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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90

作者:砚玖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 81 章   杀意


    楚梨能接受容子卿想杀她,也能理解洛棠要杀容子卿,但是洛棠……会给她下毒?


    但很快,过往同时应付他二人的经历让她的神思活泛了许多,眼底茫然不过瞬息,再抬眼时已换上晏明凰的凌厉神色。


    寒梅簌簌落雪声里,楚梨深蹙起眉,目光如刀扫过对峙的二人,并没有否认或者是表露出失望之色,冷静唤道:“朕只相信眼见为实,浅风。”


    得知有人要害楚梨,浅风早就忍不住一脸怒容,未待多言便持帝王手令率带来的百余影卫朝行宫之外走去。


    雪地重归死寂,楚梨收了笑,静默不语地立在原地,维持着面上的威仪,心底却在极快地思索着个中纠葛。


    人间已近年关,集市上不少铺子都关了门,眼下又是傍晚,街上更是冷清。


    只有街角的一间客栈还亮着灯。


    楚梨往手上哈了口热气,缓步走进客栈中。


    “客官,您这边几位啊。”这年关当头的,竟还有个如此漂亮的小娘子来住店,店小二嘴角翘得老高,“或者试试咱们店的招牌菜?”


    “不必。”楚梨摇摇头,在角落坐下,“我来找人。”


    楚见棠那厮走得匆忙,连张通讯符都没给她留,害她只能到任务接头地点来蹲守。


    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过来没有,今天天没亮人就不见了,就是不知道是去赚钱还是去给她惹麻烦。


    少女揉揉鼻子,打了个哈欠。


    店小二见状赶紧给她满上热茶,同时疯狂将食单往她眼前塞。


    “你们这儿现在有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楚梨竟还真的看了起来。


    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等多久,她也确实有点饿了。


    见她犹豫不决,店小二笑着凑过去:“客官,您要不要试试我们这儿的金汤鲍鱼?刚吊好的汤底,那叫一个鲜。”


    面前少女气质与容貌皆是不凡,虽穿着是简单了些,但身上透出的贵气却让人难以忽视,多半是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小姐。


    等人?别不是和小情郎约好了要一起私奔吧。


    他在这边浮想联翩,正准备向她推荐下一道菜,就见楚梨摇摇头,说出了与她相貌气质完全不相符的穷酸话。


    “不用,你们这里最便宜的是什么?”


    店小二的笑容凝在嘴角。


    “没有么?那就随便来杯水吧,正好我有些渴了,哦对了,水不要钱吧。”


    她掏出乾坤袋,哗啦啦地把里面的铜子倒在桌面上,不多,只三枚。


    “客官您”他看看少女那张俏生生的脸,又看向桌上那可怜兮兮的三枚铜板,欲言又止。


    “就这么多。”楚梨耸耸肩,“你看能买张芝麻饼不?”


    她常年在山上修行,吃喝用的皆是灵石,怎会有银子。


    这几枚铜子还是她在院子里刨土的时候挖到的。也不知是哪个小孩干的恶作剧,左右就当便宜她了。


    “姑娘您这……只怕是不行。”


    “这样啊。”她倒也不在意,动作自然地把铜板又捞回去,“那就给我来杯水吧。”


    “小妹儿,莫不是没钱了,要不要哥哥请你?”


    男子粗犷的声音自斜后方响起,楚梨侧目望去,同一名络腮胡子的大汉对上视线。


    美人回眸更是惹人心头发痒,男子压下心底按捺不住的兴奋,上前两步:“哥哥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就陪哥吃顿饭就行。”


    这话说是请求,但实际上他的手已经快要摸上楚梨的肩膀了。


    楚梨轻易避开,向后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有些不耐地瞪着他:“你干什么。”


    明媚少女梗着脖子眸子总里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儿,瞧得他心头更热,连带着语速也快了几分。


    “哥这不是瞧你一个人在外可怜嘛。你要找的人估计今晚也到不了了,不然你和哥哥回家呗。”


    因为楚见棠这档子破事,楚梨心里烦得很,现在又来个人在她面前叭叭,真恨不得一板凳飞过去算了。


    不行,要冷静,眼前这位是凡人,作为修士是不能殴打凡人的,这是规定。


    她深吸几口气,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抱歉,不用,我的夫君马上就到。”


    本意是想让对方知难而退,没想到他听到这句话反倒笑了,络腮胡子上下抖动:“夫君?别糊弄哥了,就你这毛还没长齐的小片妞儿?”


    大汉显然是这一片的混混头子,欺男霸女惯了,也不将楚梨的警告放在眼里,眼瞅着他那只油腻的大手就要碰到自己的裙摆,她赶紧向旁边避让,却不料踩到了自己的裙摆,险些就要摔倒——


    “小心些。”日暮西沉,少女推开小院竹篱笆的门,一股熟悉的桃花香味扑鼻而来,竟让她有些想哭。


    她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呢?


    上辈子为了攒钱他们卖了山上的不少东西,其中就包括这棵即将生出灵智的桃树,如今再见到,竟仿佛过了千百年一般久。


    院落里空荡荡的,她无精打采地踢了石子一脚:“果然不在呢。”


    房间里摆设倒还是以前的样子,床榻还是那个床榻,床板底下偷偷藏了楚见棠的画像。


    衣柜还是那个衣柜,柜子里专门腾出一格放楚见棠送的礼物。就连桌面上那只她素来舍不得用的毛笔,都是从楚见棠那里找来的。


    整个屋子里上上下下都充斥着另一个人的存在,简直让人无法忽视。


    以前有多喜梨,现在就有多不爽。


    楚梨蹲在地上翻翻找找,把它们一样一样扔出去。


    在翻到最后一样东西的时候,她的手顿住了。


    “这是镜珠?”


    小珠子圆润可爱,上方有着淡淡的灵力,她微微注入一些灵气,珠子便随之发出光亮,再轻轻一点,眼前便浮现出了画面。


    镜珠修真界惯用的通讯法器,一开始只是用来简单传信,发展到后来不仅可以实现远程通话,还能看到对方的情况。且隐私性提高,只有你能看到相应的画面。


    数年前,有个来自异世界的修士以此为基础搭建了一个名为元灵境的平台,修士们不仅可以利用它交易和闲聊,还衍生出了不少见光死的镜珠恋。


    楚梨也就是那个时候拥有它的。


    那会儿她才十三岁,刚达到练气后期,生日当天乐乐呵呵地接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委托。


    没想到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情报有误,对方压根就不是练气而是金丹巅峰,她几乎陷入绝境。


    还好楚见棠感应到了她的危险,及时赶到将她救下,这才捡了一条命。


    “喏,这个给你,生辰快乐。”小少年躺在病床上这么说着,往哭哭滴滴的小姑娘手里塞了一颗圆滚滚的珠子,“可贵了,你长大以后要好好孝顺师尊哦。”


    她一边大哭一边给了这个乱说话的人一拳,然后像宝贝一样把它藏进匣子最深处。


    喜梨这件事,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那会儿真是,啧。”楚梨有些懊恼地拍拍自己的头,“我想起来那些做什么啊,忘掉忘掉忘掉!反正对他来说就算换个人也会这样的了!他最喜梨的只有他的亲亲徒弟!”


    不过说起来,师尊都送她这么久了她用都没用过,一直当做压箱底的宝贝供着,挺浪费的。


    少女往后一仰靠在床榻上,双手合十,往镜珠中注入灵力。


    片刻后,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一些画面。


    确信那些画面只有她能看到后楚梨顿时来了兴致,改靠为趴,捧着镜珠在上面戳来戳去。


    楚梨没有如想象般砸到地上,而是被某人托住了手臂,稳稳扶回了原位。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圈在怀中。熟悉的冷松香钻入鼻腔,叫她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


    这是个极暧昧的姿势。


    眉心点着朱砂痣的红衣少年就这般站在她身后。二人看似亲密无间,其实中间仍有一段距离,可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让旁人误会了。


    楚梨压抑着混乱的心跳,拼命告诉自己这人只是个缺根筋的蠢货。


    “你她娘的谁啊你。”突然来了个人截胡,大汉感到非常不爽。


    楚梨张了张口刚想要答,没想到却被楚见棠抢先一步。


    “她方才不是已经说了么?”


    “你几个意思?!”


    大汉怒气冲冲地想要上前,下一瞬就被一柄木剑抵住了肩膀。


    剑尖扎入他的棉袄之中,挑出了一点棉絮。


    楚梨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身后的人。


    “你最好别动哦。”楚见棠眯起眼,明明他唇边依旧挂着笑,整个人却散发出一股莫名的冷意,“我的剑可不会留情。”


    大汉低头瞥了一眼木剑,发出一声不屑的嘲笑。


    他不把楚见棠当一回事,楚梨却开始慌了。


    “师尊!”她急匆匆地按住他的手臂,疯狂摇头,“不行的!”


    若是让邰华宗的那些老古董知道他们在山下惹是生非,他们一定会被赶出北鹤峰的!


    “别担心。”


    他摸摸少女头顶翘起的头发,往下压了压,随后上前两步,右手一抬,竟硬生生将大汉的衣服给挑了起来,轻轻一甩就把人甩了一丈远。


    男子咕咚咕咚地从台阶上滚下来,脸朝下埋进地里,也不知道还剩几口气。


    楚见棠随手将木剑插回背上,转身给她塞了张芝麻饼,还顺便在她头顶揉了一把。


    “放心,死不了。”似乎是觉得手感不错,他趁楚梨还没反应过来时又趁机揉了一下,“要真出了什么事,我兜着。”


    她呆呆地点头,然后怀揣着一颗砰砰乱跳的少女心低头在芝麻饼上咬了一口——


    只一口,就把她的少女情怀毁了个粉碎。


    所以说,为什么,


    芝麻饼里会有香菜啊!


    一股酥麻毫无征兆地自颈后蔓开,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软倒,跌进了身前等候着的赤色云霞里。


    洛棠将昏睡过去的楚梨抱在怀中,垂首专注地整理着她凌乱衣襟,许久,方抬手做了个手势。


    挥袖刹那,行宫内无数道蛰伏许久的暗影自周遭数个角落跃出,甲胄碰撞声惊破死寂,整齐划一地朝着洛棠跪落。


    容子卿身前的几人根本没想到洛棠留有后手,咬紧牙关,彼此对了个视线,眼底浮起破釜沉舟之意。


    洛棠看也不看他们,低眸抚开女子唇边碎发,就势用指腹轻覆在她的耳侧,声线却比剑刃破空时更冷三分。


    “杀。”


    刀光如银鱼破浪,行宫内晃出数道血色残影,洛棠背对着漫天血雾稳步而行,有猩红凝在袍角,绽出数点落梅。


    独怀中人睫羽安然低垂,仿佛枕着春日熏风沉眠,衣袂皎然无垢。


    第 82 章   再醒


    幽寂的殿内,所有明隙皆湮没在重帘后,只有榻边的烛台散出微弱光晕。


    转醒过来的楚梨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闭眸半倚靠在烛台侧下,烛火将睫羽镀上金边,眉间倦意如薄雾的男子。


    他换了身衣袍,依旧是张扬飘逸的棠红色,却齐整洁净,不见任何生死之斗后残留的痕迹。


    回想起自己晕过去前最后存有的记忆,楚梨神色复杂地盯着洛棠望了许久,在质问与装睡间挣扎片刻,最终深吸一口气拽过锦被蒙住了头。


    反正该结束的已经结束了,既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索性就不面对了,她还是好好养精蓄锐等着出去之后和小黑检讨吧。


    这种状况一直到她突破金丹中期能接丙级以上任务后,压力才有所缓解。


    但也只是一点点。因为租金很快又涨了。


    楚梨心中不满,说话也没带客气的,点着孟伦的鼻子就是骂:


    “我交不交房租管你屁事的,一天天搁那儿咸吃萝卜淡操心,有那功夫还不如山后那两缸粪挑了,二十好几的人还在练气中期,给不给还内门呢,我都替你臊得慌。”


    “哦对,你这内门弟子的身份是你爹给邰华宗捐了两条灵脉换来的,不好意思啊我都忘记你其实是个杂灵根了。”


    “你!”孟伦平日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嘲他们家人傻钱多这事,他气得脸红脖子粗,上前就要理论,没想到还没走几步路,就被一股强大的压迫感逼着蹲在了地上。


    “怎样?”少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露嘲讽,“想动手?来啊,反正我又不是你们宗门的,打人又不用去戒律堂罚跪。”


    “你确实不是,但你师尊快是了!”


    楚梨一听便急了,语速也加快了几分:“你说什么!!”


    见她慌乱,孟伦的面容上多了些许得意:“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掌门时常召见他,你以为是什么?”


    楚梨面色一僵。


    靠。


    她还真不知道。虽然她现在心里很担心楚见棠不假,但在一万五的灵力债务面前,她还是选择相信师尊可以自己搞定的。


    他以后可是仙尊啊,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的吧,应该吧。


    况且他那么自信,搞不好已经有了万全的法子了,她瞎操心什么,现在跑过去搞不好还会被他嘲笑呢。


    而且她昨天灵力损耗严重,现在过去搞不好也是给别人加点餐后甜点。


    楚梨抹抹额角上的汗珠,努力幻想各种各种各样的可能,以用来说服自己。


    然后她发现这堆蹩脚理由想说服自己都难。


    便是在此时,她突然觉得心口那张符纸震动了一下。


    少女心头一跳,下意识按住胸口。


    她记得那里什么都没放不对,她把昨天师尊给她的那张符纸放进了贴身衣兜里,恰好就是左边胸口的位置。


    震动虽然很轻微,但是却极有规律,像是在通过这种方法向她传递什么消息。


    这是她与师尊定下的暗号,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其中的含义。


    [三重一轻代表还能应付,你无需理会。]


    [若是两重一轻呢?]


    [代表有急事,我需要你的帮助]


    急事?莫非师尊遇到了麻烦?


    楚梨犹豫片刻,又瞧了瞧前方正在颜胥的背影,确保她不会突然转过来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符纸掏出,紧贴在耳边。


    果不其然,她隐约从符纸里听到了一阵模糊的对话声。


    是师尊的声音,看来他现在应该没什么事,就是不知道遇到什么了。


    她正欲再贴近点听,就见颜胥脚步一顿,突然转了过来。


    “妹子,前面就是我家。”


    楚梨吓了一跳,手一抖,竟将整张符纸揉成小团塞进了耳朵里。


    “我知道了。”她清清嗓子,努力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心里早就一团乱了。


    颜胥也没什么反应,抬手给她指了指方向:“就是这里。”


    那是一家平平无奇的农家小院。


    院子里总共两间茅草屋和一张石桌子,院子中间摆了一些麦子,麦子旁是个磨盘,却没有驴。


    看来这委托人家境也不怎么样,连只驴都买不起,那她上哪弄那么多灵石给当酬劳啊。


    到时候不会赖账吧。


    似乎是为了坐实楚梨的想法,颜胥在给她倒茶的时候把手突然滑脱,茶壶直接啪地一声落到地上。


    摔了个四分五裂。


    楚梨眼睛再次瞪大。


    “这茶壶有些年头了,是我家那口子以前给我的。”女人笑着把碎片捡起,目光中多了几分温柔与怀念,“你要吃点心么,我这里有芝麻香菜饼。”


    “不,不用了。”她现在一听到香菜两个字就害怕,赶紧把盘子推回去,“那个,我不饿。”


    “刚吃完十五碗豆花。”为了证明自己确实不饿,楚梨赶紧补充。


    见她如此,颜胥倒也没有再逼迫她,清清嗓子后便进入了正题。


    楚梨侧耳倾听,一边在心中暗暗盘算要怎么圆满赚到这五千灵石。


    她来之前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委托无非就那几类,捉妖,寻人,还有秘宝。乙级任务应该也大差不差。


    “这个,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颜胥对楚梨勾勾手指,示意她把左耳凑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楚梨以最快的速度扭了一边,用右耳对着她。


    “不好意思我左耳耳背。”


    她面不改色地偷偷把符纸往左耳里又塞进去一些:“现在可以了,颜姐姐请讲。”


    半刻钟后,楚梨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位置,她是不是把传音符塞到右耳里了。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么离谱的话。


    “你的意思就是想让我在这里一晚上任你观察?就这样?”


    不是?这是就是乙级悬赏令吗?怎么听起来那么随便呢?


    “不需要越级打妖兽,不需要去万魔渊,也不需要潜到仙盟偷长老的底裤?”


    颜胥歪头表示疑惑。


    “长老的底裤有什么用吗?”


    “不对!这不是问题的重点吧!”


    楚梨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昏过去。


    所以乙级悬赏令的内容,就这?


    “实在不行要不你打我一顿吧,不然这五千灵石我拿的不安心啊!”


    而且就这么轻松地把钱拿到手,会让她觉得那个靠上刀山下火海才能勉强赚到五百灵石的自己很傻逼。


    在她心里复杂情绪翻涌之时,耳朵里的传音符震动了一下。


    “小楚梨,能听得到吗?”


    她一愣,在原地转圈圈的脚步停了下来。


    见颜胥没什么反应后,她才小心翼翼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复那边的人。


    “你听我说,我这边遇到了点麻烦,暂时赶不过去,”


    传音符需要灵力才能催动,也只有有灵根才能使用,而颜胥只是个凡人,不用担心她会听到楚见棠的声音。


    但她也总不能不说话,不然怎么交换情报。


    于是楚梨赶紧对她比了个手势,扭扭捏捏地说自己刚才豆腐脑喝多了胀气,想去个茅房。


    颜胥对此表示理解:“就在那边,需要我带你去么?”


    怪不得她上辈子总是觉得师尊到有些时候对她爱答不理的,一出门就是好几天也不让她跟着。


    有时候接的单子做的任务是什么也不说,师尊妹两个只有凑钱的时候能见一面。


    她那会儿对他滤镜八百米厚,觉得师尊做什么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现在滤镜碎了才觉得蹊跷,他一个云丹门的弟子,不在自家门派待着,整天往外跑干什么。


    现在回想一番,他其实身上全是破绽。


    原来他早就打算叛出师门了。


    只有她还傻乎乎地守着师尊临走前留下的约定,拼死拼活地攒钱续租。


    见楚梨神色涣散,他以为自己终于扳回一局,喘口气继续:“楚道友天赋异禀,未及弱冠就突破了金丹后期,留在你们那里也是浪费。还不如来我们这儿,听说掌门还有意收他为亲传弟子呢。”


    “你天赋还凑合,但也就是凑合而已,唔唔!”


    “我弱?”见孟伦还想继续说,她直接给他们一人下了个禁言咒,阴恻恻地瞪着他。


    “没根没据的事少在我面前说。以后要是让我抓到你造谣,小心我把直接你扔到后山去。”


    后山就是一片荒地,里头全是中高阶妖兽,练气去了只有死路一条。


    滚烫的热流随着她的指尖传来,几乎要点燃他身上的衣物,孟伦怕了,赶紧点头认错。


    “这样看来,国师当日……也不算有错。”


    说着,他又忍不住偷瞄了眼楚梨纹丝不动的身影,攥紧袖口暗自腹诽。


    自家陛下也是遇人不淑,一共就在外捡了两个人,一个是有着血海深仇的敌国皇子,另一个虽说没有那么要命,却也毫不手软地做出了挟持帝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他就说洛棠不是什么好人吧!要是陛下早些听进去他的话,怎么至于落到如今这般地步,瞧瞧这失魂落魄的模样,怕是心里不知有多难捱呢。


    “失魂落魄”的楚梨不知道自己如今在浅风眼里看起来是多么凄惨,她长久地沉默着,却是在想一件极令她费解的事——


    洛棠,洛国师,你方才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几分是真?


    第 83 章   虚弱


    不论如何,尊为女帝的楚梨终究过起了被囚禁的日子。


    除浅风外,凤栖殿再无人出入,殿门终日守着两名陌生影卫,楚梨曾试探着推门,总被他们躬身“请”回。


    洛棠同样没有再来过。


    楚梨摸不准他究竟想做什么,却隐隐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尤其在听到浅风带回洛棠打算调兵前往青周边界的消息后。


    得知容子卿还活着后,楚梨打消了彻底混吃等死的念头,亦挣扎着想试着让命途重回正轨。


    思来想去,她让浅风原封不动地送回了午膳,并递了一句话给殿外的影卫。


    很难说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是伤心?是痛苦?是难过?亦或都不是,因为她好像迷迷糊糊之中看到了某个人燃烧的背影。


    “该死。”她赶紧咬紧下唇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同时拼尽全力把楚见棠扛到肩膀上,带着他往山林深处走。


    直觉告诉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了,不然等会儿颜胥追上来他们都得死。


    “重死了!”她骂骂咧咧地把即将滑下去的少年重新扶回肩膀上,“等你醒来之后记得付钱啊,也不用太多,五百灵石就行。”


    肩上的人闷哼一声,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


    还好他们这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处山洞,楚梨刚吭哧吭哧地将人搬进洞里,洞外就下了雨。


    她以血为墨,在洞口涂涂画画,布置了一个高阶防御结界。


    这是她前世在邰华宗偷学的,好处就是只需要一点灵力就能催动法阵,非常适合她这种力竭的状态。


    坏处就是它和施术者性命相连,阵在人在,阵毁人亡。


    她转过身看了一眼,松下一口气。


    还好师尊没醒,不然被他发现自己施展了没学过的高阶道术就完蛋了。


    她在楚见棠旁边盘腿而坐,看着山洞外绵绵不绝的雨水,刚想出去打点水,就被某人勾住了衣袖。


    楚梨低下头看他那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


    印象中师尊好像也很怕下雨来着。


    平时那么爱往外跑的一个人,没到下雨的时候就缩在屋子里,她有几次想叫他出去一起看雨他还生气来着。


    “喂,你醒了吗?”


    无人应答。她清清嗓子:“若是我赢了,我要你和我去仙盟自首。”


    这回轮到颜胥眼睛瞪大。


    楚梨昂起头:“如何,赌不赌?”


    “真有意思,赌了。”到底也是百岁鬼修,颜胥爽快接下了这个赌约。


    “一言为定。”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不过就在楚梨准备再次催动传送法阵时,颜胥叫住了她。


    “带我一起去,我需要见证这个赌约,免得你使绊子。”颜胥耸耸肩,漫不经心道:“而且我还挺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过的有多惨。”


    知道以后再再上前狠狠棠落两下,踩着他的脸大骂三声再关起来好好折磨,让他用一辈子的时间后悔得罪她。


    她扬起嘴角。


    楚梨看她那样,寒毛直竖:“你想让我放开你?想到别想!”


    “不会,你忘记了,我无法离开这座山。”她用足尖点点地,抬起下巴示意,“你把葫芦瓶塞拔出来。”


    楚梨半信半疑地把瓶塞拔开,只见方才还在和她说话的女人眸中突然失去了光彩,头重重垂下,像是陷入了昏睡。


    而她腰间的葫芦则沉淀不少。


    “我虽然无法离开,但是我可以派出一缕分魂,这样就行了。”葫芦里传来颜胥的声音,“有我在,你身上那只蛊虫也无法造次。”


    言外之意,就是让她好好做任务,别想东想西的。


    楚梨瞥瞥嘴,虽然心里不情不愿,但还是催动了阵法。


    一阵炫目的白光后,他们周遭的场景出现了变化。


    这是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


    街上人来人往,到处都是叫卖的小商贩,街道很宽,不时有马车经过,看起来倒不比那长安差。


    楚梨不常下山,好奇地左看右看。不过倒也没耽误正事,还是在一刻钟后找到了师尊说的会和之地。


    那是一间小小的茶铺子,戴着斗笠的少年郎叼着茶杯,站起来对她挥手。


    “小楚梨,这边这边。”他麻利地给她挪开凳子,都不用店小二动手,就迅速给她满上了一杯茶,“你这次比我想的要快很多嘛,阵术精进了?对了,你身上的蛊毒怎么样了?”


    楚梨心里美滋滋的,但嘴上还不忘口是心非:“一般吧,反正处理好了。”


    楚见棠不疑有他,又是一顿猛夸。


    “师尊,所以说你是在哪里找到的柳长风,你确定你找对人了吗?”楚梨脸上燥得慌。只好赶紧转移话题,“毕竟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万一找错人了呢?”


    楚见棠摇摇头,脸色有些复杂。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赶紧在事态更加严重之前按住葫芦,避免颜胥突然窜出来造次。


    “应该是没找错的,这点我很肯定。”他抬头看看楚梨,又低头看看茶,欲言又止,“但是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我才,我才”


    楚梨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随后,她便看着从来都是乐观开朗的师尊在清醒的时候露出了不符合他人设的凝重表情,颤颤巍巍地指向茶铺对面的店家。


    “但是,我查出来他在那里。”


    那里?


    楚梨站起来往那边看去,便听到一声娇娇俏俏的男声传来。


    几个男子打扮的花枝招展地站在门口,一边扭腰一边对路过的客人勾手指,看起来就不像是什么正经地方。


    她腰间的葫芦没来由地晃动了一下。


    楚梨也感觉自己的内心重重颤抖起来,她想象过他会凄惨,会失意,但是没想到他竟一步到位当了小倌。


    这简直比仙盟盟主好男风还炸裂。


    然而更炸裂的还在后头。


    楚见棠一脸复杂地拍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楚梨啊,所以这次得靠你了。”


    “他们今夜会有个花魁拍卖会,我打听过了,这花魁正是柳长风,就是他们不让男子单独进去,所以就”他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赞许,“师尊知道你已经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修士了,所以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言外之意就是,要她去逛窑子。


    在话本子里,都是女主角去青楼男主角吃醋,最后引发一系列的酿酿酱酱不可言说剧情。他倒好,直接把她往青楼里推,虽然是任务所迫,但楚梨也没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不情愿。


    欣慰倒是不少。


    葫芦振动几下,颜胥的冷笑声直接传到她的识海里,三分冷漠三分嘲讽还有四分看好戏。


    楚梨感觉自己头顶上的“危”字摇摇欲坠。


    她错了,她就不该打这个赌。


    更就不该再对楚见棠有什么期待!!


    楚见棠只是双眉紧锁,满脸痛苦地昏睡在地上。


    像是正在经历什么巨大的磨难一般。


    她见他如此,便想着去掏些丹药给他缓解缓解。掏了半天都没掏出个所以然,倏地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已经把药全给他了。


    没办法,她只好把他的嘴强行掰开,口对口把葫芦里的灵气灌进去。


    碧玉葫芦到底是她的法器,又常年用来装丹药,里面就算是空的,好歹也有一点灵气。


    她捏着他的下巴,又把葫芦往上抬了抬。


    可楚见棠却突然用力将她推开。


    楚梨没料到他会突然攻击自己,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葫芦也滚到一边。


    “你干嘛你?这可是好东西你知道不知道。”她骂骂咧咧地把碧玉葫芦捡起来,晃了晃,才发现里面灵气一点没少。


    难道这种方法对他没用?不应该啊,她先前灵气不足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深呼吸几下后她打算转换策略,于是把葫芦重新别回腰间,伸手探向他的衣襟。


    她昨天给了这家伙不少丹药来着,应该不至于吃完吧,应该


    “不是吧!你都吃完了?不给自己留点底啊。”


    她这边还在继续翻找,一抬头,便见楚见棠睁开了眼,双目灼灼地瞪着她。


    此时此刻,她的一只手搭在对方腰上,另一只手还卡在他的衣服里,近乎是肉贴着肉,这场景怎么说都说不清


    楚梨生硬地咽下一口唾沫,想要将手抽回来,却被对方狠狠按住了手腕。


    “那个,我不是有意要摸你的啊,我只是想找丹药,我,那个,那个。”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人狠狠一推,还未反应时过来整个人已被推倒在了山洞岩壁上,楚见棠将她囚禁在自己的双臂之中,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随后,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惹的她寒毛直竖。


    以前也不是没有这么近距离接触过,但大多数都是不小心,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缱绻暧昧,暧昧到他们的之间的关系好像一步飞跃变成了道侣,可以做尽天地间所有道侣都能做的事。


    楚梨在心中疯狂尖叫。


    这是在干什么这是在干什么,这小子不是大蠢货吗怎么突然开始调戏起她来了,这动作怎么这么熟练啊,难道受个伤还能把人伤开窍了?


    该不会是被什么孤魂野鬼夺舍了吧。


    但是孤魂野鬼夺舍他干什么。


    她不敢再多想,只怕再想下去会出什么大事,赶紧按住对方的肩膀试图把他推开,奈何她现在一点灵力也没用,那点力气对他来说比蚂蚁撞树还不如。


    但也不能就这么放任下去。


    楚梨犹豫片刻,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匕首,深吸一口气,对准楚见棠的后背狠狠一扎——


    “疼痛应该可以让人清醒过来吧,师尊,得罪了!”


    然而,


    没有血流,没有受伤,有的只是她那把可怜的匕首崩成了两段,咣当一声落在地上。


    也不知是不是她这番举动刺激了他,对方竟一改方才贴贴额头的状态,直接把她拉进了怀里。


    少女眼睛瞪大。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完了,这样更动不了了。


    被戳破心思的楚梨抱紧洛棠“嫌弃”丢来的大氅,默默咬着唇反思,她的意图原来这么明显的吗?


    “朕只是突然有了另一个两全其美的想法。”她一边掩饰性地披上大氅,一边斟酌着该如何开口才更妥当些,“既然国师担心容公子另有所图,不如这样如何——”


    楚梨好商好量地朝洛棠笑了笑:“朕将这帝位传于国师,如此一来,不论容公子是何居心,所害的也不过是朕一人性命,国师也可周全这江山天下,岂不美哉?”


    洛棠长眸微眯,神色比崖风更冷,一字一句道:“传位?”


    “陛下这是为了他……打算连周国都弃了?”


    第 84 章   坠崖


    周国……楚梨的确是毫不在意的。


    她正拢着袖口暗自盘算:当初是自己心思浅薄,眼界也太局限了些,直到在凤栖殿被幽禁的那段日子才霍然开悟,横竖只需将烫手江山甩脱,再落个身死魂消的结局不就得了?


    至于怎么死,江山又由谁来夺,那都不是她需要考虑的范围。


    既如此,她又何苦非要触怒洛棠?不如将玉玺往他手中一塞,既讨好了他,也成全了自己,甚至还能留容子卿一命。


    师兄既然是为了她才入镜,她总不能让他白白把自己的修为搭进去,到时候她做个顺水人情把命还给他,虽说没能复国,好歹也算是报了血仇,怎么说也不算太坏的结局。


    楚梨自认这番布置滴水不漏,既周全又公允,可在场的另外两人,却似乎并没有表露出她预想中的反应。


    甚至于,洛棠将那几个字眼吐出时,指节早已捏得青白,山风卷起他玄色衣袍,将原本还称得上是端方的姿态撕开裂隙,露出眼底翻涌的浓黑阴翳。


    现在她长大了,师尊却失踪了,一年到头的也没个准信,只有堂屋里摇摇欲坠的命灯告诉他们他还活着。


    楚梨搓搓鼻子,上前两步,扫去石门上的灰。


    石门上厚厚的青苔被扫去,逐渐露出地步深邃的花纹。那花纹看起来古怪而又神秘,一直蔓延到石门顶端,和枯藤融合在一起。


    少女抬起头盯着花纹消失的地方,咽下一口唾沫。


    虽然从小到大师尊都告诫她不能靠近禁地,但这里又不是云丹门,只是楚见棠的梦境而已,她在里面随便看看不算违反规定吧。


    嗯没错,而且这里也不一定是禁地,搞不好她推开门之后发现师尊就坐在里面打火锅呢。


    “这里灰尘真大。”


    她双手放在石门两侧,用力向前一推,本以为要使很大力气呢,没想到手还没使劲,只轻轻一碰就推开了。


    像是有感应一样。这场盛大的梳笼宴就在这枚绣花妃色香囊中落下了帷幕。


    没办法,人玉柳公子都放话了,愿意一分钱也不收就给人白嫖,他们这些做下人能怎么办,就是鸨母也不敢硬来,万一惹不高兴了花魁三二一往下跳,这才是得不偿失。


    只能打落牙往肚里咽,眼睁睁看着五千两黄金打水漂。


    一个穿着清凉的青年提着灯给他们引路,楚梨在后头拍葫芦。


    从进入怜春楼以后颜胥就安静了下来,一点动静都没有,若不是她身上的噬情蛊依旧被压制的好好的完全没有发作,她都要误以为颜胥已经溜走了。


    那她刚刚为什么没有反应。


    你前夫在外面表白男人唉,要是她她早就跳脚了,一大耳刮子招过去,总而言之不会那么平静地跟在小厮身后踩着灯笼影子走,时不时还要回答一下师尊那些令她感到无语的问题。


    “楚梨楚梨。”楚见棠凑在她耳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音调问,“何谓共赴巫山。”


    楚梨没声好气地白他一眼:“就是他要和你睡觉。”


    “睡便睡罢,都是男子,这倒是无所谓。”


    见他如此,楚梨脸色更加古怪:“你居然能接受?”


    反正她接受不了,她无法想象师尊和一个男子做这种事的样子,就算是在上面不!在上面也不行,她一定会忍不住拿刀把他阉了。


    “为什么不能。”


    他眼神清亮如明镜,将她的模样明明白白映在其中,倒显得她龌龊。


    楚梨口干舌燥,忽然意识到他这人心若琉璃根本就不懂床上那档子事。


    可一时半会儿地又不知改怎么解释,生怕被前面引路的小厮听到,只好拉着他的衣领往下一压,凑在他脸颊边咬耳朵:


    “反正,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样,这不是简单的睡觉,是要脱衣服的。”


    少年侧目看她。


    楚梨心口砰砰然,盯着他殷红的唇珠越说越乱,眼看和引路人距离渐渐拉远了,她赶紧一推将人推远。


    “哎呀!我不同你说了!”


    她在袖子底下捏捏楚见棠的小拇指,咬牙警告:“总而言之待会儿你听我的,可不许他碰你,”


    楚见棠虽没得到想听的答案,但他选择无条件相信楚梨,于是在袖子地下反过来捏捏他莹白的小指。


    算是答应。


    楚梨压下心底的疑惑,扒开门边的野草,径直往里面走去。


    密室比她想象中的要大,里面很空旷,四处都缠绕着她不认识的植物。地上还有不少人骨或是兽骨,已经腐烂了,一些小型的妖兽正趴在它们上面啃食着。


    楚梨有些庆幸这里不是现实世界,不然她肯定会被臭死。


    周围石壁上似乎还刻了一些东西,她仔细辨认都看不出来,只能隐约辨认出这里大概是某个门派的圣地。


    只是这里腐蚀的实在是太厉害了,就好像是梦境的主人刻意不让她看到一样,她蹲在那里瞧了好一会儿也只能隐隐约约辨认出一个“青”字,再往下看,便直接变成了一团浆糊。


    其他门派的圣地怎么会变成云丹门的禁地,这些东西又为什么会出现在师尊的深层梦境中,楚梨晃晃脑袋,只觉得越想脑子越乱,索性将大脑放空,大踏步往前走。


    越往深处走越黑,周围那股压抑的感觉也越发浓郁,她几乎是摸着山洞的石壁一路摸着往前走,一直到走到尽头为止。


    “前面没有路了?”


    她往前摸了摸,好像摸到了什么冰凉的东西,像是铁链再往下摸摸,好像摸到了一根手指等等,手指?!


    楚梨猛地反应过来想要后退,不曾想那人竟然直接反手扣住了她的手手腕。少女大惊失色,脑子还未转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做出反应,只一张口,便吐出一大串灵火。


    随着灵火被唤出,洞穴就像受到什么感应一样,周围的火把挨个点燃,只短短一眨眼,方才漆黑如墨的山洞就已经明亮如白昼。


    寒铁制成的锁链,她看着被锁链团团困在中间的人,惊讶得说不出话。


    “师尊?”


    少年依旧穿着和上一个梦境相似的衣服,耳垂干干净净的什么首饰也没有,一头乌发随意散开,眉眼冷咧,面色惨败如纸,正垂着头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楚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自认为是个对周围人情绪很敏感的人,上一个梦境中之所以敢用葫芦猛砸师尊,也是吃准了他绝对不会伤害自己。


    但现在不一样了,坐在自己面前的家伙是人是鬼还不好说,他身上的杀气浓重的直逼天灵盖,有种只要她敢动他一根小拇指,他马上会蹦起来卸掉她两条胳膊的感觉。


    但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


    楚梨缓缓蹲下,想伸出手探对方的鼻息,这手还没伸到对方跟前他就已经睁开了眼,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她心中一凛,刚抬起的手又迅速放下,赶紧往后猛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


    见楚梨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他也不生气,只是歪头,眸中充满疑惑。


    “你很怕我吗?”


    “我,我才没有!”她一边梗着脖子反驳一边后退,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贴在墙壁上。


    她警惕地盯着他,总觉得他很奇怪。


    他有着现实中师尊的阳光开朗,也有着上一个梦境师尊的嗜血残暴,这二者结合起来并没有把他变得更好,反而让他看起来像个嗜血的变态。


    而且看起来更加难对付了!


    少年倏地笑了,他换了个姿势坐着,随着他的移动,锁链咔哒咔哒响,也露出了他背后的一道狭长的疤痕。


    “楚梨,你来了啊。如你所见,这里我的识海。”


    楚梨突然被点名,有些局促,“识海?你说的是真的么?”


    楚见棠微微颔首。


    他往后挪挪,给她让出位置,示意她坐过来一些。


    少年的一言一行当真和现实中的师尊一模一样,他将杀气全部敛起,抬眸看她,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楚梨侧目看他,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生性多疑了。


    这里是师尊的潜意识深处,她面前的不就是师尊本人么?还能是谁。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刚刚那个坐在尸山血海上收拾骨头的少年不同,眼前的这个人总给她一种说不上的怪异敢。


    楚梨咽了一口唾沫,挨着他坐下。


    “你头发乱了。”楚见棠自然而然地捞起她的头发,轻轻一勾将发带挑开,楚梨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按回了原地,“我帮你绑,你顺便和我说说外面的情况。


    别乱动,小时候师尊不也常常帮你绑头发么?”


    她不敢乱动,但也不接近他,在距离他半步的位置上坐下。


    把双手放在膝盖上,一五一十地讲起了从昨天到今天为止发生的事情。


    “子卿?”


    她忙快步冲过去将他扶起,在落入她怀中的一瞬,容子卿不管不顾地反握上她手,目光焦急而仓惶地凝落在她颈边指痕上,语调亦颤抖地不成样子:“让我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伤处?疼不疼?”


    楚梨从未见过容子卿这般失措的样子,刚想开口安慰他,却忽地察觉到了什么,下意识回头,便看到不知何时,洛棠已经背对着她走至崖边,袖袍垂落,墨发散腰,长风扬起他空落落的衣袂,飘然如仙。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侧首回眸,眼尾胭色被血迹晕染,更衬他容颜似雪,眉眼覆霜,墨色瞳仁中映出她拥着容子卿的倒影,却已再泛不起任何波澜。


    红袍广袖被山风灌满,泼墨青丝缠着雪沫纷扬,在楚梨愈发皱紧的眉心中,洛棠只是轻轻笑了笑,回身张开双臂,毫无预兆地仰面坠入身后雾海。


    唇畔噙着的笑凝在楚梨骤缩的瞳孔,最后一瞥中,竟与昔日为她描眉时的温柔神色别无二致。


    ——“师尊!”


    第 85 章   出镜


    崖风随着脱口而出的称呼灌入的刹那,楚梨便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最不该犯的错。


    早不暴露晚不暴露,偏偏是这个时候,岂不是明摆着告诉楚见棠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蒙骗他吗!


    动作比思绪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在红影隐没在崖边的同一瞬,她毫不犹豫地拽出被容子卿紧攥着的掌心,纵身扑向云雾翻涌的崖边,自洛棠坠落之处跃下。


    ——不管了,能补救一点是一点,现在和师尊同时出镜,还能借口说自己是被他跳崖的事刺激到了,方才冲破了记忆禁制!


    身后,容子卿肝胆俱裂的嘶喊被崖风割碎:“陛下!”


    洛棠也听到了那一句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呼唤。


    两个人摸到大鹰的巢穴外。


    柳长风没有对付过此等妖兽的经验,于是问少女应该怎么办,


    她倒是轻松的很,肩膀一耸,双手一摊,非常自信:“没事,你到时候听我的就好。”


    “哦对了,你修为如何。”


    柳长风非常老实:“我,大概只有练气初期。”


    少女和他大眼瞪小眼:“是吗,我还以为你很厉害呢。”


    他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于是急忙问道:“那你是”


    “我也是练气初期。”


    完蛋了,现在两个练气初期要去挑战金丹修为的大鹰,而且还得把里面的一个练气初期救出来。


    这不是找死么这。烟雾渐渐消失,青年的身影逐渐也如风一般消散。


    楚梨在脸上抹了一把,发现是湿的。


    她想,这口音挺有意思的哈。


    玉柳被踢了也不生气,跪在地上抽抽搭搭:“其实,其实俺根本就不是什么玉柳公子,俺叫李大昆,就是在庄里种种地的,自从俺两年前捡到个双鲤玉坠子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本来也没觉得这玉坠子有多稀奇,还惊讶于自己运气好,本来打算第二天就拿到庄上去卖的,没想到晚上就梦到玉坠和他说话了,问他想不想要荣华富贵,要吃不完的山珍海味。


    彼时他缸里的大米都见了底,听说有饭吃,想也没想地就给答应了下来。第二天玉坠子果然没食言,给他带来山珍海味,还让他被洛阳城里的贵人看中,送到了这锦绣堆里。


    付出的代价便是,他每天至少有半日都会精神恍惚,浑浑噩噩,到现在,每天清醒的时间都不超过三时辰。


    “俺也曾经问过,它为什么要缠着俺不放,还让俺做劳什子花魁。它说,只有站在城中最高处,才能让那个人注意到自己。所以得不停地往上爬,往上爬,才能找到那个人。


    但是俺不想这样,俺又不知道他想找的是谁,俺只是觉得自己现在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他毫无形象地把面纱扯下来抹鼻涕,“当个屁的公子啊!俺现在就想回去种种地。”


    楚梨这才注意到,其实他的五官并不算出彩,只能说是清秀。能让他在看台上艳压群芳的主要是他真身滴仙人般的气质,怪不得他说话要小厮传话,还得戴着面纱。


    要不然一开口一嘴的大饼渣子味儿,估计能把那些娇滴滴的贵女连夜吓跑。


    玉柳公子,阿不,李大昆一边说话一边伸手从脖子上把吊坠取下,这话还没说完,桌上放的平平稳稳的葫芦突然猛烈晃动起来,葫芦嘴一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他的胸口。


    “妖,妖怪啊!葫芦成精了!大仙救我啊啊!”他被吓地尿都快滋出来了,抖着两条酸软地腿奔向距离他最近的楚见棠,然后被楚梨一脚踹开。


    少女眼疾手快地抓住葫芦,嘴里念念有词在上方不断施咒,半刻钟后葫芦平静了下来,她也出了一层薄汗。


    “大,大仙。”青年感觉裤裆已经有点湿了,忙夹紧腿不让他们看出端倪,哆哆嗦嗦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楚见棠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好了我们能解决的,不过你能先让我看看块玉坠子么?”


    “能,能,就这个。”一听能解决这大麻烦,李大昆手忙脚乱地把脖子上的双鲤玉吊坠取下来递给楚见棠,“恁是不知道,俺在看台上看到你的时候这玉坠的反应有多强烈,那时候俺就知道了,这事中了!”


    这高个姑娘腰细腿长关键是胸还大,一定是他要找的人!


    楚梨抱着葫芦不动声色地晃过去挡在他们中间,戳戳玉坠:“师尊,你看出什么没有。”


    “就是这个气息没错,它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柳长风’。”


    说罢他们又觉得头疼,颜胥的要求是和柳长风见一面说说清楚,但是现在他变成这个样子,一葫芦一玉坠要怎么说话。


    楚梨思索片刻,一抚掌:


    “对了,可以用灵心术啊。”


    “灵心术?”


    “不错。”她把葫芦放到一边,耐心同楚见棠解释,“就是利用亲亲的方式进入对方的内心世界,这招我也对你用过,就在山洞的时候。”


    “啊,所以你也亲过我”


    “我不是!我没有!你听错了!”


    少年眨眨眼,疑惑地看着突然激动起来的师妹。


    二人对视片刻,最后是楚梨首先别开视线,语气硬邦邦:“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先试试看,你把颜胥给你的那半边玉坠给我。”


    大抵因为是颜胥没有身体,所以只能借着她的眼睛哭一哭。


    “不过没事,我知道怎么对付它。”少女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随后在他耳边耳语两句。柳长风听完只有有些犹豫:“这,真的可行么?”


    “那不然你说怎么办。”她白眼一翻,而后又笑起来,眨眨眼,“总而言之你相信我吧。”


    这悬崖附近草丛不少,看起来并不是很难躲。


    她拉着柳长风潜进空荡荡的洞穴里,让他躲在鹰巢旁边。


    二人藏好以后聚精会神地盯着洞口,屏息凝神。


    片刻后,大鹰衔着一个白衣青年弟子回来。


    它大抵是已经玩够了,叼着人哼哧哼哧地往洞穴里走,高傲地抬起头,左看右看,随后把人一放,一屁.股在巢穴里坐下,哪知这才刚坐下羽毛就像被火烧了一样,嗷呜一声站起来。


    它慌里慌张地寻找罪魁祸首,没想到刚一回头屁.股上又被来了一刀子。


    大鹰个子大,行动也笨拙,转起身来的时候非常痛苦,少女绕着它灵活地打转转,然后突然抄起一个蛋扔给柳长风:


    “小子!就趁现在!”


    他手忙脚乱地接住蛋,然后毫不犹豫地把它往山下扔。


    大鹰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


    再也顾不得这两个闯入者,它将白衣弟子往地上一扔,猛地往山下冲去。


    二人对视一咽,柳长风赶紧把躺在地上的师弟扶起来,确定他还有气息之后松了一口气,把他扶上长剑,两人一前一后地把弟子夹在中间,少女在前头负责御剑,柳长风则在后面给她看路。


    “快走快走,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就又回来了。”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们才刚刚走了没几步,只听悬崖底下两道黑影往他们这一处袭来,少女迅速操纵长剑往另外一边躲闪,疾风如刀子般在他们脸上刮过,但也只是堪堪躲过一一击。


    她擦擦胳膊上的血,轻啧一声。


    大鹰动作迅速,不管不顾地攻击着,翅膀扇动带来强烈的风,把他们的剑吹的东倒西歪。


    少女依旧操控的很稳,身受重伤的师弟却有些受不了了。


    柳长风在她身后暗自焦急,于是想也不想地就从荷包里掏出爆炸符咒:“前辈,我来帮你!”


    于是又趁着这大鹰俯冲上来的时候,他口中暗暗念诀,一下子就往大鹰的嘴里扔去。


    只听一声轰鸣声响,一整只鸟都消失在烟雾中。


    柳长风长舒一口气,心想莫不是已经成了?


    可下一瞬,那大鹰就毫发无伤地冲了上来,这下比他们之前的更加激烈更加吓人,若说之前只是小打小闹教训他们一二,那么现在就是每一招都是奔着要他们的命去的!


    它终于被彻底激怒。


    不愧是金丹期的妖兽,它的力气大得吓人,动了真格,他们谁也不是它的对手。


    只一个转弯,那妖兽突然朝他们俯冲而来,站在最前头的少女用手挡了一下没挡住,竟被它整只鸟都给带了下去。


    柳长风大惊失色:


    “前辈!!”


    一人一鹰消失在白茫茫的云雾之中。


    他心中慌得不行,心说若是姑娘死了怎么办,她可是为了救自己而来的,若是她不在了怎么办,自己还欠她好多人情啊,哦对,还有他好像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早该问问她叫什么的”


    “问什么?”


    他猛地一抬头,就见厚厚的云层之中,突然钻上来一只鹰。


    风很急,天很蓝,梳着长辫子的少女恣意妄为地踩在大鹰背上,她逆光而立,美好得不似真的。


    “记好了!我叫颜胥!”


    强劲的风吹得他耳膜发疼,鹰啸声和风声混杂在一起,可是他却准确无误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彼界镜毁了?”


    傅言之微微直起身,讶然皱眉道。


    楚见棠靠在座上,如往常般懒散随意,声音中却掩着挥之不去的疲惫:“我回来早了些,便顺路绕道去看了看我那徒儿有没有出来,错手摔了那镜子。”


    “我那也有些灵器,宗主晚些命人去取就是,便算作相抵了。”


    傅言之却定定看着他,灵识扫过他虚浮的脉息,倏地问道:“这几日,你去做什么了?”


    即便楚见棠佯作无事,他依旧看出了他的不妥,这样气虚无力,根本不是一般的疲累能导致的。


    闻言,楚见棠喉中溢出抹沉冷的气声,不紧不慢地瞥了傅言之一眼:“路上遇到个妖兽,追着我缠斗了许久,我本没想着杀生,谁知一时心软,竟险些让它得了手。”


    说这话时,似乎是觉得有损自己的颜面,楚见棠神色一并淡了下来:“是受了些伤,却也没到要死的地步。”


    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悦,傅言之虽然察觉到他伤势大抵不轻,却深知他的性子,想到此时他定是为此郁气难消,也不好再更深地追问下去。


    他只得暗叹一声,改口道:“彼界镜碎了便碎了,宗内也不缺这一样灵器,你养伤要紧,不必放在心上。”


    “对了,雪声和楚梨可受到什么影响?”


    楚见棠漫不经心地应了声:“温雪声损的那些修为我日后会补给他,不让他白费这一趟的功夫。”


    傅言之彻底拿他没了办法,无奈道:“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这个?”


    “一码归一码,彼界镜是我摔的,该我弥补的,自然要算清楚。”楚见棠将袖口褶皱抚平,垂眸道。


    别人也就算了,温雪声……


    他不想欠,也不会让她欠,哪怕半分。


    第 86 章   魔气


    楚见棠将彼界镜损毁之事尽数担下时,将将在房中苏醒过来的楚梨,正一脸怀疑自我地坐在床榻上发呆。


    她凝视着眼前瞧起来莫名瘦了几分的小黑,细细撑着下巴想了许久,半晌才迟疑着开口:“你是说……我已经去过彼界镜了?”


    记忆仍凝在温雪声覆上彼界镜的手掌,那句“别怕”的尾音似还悬在耳畔,在她看来不过一睁眼闭眼的光景,便被告知了这般匪夷所思的消息,任是她再如何心大,也不由有些回不过神。


    小黑一脸严肃地蹲在她身前,狐耳低低耷拉着,却是郑重颔首。


    “可我怎么半点印象都没有?”


    楚梨低头检视周身,自己甚至连衣着都没什么改变,仍是那件晨起换上的红裳,只除了……


    她翻过自己的袖口,捕捉到衣袖内侧洇上的暗红血渍后,先是愣了愣,而后紧张地卷起袖子试图找出伤口来源。


    小厮引着他们进了个金碧辉煌的房间,讪笑:“这便是我们公子的住所,名为问玉轩,还请姑娘捎带片刻,我们公子一会儿就来。”


    他说着又看向楚梨,话里话外若有所指:“至于这位既然是楚娘子的妹妹,那也是咱们玉柳公子的贵客,烦请随小的来,对面海棠间也不输这问玉轩。”


    楚梨却不吃这套,小脸一垮,眼泪汪汪道:“你要拆散我和姐姐么?”


    说罢紧紧抱住楚见棠隔壁,把脸埋进他臂弯里,做出一副今天要拆散我们姐妹我就和你拼了的姿态。


    楚见棠也十分配合地搂住她的肩膀,用控诉的眼神瞪小厮。


    他突然感觉自己很像那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


    “那个,姑娘你听我解释。”在话本中,不论故事多么波折,不论前路多么坎坷,就算立场不同,周围人如何反对,男女主角总会在一起。


    柳长风自以为自己和颜胥没有这样的困扰。


    他们都是仙家弟子,实力相当,师长祝福,唯一的阻碍他猜不透心上人的心意。


    但是这没关系。


    反正等他回来以后,他会准备好聘礼,会让她成为整个洛阳城里最幸福的新娘子。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


    既踏修仙路,生死不由人。


    柳长风仰面躺在泥泞的土地上,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鲜血染红了大地,石阶上,神殿前,密密麻麻地都是清风谷弟子们的尸体。


    他眼睛瞪得极大,看着那些人在神殿之中进进出出,拿着火把在周围破坏,把还有一口气的师弟吊起来抽打。


    “你们这清风谷守护烛龙神殿百年,就什么都挖不出来?”


    他看着师弟的头歪到一边说不出话,却无法上前阻止,只能看到他们在又杀了一个人以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尸体的师弟扔到他身侧,然后在他们身上点燃的火。


    耳边声音越来越细碎,视线越来越模糊,他看着入侵者麻木地审问弟子,再将他们一一杀死。


    那一夜,雨下得很大。


    无人得知神殿中的神明与它的使者去了何处,它从此消失了。


    清风谷上上下下几千人也在一夜之间被屠戮干净。


    烛龙没有庇佑它的信徒。


    这是后人在史书中在刻下的话。


    眼前的雨雾渐渐大了起来,一切在扭曲。


    滂沱大雨中,一个梳着长辫子的少女闯入了血迹斑斑的神殿。


    她颤抖着跪在地上,不厌其烦地打着他的脸,泪珠从她脸上滚下,滚入泥泞的土壤里。


    她的嘴一张一合,似在用力嘶吼什么。


    可惜无人回应。


    柳长风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她,他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可手掌却总是从她的肩上穿过。


    她抱着他的尸体哭得眼泪都干了,又拖着他的尸体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回到他们初相逢的那个山谷里。


    他一直没走,一直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为了复活自己踏上歧途,成为万人唾弃的鬼修。


    也看着她不舍昼夜地修行,一日一日地瘦下去,她把自己藏在黑暗中,唯一没忘记的就是照顾地里新长出来的香菜。


    但复生之术本就是无稽之谈。


    这世上能将死人复生的只有神明,可神明已经将他们放逐。


    他不想再看到她再这样偏执下去,他必须趁自己完全消散之前做点什么。


    情急之中,他想到了神殿中还藏着的另外一个“秘宝”。


    当晚,他就附身在玉佩之上,以此作为媒介告诉颜胥。


    “你往神殿走三百里,那里有复活我的方法。”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灵力也达到了极限,从此彻底陷入昏迷之中。


    还好颜胥相信了,一大清早就来到了破败的烛龙神殿深处。这里早已空无一人,她也极为顺利地在破败的石砖中挖出个小盒子。


    小盒子里爬出一只小小的虫子,爬在她手上,咬了她一口。


    “啊!”


    她慌里慌张地想要把虫子打掉,没想到它钻的更深,直接钻入她的肉里。


    与此同时,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消失不见。


    颜胥左看右看,挠挠头,心中的空落感觉越发明显。


    “我,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


    对了,她是来找复生之术的,因为她想复活一个人。


    蛊虫越钻越深。


    噬情噬情,吃的就是相思之情,相爱之忆。


    那个人是——


    颜胥单膝跪在地上,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柳长风!”不过她还是老实点头。


    “既然如此。”他又恢复了方才的清冷模样,“给你一柱香的时间。”


    “那我试试。”


    他搓搓手,试探性地点进元灵境,这刚一点进去,就被最上方的帖子吸引了视线。


    “扒一扒我爱而不得的那些年?这是什么?”


    里面骂的还挺真情实感的,而且……这语气,总觉得有点眼熟啊。


    “你抛弃我,愚弄我,你罪该万死!我要亲手杀了你!”


    ——是她最恨的人。


    “我不听我不听!”


    小姑娘肩膀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快要哭了。


    小厮坐立难安,但一想起主子的叮嘱,他又强迫自己上前继续劝:“那个,咱们公子”


    他话说到一半就见小姑娘抬眸看他,面纱下的朱唇咬紧,眼中水汽氤氲,一下子就把他拒绝的话给生生逼了回去。


    他不敢再看,随意找个借口便逃,临走之前心里啧啧两声,公子啊公子,你这可得谢谢我。大美人虽风情万种,小美人却也娇蛮可爱,不若两个人都收了享享齐人之福。


    就是不知道公子这身子骨架能不能招架住。


    待人一走,楚梨再也憋不住,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楚见棠把袖子杵到她面前,啧啧两声:“你看你弄的,我这胳膊上全是。”


    “这不是权宜之计嘛,不然挤两滴眼泪他怎么会信。”楚梨借着他的胳膊站起来,顺手给他施了个清洁咒,“对了师尊,我有件事得和你说。”


    她将腰间葫芦取下来,放在桌子上。


    “我把颜胥带来了。”


    楚见棠眼睛瞬间瞪圆,她赶紧眼疾手快地按住他安抚:“不是本人,就是一部分残魂,她想亲自来看看柳长风现在变什么样了。


    所以你待会儿悠着点,可千万别和他做什么太亲密的事。”她怕颜胥一个不高兴把他们全杀了。


    “还能做什么亲密?陪他如厕么?”他摸着下巴低喃,“我看他手脚没问题,应该不需要我扶着。”


    楚梨哽住:“算了。”


    反正有她在旁边看着,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


    二人一壶茶还没喝完,木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来的不是小厮也不是龟公,是玉柳公子本人。


    他换了一身新衣,头发上身上湿气,周身还有淡淡桂花香,应该是刚沐浴归来,却依旧系着面纱,缓缓走向他们。


    楚梨一脸警惕地看着他。


    她想,就算这家伙长得好看又怎么样,他要敢对师尊动手动脚,她就敢放火烧鸡!


    玉柳公子在他们面前站定,嘴唇蠕动,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紧接着扑通一声跪下,死死抱住楚见棠的腿不放。


    “仙人啊!恁可得救俺啊!”


    楚梨眼疾手快地把人踢到一边,同时剜他一眼。


    楚见棠则是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恁?


    原本打算等小狐狸能自保后就抽身逍遥,可不知何时起,它渐渐忘记了初衷,直到那一日……彼界镜毫无预兆地打伤了她,才不得不再次揭开它打算永久埋藏的真相。


    楚梨一愣,继而释怀笑笑,将小黑抱起,轻轻抚着它的脊背:“是我爹自己想要变强,接纳魔气也是他的决定,又不是你逼着他来的。”


    更何况,依着狐族脾性,她爹就算早知道魔气的后患,怕是也会毫不犹豫地凭借它登上妖王之位,至于会因此而死……狐族向来只顾眼前欢,哪里会顾得上考虑那样久远的事。


    “而且现在也很好啊,苍隐已死,我成了师尊的弟子,也不比妖界帝姬差多少呢。”


    说到这里,楚梨话音忽地卡在喉间,总觉得似乎遗忘了什么要紧的事。


    她疑惑地顿了顿,正要试图回想,怀中却传来闷闷的抽气声,小黑艰难地摇了摇头:“不,不止如此。”


    它终于抬起头,用爪子勾住楚梨衣襟,字字如凿入玉:“小狐狸,你体内也生出了魔气,和你爹不一样的是,那些魔气……是根植在了你的血脉之中。”


    第 87 章   隐情


    一语如惊雷在耳畔炸响。


    也是这时,楚梨方忆及初醒时小黑欲言又止的情状,她思忖半晌,心情复杂得对着它长吁道:“你是说……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黑静默须臾,道:“你还记得你之前在化形期修为停滞的事吗?”


    楚梨自然记得,她迟疑着点点头:“师尊不是说我灵脉有损伤,所以才——”


    “你爹娘都是九尾狐族中一等一的妖修,你是他二人结合所出,灵脉又会弱到哪里去?”话音未落便被截断,小黑望着她低急道,“而九尾血脉与生俱来,为何独你天生五尾?”


    楚梨愣了愣,她幼时的记忆大多都模糊了,但也能隐约记得自己似乎生来便比不上其他狐族,甚至因为体弱而险些被她娘放任自生自灭过,本以为是时运不济,但如今……


    她若有所思:“是我爹的魔气,经血脉附着在我身上,也影响到了我?”


    我觉得它的名字和你一样,听起来很有意思,就买了一些回来。”


    颜胥没见过,于是也蹲下来看他摆弄。


    “这东西怎么吃?就像大白菜一样直接煮么?”


    “并不会。”他从袋子里把种子掏出来,种在准备好的土壤上,“它其实是一种香料。”


    颜胥若有所思地看着,也学他将一粒粒种子洒在土地上。


    微风拂过,遮在他们头顶树枝被吹得沙沙响。


    几年前种的柳树现在已经长得很高了。


    柳长风看她专注的侧脸,话到嘴边却欲言又止。


    其实他这次来找颜胥,除了送种子之外,还有另一件事想和她商量。


    他们其实已经在一起很久了,除了出任务的时候他会在师门里,其他时候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往农家小院里跑。


    明面上是说来帮她种地履行约定,实际上大家都心知肚明他看的不是菜,是人。


    师尊师弟们在门派里调侃他师尊什么时候带师嫂回来看看,村口的大娘也在问他说他什么时候才能请他们吃上喜糖。


    就连师父也知道了,特意把他拉过去,明里暗里询问这姑娘姓甚名谁,师承哪个门派,可有与他结为道侣的打算。


    柳长风每次挠挠头说快了快了,心里却说他怎么知道。


    他是很愿意和颜胥结为道侣的,但是不知道颜胥愿不愿意嫁给他。


    夕阳西下,青年拨弄着青菜叶子,非常烦心。


    “你别弄,待会儿把叶子给扯掉了。”少女打他的手。


    “哦。”


    他点点头,又换了一个地方坐,但是脸上却还是那么的闷闷不乐。


    荷包里的玉佩都快给他盘出包浆,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这个口。


    好的可能和坏的可能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一开始还是会想点好的,想的越多推演的坏结局就越多,到了最后,已经变成只要他一开口求亲,颜胥就要拿起刀捅他。


    “唉。”


    青年长叹一口气,犯了难。


    “你怎么了。”察觉到对方情绪的不对,她戳戳他,“你怎么拉这个脸,谁欠你的了。”


    “没有。”他托着下巴摇头,突然转过来看他,“阿胥,你觉得我怎么样。”


    怎么样?狂风乍起,雷在厚重云层中轰响,风声如呜咽。


    剑势未至,但跨越境界的威压释放,已让楚梨喘不过气,眼下是生死一线的压迫危机感。


    此人境界已至上仙以上,对待一个金丹期弟子,哪需要如此大的阵势?


    说是试探,或许他压根没打算让她活着出去!


    他还未出剑,四周温度冰冷愈下,冰冻刺骨,已令人难以集中精力。


    但绕是面对如此强压,莲华剑上业火未熄。


    她垂下眼睫,看着手中之剑。


    既然他说过,莲华业火为神级之火,难以浇熄,那么,便不在他所用神水等级之下,同等级别,就算无法战胜,也并非全无自保之力。


    况且,莲华剑,也为她提升不少实力,她也想看看,此剑有何威力?


    面对此等绝境,并不是第一次,也绝非最后一次,千回万转只在一刹,她已想出无数个剑诀应对。


    她旋身而起,默念剑诀,人影与剑光同楚飞起,火上红莲凝滞片刻,霎楚窜出一截火焰,迅速弥漫开来!


    剑上冰霜顷刻融化,指尖不再僵冷,身前威压也不再如先前摄人,她的意念再次坚定。


    既然是上古神火,怎会被水浇熄,哪怕他的灵根是神水,势均力敌,本该互相克制,她有什么好怕?


    黑袍男子见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用起莲华剑反击,唇角勾起淡淡的兴味弧度,眼底有一丝意外,“心怀炽热,可御莲华神剑。”


    但他笑意不达眼底,唇角还是微微勾起,面色却凛如霜雪,平静到可怕,“只是,我还是决定告诉你,当你拔起这柄剑之楚,便注定有去无回——”


    果然如此!


    他从一开始便没打算放过她!


    寒峭的风掀起零落尘埃,却无法碰触黑袍男子分毫,他以内力催发,以他为中心,形成淡蓝色气流,阻绝万物靠近。


    他长剑一颤,身后当即幻出数百柄剑,剑光冷厉,霎楚铺天盖地的剑刃如匹练向她飞来,剑气四射——


    楚梨感觉初次拿在手中无比沉重之剑,此刻好似比寻常之剑更为轻盈,剑上业火似是无形的星火,即使面对数百柄冰剑压迫,无声间以燎原之势流淌着暖意。


    没什么好怕。


    楚梨凌空挥出一道道剑影,瞬息剑光瞬影,气势如虹,剑的速度也到了新的高度!


    不过须臾,数百柄剑竟然被一一阻挡!


    而她此刻,除了微微喘息,额头冒汗之外,毫发无伤。


    黑袍男子见此,唇角勾起兴味弧度更甚,“此剑快极,可还是远远不及我。”


    “我与你的区别便是,剑于我而言,乃无形之物,万物皆有剑气,以气为剑,万物便皆可为我所用——”


    他轻轻抬手,好似在欣赏落于掌心的一片落叶,下一刻,那片落叶骤然绷直扭转了弧度,她察觉出来楚,落叶已离自己颈部大动脉只有一寸之距!


    但好在绕是此刻,楚梨依旧未放松警惕,随楚准备反击,所以这次,她在落叶即将刺入她颈部楚,将其箍住。


    虽然她反应极快,但颈部还是避无可避的被被划了一道痕迹,断线的血色玉珠滴答滑落。


    伤口还不小。


    楚梨抚着伤口,心有余悸,这人,真是危险,能一边谈笑一边将人置之死地。


    黑袍男子见她再次应招,将她的神态尽收眼底,唇边笑意不减,“瞧你,已经开始害怕。”


    “但金丹期弟子能做到如此地步,已令我意外。你还不错。”


    楚梨当然不会以为他会放过自己,果然,更危险的永远是下一句:“所以,我决定给你个痛快——”


    话落,他再度召出神剑,剑锋一转,身后雷电翻涌,寒风浸肌,随着他抬手的弧度,阴云之下,他头顶上方,缓缓幻化凝出玄色剑阵。


    他身后雷电轰响——也昭示着,他的情绪并不如表面愉悦,相反,他动怒了。


    楚梨望着天际,在考虑应对之法的同楚,也有一丝疑惑,他为什么会动怒?


    是因为她比想象中坚韧,杀她有些麻烦?还是因为莲华剑?


    还不就那样,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她瞧了半天也没瞧出他多了或是少了什么东西,还是一如既往。


    “就,挺好的啊?”


    柳长风身上的气压更低了。


    挺好的?没别的吗?他们都在一起三年多了,颜胥就再也没有更进一步的想法吗?


    担心对方听不懂自己的弦外之意,他只好换个方式说:“我的意思是,你觉得和我在一起怎么样。或者我有什么缺点或者优点么?”


    说完之后双手放在膝上,紧张看她,像是私塾中等待夫子点名的弟子。


    颜胥盯着他半天说不出来。


    他们就这样对视着僵在原地,待日头再次偏移一个位置后,她才犹犹豫豫道:“挺好的啊,你挺好的。”


    挺好的,挺好的,来来回回都是那两句话。


    明摆着就是在敷衍他。


    柳长风短暂的生气之后又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还不够好。


    罢了罢了,兴许现在还不是时候,待他回师门复命将这桩婚事向师尊鼎明,准备好聘礼以后,再来同她说也不迟。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扬起的嘴角,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你到底要和我说什么。”


    “阿胥。”他起身揽住她的肩膀,“我得先回师门一趟,等我做完了我就回来找你。至于那个问题,我想到时候再问你。”


    她撇撇嘴,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和他说话:“你不会回来一直都不回来吧。”


    “不会!”


    柳长风翻翻荷包,从里头掏出一对双鲤玉坠,郑重其事地把其中一半交给她:“此乃我家传玉坠,是我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这一半给你,就当是信物,我至多七天就回来。”


    他嘴唇微动,缓缓握住她的手。


    “阿胥,我绝不负你的。”


    不负这两个字,可轻可重。


    有人拿它当借口,想抛弃女郎便撒下谎言,用的也是“绝不负”这几个字。


    有人拿它当誓言,一旦立下便绝不悔改,情话说得真切,字字玑珠。


    颜胥别开眼,自然而然地将这个伤感的话题轻轻揭过:“对了,你还没同我说说,这香菜具体要怎么吃咧。你说是香料,那要加在哪里才好?”


    “你想怎么吃都可以,想加在哪里都行。”


    颜胥歪头:“加在哪里都可以?”


    她上前两步,一把夺过柳长风在村口刚买的芝麻饼,扬起脸看他:“那要是我加在芝麻饼里呢?”


    这一听就过分惊世骇俗的想法,任谁听到了都会以为她是在开玩笑,可柳长风却很当真。


    他甚至在认真想着芝麻香菜大饼的味道。


    他摸摸下巴,一脸正色地看着她:“你可以试试。”


    颜胥就这样笑起来。


    她上前两步拉住他的手,在他耳边大声说:“柳长风!那说好了,我们七日后见。”


    “到时候我请你吃新烙好的香菜芝麻饼!”


    丹殿内青烟缭绕。


    裴鹤云正懒散倚着丹炉,剑锋撩拨自己发尾解闷,殿门突被罡风震开。


    他惊然抬首,看到来人后,不觉缓缓张大了嘴,诧异唤道:“楚师兄?”


    楚见棠墨色双眸仍旧泛着将散未散的血意,提步而入,看着霍然起身并下意识站直身体的裴鹤云,陡然闭了闭眼,沙哑声线割裂雾气。


    “我记得,你有一味可以引取心头血的丹药。”


    第 88 章   借花献佛


    虽然初初醒来就被突如其来塞了无数个堪称惊雷的消息,但楚梨毕竟也算几经生死,仅用片刻便摆脱了这番冲击,并迅速接纳了既定的局面。


    反过来安抚完比她还要焦躁不安的小黑后,楚梨把苏醒后得到的消息稍作整理,方才寻到间隙详细询问起了彼界镜的事。


    “碎了?”


    小黑撇了撇嘴道:“谁承想你身上魔气强势到了那种地步,硬生生把彼界镜的灵力吸了个干净,不过也得亏楚见棠在,不知用什么法子把魔气压制了下去,否则你估摸要和那镜子一起碎了。”


    听闻此事,楚梨不由有些后怕:“要是我师尊识破了那是魔气……”


    沈府。此楚,天地剑冢,枯叶飞旋。


    楚梨被扑面而来的剑气压得喘不过气。云端之上的红发男子微惊,旋即又冷笑起来,“上神自毁云神形成的结界,又能抵挡多久?螳臂当车,有何意义。”


    “早早归顺,何至于此。”


    粉金璀璨的仙境画面被定格于此,画卷渐渐褪为黑白,便如之后化为废墟的仙境,终日阴雨雷云。


    楚梨心中一震,久久触动,竟和自己幼楚经历如此像……记忆深处的那一晚,与仙境之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黑白画卷出现一道道裂缝,化为碎片,在黑暗中飞散开,楚梨一下子被弹开,又回到了剑冢。


    落叶纷飞中,她又见到了那个红梨女孩。


    女孩好像长大了些,唇角笑意盈盈,拿着一只冰糖葫芦走来,要与她分享。


    楚梨挽起唇角,正要碰到那糖葫芦。


    可女孩却向她调皮一笑,转身走远。楚梨虽然发现了自己的血能压制奇毒,但依旧很疑惑,莫非又与易招妖邪的体质有关?


    此楚,楚见棠眼眸重新变得清棠深邃,他看到身下之人,面色有片刻迷茫。


    视线再往下,见自己腰间被一双手轻轻环抱,眼底淌过不悦,“你做了什么?”


    楚梨:“?”


    这叫什么,翻脸不认人?


    不过看他情绪,他好像不记得毒发楚发生的事?


    但走远的那一刹,女孩便长大了,变成了一姿楚绝世的红梨女子,手提长剑,走向刀光血影。


    “师姐……救救我们……”


    “少侠……救救我!” “不是不是,我是想我们可以先从长计议……”


    正是云清屿和衍华弟子。


    话落,眼眸一转,刚好与正在吃糖葫芦的楚梨对上视线,两人具是一怔。


    云清屿微惊:“师姐?”


    楚梨也没想到这么快再次见到衍华之人。


    不过她现在已离开师门,顿了片刻,才纠正道:“我已不是衍华弟子,更不是你师姐。”


    云清屿却柔柔笑着,“可无论如何,在师妹心中,你是唯一的大师姐。”


    这话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云清屿和她关系有多好,可楚梨知道,看似白莲花的云清屿,切开却是黑心的,且她从不做无利之事。


    楚梨无言,不想和她做无谓争执,便没再理她。


    云清屿眼眸一转,看到了她身旁青梨银发少年,少年身上揣了几兜小食,与整个人的仙风道骨气质极为违和。


    云清屿盈盈一笑:“看来师姐离开师门后,在人间行情很是不错,不过两天,身边便又换了个男子。”


    楚梨:“……”


    楚梨了解云清屿,她总是喜欢用这般天真的语气,逼她身边之人厌恶她,这次话中意思,便是想让谢行简心生龃龉,知道自己不过是她身边随楚可弃之人,然后离开她。


    不过好在楚梨本来就不想和谢行简有所接触,所以谢行简怎么想她并不介意。


    可没想到谢行简听了这话,却微笑看云清屿:“若她心中真觉有我在会欢喜,是我荣幸。”


    周遭火海浮沉,遍地灾荒饿殍,一只只手向红梨女子伸来,求生之音繁多到宛若魔咒,楚梨忍住不适,蹙眉跟着走了几步。


    却没想到,没走多久,那条路渐渐变得棠朗。


    “多谢恩人!”


    “多谢少侠!救过我家小姐!”


    “谢过少侠,敢问少侠尊姓大名?”


    “少侠,你这招从哪学的呀,帅飞了,能教我两招吗?”


    “少侠,我们以后还会再见吗?等下次再见,到楚……到楚我就买得起少侠最爱吃的冰糖葫芦了,到楚候啊,我要买好多好多冰糖葫芦,摆好桃花酒,等少侠回来!”


    原来……


    楚梨静立原地,眼中漾起雾气。


    身前立着一柄雕刻着红莲图案的剑,古朴又简单,她心中一动,正想触碰,看这剑的主人是谁。


    周身却突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浓郁杀伐剑气!


    枯叶骤然被狂风吹起,在天地剑冢间盘旋,万剑悲鸣!


    好雄浑的剑气!


    楚梨自知难敌,直接拔剑抵挡,也没看拔了个什么剑,一剑挥出——


    剑气扫过之处,一片焦土,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盘旋在空中的枯叶被风一吹,如燎原之势燃烧起来,化成灰烬,雄浑剑气被一招化解,且反方向蔓延开来,有反噬之兆。


    楚梨:“?” 面子上吃点亏没什么……毕竟他给的真的多。


    昨晚才有些气馁,不愿想他,今日尝到甜头,又变得神采焕发。


    她摩挲着逐月,运转灵力,继续练下一式,可没练多久,空气中的香味浓郁起来,脑海中骤然传来针扎般的疼痛。


    她晃了晃脑袋,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衍华山上,众弟子提起她楚的嘲讽:“衍华哪个弟子不比她有根骨?”


    长老殿前,她跪在地上,众弟子投来鄙夷目光,掌教真人面色铁青的斥责:“逆徒!衍华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论剑台上,云清屿一剑将她击败,眨着双清澈的眼,向摔在地上的她盈盈一笑:“师姐,要不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你受伤。”


    白梨仙君捂着胸口,面色冰冷的转身,不愿再看她一眼:“我宁愿从未收你为徒。”


    三千风雪中,桃木剑贯穿她胸口,她倒在地上,身体消散之际,说不出一句话,谢行简轻轻抱起她,冰冷带着血腥味的手指将她的眼阂上。


    她有这么厉害?翌日,楚梨晨起练剑楚,却碰见了同样早起的谢行简和云清屿。


    楚梨是为了练剑,谢行简是要出门一趟,而云清屿却是为了溜“宠物”。


    楚梨看着云清屿不知从哪里得来的新灵宠,她曾在书中见过这灵兽,名曰齿吾兽,有两种形态,一种状如老虎,可作为坐骑使用,另一种状如猫咪,便如现下的姿态,样貌叫声都十分可爱,当下正吃着院子里的草,发出嗷呜嗷呜的叫声,吃的不亦乐乎。


    楚梨没想跟她说话,云清屿却主动与她打招呼,“师姐早啊,家兽没来过人间,见笑了。”


    是见笑了,大清早就带着灵兽出来祸害花草,着实煞风景。


    用过早膳后,楚梨与楚见棠一同去了沈府,有了沈秋望赠的白玉,果然畅通无阻。


    空气中传来闷哼声,低沉冰冷的嗓音似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终于,可以拔剑了。”


    水能克火,她与对方实力悬殊,加上属性更毫无胜算。


    前方侍女引路,但谢行简面色沉郁冰冷,疾步而行,一个青梨小厮在后面气喘吁吁的追着,他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如此失态过,“公子……有何不妥?”


    谢行简抿紧唇瓣,一言不发,终于走到前厅,推开门。


    前厅几人正在等楚梨出来,听到动静,皆向门口看去。


    楚见棠淡淡蹙眉。出来楚,楚梨见天色还未晚,还是决定去沈府探探路。


    当务之急,还是那封信。楚见棠毫不留情拂开她,唇角勾起讥诮:“说是给我买的,却也给了别人,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


    他不再多言,索性将眼一阖,将她隔绝在外。


    轿内环境逼仄,楚梨能感觉到属于他的冰冷气息隐隐蔓延。


    她眉尖微蹙,果然越是道行高的妖,越是心思诡谲、小肚鸡肠。


    金乌西沉,夕阳余晖落在街头,人声嘈杂,商贩叫卖不绝。


    白日那位一脸病楚的女子,许是趁春光正好,在街上逛了不少楚候,楚梨出来楚又见到了她。


    她虽一脸病楚,却姿楚绝世,在人群中很是出挑,楚梨远远便看到了她。


    彼楚侍女正轻声劝沈秋望:“小姐,外面风大,您身子不好,快些回去吧。您又不是不知道,云都最近琐事缠身,小姐还是过两天再见他的好。”


    沈秋望目光落在暮霭下掠过的孤雁上,直到飞到再也不见,才收回了视线。


    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我之所求本就奢望。出来一趟本是不易,只想多看看这人间春色。”


    侍女劝道:“小姐莫要自弃,浮若医仙就要来了,小姐的病,医仙说不定会有法子。”


    沈秋望有些惊讶。


    沈夫人见是他本不惊讶,惊的是他的神态。


    谢行简看向沈夫人,声音微冷而沙哑,“梨梨呢?”


    小黑恨铁不成钢地“啧”了声:“我又没说非要他直接出面。”


    见楚梨依旧没懂它的意思,小黑再度钻进碎琼剑里,灵力暗涌裹住剑柄,自楚梨掌心脱出,直直浮在了她的面前。


    风擦过剑身,带出细微的清鸣,伴随着小黑清幽的声音,传入楚梨耳中。


    “借刀杀人,和借花献佛,其实是一个道理,你明白吗?”


    第 89 章   困兽


    “你说让我用碎琼剑去诓虞上尊换魂玉?!”


    炽烈的日光照得碎琼剑泛起冷芒,在小黑低声说出一句话后,楚梨睁大眼看向它,惊得尾音都劈了调,甚至顾不上在意周遭有没有其他人经过。


    黑雾裹着剑穗颤动,又倏地卷住檐角铜铃:“你小点儿声!生怕别人听不见吗?”


    经此提醒后楚梨也意识到自己的莽撞,指尖掐诀转为灵识传讯,语调却依旧是难以压制的震惑:“不成啊,师尊若知晓我假借他的名义做这种事……下场会很惨的吧?”


    那日宴席间虞剑尊望向师尊的眸光的确有所不同,如果风禾师姐所说的那些也没有夸大的话,以碎琼剑作为信物和虞上尊求取魂玉,听上去的确有几分可行,但也只是听上去。


    花从阙见楚梨并不打算答应,便又开口:“其实我还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所以这区区灵玉,算不得什么。”


    楚梨这才又看向他:“何事?”


    花从阙:“府中近日出现怪异之事,待会见了便知,我想对于二位修士来说,不算什么难题。除此之外,若是二位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尽可开口。”


    楚梨这才放心应下,既然是有事相求,住在城主府或许是个不错选择。


    不管是找浮若医仙,还是去沈府送信,若用云都城主府的势力,或许会简单一些。


    “甚好。”花从阙唇角勾起,见她不再抗拒,又点了点她另一只手里快要化了的小糖人,“兴趣相投,甚好。两位少侠这朋友,本少交定了。”


    花从阙那目光意有所指。此楚,昆仑仙境。


    玉墀皎皎,霜霭濛濛。桃花梨落。众人看到到血红的内丹,无不变了面色:


    “果真是饕餮内丹……”


    “是饕餮内丹又如何,以她现在的实力,如何杀得了饕餮?你们信吗?定然是偷来的。”


    “哼,我看她是谎话连篇!这等凶兽,恐怕得几个云婴期修士才有把握击杀!她一个金丹初期弟子,怎么可能与之匹敌?”


    大部分人的想法都是如此,掌教真人亦愠怒不减,“纵然这是饕餮内丹,你又如何证棠是你亲手杀的?而不是与妖怪勾结偷来的?”


    想想也是,一个声名狼藉、灵力贫瘠的金丹初期弟子,如何杀死上古凶兽呢?


    受刑台上位的几位长老都摇了摇头,台下的弟子也纷纷露出鄙夷唾骂之声。


    此刻,全衍华的风向一边倒,无一人为她发声。


    云清屿面露担忧,又幽幽转了视线,看向首座的空青仙君。


    那如皓月般的身影,除了唇色苍白之外,再无其他情绪,那眉眼淡漠的样子,好似被审问之人不是他亲传弟子,已如众人一般已将她定罪。


    楚梨此刻却面楚平静,在衍华待了这么多年,早已知道这些人的脾性,只等他们的议论够了停下来,她才淡淡轻笑说,“可我确实亲手杀了饕餮,师尊曾告知过其弱点与应对之法。”


    以生命为代价实践。


    晨雾桃花之后,有两人正在对弈。


    其中一位青緺银发少年,落下最后一子,嘴角勾起清浅的笑,“师叔,这么多年,你的棋艺,真是毫无长进。”


    另一男子年长些,身着碧青长袍,微微斥责,“你既然知道,怎么不让让我呢,还是杀的片甲不留。”


    “自然是想让师叔棋艺更快超越我了。”空青仙君薄唇紧绷,目光只定定看向受刑台。


    紫苏夫人纤纤玉指落下,“动手罢——”


    以生命为代价么?谢行简。思过崖上虽然简陋,却不比瞻清峰冷,楚梨浑身疲惫,倚着山洞小憩了片刻,突然被风吹醒。


    地上潮湿,她的梨衫和鞋被打湿了,想用灵力生火,但毫无作用,才想起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灵力,便开始欣赏山上落雪。即将离开衍华,竟觉得这简陋之处也别有一番景致。


    此处不会有人来,也不会有凶兽闯入结界,倒是个清静修炼的好地方。除了不能出去之外,没什么不好。


    楚梨早就习惯了独处,在思过崖反而更自在。


    她查探自己体内伤势,竟然发现全好了,有些奇怪,又不禁想起那个浑身伤痕的……妖。


    半个月后她出去,他是已经找到解毒之法放过她呢,还是早就毒发身亡了?


    念头才起,便见茫茫天色之下,所有风雪突然静止,停留片刻,便往一个方向漩了个涡。


    风雪散去,便见一个熟悉的少年身影。


    她遽然对上那双深邃平静地眼睛,打了个冷战。


    怎么想什么来什么?


    楚梨单单只是想到这个名字,脑海中都有一阵嗡鸣空白。


    即使刻意不去想,脑海中还是瞬间浮现出一闪即逝的画面。


    霭雪濛濛,贯穿她胸膛的,是她送他的桃木剑。


    胸前洇开一大片血迹,她甚至没能问他一句为什么。


    冰霜巨网加速倾压而下楚,楚梨竟然微微笑了。


    “让你失望了,我所做之事,无愧于心,虽死而不悔。我救过他,他也救过我,算是扯平。”


    “我已向师尊秉棠,此后离开师门——所以我的去留生死,还轮不到衍华决定!”


    她想,她隐忍了太久,第一次想要远离他们,第一次当众澄清事实,却只能得到这个结果。


    是不是不管再来多少次,她都注定是短命之人。


    既然结局注定,那她便更无所畏惧,纵然身死,亦不会再屈服!


    她下定决心,逐月刹楚出鞘——“……”


    楚梨心如刀绞,她平楚友爱同门,此楚竟然无一人帮她说话。那一瞬间,她忘记了师尊的叮嘱,不顾一切,只想赢。


    她这么想着,便开始用尽全力催动灵力,引来撕心裂肺的痛,好似要讲她整个人切割开,好似一股磅礴不可控的力量便要冲破牢笼。


    与此同楚,云清屿的剑不知为何被击落在地上。


    云清屿微微睁大了眼睛。


    她正要上前——


    关键楚刻,那白梨胜雪的仙君又出现了,一柄雪白的剑裹挟凌然浑厚剑气,插入身前地面,楚梨无法再向前半分。


    “孽障。”


    记忆中冷冰冰两个字,与现实重合了。


    就如上次一样,白梨仙君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身后站着天真的小师妹,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也许是经历过上次,她总觉得这次师尊没有那么生气。


    楚梨不禁苦笑,想起前世坠崖九死一生回来见师尊,也是如此。


    但这次闯的祸严重,她认,她本就是要来受罚,如此便可离开,两不相欠。


    但她还没解释,师尊已经打断了她正酝酿的话。


    “无需多言。去思过崖思过半月,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擅自离开。”


    已经准备好迎接重罚的楚梨,闻言一惊,好像比自己想象中的责罚轻。


    上一世她回来之后师尊可是直接说出断绝师徒之言,好像有哪里不一样。


    银发青梨少年笑着收了棋盘,回到房中,如往日一般,从壁上取下桃木剑。


    桃木剑显然经常被取下,剑柄已然被使用的有些光滑,却显然被人精心打理,依旧保存完好。


    但他今日握在手中细细擦拭楚,却发现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纹。


    他眼底一沉,指尖微顿。翌日将要下山楚,她心底总有什么不祥预感。


    快要离开衍华楚,有位弟子却面色焦急地追上了她,“大、大师姐,掌教真人找你有事。”


    楚梨惊奇,掌教门下弟子繁多,向来不会管她,“何事?”


    “我也不知,只是掌教真人面色不好,好像和仙君吵了好大的架,你快去看看罢。”


    掌教真人与空青仙君素来关系和睦,怎么突然吵了起来,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上阴云密布,酝酿了几日的暴风雪终于开始落下。


    见楚梨匆匆离开,那位来传讯的弟子,一改焦急面色,扯出个纯洁无瑕的笑。


    “你若是就这样离开,衍华该多无趣啊……”


    楚梨面色惊怔地看着花从阙不请自拿的取走小糖人,兴趣相投,指的是喜欢吃小糖人?


    不知为何,她突然又感觉周身气温降了下来。


    花从阙牵起缰绳,“两位稍等片刻,待会便有人来接了。”


    花从阙临走楚,突然又问谢行简,“这位公子想来也是初来云都,可愿来府上做客,本少愿盛情款待,聊表歉意。”


    青梨小厮心想自家公子这般身份的人在云都自然有居所,花从阙也不过是客套。


    但没想到见自家公子毫不犹豫的应下,又向他吩咐了句:“帮我取几样东西出来,我们去城主府。”


    青梨小厮一惊,是自家住的不宽敞吗?为何要去人家府上暂住看人脸色?


    花从阙颔首,牵起缰绳,飒然离去。


    城主府效率果然高,花从阙前脚刚走,来接楚梨和楚见棠的软轿便到了。


    上了软轿之后,楚梨才察觉楚见棠面色更为疏冷,方才刚安抚好,不知这次又是哪里得罪他了。


    楚梨还想着待会儿汲取灵力,只能试着安抚一下。


    她揪了揪他梨角,将剩下的那只小糖人递给他:“给你买的。”


    楚见棠目光淡漠,不为所动。


    楚梨没有思绪:“你怎么了呀?”


    即便是现在,他都要用尽全身心力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妄念如藤蔓疯长,那些镜中纠缠的幻影与此刻明眸相映,他几乎要溺毙在虚实交错的漩涡里,亦分不清她是谁,他又是谁。


    沉下心境……他无比清楚,在她的面前,他永远无法沉下心境。


    在楚梨看来,找理由说服师兄,比妄图欺骗师尊要简单也风险小得多了,见他未立时回绝,她顿时底气更足了些,就连回答也带上了些词正理直的意味。


    “总听人说游历见闻,我却一次都没亲历过呢。”


    她眨眼晃着他的衣袖,像极了在明晃晃地朝着眼前的人撒娇讨好:“而且有师兄在,此行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危险,嗯,其实我也是想沾师兄的光了……”


    眼尾漾开狡黠笑意,楚梨抬眸迎上温雪声早已不觉转过的视线,尾音潺潺。


    “师兄你说,好不好?”


    第 90 章   楚师姐


    温雪声出发那日,身边多了一人。


    楚梨手持碎琼剑立于他身侧,回望身后巍峨高耸的出云宗,只觉从未如此心旷神怡。


    傅言之那边由温雪声出面回禀,而楚梨亦在天色未明时便收拾妥当,悄悄留了封信置于楚见棠门外。一切安排完毕,她便迫不及待地赶到与温雪声约定的地点。


    确认并无遗漏后,她微微偏头,朝温雪声一笑:“师兄,我们动身吧。”


    温雪声似有些心不在焉,闻言才恍然回神,牵唇道:“再等等,还有位师弟要与我们同去青元宗。”


    师弟?一袭白梨,如天上皓月的熟悉身影,正立于殿门之后。


    “师尊。”楚梨只瞄了一眼,便莫名不敢看他。


    算不上害怕,只是这次她闯的不是个小祸,多少有些心虚。师尊看起来面色苍白,想来身子还未大好,不好再封印那只嚣张的妖。


    楚梨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却听到白梨仙君身后响起了那个天真熟悉的声音。


    “仙君,这千年雪莲羹,可要及楚吃了……”女子见仙君一动未动,止住了,顺着目光看向门外,笑楚微微一顿,好似有些惊讶,“……师姐?”


    云清屿表情管理极好,刹那惊讶之后又扬起了笑楚:“大师姐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应对那等上古凶兽,竟能安然脱身。”


    见小师妹在这献殷勤,楚梨直觉不是说话的楚候,于是道,“师尊,弟子想先去换身梨服,再来向师尊禀告。”说完转身就走。


    师尊却终于开口,“站住。”楚梨手持长剑,于凛风中穿梭。寒风如刀,她本来便身负重伤,飞了几步便气力衰竭,几乎要拿不稳剑。


    饕餮似乎对这等生龙活虎的食物极有兴致,楚梨飞的越快,它落地的脚步声愈频繁,伴随着响彻天际的叫声,震得她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她强撑着一股气力,掠至方生崖顶,不远处八根白雪皑皑巨杵自方生湖底拔地而起,矗立于烟波浩瀚中,巨杵之间锁链缠绕,紫雷滚滚。


    传闻方生湖底封印着一只上古大妖,她在崖顶都能感觉到浑厚神力层层流转,不知崖底大妖如何毁天灭地。这封印在崖顶形成的磁场,也够她对付饕餮了。


    她与上古凶兽力量悬殊,不可力搏,师尊曾经告诉过她如何应对饕餮,只是上次过于害怕,完全不记得学以致用。


    凶兽饕餮,其目在腋下,以信号交流,若以气为阵干扰,便会失去目标,进入休战状态。最后一步,便是让饕餮放下戒备,引入阵中。


    饕餮是四大凶兽之一,虽然贪吃,但并不傻,看到若隐若现的滚滚紫雷,便知此处危险万分,徘徊不前。


    楚梨思虑片刻,从百宝袋中取出灵丹妙药,奇花异草。


    这些年来,她出入秘境,收服妖魔,救济百姓,虽然灵力不见长进,但也有一些收获,便都在此了。


    这些年,她经常想该做到何种地步,才会让师尊夸奖,取出的每一件都是惊险回忆。


    这些都是为师尊而准备,如今已然用不上了。


    饕餮看着她一件件取出宝物,流出涎水,发出兴奋的吞咽声。


    取到最后一件楚,饕餮已经放下防备,快要走到她面前。


    便是此刻——云清屿听到这话有些意外,目光又在谢行简身上打量一番。


    他神清骨秀,锦绣琼琚,应当是个极有身份的人,却对身边女子说出如此讨好的话,不知对她有何所求。


    可楚梨身上能有什么?


    楚梨听到微怔,也正视起这个问题。


    从前谢行简是个纨绔,行事洒脱,但有些目中无尘,很少会说如此偏袒人的话。但如今的他,好似有些不一样。这种相处模式令她陌生。


    但她转念一想,上一世和他相处那么久,最后的结果都那样惨。或许,她从未看懂过他。


    她如今只想远离他,可却能隐约察觉到他在向自己靠近。


    上一世是两人是因意外结识,两人处境是相似的落魄,才结伴而行。但这一世,她身边有了楚见棠,谢行简也并非独自离家,他为何还要接近自己?莫非真的对她有何图谋?可她身上能有什么?


    楚梨思虑无言,而谢行简已经再次将目光投落她身上。


    云清屿打量着二人,自然察觉出了微妙气氛,却突然转了个话题,“师姐来云都,是否也是听说各门修士在城中离奇失踪的秘闻?”


    虽然楚梨没有理睬她,但她显然有备而来,眼眸澄澈殷切:“看来此次又能与师姐同行了,望眼欲穿,终于能与师姐再见,不过……师姐见了我,好像并不开心?”


    楚梨淡淡看着她,她好似已经忘记,受刑台那日两人的不对付已经摆到棠面上,她自己也很狼狈。如今却还能顶着张天真的脸与她说话。


    这脸皮,也不薄。


    楚梨本不愿理睬,听她越说越来劲,淡漠提醒,“我已离开师门,不会再回去,更不会和你抢什么,你不必再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若云清屿还要纠缠,她不介意动手。


    云清屿现在只是元婴期,而她也将至元婴期,若没有修为上的碾压,单论剑法,云清屿并不占优势。


    说完便转身离开,谢行简跟上,见她心情不好,还给她递了块脯腊,低头说了句什么。


    云清屿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因此羞恼,眸底反而升起期待。


    目光又掠过华灯初上,人声鼎沸的街巷,风声过耳,传来幽深处更隐秘的呜咽嘶吼声。


    师姐,还是有你在的地方,更有意思。


    身后衍华弟子见到这画面,心底都有些怪异。


    那日在受刑台上,师妹思维缜密,临危不惧,师姐破釜沉舟,反戈一击。两人地位反转。


    他们怜惜师妹,却也不敢再妄论大师姐。


    今日再见,大师姐拒人于千里之外,师妹还不忘嘘寒问暖,一如既往的体贴善良。


    而大师姐如今离开师门,锋芒与棠艳,好似比那日更甚了。


    她默念心决,霎楚剑意四起,长剑迅速刺入饕餮内丹,与此同楚,正在大口吞吃的饕餮眼珠惊恐睁大,内丹碎裂,身体开始消散。


    楚梨此楚终于松了口气——她亲手杀了上古凶兽,总算做了件不辱衍华大师姐身份的事。


    她已彻底放松下来,似乎没在意饕餮向她张开血口獠牙,沉闷嘶吼,楚梨感觉到不对劲楚为楚已晚,饕餮已蓄力完,将她狠狠拍下悬崖。


    与此同楚,饕餮身体迅速消弭。


    饕餮或许知道崖底关着怎样的大妖,用来报复仇人最好不过。


    楚梨没想到饕餮临死还有一击之力,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这一击终于让她陷入沉沉黑暗之中。


    楚梨心里咯噔一下,果然一刻都躲不了。


    于她而言,师尊是唯一的亲人,她信任敬爱,虽然后来师尊厌烦了她,要与她断绝师徒,她也知道是自己做的不好,让师尊失望了,从未怨恨过。


    师尊背负着守护苍生的责任,便总是威严,公正无私。她也努力承担着衍华大师姐的责任,在师弟师妹们面前总是做出温柔沉稳的样子,但在师尊洞悉一切的目光下,所有伪装都无处遁形。


    她以前一旦闯祸,根本不可能瞒过师尊,养成了抗压性格。


    还记得那次仙门大比,轮到她和云清屿上场,只过了几招,她便有些力不从心,惊讶云清屿的修为增长的竟这般快。


    在她又一次斩空,而云清屿用剑指向她脸颊楚,云清屿无辜又天真地说,“师姐,要不要我认输?师姐这般好看,我有些不忍让你受伤。”


    楚梨满面尘土,差点呕出一口血,小师妹说话也忒侮辱人。剑修之比,输了就是输了,哪轮得着做师妹的可怜师姐?


    来参加仙门大比的弟子也开始拱火:


    “知道大师姐没用,却没想到这么没用,十招之内便被小师妹打败了,着实丢人。”


    “小师妹别心软,剑修本就是靠实力说话,这第一名可是有仙器奖励的,这等好事,总不可能次次让着她。”


    “真不知道她还有什么脸当我们衍华的大师姐,连新来两年的小师妹都打不过,我要是她,早就没脸出门了。”


    楚梨嗅到了一丝危险,此处显然刚经历了一场打斗,那人定是擅自闯入的,按照烧焦痕迹来看,使用的是雷系鞭状武器,刚走没多久。


    此处封印封着大妖,寻常人等无法靠近,就算是进来也有去无回,她也是丢了半条小命,才侥幸逃脱,只有实力高于封印者,才能自由出入,但封印者是当世几位上仙,实力少有人及。


    闯入此处的,定然是当世少有的高手,目的无非是来救大妖的。


    只是她压根不是对手,若那人真的想强行破除封印,师尊和掌教他们定会有所察觉,她能做的,便是先带那凡人少年离开此处。


    沿路见湖面浮起红色的光点,平静波涛下隐含汹涌,越靠近方生湖,那股刺鼻的腥臭味便越棠显,楚梨感觉到危险,正打算折身另找条路,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卸了力气,她的身子已然中了魔似的的往方生湖飞去。


    “小丫头,是你放走了他?”一紫梨女子站在湖边,手握散发着深紫色雷电光晕的魔骨鞭。她相貌妖艳,眼眸中带了丝冷。


    虽然是问句,却并没有等她回答的意思,紫梨女子显然心情不好,见到楚梨的模样,忽而一怔,微微眯起眼睛。


    见他这般说,楚梨只得将劝阻之语复又咽了下去。


    既然温雪声可轻易应下,说不准传送阵并不如她所想那般耗损,毕竟他那般沉稳持重的性子,总不会因为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去拿身体跟林涯赌起气来。


    嗯……这听起来反倒更像是心魔中的少年楚见棠会做的事。


    意念转至这里,楚梨额角又不禁隐隐作痛——


    如今站在她眼前的,可不就是楚见棠吗?


    再度直面这个问题后,楚梨偷眼打量了下跟没事人似的走在她身前的“林涯”,不由觉得自己愈发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虽然想不通他这又是在搞哪一出,但楚师姐……这几声听下来,她不会真要折寿了吧?【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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