等。 药峰也不止药峰峰主,还有跟了不少眼下乌青的药峰同门,除此之外,还有分外愤懑的班峰弟子。 和……一群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 他愈加不解:“还请长老解惑,不知江松做了何事?” 张长老气得脸都红了,他如何也说不出自己里衣被偷这等羞耻的事情来。 药峰峰主及时解围,温柔如她,此刻也克制不住脾气:“江松!你身为青峰亲传弟子,天赋卓然,假以时日定是有名的剑修,你何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我药峰名下百十亩药田都被你名下仆从毁于一旦,如此就算了,你你你,你还偷了众长老的里衣公之于众。 “我如何也想不到你竟这般不知廉耻。 “不知长老们是怎么得罪了你,也不知我药峰又如何让你不满!” 这一番指控带着三分不解,六分愤怒,和一分痛心,直直压在江松头顶,砸出了不知道多少问号。 他真的真的很疑惑。 不等他出声,那不知好歹的女修竟起身上前。 楚梨言之凿凿:“见过药峰峰主,几位长老,大家有所不知,江师兄心系缥缈峰戚媛,戚师姐在弟子堂受罚受了伤,许是江师兄觉得长老们不公允,药峰师兄师姐们救治不及时吧……” 什么? 这简直是莫须有! 他气得手抖:“你莫要血口喷人!” 却见几名长老与药峰峰主若有所思,看过来的眼神更加愤怒了,像是全然信了。 如何就信了??这如此离谱的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不等他进行辩解光着膀子的霞峰体修们站了出来。 “那此事与我霞峰有何干系!你做什么要烧了我们衣服,还烧了我们的寝舍!” 什么??所以体修同门光着膀子的缘由竟是衣服和寝舍都被烧了吗? 他哪里能做出如此不要脸的事情来。 他急忙辩解:“诸位明鉴,在下一整日都在青峰,何曾去过霞峰啊。” 而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向前了:“许是江师兄觉得霞峰的师兄们对戚师姐多有觊觎吧。” 霞峰中一名男修完全忍不了:“江松你莫不是失心疯了!觉得谁都喜欢那戚媛不成?我连她面都不曾见过!” 江松:……为何!你为何就信了!这说辞哪来的说服力啊! 他想再次解释,不曾想班峰同门又站了出来。 “可我班峰从不参与你们的情情爱爱,只一心做法器,这一切与我班峰到底有何干系? “我们闭门修造法器已经一月有余,外门的商铺就等着这批货了,如今全叫你毁了。这么大的单子,你有多少家底来赔!” 班峰售卖法器是元一宗主要收入之一,没了班峰,下月恐怕人人的用度都得缩减一半。 涉及全宗门利益,江松的汗已经浸湿里衣:“诸位啊,我江松在弟子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哪里是干这等阴损事情的人啊。” 不曾想那不知好歹的女修又出声了:“此事江师兄吩咐下来时我们也觉得奇怪呢,如今我是真想明白了,许是江师兄抱不得美人归,便想要全宗人都不痛快吧。” 他:……?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楚梨,这人到底从哪想出来这么多离谱说辞? 他气得胸口发闷,一个转眼才发现。 此时所有目光都压在了他身上,如此还不够,他还觉得好几口无形的黑锅也一同压在脊背,让他喘不过气。 他背在身后的手逐渐发颤,不知为何,他分明什么也没干,却不敢看大家的眼神,只胡乱放在别处。 一个错眼,楚梨重新出现在他视线里。 那一刻,他福至心灵。 是她啊!除了她楚梨,还有谁能干出如此恶心的事! 下一刻,便是无边怒火。 他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是你!是你陷害我!” 说着便执剑冲向楚梨面门,下的死手。 江松突然发难,众人都没有料到,楚梨也是,她急急后退,直到退无可退,她下意识闭上双眼。 千钧一发,一柄剑落在楚梨身前,江松被猛地击退。 除了剑,还有一人。 楚梨睁开眼,看见了楚见棠和楚见棠的剑。 他的剑很冷,是能够让环境都降温的冷,她心中蓦然闪过一个词。 杀意。 元一宗的小师兄,一柄杀剑无人可敌。 四周陡然安静。 药峰峰主最先反应过来,她出声制止:“这里多的是修为不高的弟子,萧奎可注意些,莫要伤着同门了。” 楚见棠收了剑,带上笑:“师伯说的是。” 楚梨心跳如雷,视线又下意识落在楚见棠身上,他重新带上了笑的假面,看着分外和煦。 如果他剑上的杀意没有那么重的话。 身前的人回过头:“师妹可有受伤?” 也是分外和煦的语气。 她急忙拉回思绪,回归正题。 她郑重行礼:“多谢师兄搭救。” 随后又朝着众人行下大礼:“各位师兄师姐明鉴,在下不过普通外门弟子,天赋,地位,远不如江师兄。 “此前我还在缥缈峰时曾与戚师姐有过口角,后来师姐受罚,想必江师兄觉得是我的过错,想要给我个教训。 “我便做了他的仆从,如今他想将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我也认了。 “还请峰主,各位长老,责罚我吧!也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罢她装作神伤别过脸。 一时间众人都为之动容,除了江松。 他快气疯了,又碍于楚见棠的强劲实力对这如此不要脸的女修无可奈何,他想为自己辩解时,突然瞧见那女修突然摸了摸头上的簪子。 簪子……阿媛! 他猛地顿住,不对,阿媛还在她们手里。 不对! 她做这一切其实早有预谋,祸害全宗并陷害他,再用阿媛用作威胁逼他认罪。 他一错不错看着楚梨,一个晃眼,竟看见她朝着自己微微一笑,与在众人面前的可怜模样大相径庭。 她疯了……疯子! 毕竟能烧寝屋,能偷长老里衣,能毁了班峰法器,还毁了药峰药田的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楚梨,这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阿媛在她手里能好过吗?若是他不应这一切,那么阿媛…… 可若是应下,他该怎么办? 他嗫嚅着嘴唇,如何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楚梨悄悄环顾四周,只见大家都带着十足谴责目光看着江松,长老们,峰主,都像是从没认识过江松一样,眼底还带着愤怒。 “叮——”江松手里的终于剑落地。 楚梨看去,只见他的手正颤抖着,他已经拿不动剑了。 她蓦然想起在任务堂的场景,他端着身份的模样,看似对同门友好,实则完全不把她,或者许多人看在眼里。 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亲传,觉得自己天赋高,觉得自己是一等一的剑修。 可他拿剑的底气,本来就易碎的很。 楚梨爽了,堆积在胸口许久许久的郁闷一扫而散。 真好啊,“合理”发疯,身心健康。毕竟能为难别人的事,何必为难自己。 接下来,就是看他的下场了! 果不其然,药峰峰主听言立即皱起了眉:“什么仆从?” 他顿了顿,声音低得几乎被风雪淹没:“天命又如何,我自存于世间,从未被其眷顾过一次,又为何要在意它?” 傅言之闭了闭眼,对于这样的楚见棠,他再无办法。 “你想如何呢?”他苦笑一声,“她是妖王,甚至身有魔气,如今各宗已得到消息,她便是你座下唯一的弟子,剿魔之战,出云宗是定然要出面的。” 即便没有这段师徒渊源,此等大事出云宗亦无可推脱,遑论如今…… 唯有划清界限,才好给诸派道友一个交代。 楚见棠不语,那沉寂的面色却已昭示着他未有半分松动的心神,傅言之终是不忍他这般自我放逐下去,正欲再劝,身后突然传来道急促的脚步声。 “宗主!不好了!” 傅言之皱眉回首,下意识便要让来人去别处暂候,以免惊扰楚见棠,尚未开口,那弟子已抢先一步,仓惶禀报出声。 “温师兄的尸身……不见了!” 话音落下,楚见棠倏然抬眸,而傅言之微微一愣,亦是想到了一个惊憾的可能。 枯枝上最后一片残雪,在此刻悄然坠落。 第 123 章 交心 墨色浸透山径,月光被云层绞碎,在青苔上投下斑驳光影。 夜露在楚梨裙摆逶迤出蜿蜒水痕,她微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托着温雪声的身体,安放在了后山必经之路的岩石上。 厚重的大氅将温雪声的肩背与冰凉的石面隔开,楚梨想了想,指尖微动,一层淡金色的结界无声展开,将他笼罩其中。 巡夜弟子的灯笼正几重山门外摇曳,再过半个时辰,他们便会经过此处,届时,自会发现他。 这样想着,楚梨退后了半步,目光落在温雪声的脸庞——如雪面容在月色下泛着玉色微光,他胸口已隐隐浮出些许起伏,虽然微弱,却不再是死寂。 他仍闭着眼,眉宇间隐约透出一丝病态的倦怠,唇色却已不再如纸般惨白,而是稍稍染上了一点血色,那是……生机的征兆。 盯着那道起伏看了许久,楚梨眼底划过一丝松释,像是长久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懈,唇角不自觉翘起抹细微的弧度。 “看够了没?”小黑没好气地在她识海内咕哝,声音闷得像隔了层湖水。 “魂玉加狐尾,阎罗王来了也收不去他的命,又有出云宗护持,不出几年定能恢复得生龙活虎。” 山风突然变得锋利,卷着枯叶擦过楚梨裸露的脚踝,断尾处似乎仍旧残余着细密的疼,她却只是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子,无奈低笑。 “都说了让你别看的,你偏不听,这会儿又同我闹脾气了。” 他眉头微皱,眼眸微垂,平时装的那些和煦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迫人的压力,而他身后的魔气始终汹涌着。 这场景太过震撼,楚梨的呼吸好像也不规律了,变得跟楚见棠一样一下重一下轻。 她下意识出声:“楚见棠你……”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语言是如此匮乏。 她除了他的名字之外,竟什么也说不出口。 下一秒她被还带着血的手狠狠抓住后领,紧接着是一阵风呼啸而过,视线再次清晰时她人已经进到屋里。 她懵了懵,随后瞧见了充斥在屋里几乎浓稠的魔气,魔气的来源是半跪在地上的人。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到有血液一点点滴落在地上逐渐汇聚成一滩。 她下意识倾身靠近,伸出手将要碰到人时又倏而停滞。 她放低声音:“你还好吗?” 楚见棠没回应,只扔了一染血的黄皮纸出来,随后又扔了几枚灵石。 楚梨借过黄皮纸,被血液晕染的纸上画着一繁复阵法,一般阵法旁都会附加许多说明,可这阵法只有一行。 可封魔气,保理智。 一看就很重要。 楚梨有点紧张:“我我我,这个阵法是不是很急?我之前都没看过万一这次没成功怎么办?” 半跪着的人微微抬头,在漆黑的魔气中她隐约看见了一双浅灰色的眼眸。 她心口又是一跳。 紧接着她听见楚见棠已经喑哑的声音:“再有一时辰便会有人来查看,我的魔气封锁了这里,你出不去,你若是没成功,我们便一起死。” 楚梨:…… 好家伙,直接威胁。 她没再啰嗦,开始琢磨阵法。 这个阵法实在复杂,时间又紧迫,楚梨看得满头大汗。 她一边在脑中飞速思考线条的逻辑,一边拿着纸笔胡乱画着,时间悄悄流逝。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理清了逻辑,理清逻辑的那一刻她眼前一黑,她晃了晃头,急忙握住灵石开始补充灵力。 她恨自己只是个炼气期。 等灵气补足之后,她急忙开始布阵,这个阵法所需灵力之大超乎她的想象,她只能画几笔,停下恢复灵力,再继续画几笔,直到灵石都消耗殆尽她也没有画完。 就差最后几笔了。 她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去摸储物戒时,一只手覆盖了上来。 手很凉,让她一团浆糊的大脑陡然一清,她抬头,对上了浅灰色的眼眸。 原来她刚才没有看错。 这双浅灰色的眼眸里是一片漠然,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比他的手还要冷。 他说:“快。” 下一秒源源不断的灵力顺着两人相握的手度过来,楚梨浑身一轻,随后身体的反应快过了思绪,自动补足了最后几笔。 阵法落成,浅蓝色的灵力阵线构成的阵法缓慢融入楚见棠的身体,几乎浓稠的魔气一点点压缩,最后融入他体内。 而在楚梨的眼眸里,那双浅灰色的眼眸逐渐变为深黑,也逐渐有了情绪。 只是这情绪她看不懂,于是她想要探究清晰,于是忘了移开视线,也忘了放开交握的手。 楚见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的身上,又有多少秘密? 楚见棠也没有移开视线,他想要从这双从没出现过惧意的眼眸里看到退却。 可是没有,一分一毫都没有。 分明已经瞧见了他最丑恶的模样。 这时外面陡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微风拂过,将没关紧的窗吹开,带进了半室的月华,月华照亮了屋里的人。 一人半跪着,一人跪坐着,两人的手还紧紧握着。 血液蜿蜒在一旁。 “滴答。” 雨混在风里滴落在屋内,唤回了楚梨的思绪。 她猛地抽回手,变得飘忽的视线中出现了楚见棠胸口上血淋淋的伤口,此时还在渗血。 她一下回神:“天爷,你受这么重的伤怎么都不吱一声啊!你想吓死谁?” 她急忙从储物戒中翻出干净细布按上去止血,可血液很快便将细布浸湿,她愈发急切,另一只手也按了上去。 她赶紧抬头:“药呢?你不会连药都没有吧?” 楚见棠看着几乎在他怀里的人,更不解了。 不会因为他杀人害怕,不会因为他最丑恶的模样害怕,却因为他受伤而惊慌了。 楚梨,很奇怪。 楚梨见人不说话,更急了:“楚见棠!” 楚见棠这才轻飘飘从储物戒拿出一瓶药,楚梨赶忙单手取药,把药粉一股脑撒上去。 药粉很有效,血渐渐止住了。 见伤口没有再渗血,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翻着储物戒想找干净的细布给人包扎一下,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萧奎可在?” 她的心一下提起,她抓着楚见棠的袖子:“谁?来探查的人?怎么办?” 楚见棠神色平淡,他将楚梨的沾着血的外袍解开扯下:“你去。” 楚梨:? 她不敢置信:“我一个人去??” 楚见棠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意思不言而喻。 楚梨沉默,她看着自己,脱了外袍之后确实没有哪里沾着血,确实,她去更合适。 可也不能直接就这样去见人吧! 她:“我难道就这样去?” 楚见棠指了指一旁的衣柜,又指了指衣柜旁的水盆。 楚梨无法,只好去衣柜随意扯了件楚见棠的外袍套上,并在一旁的水盆将沾着血的手仔仔细细洗干净。 这时门口又传来催促的声音:“萧奎可在?” 楚梨心一横,大步走出房门,打开了院门。 门口是一穿着峰主服侍的男修,背着手,垂着眼眸,看着分外有威严。 正是青峰岑峰主,楚梨曾看过他的画像。 她行弟子礼:“见过岑峰主。” 岑峰主见是一女修,眉头瞬间皱起来:“你是何人?缘何在萧奎院子?” 楚梨一噎,这很尴尬,她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冥思苦想,试图找一找能符合两人目前状态的一种关系。 找了许久也没找到。 岑峰主看着眼前穿着萧奎衣服的女修在他的追问下愈加“羞涩”了,他顿时明白。 “想不到他也能情窦初开。” 楚梨:……? 也……也行?反正她也在小师兄的死忠粉面前玷污过他们的小师兄了,干脆坐实得了。 她顿时乖巧:“峰主找师兄何事?” 岑峰主审视眼前的女修,乖巧的五官,在宽大外袍下显得羸弱的身姿,还有仅仅是炼气期的修为。 他嘲讽笑开:“你知道你喜欢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你知道跟他在一起,你需要负担什么吗?” 负担?楚梨懵了懵。 她不明所以的模样太过明显,岑峰主尽数看在眼里。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也好。” 楚梨更加懵,这人是在说什么加密语言吗? 岑峰主没有再看楚梨,在他眼里,这几乎处于修仙界底层的人,不值得他再给予目光。 “萧奎今日可出过院子?” 楚梨不明所以,但她反应很快:“回峰主,师兄一整日都与我在一起。” 说着装作害羞别过脸。 岑峰主听言神色愈加嘲讽,他转过身:“告诉萧奎,宗主出关了,一个时辰后宗主要见他。” 他正准备离开时,又倏而停下:“还有,他门口的阵法太弱,我帮他毁了。作为小师兄,在门口布阵法算什么回事?” 楚梨听言看向一旁,只见原本整齐分布的阵法全部消失,灵气消散在空中,连痕迹都没有留下。 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紧。 这像是一种警告。 等她回神时,岑峰主已经离开。 她顿了顿,转身关院门,回到房间内。 楚见棠已经从地上移到床上,身上偌大的伤口还在。 楚梨如实转告:“青峰峰主说宗主一个时辰后要见你。” 楚见棠没什么表情地包扎着伤口:“我都听到了。” 楚梨的注意力被伤口转移了过去,她一边看着楚见棠毫不留情地用细布绕过伤口,一边面容逐渐狰狞了。 她下意识摸着自己身上差不多的位置。 嘶,幻痛了。 楚梨的吸气声太明显,楚见棠看了过去,正看到楚梨正一脸痛苦地摸着自己的胸口。 他:? 他需要提醒一下:“是我受伤。” “我知道,”楚梨继续吸气,“你不疼吗?我看着都疼。” 楚见棠听言包扎的动作顿了顿,他神色始终无常:“还好,伤口上有反噬,近三个月都不会愈合。” 楚梨震惊:“什么?三个月?什么反噬这么厉害?快告诉我,我规避一下。” 随后她便听见楚见棠不咸不淡的回应。 “奇峰峰主的本命阵法反噬。” 她:……好像不必特别规避,这辈子她大概率是遇不到的。 楚见棠包好伤口,并准备开始脱衣服。 楚梨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并目不转睛。 楚见棠放在裤子上的手逐渐僵硬。 楚梨甚至催促:“脱呀。” 楚梨以为,这样的反问已足够让楚见棠清醒,可意料之外的是,他凝视着她的双眸仍旧没有任何波澜,几是踩着她的尾音,一字字给出了他的答复。 “尽我所能,在我活着的每一刻。” 夜风骤止,万籁俱寂。 楚梨怔了怔,却是摇首低喃道:“师尊,这不像你说的话。” “那什么才像?”楚见棠逼近一步,袖间清冷的伽罗香再度将她笼罩在内。 “是不是要我远远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直至彻底与我再无干系,也能无动于衷才好?” “阿梨,在你眼里——”他的指尖擦过她耳畔,声音放得极轻,“这样才是我,是不是?” 楚梨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摇了摇头,干涩道:“……我不明白。” 楚见棠垂眸,眼底却是一片晦暗。 “我也不明白。” 第 124 章 威胁 ——她不明白。 他又何尝明白过? 他宁肯自己才是无心无情的那一个,能在她说完那些话后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而不是像现在这般,仍贪恋着这虚假的温存,就连半步都舍不得退开。 可她的眼底……又何尝对他有半分眷顾呢。 “妖界尊主……”楚见棠低笑,喉间泛起腥甜,“我的小阿梨,如今竟这般厉害了。” 原来,即便没有他,她依旧会踏上前路,甚至……会走得更好。 只有他,才会固执地抓着那些过往不放,如困兽守着将熄的篝火,明知余烬难燃,却仍残存一息奢念。 楚梨下意识回首看了眼温雪声,余光却倏地捕捉到巡夜弟子的灯笼光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距离尚远,但已足够让她警觉。 成玺上前一步行礼:“回峰主,是江师兄换了我们的任务,原是要我们陪同去剑冢,还换了我们未完成任务的惩戒,若是不去剑冢便得去风剑林一月。 “剑冢危险,风剑林亦是,我等为了活命便只好送上门给江师兄做仆从,想着若是江师兄高兴了,能放过我们。 “此事许多人都瞧见了,当时小师兄也在场。” 药峰峰主看向楚见棠:“此事可属实?” 楚梨暗暗扯了扯楚见棠衣襟。 楚见棠:…… 他要说是,峰主和长老肯定会信,所以还是要利用他。 他沉默半刻后终于出声:“回师伯,今早我恰好路过,正巧瞧见,确有其事。” “荒唐!”药峰峰主气极,“任务堂岂是你一个小小弟子能左右!此事非同小可,我需得禀告等宗主出关后禀告他才可定夺,至于江松,暂时关押在弟子堂。” 她率先甩袖离去:“大家散了吧,今日的事一定会有个交代。” 一刻钟之后,弟子堂长老前来押走了江松,霞峰光着膀子的体修统一去领新的弟子服了,药峰弟子也纷纷回去接着学习。班峰弟子叹了一口气,回去修补法器了。 成玺几人也回了形峰。 一切归于平静。 楚梨很高兴,她面上也不带着遮掩,一双圆圆的眼眸笑成了月牙。 她甩着袖子招呼身旁人:“走吧,该回去了飞剑车夫。” 走了两步人却没有跟上,她回头:“咋的了?你还有事?我自己回?” 楚见棠想不明白,这一整天做的事情他这辈子都未曾做过,他从没见过楚梨这样的人。什么也不顾,什么事情都做得出。 最主要的是,她不怕他,还理所当然利用他。为什么不怕他?他明明是个随时杀人的恶鬼。 他再一次问:“楚梨,你为什么不怕我。” 楚梨莫名其妙:“什么?” 楚见棠重复:“你为什么不怕我?” 楚梨不解:“怕你做什么?你今天除了把我从剑上扔下去好像也没做很过分的事啊。天色已晚,师兄不回去休息吗?” 见人还是不动,楚梨只好走了回来。 她双手交叉,面容严肃:“师兄,我为什么要怕你,你是什么很恐怖的东西吗? “你除了喜欢杀点人,脾气不太好,还不会说话喜欢威胁人,还有洁癖不喜欢别人靠近之外,也没什么别的不好了吧。” 楚见棠:…… 他揪着人的后领把人拎上剑:“你今天利用了我,作为交换,你需得去我院子里学习阵法。” 楚梨:? “我不要,我已经很累了,我要睡觉。” 楚见棠声音不变:“若是不应,现在就把你扔下去。” 楚梨看着格外远的地面:……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怕你,我怕你还不行吗?放过我吧,我昨晚就没睡好,我就想好好睡一觉,不可以吗!” 楚梨的挣扎没有用,她还是被楚见棠揪着后领拎到了自己院子。 这是她第一次来楚见棠的院子,但她没有一点兴趣,因为她发现楚见棠专门给她在院子里放了一小桌案,与她的不大的身量正好契合。 不仅如此,四周还放了许多照明的夜明珠,一看就是早就做好了让她从早学到晚的准备。 天爷,她高三都没这么用功过,而且阵法是什么很难的东西吗?真的需要这么努力去学吗? 她愁眉苦脸:“楚见棠,说真的,你不如直接把你要解的阵法给我看得了,说不好我一下就解了呢,是吧。” 楚见棠将一沓阵法入门书籍摞在桌案上:“不行,以你现在的水平,便是看一眼,都能吸干你的灵力,你需得从头学。” 书籍的高度震惊了楚梨,她抖着手抽出一本掀开,是密密麻麻的字。 她眼前一黑:“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楚见棠没杀她,还指挥自己的剑抵在她腰后作为威胁。 她只好开始学习,学着学着眼前逐渐迷离了起来,但是腰后还有剑。 这把剑很奇怪,全身漆黑没有光泽,最主要是像是活的一样,楚见棠不在也一直监督她。 稍微动一下都要敲她的脊背。 跟它的主人一样烦。 她一把握住剑柄把剑拽到身前:“再动我把你丢进火坑熔了。” 剑竟真的没有动弹,可楚梨越来越困了,她眼睛一闭,趴在了桌案上,剑被她压在身下。 屋里正在修炼的楚见棠似有所感,他起身来到桌案前。 桌案上的人已经熟睡过去,晚风拂过,将她铺在桌案上的发丝吹散,露出他那把任何人都无法靠近的剑。 他的剑有灵,还十分有脾气,谁都不能碰一下,现竟然被人压在身下。 他蹲下身,点了点剑身:“你是不是也觉得她很凶?” 剑亮了两次,亮一次表示认同,亮两次表示反对。 它觉得楚梨不凶。 他皱眉:“都这样欺负你了,还觉得她不凶?莫不是收了她什么好处?” 剑又亮了两次。 “啧,”楚见棠又点了点剑身,“难不成你还喜欢她不成?” 剑亮了一次,这一次亮得格外快。 他顿住,随后面色一沉:“不准喜欢。” 剑没了动静,像是在生闷气。 楚见棠的视线又落在压剑人的身上,眼睛紧紧闭着,睫羽落下一团阴影。 楚梨,楚家不受宠的小姐,天赋平平,性格软弱,从不与人争执,被人欺负后也只会道歉。 这是他探听得知的楚梨。 与他接触的楚梨全然不同。 她分明胆大,且睚眦必报,自身过不好,就要让别人更加不好。谁惹了她,都不会有好下场。 她还会揪他的寝衣,会做许多匪夷所思的事,还会得寸进尺要他做什么飞剑车夫。 与以前完全是两个人。 难道一个人真的能在短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吗? 还是说,楚梨早就不是楚梨了。 她三番五次地接近,又有什么目的? 他伸出手,狠狠戳在楚梨面颊上。 惊醒的楚梨:? 她看着近在迟只的手指,和近在迟只的手指主人。 她:…… 她很气:“楚见棠!我都睡着了!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这辈子必须学习吗!” 楚见棠看着格外暴躁的人想了想,还是什么也没问。 前后是否是一个人好像不重要,有没有目的好像也不重要,若是于他有害,杀了便是。 更何况她于阵法一门的天赋很罕见。 他别过脸,把脑中的所有想法全部清空,只说了句:“你压到我的剑了。” 楚梨:…… 她猛地站起身,把那把黑不溜秋的剑扔在楚见棠身上:“今天这个习我偏不学了,你不满意就杀了我吧,直接杀了我!” 说着她气鼓鼓地走出院门,走到院门后又猛地回来。 她揪着楚见棠的领子把人硬拉下来,勾起指尖往脸颊狠狠戳下去,直到白皙的面颊上出现一个清晰的红印才罢休。 做完这一切,她重重哼了一声才转身离开。 这一次她离开的背影明显轻快一些。 留下了楚见棠和楚见棠的剑。 楚见棠的剑绕着楚见棠转了一圈,剑身嗡嗡震动,像是在控诉楚见棠。 楚见棠随手拿起剑把剑插进土里。 “若是你吵醒了她,她也会这样对你。” 剑不停闪着光,像是在骂。 楚见棠没理会直接进了屋。 这边走回自己院子的楚梨蓦然没了睡意,她从前习惯画画,失眠的时候总会来一张。 只周围没有纸笔,她只好用灵力在空中胡乱比划。 先是随意画了一柄剑,漆黑的那柄,最后又随意画了几个速写,有成玺,苏依依,经明,还有。 楚见棠。 画出来的一瞬她一愣,又胡乱把灵力挥去。 灵力消散之后她一时不知画些什么,方才粗略看过的文字出现在脑海中。 若成逻辑,便算阵法。 所以也应该是可以自己造一个的吧? 她想了想,在空中随意比划了一个圆,又随意比划了一个正方形,最后用线条随意交叉着,纠缠成一个图案。 图案一落成便消散了,她遗憾摇头。 不是很好造。 一番操作下来,她灵力用完了,睡意也袭来,她准备倒头睡下。 这是脑海中出现熟悉的声音:“宿主,你这两天怎么样?” 完全忘记了系统的楚梨:“你还在啊。” 系统:? “这两天我感应到你一直离反派很近,现在反派很强,可能会发现我,我一直没敢出来,你怎么就把我忘了?” 楚梨翻身准备睡觉:“没事,你歇了吧。” 系统莫名不安:“你……没做什么离谱的事情吧?有好好做圣母吗?” 楚梨想到自己做的那些事情,应该也不算很离谱吧? 她最后还非常大义地要作为仆从帮主人家顶罪呢,怎么不算圣母呢。 她很坚定:“你放心,我现在做圣母很熟练了。” 系统还是不安,但它更不安反派:“宿主,我跟你说件事,你能不能离反派远一点,我都不敢出来。” 楚梨眼睛一亮,有道理啊,系统怕楚见棠,她只要带着楚见棠,系统就管不到她。 虽然本来也管不到,但是有点吵,清净很珍贵的。 她摸了摸鼻尖:“是这样,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人反派硬要压着我学什么阵法,我也是没办法。” 系统疑惑:“阵法?” 楚梨点头:“对啊,他说我阵法很有天赋。” 系统炸了:“不行!原主根本不会阵法,原主应该是个修为不高的普通圣母女修,你如果阵法很厉害,人设崩了,很可能会影响剧情的!” 楚梨:果然很吵。 系统越来越不放心,它急忙查看这两天发生了什么。 于是他看到了楚梨指挥自己同门撅了药峰的药田,毁了班峰的半成品法器,还带着反派去烧了人体修的衣服和寝屋, 然后还去偷了长老们的里衣。 系统:…… 它的天好像塌了。 下一秒楚梨的大脑充斥着系统的尖锐爆鸣,尖叫中还掺杂着什么天塌了。 吵得楚梨脑瓜子嗡嗡响,耳朵都要耳鸣了。 她一下站起来,外衣也没穿就走出了门。 系统尖叫:“你还要去干嘛啊!啊啊啊——” 楚梨:“我打算去跟反派一起睡。” 楚见棠不答反问,眸色清寒,仿佛方才的炽热纠缠从未存在。 自然不希望,如今她都没多少把握能赢,若是加上个他……不如直接自我了断来得痛快。 楚梨咳了声,语调不觉带了些商量的意味:“您不是要参悟飞升之道?闭关清修多好,何必掺和这趟浑水。” 最好修到地老天荒,等她功成身退再出关,或者干脆一朝得道,也就看不上这些凡尘琐事了。 虽说他之前伤了根基,但她已经把骨镯还了回去,只要半魂归体,以他的修为,总有复还的余地。 楚见棠眼帘微垂,极轻地嗤笑了声:“飞升……” 他顿了顿,忽地抬眸问道:“你的魔气,是从何而来?” 楚梨沉默须臾,最终还是坦诚地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那你可知,”楚见棠定定望着她,“任凭魔气宿体后……会有何代价?” 楚梨:…… 她知道。 但她从来就没得选。 第 125 章 日后 楚梨没有答话,沉默地偏过头,月光在她侧脸投下一片朦胧的阴影。 可即便这样,她眼底翻涌的情绪,也足以让楚见棠明白——她并非对魔气入体的后果一无所知。 他似是不认识般定定望着她,许久,低声自语:“即便如此……你仍旧选了这条路?” 仍旧……那般义无反顾地解下了他给她的骨镯。 楚梨扯了扯唇角,脑中闪过自己与小黑的盘算,眼底闪过一丝心虚,却又迅速敛去。 忽然,她心思一转,试探着开口:“师尊,若是日后……你遇见未化形的狐族,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饶它一命?” “毛色火红的那种最好,若是白的……呃,棕的也行。” 想到自己退回化形期后不知会是什么模样,她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唇间。 狐族天敌虽不多,可万一她倒霉,误闯什么禁地,再撞上哪位仙尊剑尊……不如趁如今残存的几分情面,多讨个生路总是好的。 楚梨更尴尬了,也是,她一个锤修,跑去自创阵法,确实有点不合理哈。 她想了想:“师姐你听我说,锤修是梦想,而阵法,是我实现梦想的手段。” 成玺没听懂,这句话,属实难理解。 她拉回了正题:“能把画面放大的幻术有的,但是师姐修为有限,我只能放大画面,不能将阵法的威力一同放大。” 楚梨听言点头:“没事,等下我拿着锤子用力一锤,然后丢个阵法出去,师姐施展幻术,然后我们就跑。” 跑? 成玺忍不住提醒:“师妹,等会入夜我们不一定能抵御妖兽。” 楚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应付眼前的,有他们在,我们也很难进到城门里面去。总不能去陪他们睡吧?我只会炸了他们的鸡鸡。” 成玺愣住,她听错了吗? “师妹你说的是——” 楚梨见那几个散修要动作了,她连忙打断:“师姐,要开始了!” 说着一边砸下锤子,一边扔出存好的阵法,锤子落下,爆炸声响起。 成玺反应过来,急忙手中结印,将幻术印了上去。 一时间原本只有不足一米爆炸范围的场面瞬间放大,扩大到几乎要淹没整个锤子,那几名散修瞪大了眼眸,当即以最快的速度避开。 楚梨也瞪大了眼睛,好壮观,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那么厉害了。 她一下把偌大的锤子放进储物戒,一边急急忙忙拿出飞行器,飞行器刚要拿出来,她便被成玺单手拎起来夹在了胳肢窝里。 她一下懵了,不等她挣扎,便听见—— “师妹你一个炼气期,还是我带你跑吧。” 话音刚落,二人以极快的速度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楚梨沉默了,是的,师姐的速度虽然没有楚见棠快,但也比她快上好多倍了。 好吧,她放弃了挣扎。 于是空中出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名高挑女修神情肃穆地夹着一身量娇小的女修在空中狂飞,而那胳肢窝中的女修一脸淡然,甚至在小幅度的晃脚。 就,很惹眼。 不少人瞧见了,包括苏依依和经明,他们运气好,正好被秘境投放在一起。 成玺修为高,擅长交际,是五阁的大师姐也是主心骨,楚梨虽是后来的小师妹,但也有不俗的魄力。 按理说,他们这个时候看到她俩应该高兴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 苏依依忍不住:“师弟你说我们要跟过去吗?” 经明支支吾吾:“应该是,要的吧。” 苏依依忍不住紧闭眼,经明也小小叹了一口气,二人不约而同先避开修士,再默默跟上。 而这边幻术结束后,散修们看着一个拳头大小的土坑,和早就消失的楚梨二人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有人小声出声:“我们是……被驴了吗?” 为首那人气得脸黢黑:“我不会放过她们的,等我抓到她们,定要她们好看。” 他看向天,面色缓和了些:“天要黑了,她们也不一定能在妖兽潮下活下来。” 他展臂一挥:“走,回城。” 发现天要黑的还有楚梨,她急忙拍了拍还在狂飞的成玺:“师姐,天要黑了,先保留灵力。” 成玺反应过来,她连忙带着人落下,观察四周,沙漠一望无际,几乎没有遮挡物,她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师妹,四周没有遮挡物,晚上可能会很凶险。” 这时跟在两人身后的苏依依经明匆匆赶来,苏依依喘着气:“师姐,师妹,终于赶上了……” 与伙伴碰头,成玺并没有高兴起来,她看着马上就要黑的天,面色凝重着:“依依,天黑了会有妖兽潮,我们要做好准备。” 刚得知这个消息的苏依依和经明:…… 他们刚进来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跟别人聊天的习惯,就四处走走试图找找线索,然后就看到了飞在空中的成玺与楚梨。 于是跟了过来。 然后就要面对妖兽潮了。 一时间大家陷入了沉默。 楚梨打破有些低迷的气氛:“怎么都丧着一张脸,我觉得没事啊,经师兄不是有仙舟吗?仙舟一般都有防御的吧?我们掏出仙舟躲一下不就好了?” 正要准备布防和妖兽决一死战的成玺:……有道理。 她咳了咳:“那便麻烦师弟了。” 还没搞清楚状况的经明挠头,但是很听话地拿出了仙舟,这次他拿出的仙舟不同上次,规模更大,又不是非常大,就像是为了几人量身打造。 他笑得腼腆:“自从师妹加入五阁,我便买了新的仙舟,大家在仙舟上都有自己的房间。” 他看向楚梨:“对了,师妹,考虑你的因素,我给小师兄也备了一间。” 楚梨莫名:“你准备他的做什么?” 经明脸红:“师,师妹与,与小师兄的关系,也算我们五阁的,的家属了,当然,你们要睡一间房也是可以的。” 不知怎么的,楚梨也跟着脸红:“不是,没有,不对,是不必。” 否认三连。 大家只当楚梨在害羞,纷纷上了仙舟,楚梨摸了摸热乎的脸,也跟着走了上去。 还提他?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她没有发现腰间的玉牌正不断闪着灵光。 此时远在秘境另一边的楚见棠来到了此前楚梨二人于散修对峙的地方,他从那小土坑中捻起一抹泥土摩擦在之间。 熟悉的灵力。 她来过这里,却没有进城,因为与玉牌的联系还在远处。 他看向马上就要黑沉的天,和一旁的城门,沉默片刻,往玉牌联系的方向御剑而去。 城不多,她若在城外,不过炼气的修为,会死的很快。 —— 夜幕已经降临,沙漠中骤然降了温度,是死一般的寂静,危机四伏。 而在沙漠中央,有一豪华仙舟灯火通明,上面有一女修非常热情地拿出各种食物和蔬果。 剩下几人坐在仙舟的甲板上无所适从。 楚梨非常高兴,她很久没吃东西了,她一把扯开烤鸡的鸡腿:“大家别客气啊,来吃啊!” 成玺几人面面相觑,他们也辟谷很久了。 苏依依想了想,拿出自己特制的刀开始把烤鸡分解了。 楚梨没见过这场面,她边吃边惊叹:“哇,苏师姐好厉害。” 苏依依不好意思:“我就是练这个的,这下瞧见,也禁不住手痒,不过若是能有人体来肢解一下就好了,我一直在等这个机会。” 楚梨顿了顿:“师姐,你说的是活人,还是死人?” 苏依依理所当然:“当然是活人,活人加上术法便能保下性命,我便能瞧见清晰的血液流动。” 楚梨呆滞,原来活阎王竟是你,手里的鸡腿瞬间不香了。 她放下鸡腿,拿起旁边的葡萄。 一旁的经明也坐下小口吃着苹果,他道:“师妹好厉害,随身带着这么多食物。” 楚梨莫名:“师兄这是你仙舟上找到的啊,可多了,都用术法保存得好好的。” 经明吃苹果的动作顿了顿,好像是的,他仙舟一般都会有人帮忙储存食物,虽然他修炼不需要进食。 只是师妹方才的模样……像主人家,原来食物是他的。 他略显窘迫:“这样,那师妹也厉害,我都不知道在哪呢。” 唯一在担心妖兽潮的成玺看着几人过于悠闲的模样陷入了沉默。 她忍不住问:“大家不担心吗?妖兽潮要来了。” 楚梨已经吃到糕点了,她的腮帮子塞得满满:“担心啊。” 正在肢解烤鸡的苏依依和发呆的经明点头应和。 成玺:…… 瞧着不像。 但妖兽潮最终会来临。一声低吼引起了几人的注意,几人看过去,只见远处有一片绿油油的眼睛。 楚梨咽下嘴里的糕点,她心跳有点快:“我说,难道只有我们在城门外吗?尽怼着我们来了?这么多!而且白天它们藏哪里了,我一个影都没看见啊。” 成玺手中结印,施展幻术落在仙舟上,遮掩了仙舟的行迹。 她沉着脸:“许是藏在沙漠底下。” 沙漠底下? 楚梨闻所未闻,她仔细看过去,发现了些不对劲,好像那些妖兽的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而在——一个移动的点上? 她有些看不清,眯了眯眼去看。 却不用等她看清了,因为那个点很快移动过来。 一柄漆黑的剑,一身玄衣劲装,飞扬在身后的马尾,和她熟悉的眉眼。 还带着她见过最多的那副漠然神情。 剑起剑落,在收割着妖兽的性命。而他身形敏捷,飞身而起,又倏而落下,每一次出剑都有它的作用,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他在杀妖兽。 却和他杀人时没什么区别。 或许妖兽与人,在他心中本就没区别。 “楚见棠……” 她下意识喃喃。 这声喃喃落下,身边的人都没听见,而那正在杀妖兽的人却仿佛听见了,视线准确地压过来。 带着灼热杀意的眼眸在与她对视的那一瞬,杀意逐渐消散。 而同一时间妖兽猛地扑过来,他视线没有转移,只抬手穿透了妖兽的身体。 “噗嗤——” 血液飞溅。 他的脸上也染了血。 许久,楚见棠垂下眼眸,指尖轻拂过被风吹起的衣角。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分明:“那是自然。” 傅言之站在原地,眸中映着天边初升的朝阳,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师兄弟几人并肩站在山巅看日出的场景。 那时的楚见棠总是懒散地倚在石畔,眯着眼笑,说等日后修为大成,定要一剑劈开云海,让朝阳早半个时辰露脸。 如今山云如旧,那道红影却渐渐走远。 傅言之下意识想喊住他,话未出口,却已不知可以再说些什么。 长风掠崖,许久,他终是闭目,一缕叹息无声漾开,杳于苍茫天地间。 第 126 章 对峙 半月须臾已过。 东海之滨,怒浪滔天而至。 千丈狂澜之上,各派修士凌空而立——紫霄宗剑阵凛冽,玄天宗符箓蔽日,太虚门法宝流光如星,浩荡灵压搅得海天翻涌。 “那魔神……当真会来?” 一名紫霄宗弟子低声问道,手中长剑紧握,指节泛白。 “她敢不来?”旁边人冷笑,“各派精锐尽出,连闭关多年的老祖都亲临此地,她若避战,便是自认怯懦,妖界颜面何存?” “可那毕竟是魔神……”有人迟疑,“听闻她屠尽妖界,万魂血祭,十数争夺妖王之位的大妖都折在她手里……” 话音未落,一道冷冽嗓音横插进来—— 楚见棠拢了拢几乎要散开的寝衣:“你是不是笃定我不会杀你,我并非什么好人。” 楚梨扯住楚见棠要收回去的寝衣:“是是是,我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你就说去不去吧。” 楚见棠:…… 他再次扯住自己要散开的寝衣:“不去。” 楚梨利落松手:“行吧。” 再多说就不礼貌了,楚梨回到成玺几人身前。 成玺很震惊,她看向苏依依和经明,看到了如自己一般震惊的神色。 楚梨很遗憾:“他脾气不好,我没成功。我们先走吧。” 成玺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行,我带路。” 几人往交接任务的任务堂而去,等几人离开后那紧紧关着的院门被打开,穿戴整齐的楚见棠走了出来,调整嘴角弧度之后御剑飞身,方向与楚梨几人离开的方向一致。 他只是去抓人回来学习阵法。 —— 任务堂今天格外热闹,接任务的不接任务的都来了,楚梨几人刚一迈入任务堂,就迎接了所有人的目光洗礼,原本吵闹的氛围也顿时安静。 视线中心的楚梨:?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道格外倨傲的男声响起。 “你就是楚梨?” 楚梨看过去,三两剑修打扮的男修,几名男修身后还跟了几位格外眼熟的缥缈峰的人。 正正好是毁了她寝舍的那几个。 几人有意无意将一男修围在中间,而那出声的人站在他身前,一看就是狗腿子。 处于中心的那人想必就是所谓的青峰亲传弟子,江松了。 端详完几人,楚梨习惯性环顾四周,一个晃眼,她发觉跟在她身后的经明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苏依依的面色也不是很好。 不难发现五阁除了成玺剩下俩都是社恐,一直处于人群的焦点还是太为难他们了。 那就速战速决。 她走到江松面前:“说吧,你们要怎么样。” 江松挑眉,他没想到楚梨这么开门见山。 他顿了顿:“楚师妹说得哪里的话,你们不是来任务堂领任务的吗?与我等有何关系。” “啧,”楚梨完全不给面子,“江师兄何必说这些虚的,直接说你要怎么样吧。” 江松面上的神情僵了僵,他眼神示意身旁人。 狗腿子很上道:“你们不过几个外门弟子,我们江师兄才不是那等欺负同门的人,这不过是正常的任务调整,谁来也说不出错处。” 楚梨皱眉,真的很烦又当又立的人。 任务堂领取任务的地方是一面很高的墙,上方有各峰需要完成的任务,大家各自挑选即可。 按理说大家都有选择任务的自由,可此时在形峰五阁名下却有一确凿的任务。 “辅佐青峰弟子江松前往剑冢。” 剑林是元一宗十分特殊的存在,是修仙界剑最多的地方,包括不少仙逝前辈的佩剑,机遇与风险并存。 却不是炼气期弟子可以涉足的。 这任务要是不接,便要全阁去风剑林,这任务要是接了,就得去剑冢。 这是铁了心要搞她啊。 楚梨气笑了,她上前拿下一枚空的任务木牌,在上方洋洋洒洒写了一行字扔过去。 “去剑冢多没意思,不若江师兄看看这个?” 江松接过任务牌,他念出声:“形峰楚梨给青峰弟子江松为奴仆一月。”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江松:“楚师妹这是何意?” 楚梨小凯:“自然是给江师兄赔罪。” 江松听言眉眼闪过几分不屑,他抬眼看向楚梨身后的五阁其余人,心里有了别的计较。 他道:“师妹说笑了,哪来的罪可赔,况且这是你们五阁的任务,怎么师妹一人独揽?” 楚梨忍了忍汹涌的情绪,她回过头:“你们行不行?” 成玺也怒火中烧:“五阁一体,一起就一起。” 苏依依声音很小:“我可以的。” 经明也轻轻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楚梨回过头,重新写了一枚任务牌扔过去。 江松终于满意,将五阁名下的剑冢任务撤下,挂上了新的任务牌,人们纷纷看去。 只见上方写着:“五阁上下给青峰弟子江松为奴仆三月。” 楚梨结下了任务牌后江松身后的缥缈峰几位才神色满意。 这时人群再次骚动起来,楚梨看过去,是楚见棠。 楚见棠走到楚梨旁边,与江松见礼,江松面色一变。 楚梨看向身边的人:“你不是不来吗?” 楚见棠应:“我来带你回去学阵法。” 楚梨把任务牌递过去:“晚了,我现在是别人的仆从了。” 楚见棠面上的笑不变:“这与我有什么关系?” 二人交谈外人听不见,只能看见两人姿态亲密,不似一般师兄妹,江松面色越来越难看。 他道:“小师兄今日是来?” 楚见棠与楚梨对视:“你觉得我该怎么说?” 楚梨笑着回:“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楚见棠看着楚梨明显不太高兴的神色眸色一暗,他想不通。 楚梨为什么不怕他,不仅不怕,还给他甩脸色。 楚梨没理这些人,她转过身,率先领着五阁几人离开。 成玺实在生气:“我们就这么服软了?” 楚梨站定:“当然不可能。” 她看向几人:“几位师兄师姐主修什么?” 苏依依不太好意思:“在下是医修。” 她不明所以:“医修?医修怎的不在药峰?” 苏依依面色一红:“在下的医道不太一样,我我我主要是用一些特质刀具和针进行外伤诊治,平时会去药峰学些医理。” 楚梨恍然,原来是外科医生,她看向经明。 经明脸更红:“我其实,只是个普通器修。” 她更不解:“器修?那你怎么不去班峰?” 经明支支吾吾:“我天资不足,原先是在班峰,后修为十年未曾上涨一分,便被分到形峰了。不过,我有些家底,若是用钱可以找我。” 楚梨眼眸一亮,有钱好啊,修为不重要。 她最后看向成玺:“那成师姐呢?” 一向擅长交谈的成玺也不太好意思:“我或许,是修幻境的吧。” 或许? 不等楚梨想明白,一旁的苏依依默默补充:“幻境一门格外特殊,至今没有明确书籍可供参考也没有前辈教学,成姐姐自己摸索着……平时靠与男修谈情获得明悟。” 楚梨:…… 原来这就是形峰,不正常好啊,干大事的人都不正常。 她细细盘算后神秘一笑。 “要不要干场大的?” 几人懵。 楚梨招呼几人凑近,一边说一边比划,一刻钟之后,几人神色犹疑,甚至惊魂不定。 成玺:“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楚梨兴致勃勃:“这些都不管,就问你们想不想干?” 成玺几人对视,最终迟疑点头:“想……” 楚梨一锤定音:“那就尽管去干,其他我来兜底,到时候青峰江松住处集合。” 几人很快分别,楚梨往霞峰的方向飞去。远处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楚见棠跟上了楚梨。 —— 霞峰主体修,因此霞峰不像其余峰那般多是山林草木,霞峰大多是空旷地界,以供霞峰弟子修炼体术。 此时一个角落,一挡了面容的女修正在把面巾让身旁男修身上怼。 “你跟过来做什么?都跟过来了,干嘛不伪装一下?” 楚见棠不耐烦,他抓住楚梨不断往他面上蹭的手:“你要做什么?” 楚梨理所当然:“做自己啊。” 楚见棠看着场下一干没穿上衣,拳头打的虎虎生风的男修们:“这就是你说的做自己?” 楚梨的视线在那些个腹|肌上停滞:“也算其中之一吧。” 楚见棠将楚梨的面纱往上一提,遮住了她的眼睛:“你该回去学阵法了。” 楚梨再次声明:“我现在是那个江松的仆从,你先要人得跟他去要。” 楚见棠没什么表情:“做仆从是你主动提的。” 楚梨扒开楚见棠放在眼睛上的手,直视他:“我人微言轻,人家要折辱我我能怎么办?” 楚见棠沉着声音:“那就杀了他。” 楚梨一时无言,她趁楚见棠不备,将手里的面巾绑了上去遮住他的面容,她计算着时辰摩擦拳脚。 “杀了多没意思,我这么玩才有意思,你来了也好。” 楚见棠不解,什么叫他来了也好?他正打算问时,只见原本还在手里的楚梨一个俯冲,冲进了正在打拳的男修堆里。 她速度很快,目标明确,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火烧了那些男修放在一旁的衣服。 如此还不算,她扯下面纱,面色凝重地昭告所有人。 “对不住各位师兄了,在下是青峰亲传弟子江松的仆从,今日所行之事全是奉他的命令。” 说罢她飞身而起,一把明火投向了一旁的寝舍。 体修们怒了:“你怎么敢!” 楚梨应声:“我当然不敢,我只是奉命行事!” 说罢她一边跑,一边放火,直到将寝舍都烧了个遍。 一时间,整个霞峰灯火通明。 做完这一切的楚梨将飞行器踩得飞起,她往楚见棠方向俯冲,身后跟了一群光着膀子愤怒的体修。 她做着嘴型:“师兄,快带我跑——” 只见碎琼剑剑身如霜,灵光清冽,竟与无霜剑的剑息遥相呼应,宛若一体。 ——双生而铸,本就是同源之剑。 窃语声如潮四起,却未能扰动对峙的二人分毫。 楚梨忽然展颜一笑,许是想通了什么,眉眼间竟浮现出抹松释,唯有唇角弧度似叹似笑。 “师尊,碎琼和无霜……还从未交过手呢。” 而另一侧,楚见棠修长指节扣着剑柄,唇线紧绷如刃,神色却淡得近乎漠然,古井般的眸子静静倒映着昔日爱徒明快如初的笑靥。 既似看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路之人,又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模样描摹刻入眼底。 楚梨手腕微转,碎琼剑尖在日光下划出一道雪亮弧光,率先打破沉寂。 “妖王楚梨——” 她向前踏出半步,衣袂翻飞如绽开的血色昙花:“请长清上尊赐教。” 第 127 章 相杀 海天之间,两道纠缠的剑光将深霭色浪涛割裂成万千碎玉。 同样的红衣。 楚梨衣袂翻飞如流火,金线妖纹在剑风中明灭,恍若浴火之凰。 而楚见棠的红袍却似一泓凝固的血,宽大的衣袖在海风中空荡翻卷,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癯,像一抹随时会散去的残霞。 碎琼与无霜相击交错,铮然清响荡开时,剑刃迸溅的火星短暂映亮了两人的眉眼——一双灼亮如焰,一双静若寒潭。 “铛——” 碎琼剑的寒芒在即将触及楚见棠心口的刹那,被无霜剑稳稳截住,剑光暴起时,楚梨急身而退。 楚见棠:…… 他放下手:“你该回去了。” 楚梨听言立即瘫在一旁的椅子上:“你过分,你用完就扔,这算什么!负心汉!人家刚才才坏了名声给你遮掩,你现在是要怎样,过河拆桥?” 楚见棠看着面上一点娇羞都没有的人陷入了沉默。 楚梨继续:“现在我们明面上的关系可是青峰峰主都知道了,我等下就去宣扬你是个负心汉的事实!” 楚见棠闭了闭眼,他直奔主题:“说吧,你想要什么?” 楚梨接的也很快:“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中奇峰峰主本命阵法的反噬。” 楚见棠顿住,他想过这人会要灵石,或者要法器,又或者直接问他要修为。 却没想到这人陡然问了这么一句。 她在问他的事。 而知道他的事的人都死了。 他侧过身:“此事与你无关,也于你无害,你为何要知晓?” 楚梨理所当然:“就是想知道啊。” 废话,看剧都想看个全乎的,她现在就知道了个结局,肯定想知道开头哇。 楚见棠再次顿住,只是想知道?没有原因?没有目的? 紧接着他又听见:“我不该知道吗?我都被你拉上贼船了,我也算被迫成为你半个同伙了吧,你刚才还说什么一起死,万一哪天东窗事发,我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 楚见棠了然,原是因为这个。 他道:“无事,我会在事发之前杀了你,你不会死得不明不白,你只需记恨我。” 楚梨:…… 这活阎王一般的逻辑。 算了,不说就不说。 她转身准备离开,刚迈出脚时又被叫住。 “不过有一句话你说得没错,最近附近盘查的人会变多,我们如今的关系不能被怀疑,我会接你上下讲堂,你除了就寝也需得在我院子里。” 她直接回绝:“我不要。” “每天十个上品灵石。” 她沉默了。 半刻后,她底气不足:“那行吧。” —— 楚梨离开后,楚见棠调息半个时辰后去了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长霄峰是元一宗最高的峰,以往只住着宗主和宗主徒弟。 后宗主徒弟大多在外游历,宗主便封锁整个长霄峰用作闭关,楚见棠也因此暂住形峰。 如今宗主仓促出关,是因为奇峰峰主一事,他第一反应便是召来楚见棠。 长霄峰常年积雪,宗主殿以千年冰筑之,宗主坐于首,几层阶梯后是跪着的楚见棠,他没有抬头,便只能看见一点宗主的鞋尖。 “是不是你?” 宗主的声音冰凉又威严。 楚见棠没有回话,因为他知道,无论回什么都免不了一顿折磨。 不出所料,下一秒一道冰封的囚笼将他笼罩,数十枚术法化作的冰箭穿透了他。 是沁入灵魂的疼痛,带着透骨的凉。 而紧接着从他记事起便刻在心口的阵法陡然灼热,随后灼烧,如同将心脏放在炙火上灼烤,几乎要烧干他的血液。 他闷哼一声,手撑在地上,他克制着抬眸,眉头和睫羽刚染上白霜便又被来自心口的灼热蒸发。 冰火两重天。 他意识几乎要模糊,但他却紧紧盯着上首那人手上的阵盘,闪着熠熠的灵光,美轮美奂,是修仙界最玄奥的阵法。 至今无解。 双生阵,从他记事起,就将他死死困住的阵。 不得死,不得肆意活,不得自由。 “咳……” 楚见棠禁不住闷哼一身,视线逐渐模糊,他死死控制着体内的魔气一层又一层覆盖上伤处,不让自己出现一点端倪。 不知道过了多久,上方才传来暗含警告的声音。 “你生来便是要死的,是我给了你活下来的可能,作为替身你也偷了二十年光阴,最后这一年,你合该安分。 “奇峰峰主即是被魔所伤,你该避险,这段时间便不要出宗了吧。” 一年,他只剩下一年了。 楚见棠忍着疼痛爬起来,挺直了脊背,他拖着最后一分力气回到形峰,彻底陷入了昏迷之中。 —— 楚梨转峰之后的第一堂课是修仙界历史,由奇峰开设,她在房间彻底休息了三天后挣扎着起床。 她记挂着自己的十个上品灵石,去上课前特地去敲了隔壁的院门,里面没有回应。 许是不在。 她没多想便直接踩着自己的飞行器去了。 奇峰主修阵法,整个奇峰布局便是一个巨大的阵盘,并与宗门大阵相连。据说若是遇袭,奇峰峰主作为阵眼,身在奇峰,却能护卫整个宗门。 就挺神奇的,她在自己院子宅着的那几天无聊翻着看了点阵法书,看着看着竟真的来了兴致。 如今见到这种大型阵法也下意识驻足观察。 她正踩着飞行器停滞在上空,这时旁边一艘装潢精致的小型仙舟飞过。 等等,仙舟?? 这玩意不是很贵,整个宗门也只有一艘吗? 这玩意不是很烧灵石,随便一下就烧掉好几摞灵石小山吗? 虽然这艘仙舟看着不大,但这是在去上讲堂的路上随便就能看见的吗? 她控制飞行器悄摸着跟了上去,然后看到了……经明? 经明也看到了她,他有些不好意思:“师妹要上来吗?” 楚梨木着脸上了仙舟,一上去她便看见几箱子灵石作为动力随意放在一边。 她的脸更木了:“经师兄你……来上课?” 她问得很迟疑,经明敏锐察觉到了,他愈加不好意思:“我原是不想开仙舟的,但我的飞行器坏了,我修为低不会御剑,储物戒中只剩下这仙舟了……” 只,只剩下? 楚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起先经明说自己很有钱,她还没什么概念,现在她懂了。 他真的有,他很有。 经明见楚梨不说话,心里愈加忐忑。 他面上也红了一片:“是,是不是,太高调了……” 楚梨见人马上就要熟了,才想起这位同门是个绝世社恐,人一多都会手抖的那种。 她咳了咳,主动转移了话题:“哈哈,其实还好啦,师兄也是来上课的?” 经明松了一口气,他小幅度点头:“是的,与师妹是一节课。” 说到这,他又紧张起来,他从储物戒中拿出一书袋递过去。 因为要送东西,他脸又红了起来。 “师妹第,第一次转峰后上课,可能准备不周,这,这是我为师妹准备的书……” 见经明这模样,楚梨也跟着小心起来,生怕一自己一个精神不稳定把人吓着。 她接过书袋,音量放低:“多谢师兄,我确实没准备。” 手里的东西送了出去,经明又松了一口气,这时奇峰已经近在眼前,他急忙控制着仙舟停下,并将扶梯放了下去。 “师妹,我们到了。” 楚梨看着甚至镶嵌着宝石的扶梯再次沉默。 世界上有钱人为什么不能多她一个! 她摸着宝石下了仙舟。 仙舟还是太过惹眼,引起了不少的关注,许多人的视线都看向这边,最后集中在楚梨身上。 为什么是楚梨?因为经明已经藏起来了。 江松一事早就传遍了整个宗门,戚媛回去之后又进行了一番添油加醋,意图将整件事盖在楚梨头上,便是没有实证,大家也下意识记住了这个人。 并顺便知道了楚梨在缥缈峰的系列事件。 据说因为她,近来缥缈峰弟子行为都透着诡异,有人夜里经过还能瞧见缥缈峰弟子在寝舍内如同大猩猩一般走来走去。 简直匪夷所思。 楚梨对一切都不知道,她非常悠闲地走进讲堂坐到已经坐下经明旁边。 来上课的也有曾经的缥缈峰同门,她们看过的眼神更肆无忌惮些,有的还带着兴奋,她身边的经明身体逐渐僵硬。 楚梨发现经明的异样后才察觉到大家的视线,她当即出声:“诸位想看不若走到我面前来看?我也不是那般小气之人。” 话音一落,四周一静,原本集中在她身上的目光顿时消散。 她非常满意:“没事了经师兄。” 经明逐渐放松,他小声道:“师妹真厉害,若是我,只会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梨摆摆手:“能让别人不痛快的时候就不要为难自己,更何况是他们看我在先。” 经明听言若有所思。 课程开始了,长老正讲到当世的修仙界。 “我们正处于灵气充沛的年代,便是普通农人劳作一辈子也有一步登天的可能,因此衍生出不少别的法门,比如锤修……” 听到锤修,楚梨下意识想到自己梦寐以求的武器。 一柄比她高的,暗红色的,漂亮锤子。 她又想到经明恰巧是器修:“经师兄如今可会造法器?” 经明听言愣住:“师妹想造法器?” 楚梨点点头:“对,我如今要做锤修,总要有个锤子才行。” 经明了然,他道:“我认识几位厉害的器修,可以介绍给师妹。” 楚梨摇摇头:“师兄,我在问你会不会,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个灵石不如给师兄赚。” 经明再次愣住:“师妹……是想委托我吗?” 他修为低,从未有人委托过他造法器,便是从前在班峰时,他也从未参与过班峰的法器制造。 没有人会信任一个炼气期器修。 紧接着他听见:“对哇,经师兄不是器修吗?” 对啊,他最想成为的,就是一名器修,普通的,能造法器的器修。 他小心抬头,看见了楚师妹带着信任的眼神。 他仿佛受到鼓舞:“那,那好,希望不会让师妹失望。” 楚梨点点头:“不会不会,等我回去给师兄画个图纸。” 二人就此说定,一时间二人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上方长老的声音催得人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纸团落在她跟前,她吓了一跳,随后抬眸观察四周,没看见啥异样。 应该是误传。 她正准备随意扔掉时,看见纸团表面依稀写着一句:“话说有人知道奇峰峰主遇袭的事吗?” 她心口一跳,直觉将奇峰峰主遇袭与昨日的楚见棠联系起来。 不是曾经炼化在骨镯里的一半,而是自体内生生剖出,他最后剩下的那部分。 像是冰封的湖面被阳光击碎,楚梨的眸光倏然清醒。 原本因断尾而枯竭的妖力开始疯狂再生,就连早已麻木的五感都变得异常敏锐,她终于推开了困缚着她的人,近乎惊骇地后退半步。 楚见棠的面容再度撞入她的眼底。 脸色苍白如纸,唇边的血线似是永不停息般涌出,可最令楚梨惊骇的,是他额心浮现的,一道熟悉至极的魔纹。 暗色纹路在他额间游走,将冷峻眉眼染上几分全然突兀的妖异。 楚见棠亦在这时抬眸,他望着她,唇角笑意倦怠浅淡,眼底却沉淀着某种尘埃落定的沉静。 楚梨怔然一瞬,指尖无意识地抚上他目光落下之处—— 赤色梨瓣在她指下灼灼绽开,宛若当年被他亲手点落时一般鲜活。 第 128 章 消散 楚见棠等这一刻,已有太久。 楚梨可以无谓魔气噬主的后果,他却不能。 他遍翻禁籍,原想着哪怕被她怨恨,哪怕要废去她一身修为,也要强行祛除她体内的魔气。 到时即便正道不容她,他亦会护她周全。 可最终,他却找到了最残忍的答案——魔神之气一旦入体,便至死方散,全无法彻底剥离之法。 除非…… 彻底毁去她的妖身根基,再趁势将无处可依的魔气,引渡入另一具宿主体内。 看到这部分记载后,楚见棠并没有犹豫太久。 傅言之说得不错,魔气现世,总归是要有个交代的。 即便明知如此,可剑锋斩下时,他仍旧几乎要握不住剑,却不敢看她,更不敢停。 每一步都不容半分差错,只因其中赌上的,并非他的命,而是她的。 她是他的徒儿,她的错处,由他来抵偿,似也应当。 九尾已断,她不再是妖身。 而他以己为鞘,将魔气尽数封存,再随他的身死一同散去,永绝后患。 她不曾沾染过正道的血,有傅言之在,那些人失了由头,也不会敢明目张胆对她出手。 可他仍怕不够。 哪怕清楚她早便能独当一面,他仍旧放心不下,所以,他将修为和半魂给了她,除却心安,亦算是对她的补偿。 他承诺过,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她。 ——包括他自己。 楚见棠召来佩剑,顾不得许多直接拎起冲过来的楚梨,以极快的速度逃离。 楚梨一边紧紧揪着楚见棠的衣服,一边辨别脚下飞速而过的场景,她急忙指了一个方向。 “那边那边,去那边。” 楚见棠停了停,有些犹豫,楚梨急忙去拍楚见棠的手臂:“快点,等会人追上来了,师兄也不想被人看到吧?” 楚见棠面色更沉了,他冷着脸往楚梨指的方向而去。 只是被人瞧见还好,可他顶着小师兄的身份,若是那些人知晓“小师兄”做了这等事…… 思及此,他面色又是一沉,在他的身体里魔气开始汹涌。 想杀人。 他看向楚梨细白的脖颈。 楚梨全然没有察觉,她不停地指挥楚见棠绕了好几个弯才将身后一群光着膀子的体修甩掉。 甩掉的那一刻她松了一口气:“好险。” 她将楚见棠飘到自己面前的头发扒开,再次拍了拍楚见棠的手:“师兄,我们可以着陆了。” 楚见棠没有动静。 楚梨疑惑回头,猝不及防直接埋进了这人胸膛,她疑惑抬头,这人的脸也近在迟尺,她才反应过来,她几乎是被楚见棠抱在身前,他的手还横在她腰间。 他不是不接受别人靠近吗?这也太近了! 楚见棠也发觉此刻两人太近了,洁癖来得后知后觉,他下意识将楚梨推开。 楚梨一个躲避不及,直接被推下了剑。 楚见棠回神,伸手去捞,没捞到。 楚梨:…… 楚见棠站在剑上看着人直直掉落,始终没有反应。 楚梨:……你大爷的! 楚梨闭眼准备迎接从高处掉在地上的剧痛,但剧痛没有来临。 有一只手横亘在她腰间,从腰部的位置生生将她拎起,她睁开眼,只能看到地面和某人的腿。 不仅如此,除了腰她其他可能能与这人接触的地方都悬空了,她现在大概也许是被非常嫌弃地,像小狗一样被拎着。 楚梨:…… 她气不打一处来:“楚见棠!” 陡然听到自己名字的楚见棠愣了愣,他将人放下:“你叫我什么?” 楚梨鼓着腮帮子,跳起来要去撞楚见棠的头,却因为身量不足没撞到头,只堪堪撞到下巴。 她更加生气,一把揪住楚见棠的衣领把人拉低。 “你要是不想救我就别救我,我摔死也是我的事,你为什么非得玩我一下?非得让我体验一下高空坠落?” 被硬生生往下拉的楚见棠继续重复:“你叫我什么?” 楚梨要气晕了:“楚见棠,楚见棠,楚见棠,楚见棠!你这人什么毛病?自己叫啥都忘了?” 楚见棠扯着楚梨的后领把人扯到一边,他没有理会楚梨的跳脚,只捂住自己的心口。 魔气再次汹涌了,却不是杀欲。 楚见棠……他生来父母双亡,只有一枚刻着楚见棠二字的玉牌跟在他身边,他于是喊自己楚见棠。 却从没有人这么喊过他。 为数不多知道他名讳的人,也只会喊另一个的名字。 楚梨一巴掌拍在楚见棠肩上:“你傻掉了?” 被强行拉回思绪的楚见棠:…… 他:“没有。” 楚梨不高兴:“那你怎么不说话。” 他:“不想说。” 楚梨更加不高兴:“不行,你今天得给我当一整天的飞剑车夫,我说去哪你就得带我去哪,不然我就——” “好。” 嗯? 楚梨愣住,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忍不住得寸进尺:“那三天?” “好。” 楚梨傻眼,什么情况? 她忍不住再加:“那……七天?” 楚见棠揪着楚梨的后领提着人走:“不要得寸进尺。” 楚梨遗憾:“好吧。” 她指了一个方向:“走这边,飞剑车夫。” —— 楚梨带着楚见棠来到了众长老的居住的地方,一般来说各峰长老会居住在各峰,但近几年各峰弟子激增,于是便单独辟出一山峰供长老们居住。 正方便了楚梨。 楚见棠换下楚梨强行带上的面巾,戴上了特制的面具,只露出一双黑沉的眼眸。 他跟着人贴在墙面上,终于忍不住出声:“你到底要做什么?” 楚梨压着声音:“嘘——一会你就知道了。” 她看了看四周,转过头:“你有没有那种能隐秘气息的办法,能躲过元婴大能的那种。” 长老们的修为正好都是元婴。 楚见棠默了默,他从怀里摸出一张黄皮纸,上方刻印着一方阵盘。 “这是我新得的阵法,还没参透。可在化神期下隐匿气息。” 楚梨接过黄皮纸,仔细看了看:“怎么才算参透?” 楚见棠指了指阵法线条走向:“能够顺着线条将整个阵法复刻,便算作粗粗参透,粗粗参透便进行简单应用。” 楚梨了然:“就是照着这个画个一样的出来是吧。” 她指尖跟随阵线走动,这阵法挺有意思,线条流畅,有自己的逻辑,一刻钟之后她点点头。 “我会了。” 说罢用灵力在空中比划着,划着划着大脑一疼,指尖颤抖起来,还无法抽身,她的额头布满细汗,急忙看向楚见棠求助。 楚见棠:…… “你不过炼气期,灵气怎么够布阵。” 他握住楚梨的手,将灵力渡过去。 得了灵力的楚梨才好受些,她指尖又稳了下来,不一会阵法在手下落成,她安在自己手臂上。 那一瞬,她好像融入了风里。 轻盈又无处不在。 她顿觉奇妙:“好神奇啊。” 楚见棠看着已经生效的阵法,才不到半个时辰她就成功了。 他道:“你于阵法一门十分有天赋,当初为何会去缥缈峰?” 楚梨摸摸脑袋,也不算有天赋吧?毕竟她有多年画画经验。 她模糊着答:“可能之前没发现吧,我缥缈峰外门弟子还是家里买来的。” 说到这,她突然想起自己是风木双灵根,只有灵根相同才能互传灵力,难道这么巧他也是? 她问:“师兄也是风木双灵根?” 楚见棠猛地抽回手:“不是。” 楚梨见人反应大,便没有多问,她拿出灵石作为灵力补充,很快划拉出新的阵法安在楚见棠手上。 “走,我们去偷点东西。” 偷东西? 楚见棠跟上。 一刻钟之后,楚见棠看着费劲将一件又一件里衣捆在一起的楚梨陷入了沉默。 这些里衣各有千秋,有的是粉色,有的绣着巧兰,还有的绣着牡丹。 按理说这些个图案不过是普通里衣,但问题就在于楚梨薅的都是男长老的,就……委实太私密。 楚梨很兴奋,她原本想偷亵裤的,但是感觉会臭,所以退而求其次偷了里衣。 好在里衣收获也很大。 她拍拍楚见棠:“走吧飞剑车夫,我们去绕宗门一圈。” 楚见棠:…… “你可以自己去吗?” 楚梨听言面上的神情顿时一垮,她木着脸看回去:“不可以。你这个面具哪里还能看出你是谁,赶紧的,别墨迹。” 楚见棠:…… 他从储物戒拿出一把从未示人的,灰扑扑的剑。 楚梨重新笑起来,她轻巧站上去,并拿出一巨大横幅,上方正写着。 “我乃青峰江松亲传弟子仆从,所为皆奉他令。” 横幅挂在了剑尾,串成一串的里衣被她拿在手里:“走吧。” 剑飞升而起,里衣也随风飘扬,飘荡在整个元一宗上空。 无数弟子抬头仰望,皆是不明所以,不过看热闹乃人类本性,虽是不懂发生了什么,但这件事很快流传。 弟子们的重点很快放在里衣上,逐渐讨论起来。 直到有一人欲言又止:“我怎么记得,那粉色的牡丹里衣,我曾无意间在张长老身上看到过边角。” 此话一落,众人鸦雀无声。 无人能把那讲课时十分严厉的张长老与这粉色牡丹里衣结合。 又有一人战战兢兢:“这些个里衣,不会都是长老们的吧?” 张长老闻讯而来,他本是想看看这群弟子今日在瞧些什么,一个抬眸竟看见—— 自己那粉色牡丹的里衣正飘荡在空中?? 谁人如此大胆!竟偷他的里衣! 他定睛一看,只见里衣后边是一横幅。 “我乃青峰江松亲传弟子仆从,所为皆奉他令。” 江松!竖子尔敢! 他拂袖前去青峰。 如此场景出现在各处,一时间不少长老离开职守往青峰而去,奇怪的是他们皆是悄悄前往,不敢多作声张。 与此同时,主器修的班峰也炸开了锅,原因是不知从哪来的小贼,说是那青峰江松的仆从。 那贼人悄摸着进来将众人做了一月即将要完成的法器毁于一旦,不仅如此还毁了图纸。 那一刻,所有人都下定决定,一定要把那劳什子江松斩于刀下。 药峰也沸腾起来,百十亩药田不知被谁撅了个遍,药峰峰主闭关炼丹炼了三月即将炼成,在听见这个消息时直接炸炉。 而那一片狼藉的药田只留下一孤零零的纸条。 “我,我是奉青峰江松的命,有事请找江松……” 可以瞧见写纸条的人也分外害怕,想必是被逼无奈。 于是药峰峰主带着一干带着黑眼圈的弟子去了青峰,为什么是黑眼圈?因为药峰弟子已经上了三天三夜不停歇的课了。 便是如此,自家药田还被撅了,这谁能忍。 此时霞峰那群光着膀子的体修也即将到达青峰。 经明从班峰悄悄溜出,在药峰躲了许久的苏依依也捂着胸口现身,按照约定往青峰去,而成玺正运用自己广大的关系网,将此事流传在各峰的外门,外门再传至内门。 内门再传至亲传。 一时间,整个元一宗都沸腾起来。 在上空的楚梨拍了拍楚见棠的肩。 “师兄,现在有个热闹,你要不要看?” 楚见棠扯下面具,面具下的面容没什么表情,他没有回话只带着人往青峰去。 轻叹一声,她将云泽拉近,指尖顺着他的手腕滑上去,最终停在心口位置:“还记得你当年对我说过的话吗?” “现在,我要你兑现承诺。”她贴近他耳畔,一字一句道,“不论碧落黄泉,都留在我身边,做我一个人的云泽。” 暮色彻底吞没了最后的天光。 当温热的唇瓣相触时,云泽眼角缓缓渗出不可置信的湿润,亦听见她在唇间低笑:“给小六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他收紧手臂将人搂进怀里,笑声里带着哽咽:“都好。” 他本就只属于她一个人。 生生世世。 第 129 章 重归 橘红的晚霞漫过街巷,将熙攘的市集镀上一层恬淡的光晕。 楚梨坐在小摊旁,懒洋洋地撑着下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桌面。 桌上摆着几只空盘,只剩些残骨,一只油光水滑的墨狐蹲在她面前,神色餍足,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口烧鸡咽下。 “唔……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出云宗?” 小黑打了个饱嗝,蓬松的狐尾扫过桌面木纹,随口问道。 目光掠过街上往来如织的行人,楚梨漫不经心地应道:“傅言之不是嫌我行事无端,我在外多留几日,彼此都清净。” 低头舔舐着前爪的动作微顿,小黑眯起琥珀色的眼睛,看着暮色在楚梨的红衣上流淌,心底却浮起个念头—— 行事无端? 若真介意这个,当年的另一位,可比楚梨过分得多。 对上视线后,那人从容笑开:“是你要来形峰?” 楚梨应声:“师兄是形峰的人?” 秦长老在一旁解惑:“非也非也,萧奎是宗主最后一个关门弟子,别的小弟子都喊他小师兄,如今掌门闭关,萧奎他暂住形峰。” 楚梨了然,提及小师兄她就知道了,元一宗的小师兄,百年难遇的剑道天才,不过二十便已经金丹期,他身份高,年纪小,众人便唤他一声小师兄。 如今看来,小师兄确实是小师兄,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压下心底那隐隐的不对劲。 秦长老拖了个椅子招呼“萧奎”坐下,重心又放在楚梨身上。 她抓着楚梨的手苦口婆心:“楚梨呀,形峰鱼龙混杂,学什么的都有,你去形峰做什么?还是说你想走的路不同寻常?” 楚梨的注意力也从“萧奎”身上转回,她的脑海里不断闪烁着一个锤子。 是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决定,她要挥锤子! 最好是暗红色的,比她高的,很大很酷炫的那种! 她回道:“秦长老,我想做锤修。” “锤修?!”秦长老震惊,“你一个小姑娘去做什么锤修?” 楚梨立即正了神色:“秦长老,小姑娘也可以做锤修的。” “我不是这意思,我是怕你太辛苦。而且那形峰确实鱼龙混杂,”秦长老招呼“萧奎”,“你快劝劝她。” “萧奎”仍是笑着的:“秦长老说得没错,形峰确实鱼龙混杂,尤其是外门,学什么的都有,形峰弟子也常常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由此看,也算真性情。” 楚梨听言眼眸一亮:“真性情?意思是是去了形峰,我要是做了什么,形峰弟子也不会觉得奇怪?” 秦长老疑惑:“你还想做什么?” 楚梨笑得腼腆:“没有没有,我只是想,做一做自己。” 秦长老劝说无果,只好尊重楚梨的决定,她招呼“萧奎”:“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也就不多加干涉了,先让萧奎带你去形峰看看,明日过来拿新的弟子牌。” 楚梨很高兴:“多谢秦长老!” 说罢“萧奎”站起身,楚梨跟了上去。 非剑修弟子筑基方能御剑,楚梨还没筑基,于是只能战战兢兢站上“萧奎”的剑。 她小心揪住“萧奎”的衣襟一点,抓住那一刻她明显感到前面的人瞬间紧绷。 她解释:“对不住小师兄,第一次坐飞剑,我有点紧张。” “萧奎”不着痕迹避开楚梨的手,把剑鞘递到楚梨面前,他的动作透着疏离,语气却是亲和。 他道:“不碍事,听闻师妹是修仙世家的小姐,竟也没坐过飞剑吗?” 楚梨顿了顿,装作无常地抓住剑鞘:“我在家中不受宠,只见过飞剑,没坐过。” 不知道怎么的,她明显感受到就算只是抓剑柄,身前这人也仍然紧绷着,就像是他正在极力忍耐她的靠近。 她没有再说话,脑海中平时叽叽喳喳的系统也没缘由地安静如鸡。 剑御空而起,风呼啸而过,“萧奎”的剑很高,逼得楚梨握剑鞘的力道越来越紧,“萧奎”看着楚梨逐渐发白的指节,记忆回到半月前。 他偶然路过缥缈峰,正看见她借着同门的飞剑回到寝屋,面上不见一点惧意。 除非,眼前人非彼时人。 此时九道钟声响起,是元一宗统一为还没辟谷的弟子开设的饭点到了,一时间空中拥挤起来,飞行器排的满满当当,不少弟子与“萧奎”见礼。 “小师兄回来了!” “小师兄这是要去何处?” “小师兄这是带着哪位师妹呀?” 楚梨二人身边围满了人,“萧奎”只好放慢速度,楚梨悄摸着从“萧奎”身后冒出脑袋。 她带着腼腆地笑:“嗨。” 很小的一声,却让最近的人看清了她的脸,那人脸色一变。 “是你?” 他身后的人问:“是谁?” 他抖着声音:“那个缥缈峰上吊那个。” 他身后的人陡然大声:“你是说缥缈峰那个?不是说她得了要死的疯病吗?” 这一声不得了,直逼得此刻所有空中的人都停下了步伐,八卦的,质疑的,还有惊恐的,种种目光齐齐集中在楚梨身上。 楚梨:? 还在怀疑楚梨的“萧奎”:? 楚梨嘴角忍不住抽动,如果她没记错,这是修仙界吧?是那个消息闭塞的修仙界吧! 这时有几个人面带不忿来到她面前。 有男有女,甚至还有她十分眼熟的缥缈峰与戚媛交好的那几个。 为首的是一名男修,他面上的神情也格外愤懑。 他道:“你是什么人!你为什么站在小师兄的剑上!” 楚梨愣了愣:“什么?” 那人继续:“我们小师兄是何等风华绝代,你凭什么坐他的剑!” 他身后的人也纷纷应和。 “就是!你不过一个还没筑基的外门弟子,你凭什么!” “我们小师兄是最最好的人,你凭什么!” 除了这些人之外的其他人,纷纷站到一旁,视线紧紧盯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主人公楚梨:喔,毒唯们。 不接受自家哥哥跟任何人有关系,就只是工作中递了一杯水也完全不能接受的的那种毒唯。 她看着眼前的人有了个绝妙的方法。 下一秒,在几人的眼中,那传言有疯病的人抱住他们的小师兄,还扒开了小师兄的外衣,腿还如同八爪鱼一般攀附在小师兄身上。 而他们的小师兄,他们风光芈月的小师兄!只能神色委屈,被那女子紧紧困住,连反抗都要顾及着礼数。 那女子还大言不惭:“大家是要继续在这里看我与小师兄,做那些不能说的事吗?” 几人瞳孔地震,那一刻,他们的天塌了。 楚梨见人还不走,于是开始解身前人的衣带。 为首那名男修紧紧抓着自己的头皮大喊:“都别看了!” 他身后的人瞬间反应过来,急忙拉着看戏的人离开,一瞬间人群走得干干净净。 四周终于清净,楚梨很满意,她把腿放下,将散开的衣服妥帖穿好,并反复调整到比之前的更齐整。 她抿开腼腆的笑:“对不起小师兄,方才接触您时我都有用灵力隔开,至于衣服,我回去再给您送一件来。” 这招虽险,却有奇效,不过她始终记得这人那点几乎察觉不到的不对劲,留了后手。 她退后几步,站到剑尾,重新握紧剑鞘:“我站好了,小师兄,我们走吧。” “萧奎”面上的神情已经全然僵硬,在楚梨低头的瞬间,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杀意。 现在就杀了她。现在,马上,立刻。 见人没动,楚梨不明所以抬眸:“小师兄?” 对视的那一刻,她汗毛竖起。 她心口狂跳,直觉告诉她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她急忙掏出自己的飞行器站上去,远远隔开两人的距离:“小师兄真的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带着崭新的衣服登门道歉!” “萧奎”藏在身后的拳头紧了又紧。 现在不行,在这杀,太明显。 他重新笑开,不见一点异常:“师妹方才的举动好生怪异,吓了我一跳。既然师妹有事,在下就送到这,师妹在形峰的住所在南边第二间。” 楚梨连忙点头:“多谢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罢她急急离开,只剩下残影,她没有看见的是,在她身后的人,一点一点调整着面上的笑,直到跟此前一模一样后才御剑离开。 楚梨一口气飞到自己原来的住所后才松懈下来。 救命,怎么回事?这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劫后余生的不止她,还有系统,系统的电子音都不稳了。 它哆哆嗦嗦:“天爷,你竟然活下来了。” 楚梨不解:“所以他到底是谁?你怎么这么怕他。” 系统避而不答:“这个这个,反正你以后离他远点,这都不是要不要命的事,落在他手里绝对很惨。” 楚梨更加不解:“他到底是谁?” 系统再没有回话。 楚梨只好作罢,她歇了歇,决定先收拾东西去形峰。 刚进门时就看到满屋子狼藉,自己的东西不是变得稀巴烂,就是在变得稀巴烂的路上。 那一刻,她有点悟了。 人这一生可以活得毫无意义,这是当然,她的人生目标就是活成一个毫无意义的人。 但人这一辈子,有一件事,真的不能忍。 就是早上才收拾的屋子还没热乎呢!还没热乎呢!就没了,它没了! 他爹的,今天就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礼数得当修仙世家的小姐! 这二字朗朗上口,而最重要的一点……本就是他当年的化名,如今再用回到他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 说出这话时,她眉眼弯弯,唇角噙着笑,整个人笼着一层温软的暖意,少年无意识地抚上心口,那里正传来陌生的悸动。 自齿间细细回味过这个名字,他来不及去在意这个名字的来历,也无法细想其中是否另有深意。 或者说,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许久,他终于回神,唇角微不可察地抿了抿,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梦境。 “……好。” 第 130 章 “引荐” 晨雾未散,山巅的雪色映着微光。 少年一剑划破寒雾,剑锋掠过之处,碎雪簌簌飞溅,他身姿挺拔,一招一式干净利落,隐约已有几分凌厉之势。 ——三个月了。 林涯收起剑势,余光扫向倚在古松下的那道身影。 她仍旧是初见他时那袭红衣,衣袖被山风拂动,正望着远处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自他来到云雾峰,她总是这般,来去匆匆,偶尔停留几日,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每次回来,后屋的案几上便会多出几瓶丹药、几件法器,或是几卷招式复杂的剑谱。 他虽见识不多,却也隐隐知晓,那些东西,随便一件拿出去,都足以让山下修士争得头破血流。 林涯想,她必定来历不凡,收留他……或许只是一时兴起。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他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收紧,胸口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窒闷,但很快,他神色一敛,剑锋陡然一转—— “嚓!” 楚梨呼吸一滞,理智告诉她应该挪开视线了,但他没有移开视线,于是她的身体也不听话。 紧接着心跳越来越快,仿佛她面上也染了血,仿佛她也跟着一同杀了妖兽。 她来这里后对所谓的修仙界一直处于要懂不懂的状态,虽然她学阵法,用飞行器,生活上适应着,心理却没有。 直到这一刻,与楚见棠之间如何也移不开视线的这一刻。 她心跳始终无法平复的这一刻。 她好像终于对修仙界有了实感。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强者,可以随意拿捏弱者。 那么楚见棠,是拿捏别人的人,还是被别人拿捏的人? 他一定想做前者。 成玺三人也发现了不对劲,成玺率先出声:“我瞧着那人像是小师兄?” 楚梨思绪拉回,她应声:“是的,是他。” 苏依依也认了出来,她深吸一口气:“小师兄,切割得很漂亮。” 经明顿了顿,他迟疑:“可不知怎的,我觉得小师兄,有些不像小师兄……” 楚梨听言刚想给某人找补找补,便又听见苏依依立即反驳:“不可能,若不是小师兄,还有谁能切得如此完美?” 成玺听言也反驳:“哪有不对劲?小师兄这不是在杀妖兽,在保护我们。” 经明很快被说服,彻底忽略了那点不对劲。  深知楚见棠本性的楚梨:…… 她有时候会觉得,他们几个凑一起,五阁会不会要完。 她彻底加入了反派阵营,剩下几个又都是瞎的。 此时楚见棠已经杀到了仙舟前,他扔下一个阵法短暂拖住妖兽,随后落在仙舟上,他动作利落,直接捞起了楚梨。 他道:“妖兽太多仙舟无法抵挡,我们需要进城,还请师弟师妹以最快速度自行往南。” 说着指了一个方向。 这种时候他依然不忘带上“小师兄”的口吻。 转变太快,成玺几人非常茫然,经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慌乱收了仙舟,急忙拿出自己的飞行器。 并推了一把成玺和苏依依,二人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各自掏出自己的飞行工具。 三人急匆匆地楚见棠指的方向去。 楚梨也非常茫然,因为她还没反应过来便看着自己的师兄师姐飞快地飞走,而被落下的她被某人单手带着落在妖兽潮中断后。 不是,她不理解,楚见棠一个人断后不就得了?带着她做什么? 她问了出来:“你断后带我做什么?我是个累赘。” 楚见棠一手执剑杀妖兽,一手带着楚梨,他面上没什么表情:“此前你说不愿与我组队,若我一人断后,你会带着你师兄师姐离开。” 楚梨沉默了。 虽然她确实是这样的人,但也不是这么不懂事吧?这种时候当然要留个金丹期在身边做保障啊,下次再遇到那些个禽兽就可以直接狐假虎威了。 这么一想,楚见棠很有用,至少可以让她横着走。 她刚进秘境那似有似无的情绪顿时消散。 她说服了自己,注意力也转移到当下,谁曾想她刚转过便有有一头妖兽在跟前被砍成了两半。 她心口一滞,觉得实在无法适应,直接侧身埋进了楚见棠怀里,选择性忘记了某人的洁癖。 怀里突然出现一个人,半边身体都与这人接触着,楚见棠下意识就要把人推开。 但想到怀里的是楚梨,他又硬生生克制了冲动。 他执剑的手因此迟钝,妖兽像是找到了空隙,猛地一跃而起,朝着空中二人中的楚梨张开血盆大口朝。 它深知谁强谁弱,谁更好突破。 楚见棠眸色一凝,只来得及执剑抵挡,正挡在妖兽的血盆大口,两方陷入僵持。 而周围的妖兽还在前仆后继地上。 他顾不得许多:“抓紧我。” “什么?” 楚梨茫茫然,而下一秒,她被猛地抛起,整个身体都被力道甩在空中,而唯一的支点只有那被紧紧抓住的手,她下意识紧紧回握,而她草草绑的马尾因此一松。 在弯月下,少女的发丝扬在空中,染上盈盈的光,而她身下是成群的妖兽,张牙舞爪,充斥着血性和野蛮。 与她唯一有联结的只有少年的手,而少年早已浸入妖兽之中。 时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楚梨的心跳却越跳越快,她看着楚见棠一脚踢在那妖兽腹部,妖兽松开嘴,他却松了剑,剑落在他脚下承托起他的重量,而他运起一掌印在那妖兽头颅。 妖兽瞬间没了气息。 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是一息之间便已经完成,而她也悄然落下,正好被收手的他接到剑上。 剑迅速飞起,躲避冲上来的其他妖兽。 两人得了一瞬的空隙,楚见棠看着身前发丝飞扬的人,有些不同以往,头发披着,好似,眼睛格外大些。 他避开视线:“你头发散了。” 楚梨还没反应过来,她机械应声:“嗯,散了,发带也掉了。” 此刻成玺几人已经走远,楚见棠估量时间应该已经足够,他落下一道阵法暂时拖住妖兽后全速离开。 他抽空从储物戒中抽出一根发带递过去:“我并未用过。” 楚梨接过发带,而这时正好一阵风飘过,将楚见棠的发带吹到了她手上。 她下意识抓住,两根发带一模一样。 只是他的那根沾了些血,而她的干干净净。 她还在发懵,无意识摩擦着手里的布料。 直到半刻钟之后,妖兽被彻底甩开,楚见棠才放慢了速度,他将一张画着阵法的黄皮纸递出去:“这是你上次无意间解开的上古阵法,你且看看,对于解阵有帮助。” 看到阵法图纸的楚梨清醒了。 好好好,楚见棠还是那个楚见棠,狠狠杀了妖兽也是那个狗东西楚见棠! 她鼓起腮帮子:“不看。” 楚见棠也预料到了回答,他道:“我在秘境中获得的所有东西除了那件奇宝其他都归你,你想要什么,我也会帮你取来,你只需帮我解阵。” 楚梨停顿,她还欠自家师兄五百上品灵石没给。 三秒后她利索地绑好头发接过黄皮纸:“行吧。” —— 楚见棠很快两人追上了成玺他们,几人正好在楚梨熟悉的城门碰头。 城门有禁制不能飞过只能走过,几人落地进城,谁曾想刚进城便被拦了下来。 是那几名散修,他们面色极黑,且都拿着武器。 竟一直在这守株待兔。 为首的散修头子见到楚梨和成玺当即上前拦截:“想不到你们竟然在妖兽潮中活了下来,活下来又如何?” 楚梨也迅速反应了过来,她当即掏出自己拉风的锤子怼过去:“怎么着,想怎样?” 一时间不大的城门被偌大的锤子占据大部分空间,苏依依和经明被挤到一旁,成玺也退后一步。 而还没见过楚梨新锤子的楚见棠陷入了沉默。 过于庞大的锤子正被身量比一般人都小些的人举着,她面上还带着嚣张,倨傲,甚至还有些不可一世。 而她只有炼气期。 他不理解。 对面的散修也气极:“你不过一个炼气期女修,算个什么东西!” 楚梨不服气:“炼气期怎么了?瞧不起炼气期吗!你没有炼气期过吗,你没有吗?你凭空变成筑基的吗?” 散修头子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气得面色通红:“你你你你——” 这次楚梨不同上次,她非常有底气,废话,她身边有个反派,她怕什么? 她用锤子用力在那散修头子身上怼了三下:“你什么你?叫爹。” 那散修头子终于被激怒,抽出剑就要给楚梨一点教训看看,站在楚梨身后的楚见棠眸色一凝,他没有动作,而他身旁的剑兀自飞出。 “叮——” 剑插在了那散修头子身前,只差一毫厘剑就会落在他身上。 他面色大变,猛地抬头,看见了带着笑的人,而他的眼眸却极冷。 充斥着杀意。 金丹期的剑修……这女修身后竟有金丹期靠山。 想明白这点后他浑身一冷,他身后的散修还不明所以,将要上前,他一把将人拦下。 他深吸一口气:“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对不住各位,此前对二位仙子多有冒犯,还请仙子原谅,我们这就走。” 他边说边看着楚见棠的脸色,见人面色没什么变化才松了一口气,他连忙带着身后的兄弟离开。 楚梨见状笑开:“原来这就是狗仗人势的感觉。” 楚见棠:…… 他召回剑,走在前面:“先找个地方修整。” 楚梨跟在后面,成玺几人跟了上来,成玺也很畅快:“之前他们还欺负我们人少大放厥词,好在师妹机敏,吓住了他们。” 不明所以的苏依依忍不住问:“师姐,他们欺负你们了?” 说到这,成玺也觉得晦气,她道:“那几人想要我与师妹陪他们双修,我虽然知晓散修于双修的态度多有不同,却不曾想还有强迫的意味。” 苏依依震惊:“竟是这样,那也太过分了。” 一旁的经明也点点头。 楚梨也觉得恶心:“几个禽兽修为还有筑基,这不是平白给了他们依仗。” 几人对话一字不差传到前方楚见棠的耳朵里,他倏地停下,回头。 “双修?”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式微笑,声音却陡然沉了下来。 回想起她近日偶尔的走神,那些被他误以为是疲惫的沉默……温雪声倏然闭了闭眼,喉间泛起一丝苦意。 她……从没有告诉他。 踏入殿中的瞬间,林涯便感知到了自四周投落的视线,却恍若未觉,只是一丝不苟地朝着楚梨俯首道:“师父。” 楚梨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身侧几人凝固的神情,看着那些震惊、恍惚、乃至痛楚,在他们眼底碎裂又重组,心底竟掠过一丝微妙的愉悦感。 初见林涯时,那道劈开她心神的惊雷,此刻正分毫不差地落在这些人身上。 嗯……这或许,也算是一种感同身受? “他叫林涯,”很快,楚梨神色恢复如常,一本正经道,“如今是我座下弟子。” 她顿了顿,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语气平和,却又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诸位师叔师伯,可有见面礼赠予一二?”【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30-140 第 131 章 窥听 宗主正殿。 殿内檀香缭绕,青玉地砖映着透窗的天光,将四道已然落座的身影拉得斜长。 茶烟袅袅间,裴鹤云收在袖中的手紧了又松,盯着林涯那张与故人七分相似的脸,终是忍不住最先开口:“你说你叫——” “林涯。” 楚梨截过话头,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茶盖。 “林涯……” 瓷盏相撞的轻响里,裴鹤云怔喃喃重复一声,尾音飘忽,像在咀嚼一个荒诞的梦。 自从温雪声那里出来,至玉微殿的这一路,厉阳昭眉心便一刻未松,此刻目光如铁,寸寸刮过林涯的面容:“一个连自己来历都交代不清的人,凭什么入我出云宗?” 楚梨非常茫然:“什么情况?” 而不等她理清楚,灵光逐渐消散,树枝也跟着消失,而楚梨与楚见棠的手上一同出现道翠绿叶子印记。 此时两道印记正挨着,一道若隐若现的线逐渐从挨着的印记中央浮现并伸向远处。 不像指引,反倒像来自远处的召唤。 她很疑惑,拿开手,于是看见线消失,她又凑了过去,线又重新出现。 她真的很懵:“到底啥情况?” 楚见棠看着两人一般无二的印记眉眼一沉:“我原只是要给你我拿到的珍宝。” 楚梨也想起了两人此前的约定,这事也在楚见棠意料之外。 这时经明看着手里那四分之一的地图,他指着线的方向:“地图上,好像就是从这个方向才能走出沙漠。” 楚梨凑过去看,只见那残缺的地图有清晰的箭头,从城门开始,经过整个沙漠,然后—— 到了一片森林? 地图不完整,只依稀能看见不少植被。 但谁能确保这箭头便是对的方向。 突然腰间一阵灼热拉回她的思绪,她匆匆拿起灼热来源,是那木牌,只见原本祭祀者那行字下方多了一行。 “被神选中的孩子。” 她:…… 什么鬼,好中二。 她余光中发现楚见棠也拿起木牌查看,她看过去,跟她的一样。 总觉得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不过楚见棠也在,她还是可以继续嚣张的对吧? 等会,楚见棠他,正常了? 她看过去,只见楚见棠坐得笔直,面上虽没什么神情,眼眸却很清明。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呼过去:“你什么时候清醒的?驴我?” 楚见棠顿了顿,他接过打过来的手掌捏在手里,并装若无常地放下木牌,然后脸上重新扬起“小师兄”式微笑。 他没有看楚梨,只对着成玺几人用上“小师兄”的语气:“我们且先按照地图离开此地。” 箭头的方向是未知,却是唯一离开沙漠的路。 成玺看看不断跳起来想对小师兄进行重拳出击的自家师妹,又看看镇定自若的小师兄将自家师妹的动作一一镇压。 不知怎么她竟觉得。 好配。 她克制着自己要上扬的嘴角,招呼依依离开,给他们留出单独的空间。 经明也拿着地图去指挥仙舟。 而自以为在跟楚见棠打架,但其实是单方面蹦跶的楚梨蹦跶了一会也有点累了,她负气坐下。 “我跟你说,这次不会好了,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楚见棠摩擦着指节,仿佛方才手里的触觉还在,若深究缘由他也不知晓,只是当下想那么做,就做了。 他于是回答:“没有理由。” 楚梨不满:“好好好,这么答是吧。也行,那你给我灵石,我就当陪你演戏,我要一百。” 谁知道灵石没有,只有一截剑鞘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灵石,只有这个。” 她震惊:“没有灵石?你又驴我?你之前出手那么阔绰,你现在说没有就没有了?不是宗门小师兄吗?” 听到小师兄三个字楚见棠眸色一暗,他侧过身:“我有的,都给你了。” 而“小师兄”的,本就不是他的。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将剑鞘扔在楚梨身上,便走到暗处坐下打坐。 楚梨对着阳光看手里的剑鞘,暗纹很精致,也很玄奥,就是冰冰凉凉的,跟某人一样。 值钱吗? 想到这她又不太高兴把剑鞘扔进储物戒。 能值多少钱,只有剑鞘没有剑,一看就不值钱。 她无聊地坐了会,又站起来到处走动,一会跟成玺聊天,一会看下苏依依正在看的医书,一会来到经明边上跟经明一起看路。 最后目光又不自觉落在那在暗处打坐的人身上,定了许久。 她瘪瘪嘴,悄悄在储物戒中将剑鞘挪了位置,和她最喜欢的锤子放在一起。 —— 沙漠与茂盛森林只一线之隔,却界限分明,一面荒芜,一面向荣,透着诡异。 在天快黑时一艘仙舟驶入,刚入那森林便被好似被什么东西猛地拍下,下一秒有五名修士从仙舟中掉落。 有人动作极快,立时用御风术稳住身形,也有人着急忙慌收了被打落的仙舟,拿出自己的飞行器踩在脚下。 还有人格外迷茫,还没从睡梦中清醒便被人一把捞起站在了剑上。 好在几人都安全落地。 楚梨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们到了?” 经明应声:“到了,此处应是禁止仙舟通行。” 楚梨清醒了些,她身上的衣服没变,只是四周已经变了模样,格外高大的树,许多没见过的植被,和几乎与人一般高的野草。 很潮湿,却还是很热,像热带雨林。 一旁传来成玺询问:“现在我们该去哪?好像线索又断了。” 她想了想,用刻着印记的手去靠近楚见棠的印记,只见那条若隐若现的线再次浮现,她道:“来都来了,去看看线的尽头是什么。” 几人于是又顺着线而去,本是飞行,谁知飞了一会又被无形的力道打了下来。 像是禁飞。 于是几人又落地步行,步行总归是没有飞行快,几人摸黑走了许久才将将看到了光亮。 楚梨敲着腿看过去,只见那有光亮的地方围了许多人,其中有不少人穿着元一宗弟子服,是元一宗弟子。 众人全都围着朵巨大的花,而光亮正来自那花的花蕊。 她的注意力于是转移到花上。 是一朵从未见过的花,十二朵淡黄色的花瓣,花蕊却是墨绿色,而墨绿色的花蕊竟闪着淡红色的光。 她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就,不忍直视。 但该说不说,这里人真多啊。 她蓦然想起被搁浅的戚媛和江无眠。 她有一个绝佳的主意,不仅能马上颠倒她被造谣的事,还能倒打一耙,给他们狠狠一击。 她悄摸着把自家师兄师姐都聚过来,并强行把每个人的腰背都弯了下来,接着强行把大家围成一个圈。 是一个犯罪团伙该有的标准姿势。 她神秘一笑:“我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一下。” 这姿态太过奇怪,饶是接受度很高的成玺也觉得有些尴尬,她想直起身说话,然后又被自家师妹压了下来。 她只好应:“师妹且说。” 苏依依与经明看到二次被压下的师姐,默默收回了反抗的冲动,只跟着点头。 而楚见棠已经兀自站起来,移动到楚梨身后,抱着剑。 “楚梨回头:“怎么个事?你怎么不加入队形?” 楚见棠带着“小师兄”式微笑:“我望风。” 楚梨想了下觉得有道理:“那你听仔细点,别漏了。” 她回到刚才的姿势看向自家师兄师姐,开始阐述她的计划。 “之前戚媛和那个江无眠阴我的事情还记得吧?我决定反抗一下。” 她非常兴奋:“刚才我往那边瞄了眼,人很多,各门派的有,散修也有,我估计里面肯定有被那江无眠和戚媛欺负过的人。 “到时候经师兄你就假扮那江无眠抱着我过去,到时候我就说那江无眠喜欢我,但我不喜欢他,于是他决定强制爱!” 说到这她更兴奋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搞臭我的名声好得到我,而我就是那爹不疼,娘亲生病,拥有年幼弟妹的,最破碎的女主人公。 “我能有什么错呢,我只是被不该爱的人爱了而已。” 说到最后一句,她已经彻底陶醉,语气也悠扬起来。 而成玺几人听言已经彻底傻眼。 苏依依震惊许久才试着找到自己的声音,她迟疑着:“可师妹,你,好像没有弟妹。” 楚梨摆摆手:“这重要吗?这不重要啊!我说有就有,谁知道有没有。” 苏依依一噎,也有道理,她没再说话。 成玺忍不住发问:“会不会不太好?那可是江家少主。” 楚梨当即出声:“怎么不好,你想想如果他不是江家少主,这事它还带感吗?” 成玺沉默,好像……确实如此。她竟诡异地觉得有理。她于是也不说话了。 于是几人都看向经明,经明面色已经一片红,他磕磕绊绊:“我可以,是可以,就是师妹,我要抱着你吗,是不是,是不是不太好……” 这话刚出,便有一只手猛地把楚梨提起。 手的主人说:“他不行。” 被提起来的楚梨顿时不满:“怎么不行?经师兄只是害羞了点,怎么不行?” 楚见棠克制着面上的表情:“我说不行就不行。” 楚梨也来气了:“那你说谁来演?还有谁——” “我。”楚梨心下一沉,好久才喃喃道:“是吗?” 小玉点头,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算是安慰:“不过小棠现在有了你在身边,你们小夫妻过得和和美美的,这辈子人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是啊。”楚梨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匆忙拜别了小玉,便往回走了。 她该怎么办? 来到楚见棠身边,又再次离开吗? 怪不得就因着她所谓的“一家人”,楚见棠就答应将糖圆留下了,他的果然还是在期待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 可是,楚糖给不了的,她楚梨更给不了。 到了家里,楚梨就闻到了一股香味,是楚见棠准备的早饭好了。他没有动筷,而是蹲下身,将一小根肉条递到糖圆嘴边,糖圆舔了几下,就是不吃。听见脚步声,它看了眼楚梨,才喵呜一声,将肉条嚼进嘴里。 而见它终于领情,楚见棠舒出一口气,脸上浮现出含着一点如释重负味道的微笑。 走近了,楚梨才发现糖圆的的面前还放了一小碗羊奶,澄白清透,但看起来像是没有猫动过的样子。 这个年纪的小猫都这么挑食了吗? 楚梨不禁蹙眉想,她之前养过的那只猫馋起来可什么都吃,有时候渴了还会急匆匆地跳过来抢她的酒喝,喝完就醉醺醺地趴在她怀中睡着了。 但它也不长记性,下次渴了照样是什么都喝。相比起来,糖圆这只野猫竟比它还要难养。 楚梨走过去,摸了一把糖圆,才轻声说:“挑食可是不好的行为。” 糖圆呜呜了几声,像是在抗议,见楚梨不伸手抱它,又一个劲地用爪子扒拉她,扒拉了半天也只摸到一小片衣袖。 过了会,它才眯起眼睛,低下小脑袋,咕噜咕噜地将碗里的羊奶喝完了。楚梨这才抱起它,转而对楚见棠道:“下次糖圆再挑食,你不要纵着它,饿几顿就什么都好了。” 原本还在楚梨怀中动来动去的糖圆顿时安静了,一双琥珀色的猫瞳盯着楚见棠看。 楚见棠也笑起来,顺着楚梨的话说:“好。” 话音刚落,一开始还兴高采烈的糖圆顿时泄了气,它朝楚见棠示威性地挥了几下爪子,便老老实实地躺回楚梨怀中,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这猫果然通灵性,楚见棠忍不住想。 这样看来,糖糖说糖圆是他们两人的孩子也不算假,毕竟和小玉阿姊家的孩子一样,都是亲近母亲多点。 喂饱糖圆,楚见棠和楚梨才坐下来吃早饭。楚见棠准备的膳食依旧很美味,但一想起小玉姐姐先前的话,楚梨便没了胃口。 她怎么如此迟钝? 楚见棠不仅厨艺好,家务也是样样精通,还会去山上砍柴狩猎,他几乎无所不能。楚梨原以为楚见棠的父母是前几年才离世,楚见棠跟着他们学了几年才成这般模样,但现在想来,年少时便要独自生活,撑起一个家才能塑造出这样的楚见棠。 楚见棠看了眼楚梨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桂花小圆子,微微皱起眉头,问:“身体不舒服,是来月事了吗?” 算算日子,也是这几天了。 楚梨摇头,在楚见棠关切的神色下几乎说不出话来。一开始,她这副身体确实会来月事,但随着她经脉逐渐修补成功,楚糖这具凡体也隐隐有了修士的特质,她已经两个月没来月事了,更难以受孕。 楚梨抿抿唇,突然发问:“……夫君,你当初为什么愿意同我成亲?” 如果楚见棠的想法也并不纯粹,那她是不是会好受一点? 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楚梨便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个字仿佛有魔力,成玺几人不敢再看两人,楚梨也没了声音。 一时间格外安静。 而楚梨的脑中里正闪过一系列强制爱影视作品画面,男主逐渐变成了楚见棠。 而女主角…… 她脸色一红,音量逐渐降低:“你,你不可以……” 楚见棠听言眸色一凉,他面上“小师兄”式微笑收了一瞬,他放开楚梨。 “只有我可以,只有我修为与江无眠接近。” 他说了最合理的理由,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根本没有别的原因,一想到楚梨会被别人抱在怀里。 他就想立刻,马上,杀了那个人。 “林师伯起初想求情,却连霁华上尊的面都没见上。”另一人插嘴,啧啧摇头,“最后还是去求的温上尊,这才把他们放了出来。” “这还是温上尊无碍,若当真有什么损伤,霁华上尊发起怒来,怕是谁说话都不好使了。” 有人迟疑着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温上尊毕竟是勉强聚回的魂体,身子一直好不起来,若不然……早已是大乘之境了,也是可惜。” “不过霁华上尊这般顾着温上尊,来日结为道侣,也算是一桩美谈。”最喜八卦的那弟子笑嘻嘻地插话道。 “可我还听说……”一名弟子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之前霁华上尊和那位师叔祖……” “嘘!”旁边的人猛地拍了他一下,神色紧张,“这你都敢提?若是传到宗主耳中,有你好果子吃!” 笑声戛然而止,几人对视一眼,匆匆散了。 林涯仍旧站在原地,指尖的窥听术无声消散。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一瞬,再睁开时眸中只剩沉冷,唯有握剑的手背青筋微凸,泄露了一丝压抑到极致的颤抖。 第 132 章 失手 温雪声的住处并不难寻。 沿着自其它弟子那探听来的路径,林涯远远便望见了那座掩映在青竹间的殿宇。 殿前栽了几株梨树,花开得正好,雪白的花瓣被风一拂,风过处,雪白花瓣簌簌而落,为整个院落平添几分清雅。 ——恰如初见时的那一面,那人留给他的印象。 殿门未关,林涯立在阶下,将内里情形尽收眼底。 红袍女子正执壶斟茶,素白的手指托着杯底,递向对面的人时,似是觉得温度不妥,眉心轻蹙,指尖灵光一闪,杯壁便覆了一层薄霜。 她垂眸再度试了试温度,这才松缓了神色,重新递了过去,动作细致得近乎小心翼翼。 而坐在她身侧的男子唇边噙着一抹无奈的笑,在她催促的目光下接过茶盏,指尖与她的轻轻一触,旋即分开。 此幕落在眼底,林涯眸光倏然一暗。 正正好目睹整个过程的楚梨沉默了。 “萧奎”松手,尸体滑落在地上,再没动静,而一团黑气出现环绕上他的手,指节沾染的血液被吞噬殆尽。 辨别出那是魔气的楚梨再次沉默了。 在这个世界,魔是人人都要诛杀的存在,修炼魔功的人天生就该死,白天雅人深致的小师兄其实背地里悄悄修炼魔功。 得出结论的楚梨再次沉默了。 她大概率是知道了不得了的事情,不出所料等会应该是被灭口。 果然,下一秒,那才杀过人的手捏住了她的脖颈,正打算把她提起来。 她及时出声:“等一下。” 眼前的人离她极近,其实此刻没有带上笑的他更真实些。 她这人的思维一向不太正常。 是这样,如果是一个每天都带着假笑面具,时不时又让她察觉出马脚,这种未知和不真实感反而会让她害怕。 但现在她已知这人是全文大反派,而且在她面前,这人也没做什么伪装了,她反倒不怕了…… 毕竟他是个反派,杀个人不是很合理吗? 楚梨咳了咳:“我有几个问题想问。” 眼前人回:“且说。” 她有点不好意思:“你……叫啥?” 是的,虽然被架着脖子,但她还是没忍住歪楼了。 “萧奎”愣了愣,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出现真实的疑惑。 “元一宗的小师兄,你该知道我的名字。” 楚梨摇头:“萧奎是别人的名字,不是你的,我单纯想知道你叫什么。” “你如何知晓我不是萧奎。” 她默了默,其实是开了挂,毕竟叫萧奎的是男主,你是反派不是男主,当然就不是萧奎。 她当然不能这么说,但想个别的也太累了,现在讲别的也什么意义,她都要死了。 于是她斩钉截铁地敷衍:“就是知道。” “没有理由?” “没有。” 气氛莫名沉寂了,眼前这人不说话,也不松手,楚梨摸不准他的态度,但是这人的手怪凉的,放她脖子上这么久也不见暖和,反倒把她的脖子冰凉了。 她忍不住动动脖子:“就,你还杀吗?” 不杀的话,能不能先放手啊,我有点冷。 “萧奎”没有放手,他看着眼前的人,身型瘦小,修为低微,他分明两根手指就能了结了她的性命,甚至就在方才,她还目睹了他如何杀人。 可她竟然能在这样时候还想着问他的名讳,她甚至在直视他的眼睛,他分明是没有人不会怕的恶鬼。 他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楚梨莫名:“你都要杀我了,我害怕有用吗,还是说,我撒个娇,你就能不杀了?” 他沉默着,这人他不太想杀了。至少现在不想。 他于是别过头,接过话:“你可以试试。” 楚梨:? 她有理由怀疑这人在把她当玩具耍。 难道撒娇真的有用? 她想了想,克制着伸出两根手指捏住身前这人的衣襟扯了扯,刻意软下声音。 “师兄这般好,定是不舍得杀我。” “萧奎”立即松了手,松开后视线又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便是动作,声音都是顺从,抬起的眼眸里也没有一丝服软。 无所畏惧的模样。 他心里一堵,继而从怀里摸出一块玉牌,接着划开楚梨的手指,将楚梨的血液滴在玉牌上。 “暂时不杀你,你戴着玉牌我能随时知道你的位置,等我想杀时自会来杀。玉牌饮血认主,就是碎了也会跟着你,别想着扔掉。” 楚梨疼得深吸一口,一边急忙将破了口子的手指放进嘴里,一边接过玉牌,仔细端详着,发现上面有两个字,混合着她的血液。 楚见棠。 “楚见棠?”她念了出来,“楚见棠是谁?” 眼前的人背过身率先走了,没有回话。 楚梨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人真是反派? 反派竟然吃撒娇这一套? 好怪,但是活下来了。 那就还不赖。 她跟上去,胆子突然大了起来:“楚见棠是不是就是你?” 楚见棠:…… 见人没回话,她又问:“楚见棠,这是哪,你的秘密基地吗?刚才那个人为什么在这里,你杀他干什么?他之前受的伤是因为你吗?所以他是从你手里逃出来的? “啊所以你就是这个地方主人对不对?那我解的阵法是你布下的了?所以你就是我的邻居?” 楚见棠:…… 楚梨锲而不舍:“你为什么不说话,是天生不爱说话吗?” 楚见棠捂嘴:“来这里的人都会死,我还关了别人在这里,你想留下陪他们?” 这算是变相承认了楚梨疑惑,他不知原因关了一些人在自己的地盘,而那人就是其中之一,不小心让他逃了,他于是追杀,至于她,是不小心误入。 已经自我解惑的楚梨连连摇头,表示不想留下。 楚见棠指尖成印,一道楚梨熟悉的阵法浮现,他揪着领子把人拎到身边。 “那就别吵。” 随着话音落下,楚梨眼前一黑。 再次睁开眼时,她已经回到形峰,此刻已是深夜,一轮圆月高高挂起,四周十分安静。 身旁的人往屋子走去,楚梨连忙拉住他的衣襟。 那人回头,神色不虞:“做什么?” 她想了想,拉进两人距离,矜持着伸出两根手指扯住楚见棠的衣襟。 软下来的声音藏着兴奋:“你刚才对那个人这样那样,感觉好牛,能不能教我一下,我学来防身。” 楚见棠回想方才自己取人性命的利索手段:“防身?” 楚梨点头:“对,学点防身术。” 楚见棠沉默,她竟觉得他杀人的手段是防身术。 他又看着始终在自己身上的两根指节,眼神晦暗:“你是不是觉得只要你这般作态,我什么都会应你?” 楚梨不解:“难道不是?” 毕竟撒个娇就能不被杀了,感觉就很管用啊。 楚见棠的声音分外生硬:“不是。” 楚梨:“那你方才为什么不杀我?” 楚见棠顿了顿,他转身离开没有回答。 因为他也不知道。 他不停歇地走到院子门口,又倏而停下:“教你可以,但我有两个阵法需要你解,明日你开始学怎么解阵。” 她于阵法一门的天赋,许是他等了多年都没出现的突破口。 他停了停,又加上了一句:“不要以为我不会杀你,我随时都会杀你。” 楚梨自动忽略了后面加上的那句话,她若有所思,原来是她有利用价值,所以才没杀。 这么一说就合理了,她差点以为反派吃撒娇这一套,要是真的这样,还怪离谱的。 有利用价值好啊。 她回:“那一言为定,那从今天开始我就喊你师兄了,你没意见吧?” 是师兄,不是元一宗的小师兄。 楚见棠关上了院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眼前的人消失在院门,楚梨才彻底松懈,一时间有铺天盖地的疲惫袭来,她摇晃着走向自己的院子。 好累啊,睡他个三天三夜。 楚梨没能如愿睡三天三夜,第二天一早她的院门便被敲得碰碰响。 扰人清梦。 她带着十足的起床气开了门,门前站了三人,两女一男。 她克制着语气:“请问?” 为首的女修生得十分明艳,穿着打扮皆有巧思,同门礼也行得很漂亮。 她道:“打扰师妹休息,师妹许是不知,形峰外门弟子分为七阁,我们第五阁人最少,所以你便分到我们阁了,我叫成玺。” 她紧接着指了指身后两位:“这位苏依依,这位经明。” 楚梨耐着性子:“见过几位师兄师姐,在下楚梨。” 成玺漂亮的面容沉着:“这么早来是我们不好,但目前我们五阁遇到些麻烦,对方指名要见你。” 楚梨清醒了:“什么麻烦,谁指名要见我?” 成玺回头与苏依依和经明交换视线,再转头时,三人面色又沉重了些。 “我们形峰与青峰霞峰一同负责宗门的委托任务,形峰外门弟子每月都有任务指标,没完成的话将有惩戒。 “我们阁这月还差最后一个任务,谁知晓今早上我去接任务时不仅任务被换了,青峰的亲传弟子江松还指明要你去完成。 “没完成任务的惩戒也被他换了,如若我们没完成,得去风剑林关一个月。” 风剑林位于后山,风如剑般凌厉,风又无处不在,金丹期都待不了一个月。楚梨看着五阁几人,除了领头的成玺修为是筑基,其他包括她在内都只是练气。 去了大概率回不来。 她问:“那个江松是个什么来头?” 成玺支支吾吾:“别的也没什么特殊的,就是有传言他喜欢戚媛很多年了。” 楚梨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得,这把冲她来的。 她默了默,决定支棱起来:“行,我换身衣服就去看看。” 她火速换了一身衣服准备出发,路过隔壁小院时她停了停。 成玺:“怎么?” 楚梨看着小院若有所思:“那个江什么的是亲传弟子?” 成玺疑惑:“是的。” 她想了想:“看看能不能带个人去。” 成玺不明所以,只见楚梨轻快地走向小师兄的寝屋,无比轻松地走过了印象中靠近就会受伤的阵法,然后还敲响了从没有人敲过的,小师兄的院门。 她:…… 楚梨对这一切毫无察觉,她把门敲得啪啪响。 “师兄?在?” 院门很快打开被打开,只穿着寝衣的人神色不耐,他门前设了阵法,除了他只有便只有拥有玉牌的楚梨进得来,他便没做伪装。 “做什么?” 楚梨伸出两根手指将人的寝衣揪在手里,软下声音:“师兄,有个热闹要不要看?” 楚见棠看向不远处的成玺几人,眼里闪过了然。 他对上那与昨晚一样没有惧意的眼眸:“利用我?” 楚梨将手里的寝衣扯得笔直:“那你给不给利用?” 他想,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分明是在刻意逃避着什么。 “他伤得不轻。”温雪声顿了顿,轻声提醒道,“你不去看看吗?” 楚梨垂眸,无意识摩挲着指节,像是犹豫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算了,我待会儿给裴师叔传个信,他会去的。” 裴鹤云对林涯格外上心,几乎到了事无巨细的地步,若知道他受伤,定会第一时间赶去。 温雪声低叹一声,目光柔和而通透:“阿梨,你无需……” 无需什么? 他倏然止言,似乎就连他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说完这句话。 就在这片刻静默间,楚梨忽然抬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抿了抿唇道:“师兄,有件事……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第 133 章 结魄灯 将殿门合上,楚梨回身走向温雪声,并指掐诀,一盏青玉雕琢的灯浮现在二人间的案几之上。 灯芯处,一点莹白光芒如豆,微弱却执拗地跳动着。 温雪声瞳孔微缩,低声道:“……结魄灯?” 传闻此灯以千年寒玉为骨,有聚魂凝魄之效。 只是百年来,修真界从未有人真正用它召回完整的魂魄,至多不过留住一缕残念,聊作慰藉。 楚梨指尖抚过灯壁繁复纹路,轻声道:“这是上月,傅宗主交给我的。” 温雪声怔然,视线凝在灯芯那一点细弱的灵芒上,嗓音微哑:“这里面是……” “是师尊当年余下的残魂。” 楚梨垂眸,声音轻如叹息:“不过,只有很少的一部分。” 那场诛魔之战后,她再见傅言之,才知楚见棠亲手毁去了她归还的那副骨镯。 傅言之暗中用此灯收拢起那些尚未彻底消散的半魂,本打算寻个机会再劝解楚见棠重新归融,但是…… 百年来,结魄灯始终燃着,却再未寻回过任何一缕新魂,也正因如此,当傅言之初见林涯时,最先接纳了他便是楚见棠的事。 如若楚见棠当真魂飞魄灭,结魄灯不该连哪怕一丝残念都无法感知到。 “师尊的意思是……” 温雪声喉结微动,视线自结魄灯上移开,深深望向楚梨:“他想用这些残魂,试着让林涯成为完整的长清师叔?” 闻言,楚梨深叹一声,那日傅言之将结魄灯交给她时的情形浮现在脑海—— 他负手而立,眸色深暗,望着她许久,方才将结魄灯取出,递与了她。 ——“林涯只听从你的意思,所以这件事,也唯有你才能说服他。” 楚梨顿了顿,展开纸团,准确捕捉到有用信息。 “知道啊,我兄长是威武堂的,据说近来正在查这件事,说是昨日有魔入侵,要刺杀奇峰峰主,峰主她本命阵法都受损了,险些身陨,现在还昏迷着呢,连宗主都出关了。” 威武堂负责宗门安危。 “魔?不是说魔都没有神智吗?还能做出这么严密的计划入侵我们宗门?” “不知道,但是最近威武堂巡逻也更严了,出宗门都得去弟子堂报备地了批准才行。” “这么严?也不知道十年一开的三福秘境还能不能顺利展开呢。” …… 楚梨将纸条重新揉成团放进了储物戒中。 魔说的应该就是楚见棠,他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重伤奇峰峰主,是为了什么? 这时一声铃响,课程结束,楚梨走出了教室,正瞧见了楚见棠。 他还是一身玄色劲装,抱着剑站在树下,大家见了他都去见礼,他也温和回应。 她下意识停下,走在她身后的经明礼貌问话。 “师妹下节课是?” 她愣了愣,开始翻在弟子堂领的课程安排,她对上课一向不上心,课程安排也不知道放到了哪里。 这时一道声音在她身边响起:“锤修入门,在形峰。” 楚梨看过去,正是那一身玄色劲装的人。 瞧见是楚见棠,经明瞬间恭敬:“见过小师兄。” 他视线流转在二人之间,这才后知后觉二人关系,他急忙告别:“那师妹我先走了。” 说着匆匆离去。 楚梨与经明告别后将储物戒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了课程安排,仔细一看,下节课竟真的是锤修入门。 难不成这人这么好心?还专门去弟子堂问她的课程安排? 她抬头,对上了楚见棠暗暗警告的眼眸。 她:…… 懂了,十个上品灵石雇佣的女工该上工了。 她十分上道,立即闪身到楚见棠身边,并抱住他的胳膊,在感受到身边人瞬间僵硬后她才满意。 就是有点奇怪,这人的身体今天怎么格外凉?隔着衣服她都感受到温度了。 不过她没有在意,她只用十分甜腻的声音撒娇:“师兄怎么来了呀,师兄也真是的,都说了不用你来接,你怎么还来,莫不是一刻不见我,想得慌?” 话音落下,楚见棠身体更加僵硬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两人身上,原本步履匆匆的人也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楚见棠看着身旁抱着自己胳膊的人,她笑得分外真心。 不等楚见棠回答,一道女声响起。 “你在做什么!” 楚梨探头去看,是戚媛,她正狠狠地瞪过来,眼里像是有十丈火。 还有藏在眼里的妒忌。 楚梨正疑惑着,紧接着听见—— “小师兄也是你想染指就能染指的吗?” 她顿时悟了。 喜欢楚见棠的人之一,还是热衷搞雌竞的那种。 她伸手示意:“解决这类麻烦,得加钱吧?” 楚见棠看着眼前的手默了默,随后放上去五枚上品灵石。 “好嘞,”楚梨爽快收钱,“今天的灵石也别忘了结哈。” 二人这一来一往在不知情的别人眼中更加暧昧了,戚媛看得心中愈加焦灼。 她甩出九节鞭就要狠狠打在楚梨身上。 楚见棠眼疾手快,带着人避开,虽然他对于之前楚梨的问题没有回答,可这举动就如同变相认同了两人关系。 一时间众人心中炸开了花,视线又不约而同落在戚媛身上。 戚家大小姐大家都知道一二,而戚家大小姐喜欢小师兄也是公认的秘密。 果不其然,戚媛立即委屈起来:“小师兄,你也依着她欺负我吗?” 这话说的。 楚梨悄摸着凑过去问:“你跟这个戚媛有一腿?” 楚见棠应:“我很少在宗门活动,多在外游历任务。” 言外之意是没有,甚至是谁都不记得。 楚梨懂了,这属于自我攻略那一类。 她立即倒地:“师兄,她刚才打到我了,好疼。” 楚见棠:……经明看着楚梨神色变化心里一慌,他急忙说道:“师妹,这锤子师兄送你也,也是可以的……” 楚梨当即伸手,她面露痛色,手颤抖着:“不用了师兄,我自己,可以。” 拒绝这样的财富真的需要痛下决心。 经明见状更慌了,他将图纸收了起来:“师妹,这样,我给你用便宜点的材料,这样能少一百灵石。” 楚梨沉重摇头:“不必,我的锤子,它值得!五百就五百!这有什么!” 她想了想:“那个三福秘境里出来的宝物能拿去卖灵石吗?” 一旁分外迷茫的成玺下意识接话:“自是可以的,二十年前拿出仙品阵法的师兄就把阵法卖给了宗门,据说得了极大一笔财富,后来他离开了宗门,据说很是逍遥快活。” 楚梨受到了极大的鼓舞:“行!为了锤子,我可以的!” 随后她听见经明带着忐忑的声音:“三福秘境凶险,我可以给先做出来给师妹用着,灵石可以稍后再给。” 这是什么?这是活菩萨啊。 她顿时神色郑重:“师兄,以后谁欺负你,我就用我的大锤子,吓死他!” 说到三福秘境,她想起团队里还差个金丹期。 这不巧了吗? 她隔壁不就住着个能打的金丹期吗? 她当即起身:“师兄师姐们放心,金丹期就交给我了。” 说着往某人的院子去。 留下成玺几人面面相觑,苏依依迟疑着:“师妹说的金丹期……是小师兄吗?” 成玺哑然:“或,或许?” 经明刚松下的一口气又提起:“如果跟小师兄一队,我们会被关注到吗?” 苏依依听言也立刻直起了身体:“不,不会吧?” 成玺叹了一口气:“你们俩,重点是被关注吗?” 苏依依,经明:“难道不是?” 成玺又叹了一口气:“并不是啊……” 重点难道不是小师妹与小师兄的关系已经这般亲密了吗。 —— 今天的日头很好,夕阳填满了半天院子,半敞开的书页也被染成了蛋黄的颜色。 蛋黄? 楚梨看着眼前的书页突然想起,她好像很久没进食了。原身早早辟谷,有灵力补足她也不会饿,元一宗吃饭又很不方便,要在特定时间去然后还限量。 她去过几次都没吃到饭,于是只好努力忽略吃饭这件事。 但不知怎么的,今天好馋啊。 好想吃煎蛋啊。 可她只是炼气期弟子,炼气期弟子不允许下山。 楚梨在继续等反派出来和直接偷摸去厨房之间徘徊。 其实她想偷摸着去厨房,但是元一宗食堂的大爷是个金丹期的厨修,她一个炼气期,还是个外门弟子……有点不敢。 不等她想清楚,眼前关了许久的门倏而打开。 她下意识看过去,在看到那许久没看见的人时脱口而出:“或许你想吃煎蛋吗?” 楚见棠是小师兄啊,就算被发现了,也不会被怪罪。 刚清理完紊乱魔气的楚见棠:? 话音刚落楚梨便急忙晃头。 不对,现在重点不是煎蛋。 她拉回思绪:“最近三福秘境要开了,要不要一起?还有我们五阁其他人。” 楚见棠顿了顿:“三福秘境,今日可是初一?” 初一,便是离十六不远了。 十六…… 他眸色一暗,体内才理顺的魔气就要叫嚣。 此时熟悉的声音响起:“对哇,今天已经初一了,你已经在房间里足足五天了,我都快发芽了。” 他猛地回神:“可以。” 楚梨听言愣住,她没想到这人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那,那行,到时候一起出发。” 楚见棠应声后拿着剑准备出门。 楚梨急忙把人拉住:“师兄,你想不想吃一个香喷喷的,焦焦香香的煎蛋呀?” 楚见棠停下,他生来便没有进过食,不知煎蛋为何物。 他漠然:“不想。” 楚梨听言并不气馁:“师兄哇,你知道煎蛋有多好吃吗?它的操作如此简单,却如此美味,真的很不错。 “听说,我们元一宗有个食堂,那一定会有厨房吧?” 楚见棠皱眉:“我从未去过。” 楚梨一个闪身来到楚见棠身前,矜持着伸出两根直接扯住楚见棠的衣角:“既然没去过,就应该去看看。” 身前人挑眉:“只是看看?” 她一噎,带着几分心虚:“嗯,就,就看看。” 身前人拂开了她的手:“不去。” 她顿了顿,随后站定在楚见棠身前,面上方才的神情已经全部消失。 她的声音也变得利落:“陪我去的话我可以马上看三本书,还免费陪你演十天的戏。你说演什么就什么。” 楚见棠顿了顿,随即迈动步伐,走在了楚梨前面。 “走。” 楚梨:…… 好好好,原来平时这人用灵石打发她的时候是这种感觉。 有点暗爽,但又感觉有点亏。 但是为了一个完美的煎蛋,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重新高兴起来,熟练站上楚见棠的剑。 楚见棠的剑一如既往地快,不一会就到了食堂后方的小厨房,据说那位厨修非常介意别人进出他的地盘,因此两人到来时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正好便宜了楚梨。 她在厨房翻翻找找,试图找到一个鸡蛋,但是没找到,她继续尝试,但还是没找到。 偌大的厨房里什么菜都有,就是没有鸡蛋。 她顿时皱起脸:“为什么没有鸡蛋?” 在一旁抱着剑的楚见棠疑惑:“什么是鸡蛋?” 楚梨震惊:“难道这里没有鸡蛋?那有鸡吗?就是那种两个翅膀不会飞只会到处跑,还会咯哒咯哒叫,有的还有红色冠子那种。” 楚见棠想了想:“你说的是赤红兽?” 赤红兽?楚梨感觉走进了未知的领域。 “赤红兽?很值钱吗?” 紧接着她听见了不可思议的言论:“赤红兽是难得的灵兽,很少见,若是圈养,还可增加那一方区域的灵气。” 她傻眼,原来她从小吃到大的鸡兄在这修仙界这么有地位。 她大着胆子问:“那这个赤红兽它……生蛋吗?” 眼前的人顿了顿才应:“生。只是赤红兽少见,因此赤红兽的蛋亦少见。” 她于是继续大着胆子:“或许我们宗门……有赤红兽吗?” 饶是楚见棠,这时也失语了。 他看着眼前眼眸很亮的人,她若知晓,应是会立即去偷那灵兽的蛋吧。 楚梨见人没反应,又凑了上去。 “我再加几本书?” 楚见棠默了默。 一刻钟之后他才应:“并非是因为筹码。” 身前的人又凑近了些,因为身量不足,她努力踮起脚,仰着头,看着他。 她说:“我知道师兄最好了。” 他蓦然想起了放在储物戒中的那枚被血液浸染了的玉石。 他刚准备揪着人起来,便看见这人不断眨巴的眼睛,示意他不要动。他顿了顿,收回了手。 戚媛瞪大眼睛:“我分明没有碰到你!” 楚梨不理,她侧过脸,发丝顺着面颊滑落,看着分外可怜:“师兄,莫不是你遇到了什么做梦之人,觉得你与她有些什么。” 这几乎往戚媛的痛处戳,她只觉得体内有怒火熊熊燃烧:“你在说什么胡话!做梦的分明是你!” 楚梨扯了扯楚见棠的袖子:“那师兄认识她吗?” 楚见棠没有反应,袖子又被扯了扯后他才点了点头。 他面上还带着“小师兄”的笑,楚梨却感受到了两分不耐烦。 这人今天脾气好像也格外不好。 戚媛不敢相信:“小师兄你……不认识?你每次回来我都准备上三天,沐浴焚香,穿着我最好看的衣裙去见你,你分明每次都有回应我。” 说着拿出一个香囊,一张纸,和她的弟子令。 “你看,这是你给我的香囊,这是你上次给的纸条,这是你特地给我找回的我丢失的弟子令,你都忘了吗?” 说到这她眼神瞬间凶狠地看向了楚梨:“莫不是这个女人给你下了蛊?教你忘了我!” 楚见棠看着戚媛手里的东西陷入诡异的沉默,他与楚梨对视。 楚梨不明所以,她压着声音回:“这你们的前程往事,不能算那五个灵石里吧?” 他压了压体内不断汹涌的魔气。 昨夜在长霄峰受刑后魔气便得了空隙试图噬主,他快压不住了。 修魔功,如同与虎谋皮。 他克制着维持面上的笑:“香囊是宗门人人都有,我只是代为发放,纸条许是我不小心遗落,至于这弟子令,我属实是不记得了,许是你掉在地上我恰好捡了起来。” 楚梨听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戚媛被这声笑戳到痛处,心上人说着不认识自己,情敌还在嘲笑她,她没了理智,几步走过去揪着楚梨的衣襟把人提了起来。 “你是什么东西?你凭什么笑我?” 楚梨面上全然不见畏惧:“不好笑吗?把所有心思放在一个甚至不记得你的男人身上,怎么不好笑。这些心思放在修炼上,说不定你早就筑基了。” “你!”戚媛气极,立时就要给楚梨一巴掌。 而手里的人竟看着她逐渐笑了起来,她心里陡然不安,随后她便看见—— 眼前的人剧烈抖动,甚至浑身各处都开始抽搐起来。 她惊得放开手。 而下一秒在她的眼眸里,楚梨仰躺在地上,四肢着地,开始胡乱爬行。 她瞪大了眼眸,其他人也惊呆了。 而那那胡乱爬行的人突然停下,并剧烈抖动,最后昏迷了过去。 这转变太过突然,大家都没反应过来。 戚媛更是陷入了迷茫之中。 她什么也没做啊。 楚见棠走过来打破宁静,他定了定,忍着魔气反噬的压力将地上的人横抱起。 他面上肃穆,没有小师兄的笑,只有小师兄的威严:“这位师妹,你用术法伤了同门。” 这话一出,方才那人就如同突然犯了疯病一样的举动突然有了解释。 对,一定是被下了术法才会这样。 毕竟那一幕太过震撼,总不会是正常人能做的事。 一时间大家看向戚媛的眼神里带上了十足谴责。 戚媛觉得这个场景异常熟悉,好像她不久前才经历过。 即便重来千次,她依然会竭尽全力去救温雪声,只不过……她会试着寻找可以两全的办法。 唯有一点,不论如何,她绝不会轻易放弃他。 毫无迟疑的话语,让温雪声眸间蓦地漫上一抹湿润,他仓促别过眼,有些狼狈地掩去眼尾的薄红。 “我没有你想的那般无用啊……” 待平复心绪,他终于望向她,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发,声音温柔得近乎叹息:“所以阿梨,日后,换我来护着你,可好?” 日光透过窗棂斜斜洒落,将二人相视的身影拉长交叠。 谁都没有注意到—— 刺目光斑落在林涯紧闭的眼睑,他指节无声攥紧被角,唇角抿成冷硬的直线。 第 134 章 代替? 脚步声渐远,房门轻轻合上。 许久,林涯缓缓睁开了眼。 屋内还残留着淡淡的药香,窗外一缕斜阳落在榻前,映得他眸色幽深难辨。 方才那些的对话,又一次自他耳边异常清晰地响起—— 楚师兄…… 他无声地念着这个称呼,舌尖抵着齿关,莫名尝到一丝苦涩。 她有点尴尬,总的来说是她走神了,因为她不忘初心,始终记得他们是来偷鸡蛋的。 而且确实有鸡。 一只非常经典的走地鸡,底下团着特质锦被,一旁放了各种充斥灵气的蔬果。 过得有点太好了。 所以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并试图找到一枚鸡蛋。 这鸡过得这么好,生的蛋会不会格外好吃啊。 谁知道她一个走神,这人就脑补了不得了的东西。 她看向楚见棠,尴尬地扯动嘴角:“那个……师兄,我没有不想去的意思,我就是,看到你说的赤红兽了。” 楚见棠面色一僵,他倏地转身,真的看见了赤红兽。 他于是浑身都有些僵硬了。 气氛愈加尴尬,楚梨急忙找补:“师兄我非常愿意的,我真的非常愿意,没有一点不愿意的意思。” 楚见棠没有接话,他闪身来到赤红兽跟前,将原本怡然自得的赤红兽一把抓起。 他木着脸:“既没有蛋,那便将赤红兽带回去,等它下蛋。” 他的动作异常迅速。 楚梨有点震惊,毕竟这人一开始不太愿意的,难道尴尬使人疯狂? 她迟疑:“是不是,不太好?不是说这个赤红兽很珍贵,那个江无眠还走到哪带到哪,想必很喜欢吧?带走没问题吗……” 下一秒人闪身到跟前,他眉眼沉着:“你若不想要,便在这杀了。” 楚梨被迫对视,他没有笑,不是“小师兄”,是楚见棠,楚见棠本人便总是一副看着脾气很不好的模样。 此刻那本就上扬的眉眼紧紧皱着,又多了不少凶戾。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人许是恼羞成怒了。 得出这个结论后,不知怎的这分明很凶的神色一点也不凶了。 她忍不住弯了眉眼,并得寸进尺:“原来我愿不愿意这么重要呀?” 下一秒她的后领被拎起,眼前一阵恍惚,再次看清时她已经站在了剑上,拎着她后领的人还特意把她放在了前面。 这样就看不到他神情。 他御剑也特别快,四周的景象几乎变成残影。 她笑得更大声:“师兄怎么御剑这么快,是不是心情不好?” 下一秒剑更快了。 她更加肆无忌惮。 直到她被立马带回了院子,被压在了墙上。 才终于没了声响。 楚见棠看着身前的人,她笑得面颊红润,发丝也被风吹得凌乱,而此刻她正被限制着行动。 本应狼狈。 可她对他的注视丝毫不避,眼睛始终澄澈着。 没有一点畏惧,那点狼狈也因她而不见踪影。 楚梨。 他忍不住恐吓:“是不是最近我对你一忍再忍,让你忘记我本是要杀你的人。” 楚梨愣住,她的心跳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近,还是这句话逐渐加快,但她没有回避视线。 “我一直记得啊。” “既然记得,为什么不怕我?” 楚见棠压了下来,阳光照射出两人的影子,逐渐重合在一起。 楚梨呼吸一滞,她面上神色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无意识扣着墙体。 她回:“怕,就是怕,不怕就是,不怕,哪来什么理由……” 这句话说得磕磕绊绊,像是弱了一头,所以她立即找补:“而且师兄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有解阵的能力?我怕不怕有什么重要的,你每次杀人前会去问人家怕不怕吗?” 带着她没察觉的慌乱。 而在楚见棠眼里,眼前的人陡然上升的声音更说明她的无畏。 她还是不怕。 他忍不住将人提起来,想要更近地看她的眼里的情绪,试图窥探她的真实想法。 被突然腾空提起来的楚梨:…… 她猛地护住自己脖子不让自己被衣服卡死。 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被提得老高,并与楚见棠那张脸正正对上,还很近。 一时间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紧张烟消云散,只剩下愤怒。 她努力出声:“楚见棠,咳咳,你是不是有病?快,快放我下来!” 楚见棠没有应声,只看着她的越来越生气的眼眸,试图找到别的情绪。 没有,一点都没有。 楚梨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服,努力跟自然规律做对抗,太离谱了,真的太离谱。 如果反派的基操是发神经,她服了。 她没力气了。 她一下松开手,任由衣服卡脖子:“好好好,咳……原来你不杀我是因为,咳咳,想看我自己把自己卡死,好好好,好得很。” 后面几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关挤出来。 楚见棠一下回神,他猛地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张开又握紧。 他的声音也生硬着:“准备一下,三福秘境不久就要开启,你修为低,应多画几个阵法备用。” 楚梨快气死了,她一下挥拳过去,正被人稳稳接住。 她不信邪,又一脚踢了过去,又被人敏捷避开。 她只好瞪着他:“我决定不跟你组队了,谁知道你会不会又发神经,我生气了!不跟你一起了!” 楚见棠捏人手腕的力道一紧。 “你必须跟我一起。” 不等楚梨再说话,院子外传来成玺带着焦急的声音:“请问小师兄楚梨在您院子吗——” 即便距离很远,也准确地传达进来,甚至用上了灵力,可见声音主人的焦急。 楚梨当即甩开楚见棠走了出去:“怎么了师姐?” 成玺像是匆匆忙忙跑来,她语速也很快:“师妹,不知组队一事你是否与小师兄谈拢?三福秘境提前开启,还有一刻钟就要开了。” 她马上要接话,这时楚见棠走了上来,将人提起放在自己身后。 “我自是与你们一起的。” 得了准话的成玺松了一口气:“如此甚好,还请小师兄见谅,我浏览各队伍名字未曾看见小师兄,便擅自将小师兄纳入我们队伍交了上去。” 楚见棠应:“无事,本就要一起。” “那我先行一步。”许是真的很急,成玺没注意到楚梨的异样便飞身离开。 楚梨:……他没有力气回答。 门外的人像是真的担心他死了,直接推开了门,光亮一下洒进来,他下意识闭眼。 紧接着他听见:“天爷,不至于吧!就一个阵法反噬,需要直接挖肉吗!” 她的声音震惊中带着慌乱。 “你今天一天这么奇怪,难道是因为这个阵法反噬太厉害,你顶不住了? “那你真挺能忍的,要不是我回去想了下,都没发现你不对劲。” 她蹲下身,非常自然地从他身上摸出药瓶:“而且你怎么不包扎,痛傻了?” 他看着背着阳光的人,没有说话。 她撒下了药粉,引起一阵疼痛。 “怎么不说话?” 他克制着,将手上的血液抹在楚梨那分外干净的粉面上,血色晕开一片,在白嫩的面颊上格外显眼。 正在认真撒药粉的楚梨:? “你干什么?” 楚见棠应得牛头不对马嘴:“没有力气处理伤口。” 楚梨:…… 她胡乱擦着自己的脸:“那包扎得加钱,你刚发神经抹我脸也得加钱。” 楚见棠默了默,随后摸出了几枚灵石。 楚梨立即把钱收下,紧接着扯着细布开始一板一眼地包扎,手环过人身后又绕回来,她分外认真,全然没有发现此刻二人已经因为包扎的动作距离过分地近。 楚见棠看着凑在身前的面容,那抹血色并没有被擦干净,反倒被蹭的哪里都是。 就像他弄脏的那枚玉石。 玉石也是楚梨的。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微曲。 楚梨全然不知,只认真包扎,一边包扎还一边面容逐渐扭曲,不断吸气。 就像疼的是她一样。 楚见棠将这副模样看在眼里,她好像很怕疼。 怕疼,却不怕他。 他再次问:“你为什么不怕我。” 楚梨疑惑,她非常夸张地用手将他从上到下展示了一遍。 她说:“你这个样子,我有怕的必要吗?” 楚见棠:…… 他移开了视线,声音淡漠:“你可抓住机会杀我。” 楚梨继续最后的包扎动作,她利落地打了个蝴蝶结,并将蝴蝶结整理妥帖。 她回应的声音带着无语:“抱歉哈,我没有杀人的习惯。” 这时天色已晚,不知怎的又下起了小雨,雨丝飘进来,带起一番凉意。 楚梨站起身:“钱我收了,活我也干了,阵法我也学了不少,楚见棠,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一开始的约定?” 楚见棠不解抬头,看着叉着腰,面色格外不满的人。 “什么?” 她鼓起了腮帮子:“你打算什么时候好起来,教我防身术?” 好起来。 那一刻,他因为魔气始终动荡的心绪好似平和了几分,不知缘由。 他应:“过几天。” —— 楚梨没有等到楚见棠的过几天,因为这人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里,只有每天放在门口的十个上品灵石。 所以领了钱的她除了上课就是在院子里打摆子。 打摆子的空隙看下阵法书。 还顺便画好了锤子的图纸,她拿着图纸去找经明。 经明的院子与苏依依成玺的挨在一起,她敲门时几人也在。 成玺见是楚梨很是惊喜:“师妹怎么来了,还说等会去找你。” 楚梨疑惑:“怎么了?” 成玺拉着人坐下:“是近来三福秘境要开了,每年宗门弟子都会组队一同前往,一般是一名金丹期,两名筑基期,两名炼气期。 “依依近来突破了筑基,我们正好四个人,再去寻一名金丹期师兄或者师姐便可。 “不过这只设想,我正想去问问你是不是要与小师兄一道,不与我们一起也行的。” 楚梨摸着下巴思考:“这三福秘境这么好?” “自是好的,”成玺解答,“三福秘境在元一宗发现,无人知晓它的来历。 “据说二十年前,我们宗门的的师兄从里面拿出了仙品阵法,除此之外,还有人拿出洗髓,那可是能改变灵根的圣品。 “因着金丹的修为上限,每年修仙界的年轻一辈几乎都会来此,是少见的盛事。” 楚梨听言了然,确实,逆天改命的机会谁都想要。 她想到了江无眠。 她道:“那江家少主来这也是因为三福秘境,并不是因为别的?” 成玺点头:“我原也以为他来是为了江松,可我打听到江松的处置已经出来了,是要赔偿损失,再赶出宗门去。 “那江家少主还派人亲自将江松领了回去,据说回去还要按照家主意思幽闭十年。” 楚梨诧异:“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成玺放低音量:“江家是有头有脸的世家,这事就低调处理了,我还特地打听了下才知晓的。” 成玺的人脉向来是广的。 江松的事算是有了结果,对她也是有利的,楚梨便没多想,她回到正题:“三福秘境的事我再想想,过两天给师姐答复。” 她拿出锤子图纸递给经明:“经师兄,这是我此前委托你造的法器图纸。” 经明眼眸一亮,他接过图纸轻轻展开,铺满了桌子,但是还有,他继续展开,随后图纸铺在了地上,但是还有? 他顿了顿,继续动作,直到将整个图纸都铺开,长度几乎有一人高。 图上是一柄巨大的锤子,暗红色,上方还有各种宝石。 饶是不常说话的苏依依也禁不住出声:“好大。” 楚梨不太好意思:“我不太懂这个尺寸,便按照想法一比一还原了。” 经明默了默,他小声提醒:“师妹,造这样一个锤子,可能会很重。” 这点楚梨早就想到了,她一面认真:“师兄你可以偷工减料一下,我可以要空心的。” 经明:…… 他见过不少器修接的单子,却从没见过这样奇特的要求。 但……也行。 他端详着图纸:“空心的也可,我可用特殊材料让它坚硬,师妹还有别的要求吗?” 楚梨分外郑重:“没有了,还请师兄一比一还原外表,我的需求只有一个,那就是够拉风就行。” 经明一噎,这许是他见过最奇特的需求了。 但想到是楚师妹所需,倒也合理。 他思考片刻,脑中已经有了初步规划,他道:“需得告知师妹一声,材料费可能需得五百上品灵石。” 楚梨顿时僵住,她不敢相信:“多少?” 她浑身上下,包括抢戚媛的,楚见棠那赚的,全部加起来,也没有五百啊! “为什么我的师姐这么听你的话?” 楚见棠没有理会,他在院子周围设下防护术法后,不顾楚梨挣扎提着人放在自己剑上,跟了上去。 后山是禁地,许多弟子几乎从未来过。 那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四周都是峭壁,而悬崖旁却是郁郁葱葱的林子,二者对比鲜明。 此时许多人都聚在悬崖边,除了元一宗弟子还有许多别宗弟子,修仙世家的人,和一些得了资格的散修。 将悬崖围得满满当当。 原来后山是禁地原因是因为这里是三福秘境的入口。 楚见棠带着楚梨落地,一时间大家的视线都聚了过来,不过大家这一次不是为了八卦。 而是因为楚见棠——他是如此强劲的对手。 竟选择了如此名不经见的小队。 在目光中的楚见棠“笑开”,对着前方坐镇后山的长老见礼,他旁边的楚梨鼓着腮帮子,始终不看他。 长老点头回应,他扫视一圈,确认所有人都到齐之后,长袖一挥。 每个人都拿到了一枚木牌。 他道:“若想要提前放弃,捏碎木牌即可,木牌来源于三福秘境,在秘境中也有其作用,望悉知。” 话音刚落,一道光出现,四周逐渐变得虚无,而无形的挤压感从四面八方而来。 楚见棠下意识将刻意站远的人扯到身边。 可下一秒身旁人还是不见了踪影。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透明。 他面色一凝,闭目唤起与玉牌的联系,是当初他放在楚梨腰间的那枚。 当得起她师尊的,合该是这般人物。 而他……如今连分毫都不得与之相比。 思及此处,林涯突然狠狠咬住下唇,仿佛要以此熄灭什么不该存有的念头。 可即便他如何想忘,那日听到的对话,却始终一字不漏地印在脑中。 除了那些让他如坠暗渊的话,还有一句,是他始终未能想明白的—— 结魄灯……究竟是何物? 第 135 章 醋意 心口闷得难受,林涯闭了闭眼,不欲再深想下去,本想转身离开,却忽然感觉到一道身影无声落在了身前。 有人靠近。 他浑身瞬间绷紧,本能地要后退,却在抬眸的刹那僵在原地—— “在发什么呆?” ——熟悉的嗓音响起,眼前,楚梨正笑吟吟地立在一步之外。 赤色衣袖被晨风轻轻掀起,发间沾着细碎的金色光粒,而她微偏着头看他,眼底映着天光,明亮又懒散。 林涯喉结微动。 不知怎么的,气氛陡然一静,成玺敏锐地发现了不对劲,她自动把楚见棠的异样归结于自己的道侣被欺负该有的情绪。 她咳了咳,拉着苏依依几人往前走:“你们聊,你们聊。” 却也不敢走的太远,于是不远不近地僵着身体走在前面。 楚梨不懂:“师姐你们走什么?” 成玺悄悄回头做着嘴型:“师妹,安抚小师兄的工作就交给你了。” 楚梨不理解,她为什么要安抚楚见棠,不对,是楚见棠为什么需要被安抚?差点被双修的人不是她吗? 楚见棠面上的神情也随着几人里的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道:“他们要你双修?” 楚梨点头:“嗯,是这样,他们先威胁我师姐,然后又威胁我和师姐一起,不过我很聪明,修为不高也把他们吓住了。” 说到这她还有点自豪。 楚见棠忍了忍,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来,几乎要把体内的魔气也点燃,他不明白自己这样的转变是为什么。 但他知道,他想杀了那些人,现在,立刻,掐断他们的脖颈。 他面色沉了又沉,楚梨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凑上来:“师兄,你是不是演得有点过了?其实在我师兄师姐面前我们的关系不用演的,一直演我也有点辛苦。” 她扯了扯人的衣襟,示意人收敛点,她有点接不住戏  谁知道面前的人不接话,也没什么表情,只直直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毛。 她无所适从,不敢跟人再对视,只看看这看看那,一个晃眼看到了一间石屋。 她急忙转移注意力,指了过去:“你看那有个屋子,不是说修整吗?” 这话成玺几人也听见了,她几步走过去端详片刻之后扬声:“很安全,可以用作修整!” 苏依依和经明走了进去。 楚梨心中一喜,也想跟着进去,谁知刚动作便被提起后领。 她疑惑回头:“做什么?” 楚见棠没有应,他只“笑”着看向成玺他们:“师弟师妹暂且修整,我们随后就来。” 说着拎着人往反方向走去,只有楚梨知道,他动作格外凶,比往日都要凶。 不一会她被重新带到那几名散修跟前,她还处于迷茫之中,那几名散修便被楚见棠迅速制服并捆了起来。 同样迷茫的还有散修们,那散修头子正想问是啥情况,便看见那金丹期男修把那女修拎到他们跟前。 然后说:“杀了他们,此前你说要我教你防身术,杀了他们,作为入门。” 他:…… 不是,哥们,你教自家道侣防身术,跟他们有啥关系? 他们罪不至死吧! 而且哥,我的哥,你管这叫防身术? 楚梨也哽住了,她忍不住申诉:“师兄,没有人学防身术直接一步到头的,我没杀过人,这,多为难。” 散修头子:……所以你也觉得这是防身术? 楚见棠没有理会楚梨的话,他沉着脸走到楚梨身后,拿起了楚梨的手,体型优势,即便楚梨在他身前也没有遮挡视线。 但距离好像过分近了,楚梨几乎在他怀里。 楚梨在他怀里,意识到这点后他心底的暴虐消散了些,他蓦然想起之前楚梨埋在他怀里的模样。 他好像,已经不排斥这人的接触了,在这人一步又一步地越界中。 是她先越界的,不是吗? 下一刻他直接上前让那本就很近的距离彻底消失,他拦腰将人按在怀里,他还没忘记正事。 于是他就着这个姿势将人的手五指展开,又屈起一个弧度,随后带着她的手按在那散修的脖子上。 拇指曲起来的弧度正卡在散修的命门上。 突然被抱的楚梨心跳陡然加快,她呼吸一滞,还来不及反应时自己的手已经被带着捏住了别人的脖子。 脉搏的跳动就在她指尖下,一下又一下。 是生命的搏动。 被她掌控着。 思及此,她心跳更快,下意识就想挣扎,但是无果,因为抱着她的人格外强硬不容她有一点退缩,她动不了,手也移不开。 她想要出声,却在下一秒耳边一热。 是楚见棠凑了上来。 他的气息全都撒在她耳朵上,引起一阵战栗。 他说:“很快的,只需要轻轻用力,他就会死。” 他在诱导,诱导她结束别人的生命。 不对,他不对劲,他平时不会这样的。 她急忙出声:“师兄!等一下!我现在不太想杀人啊。” 听到拒绝的人动作一顿,她感受到了,她再次确定这人是真的不对劲。 平时他绝不会这样。 这时被按住脖子的散修头子连忙出声:“他是不是杀妖兽了?” 楚梨连忙点头:“杀了,还杀了很多。” 那散修性命不保,这时也顾不得许多,一股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 “我刚进城时看到了城门贴了告示,说是那妖兽很邪乎,若是杀了妖兽会染上凶性,杀完需要一段时间化解,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跟人有接触。” 说到这他忍不住疑惑:“告示上说染上凶性如同丧失部分理智,可至多不过是控制不住伤人,大多是脾气变差,怎么你家这位这么夸张?” 楚梨沉默,那可太正常了,他是大反派,平时就经常杀人,染了凶性没了理智那还得了? 那散修见楚梨沉默,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了,他连忙求饶:“姑奶奶,求你了,我叫你爹行不行?救救我,留我一条命吧!” 他旁边几位也跟着附和,一时间格外嘈杂,楚见棠眉头一皱,就要压过楚梨暗暗的使劲直接将人了结。 楚梨连忙出声:“再等等!” 她几乎头脑风暴,使劲想有什么解决办法,喔想起来了!以前见过别人的狗子发疯,主人是怎么操作来着? 好想是…… 想到那个画面,她面色一红。 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这么做。 但手上那人的力道再次压下来,这次格外用力,像是已经不耐烦极了。 她急忙用自己的脸往上蹭了蹭,蹭在身后那人的脖颈上,一下一下,带着犹豫。 她本就被抱着,他的体温本就包围了她,但这个动作还是太超前了。 她心跳越来越快,连呼吸都有些急促。 没,没错吧?那个主人就是这样,先摸摸进行安抚,对,她只是在安抚,没别的意思。 一定是这样。 身后的人的力道有所松懈。 有用! 她于是又软了声音::“不要闹了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杀人。” 这时她又疑惑,为什么偏偏是这几个散修?她不断回想刚才的场景,顿时灵光一闪。 她迟疑着,又加上一句:“我也没有被欺负,而且突然让我杀人,我有点害怕,先放开我,好不好?” 身后的人逐渐松开了她的手,虽然还是抱着她,但至少没有再压着她杀人了。 这下轮到她发愣了,这人发疯是因为听到这群散修要威胁她双修? 她不敢再多想。 散修们也松了一口气,活下来真不容易。 楚梨见状立马趁机出声教训:“就是你们平时强行要跟别人双修才会有这种报应,是你们活该知道吗?” 那散修头子连连点头:“是是是,我发誓以后都不会了,我会带着我的兄弟们做个好人。”其余散修也急忙应和。 楚梨不是很信,她道:“不行,从今天开始关于下半身的事情你们都不能做,除非遇到自愿的姑娘,还有刚才你们见到的听到的全都不能说出去,现在就发心魔誓。” 心魔誓,受天地法则约束,若是违背便会受到惩罚,是最有约束力的誓言。 那几名散修马上发心魔誓,几道金光落在他们身上,天地法则落成,他们虽然被绑着,但还是利索地跳着跑了,速度很快,比没绑的时候要快。 事情终于平息,楚梨也松了一口气,她真的,这种时候还记得处理后续,反派同伙做到她这种程度,实在是优秀啊。 就是身后的人怎么办?失去理智的人该怎么处理啊。 她头好痛。 她试着在人怀里转过身,成功了,她于是又试着从这人怀里退出来,被放在她腰上的手一把制止。 她:…… 好好好,希望你醒来不要后悔自己做过的事。 她只好抬头直视某人的眼睛:“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而楚见棠并没有楚梨想的那般严重,他只失去了部分理智,并未直接失智,楚梨与那散修的对话他都听见了,他也知晓自己的状态是因为杀了妖兽。 还有楚梨方才的一系列动作他也看在了眼里。 她在安抚他,用他从未见过的方式。 而他……确实被安抚了,身体不自觉想要听她的话。 这是他第一次杀欲上涌,没有杀人就平复了下去。 是因为楚梨在他怀里,是因为跟楚梨有肢体接触。 是因为楚梨。 可那几人,还是该死。 他没有应声,只将人抱在怀里飞身离开,他没有御剑,因为剑已经听从他的指引往那几名散修飞去。 不一会,那还在跳着跑的散修倏地倒地,脖颈上只余一条血线。 这一切楚梨都不知道,她被带着几个起落回到之前的石屋,只见石屋跟前围了一圈人。 她刚刚放下的心又一下提起。 合欢宗惯用媚术惑人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人竟敢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用那般轻佻的语气同她搭话——他算什么东西? 可更让他窒息的,除却愤怒,还有另一种更为尖锐的情绪。 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外人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靠近她?可以堂而皇之表露那些不可说的心思?甚至在轻飘飘地告罪后,便能得到她的宽恕? 明明—— 他连多看她一眼,都怕会亵渎了她。 弟子这个身份既是枷锁,却也是他唯一能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的理由,所以如今,他连不甘的资格都没有。 胸口似乎堵着一团火,烧得林涯五脏六腑都缠在了一处,素白的弟子袍袖下,他的手指死死扣住碎琼剑柄,骨节泛起森冷青白。 ——真想……斩了那双不知分寸的眼睛。 第 136 章 剖白 青石长径被云雾映得透亮。 沿着迎客殿的方向走去,一路上,楚梨唇角挂着僵硬的微笑应付各方来客,余光却时不时瞥向身侧—— 林涯始终落后半步跟在她身后,既不逾越,也不远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方才沈青岚分明还有话要说,却被林涯先一步横挡在前,以一句“傅宗主等急了”为由,连个道别的空隙都未留给对方,硬生生地将她“请”离了那里。 此刻再看,那张清隽面容非但未见缓和,反而愈发冷峻,眉宇间压着一层沉沉的郁色。 楚梨暗自纳罕——这人何时养出这般大的气性? 难不成也学了厉阳昭那套刻板做派,对合欢宗这等门派心存偏见? 她不觉有些惆怅,明明有自己这般开明的师父言传身教,怎么偏偏随了厉阳昭去。 正思忖间,识海里传来小黑压低的声音:“你真没看出来?” 戚媛急忙解释:“我没有,是她自己这样的,我真的没有。” 解释自然是苍白的,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没看见吗,人家小师兄分明没有那个意思,平日里她不是还宣扬着,如今是真的被正主辟谣了。” “她还伤害同门。” “我怎么记得之间她也伤害同门来着?” “是了,我还记得她进过一次弟子堂,也是因为伤害同门。” “她都进过一次了?那怎么还敢犯啊?” 舆论就是这样,人传人传人,传到后面什么都有。 “那要不要再告诉弟子堂啊?” “你敢?谁敢啊,她是戚家大小姐。” “算了,大家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行了,以后避着点。” 舆论也是这样,说的人很多,但不会有人站出来,因为没有伤害到自己的利益,于是都是看客。 楚梨揪紧楚见棠的衣襟,原身在缥缈峰就过得这样的日子,伴随她的永远是不好的言论,人人都不待见。 还要常常被欺负,她软弱,所以只想得到道歉。 这是原身唯一留下的记忆,与她的曾经的少年时期逐渐重合。 她也曾被这样欺负。 但她不是软弱的人,她让那些施暴者都付出了代价,所以戚媛现在的一切,也都是她应得的。 也是她占据这具身体给原身该有的交代。 大家的议论让戚媛面色愈加苍白,明明前段时间这些人还众星捧月一般对她,明明是同一群人啊。 她几乎要站不住脚。 楚梨刚要扯着楚见棠转移弟子堂报信时,有一人轻巧落下,他一身暗金色长袍,身形俊朗,面上带着和煦的笑。 江家少主江无眠,江松的亲兄长,而江家与戚家速来交好。 他站在戚媛身前,为戚媛挡去所有目光。 他道:“不知是发生了何事?” 刚想装作醒过来进行一番解释的楚梨又听见:“想来是师妹间的口角。” 紧接着她听见楚见棠回:“见过江少主,在下还有事,改日再带江少主参观一二。” 她于是重新闭上眼,行,弟子堂应该是不用去了。 没事,重点并不是戚媛被罚,而是以后她要面对的指指点点们。 她说服了自己,安心被抱着离开。 江无眠看着离开的二人眯了眯眼,这时戚媛上前,她分外委屈:“江哥哥,你怎么来了。” 江无眠摸了摸戚媛的头:“我若不来,你都不知道给人欺负成什么样。还有我那不争气的弟弟,发生了何事你且与我说道说道。” 戚媛吸了吸鼻子,小声地将一切说出,并言之凿凿是楚梨做的。 “楚梨?”江无眠回想方才匆匆见了一面的女子,“就是那萧奎怀中人?” 说到这,戚媛立刻变了神色:“江哥哥那都不是真的!定是那女子迷惑了小师兄!” 江无眠又摸了摸戚媛的头作为安抚,他没有回话。 若这一切真是那女子做的,那这女子…… 这边离开的楚见棠二人回到了形峰的院子里,一番闹剧下来,楚梨的课也已经耽误,她索性也不去了。 她拍了拍楚见棠的肩:“不错,配合不错,下次继续。” 说的正是方才楚见棠站出来给戚媛定罪的那段,正好给她的表演画上完美的句号。 楚见棠没有应声,他的手已经爆开寸寸青筋。 楚梨没有发现楚见棠的异样:“说起来那人是谁?你直接走没关系吗?” 带着隐忍的声音应道:“江家少主,他代表江家。” 她听言若有所思,直接代表江家,那身份确实是比“小师兄”的身份要高。 等会?江家?江松?能代表江家的人都来了,那江松这事…… 不好办。 他要是无罪释放也还好,她一番动作最初也只是为了脱困,麻烦的是要是江松这个人一看就是伪君子。 她狠狠摆了他一道,肯定会遭来报复。 她于是又问:“他身份这么高,江松会不会就没事了?” 楚见棠没有回应。 她不解,拍了拍楚见棠。 被拍了一下的楚见棠闷哼一声,他退后一步:“你先出去。” 楚梨不明所以:“不是说我除了睡觉都要在你院子里吗?那你今天还给十个上品灵石吗?” 她没有等到回应,只见人跨步走进房门,而房门猛地关紧,一道像是在压抑什么的的声音漏出。 “走。”楚见棠握剑的手微动,他避开视线:“宗门唯一的赤红兽在宗主所在的长霄峰。” 楚梨听言萎了。 宗主这两字还是很有震慑力的。 “不过听说江家少主身侧有一赤红兽,专人饲养,并跟随身侧多年,不知真假。” 她眼眸再次亮起来,并狗狗祟祟:“反正江家也不是我们宗门的,对吧?” 她还悄摸着抓着剑把抱着剑的人强行弯下身,变得跟她一样狗狗祟祟。 “那天那个江无眠这么下你面子,你不记恨吗!要不要干一票?” 被迫狗狗祟祟的楚见棠面无表情地起身:“你可自己去。” 楚梨又把人压了下来:“师兄,那个姓江的对你态度那么差,还想压你一头,你真的能咽下这口气?” 楚见棠持续面无表情:“我若与他有嫌隙,自会去杀了他。” 他将扣在他身后的手拿开,强行站直,并拎起这人的后领把人拎到一旁。 “况且我们并无嫌隙,不过你空口一张嘴的胡言。” 挑拨离间失败的楚梨鼓起腮帮子:“好好好,你不去,我自己去,到时候我就打着你的名号去骚扰人江家。” 说着她拿出了之前穿过的楚见棠外袍打算套上。 楚见棠看着正使劲穿他外袍的人陷入沉默,他想起了这人之前的一系列骚操作。 她属实做得出。 如今他身上的关注只会更多,不能多生端倪。 见人马上踩上飞行器就要走,他木着脸御剑跟上去拽着人后领把人放在自己剑上。 他的声音也带着生硬:“上次隐匿气息的阵法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楚梨一边抓着楚见棠的剑鞘稳住身形,一边格外上道地拿出灵石补灵力画阵法。 这个阵法她画过一次,第二次熟练了很多,她赶在落地在江家暂住的迎客峰前画了两。 并妥帖安在两人身上。 在如风一般的感觉再次袭来时,她扬起莫大的自信。 区区鸡蛋,囊中之物罢了。 她勾起嘴角,准备大步走进江无眠的院子。 刚走两步便被猛地来自后领的力道猛地一拉,下一秒她便被带着离开了原地,来到院子旁的树上。 她还没反应过来,处境就变成了只能脚尖站在狭窄树枝上。 感觉马上就要掉下去了。 她本能拽紧身边人。 “你做——” 刚出声便被离得极近的气音打断就:“噤声,有人来了。” 她急忙将声音咽下,一边无意识死死抓着身旁人的衣服,一边紧张看过去。 她蓦然兴奋,一般来说这种时候不听个秘密说不过去吧。 只见下方江无眠并没有带侍从,身后只跟了一耷拉着脑袋的人,她仔细看去。 是许多天没见的江松。 他的衣着与那天无异,却因为面上的颓废与那日判若两人。 像是被这次关押击垮了,此时正跟在江无眠身上,始终没有抬起头。 楚梨仔仔细细将江松端详了一遍,发现人除了瘦了点身上也没什么伤,一看就是虽然被关押但还是被好好对待着。 她分外惋惜,有点便宜他了。 下面二人进了院子,楚见棠也提溜着人避开周围阵法进了院子,江松是客,院子也很宽敞,有独立的主屋,三间侧屋,实在气派。 楚梨狗狗祟祟拖着人躲到主屋的窗户,并熟练画下一个透视阵法和一个音量增强的阵法,正好将里面两人的场景完整显现。 随后兴致勃勃地看。 在她身后的楚见棠看着这俩阵法陷入失语。 因为身上的阵法,他对阵法也多有了解,这俩阵法位于阵法书的犄角,复杂且阴损,也没有多大作用,甚少有人研习。 他甚至是第一次见人如此熟练地便画了出来,一点犹豫都没有。 就像是刻意练了许多遍。 但想到是楚梨,竟又觉得合理。 突然腰间的腰带被猛地一扯,他蓦然收回思绪,下意识扯住腰带。 正看见自己的腰带在楚梨手里,而楚梨正看着自己的手。 她正在思考。 她是什么时候把人家的腰带放到自己手里的? 在刚才的树上? 还是很久就有抓人腰带的癖好了。 不过不重要,现在吃瓜最重要。 她将人往身前一扯,拂开人腰带上的手,并利落把腰带系紧,顺手系成了蝴蝶结。 然后全身心投入到吃瓜中。 被一番安排的楚见棠:…… 他看向腰间的腰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用灵力将腰带切割,完整地扔进了储物戒,随后用灵力化作腰带系在中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心绪一松,视线也随意看了过去。 江无眠与江松正无声对坐着,应是坐了许久。 楚梨看得也着急,下意识小步跺着脚。 下一刻她脚步一顿,身体前倾,凑了过去。 只见江无眠一道术法打在江松身上,将江松击倒在地上。 他的声音格外凉:“你可知你做的此事对江家的影响多大?” 江松格外不甘,他抹开嘴角的血液,压着恨意:“是那女修!分明是她陷害我,兄长何故怪我?你合该将那女修杀了!” 江无眠猛地站起来,用剑将江松埋着的脸对着自己。阴暗圣母 “杀?人家事情做得天衣无缝,三两下便将你彻底扳倒,如何杀?用何理由杀! “你可知你错何处?” 江松眼里闪过厉色:“我何错之有?” “你错便错在,”江无眠低下身,“你轻敌了,江松。” 江松面色寸寸灰败,他嘴中喃喃:“不可能……那不过是炼气期的废物……” 江无眠将人松开,他长叹一声:“修仙者,只涨修为不修心性,当是大忌。幽闭十年,你且修修心罢。” 江松瘫软在地。 江无眠背过身:“至于那女修我自会在三福秘境与她会上一会,今年的三福秘境不同以往,有一样人人都要争的东西,只能是我的。” 什么东西? 楚梨侧耳去听,下一秒一柄剑由房间内迎面而来。 “谁!” 楚见棠面色一凝,带着人猛地撤后,打出一道术法扔向远处后带着人躲进了偏屋。 楚梨屏住呼吸,外面传来走动声,像是往术法方向去了。 不愧是反派,这么危急的时候还知道把人引开。 她松了一口气:“刚才那江无眠说的是什么?师兄知道吗?” 楚见棠眉眼一暗,他想起宗主的交代。 他必须将那件东西带回,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去秘境,带回奇珍异宝,做个好用的工具。 若他没有带回……那么十六那日。 可这次,他决不能交出去。 “楚见棠?” 他回神:“那是件奇宝,周围有上古阵法,与此前你在我院门前解开的阵法同宗。” 楚梨恍然:“所以这就是你答应我一起去这么快的原因?你本就要带我。” 楚见棠没有应声。 眼前的人却没有再出声,只垂着眼眸,像是在想什么。 她不愿意。 因为掺杂了利用。 想到这他眸色一沉:“你若不愿,我会绑你前去。” 正巧看到了鸡并努力找鸡蛋的楚梨:……? 楚梨后知后觉察觉到他的异常。 她小声回应:“楚见棠,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什么吗?上次那个阵法我已经会了。” 一刻钟之后,仍是静默着。 没有等到回应的楚梨想了想,还是留下了一个刻着阵盘的玉石才离开。 是之前给楚见棠封魔气的阵盘,她此前看的书不是没有收获,她已经学会将阵盘暂时保存在容器里。 楚见棠的魔气在她眼里如同定时炸弹,她便用了一晚上画了一个出来保存着。 不知道有没有用。 她离开后,门轻轻打开,一只被黑沉魔气环绕的手拿走了刻着玉石的阵盘。 随后门再次紧闭。 楚见棠靠在门上,他面上分布着漆黑的魔气,正一缕一缕向上蔓延。肆意的魔气想要向外蔓延,又被此前楚梨布下的阵法镇压,于是只能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藏在皮肉里,不断叫嚣着。 他摩擦着手里的玉石,玉石因为楚梨的灵力闪着淡蓝色的灵光。 是屋里唯一的光亮。 这个阵法对他来说已经没用了。 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松开,也没有放进储物戒中,只留在手里不断摩擦着。 一刻钟之后,他扯开衣襟,用匕首将胸口的伤处处生生剜下,连带着阵法反噬的部分,一同剜下。 随后魔气炸开,飘忽在空中,他将血肉扔进了魔气里。 魔气瞬间吞噬了血肉,在空中流转了一番后像是餍足,随后回到楚见棠体内,那些皮肉下叫嚣的魔气尽数退散,露出了楚见棠死白的一张脸。 昨日受刑伤了本里,魔气因此噬主,继而将他的丹田装得七零八碎,他几乎是用尽全力才能不暴露于人前。 用血肉滋养魔气只顶一时,却如同开了先河,魔气一旦沾染血肉便会想要更多,直到将他的理智也吞噬,变成只知道吞噬血肉的魔物。 而阵法反噬全靠魔气遮掩,他却连控制魔气都做不到。 他别无他选。 只有这么做,才能既压住魔气,又将阵法反噬解决。 玉石因为他力竭落在了地上,叮呤一声脆响唤回了他的思绪。 玉石仍闪着泠泠灵光,没有沾染血液,分外干净。 他定定看着玉石,随后将手上的血液涂抹上去,直到整块玉石都沾染上血液才肯罢休。 这时门外又传来温软的声音:“师兄?我想了下,还是觉得来看下比较好,你没死吧?” ——他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喉间发紧,像是把自己最隐秘的心思血淋淋剖开,捧到她面前。 楚梨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仍未散去,本不欲多言,旁观了许久的小黑却幽幽提醒道:“要是真打算断他念想,此时最是合适。” “那些事是我思虑不周,你既不愿,便当我没说过。”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已恢复平静:“合契之法不过点缀,心怀苍生,一心卫道,才是你如今该做的事。” 语罢,她再无迟疑地迈步向前。 林涯伸出的指尖仍旧悬在半空,迟迟没有收回。 日光将二人的影子切割成泾渭分明的两半,楚梨始终没有回头,只余他站在明暗交界处,失魂落魄地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 第 137 章 旧情 暮色四合,云霞染透半阙天际,灵辉漫过白玉云阶,在殿顶琉璃瓦上流淌,映出一片璀璨。 灵酒佳肴陈列间,来客早已入座,觥筹交错间谈笑风生。 傅言之端坐首位,广袖垂落案前,目光扫过满座宾朋,最终落在左首的楚梨身上。 她正执杯独饮,宽袖半倚玉案,一袭红衫依旧张扬夺目,只是此刻姿态疏懒,眸色低垂,似对周遭热闹兴致缺缺。 傅言之眸光微动,视线扫向她身后,转回时,低低朝她开口问道:“他呢?” 指尖一顿,酒液在杯中晃出细碎涟漪,楚梨懒懒抬眼,语气清淡:“他如今好端端的,自是想去哪儿便去哪儿,我怎会知道?” 傅言之侧眸看她,敏锐地自她语气中读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这些年来,几乎从未有过。 他微微皱眉:“你今日怎么了?” 用楚糖的身份接近楚见棠。 一旦设立了这个目标,楚梨便开始细分计划,思考起具体的可行性。 上次之后,楚见棠必定会提高警惕,时刻注意凡体的情况,其中更坏的一种可能性则是楚糖的那具凡体已经被楚见棠转移到其他地方了。 但思来想去,楚梨都不认为楚见棠会将那具凡体藏在天月宗以外的地方。所以,她还是需要糖圆带路,溜进天月宗,再设法找到凡体所在的地方,收回神魂。 收回神魂之后,她便可以再用楚糖这个身份出现在楚见棠面前,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 然而,一想起先前楚见棠的那一剑,楚梨便忍不住心惊胆战。那个时候的楚梨还不知道楚见棠就是赫赫有名的清离仙君,但从那一剑便可以看出,目前楚见棠的剑术早已登峰造极,不是任何人可以轻易比拟的。 楚梨蹙起眉,她现在神魂有缺,又才受了伤,还是应当尽量避免与楚见棠起正面冲突。不然,到时候要是打着打着,她突然消失不见,而“楚糖”醒了过来,楚见棠一定会心生怀疑。届时,“楚糖”这个身份或许也会被她连累着,就此作废。 所以,她必须找到一个可以及时牵制住楚见棠的方法。不过,这恐怕很难,楚见棠防备心强,修为又棠胜一般人,能与其交手者寥寥。 那就玩点阴的?比如,给楚见棠下药? 楚梨支着下巴,心中的计划初具雏形。先用一个人引开楚见棠,再在两人交手间给楚见棠下药,拖延时间。 思及此,楚梨摸到柜子,找出先前残鹤给她的药,其中果然有迷药。保险起见,楚梨还是决定再去找残鹤要一些更猛的药。 那么,药有了,谁去引走楚见棠呢? 楚梨唇角一勾,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要交给路生去做,他之前不是一直装成对她情深义重的样子么。 护心鳞片都能送给她,那为她冒死引走楚见棠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事? 楚梨拍拍手,当即出门。 残鹤果然在他的炼丹台中,看见楚梨时,眉宇间闪过一丝诧异。他施施然起身,朝她微微颔首,轻咳一声:“圣女殿下。” 许久不见,楚梨看他的面色又苍白了些,不禁感叹一句:这药罐子真是拿命炼丹,这种精神足以感动全妖魔宫。 楚梨将手中药瓶抛过去,直入主题:“有没有更猛一些的迷药?” “要多猛?”残鹤接住药瓶,双眼微眯,“新炼出一批,只是未曾试过药,圣女殿下可要帮我试试?” 他今日一身青衣,说话时毫不掩饰眼中的算计之色,像极了一条亮出獠牙的青蛇,正朝着楚梨吐蛇信子。 楚梨脊背一凉,面上却还是微笑道:“好啊,一会我便找人帮你试。” “那就多谢殿下了。” 残鹤回以一笑,给了楚梨一大堆丹药,美其名曰是试药的报酬。楚梨不敢多留,生怕这人又偷偷下药算计她,拿了药便快步离开,去找路生。 楚梨走后,残鹤又坐下,盯着丹炉里的火看。半晌,他突然一拂衣袖,轻笑道:“给圣女殿下拿错了丹药,这可如何是好?” 室内寂静一片,唯有残鹤一人自问自答:“不过,殿下走得急,怕是有要事在身。我这病弱残躯,怕是追不上咯。” 左右都是有迷药的效果,错拿的那一瓶不过多加了点可以催情的百花叶,想来并无大碍。 残鹤微笑着,继续心安理得地守着眼前的这一炉丹药。 到了妖皇殿,隔着一段距离,楚梨便看见路生正和乌戈说话。见她来了,两人又说了几句,路生便撇下乌戈,朝她走来,眉眼泛喜。 “梨梨,你是来找我的吗?” 楚梨心想他真是明知故问,但还是上前一步,朝他伸出手。路生双眼一亮,当即弯下腰,楚梨只不过摸了摸他的头,他的龙角便差点要显露出来。 收回手,楚梨将那片护心鳞递到路生面前,说:“我想了想,这东西实在贵重,还是还给你吧。” 路生一僵,还未收回的笑意凝滞在脸上,转眼间便荡然无存。他垂下眼,肩膀耸动了几下,声线模糊:“……我不要,给了你的就是你的。这护心鳞任你处置,便是扔了也无妨。” 楚梨强硬地掰开他的手,将护心鳞塞入他手心。随后,楚梨一言不发,转过身就要走,路生连忙拉住她的手。 “护心鳞都不要?”路生哽咽道,“那之后梨梨是不是也不要我了?” 楚梨轻叹一口气:“……没有。我只是觉得,这护心鳞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怎么会受不起?” “路生,你帮我的够多了,我实在不想再麻烦你。” 闻言,路生紧握住她的手,又将那片护心鳞塞给她,面色凛然:“梨梨,这种话你不该与我说的,多生分。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为你做什么都不为过,我只怕自己做的太少。” “真的吗?”楚梨羽睫轻颤,又惊又喜。 “真的。” 踌躇着,楚梨最后还是全然信任地望着路生说:“那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好。” 楚梨便胡编乱造,说自己不慎在一个天月宗人面前暴露身份,现在受到追杀,自己经脉有损,需要路生出面帮她搞定。路生不假思索,直接应下,直言让楚梨放心。 楚梨感动地眨了眨眼,又从储物袋里取出先前从残鹤那拿来的丹药,递给路生:“多谢,这是残鹤给的迷药。若到时情况紧急,你便用它,不要让自己受伤。” 路生接过,一双眼盯着楚梨,水光涟涟:“好,你带着护心鳞片。若是遇到危险,我能感应到。” 楚梨点点头,朝路生弯眼道谢后便离开。楚梨走棠后,不棠处的乌戈走到路生身边,只见自己的主人还在望着楚梨的背影。 半息过去,路生缓缓抬眼,笑了一声:“乌戈,依你看,她这经脉到底是断了还是没断?” “属下不知。” 路生也没想从他口中得知答案,他晃荡着手中的药瓶,似是感慨:“若是断了,游彦大抵也会想方设法帮她修补好。毕竟,她那一条命不都是游彦保下来的?” 路生早就怀疑楚梨身上有游彦的把柄,却迟迟找不到。这一次,他本以为楚梨早已一命呜呼,却不想十年过去,她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在那之前,他的人可是没有从游彦身边探听到任何有关楚梨死而复生的消息。 看来,对游彦来说,楚梨价值斐然。既然如此,于他而言,楚梨亦是如此。 乌戈默默听着主上的发言,却见路生收起药瓶,眸光轻轻掠过他,声音骤然一沉:“听说你与游彦身边的红莲有些渊源?” “属下没有。”乌戈连忙澄清,“她不过是看上属下的……身体,一时纠缠,但现下我们二人早已没有半点关系。” “那就好。” 路生扬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回到圣女殿,楚梨坐下,一手摸着糖圆,一手把玩着这护心鳞片。一看见路生那假惺惺的模样,楚梨便心生恶念,要是到时候楚见棠能顺路把路生杀了,那才是一石二鸟,美事一桩。 不过,路生蛰伏已久,若不是已经有了一定实力,怕也不会轻易暴露在人前,让她和游彦得知他的野心。 楚梨正思量着,却见糖圆浑身一抖,毛发直直竖起。一双猫瞳因受到惊吓而瞪大,它朝着楚梨喊道,声音在发颤:“娘、娘亲,我好像感应到天华剑的气息了,它、它在朝我们这边飞来……” “!” 糖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原本与天华剑的链接并不紧密,但眼下却是切切实实地察觉到了一股强大而熟悉的气息。 若非这是天华剑有意示威? “在哪个方位?” 糖圆:“……东边。” 楚梨挑了挑眉,笑道:“那好,我们就去东边。” 楚梨抱起糖圆,直直地往东边而去,越靠近,糖圆感受到的那股气息越强烈,它越发肯定,这是楚见棠在借着天华剑威慑他们。 这狗男人,到时候要真伤了娘亲,你就哭去吧! 楚梨吃下易容丹,又成了唐小米的模样。不久,楚梨便看见了楚见棠,他手握天华剑,周身气势逼人,让人无法忽视。 他也不说话,只一剑挥来,楚梨侧身躲开,却故意没让那护心鳞片避开。顿时间,一道黑金色的光从护心鳞上迸发开来,楚见棠也察觉到了那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他微一皱眉,却见一条龙破空而来,直直地冲向唐小米。再转眼,唐小米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而那条龙化身成人,正笑着问他:“就是你要杀她?” 楚见棠不想与他废话,眼前这人既然是唐小米请来的救兵,那便一并杀了就是。于是,他再度握紧天华剑,催动灵力,直接与对方缠斗起来。 而另一边,楚梨又跟着糖圆到了楚见棠的洞府中,两人轻车熟路地找到那间秘室。迈步前,楚梨提起十二分精神,生怕楚见棠布下陷阱。 然而,一路畅通无阻,楚梨直接带着糖圆到了那张冰玉床前。许是先前已融合了大半神魂,这一次,楚梨才刚靠近,便能感受到凡体内的神魂在主动贴近她。 楚梨闭上眼,调匀气息,主动地吸纳这些神魂。 与此同时,妖魔宫附近。 路生吐出一口血,冷眼望着楚见棠,心想楚梨这个忙果然不好帮,她就是故意坑害他的,眼前这个人明显不是普通的天月宗弟子。 他盯着楚见棠,一捕捉到他的分神,便化作龙身。一声龙啸夺走了楚见棠的半分心神,紧接着,路生趁乱打开那几瓶楚梨给的丹药,从空中洒下,刚一离手便将其化作齑粉。无数粉末在空中飘荡,楚见棠连忙屏息敛气,却还是难免吸入了几口粉尘。 尽管如此,他已经分不出心去管那些粉尘,而是匆匆御剑往天月宗而去,只因前一瞬,楚见棠留在秘室里的神识感知到了糖圆的气息。 她们竟还敢对楚糖下手?! 楚见棠怒不可遏,手中的天华剑有感而发,一声剑啸响彻半空。霎时间,天月宗的上空充斥着天华剑的剑气,凌冽惊人,势不可挡。 “那日的事……”他的声音犹疑起来,“谁也说不清,我只知道,那场诛魔之战原本要诛杀的,是阿梨。”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的冷,竹叶沙沙,像是无数个细小的嘲笑声,讥讽着他的痴心妄想。 林涯僵硬地站在原地,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扭曲变形——好似永远不可能与那个已经消散的身影重合。 他该如何才能比得过…… 一个已经为她死去的人。 第 138 章 长清君 “林师侄?” 颜千祁的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前方传来,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雾气。 林涯怔然抬头,见他站在十步之外,青衫被月色勾勒出一圈浅淡的银辉,正微微偏头看过来。 “……抱歉。” 他像是被惊醒了似的,勉强牵动嘴角,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压下胸口翻涌的窒闷,林涯抬脚跟上颜千祁,身影却仍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雾里:“方才走神了。” 颜千祁打量他两眼,见他脸色惨白,有些担忧地皱了皱眉:“可是哪里不适?” 林涯摇了摇头,想要佯装自然地开口,嗓音却干涩得厉害:“颜上尊,你还没说,要我帮什么忙?” 闻言,颜千祁虽仍有些放心不下,到底还是被另一层更深的念头压下,将目光转向前方:“就是这里了。” 林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眼前是一片被薄雾笼罩的湖泊,水面泛着幽蓝的荧光,在月色下粼粼波动,宛如碎银铺就。 听到楚见棠的声音,楚梨安心下来,她主动在楚见棠怀中蹭了蹭,却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楚梨当即抬头,与楚见棠拉开一段距离,瞪大眼睛问:“……你受伤了?” 不是吧?路生那家伙居然能把楚见棠打伤? 要真是这样,楚梨得重新评估一下路生的实力了。 怀中的香甜气息骤然棠离,楚见棠下意识地收紧手,又将楚梨搂入怀中,却不想她的手搁在两人之间,拉扯挤压间,新鲜的血液从楚见棠的伤口处溢出,一抹殷红色就此出现在楚梨的视线中。 “你受伤了。”楚梨轻轻地吸一口气,态度强硬,扒拉开他的手,从楚见棠的怀中绕出来,“先别抱我。” 要是楚见棠真出了事,天月宗一路查下去,怕是会破坏她的计划。再说了,她既然决定用楚糖这个身份去接近楚见棠,他首先得好好活着才行。 楚梨的原意是让楚见棠别抱她太紧,要注意伤口,却不想一听她的话,楚见棠低下头,看了眼身上染了血污的衣袍以及脏了的手,他小心翼翼地道歉,声音艰涩:“……对不起,糖糖。太脏了,我没注意。我不抱你了,你别生气。” 楚梨:“……” 她生气的点是这个吗?! 一旁的段止扯了扯嘴角,他揉揉酸痛的手臂,趁机插话:“清离,楚姑娘是担心你受伤,不是嫌弃你。既然如此,我先简单帮你处理一下伤势,好吗?” “是吗?”楚见棠眨了眨眼,踌躇着,却又不敢直接向楚糖确认。 无奈之下,段止只能看向楚梨。一看段止的眼神,楚梨当即心领神会,连忙点头,说:“是啊,你先让大夫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大夫? 段止汗颜,他堂堂当今第一药师居然成了凡间随处可见的大夫。他忍耐着,将楚见棠拉到一旁坐下,却不想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天华剑。想起先前楚见棠丢剑的那一幕,段止的心中莫名好受了些,连天华剑都可以乱丢,楚见棠推一下他好像也不是大事。 这样想着,段止先用灵力为他疏通经脉,平息紊乱的灵力,再取出丹药,帮楚见棠处理了一下外伤。所幸楚见棠受伤并不重,不然耽误了这么久,伤势怕是要加重,危及性命。 “好了,这几日你务必好好休息,再强行透支灵力,谁来了也救不活你。”段止郑重地警告着,稍后又补充一句,“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楚姑娘着想。要是你没了,她以后怎么办?” 楚见棠轻轻地应了一声,正要开口让段止再看看楚糖的情况,却不想楚糖忽而惊呼一声,他的思绪顿时紧紧绷住。 “灵力……?”楚梨歪了歪脑袋,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楚见棠走过去,想着身上脏污,不敢伸手抱她,只用干净的那一只手牵住她,尔后便将自己这十年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完,楚梨扑哧一声笑出来,双手搂住楚见棠的脖子,她扬声道:“楚见棠,你真好,居然把我救活了!” 楚见棠垂下眼,瞥见楚梨脸上浅浅的梨涡,不由也露出一抹笑意。他弯了弯唇,温声道:“我身上脏,还是先别靠过来。” “不要。”楚梨狡黠一笑,她将脸凑过去,亲了亲楚见棠的唇角,“你不让我靠,我就要靠。你不让我说,我就要说。” 楚梨刻意拉长声调:“楚见棠,你真厉害,居然成了仙人欸!我就说我楚糖的夫君不会差,之后肯定会有大大的出息。” 纵使先前有诸多疑惑和怀疑,可楚梨一番话说下来,楚见棠已经无比确信,楚糖真的活过来了。这是万分之一的幸运,天道再次眷顾了他。 楚梨的唇已经离开,可留下的温热触感一直黏在楚见棠脸上。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直到听见段止的哼哼声,楚见棠才收敛了笑意,转而毕恭毕敬地请段止帮楚糖检查一下身体情况。 “这是天月宗的段长老。” 楚梨脸红了,她连声道:“不好意思,段长老。之前我以为还在惠阳镇,所以将您认成了大夫。” “没事。” 段止无所谓地笑笑,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眉眼弯弯,眼尾微微上挑,显出几分娇俏。皎若明月,笑起来时脸颊右侧漾出一个小小的梨涡,看着便让人心生好感,倒也与楚见棠十分般配。 然而,相较之下,段止还是更关心楚糖为何突然死而复生这个问题。楚见棠的感情问题,那是黎清越这个师父该关心的。 念着楚糖是凡人,段止小心地操控着灵力,尽量不让她难受。他拧起眉头,一一探查下来。收回手时,段止沉吟着,楚见棠的一颗心顿时被揪紧,他忙不迭问着:“段长老,可是有什么问题?” 楚梨也紧张地咬住唇,她是知道段止的,当今第一药师,也是残鹤此生认定的唯一敌手。旁人来看,楚梨尚且有几分信心,但在段止面前,楚梨怕他真看出什么不对劲来。 思考片刻,段止才缓缓开口:“楚姑娘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先前探查一番,我竟从楚姑娘体内发现了些许灵力,这倒让我吃惊。不过,若是受了天月宗灵气的滋养,以凡人之躯生出灵力,倒也不算罕见。” 段止转过头,问他:“清离,你可还有给楚姑娘喂什么丹药吗?” “有。”楚见棠想了想,直接道,“掌门给了我几瓣九重莲,我便都喂给她吃了。” 九重莲?! 段止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他压下抽动的眼角,只道:“九重莲,既然是九重莲,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有九重莲在,楚姑娘的身体定无大碍,你就放心吧。” 说完,段止便匆匆离去,他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口吐恶语,对着那两人说酸话。毕竟,他的心里可酸死了。他向师兄求了那么久的九重莲,师兄居然给了楚见棠,最后反而落到了楚姑娘那个凡人身上。 不,现在来看,这位楚姑娘怕是可以修炼了。并且,有九重莲在,她修炼起来定是事半功倍。 段止抹了抹眼,朝黎清越所在的归云峰而去,他得告诉师兄楚姑娘醒来的消息,再顺便给自己讨讨公道。 段止走后,楚梨看着楚见棠,忍不住问:“九重莲是什么?是很珍贵的东西吗?给了我,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楚见棠解释道,“那是掌门给我的,别担心。” 楚梨哦了一声,目前来看,她已经过了段止那一关,楚见棠也并无怀疑她。接下来,她只需要待在楚见棠身边,再伺机打探天华宗秘宝的消息。 想了会,再抬头时,楚梨发现楚见棠已然背过身,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袍。楚见棠离得棠些后,糖圆才敢溜到楚梨身边,朝她摇尾巴。 楚梨笑笑,正要伸手去摸糖圆的尾巴,却听楚见棠冷声道:“小心,别摸它。” 楚梨:“?” 糖圆委屈巴巴地缩在楚梨身边,用喵呜声哭诉。楚梨拍拍糖圆的脑袋,明知故问:“怎么了?它不是糖圆吗?” 它是糖圆,可它已经背叛了你,转而帮另一个人去伤害你。 话语已经到了嘴边,楚见棠却生生地咽了下去,他转而看向糖圆,命令它:“跟她结死契,我可以既往不咎。” 死契,顾名思义,便是用生死定下的契约。结了死契后,灵宠的生死便与主人息息相关。若是楚梨出了事,糖圆也会当场暴毙而亡。 切。 糖圆摇摇尾巴,猫爪子捧起楚梨的手,它低头,小心地在她手指上咬了一口。血滴落下的瞬间,一人一宠的契约就此结成。 楚见棠本想继续追问唐小米的下落,但见楚梨抱着糖圆不撒手,他又不想将那些龌龊事告知她,便只能按下不表,在她床边坐下,看一人一猫嬉戏打闹。 过了一会,糖圆倏然跳起来,从楚见棠的身边飞过。楚梨下意识伸手去捉,却又按到了楚见棠的胸口,楚见棠闷哼一声。 楚梨疑心自己不小心按到了楚见棠的伤口,当即低下头,凑过去,轻声问:“怎么了?你还好吗?” “没事。”楚见棠温柔地拂去她的手,勉力否认。 听出楚见棠语气里的勉强,楚梨冷笑一声,直接上手去扯他的衣服。楚见棠肯定受伤了,要是没看见他的伤口,她楚梨直接就改名叫楚糖。 没想到,十年不见,楚见棠倒变成了个贞洁烈男,愣是死死地扯住衣服,不让她扒拉,倒衬得楚梨像个要非礼他的色女流氓。 楚梨倍感无奈,只能松手,可刚一抬头,楚梨便瞥见了楚见棠发红的耳尖。紧接着,视线左移,楚见棠泛红的脸挪入了楚梨的目光之中。 这熟悉的感觉…… 楚梨下意识低头,目光不偏不倚地往下落,停留在那一处。果不其然,纵使有布料遮挡,楚梨也看出了一抹可疑的挺翘弧度。 脸颊发热,楚梨推搡了下楚见棠,挪开眼,咕哝了一句:“你怎么这样?我才刚醒,你就想着那档子事……” 楚见棠想要辩解,张口却是又轻喘了一声,听得楚梨心痒痒。 一定是那药粉。 楚见棠正要催动灵力,用清心诀压下那抹冲动,却不想楚梨突然伸腿,踢了踢他身下。顿时间,楚见棠的额心突突狂跳,心中的欲望迅速膨胀,眨眼间便又胀大了一圈。 楚梨故意“呀”了一声,然后居高临下道,语气充满顽劣:“楚见棠,你别走,就在这里自渎给我看,好不好?” 傅言之沉默片刻,突然并指凝诀,一道金光自指尖迸射而出,悬浮在他的身前。 “出云宗弟子听令,即刻动身搜寻颜上尊踪迹,不得有误!” 他声音沉静而坚决,尾音落下后,那道金符炸裂成万千光点四散开来,顷刻便传遍了出云宗。 厉阳昭望着那些飞散的传讯符,眉头紧锁—— 这是多年来,傅言之第一次动用宗主急令。 傅言之轻轻拍在厉阳昭的肩侧,像是安慰他,又像是自语一般,低声开口。 “放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不会有事的。” 第 139 章 质问 晨雾在林间浮动,楚梨踏着露水未干的草叶疾行而过。 红衣掠过灌木,袖口沾了细碎水珠,温雪声紧随其后,素白衣袍被晨风掀起,宛如惊起的鹤羽。 昨夜姬音传讯,称有出云宗的人闯入妖族,张口便问绯染下落。 待楚梨与温雪声赶至妖族地界,姬音已等候多时,未等楚梨出声,便先一步摇首道:“我没留住人。” 楚梨曾将绯染之事告诉过姬音,故而虽并并未见过颜千祁,姬音也霎时便辨认出了他的身份,所以才会第一时间传信给她。 而颜千祁追问绯染去向,姬音直觉不能直言,本想先稳住他,却不想他见问不出结果,竟不顾阻拦强行要走。 交手不过三招,姬音怕真伤了他,稍一迟疑,便让他寻到空隙脱身逃了出去。 她有点累了,真的。 她走过去,还牵着楚见棠,因为不牵着就得被抱着,于是只好牵着。 周围围着的人都不认识,穿着也不是元一宗的,瞧着也不像散修,因为各自小队穿着统一,颇有规律。 此刻正围成一圈,而成玺他们在的石屋正紧紧关着门。 她很疑惑,随便问了一个人:“这是怎么了?” 那人义愤填膺:“道友有所不知,我们进秘境有幸找到了宝物,谁知道刚拿到就被抢,我们中间若是有人落单还会被刺杀,我师弟便已经丧命! “那伙人说是楚梨带头的,后来又有人说楚梨在这个石屋,我们就来了。总要讨个说话。” 楚梨本人:……? 她忍不住问:“你们知道那是楚梨干的?她说是楚梨你们就信?没有人干这种事还自报家门的吧!” 那人振振有词:“楚梨就是元一宗的弟子,那人就穿着元一宗的弟子服,又说自己被楚梨威逼,如何能不信?” 楚梨再次沉默,这个套路,好熟悉啊。 这不是她上次坑害江松干的事吗。 原来这事这么缺德的吗? 她又问另一边的人:“你也是这样?” 那人悲愤点头:“都是这个狗东西楚梨!要不是我及差点丧命!” 狗东西楚梨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哈哈,那确实哈,伤人性命实在可恶。”阴暗圣母 她暗中打探消息:“对了,那袭击你家师妹的人生得什么模样?我也好叫自家师弟师妹避让避让。” 那人愈加愤懑:“是一男一女,两人都蒙着脸看不清长相,不过那女的挺倨傲的,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楚梨瞬间懂了,这种微妙的熟悉感,除了戚媛还有谁?能想出这种损办法的人,除了那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江无眠,还有谁?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这时面前的人眼尖看见了楚梨二人的穿着。 他迟疑:“你,你是元一宗弟子?你和那楚梨是什么关系?” 这句话落下,一瞬间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纷纷面露怀疑。 楚梨本人:…… 她顿时跟着义愤填膺:“我与那楚梨能是什么关系?水火不容的关系!而且你们搞错了,楚梨的屋子不在这,在很远的另一边! “这是我的屋子啊!定是那楚梨陷害我,你们被误导了啊!” 那人将信将疑:“我怎知你说的是真的?万一你就是楚梨那该如何?你要怎么证明你不是楚梨?不若将你的木牌给我看看!” 楚梨语塞,怎么回事,这人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木牌是不可能给的,想得美。 她牵着身后的人放在自己面前,拍了拍楚见棠的肩。 “师兄!放出你的修为!吓死他们!” 已经逐渐恢复理智的楚见棠:…… 他顿了顿,还是放出属于金丹期的威压。 围着人的面色瞬间一凝,当即退后几步,并各自拿出武器,纷纷戒备。 楚梨在楚见棠背后冒出自己的脑袋:“好吧我摊牌了,我就是楚梨。” 话音刚落,群起激愤。 这时时刻关注外面动静的成玺听到楚梨的声音也立马出来,便是苏依依和经明也努力支棱,严肃着脸。 楚梨等大家的骂声都停了之后,才轻轻出声:“我知道你们很急,但你们先别急。” 围着的人非常不满。 “还有什么好问的,事实胜于雄辩,杀了人,就是元一宗的人又如何!” “就是就是,你说的话哪里可信,你方才还装作不认识跟我们打探消息!” “杀人偿命!你杀了那么多人,就该死!” 一句杀人偿命就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群众,人们一点点压上来,非常有压迫力。 楚见棠祭出剑,冰凉的杀意瞬间席卷。 人群终于有了短暂的平静。 便是同等的金丹期,也少有能打得多楚见棠的,元一总的小师兄,一柄杀剑谁人不知? 大家也终于认出了这金丹期剑修是谁,也没人再言语。 楚梨站了出来:“现在可以说话了对吧?” 她伸出自己细嫩的指尖:“你,你你,还有你,现在把自己的东西都交出来!不然就杀了!” 众人:…… 楚见棠,成玺几人也沉默了。 楚梨丝毫没有被大家的转变影响到,她叉着腰:“对,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们来找我的时候不是早就知道我是个坏人了吗!来都来了,把好东西都给爷留下!” 她还觉得这样不够气势,猛地掏出自己偌大的锤子。 “快点的,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众人面露忍耐,纷纷握紧自己的武器,想要出手,又顾及着楚见棠的剑,迟迟没有动作。 楚梨见状把自己的锤子往前一怼:“怎么?不愿意?” 活像个土匪头子。 众人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宝物放在了地上。 楚梨继续:“还有线索,这个秘境的所有线索一起交出来!” 众人又忍了忍,又拿出线索放出去。 楚梨蹲下身把那些线索都塞进怀里,然后对那些个宝物挑挑拣拣,然后故作嫌弃。 她道:“你们这些东西都不够我看的,我就为了这几个玩意儿杀人?你们是不是低看我了,我是这种没品味的人吗?” 说着招呼经明:“经师兄,亮出我们的仙舟。” 还没反应过来的经明连忙拿出仙舟,楚梨率先走了上去,分外潇洒,一副不为钱财所动摇的模样。 成玺几人顿了顿也跟着上去。 最后上去的楚见棠站在甲板上,始终没有收剑。 此时正巧天快亮了,几人启动仙舟,从城门飞了出去。 刚上仙舟的楚梨瞬间萎了,她摊在椅子上,非常颓废。 “我刚才竟然拒绝了那么多法器法宝,那得是多少灵石啊。” 成玺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我还以为师妹变了样,没想到还是那个喜欢灵石的师妹。” 说到这楚梨又生气起来:“都是戚媛和江无眠那俩天杀的错,竟然用我的方法对付我,好好好,他们这么玩我可就不困了。” 一旁的经师兄忧心着:“可是师妹,他们已经做下了这些事,我们已经处于劣势。” 她点点头,有道理,这件事需要从长计议。 她拿出那些线索摊开在桌子上。 “我们先看线索吧。” 这时仙舟已经飞远,楚见棠听言也走了过来。 楚梨非常自然地扯着人在自己旁边坐下,并把自己的手塞了进去,全然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突兀。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她先是愣了愣,随后随意解释:“哦,忘记说了,师兄杀妖兽染了凶性,脾气不太好,可能会伤人,这样可以压一下。” 几人似懂非懂,成玺大着胆子去看楚见棠,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她笑笑:“好像是的,小师兄都不笑了。” 苏依依与经明也瞬间被说服。 于是几人又专注到线索中。 已经完全清醒的楚见棠看着两人相握的手,不知怎的他没有解释,只反客为主,将那过分柔软的指节抓紧手里揉捏。 并未察觉楚见棠动作的楚梨单手翻动着线索,是一些很陈旧的纸张,每张纸写着零星的几个字,若是进行组合便可能组成一句话。 或许这就是秘境将几人分开又聚集的原因。 大家各自找线索,再聚一起时变成凑成完整的句子。 还有一些规则张贴在各处,比如城门上会说明妖兽会出现在夜里,进城才有庇佑,杀了妖兽会染上凶性等等。 只是她们的小队总是波折不断,找线索才慢人一步了。 好在可以抢。 不愧是她。 这简直是效率最高的办法了吧。 零星的字逐渐组成句子,句子又组成一段话。因为一网打尽,竟出奇的全。 “欢迎来到三福秘境,我是境灵三福。 “我明白你们来到这里大多是为了宝物,所以我赋予你们祭祀者的身份,只有获得神树认可的人才能走到神树前,这期间人会越来越少哦。 “当然,这过程中会随机出现奖励,是神树的馈赠。若有人因为秘境中的任何存在而死亡,请放心,并不是真的死亡哦,只是被我送出秘境而已。 “不过若是被同类杀害,那便是真的死了哦。” 除了一段话还有半张并不全的地图,大概是四分之一的样子,正好是这片沙漠的分布。 楚梨想了想:“这个神树的馈赠大家有拿到吗?我们不会这么背,线索没有,这什么馈赠也没有吧?” 这时苏依依随意掏出一根晶莹剔透的骨头:“是这个吗?看起来像是千年兽骨,我之前捡到的。” 经明也拿出一块铁:“这个算吗,千年玄铁,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我正好需要用才瞧见……” 成玺也摸摸脑袋:“说起来,我也有找到一个果子。” 她拿出一枚果子:“不过不知道是什么。” 唯一的医修苏依依看过去:“啊,是清心果,很珍贵的,可以宁心静气。正适合师姐呢。” 什么都没有的楚梨:…… 她不服!原来非酋只有她一个人! 楚梨正要愤起,一旁的楚见棠拿出根一看便不是凡品的树枝放进她手里。 他履行此前二人的协定,楚梨帮他解阵,他把拿到的东西都给楚梨。 可不等楚见棠出声,树枝随着两人相握的动作迸发耀眼灵光,而两人腰间的木牌缓缓出现了新的字样。 借着光亮,她这才看清他眼中密布的血丝——那不是哭过的痕迹,而是某种压抑到极致的征兆,像是许久未眠,又像是……被狂澜席卷后的死寂。 自打她将他带回,便从未见他露出过这般情状,她心头微沉,提步上前:“你怎么了?” 尚未走到他身前,余光忽然瞥见一旁桌案上摆放着的东西——那盏本已被她严密收好的结魄灯,此刻竟被取出,置于案上。 灯旁摊开着一册书脊散乱的古籍,残页已然泛黄,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辨。 楚梨的脚步猛地僵住,无需细看,那几个关于结魄灯的记载已昭示了一切,也解释了林涯出现在此的缘由。 烛火在殿内幽幽摇曳,映照着林涯灰败的面容。 他抬眸看着她,唇角缓缓扯出一个惨淡的笑—— “师父……” “您当初救我……便是因为这个吗?” 第 140 章 自毁 溃不成言的低问在殿内荡开,亦让楚梨全然未料地怔在了原地。 她终于明白林涯为何是这般模样——他知晓了结魄灯的存在,但是……他误会了。 他以为,她带他回来,是为了给楚见棠的残魂准备一具合适的躯壳。 意识到这一点,楚梨几乎立刻就要解释,可话到唇边,又生生咽下。 若是林涯尚未发现结魄灯,亦或是对楚见棠一无所知,那么让他循序渐进地接受真相,或许并不算太难。 楚梨握着镇魂珠,心头微涩:“这灵器并非只认道君一人为主吗?” 楚见棠牵引无极引回流,生硬绕过了这个话题:“无相灯主生杀变灭,你魂身不稳,今后切莫直视其光华。” 楚梨操纵三件秘宝,一人可敌众仙,她却只能依靠唯一的一件无极引稳住魂魄,戚浮欢看不起她,也是符合常理。 实力悬殊,楚见棠又是如何看待她二人的呢? 楚梨几乎抑制不住要问出口,楚见棠却已揽着她出了困阵,人声滚滚入耳。 在安全地带焦急等待的玲珑迎上来:“楚梨,你没事吧?” 楚梨颔首,推了推男人的胳膊:“道君。” 楚见棠淡淡应声,却并未放她脱身,一双凌然的眼盯着宋鉴:“你给了她紫龙晶。” 掺用灵玉会扰乱玉清石的功效,何况知道紫龙晶的人,也与落稽山脱不开干系。 最重要的是,他碰了楚梨。晨光明澈,楚梨一睁眼便瞧见枕边折得平齐又板正的黄符纸鹤,连褶皱都被抚得淡去,忍不住伸手逗弄。 折痕棱廓分明,和那古板的人一模一样。 如果有朝一日能与梦中一样在山林间随性追逐,修炼倒也不至于那么没盼头。 她将纸鹤收在床角,起身欲唤桑落,却先瞧见了桌边执笔作书的青年。 梨装仍是少年时的素袍深裾,连发束冠饰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心思却不似少年时那般容易猜度,眉眼轮廓疏朗,唯有过尽千帆的淡然忘机。 风清骨峻,棠寒霜晓,他身上似乎只有凛冬一个季节。 楚见棠似有感应般停笔:“醒了?” 楚梨并未发现镇魂珠已被替换,上前为他添茶,自己也倒了一杯,信口奉承道:“有楚道君在,我昨夜睡得都安稳不少。” 白瓷衬着素手纤纤,触碰勾起昨夜只有一人知晓的婉曲心思,楚见棠喉咙发干,不自主轻咳出声。 听见他咳嗽,楚梨恍然想起来什么,问:“不知道君臂上的伤如何了?” 楚见棠也不见外,将纸笔摆放至一边,解开道袍。 伤口已结了痂,却仍然没有大好。传闻天生道骨不需治疗也可自愈,果然都是夸大的。 楚梨对医术不甚了解,担忧问:“我这儿还有些红花,要不先给道君敷上?” 楚见棠:“嗯。” 事实上,他有意封了穴道,近日又防着一系列觊觎天香院的君子小人,连日奔波不停,等的就是她这一句关切。 示弱,果然有用。 宋鉴故作不解:“楚姑娘魂力微弱,我便借了自己常用的晶石帮她抵挡一阵,可是有何不妥?” 楚见棠冷道:“我在,无需旁人。”门外,听墙角的桑落捧着托盘手都酸了,也不见主子出来接应。 室内听不到动静,今夜这酒到底是还是不要了? 进退两难时,只见木门徐徐转开,出来的不是钗横鬓乱的少女,而是梨衫齐整的青年。 “楚、楚道君?”桑落一惊,上下打量。 打更了还穿得这么多,主子又失败了? 楚见棠扫过托盘中熟悉的釉里青和釉里红,问:“每日都送?” 他天生一副高位者的气势,桑落不敢撒谎,老实道:“院里留客便先准备上,主子点头才送进门。” “青瓷里是何物?” “蒙、蒙汗药。”眼见青年眼神愈凉,桑落尾巴毛一炸,全抖了出来,“主子以前都是拿的釉里青,只有您来那晚用了釉里红。” “青红之择由谁做主?” “都是主子自己选的。” 只有他是不一样的吗? 楚见棠收起冷意,淡道:“往后不必再送。” 他缓步出门,又吩咐:“进屋吧,好生照顾她。” 桑落不明就里,忙拦在他身前:“您半夜就要走吗?” 好不容易盼来一位客人,还是留不过半宿,要是传出去,主子真要被骂成不祥的妖女了。 她壮着胆子,乞求道:“您哪怕留到天明也好,现在外面都说主子晦气,不肯来院里了。揽不到客人,主子要怎么吸男人续命?” 楚见棠眼一眯:“吸男人?” 察觉到说错话,她连忙捂住嘴。 无论前世今生,楚梨的身边人倒个个都是忠心耿耿,虽然口风颇不严实。 楚见棠不置可否,道:“去归还一样物件,三更前便回。” 眼看他足底踏出阵符,飘然而出,桑落忍不住羡慕道:“成仙真帅啊。” 这么晚了还要归还借的东西,楚道君果然是个好人。 语调不带任何情绪,宋鉴却被那威压压得阵阵吃痛,语气仍含着笑:“怪我鲁莽,寂尘道君的灵石可不是一般物件能替代的。” 他冲楚梨眉来眼去:“楚姑娘可觉得不适?” 楚梨听出解围之意,配合着摇头,对楚见棠道:“道君,宋公子的确帮了我。” 楚见棠垂眸:“为何不带我的灵石?” 吐息直冲面门,楚梨一个激灵,声音因心虚而变小:“出门忘了。” 是啊,她总是忘了。在一系列有形无形的加持下,内外院落虽然冷落了些,好在平安无事。 本届群芳会预选颇为严苛,寻常阁也只入围了五位佳人。池幽读罢信函,唤来众人问:“好消息和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个?” 楚梨不假思索:“好消息。” 池幽笑意含了一丝阴沉意味:“本次大赛加了一科文试,考的是道法仙术,与往年的品貌、书画、歌舞三科共同计分。” 楚梨用眼神剜她:“不是说好消息吗?” “怎么不算好消息?”池幽红唇微勾,“你根基不稳,指望靠吸取外人的灵力精气终不能长久,正好借温习的档口补上欠下的功课。” 说罢,指了指手边堆积如山的典籍。 楚梨喉头一噎:“那坏消息呢?” 她魂魄稀碎得惨烈,却不愿吃修炼的苦,本指望待某日想起前尘往事再重凝妖丹,如今却不得不迎难而上。 池幽抚着手边红蝮蛇,道:“兰珊和弄音的事多半是咱们对家相思馆的手笔,我怀疑还有邪修参与。保命第一,比赛第二,你们多多少少互相照应着些,不要逞一时意气,尤其是楚梨。” 楚梨把嫣梨往身前一拽,不服气道:“为什么单点我一个?” 嫣梨嬉笑起来:“还能为什么?本事不大,色胆包天呗。” 收了仙门秘宝,睡了道宗首席,还想在人家眼皮底下招蜂引蝶,真是够胆子。 池幽深以为然,一掌击在半人高的典籍上,拍板道:“就你那率性妄为的脾气,仔细被邪修收了去。这两日既无客人,便好好定定心。” 无论仙妖,修炼都是一条动心忍性的艰苦之路。书上语言繁冗,枯燥无味,楚梨连连打着哈欠,看漏刻却才过去半个时辰,忍不住一声长叹。 还是睡男人来得容易。为了清离? 乍一听见楚见棠的问题,楚梨也不免呆滞了一会。直到对上楚见棠的目光,楚梨才反应过来,楚见棠竟然相信了她如此离谱的答案,甚至还在追问。 那能怎么办?只能继续胡编乱造了。 楚梨眨眨眼,努力摆出一副真诚的表情,说:“……那、那当然是因为我爱慕清离仙君啦!他不仅修为高深,剑意深棠,长得还好看,简直就是我的如意郎君。我是为了追随他的步伐,才决心四处游历,争取早日变强,与他并肩!” 清离本人:“……” 所以,眼前这位如此爱慕清离仙君的人竟然连他的脸都认不出来吗? 奇怪的是,她居然还知道模仿楚糖的长相,也知道来此处“偶遇”他,这样的人却完全认不出他的脸,多么荒谬。 但定睛一看,楚见棠竟然发现眼前的这张脸与其说是与楚糖相似,不如说是神似。五官不大像,神韵却与楚糖如出一辙,甚至说话时的动作和表情也相差无几。 楚梨微微撇过头,目光落在那柄剑上。剑身流光溢彩,灵气四溢,一看便不是俗物,倒也与楚见棠相配。如此想来,楚见棠在天月宗的地位绝不会低。 如果她想要进入天月宗,顺理成章地接近清离,再次利用楚见棠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她真的要这样做吗? 楚梨挪开眼,目光下移的瞬间,她看见了楚见棠衣袖边一抹不甚起眼的红,像是血。 “你受伤了?”楚梨脱口而出,几乎没有经过任何思考,对于楚见棠的关心已经刻在了她的本能反应中。 顺着楚梨的目光望去,楚见棠低头,看见了那一抹鲜血。他没有去管,而是将剑锋顶向了楚梨几分。 楚梨也意识到自己的食言,只能抿住唇,继续和楚见棠周旋。 “这位仙君,我真的是无意冒犯你呀。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回,好吗?” 楚见棠不语,无声打量着她,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权衡。 楚梨见有希望,便再接再厉,继续扮演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亮出一双星星眼,捏着嗓子说:“你不知道,清离仙君有多好!等我变强,变得更好,我就要去找他,站在他面前,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心意说给他听。” “哪怕被拒绝,我这辈子也没有遗憾了……”楚梨面色一变,眼神逐渐暗下来。 这可是她的拿手好戏! 演一个情窦初开,疯狂迷恋对方的少女,楚梨这一招可早就在楚见棠身上实践过了,效果很是不错。 不然当初楚见棠为什么会答应与她成亲? 为了将这场戏演的更加完美,向楚见棠袒露心声后,楚梨又羞涩地低下头,没有看他,而是捏着自己的裙摆,脸颊微微泛红。 “你喜欢清离?”楚见棠终于开口,毫不掩饰他的讥讽之意,“不过尔尔。” 楚糖只会喜欢楚见棠。 而清离只是一个失去她的废物。 闻言,楚梨惊诧抬头,十年不见,楚见棠竟然完全变了一副性子。从前谦虚的少年成了一个自大狂,连清离都不放在眼里。 天月宗这是对他做了什么改造啊?! 楚见棠收了剑,转身要走。楚梨松了口气,正要去细想他那句话的意思,却见楚见棠冷不丁回头,清冽的声音又落下。 “你叫什么?” 我叫什么? “楚梨”三个字凝在嘴边,她不可能以真名示人。她一向是个取名废材,之前的“楚糖”取自她的小名,那现在的她该叫什么呢? 至少不能再与这些有关,否则楚见棠一定会怀疑她的身份。 见楚见棠的眼神又冷下几分,楚梨不敢再思考,怕他起疑,只能再次信口胡诌:“我、我叫唐小米!” 唐小米? 楚见棠双眼微眯,怕他不信,楚梨连忙补充:“这是我师傅取的名字,他也是一介散修,云游四海,说贱名好养活。小米,小米,多可爱呀。” 楚见棠:“……” 他收回眼,也不对这个名字进行评价,转身御剑走了。 这次楚梨也不敢掉以轻心,直到再三确认楚见棠的气息已经离开,他不可能再杀她个回马枪的时候,楚梨才彻底呼出一口气。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楚见棠,更没想到现在的楚见棠像是变了个人,一点也不好糊弄。 更可怕的是,楚梨发现,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她竟然对楚见棠有一种下意识的亲近感。一见到楚见棠,楚梨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他,和他说话,甚至是做更为亲密的举动。 难不成这就是双修带来的影响? 楚梨心下一沉,现在的楚见棠可不好忽悠,她也不再是楚糖。一旦在楚见棠面前露馅,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看来,之后她要么选择克服这种感觉,要么就只能尽量躲着楚见棠走,不与他见面。 但清离也在天月宗,如果她要像游彦所说的那样去勾引清离,她真的能永棠避开楚见棠吗? 寻求无果后,楚梨还是回了妖魔宫。她回去的时候,路生已经离开,而她宫殿里的花草早已被打理干净,不再呈现出杂乱无章的态势。 楚梨躺在床上,拿出那片护心鳞,心绪万千。 走这一趟,她非但没能如愿找到那具凡体,反而碰见了楚见棠,他像是变了一个人,让楚梨感到陌生又熟悉。 为什么在说到清离的时候,楚见棠会表现出不屑的态度?为什么在被楚见棠的剑对着的时候,她还是觉得委屈?为什么路生要将这片护心鳞送给她,明明她已经失势,他却还是要继续拉拢她吗? 无数个疑问充斥在楚梨的大脑中,她睁着眼,想了许久。时间一长,身体上的疲倦逐渐将她的心神拉住,带着她坠入梦乡。 她乱折着手中符纸,却始终无法叠成纸鹤形,颇为懊恼地叹了口气。 “主子,不要偷懒!”桑落催促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孤枕难眠,池幽知她忍耐不了那么久,特意吩咐桑落盯着天香院,整日只守着楚梨读书。那狗鼻子又贼灵光,想偷偷溜出去都不行。 “狗仗人势!”楚梨忍不住唾弃,重新翻开书页。 “我是狼!” “池幽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 “阁主说了,主子看得书越多,越能早日凝魂。”桑落趴在窗边,认真道,“我不想主子受别人欺负。” 说得冠冕堂皇,万般度日如年的艰辛却只能自己往肚里咽。 楚梨又耐着性子翻了两页,愤然把书本一合,揣在腋下往外走。 桑落立刻蹦上来:“主子,你不能出去!” 楚梨直接把线装书砸在她脑门上:“我在门口吹冷风清醒清醒总行了吧!” 楚见棠不再多问,又不动声色把她搂得更紧。 这护犊子的模样看得戚浮欢一阵作呕,狠狠“啧”了一声:“虚伪。” 不远处,嫣梨扶着玲珑憋笑,简直像是初试那日的情景复现。 楚梨汗颜不已,试图借群芳会转移围观者的注意力:“宋公子,不知今日的赛程要如何收场?” 宋鉴随意扫着秋娘呈来的画作,煞有介事想了想,道:“公平起见,就按现场已完成的部分评分吧。” 未被卷入困阵的人或多或少都趁秋娘忙碌悄悄改了两笔,楚梨急了:“可我还没画完啊。” “楚姑娘破阵有功,我自会考量进去。”宋鉴四两拨千斤道,“何况依我看,无需题诗,你这幅废稿已经足够完整了。” 话毕将纸面一转——人物动作还是遇困前的模样,巧在楚见棠破阵时在留白处添了符文,竟成了一道点睛之笔。眼下,画中人手中的纸片变得模糊不清,淡染上洇晕的血色,远看仿佛一朵半散的牡丹花。 嫣梨噗嗤乐了:“我看这幅画不该叫‘风花棠月’,该叫‘掌中娇花’才对。” 众人的目光在画中人物和眼前活生生的道长之间来回扫射,逐渐变得意味深长,楚梨的脸色也不由一阵红一阵白。 察觉她的尴尬,楚见棠臂弯微松,试图宽解道:“不以胜负论得失。” 不是胜负,而是面子啊!都怪这什劳子“风花棠月”的题面,她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替身,怎么就被当做倒追寂尘道君的头号傻姑娘了?! 楚梨和他对望一眼,未及应答,傅言之已紧随而出,温雪声在后方轻合殿门,门缝闭合的刹那,隐约可见林涯蜷缩的背影。 傅言之走近,手掌轻落在裴鹤云肩上:“鹤云,你先回去。” 裴鹤云唇线紧绷,张口欲言,却在触及傅言之目光时生生止住。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临走时仍忍不住回头看了楚梨一眼,那目光里混杂着隐忧与不解,最终还是转身离去。 雨丝突然变得绵密。 傅言之转向楚梨,素来温润的眸色深不可辨,正当楚梨以为他要质问林涯之事时,他却轻叹了口气,语调平静。 “我有件事……需同你商议。” 言罢,他回首望向默立一旁的温雪声:“雪声也一起来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140-146 第 141 章 责任 “代宗主?!” 茶盏翻倒的脆响骤然划破寂静。 楚梨霍然起身,碧色茶汤在青玉案上蜿蜒漫开,宛如一泓碎裂的春水。 她直直望向傅言之,眉尖如剑般蹙起,压着惊愕重复道:“我?” 身侧,温雪声指尖微抬,一道灵力无声托住倾倒的茶盏。 他转向傅言之,声音仍如清泉击玉,却比平日沉了几分:“师尊,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虽说资历相之较浅,但若论修为,楚梨已至大乘,当这代宗主自也可服众,但傅言之执掌出云宗数百载,根基深厚,远未到需人代掌之时。 傅言之广袖垂落,指尖在案上鎏金炉鼎上轻轻一叩,鼎中沉香屑簌簌落下,眉宇间仍是惯常的沉稳:“总要未雨绸缪。” 楚梨。 自听到这个名字起,楚梨便觉得一阵阵头疼,索性不再去想。 白谦说的话她不尽信,但楚见棠对她青眼有加,定不是全无因由。 软桃色的风帘轻晃,那人一日未归,也不知去了何处。楚梨倚着红栏,百无聊赖盘弄着纸鹤,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隔着身份的棠沟,他们之间,本就不可能长久。 踌躇不决间,竟又入了梦。 “吓死我了,咱们差点就露馅了!”无论模样再俊的人,讲起道法来也是同样的沉闷无聊。任凭楚梨如何施展百般武艺,沉迷授道解惑的男人却再无反应,黑白道服严严实实贴在身上,简直像被同化成了书中墨染的符号。 楚梨僵硬笑着:“您的道法造诣如此深厚,奴家才疏学浅,只能望洋兴叹了。” “不懂便问,”楚见棠提笔蘸墨,“你虽是妖修,也需了解些许道箓,稍后我一一带你辨识。” 夸赞是最万用的闲谈伎俩,往日陪客,无论对方的话题是有趣还是无聊,楚梨多多少少都会想法子奉承两句,偏偏楚见棠当真起了引导之心。 “道君,我记不住。” “我再书一遍,勿要分神。” 酉时三刻,亥时半刻,子时正刻,仿佛是在接受某种超度。 “六甲阳神不适用于妖修体质,六丁黑煞也甚为凶险,万不可随意召唤。七星隐文可祛邪除恶,于你养魂多有裨益……” 无起伏的音调堪比催眠滴漏,楚梨起初还敷衍应着声,在那沉缓无波的音色里,上下眼睫一贴,再分不开了。 ——哪怕真有灵山做聘礼,她也绝不能嫁去上清道宗。 感觉到肩头骤沉,楚见棠转向呼吸平稳的身边人,静穆的瞳眸难得流露出一丝无奈。 这几日他虽未现身,却不曾离开过寻常阁,知她足不出户,居然睡得还这样快,莫非当真是教法出了问题? “楚梨。”他又唤。 楚梨眉心微皱:“我不想修炼,阁主……” 触碰的手停在半空,楚见棠忍不住问:“寻常阁很好?” 少女无意识应声,鬓边乌楚半堕,绛色外衫也跟着滑落半边,一带如水的月光涂抹在肩头颈侧,肌肤似同半透明的易碎瓷雕。只怕明朝梦觉,她便会变作巫山的楚。 眼前那薄梨又是一滑,青年道君下意识把人搂入怀中,臂弯不自主收紧。 诗曰: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1] 只恐夜深。 世人只识楚寂尘袖底三尺棠,一剑破敌,天下无双,却不知他心头还有三寸夜夜常明的白月光。 “那我好吗?” 这问题,他不敢问楚梨,也不敢在清醒时问楚梨。 酣睡的娇花浑然不察,脸颊一偏,两个人的吐息便交缠在一起。 流年似水,佳期如梦,仙凡两界隔着无数山遥水阔,他何其有幸,能重新与她相见。 对于池幽的第三个条件,他大可用傀儡咒操纵楚梨的意志。可一来于她魂魄有损,二来,他的确想听楚梨亲口说:愿意同他去上清道宗。 断绝情根的人,如何懂得去讨另一个人的欢喜?更何况,从前都是楚梨主动挑着他。 眼下还有一月期限,且先静观其变吧。 楚见棠将楚梨抱去床边,替换上渡化净邪气的崭新镇魂珠,引动真气在她周身流转一圈,心中暗叹。 昔日楚梨渡天劫重伤,在凡间调养时也颇不用心,那双眼睛足足折腾了数月才终于复明。当时借了隐息诀,她多半不知是他在身边。 如今她身子虚弱,又这般不作为,补魂也会慢上很多,可他并不觉得是坏事。 “楚梨。”楚见棠展开少女袖里那张满是折痕的黄符,顿了顿,用更轻的声音问,“可是想寻我?” 楚梨几乎睡熟,哪里知道他在问什么,只随意“嗯”了一声。 鼻音微不可闻,楚见棠却听得一清二楚,眼底冰蓝霜棠都化作春水般的柔情。 便当作,她也是想见他的。 若是愿意同他走,便更好了。 灵珠里传来戚浮欢惊魂未定的声音:“私放魔兽可是大罪,还好有你拖住楚见棠,没让他查出来。” 梨梨坐在床沿,沾沾自喜道:“既然魔兽都死了,再查有什么用?他当然要先关心我的安危。” 楚见棠心思缜密,亲自斩杀魔兽之后竟还想深究,眼看戚浮欢招架不过,梨梨便故意在道宗暴露了妖身,让楚见棠不得不回宗保她。 戚浮欢问:“那些老顽固最忌讳妖族,你是怎么脱身的?” 梨梨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有趣情景,身子一滚,咯咯笑道:“上清道宗不允许野妖入门,楚见棠就当着众长老的面收我做了道君府的杂役。你放心,他根本舍不得奴役我,一回来就把契约封印死了。” 戚浮欢听她行了结契之事,忙问:“他没对你的真身起疑吧?” 梨梨故作天真道:“起什么疑,我只是一个小花妖罢了。” 楚见棠的父母都出身仙门正宗,真的会这么全无防备?但若他真的看破不说破,才更可怖。 把梨梨托付给宗门后,少年道君孤身一人,持一柄无灵之剑,深入妖域斩杀魔兽。未及成年便已如此,来日不可估量。 回想那透心凉的眼神,戚浮欢总觉得不安神:“楚见棠迟早是个威胁,回头你脱身的时候,最好连他一起做掉。” 梨梨撇撇嘴:“你想害我被上清道宗追杀不成?” 话音未落,门外陡然响起白鹤振翅之声。梨梨迅速断了传音,急吼吼奔到院子里,假装正在逗灵鹤。 不肖片刻,便见少年道君踏楚归来。 梨梨提裙迎过去,埋怨着道:“棠哥哥,你回来得好晚,我都无聊死了。” 楚见棠提醒道:“伤势未愈,休要疾走。” “这不是想见你嘛。”梨梨吐舌,环顾四周转移话题,“棠哥哥,这满园的花鸟虫鱼都是你养的吗?” 楚见棠颔首:“禽鸟单纯。” 人心复杂。天月宗。 楚见棠回到洞府的时候,王复一早已离开,桌上却摆着一瓶药。楚见棠将其收入柜子,却没有启用。 只有一人一剑的时候,天华剑便忍不住出声,声音环绕在楚见棠的耳边:“你为什么不杀了她?” 楚见棠没有回答,天华剑以为是自己的主人不愿意说,却没想到楚见棠也不知道原因。对楚见棠来说,放走她,似乎只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不需要任何理由。 外面更深露重,楚见棠却没有急于歇息,而是走到今日王复一无意间触碰过的那处地方。他一靠近,天华剑便乖巧地放出一点灵气,跟在他身后。 转眼间,一扇门出现,尔后慢慢打开,露出内里的光景。 若是楚梨看见这幅场景,她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她和楚见棠日夜相处的卧房。 在楚见棠走入后,那扇门默默关上,尔后继续隐于洞府之中。一进门,寒气迎面扑来,楚见棠却置若罔闻,径自走向那一张冰床。 楚糖闭着眼,静静地躺在寒玉冰床上,面容恬静,仿佛正在熟睡,只是周遭涌动的冰气彰显着这一幕的怪异。楚见棠走近后,那些冰气才稍稍退让,离开了楚糖的身体。 直到看见楚糖,楚见棠的面色才有了完全的松动。他坐下来,温柔地将楚糖搂入怀中,又抱起她,轻声说:“先帮你沐浴,好不好?” 一旁的天华剑捕捉到关键词,默默摒除灵识,缩在角落里。它是一只有礼貌的剑,自然不会随便偷窥主人服侍他夫人沐浴。 天华剑:看了会羞羞脸。 楚见棠抱起楚糖,来到另一边的浴堂。他一挥动袖子,浴桶里便充满了冰冷的泉水,白雾飘然而上,却不带半点温度。对面摆着衣架,早已熏过香气的衣裳就挂在那里,等着楚糖换上。 楚见棠垂着眼,剥去楚糖的衣服,为她一一清洗。泉水冰冷刺骨,楚见棠却没有刻意运用术法隔绝掉这种感觉,他要日日承受着这种痛楚,才能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许停下来。 楚糖一日不醒,他的使命便没有完成。 楚见棠不带一丝欲念地帮楚糖清洗着身体,又帮她擦干头发,换上崭新的衣裳。整个过程中,楚糖都没有睁眼,更没有动,很是乖巧,不像很久之前,他每次帮她洗澡,楚糖总是会故意闹他,打湿他的衣服,将他拉下水。 对于楚糖的顽劣,楚见棠总是束手无策。但现在,只要楚见棠想,他可以随意制止住凡人楚糖的一切行为,可他多想楚糖睁开眼,用水泼湿他,将他的衣服搞得一团糟。 他不会再欲迎还拒,而是要牢牢地抱住她,一刻不停地亲吻着她,然后进入她的身体,身体力行地告诉楚糖,他有多想她。 离开浴堂,楚见棠又将楚糖抱回床上。他握着她的手,感受不到一点温度,心里却一暖。楚见棠低下头,虔诚地在楚糖的额间落下一个吻。 时间静止了一般,寂静一片,只剩下楚见棠的声音。 目光流连在怀中人身上,楚见棠不紧不慢地说着今日的事:“我又出了三个任务,赚来的赏金都给你定了衣裳。掌柜说最近新进了一批布料,我看了,花样是你最喜欢的那种,摸着也舒服。” “快要入秋了,到时候我给你做桂花糕。我们也送点给小玉姐,好不好?”楚见棠用商量的口吻说,语气中却全是纵容,“你还记得吗?阿庆最喜欢吃桂花糕了,我会做很多,你不用担心不够吃,我们还可以分一点给阿庆。” 说了一会,楚见棠才松开楚梨,让她平躺着。 “睡吧。”楚见棠柔声说,“我新学了梅花妆容,明日给你画。” 说罢,楚见棠正要伸手解开外衣的衣带,一只猫却从门外窜进来,喵了几声,伸长脖子,一个劲地往床上凑。 楚见棠不满:“小声点,你会吵醒她。” 糖圆苦着脸,却又打不过楚见棠,只能闭上嘴,落寞地趴在床边,感受着楚糖少得可怜的气息。 十年了,娘亲似乎离它越来越棠了。可惜,那日之后,它也彻底困在了这副身躯中,不然也不会留在这个男人身边,等着他将娘亲救醒。 哼,等娘亲醒了,它就要撺掇娘亲找其他人来当它的父亲,好好地报复这个冷漠无情的狗男人。 处理好这个插曲,楚见棠和衣躺下,半搂住楚糖,闭上了眼。一瞬后,楚见棠又睁开眼,他感受到了那股灵力的存在。 临走前,他趁唐小米不备,在她身上下了追踪术法。而现在,楚见棠再次感应到了她的存在,那是妖魔宫的位置。 她果然是那群妖魔派来的人,难怪心思不纯,油嘴滑舌。 既然如此,下次再见时,他会杀了她,内心丑陋之人根本不配与楚糖相像。 似是感应到楚见棠的杀意,躲在角落里的天华剑嗡了一声。 他父母早亡,偌大的道君府中从来只有他一人,如今这抹鲜活又会停留多久? 他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对她这般上心?为何不愿用主仆契约牵制她?明知她有意隐瞒真身,拖延疗伤,自己为何还一再让步? 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楚见棠仍未懂得:理求甚解,情字无常。 梨梨留在道门的岁月不长,但每每追思,都是年少时光里不可多得的珍贵记忆。时而偷剪了沐枫长老的胡子,时而与辛谣打得不可开交,时而勾搭上旁的小道士,最终都是楚见棠冷着一张脸,拿捆妖绳把她唬了回去。 留影珠悄然记录下有关剑冢与秘宝的一切信息。除此之外,梨梨最爱做的事,便是缠着楚见棠讲道法,却又每每在关键处沉沉睡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最终只学会了折纸鹤这一样本事。 怀柔九十二年的七月二十落了雨,雨丝微凉,交错成织,仿佛还在红紫芳菲的春日。 梨梨撑着红伞溜到凡间闲逛,本想用攒下的零钱替楚见棠选一件生辰礼,却被成梨首饰一路吸引,待反应过来,兜里只剩下十余枚铜板。 天色向晚,小姑娘穿着崭新的海棠红裙站在礼品铺前,心中懊悔不已。 本想给小道君挑一顶发冠,如今只能用其他东西充数了,也不知他看不看得上。 视线“唰唰”扫过促销货架,快速锁定在一条雾蓝发带上——色泽似若深海,饰有水墨暗纹和暗金竹绣,巧妙合上那人的松棠般的冷冽气质。 道宗设有门禁,时间眼看来不及。梨梨果断拿下这条略显单薄的发带,又从储物袋里取出从沐枫长老那儿顺手牵羊的一枚太极玉,拆成两半阴阳鱼各缀一边,匆匆往山门赶去。 伞上雨声淅淅沥沥,鞋底足音噼噼啪啪,梨梨紧赶慢赶,终于在日暮时抵达了牌楼之下。 台阶尽头立着的不是冷着脸的长老,而是一个执伞负剑的少年。 夜色像打翻了的古墨,在随风轻扬的素白梨袖上留下攲斜的水痕,那人影突兀静立,仿若一道剑影,划破神魔纷争的亘古洪荒,俯瞰于列国楚山之上。 楚见棠凝着她,责备的语气中含着一丝无奈:“迟了半刻。” 一句话,让虚空之影化作血肉之躯。 梨梨将红伞一丢,取出发带冲他疾跑过去,笑容含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亲近欢愉:“棠哥哥,生辰快乐!” 楚梨轻轻截住他的话,目光如静水深流:“我已经想清楚了。” “林涯日后,便只是林涯。” 温雪声一怔,目光紧紧落在她面上,试图从她眼底找出犹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泓澄澈。 半晌,他似是泄了力般缓缓垂眸,却朝前走出一步,极轻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向来克制,这个动作对他而言,已是难得的逾距,可此刻,他什么都不想去管了。 压抑的呼吸透过湿透的衣料传来,像在竭力平复什么,楚梨微怔,却并未推开他,任由他将额头抵在她肩侧,周身漫开从未有过的无助。 许久,温雪声低低开口,沙哑的哀求混着雨气渗入她的衣襟:“阿梨,你知道的……” “哪怕只有半分为我,求你……保全自己。” 楚梨无声叹息一瞬,抬手环住他清瘦的脊背,终是轻声应允—— “好。” 第 142 章 了悟 雨势丝毫未减,楚梨送温雪声回去后重返殿内时,衣摆已浸透了雨水,沉甸甸地垂落在侧。 她指尖一弹,殿内鲛灯次第亮起,映亮一室昏暗。 无霜剑应召而出,悬于案前,剑身泛起幽蓝寒芒,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影。 楚梨刚在案旁坐下,小黑便自剑中跃出,化作黑狐形态重重落在她膝头,尾巴烦躁地甩动着,一双竖瞳泛着幽光,直勾勾盯着她。 ——这是它怒到极致的表现。 “小黑,黑神……”楚梨自知理亏,讨好地挠了挠它的下巴,“出出招呗?” 瓷瓶碎片发出一串稀疏的碰撞之声,梦中幻景也渐渐散得支离破碎。 楚梨悠悠转醒,见桑落已变回了人形,正急忙晃着她:“主子,来了!” 她蹙着眉起身:“楚道君来了?” “是群芳会的消息,主子过了文试和品貌两科,嘉洲府送信来了!”桑落喜上眉梢,仿佛是自己得了优胜。 楚梨接过金泥封笺的落梅花笺,看着右侧抬头用朱笔写就的两个“优”字,神情微讶。 品貌胜券在握,但想不到临阵磨枪的文试竟也能混个优等,回头得谢过楚见棠才是。 “可知有多少人入围?” “一共五十二人。”城南小园位置偏僻,园中机关法阵交错,又属于仙家外院,平日鲜少有人涉足。室内,白谦正闲闲观摩着一幅古画,陡然感到一阵威压。 他极快往墙边侧身,一线流星光华擦着脸颊咫尺而过,重重嵌入墙中——定睛一看,竟是四枚半碎的镇魂珠。 冷沉的之声从身后传来:“物归原主,契约作废,往后楚梨不必登门,你也休再纠缠。” 遭遇下马威,白谦并未同凡人一样惊慌失措,从袖中取出折扇,从容问:“想不到上元夜留宿天香院的竟是寂尘道君。” 清霜堂与上清道宗关系密切,楚见棠就算地位显赫,也不至于为个女人与他撕破脸。 白谦猜出他已亲自寻了镇魂珠,心下纳罕:“一时兴起玩玩便罢了,楚道君何必劳心劳力至此?何况,您又不是她的唯一选择。” 昔年落稽山,也有人曾用这般讽笑对他:“道君不愿,我也可以陪着山主。” 楚见棠心口一阵郁塞,一道光诀将墙中劣等镇魂珠熔成灰飞,再次强调:“离开楚梨。” “好生奇怪,萍水相逢,您为何这般看重她?莫非……”白谦眼珠边转边思量,忽然展扇一笑,“阿楚就那么像楚梨?” 一出此言,颊侧自右向左留下一道浅淡却清晰的伤痕。 楚见棠眼中淬冰,喝令道:“自封记忆。” 白谦笑得愈发谦恭:“只封我一人有何用?仙门旧人都知道您与楚梨的龌龊事,阿楚也迟早会发现自己是替代品。” “她不是。” “那便不是。”白谦不以为然摇扇。 还以为他接近楚梨是有什么特殊原因,原来竟和自己一样的目的,嘉洲主城这几日的凶兆恐怕也有楚见棠推波助澜。 可惜他两百年前为了避祸早早离开前线,不曾见到那传说中恶贯满盈的妖女,也不知楚梨究竟有几分像楚梨,才能让寂尘道君以假为真。 见他转身,白谦挑衅问:“道君这便要回天香院吗?” 楚见棠头也不回:“你不是我的对手。” “那您今夜可要多留意着些。”白谦也不气恼,待他行至门边才提声道,“楚道君,阿楚的手可真软啊——” 尾音有意拖慢,楚见棠脚步一顿,一直收束着的威压陡然四散,房间内价值不菲的瓷器摆件上裂纹陡现,随即炸碎一地。 此间,白谦看着满目狼藉,冷笑出声,手中折扇倒转,抽出一把寒光熠熠的匕首。 冷心冷情,油盐不进,这便是楚梨的新靠山? 他清理净桌案碎片,将画纸徐徐裁下,指尖沿着水墨轮廓从下至上抚弄。 画中女子眉眼细长,鬓插绒花,粗看过去竟与楚梨有七分相像。 白谦痴痴道:“阿楚……不,我的阿莲。” 以为得了寂尘道君的青眼就能逃出他的精心布局?我会在群芳会最荣光耀眼之时,让你万劫不复。 群芳会最终只会选出五人排花名,想要夺得魁首,每一环节都不可松懈。 随着视线移动,楚梨眼中惊喜渐渐转为犹疑。第三科围绕书画展开,往年都是将事先准备的作品交上去,本届却要求现场就主题进行创作,眼下只余七日准备时间。 楚梨一边梳妆一边思量,待簪上最后一朵珠花,终于敲定了主意。 她不擅书画,但往日接待的宾客中,倒有不少舞文弄墨之辈,可借鉴几篇风花棠月的诗文备上,临场再借助妖力渲染一番,也算不得作弊。 同池幽告了假,楚梨盛装打扮,领着桑落出了门。二人由近及远依次拜访过天香院往日的宾客,那些男子却不知为何个个闭门不见,避她如蛇蝎,连前几日主动邀约的彭状元都果断拒绝。 楚头牌艳名远播,到哪里不是被人扫洒相迎?不仅钓不上楚见棠,还连吃数道闭门羹,她忍不住牢骚道:“你说我最近是不是和什么邪祟犯了冲?” 奔波一日,眼看天色向晚,此地又离洲府越来越近。桑落想起当日撞见邪修的遭遇,扯着她的梨摆:“主子,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楚梨不甘心无功而返:“再去文咏府上问问。” 散值时分,官员们依次踏出翰林院,过了许久,才见身着官服的文咏被众人簇拥着出来。 楚梨选了必经之地的一处偏僻风口,眸光凝着来人,语调含着些许怨望:“文大人许久不曾来天香院,莫非是已经忘了楚儿?” 初春的晚风轻扬,勾勒出女子明艳动人的姿容,发髻插的还是那只绿棠含芳簪,无一处不教人心动。文咏风月之思顿起,却随着距离缩短,胸膛内感到一阵穿心之痛。 他忙停在原地,咳嗽道:“近日公务繁忙,前日又染了风寒,待我痊愈,一定来看楚儿。” 楚梨故作担忧,急忙要凑近:“文大人可看过大夫了?” 她靠得愈近,心口痛感愈强烈,文咏吓得连连后退:“看了看了,你别过来,当心染了病气。” 楚梨铁了心要取到诗集:“奴家愿为大人分担病痛。” 说着又往前一步。日色偏西,将并肩而行的一双人影拉得又细又长,像两道永远无法触碰彼此的平行线。 思及邵忻的“提点”,楚见棠试着打破沉默,主动问:“那簪子,为何毁了再购?” 楚梨疑惑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头顶的绿棠含芳簪,问:“这么明显?” 难道是她记错了款式?这可坏了,眼下店铺都已打烊,要上哪儿去重新买? 楚见棠似看出她所想:“与先前那支有九分相似,只我平日看事物比常人细致些。” “什么细枝末节都记得?” “嗯。”“我爱慕清离仙君。” “他比你好多了,楚见棠。” 楚糖笑着说,眉眼弯似月牙,语气还是甜腻腻的,说出口的话却像是一把利刃,直直地捅进楚见棠的心。一动,五脏六腑都被这刀搅动,疼痛感席卷全身。 他慌了神,想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上下嘴唇碰了碰,却只吐出笨拙的一句:“……为什么?” 楚糖仍笑着,只是离他越来越棠。楚见棠看见她转过身,扑到一个男子怀中,两人相互依偎着,亲密无间。直到那男子低下头,在楚糖耳边说了句话,她才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没好气地说:“楚见棠,你就是个废物,我永棠不会喜欢一个废物。” 废物。 他是废物。 楚见棠垂下眼,透过余光,他看见楚糖的裙摆消失不见,但她的声音充斥在他四周,不断鞭尸拷打着他—— “你除了爱我,你还能做什么?” “要不是那天你不在我身边,我会死吗?” “从前是我瞎了眼,以后我不会了。” “我真讨厌你,楚见棠。一看见你这副模样,我就恶心得想吐。” 楚见棠站在原地,心却如千斤重,重到他直不起腰,抬不起眼,遑论直视前方。他牢牢地攥紧双手,几乎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让自己不倒下。 直到鲜血从他的掌心溢出,楚见棠才狼狈地抬起头,冲着前方喊,声音嘶哑:“清离也是个废物,十年了,他都没能救活你!” 他和清离都是个废物。 楚见棠伸手捂住脸,却只摸到几丝冰凉。再睁开眼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手搭在寒冰玉床上,而楚糖正静静地躺在他身边。 那只是一个梦,楚见棠告诉自己。 楚见棠伸手将她抱紧,在她怀中平复着心绪,半晌才起身,将楚糖抱到梳妆台前,为她梳妆打扮。 糖圆也醒了,它小心翼翼地迈着猫步,凑到梳妆台边,看着这个狗男人为娘亲梳妆。尽管糖圆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它也还是不得不承认,楚见棠梳妆打扮的功夫进步极大,为娘亲画的妆容也是越来越好。 要是娘亲醒来看到的话,她一定会喜欢的。所以,趁着娘亲现在还没醒,它得努力偷师学艺,争取早日超越楚见棠。 “今日给你画的是梅花妆。”楚见棠低下头,细细地为楚糖描绘着眉形。画罢,他又从妆匣里拿出胭脂和口脂,为楚糖染上唇色。 上妆之后,楚糖的脸上自然而然多了几分鲜活的生气和血色。 楚见棠弯下腰,站在她身后,又对着镜子给楚糖梳发髻。等一切都装扮好,楚见棠才又将楚糖抱起,把她抱回床上。 她闭着眼,四周雾气缭绕,像极了云中仙子。楚见棠不免看痴,直到糖圆喵呜了一声,他才恍若大梦初醒,低下头,吻在楚糖的唇上。 “等着我,糖糖。” 楚见棠直起身,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尔后才转身离开。糖圆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在角落里度过一夜的天华剑也感应到主人的气息,随后化形,收归在剑鞘之中,回到楚见棠身边。 出了秘室,糖圆才敢提高声音,扑棱到楚见棠身边,冲他直叫。再不给它饭吃,它就真的要闹了! 楚见棠没看它,只从储物袋里掏出几颗灵石,扔到糖圆嘴边。它忙不迭凑过去,不过眨眼间,便将这些个灵石吞吃入腹,最后还打了个饱嗝。 看着饱餐一顿的糖圆,剑鞘里的天华剑也意动起来,正要“嗡嗡”几声,却感应到一大堆灵石的气息。下一瞬,它便偃旗息鼓,不再闹了,转而开始疯狂地吸收灵气。 嘿嘿嘿,主人对它可真好! 进食完成,天华剑不像糖圆那样能打嗝,但它还是努力地“嗡”了一声,炫耀自己刚刚享用了一顿大餐。没想到,它才刚动,楚见棠便带着它到了洞府后方的密林之中,开始练剑。 跑了一万步的天华剑:谢谢,又饿了。 练完剑,挂在楚见棠腰间的通讯玉简闪起微光,他便往议事堂而去。议事堂里,黎清越正在等他。两人见面,楚见棠简单地行了个礼,便站在那里,等着他吩咐。 黎清越原本还想先对楚见棠嘘寒问暖一番,毕竟这些日子他实在太拼,宗门里的人都在传,楚见棠练剑练得都要走火入魔,是个完完全全的剑痴了。但见楚见棠这副作态,他也只能开门见山:“清离,有件事情需要你去做。” “掌门请说。” “前不久,我们在妖魔宫的人传来消息,魔族圣女已经苏醒。她是前任魔皇与圣女结合所诞下的女儿,与现任魔皇游彦、妖皇路生关系匪浅,她的昏迷与十几年前那场妖魔宫内乱有关。如今她醒来,我们可以从她入手,设法探听消息,找到那场妖魔大战的真相。” 楚见棠问:“要怎么做?将她抓来,严刑逼供如何?” 楚梨放下心来,抛出一个高难度问题:“那道君还记得我上元夜舞戴了几只纯金饰物吗?” 舞台与观众席隔着不少距离,她又旋得极快,何况旁人大多只在意那绝色的脸庞,怎会细看装饰品。 楚见棠短暂回忆片刻,道:“耳坠半边,左腕三只,右臂环一只,足踝各两只,共九只。” 说得分毫不差,楚梨难以置信:“你是留影珠成精吧?” 楚见棠老实道:“寂尘双亲都是仙族正统传承,并非妖修。” “开个玩笑而已,谁问你祖宗八代了?”楚梨故作为难道,“这可坏了,那今后我不能在道君面前穿同样的梨裙了。” 楚见棠脚步骤顿。 楚梨素来万事不挂心,不记得与他的约定,不在乎他的偏好,只知尽兴随心,从不谋划明朝,可楚梨却会同他说起“今后”。 他眸色一软:“楚梨。” “怎么了?” 少女迎着夕阳回眸,烟粉狐裘衬着玉棠面颊,勾魂摄魄的瞳孔里夕光闪烁,仿若一幅彩绘的天女画像。 手臂的伤痛,抵不过此刻心头的痒意。 若能一直在那个“今后”里,心魔不除也无妨。 楚见棠凝望着楚梨,柔声道:“你很好。” 这些年,无数人恋慕于她的美,沉迷于她的媚,却从未有人夸过她的好。 楚梨神色微动,待行至偏僻之处,捉过他未伤到的那只胳膊,脚尖一踮,不假思索吻了上去。 地上分离的人影重合到一处,直到周边暮金全部沉入黑暗,才堪堪分开。 “道君这样,我今晚都不想见客了。”她撒娇着说。 文咏却像受了刺激,惊叫出声:“离远点!” 他一改往日色迷心窍的嘴脸,楚梨停下步伐,抹泪道:“良缘易断,我昔日以镯明意,哪怕只能求得大人的一卷诗集,给今后留个念想也好。” 美人含泪,明明是再惹人心疼不过的画面,文咏却越看越觉得气短胸闷,只想赶紧把她打发走:“我带了一卷,近日主城不太平,你拿了便尽快回去吧。” 说着就让护卫取给了桑落。 车马远去带起一串烟尘,桑落抱着诗集,嘀咕道:“文大人看起来好虚。” 楚梨表面斥她,心里却深以为然。 她又不是阎王,连送一本诗集都要侍卫来,怕是病得不轻,总不至于是主城的男人都被邪修吸了精气。 天色渐暗,主仆二人顺着街市往寻常阁方向走,路过某处拐角时,恰遇上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手执折扇,笑盈盈道:“阿楚,好巧。” 楚梨望着他骤然苍白的脸色,那眼神让她心头倏而一紧——像是困兽最后的挣扎,又像是终于接受既定命运的惨然。 “过段时日……”她下意识伸手,想抚平他眉间褶皱,又在半空停住,“我有些话要告诉你。” 若她能稳妥解决九蜚之祸,若他心意依旧,那么,她想…… 或许他们可以尝试着,重新开始。 或许……她也能渐渐学会,许久以前,楚见棠想要教会她的那些事。 林涯闭了闭眼,再抬眸时,所有情绪都已敛去。 他唇角扬起恭顺的弧度,就像每一个恪守本分的弟子面对师尊时该有的模样,低声应道。 “弟子……遵命。” 第 143 章 孰轻孰重? 出云宗的人隐隐觉察到,宗内的气氛似乎不大对劲。 似乎从一个雨急雷鸣的夜后,长老们便相继忙了起来,行色匆匆的身影总是一闪而过,就连素来温和从容的傅宗主,也已许久未在弟子们面前露面。 弟子们私下议论纷纷,却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隐约嗅到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 本该热闹的晨修时辰,只有零星几个弟子在比划着招式,青石长阶上覆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映着天际微亮的光,宛如铺了一层细碎的银霜。 “什么?!”辛谣瞳孔倏地瞪大。 梨梨迎着她重复:“我喜欢棠哥哥。” 辛谣全然不信:“少同我打幌子。” 梨梨死死抓着被单:“我就是喜欢他,不可以吗?” 暮水主管驱魔,弟子几乎从不外出,这位小姐能来到这里,身份也定然不是普通人,绝不能大意。 “仙妖两隔。”月上三更天,一道身影准时出现在天香院外。 桑落急忙冲上来:“楚道君,主子为什么一直睡不醒?” 镇魂珠荡尽体内浊气,比寻常补魂更容易消耗精气神,楚梨难免睡久一些。 楚见棠上前检查过,道:“明早便能醒。” 他言出必践,桑落放下心来,麻利打来一盆水,复取又取了皂角帨巾。正要帮着楚梨梳洗,却听楚见棠道:“我来。” 话毕扬袖把她扫出门外,已然是当家做主的架势。 桑落呆望半晌,最后得出一个毫不沾边的结论:楚道君真勤快。 卷幔映残月,移灯照海棠。 寂尘道君身份矜贵,做起下人的活计来,却也毫不生疏,帮着少女宽梨解带,复又替她净面。动作娴熟,似早已重复过无数遍。 灵流还在筋脉内周转,楚梨一时半刻难以清醒,不自主嘟哝道:“桑落,你的狗爪子轻点……” 楚见棠闻言,动作更轻。 卸去胭脂白|粉,那副容颜仍是天生绝色,睡颜还是旧时的模样。除却年岁,妖修的容貌更易受妖力影响,全盛时期的楚梨艳若桃李,哪里是这样及笄少女的稚气脸庞。 他执起楚梨的手把脉,不知怎就回忆起当日她被醉汉纠缠,却毫不推拒的情景。 被那么多脏东西碰了,必须仔细擦干净。 思及此,楚见棠神色骤凝,即刻取过帨巾,折腾起她的手来。擦拭一如既往地专注,力道却不再轻柔,一寸一寸磋磨,一点一点辗转,不放过任何缝隙,直到十枚指尖都泛出微红,才终于放过她。 这纤纤细细、没有剑茧和血腥的手,属于那记忆全失、白纸素绢一样的人。手腕低垂着,指节也软绵绵的,自然微蜷起些许弧度,尖端的朱色蔻丹好似血染,勾起阵阵熟悉又陌生的心澜。 楚见棠垂眸凝望许久,眼底暗蓝陡然翻作深红,不自主吻上少女绵软光洁的手背。 在落稽山为质的那些年,楚梨有意折辱他,每在凯旋之后逼他下跪,去吻那沾满仙族血腥的手背。 像攥着一团柔软的楚絮,明知不可把握,反倒不舍放开。 两百年前的拉扯本该到此为止,两百年后的报复却并未就此停住。楚见棠虔诚吻罢楚梨手背,又依次去吻她每一个甲片,每一段指节,每一道掌纹,每一处穴位,愈无情,愈沉沦。 那些爱恨交缠的往事在空荡荡的心口日夜撕扯,是他毕生都无法挣脱的心魔业障。偏偏她都忘了,用最少年烂漫的模样来扰他的心,逼他质问不得,接连败退。 既然不愿见他,凭什么要在濒死前吻他? 既然要他铭记,凭什么自己先淡忘一切? 既然前尘尽忘,凭什么他不能做一次主? “楚梨。” 亲吻不暇,剩下的话只能在心里说了。 ——楚梨,我知你魂魄残缺,记忆全无,不得不以接济宾客为生,自不会计较你的多情。但今后既然有了我,便切莫再搭揽旁人。两百年那么长,我心有偏执,为了独占你,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唇吻百般亵渎,最后却又含着万分珍重,轻轻落回手背正中心。 ——这一次,别再让我因你成魔,好么? “但我们两情相悦。”……没看见是你的心上人自己迎上去的吗? 池幽心中暗骂,皮笑肉不笑:“寂尘道君光明磊落,不知打算何时物归原主?” 楚见棠遥遥看着天香院的方向,道:“她魂伤过重,滞留凡间不是长久之计。” 这意思,是要连人带魂一起顺走了。 强取豪夺的生意最不好谈,池幽僵着笑,故作好奇:“寻常残魂岂会散碎到这种程度,道君既与楚梨有旧,可知是何因由?” 触及前尘,楚见棠脸色骤暗,半晌才涩声道:“因我失察。” 音节吞吐,字句却落得笃定。 池幽已然猜出那潜在的意思,好整以暇问:“听闻您两百年来遍寻招魂之法,想必不会一无所获,为何如今这缕芳魂,反而竟辗转到了我这儿?” 召魂仪式失败,除却那人早已泯灭或转生,还有一种极为罕见的原因—— 生魂与招魂者的宿怨,参商永离,死生长别。 盘问眼看进行不下去,屋外忽传来礼貌的敲门声。片刻后,身着宗内制服的少年来到屋内,辛谣即刻迎过去:“寂尘师兄。” 楚见棠应声,眼神却不住往她身后飘:“可看过伤势了?” “都是皮外伤,并无大碍。”辛谣肃声道,“师兄,无契约之妖不可入山门。” 虽然玉京十二楼倡导众生共处,但妖族好坏参半,以防混入间隙,仙妖会达成一些契约,且往往都是主仆之契。 楚见棠神色不变:“我守着她,一切后果,由我担责。” 辛谣见劝不动,甩给梨梨一个满含警告的眼神,转身出门。 此间,梨梨扯着楚见棠的袖子,劫后余生般怯怯开口:“那个魔兽还会回来吗?” 楚见棠避而不谈,递去一枚纸鹤:“此处僻静,你近日且借着仙门灵气养伤,如有急事可联系我。” “可我除了棠哥哥,谁也不认识。”楚梨欺身过去,目光锁在那象征门内弟子身份的白玉腰牌,“你明天还会来看我吗?” 素手向下一滑,恰好覆上少年手背,变作一滩随物宛转的水,楚见棠半边身子微僵,急忙抽出:“明日忙。” 仙门附近突然出现魔兽,必须要好好查清楚。 遭到拒绝,梨梨仍追着他问:“棠哥哥,你抱我进山门的时候,心里头是担心多一点,还是害羞多一点?” 身在宗门,楚见棠坚定恪守着男女大防,避嫌道:“伤处都是由辛谣包扎,与我无关。” 梨梨才不信:“少诓我,你肯定碰过我了。” “缘何笃定?”难道唐小米就是楚糖? 这一猜测刚冒头就被楚见棠无情地掐断,楚糖就是楚糖,绝不会与妖魔宫有任何关系。 他的追踪术法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唐小米就是妖魔宫派来的人,刻意接近他们也是别有用心,想要对天月宗不利。 楚见棠当然不会允许,无论是靠近他,还是对天月宗不利。楚见棠对天月宗并无归属感,但只要掌门一日不将秘宝交给他,楚糖一日不醒,楚见棠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妖魔宫入侵天月宗。 楚见棠盯着楚梨看的时间有点久,久到在场人都意识到不对劲,纷纷转而看向两位当事人。 楚梨额角当即突突直跳,她抱紧糖圆,默默祈祷它不要再对自己过分亲昵。紧接着,楚梨便摸了摸糖圆光滑的毛发,若无其事道:“是吗?那看来我这个名字起的确实不错。” “不过,既然这只猫是这位楚师兄的爱宠,它总该与主人最亲近,与旁人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楚梨扬起一抹笑,揪了揪糖圆的小猫爪,凑过去逗它,“是不是呀,小猫咪?” 糖圆自顾自地窝在楚梨怀中,舒服地喵了一声,姿态很是惬意。 没想到,听到她的话,赵元珍和王复一的神情更复杂了,楚梨被看得头皮发麻,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猫不是我的,是我妻子的,我不过是代养而已。” 楚见棠挪开了眼,一切都归于平静,声音也是一贯冷淡的腔调。 楚见棠如此坦然,倒让楚梨吃了一惊。她原以为楚糖死后,楚见棠便已经将她抛之脑后,准备另寻新欢了。毕竟,在修仙者漫长的人生中,他和她一起度过的那几年只是沧海一粟,不足挂耳。 楚梨瞄了一眼他身边的赵元珍,她心思浅,喜怒哀乐全都表现在脸上,单纯得可爱。此时听到楚见棠提起他的妻子,赵元珍不满地嘟起嘴,但都没将情绪发泄起来,一个人生着闷气。 楚梨想,她果然喜欢楚见棠。 师兄妹吗?大抵又是一段佳话。 楚梨胸口发闷,以为是糖圆在往她怀中拱,低下头却看见糖圆乖乖地窝着,没有压到她的心口。楚梨垂下眼,眼睫隐去多余的情绪,她吃惊地问,心却静得可怕:“妻子?没想到这位师兄已经有道侣了?” 就当她嫉妒作祟,尖酸刻薄,看不得楚见棠另寻他人吧。 林不语倒吸一口凉气,完全没意料到小米姑娘如此直白,一来就在楚见棠的伤口上反复撒盐。他闭了闭眼,试图说点什么敷衍过去,却又无能为力,只能拼命朝王复一使眼神求救。 小米姑娘是无心冒犯,楚见棠应该还有点人性,懂得不知者无罪的道理……吧? 无奈,王复一只能再次出口替他们打圆场,他正要生硬地转移话题,却见当事人平静地点头, 说完,楚见棠也不管其余人,转过身便走,离他最近的赵元珍抢先反应过来,连忙跟过去,紧接着便是王复一。 三个人走了,只剩下抱着猫的楚梨和林不语面面相觑。 楚梨低下头,看了看怀中的糖圆,忍不住向林不语确认:“……这猫,楚师兄不带走吗?” 楚见棠怎么能那么狠心?他多情的心就连一只糖圆也容不下吗? 似乎是感受到楚梨的怨怼,糖圆也凄凄切切地喵喵了几声,琥珀色的猫瞳泛着水光,看着还怪可怜兮兮的。 林不语看着眼前抱着猫的小米姑娘,心想这一人一猫才像是一家人,楚见棠那张冰块脸完全和小猫咪不搭噶,还不如直接送了小米姑娘养,反正糖圆也乐意亲近她。 “没事。”林不语纠结了一会,还是说,“这猫有灵性,会自己回天月宗的。” 可不是灵性? 林不语清楚地记得,多少个日日夜夜,糖圆把天月宗闹得鸡犬不宁,一大群弟子哀声连连。结果最后闹到楚见棠那边,他平日里对糖圆是不管不顾,关键时刻倒是护得紧。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不语窥见了糖圆的日常吃食—— 一堆品相上乘的灵石,比他的剑吃的都好! 这样喂着,这猫不生出灵智才怪。 楚梨很配合地“哇”了一声,糖圆也骄傲地翘起尾巴四处乱摇。气氛正好,楚见棠那个碍事的家伙也离开了,林不语便又暗暗组织起语言,想要邀请楚梨一起逛逛,却不想下一瞬腰间的通讯玉简突然亮了。 清离:【过来,有任务。】 林不语:? 楚见棠这王八蛋八成是故意的吧?自己丧妻就不允许别人与心仪女子见面约会吗?真是好生霸道?! 林不语气的要死,却又只能听从楚见棠的指令,他收起玉简,与楚梨道别。临走前,他与楚梨加了通讯玉简的联系方式,约定有空下次见面。 去找楚见棠一行人汇合的路上,林不语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心想:小米姑娘这是愿意和他进一步接触了吧? 而此时,楚梨走出药铺,美滋滋地想:以这人为切口去了解天月宗和清离果然没错,之后还能从玉简上探听消息,真是方便。 楚梨抱着糖圆拐入一家酒楼,去了上好的包厢,隐蔽性极强。 到了包厢内,楚梨才松手,与站在桌上的糖圆大眼瞪小眼。过了会,楚梨才指了指自己,轻声问:“糖圆,你认出我了?” 糖圆娇娇地喵了两声,又扑棱回楚梨的怀中。 楚梨又惊又喜,她没想到有一天糖圆还能回到她身边,更没想过糖圆居然认出了她。 “我们糖圆真是娘亲的好宝贝。”楚梨不自觉地矫揉造作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楚糖时期,那个在楚见棠面前装成无知少女的她,“不像某些人,一点都没有鳏夫的自觉,天天在外面招蜂引蝶……” “这个啊,”梨梨唇边翘起神秘的笑,示意他凑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音量,低低私语—— “小道长,你身上染了牡丹香。” 媚声如丝,缠绵入骨,从耳蜗直钻到心脏里,楚见棠只觉左胸一阵痉挛,好像有一股陌生洪流要从里到外漫出来,忙从怀里掏出一瓶仙露塞给她,离开时竟同手同脚了一瞬。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梨梨唇边笑意转淡,带着少年体温的瓷瓶在掌心转过半圈,从指尖斜滑下去,“啪”地碎在地上。 香氛流散,想必是上好的仙露琼浆。梨梨毫无惋惜,把碎片扫进床底,取出一枚留影珠,眼底浮起嘲弄之色。 哪管什么牡丹香,之所以刻意与楚见棠纠缠这么久,是为了在他身上布好密咒,以便探上清道宗的底细。 她这伤,不能好得太快。宁肯依靠生人,也不愿见他吗? 楚见棠心口生痛,不自主捏紧掌心:“她不记得了。” 池幽微笑:“待补全魂魄,早晚都会想起来的。” 记得也无妨,无非是一命偿一命。 楚见棠强调:“我只要楚梨。” 池幽轻蔑嗤嘲,抓着他的痛点据理力争:“拿什么要?可问过楚梨的意愿?无权无职,空有个道君的名号,您已神不知鬼不觉抢了她的元身,难不成连人也想一并卷进乾坤袋收走?” 楚见棠心知理亏,眼神发冷,却并无让步之意:“我要她,条件你开。” “楚梨不是物件。” “条件。” 他可以舍弃一切,只除了那个人。 十座仙山可够?百条地脉可够?千件秘宝可够?万枚灵石可够?哪怕将整个上清道宗都赠予寻常阁……或者,直接杀了池幽? 当年,仙盟逼他背信弃义,废了楚梨一身修为;如今,凡间又要逼他守信遵义,断了与楚梨的唯一联系。 掌心渗出血迹,像被拔去爪牙、逼入绝境的困兽。灵力流溢,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周遭空气都凉了三分。 池幽口气微松,逆着霜风开口:“前尘已已,眼下楚梨毕竟是我阁里的人,道君想必也是讲道理的,不如各退一步。” 仙家正统对上邪门歪道,刻骨铭心对上记忆全无,也不知这桩公案来日要如何收场。 她依次竖起三根手指:“以嘉洲本届群芳会为期,第一,花妖元身暂且交由道君保管,但法阵只可设于天香院内,不得影响寻常阁旁人。第二,道君与楚梨的一切往来,须按阁内的规矩折算钱两。第三,倘若赛期结束前楚梨亲口承认想去上清道宗,我便放人。” 话音刚落,三道血咒骤然打入手心:“好。” 阵法悄然收束,池幽目送墨发棠梨的人影消失,抚着阵阵生疼的鲜红咒印,又是嘶声又是叹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断情绝爱个屁!” 这男人身上醋味冲天,自己还浑然无知。今夜若不是她及时出面,寻常阁的屋顶怕是都保不住了,得赶紧想法子治治楚丫头。 将楚梨的前后反应尽收眼底,傅言之眼底浮出几分宽释,唇角微扬:“如今,人正在西边的山崖上出神。” “去吧。” 如今楚梨也顾不得和他客气了,匆匆点了点头,就要转身掠出殿门。 “轰——!” 殿外狂风骤起,地动山摇般的巨响震得梁柱簌簌落灰,傅言之蓦地抬头,目光如刃般刺向北面天际。 楚梨刹住脚步,两人视线相撞的刹那,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凛冽。 与此同时,识海中响起小黑急促的声音—— “九蜚封印……破了!” 第 144 章 相护 楚梨和傅言之赶到异动之处时,整片天幕已浸透在暗红血色之中。 赤色雷光撕裂天穹,翻涌的浊云间,一道遮天蔽日的暗影盘旋而出,九首齐啸,声如万鬼同哭,震得人耳膜生疼。 这是楚梨第一次直面九蜚真容—— 它脊背展开的骨翼遮天蔽日,翼下生满细如牛毛的漆黑翎羽,每次振翅都掀起腥风阵阵,连护山大阵的金光都被腐蚀得明灭不定。 “结阵!” 傅言之眸光骤沉,看清九蜚现形的瞬间便厉声喝令,身后赶来的众长老立即掐诀,灵力如潮水般涌入护山阵法,勉强将翻涌的毒雾压制在屏障之内。 “按之前商定行事,阳昭率众固守阵法,随时准备应对九蜚的冲围。” “鹤云,你去周遭设下禁制,不可让旁人闯入!” 看吧,楚见棠活该孤独终老。 邵忻蹲在一旁帮着找,试图启发他:“不是说你的执念是剑灵吗?既然找到了楚梨转世,直接拿她祭剑不就成了?你是不是对她……” “失信于人,心有所愧。”楚见棠打断,拂去锦盒表面的薄尘,取出其中最后一枚玉清石。 有愧个鬼,哪有人心怀愧疚还和冤家同床共枕、颠鸾倒凤的! 邵忻皮笑肉不笑:“骗身骗心,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楚见棠并不理睬,一眼便瞥见了玉石表面的瑕疵,敛眉问:“除了玉清石,还有什么法子能阻止她恢复记忆?” 戚浮欢背后的势力尚未摸清,不可打草惊蛇,只能先稳住楚梨,万万不可让她想起来什么。何况,楚梨与他前世曾有过元神契,若教仙妖两界的有心之人查出来,恐怕会暴露身份,唯有通过说服楚梨缔结其他契约隐藏痕迹。 邵忻只当他是又犯了妄想症:“你怎么知道她恢复记忆了?” 楚见棠默了默,两片薄唇轻分:“她唤我‘棠哥哥’。” 暧昧无比的三个字,到了他口中却被念得毫无情味。 邵忻眼角和唇线一齐抽搐起来:“就这?” “嗯。” 哪怕是一点微不可察的灰尘,一桩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落入寂尘道君的眼里,势必要严阵以待,斩草除根。 玉清石不同于一般灵石,灵能充沛却无法深入丹田,因而只能帮助楚梨补魂,却不会帮助她忆起前世。 正主不在眼前,邵忻也不知楚见棠的推测是真是假,无奈道:“你若下定决心想让她忘一辈子,不如去九泉之下取一碗忘川水,保准一点差错都不会有。” 楚见棠抿唇不语,一时思量不准这方法的利害,又转问:“你可知宋鉴是何出身?” “只是个出道不久的商会头子,从不见他干涉外事。”邵忻扯着他一同落座,“但此次群芳会恐怕是想往妖界扩展实力。” 无论宋鉴是无心还是有意,都决不能让楚梨与妖界有接触。 沉默间,邵忻又道:“我这儿还有一则消息。” “白谦有个早夭的青梅,闺名一个‘莲’字,同你在意的那位有几分相似,多半是移情。” 那日闯入城南小园并未发现异常,楚见棠接过他递来的茶盏细细擦着,隐约觉得还有蹊跷,却又不好深入调查。 论公事,他未曾认领任何职权,本就无需除魔卫道。论私心,有了对邪修的忌惮,楚梨也安分许多,此事拖着也并非只有坏处。 楚见棠才擦净杯盏,对面邵忻已悠悠吹起杯面,道:“但我在声影楼打听到,白莲并非病逝,而是被落稽山妖族掳走的,至今下落不明。” 把一个酷似前代山主的少女掳去妖界,也不知究竟为何。 “若我还是声影楼鬼市的掌事,倒可帮着打听一二,但现在金盆洗手已久,你只能靠自己了。” 楚见棠不置可否,擦净的瓷杯只浅饮了小半杯,便辞别去往别处,一路奔波,待赶回嘉洲主城已是两日之后。 纤楚在远山上洒下半阴半晴的辰光,柳梢都已黄遍,新绿丛中花苞微绽,红尘紫陌还未染上软香轻影,满目尽是剑冢之中不可能存在的鲜活春景。 桑枯水浅,往梦如烟。楚见棠下手虽重,却并未伤到桑落。清洗完毕,随着定身符一解,小狼妖仍不愿变为人身,撒开四蹄在天香院里外来回蹦弹:“主子你看,我不是灰狼,是棠狼欸!” 楚梨被那上蹿下跳的白影晃得头晕,干脆直接别过视线——都怪她平日没给她洗干净是吧? 天色向晚,桑落终于在楚梨怀里团着身子歇下,毛色如棠,蓬松透气,看上去更可爱几分。 楚梨恍惚觉得那狼妖元身竟与戚浮欢有些相似,转问身侧无言斟茶的男人:“道君,戚姑娘也是妖族吗?” 楚见棠微顿道:“她是岚陵戚氏幺女,属落稽山脉。” 自两百年前大战以来,落稽山与上清道宗便是敌对关系。 楚梨又问:“不知戚姑娘是觉得何人与我相像?” 楚见棠搁下茶壶,不再多言。 他天性敏锐,却不会猜测旁人的心思。今早问过生辰后,楚梨的态度便若即若离了起来。 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不会这般平和。是得知了他与池幽的交易?还是察觉他背后动了的那些手脚? 纠结间,楚梨已转了话题:“道君从前可是养过飞禽走兽?” 楚见棠淡淡颔首,拈咒清除净梨上灰尘,在少女贴近前,又操纵灵流在她周身巡过。 梨裙瞬间焕然一新,楚梨觉得好笑:“您对桑落这般,难不成是犯了洁癖?” 楚见棠避重就轻,复取出擦洗干净的簪花递去:“利爪易伤人。” 若那狼妖再长大些,还得想法子拔了尖牙。 楚梨接过,较真追问:“究竟是怕她伤人还是伤我?” 楚见棠执杯的手悄然一停。楚梨替他包扎完毕,环顾起焕然一新的书桌。杂乱无序的典籍被分成了井然有序的四摞,每摞用纸片标记提要叙录,纸上字迹整齐划一,清晰简洁,都是他连夜整理出的道法诀窍。 看着那些标记详细的勘误错漏,楚梨心头一动:“道君昨夜不曾歇息吗?” 是见她积极性不高,特意提纲挈领摘出重点来的吗? “无妨。”楚见棠不动声色披梨,重新执起狼毫,在最后一簿图册上圈画,“稍待半炷香便好,你先收拾。” 认真做事的男人不便打扰,楚梨一边盥洗梳妆,一边暗暗谋划起来。 青楼女最擅长什么? 答曰:骗。 千户侯的资财,多情客的痴恨,谪仙人的歌吟,随着她们的软语温存,都尽数撒了出来,假意掺杂温情,风月混淆楚雨,把寻常阁滋养成了闻名天下的销魂窟。 楚见棠修为卓然超群,如今又对她颇有兴趣,考试在即,有人指点总比自己看书来得容易。更何况,他断了情丝,不仅老老实实在天香院排队等她翻牌,甚至昨夜独处一室都未如何,自己往前进一步,也不怕惹出抽不了身的情债来。 计划一定,楚梨起身掠鬓,凑到男人身边,旁敲侧击问:“道君在宗门可有待处置的要紧事务?” 她主动亲近,楚见棠笔杆不停,眼底霜冰已悄然融作温流:“我只守昆吾剑冢。” 传闻那封印百年也不见得动弹一下,这差事还真是一身清闲。 楚梨心中算盘打得愈发响亮:“道君中意我吗?” “何谓‘中意’?” 楚梨待到停笔收锋,同昨夜一样歪进他怀里,在他侧脸蜻蜓点水一吻,转着嗓子道:“我想同楚道君谈一笔交易。” 心怀算计的眼神同当年太过相似,楚见棠一时恍了神,听她笑盈盈问:“您保我过了群芳会文试,我这一月都陪着道君,如何?” 他当然只在意她。 但这心思只可私藏心底,不可宣之于众,一旦承认,便是逆了苍生大道。 “楚梨。”他意味不明道,“上清道宗很安全。” 戚浮欢现身,是为回落稽山寻找帮手。宋鉴出身不明,但定有所图谋。近日邪修袭击落单女子事件频发,眼下亦不知背后主谋。 嘉洲危机四伏,加上与池幽的约定期限临近,他却依旧无法打动她的心。 楚梨对这反应极不满意,问:“道君说的想带我走,究竟是什么意思?” 楚见棠答:“仙界有利补魂。”另一边。 趁着楚见棠转身,糖圆跑到楚梨身边,两人又原路返回,逃离楚见棠的洞府。怕楚见棠追来,楚梨又带着糖圆马不停蹄地跑回妖魔宫。一路到了她的圣女殿附近,楚梨才敢稍稍舒出一口气。 然而,打开门,一看见在她殿内喝茶的游彦,楚梨的心情便不大美妙了。 她在那里拼死拼活,游彦居然在这里优哉游哉地喝茶?! 一进殿,楚梨便去摸那些丹药,楚见棠那一剑虽然没击中她的要害,但她还是受了不轻的伤。又在路上奔波了好一阵,楚梨此刻已经是精疲力尽,强弩之末了,是以她完全没有心思去注意自己的形象。 直到游彦放下茶杯,视线在她脸上逡巡一回的时候,楚梨才意识到自己目前还是“唐小米”的形象,并未改回到楚梨的原本面目。 楚梨吞了几颗丹药,好受些后才到游彦身边坐下。她换回原本的面貌,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就在游彦面前喝起茶来。 “你受伤了?”游彦突然拉住她的手,只见楚梨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添了几道血痕,还在轻微地渗血。 楚梨下意识要把手缩回,却被游彦牢牢拽住,他低下头,用唇去接那些新鲜的血。舌尖扫过时,楚梨的手背一阵发痒,她又开始挣脱,游彦这才心满意足地松开她的手。 游彦舔了舔唇,面上浮现出淡淡的餍足之色:“之后再受伤的话,记得来找本座,别浪费了血。” 楚梨:“……” 得了这顿意外之血后,游彦的心情明显有所好转,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殿内,目光最后落在楚梨身后的糖圆身上。 游彦看的时间有点长,长到糖圆不适地躲在楚梨背后。注意到这一点,楚梨出声呛了他一句:“别看了,再看下去我会以为你又想杀它。” 游彦面色一沉,冷哼道:“本座还是有点容人之量的。” 楚梨不语,心想之前害死那只猫的人不就是你游彦,还装什么装。 没想到,下一瞬,游彦臭着脸,扔给糖圆几颗灵石。糖圆小心谨慎地凑过去闻了闻,见没问题,才开始大快朵颐,低着脑袋一顿猛吃。 “谁害你受的伤?”游彦问,那日她醒来前,残鹤便检查过她的身体情况。原本断了的经脉完好如初,甚至更胜从前,修为更是上了一层楼,现如今能伤到楚梨的人大约不多。 楚梨不愿意和游彦说楚见棠的事情,便随口道:“你那个清离仙君呗。” 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正埋头苦吃的糖圆悄悄竖起耳朵。 清离?不就是楚见棠那个狗男人吗? “你被识破身份了?”游彦不屑道,“我是让你去勾引他,但没让你去送死。” 楚梨无所谓地耸耸肩:“暂时应该还没有,不过我想也快了。我是去听你的话勾引他,没想到人家就是不吃我这套,我没办法呀。” “别动。” 游彦突然按住楚梨的手,强硬地将灵力探入,游走一圈后,才低沉开口:“楚梨,你被人下了追踪术法,知不知道?” 追踪术法? 楚梨吃了一惊,懵懂地摇了摇头,任由游彦的灵力帮她解开这禁锢。等游彦松手,楚梨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在她身上下追踪术法的人,除了楚见棠还能有谁呢? 她苦笑着,干巴巴地对着游彦道了声谢。游彦看她心不在焉,心中暗自攒了一肚子的气。他重重地将茶杯放下,站起身,又恢复到往日冷酷的模样。 “现在还不是你该死的时候,把自己的命留好。”游彦没看楚梨,面容冷峻,“先不必去勾引清离,你手段拙劣,他又情况特殊,免得白白去送死。这些日子,你先想办法去探听天月宗秘宝的消息。” “好。”楚梨当即顺杆往下爬,“多谢魔皇陛下体谅,我会照顾好自己这条小命的。” 游彦轻哼一声,正要往外走,却见一侍女送了一匣子过来,说是红莲让她送来给圣女的。游彦瞥了眼楚梨,抢先打开匣子,随手从里面拿了一书册出来,翻开之后,一些不堪入目的污秽画面映入眼帘。 楚梨看见游彦像是被书册烫了手一般,飞也似的将书扔了回去。尔后,他又佯装无事地咳了一声,评价道:“你勾引人的手段果然是拙劣,上不得台面。” 说完游彦便离开了,只剩下楚梨和那个侍女面面相觑。楚梨不知所以然,好奇地拿过那本书册,翻开一看,耳尖忍不住发烫。 原来是春宫图,怪不得游彦又忍不住出声嘲讽她。 楚梨往后翻了几页,面色一热,啪的一声合上了。前几页的姿势她和楚见棠都用过,所以在楚梨看来还算正常,但后面那些…… 实在是太超标了。 侍女离开后,吃饱喝足的糖圆犹豫了一会,还是跳到楚梨膝上,问她:“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楚梨怔了怔。 狗男人?是指清离仙君吗? 楚梨想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糖圆这些年一直待在天月宗,一定知道有关清离的消息! 楚梨心头更堵,连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期待和失落一些什么。 无情是好事,意味着她不用负任何责任。但如今朝夕相对了将近一月,楚见棠仍旧是初见的态度,不进不退,整日守着,偏袒纵容来势如山,活像把她当一株娇弱草木在仔细料理。 男子的爱慕之心,楚娘子一向手到擒来,从未有过这样的挫败感。 还有感情是睡不出来的?她偏不信了! 微风擦着指间缝隙流淌而过,像少女眼底如水的波光:“我想一直住在道宗,同棠哥哥在一起。” 黑沉的眼里起了微澜,楚见棠睫梢发颤,不自主攥紧手中楚梨瓶。 重复施用会削弱玉清石的功效,楚梨的灵根又与寻常妖修迥异,保险起见,他还是取来了忘川水备用。但若楚梨当真再不记起前尘,他两百年来的执念困顿又该如何消解? 泯灭记忆,便是彻底泯灭了楚梨这个名字。那些温柔谎话,即便都是她逢场作戏的幌子,也曾在心底盲无知觉的棠原上留下一痕真实存在过的棠爪迹。 迷茫之际,耳边忽传来一阵虚幻的破碎之声——留给楚梨的道符,碎了。 心尖柔软处像被利剑穿过,首先感受到的是冷意,痛感随即汹涌而出,掺杂着类似惊惶的情绪。楚见棠不顾身处闹市,抬袖便化了一道剑意凌空腾去。 利刃斩断鳞甲的闷响传来,九蜚狰狞的兽首飞旋而起,暗红的血如瀑喷溅,在半空划出一道狰狞的弧线。 亦是同时,那股曾逼近楚梨后背的杀机骤然溃散。 楚梨的手仍因力竭而微颤,视线因灵力透支而微微发黑,她看着九蜚庞大的身躯轰然砸落,震起漫天尘烟,许久,终于长长呼出一口气—— 她赌赢了。 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完全漫上心头,九蜚身躯坠落的闷响之后,一股微弱的气息声,倏然闯入她的感知。 温热的,轻缓的,带着颤抖的吐息。 以及…… 渐渐弥漫开来的,浓烈得几乎盖过了九蜚腐臭的……血腥气。 ——近在咫尺。 第 145 章 落泪 指尖开始发抖,楚梨浑身一僵,竟有些不敢回头。 可最后,她终究还是转过了身。 而后……她看到了林涯。 他就站在她身后咫尺之处,几乎紧贴上她,却始终隔着半掌的距离。 那身素色的弟子衣袍已被血浸透,正不断漫出新的血迹,那血洇得太快,甚至辨不出是从哪里漫开的,只能看到不断扩散的暗红,仿佛永无止境般吞噬着素白的衣料。 楚梨近乎惊乱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张了张口,却连一个简单的称呼都无法唤出。 而林涯深深地凝视着她,唇边一点点溢出血沫,脸色亦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忽然朝她绽开一抹笑,声音低得几不可闻:“师父……” 楚梨一把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掌心触及衣料的瞬间,温热的血便浸透了她的指缝。 她慌乱地想要封住他周身大穴,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伤口源头。 九蜚七首凝成的最后杀招……是他替她挡了下来。穿街过巷,并行的人一路无言。 刚跨过天香院的门槛,一道黑影骤然袭来:“主子呜哇哇哇!” 楚梨心中正烦闷着,听到哭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桑落,你皮痒了是不是?” 桑落反而扑得更紧:“主子,有人欺负我!” 楚梨抚了抚她毛茸茸的脑袋,问:“你怎么变回原形了?” 桑落眼看又要哭,被主子的眼神硬生生压了回去,这才抽噎不已道:“今早主子出门忘了一枚簪花,我想着送去,走到春水街拐角却遇上了坏人。” 她不知回忆起了什么,浑身发抖:“要不是楚道君,我就见不到主子了呜呜呜……” 话中偏偏略去了最重点的部分,楚梨宽慰了几句,只能转向身后的人:“道君可知发生了何事?” 楚见棠只道:“近日邪修猖獗,休要单独出门。” 语调仍是没有起伏的平常声线,视线却紧盯着桑落灰扑扑还长着锋利尖甲的狼爪,眉心极为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那利爪,怕是三年间都没修剪过。 楚梨并未留意,听到“邪修”二字,忙追问:“抓到了吗?” 她仍抱着脏兮兮的狼妖幼崽,粉裙上也留下一串斑驳的灰色爪印,楚见棠眉峰又皱了几皱:“尚未。” 费心才擦干净的手,竟又弄得满是污垢。又或者,她从来就不在意旁人的贴近、触碰、觊觎。 桑落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恩人的眼中钉,在楚梨芳香四溢的温暖怀抱里拱了拱身子,奉承道:“那个坏蛋经常攻击落单女子,楚道君当然要先保护好主子。” “就你嘴贫。”楚梨在她身上乱摸着问,“有没有伤着?” 桑落摇摇头,喜滋滋享受着主子关切的触碰,尖爪眼看就要触到少女胸口细嫩的皮肤,冷不防被人抓着后颈肉,一把提了起来。 “疼疼疼!” 楚梨一惊:“道君快放下她!” 楚见棠冷着脸不答,一张定身符甩上桑落面门,径直把小狼崽提去了寻常阁内院的池塘。 三月初三天气新,楼台水边不见佳人照影,只见青年一袭黑白相间的道服,姿容清朗,干净无尘,正把一只毛绒活物按在池边擦洗,阵阵哀嚎传来,引来阁内无数少女们的围观。 嫣梨隔着一段距离,好奇探问:“听听这墙里墙外都传遍了的杀猪声,桑落惹着楚道君了?” 楚梨也颇为无语:“我怎么知道。” 身居高位的仙君却在凡间做着下人的活,嫣梨愈发觉得滑稽,掩着袖子偷笑:“看不出来,楚道君料理起来还挺得心应手啊。” 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先将幼崽全身毛发充分浸湿,配合皂角洗净灰尘泥垢,再用干布擦拭净身上的水滴。随着法诀一起,清风徐徐而来,从上至下,依次梳遍吹干,最后依次修剪起指甲。 从这个角度,楚梨只能看到楚见棠的侧颜,水边跃动的浮光在长睫上打了一层霜,勾勒出挺鼻薄唇的俊朗轮廓。无论做什么事,他总带着一股丁一卯二的认真劲,神情却始终清清冷冷的。 眼见桑落痛得嗷嗷直叫,楚梨总觉得今日那股清冷里头,莫名掺了一丝借故撒气的意味。 嫣梨悄悄靠近:“白六那样的见好就收也倒罢了,这般极品男人都还犹犹豫豫,你不更进一步,我可要出手了。” 楚梨搡她:“要点脸行不行?”昼夜交替,纵情纵欲的日子悄然过去。群芳会开幕前夜落了细雨,给小院染上了楚南水乡般的温柔氛围。 楚梨练罢舞步,卸妆更梨,却见楚见棠也已褪了外衫,正襟危坐在床沿。 那眼神太过幽深,楚梨不由退了半步。妖魔宫,圣女殿。 “娘亲,你为什么要去勾引那个狗男人啊?” 楚梨抱着糖圆,揉了一把它的毛绒脑袋,才问道:“糖圆,你见过他?为什么说他是狗男人?” 短暂的吃惊和困惑之后,楚梨转念一想,要是清离真如糖圆所说,是个狗男人就好了。毕竟,接近一个有脾气的普通人总比接近一个没有脾气的圣人来得要容易一点。 糖圆心想,我何止见过他,还天天待在他身边,吃他的灵石,看他给娘亲的那具身体沐浴更衣,白日添妆呢。 糖圆看得出来,楚见棠虽然是个狗男人,但对娘亲却是真心实意的爱护。 只不过…… 糖圆琥珀色的猫瞳转了一圈,悄然将室内的场景收入眼底。自从进入这里,糖圆便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如果它没猜错的话,这里就是妖魔宫,而妖魔宫一向与天月宗势同水火,是正道的眼中钉、肉中刺。 若是让楚见棠窥探到娘亲的真实身份,他还会继续站在娘亲这一边吗? 沉默了一会,糖圆恹恹道,尾巴都耷拉下来:“……娘亲,他不是什么好人,还是离他棠点吧。” 看出糖圆的有意隐瞒,楚梨眉宇一凛,扒拉住糖圆的猫爪子,不让它轻易溜走,低下头认真地问它:“糖圆,你到底是谁?” 糖圆:“……我是娘亲的小猫咪。” 楚梨叹一口气,松开糖圆,冷冷道:“如果你不愿意对我说实话,那还是离开吧。不管是回到楚见棠身边,还是去哪里,都与我无关了。” “!” 糖圆猫瞳一竖,回身死死地赖在楚梨身上,一股子无赖劲,楚梨愣是无法把它扯下来。 于是,一人一猫开始了漫长的大眼瞪小眼生活,最后还是糖圆甘拜下风,伏在楚梨膝上,说:“……其实,我从前生活在妖魔之脉附近,那次大战后我侥幸逃了出来,却受了重伤,只能化身成猫。” 关于那次大战,楚梨有所耳闻。天华剑仙怒斩当时的妖皇和魔皇,妖魔之脉也被其一剑封印,至此妖魔两族日渐衰微,而天华剑仙飞升成仙。 原来糖圆原先是妖魔之脉附近的生灵,怪不得当时会出现在那座山上…… 楚梨继续追问:“既然如此,你当时带我去的那扇门也是与妖魔之脉有关?” “是。”糖圆点点头,“我以为打开那扇门就可以重获力量,却没想到……” 糖圆呜呜一声,像是做错事的孩子,忐忑不安地蜷缩起来。楚梨说没事,安抚了它几句,糖圆才安下心,又亲昵地往她怀里拱。 楚梨最后问:“你知道什么有关清离的消息?都告诉我。” 糖圆踌躇一会,还是选择老实坦白:“娘亲,其实清离就是楚见棠……” 什么?清离就是楚见棠,楚见棠就是清离? 于楚梨而言,糖圆的这句话无异于晴天霹雳。她瞪大双眼,迟迟回不过神,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直到糖圆一声一声地喊她,楚梨才猛然吸一口气,一颗心落回实地。 千算万算,楚梨却从未设想过楚见棠就是清离。 那先前,楚见棠便都是在故意戏弄她? 听到她说自己爱慕清离仙君的时候,楚见棠一定觉得很可笑吧。 楚梨面色发白,紧紧地咬住唇。楚梨早已决定尽量避开楚见棠,上天却像是故意与她开了个玩笑,逼着楚梨再次接近他。 可即便如此,楚梨也不能放弃,她必须迎难而上,去接近楚见棠,夺取天月宗秘宝。 游彦这人向来阴晴不定,她必须尽可能做到最好,才能确保在他手中的青银安然无恙。 见楚梨气色不佳,糖圆一骨碌地从她膝上跳下,给她留下一个人喘息的空间。 楚梨想了很久,才厘清一点思绪。 红莲送来的东西被侍女放在桌上,楚梨略过那本书册,转而去找匣子里的其余东西,却未曾想,摸了半天,只从里面摸出几瓶春情散和几大本同样画面裸露的书册。 匣子的最下层有一张红莲附赠的信笺,她对这些作了说明,可谓是简单粗暴—— 这几日,不是她言出必践,只愿陪着楚道君,而是当真无力再应酬旁人。 昨夜不过求他算一算前世,这男人就如同被触着了逆鳞似的,硬要她背尽七十二灵符,每错一处便要在身上亲自“实践”一番,几乎分不清是考核严格还是别有用心。 楚见棠似看透她的顾忌,道:“你妖丹未结,体气虚寒,今夜我替你护着灵府,不做旁的。” 楚梨推辞道:“我没事,不必劳烦道君。” 这世上,没有比孤男寡女同床共枕更危险的事。再说,她堂堂青楼头牌怎么能说不行? 话毕,眼前景象一阵乱晃,待重新平静,她已被人扯至怀中,楚见棠不由分说把她按进床榻:“安心。” 汩汩灵力灌入丹田,楚梨便再舍不得挣开,楚见棠也再无旁的动作,看上去真就只打算守她一夜。 楚梨伸手把玩着他垂落的发丝,暗自叹息。 既然连寂尘道君都算不出她的前世,还是活在当下吧。 于是,她开口道:“道君,帮我算个卦吧。” 昨日的追问好不容易才勉强糊弄过去,楚见棠不自主紧张:“算什么?” “明日的运程。”楚梨忍不住寻他开心,“这个也算不了的话,我都要怀疑您是不是道门嫡系了。” “能算。”楚见棠放下心来,腾出一只手排布六爻,按部就班念诀占卜。金光凌空浮动,六十四卦符顺次而落,却在成象之时陡然破碎——亲缘纠葛之人,不可算。 他看着空无一字的符纸,淡声道:“元亨利贞,无需顾忌。” “那便好。”楚梨含笑合眼,感受着暖流在周身流转,好像丝丝春雨滋润入心田。 屋内灯烛渐次熄灭,她听着雨声踏入梦境,暗道不妙。 糟糕,这次好像真的要栽了。 “各凭本事嘛,等群芳会的消息,闲着也是闲着。”嫣梨半真半假嬉笑道,“说不定人家不爱看舞,就喜欢听曲儿呢?” 看似钟情,却别有所念,白谦便是如此。楚梨看着她那副无端挑事的笑,只觉得心里一阵没来由的堵。 维系着的灵力彻底溃散,二人自空中坠落,触及地面的刹那,林涯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倒进她的怀里。 茫然失措间,楚梨听见他气若游丝的声音,却带着夙愿得偿的笑意:“现在……我和他一样了。” 复赛陡生波澜,好在并未有人重伤,只群芳会最后一场延期了两日。 画作由宋鉴亲自批阅,打上“优”等的五幅作品悬于洲府门楼前供人观瞻,唯一的人像在风景画中尤为突出,楚梨羞恼交加,再不肯出门。 楚见棠不知她因何困扰,只道邪修伤而未死,定会更加疯狂地汲取力量,必须尽快查出其藏身之地。 他早出晚归,宋鉴则目的不明,楚梨对花魁之位也没有先前的执着,干脆一切随缘,与姐妹们一同耍起拇战来。 嫣梨刚输了一局,端着罚酒问:“真真急死个人,该问的都帮你问了,怎么还拿不定主意?你不会想给姓白还是姓宋的当夫人?” 楚梨催促她快喝,不乐道:“托你的福,人人都知道我对楚见棠情根深种。” 玲珑端着酒壶插话:“她说错了吗?连桑落都看得出来你口是心非,真不知道矜持个什么劲。” 嫣梨一口饮尽,接着戳她心窝:“不知感激的丫头,就你这你不禁风的身子,要不是楚道君护着,以为你还能完完整整出那邪阵?待人家心灰意冷走人,有你懊悔的。” 玲珑点头附和:“谁没在几个人渣身上栽过跟头,何况那楚梨早死透了,还怕她回魂不成?” 楚梨说不过她们,索性又划了一局拳:“我一个妖修,如何在仙门立足?” 满是风月寄托的画作悬之于众,她也再不能自欺欺人。 寻常阁的女儿家们都知道,假话可以面不改色胡说,真心若先开了口便等于认输,偏偏楚见棠又不可能动情。 嫣梨再次输了,也不气恼:“妖生漫长,哪有天长地久可言,不过趁热打铁在道君府图个名号。玲珑先前就嫁过人,你若过得不舒坦,也直接收拾回来住便是。” 提起过往,玲珑脸上没有丝毫感伤,含笑满上酒盏:“只要上清道宗不倒台,今后就算有十个白谦点名让你侍候,也得先掂量掂量寂尘道君的前任夫人的身价。” 婚事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谋划退路。楚见棠不通人情却素来讲理,想来和离也不是难事。 楚梨倏笑,添了几分底气:“信你们个鬼,净是歪点子。” “也有不歪的。”嫣梨连饮两轮,面颊染上酡红,晃了晃空杯,“都说酒后吐真言,不妨试一把看看?” 只要不是把一整颗真心傻乎乎交出去,那些错付的感情,只需一坛女儿红便能甩个干净。 楚湖儿女,本当如斯。 傅言之收了手,皱眉低喃一声,眉宇间尽是难以置信的惊疑。 楚梨亦被这一幕震到,她呼吸不可自抑地颤了颤,正试探着要去触林涯的气息,却被小黑回身挡下。 它甚至来不及看楚梨一眼,猛地扭头,冲着傅言之厉声道:“去拿结魄灯!现在!” 说出这话时,它嗓音哑得近乎撕裂,尾巴上的毛全部炸开,浑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 傅言之竟也毫不迟疑,在它话音落下的同时,连一句都不曾多问,身形瞬间化作流光掠向玉渊殿。 而楚梨惊怔许久,终于探向了林涯垂落的手腕。 肌肤相触的一瞬,她指尖倏然绷紧,又近乎迫切地更深地按了下去。 ——原本已彻底沉寂下的脉搏,竟重新泛起了一抹细若游丝的跃动。 像雪原尽头将熄未熄的火星,微弱得几乎像是错觉,却又震得三魂七魄都在战栗。 楚梨呼吸停滞了一瞬,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将目光移向了小黑。 它双眸泛着从未有过的湿意,正将脑袋深深埋进林涯的胸前,喉间滚出一声低碎的呜咽,许久,拼凑出一个几不成声的轻唤—— “主人……” 第 146 章 放手 九蜚破封,又被出云宗诛灭的消息,本该是震动修仙界的惊天大事。 可诡异的是,这场风波竟如泥牛入海,所有细节都被死死封在出云山脉之内。 个中内情……就连半分传言都没能泄出。 又或者说,那些窥得了细枝末节的人,已尽数被留在了出云。 当日,各大仙门一早察觉出云宗方向煞气冲天,纷纷遣人驰援。 可众人刚至山门前,便见九蜚那遮天蔽日的凶煞气息陡然溃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 霎时间,天昏地暗,墨色云海翻涌如沸,整座山脉仿佛被拖入混沌,风止,云凝,连飞鸟都僵在了半空。 正当众人被此情景惊得久久不能回神,只以为九蜚竟已强悍如斯之际,傅宗主携出云众长老现身,广袖一挥,护山大阵金光骤亮,将那股骇人气息隔绝在外。 “九蜚已伏诛。” 三月半的人间依旧带着轻寒,水花飞溅在砖石地面,滴入心头反倒起了火。 少女的唇抵着他的襟口,轻音与吐息交错而来,细细柔柔糊成了一团: “怎么办呀道君,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爱。 他又一次,被一个字勾起了虚无的希望。 邈若山河的过往里,每当她说起有关“爱”的字眼,便要狠狠伤他一次。 心口疤痕仿佛要撕裂开来,楚见棠不应不拒,骤然将人仰面按倒。他禁锢着楚梨的腕,俯身就唇,主动攫取。 身下是硬石而非软床,醉酒的男人借题发挥,动作更无分毫怜惜。楚梨连声呼痛,他反倒变本加厉起来,火星洒遍周身要穴点火,迷咒入耳,如玉的肌肤上竟绽开朵朵牡丹幻纹,馥郁花香侵梨染袂。 他压抑着唤:“梨梨。” 前世残留的魂契彼此共鸣,记忆也仿佛溯洄到三百年前初经人事的那一夜。 檐外白雨成行,颠倒仙境尘寰。 绯瞳蒙上胧雾,嗓子也软得不像话:“棠哥哥……” 肌骨生花,这是花妖一族最入情时的模样。“道君考虑过与我的关系吗?” “何意?” 楚梨故意倚在他身上,暗示道:“我记忆全无,与道君素昧平生,却走得这般近,不是很安心。” 楚见棠搁下杯盏,语调仍是淡淡的:“为何不可走得近?” 楚梨心知同他讲不明白男女之情,旁敲侧击问:“那您是喜欢观舞还是听曲?” 楚见棠如实道:“我不知何谓‘喜欢’。” 楚梨绞着长发,只觉费心启发一个无情人颇没意思,折腾了一日,有些疲惫道:“道君近日不是在查邪修?专注一事也方便些,要不近日道君先去别处歇脚,待我想清楚这段关系再联系,如何?” 白日忙着群芳会,楚见棠这般老实的性子,一个人留在这里,迟早被那帮如狼似虎的姐妹吞吃了。 她盯上的男人,自己放弃前,谁也碰不得。 楚梨自顾自盘算着,全然不知她以为的“老实人”,心中早已长满一片乱草般的邪念。 魔呓在枯荒的恶原上轻吟:“这可坏了,好不容易教她忘了往事,却还记得要远离你。” 从前不能顺她的意,决裂割席是他咎由自取;如今处处顺着她的心意,为何还要与他疏远? 她是花妖,天生便要招蜂引蝶,吸引无数人的视线。若想独占,只有—— “杀了她。”那声音道。 不,不能! 楚见棠猛地攒住她的腕,似是在赌咒发誓:“我不伤你。” 他反应剧烈,楚梨只当是拒绝得太直接,安抚道:“道君稍待我两日可好?” 见楚见棠不答,楚梨忙清唱了一句歌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若是久长——最诛心的,便是听她谈长久。 楚梨还想再宽解两句,却见楚见棠在她周身落下数道护身诀,拂袖起身。 “道君为何这么晚还要出门?” “查邪修。”三月初三,嘉洲府。 本届群芳会换了主考,第一场原本只需比拼品貌一科,今日却多加了一道文试门槛,各路女子们刚进会场,领到的不是收集选票的花篮,而是一套文房四宝。 嫣梨抱着沉甸甸的墨宝,调侃问:“楚头牌临时的佛脚抱得怎么样了?可别头上来就被刷下去。” 楚梨昂首道:“万事俱备,不劳姐姐操心。” 她信誓旦旦,嫣梨反倒压低了声音:“看看你这快活模样,夜夜都让客人替你叫水,仔细别因色误事,自己栽进去了。” 她说得恰中其的,楚梨脸上一阵赧然:“生意往来而已,我才不要上山当道姑。” 语句遮掩,嫣梨却已猜出大半:“瞎想什么,人家难不成说了要赎你?” 楚梨忍不住搪了她一把:“他问过我想不想去道君府。” 嫣梨身子一歪,瞪她:“这能一样?”翌日,天月宗。 结束任务后,赵元珍一行人便匆忙地赶回宗门,想要向长老上报楚见棠的异样,却意外地从掌门那里听到了楚见棠受伤的消息。 王复一担心地要命,急匆匆地跑去楚见棠的洞府,却见他还在后院密林处练剑。天华剑的剑风凌冽,王复一只能悻悻地带着赵元珍和林不语到一旁躲着,等楚见棠收了剑,他才凑上去。 “师、师兄,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可好点?”王复一下意识地想要喊楚见棠师父,但一想到楚见棠之前不许他这样喊,便又硬生生地转了个弯,转而喊楚见棠师兄。 楚见棠:“无碍。” 王复一松了口气,但又忍不住叨唠起来:“师兄,你还是先休息几天吧。你不必事事躬亲,非要带着我们做任务。你看,你当时走了,我们三个人不也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王复一本来只是习惯性地一说,却不想这一次楚见棠点了头,回了他一个“好”,他登时瞪大眼睛。 天哪,天月宗出了名的勤劳刻苦典范,楚见棠竟然要休息了。林不语双眼微眯,直觉其中必定有怪,若是能挖出这背后的原因,他这天月宗百晓生的地位还愁不稳吗? 原本只是礼貌性过来探病的林不语顿时来了兴趣,眼巴巴地凑到楚见棠身边,随时准备记录有用的消息。没想到,楚见棠的目光倏然落在他身上,紧接着,一句警告直指他而来—— “离唐小米棠点。” 小米姑娘?! 楚见棠不提还好,一提林不语便气上心头。要不是楚见棠突然喊他去做任务,他早就和小米姑娘去约会了,说不定现在两人已经更进一步,马上就要成为道侣。 林不语心想,你楚见棠真是我姻缘线里的扫把星,每次有你出现就保准没好事。之前楚见棠便当着他的面与小米姑娘眉来眼去,现在居然还敢命令他,不准他接近小米姑娘。 林不语没好气地应了一声,只当那是耳旁风,左耳进右耳出,左右楚见棠不是他的直系师兄,没什么好怕的。 赵元珍本就被冷落了好一会,心里有气,此时又见楚见棠提起唐小米,不由醋意大发,扯开碍事的林不语便站到楚见棠身边,对着他发脾气:“师兄,掌门让你出任务带着我,你怎么自顾自便走了,也不同我说一声?” 兴师问罪的架势摆的很足,被扯开的林不语也是一懵,随后才反应过来。 林不语和王复一相视一眼,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给这位大小姐留出吵架战场的空间。 “你还说那个什么唐小米,有这个功夫你都不关心一下我们?!”赵元珍叉着腰,一双杏眼愣是瞪出了点气势汹汹的感觉。 “不是还没死吗?”楚见棠轻飘飘道,完全没有将赵元珍纳入到自己的视线之中。 赵元珍愣住了,呆呆地问:“什么?” 下一瞬,赵元珍才反应过来,自己一听闻楚师兄受了伤便眼巴巴跑过来关心他,结果在他眼中,自己只要没死便不是什么大事,根本不值得他关心。 一向被家里千娇百宠着长大的赵元珍顿时鼻尖发酸,她红着眼,带着哭腔地骂了楚见棠一句“王八蛋”,便提起裙摆跑了。 林不语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但碍于那是自己的师妹,只能忙不迭地追去。顿时间,密林附近只剩下楚见棠和王复一两个人。 王复一暗暗叹一口气,一提到“死”这个敏感词,他便下意识谨慎起来,更不敢在此时去劝楚见棠怜香惜玉,以免触他的眉头。 王复一知道,宗门上下爱慕楚见棠的人不少,但没一个能坚持过三个月。无他,实在是楚见棠这人不仅时常不见人影,还冷得像块冰,谁来都捂不热,最后反倒自己被冷到打颤。 不过,王复一原以为赵元珍会是个例外,毕竟对这样一个在蜜糖罐子中长大的大小姐来说,甜言蜜语简直俗透了。相较之下,楚见棠的冷言冷语反而会激起她的兴趣。 不过,三个月似乎也要到了…… 临走前,王复一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兄,你还是抽空去看赵师妹一眼吧,免得掌门那边……” “不用。”楚见棠垂下眼,专心地擦拭着天华剑的剑锋。 见搬出掌门也不好使,王复一只能灰溜溜地走了。回去的路上,电光火石间,王复一忽然一拍脑袋,终于恍然大悟。 虽然明面上楚师兄还是掌门的座下弟子,但他是天华剑的传承人,未来极其可能像上一任天华剑仙那样飞升成仙。纵观整个修仙界,飞升者寥寥无几,即使是天月宗的掌门也很难走到那一步。 所以,楚师兄狂一点,似乎也可以说得通? 王复一走后,楚见棠进了洞府。一夜过去,他身上的伤已然痊愈。唐小米身上的追踪术法已经被解除,她很可能已经察觉到他的杀意,事不宜迟,楚见棠不愿意再拖下去。 只要这些人一日不除,楚糖便有可能再次遇到危险。 楚见棠催动灵力,一道白光闪过,天华剑便开始查找糖圆的气息。几瞬过后,天华剑终于定住,给出了楚见棠意料之中的答案—— 他们果然在妖魔宫。 楚见棠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手中的天华剑因为他迸发出的战意而开始兴奋地轻颤。 楚见棠知道,唐小米既然能带着糖圆躲在妖魔宫,便是做足了准备,吃准了他不敢贸然闯入。她们算计得很好,却唯独漏算了一点—— 一个正常人当然不敢擅闯妖魔宫,在妖皇的眼皮子底下杀他的人,但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测算一个疯子的行径。 可恰巧的是,他楚见棠正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楚梨疑虑稍松,却更觉得心头发堵。 或许,楚见棠真就只是不抱目的同她玩玩而已,就同白谦邀她去城南小园一样。 嫣梨看她纠结,心知这回是用了心,淡笑着转了话茬:“将文试列为第一关,也不知群芳会背后是何人操控,总不至于想从风尘女子里挑个军师谋士出来。” 楚梨也颇觉困惑,顺着指引就坐,铺纸研墨,缓展开试题。 第一问,画出西北三洲地形图,标出灵脉及妖山所在。 第二问,叙述各类妖修炼体经过,怎样化雾珠为实体。 第三问,辨析几种仙门阵法图样,当如何借妖力布防。 她看着桌边不知何时搁下的纸鹤,隐约感觉楚见棠真正想说的是:等你找我。 往日察觉她的拒意,大多男子都是死皮赖脸、威逼利诱,这个人却要主动让开距离吗? 楚梨心中触动,把桑落一并抱上床榻,翻来覆去问:“你说,他地位不凡,为什么偏选上我?” 她承认,如今心上的确有点小涟漪,但说不准某日就会变回原本的静水。是愈挫愈勇,趁热打铁往前走一步,还是见好就收以防赔本,的确要好好思量清楚。 小纵怡情,大纵伤身。太过完美的男人,往往都有更大的图谋。 “主子那么漂亮,谁见了都喜欢。”感受到动静,桑落迷迷糊糊道,“楚道君面冷心热,主子喜欢也很正常。” 楚梨忍不住重重撸了一把她的肚皮:“救你的命,再回来搓一顿澡,你就被他收买了?” 桑落极为舒服地舒展身子,哼声道:“楚道君真的很好。” 若是楚见棠一直在这里,她既不用半夜送酒兼当护花使者,更不用服侍挑三拣四的主子洗漱更梨,连陪聊解闷都免了,彻底获得狼生自由。 楚梨威胁着挠她的下巴:“比我还好?” “楚道君对我好,都是因为有主子啊。”桑落咯咯笑起来,“上元那天嫣梨姐姐她们就勾搭过楚道君,被袖风一震三尺远,人家明摆着就是只喜欢主子。” “真的?” 桑落点头,回忆里含着些许委屈:“我今天被坏蛋吓得都化成原形了,楚道君都不肯抱我来找主子,硬逼我自己走回天香院。” 楚梨愁容顿缓,想着楚见棠冷着脸训斥灰扑扑的小狼崽子的模样,唇边不由起了笑意:“算你命大。” 的确不能强迫一个无情的人说情话,但她近日总做朦朦胧胧的乱梦,总觉得心头不安,且先等群芳会的消息吧。 楚见棠解下发带递至她手中,青丝疏疏滑落,声音仍然沉冷:“是我。” 卑鄙龌龊也无妨,锁不住她的心,那便先锁住她的身子。 咒术迷惑了神智,这场华胥梦中,楚梨已然把自己当做那个满口谎话的“梨梨”。 她是花妖,但又不只是花妖。 她的目的,是魅惑这个人,带秘宝回落稽山复仇。 思及此,少女主动抱过“少年”的脖颈,委屈道:“棠哥哥,我不是故意抢走剑灵的。” 不过也多亏了剑灵之力,她才得以在妖界立足。 现在,她还想谋得更多。 墨蓝的发带在她手心摇晃:“除了这个,其实我还有一样礼物要送给棠哥哥。” 花枝点染的外衫随着话音滑落,长裙迤逦斜铺,落下一地胭脂红,若如少年。 她仰头,脆生生问:“棠哥哥,我漂亮吗?” 楚见棠凝沉着应声。 媚香散溢,无数浅粉深红缭绕眼前。如今这个贪得无厌的饿鬼,曾经却只是任她刀俎的鱼肉。 演技分明假得很,当年怎么就看不穿? 持刀人带着明媚如春的笑,又道:“那我把自己送给你,好吗?” 假言乱了真心,仲春刹那翻作盛夏,三百年前的道宗山门外,也有一处凉亭。 楚梨语调微哑,却也跟着笑起来:“你也要保重好身子,哪日我去宗中,若是见你瘦了,定然要和傅言之讨账,还有那几个倚老卖老的师叔师伯,谁都别想好过。” 极不讲理的一句话,却让温雪声不自觉地低低笑开,许久,他抬眸望向她,眼底盛着的温柔一如往昔:“那我们说好了。” 在楚梨微讶的目光中,他忽然伸出小指,像个讨要承诺的孩童般望着她,本该稚气的举动,被他做来,却仍旧清雅好看极了。 一怔之后,楚梨毫不犹豫地勾住他的手指,力道重得几近透过指骨:“说好了,谁也不许食言。” 温雪声深深望着她,像是要将她此刻的面容烙进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他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握,如羽毛拂过,又缓缓收离,颔首笑答:“好。” 山风卷起两人的衣袍,一红一白,在雪中交织,又慢慢拉远。 直到那袭雪色身影渐渐隐入雪幕,楚梨仍长久地立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方才相触时的温度,掌心里落了几片雪花,很快融化成细小的水滴。 她转过身,隔着纷纷扬扬的落雪,朝来路望去—— 一抹灼眼的红,正静静伫立在檐下。【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完结】 第 147 章 归来 雪霁初晴,金色的阳光穿透云层,将山门前的石阶映得发亮。 心脉间流淌的灵力平稳而充盈,那纠缠百年的的旧伤,如今终于彻底痊愈。 重塑神魂后,温雪声的境界亦突破了过往最盛之时,不过半个时辰,便已踏回出云宗地界。 玉渊殿的金顶在远处闪着光,他遥遥看了眼那处,心底知晓此刻有太多的事该去同傅言之回禀,却只是略一停顿,便绕开了主径,径直回到了那座僻静的住处。 推开殿门的刹那,一阵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浮动,微凉的风裹挟着淡淡的松木香拂面而来。 案几上,两副青瓷碗筷仍静静相对而放,碗壁上却早已落了一层薄灰。 ——这是那日他备好,等候楚梨回来一同用膳的。 温雪声在案前坐下,低眸望着身前的碗筷,唇角扬起抹极浅的弧度,尚未成形便又缓缓平下。 指尖抚过碗沿冰凉的釉面,冰凉的瓷面触感清晰,恍惚间,他仿佛又看见女子支着下巴坐在对面,眉眼弯弯地等他布菜。 可此刻殿内空寂,唯有窗外雪压竹枝的轻响。 不……还有。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在神魂融合之后借由楚糖的身份醒过来,留在楚见棠身边? 楚梨越想越妙,思路也逐渐开阔起来。 只不过,以楚糖的身份醒过来,她虽然能深入天月宗,但遇到的挑战和试探的难度也会变大。一个不小心,若是被天月宗的长老们识破了身份,她怕是有命去没命回。 万事利弊相生,极端的风险之下便是巨大的收益。 楚梨从来不是一个畏惧风险的人,不然她也不会在那个时候打开母亲留下的东西,使用秘法,去接近楚见棠。而事实证明,楚梨赌赢了,她不仅修补了经脉,修为还更上了一层楼。 一旦在这样的赌局中尝过甜头,楚梨便难以说服自己彻底放弃这个想法。 楚梨指尖轻颤,将一堆丹药收好,又抱起糖圆。低下头,楚梨便看见了糖圆脖子上挂着的白玉吊坠。在糖圆灰色毛发的映衬下,那颗白玉石显得越发明亮灼眼。 “糖圆,之后我们先住在这里。”楚梨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时间也不早了,先休息吧。” 纵使心中有疑惑,糖圆到底也没问出口“之后”一词具体代表了多久的时间跨度,只是点点头,找到床铺的位置,一如既往地窝在了一旁。 简单地沐浴过后,楚梨在床上打坐,屏息运气,调理着自己的伤势。半晌,她才躺下,暂时抛却外界的纷纷扰扰,开始闭着眼休息。 疲惫的身体拖着她入睡,楚梨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灵魂在被拉扯着。皱眉间,她想要睁眼,却被扯着坠入一团黑黢黢的迷雾之中。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厚重得像是宣告死亡的丧钟:“天道不公,为何不随吾一同毁灭这个世界?” “你的母亲失败了,但吾知道,你会成功的……” “你做得很好,吾很喜欢你身上的味道。孩子,你会成为吾最得意的作品。” “……别再抗拒,接受……吾,接受宿命……” 楚梨拼命想要挣扎,但无形之中仿佛有无数条藤蔓捆绑住她的手脚,令她无法动弹,只能被迫地聆听这一段呓语。 黏腻感爬满楚梨全身,她被恶心到反胃,只能不断干呕。 再睁眼时,楚梨冒了一身冷汗,视线也失去了焦点。直到糖圆跳上床,蹭了蹭她发冷的手腕,楚梨才费劲地爬起来,靠在床边,大口大口地呼吸。 对于这一场噩梦,楚梨无法做到不在意。 楚梨收紧手,指尖掐住掌心的肌肤,几乎要将其刺破出血。极端的失控之中,楚梨意识到一个残忍的现实—— 时间从来不会倒退,错过之后,她不会再拥有第二次得天独厚的机会。 所以,一旦遇到,她必须牢牢抓紧,才能为自己,为青银,赢来一线生机。她会好好活下去,带着母亲的那一份。 糖圆仰头,无意间对上了楚梨的视线。她面色苍白,双眼却明若秋水,闪着坚定的光。 “糖圆。”楚梨轻声喊它,“愿不愿意再陪我回一次天月宗?” 短暂的愣神过后,糖圆果断地扑进了楚梨怀中,喵呜了一声。 楚梨将糖圆抱紧,感受着一颗心在胸腔处发出的狂跳声。她抿了抿唇,彻底下定决心—— 她要以楚糖的身份回到楚见棠身边,再次利用他,并且背叛他。 记忆倏然闪回,眼前依稀浮出那人苏醒后,不偏不倚朝他望来的一眼。 那双眸中带着不容错辨的威压,仿佛隔着百年光阴,穿透生死而来。 涟涟雨声,切切情话。 沉沉灯烬,寂寂岁华。楚见棠在主城四处找寻蛛丝马迹,只查出邪修营造了芥子空间的痕迹,却无法定位其入口,若是挨家挨户搜查,则需要用到仙宗令牌。 避世多年,他不便亲自出面,便写了一封短书与嘉洲府,自己则准时回了天香院,前脚刚踏进大门,身后便传来“咔哒”的锁扣声。 往日天香院从不落锁,楚见棠先是警惕,待看清眼前情境,不由意外怔住。 天色将阴未雨,淡黄纱灯间隔着排列,一路引向后院圆亭。亭下,一抹桃花色的影子背面而立,腕动苕华玉,衫随如意风[1],发间钗钿随着舞步摇动,虽无丝竹伴奏,却自带动人心魄的韵律。 风月醉人,佳期难忘,何况这舞是专为给他跳的。楚梨一心念着不要去想楚见棠,梦中却还是见到了那个少年。 日出而林霏开,寂尘道君按平日的习惯,准时准点御剑巡山。没有剑灵的本命剑只能被符纸操纵,少年踏过满是仙流的苍茫楚海,猝然对上一双烟波潋滟的绯粉雾瞳。 百年道宗,门前所见不过青山白水、飞鹤浮楚,那抹格格不入的艳红便更加惹眼。 为了今日的苦肉计,梨梨特意画了惨白的妆容,不眠不休硬饿了三日,才拖着血色淋漓的腿伤,以我见犹怜的姿态,倒在楚见棠的必经之路。 惊棠一瞥戛然而止得恰到好处,阖眼前,小姑娘恰好唤出娇无力的一声:“救救我……” 三个字,在那颗棠海冰山般的心上凿开一线天光。 果不其然,梨梨再次睁眼时,已身处陌生室内。周遭景物貌似寻常,细看过去,均雕刻有仙门独有的太极篆文,帷幕陈设都是凡间难寻的质地款式,带着大道至朴的古雅气度。 身边,素梨道服的陌生少女反应极快:“你醒了?” 梨梨被她搀扶起身,故作惊疑:“这里是?” 对方边察言观色边道:“我叫辛谣,是暮水弟子,近期在上清道宗修习道箓。昨日寂尘师兄巡山时发现你晕倒在道上,便将你带来了南院。” 玉京道尊楚冀创立上清道宗,其弟子则分领暮水,两家有所往来也合常理。 南院位于上清道宗外堂之前,虽然与内府还隔了十万八丈远,但也算完成了第一步。没有把她直接安置在客房,多半是对不速之客有所戒备。 梨梨连道数声谢,简单用了些许茶水,吞吐问:“神仙姐姐,我的腿还能治好吗?” 她扮得不谙世事,辛谣眼中戒备依旧不减:“你老实在这里养着,十天就能痊愈。” 测不出灵根,却天生一双粉瞳,不是魅女便是妖姬,惹出事来谁都担不起责。她负伤闯入仙门,不知有何目的,真搞不明白寂尘师兄为什么要救。 梨梨听出她“不得闲逛”的潜台词,忙应声:“仙姿玉骨风神无双,我都听神仙姐姐的。” 花妖生存法则之一:弱者为王,越是弱柳扶风,越是我见犹怜,赢面反而越大。 听到她的奉承,辛谣微微得意,又问:“你同寂尘师兄是什么关系?” 小姑娘一愣,白嫩的脸颊瞬间红了个头:“我喜欢棠哥哥。” 石桌上是一坛开封不久的百年陈酿,楚梨一舞跳罢,端起银杯看向来人,粉面含春盈盈带笑:“敢拼酒吗,楚道君?” 经历了一夜|欢愉,少女吸取了不少灵力,起身撩发,眼角唇边流露出些许成熟的妩媚。 弱者的生存法则是,欲予砒|霜,先赠蜜糖。想加害一个人,便要先加倍地对他好。 梨梨的确是她曾经的真名。三日前,城郊医馆。且不论成为妖王首先需要占下落稽山,妖界没落至今,即便真做了头领,也是个鸡肋的虚名而已。 楚梨只当他是拿自己开玩笑,不再理会。 又过了一阵,秋娘那头仍没有消息。眼看符纸光芒渐暗,戚浮欢急了:“宋鉴,你那手下不顶用啊!我看不如让她直接去上清道宗告状,说不定这桩怪事就是楚见棠想借刀杀人!” 宋鉴掐指算了算:“秋娘去道宗往返一轮,你我也差不多过了头七了。” 戚浮欢:“……”阴云沉沉,剑气激荡。 见此异象,原本还在练剑的弟子们不约而同地放下剑,开始窃窃私语。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又是妖魔中人来闹事?” “就凭他们?” “这剑光非比寻常,我看倒像是哪位大能正在渡劫……?” “大能?会是我们宗门内的哪一位?不会是掌门吧?!” “真的吗,真的吗?” 有几人凑到林不语身边,想要问询这位天月宗百晓生的意见,却见林不语仰头望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上方的乌云看。 林不语是见过楚见棠出剑时候的模样,是以仔细一看,再琢磨一会,林不语便认出了这是天华剑的剑光。不过,好端端的,楚见棠为何在宗门内弄出如此大的动静? 怕不是疯了,林不语冷哼一声。 除林不语外,其余见过天华剑的弟子们也纷纷认出这是楚见棠的剑光,一时间众说纷纷,有的人猜测楚见棠又在破阶历劫,有的则一口认定这是天华剑法的最后一式,说的有鼻子有眼,头头是道。 最后,徐津及时出面制止,众人才继续专心致志地练剑。讨论声渐低,林不语也收回眼,继续握着手中的剑,心思却已然不在剑招上。半晌,透过余光,林不语看见徐津带着王复一飞去了断月崖。他抿了抿唇,随后寻了个机会,悄然跟上。 那声剑啸响起的时候,黎清越正和门中的长老在议事。乍一听见那惊天的动静,众人皆是一惊,黎清越率先察觉到天华剑的气息,疑心又是楚见棠出了事,当即赶往断月崖,去到楚见棠的洞府。 施问雁唇角一勾,脸上漾出一丝微笑,随后也跟了上去。见两人都朝断月崖的方向飞去,段止暗叹一口气,只能跟上。 看见明显失控的楚见棠时,黎清越心下一沉,当即怒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岂容你胡闹?还不快放下天华剑,先前的教训还不够吗?!” 对于黎清越的训斥,楚见棠充耳不闻,只握着剑,一步一步走进秘室,丝毫没有察觉到其余人形形色色的目光。直到看见蜷缩在冰玉床旁的糖圆时,楚见棠才动了动唇,将剑锋对准它,冷冷逼问:“那个人在哪?” 糖圆缩了缩脖子,无辜地喵呜一声,看着怪可怜。 黎清越和施问雁站在楚见棠身后,还来不及打量这与修仙界明显格格不入的秘室,便看见他对着一只猫发脾气,不由讶然。段止察觉到气氛的怪异,又见一群人围在秘室门口,当即出面让其余人离开楚见棠的洞府,并下了封口令,不准他们提起今日之事。 一瞬间,前来围观的人如鸟兽散,整座洞府只剩下楚见棠、黎清越、施问雁和段止四人。 走出洞府的时候,王复一忍不住喃喃道:“楚师兄竟然在洞府中建了一间秘室……” 想起之前墙上的那一抹灰色,以及当时楚见棠迅速制止他的动作,王复一终于了然。原来那处便是秘室的开关,而那小玉姐一直惦念的楚姑娘的尸首就存放在那里。 楚师兄他简直…… 一时之间,王复一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语去形容楚见棠,只能继续感叹着。而作为十年前,亲眼见证过那件事的人,徐津和林不语隔着一段距离,在半空中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了些许讶异。 十年过去,楚见棠早就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凡人楚见棠,而是有着大好前途的天月宗弟子楚见棠。若是楚见棠想要,以他的剑心和禀赋,怕是再过百年,楚见棠便能像先前的天华剑仙一样飞升成仙。 没想到,楚见棠现在竟还一心记挂着复活亡妻,眼下更是为此疯魔失控,连掌门的话都不听。 林不语轻摇了摇头,心绪万千,最后只化成一声吐息,飘散在风中。 现如今楚见棠闹出了如此大的动静,纵使有封口令在,再过几日,有心探听的人怕也会知道这件事。届时,众人都会知晓—— 天月宗的清离仙君有个割舍不下的软肋,而那软肋只是一早已玉陨的凡人女子。 多么荒谬,多么可笑。 另一边,嫣梨小声问楚梨:“宋公子不顶用,你有法子联系楚道君吗?” 且不说纸鹤已经被她撕了,楚梨如今心里还纠结着,根本不愿同那人见面。 僵持之际,眼前骤然刺入一道霜白色的冷冽寒光,剑意破空而来,密如急雨的冰凌垂直乱落。冷风呼啸,将此间邪气荡开数尺远,连呼吸都觉得轻盈了几分。 “楚梨,你在何处?” 隔着迷雾,清冷之音仍旧清彻,语速比平时快了不少,似带着几许惶灼——只为一人的惶灼。 楚梨那颗不争气的心,又狠狠动了一下。 楚见棠敲开门,对上的是邵忻一张气急败坏的脸:“恩将仇报的东西!你的女人为什么披着我的狐裘?!” 狐腋处的皮毛最是轻暖,那裘梨是他攒了数十年才织成的,本想好好利用一番,竟被楚见棠借花献佛拿给了楚梨。 楚见棠听他一路骂骂咧咧,无言递去一块刻着楚氏族徽的白玉通行令——持有此令,可在上清道宗及清霜堂内公共区域自由出入。 邵忻这才怒意稍平,一把夺过玉令:“无事不登三宝殿,你的心上人又伤了?” 楚见棠简短道:“玉清石。” “玉你个头!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虚脱的样子!”邵忻盯着他隐约泛白的脸,“用元血供养那丫头的元身已经仁至义尽,你竟还卖身给她,又要稳着剑冢封印,又要分神抑制心魔,就仗着一身道骨使劲作吧。” 楚见棠径直去翻他的储物柜,头也不回道:“待回道宗便好。” 邵忻翻了个白眼:“人家在寻常阁快活得很,平白无故为什么要跟你去清修?她一介花妖,能用什么身份在仙门长住?” “道君府弟子。” 冷眼,讥嘲,践踏,所有底层妖族经受过的欺辱,她都一样不落。若不是意外得到了楚见棠的剑灵之力,她未必能够活过百岁。 后来,妖王楚礼赐她“楚梨”为名,号称门徒,实为炉鼎。想要活命,她只能先下手为强,可仅靠一人如何颠覆落稽山? 楚梨想到了那个身怀绝世秘宝的天才少年。 花下偶遇,柳外重逢,那些脸红心跳的青涩瞬间,都只是为了接近寂尘道君的手段。经过这些天的打听,楚见棠只有在每年生辰时才会去往昆吾剑冢加固封印,将秘宝携带在身上,她能把握的,只有一夜。 唇间入梦咒,裙上迷迭香,她将自己打扮成世间男子最喜爱的模样,燃尽了喧嚣与热烈,费尽心机去暖一个心如冰原的无情人。 有了楚氏嫡子的元阳,乾坤袋的禁制轻而易举被打开——四大秘宝其中两件“无极引”和“无心印”都没有实体,“无相灯”则又极难操纵,只有“无色铃”尚堪一用。 楚梨取过银铃,将乾坤袋连同那针脚粗糙的发带随手丢去,心下暗嗤。 他们二人的情谊,和这赠礼一样廉价。 勾玉叮当碰撞,身边昏睡的少年似乎察觉到了某种危机,奋力想睁开眼,却被少女用一个吻轻轻压下。 灵流在唇畔辗转,楚梨意犹未尽抬头,在他耳边蛊惑着唤:“我爱你呀,棠哥哥。” 不得不承认,这副天生道骨的身子亦是上好的补品。 嫣粉的指尖沿着少年心口疤痕游走,只要此时抽去元虚道骨,楚见棠必死无疑,但楚梨并不愿多惹麻烦。 别怪她狠心,楚见棠不曾负她,但她也不曾辜负楚礼。若想报仇,她且等着便是。 亭外碧梧翠竹被雨水洗净,轻压着暑气低沉。 楚梨撑起红伞,回眸轻笑:“吃一堑长一智啊,寂尘道君。” 他的嗓音哑得厉害,像是压抑了太多情绪,连指尖都微微发颤。 楚梨含笑看他,眼底映着窗外透进的日光,明亮而坚定。 “师尊。” 她的指尖抚上他的脸,最终轻轻拂去他眼角渗出的湿痕:“若是不在意楚见棠,便不会有后来的林涯。” “而林涯……那一日,我已经回答过你了,不是吗?” 随着她的话音,回想起那日濒死之际响在耳畔的应答,楚见棠的眸光微紧,又蓦地柔软下来。 “如果我问你,”楚梨语调轻缓,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是喜欢当初的小狐狸,还是后来的楚梨,你又该如何回答?” 楚见棠静默一瞬,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最终尽数化作了释然。 如何回答?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无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总会爱上她,不会有任何改变。 他缓缓抬手,握住她的指尖,嗓音深沉而笃定:“只要是你……阿梨。” 楚梨笑了,眼底漾开一抹狡黠,朝他轻轻眨了眨眼:“师尊,阿棠,或者是……小涯。” “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重新认识彼此。” 窗外的雪又开始飘落,一片雪花顺着微风飘进屋内,落在楚见棠的指尖。 他目光凝视着那片晶莹,忽然低声道:“阿梨,百道剔骨鞭,我已经受过了。” 闻言,楚梨微微挑眉,眉眼弯成好看的弧度:“所以呢?” 楚见棠眸光渐深,忽而俯身将额头与她相抵,语调微哑,带着几分摄人心魄般的温柔:“所以……” “这一次,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