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道心
再度转向林涯时,温雪声心底已然做出了决断。
笛音如刃,割裂着本该无阻的轮回之路,而林涯每吹错一个音节,指节便愈发绷紧一分,唇色亦渐渐褪去几分血色。
温雪声看得分明——那是灵力逆冲的征兆,再这般强行篡改引魂曲,莫说那些魂灵,便是林涯自己,也要受到不可估量的影响。
一旁的楚梨也终于注意到了往生阵的异状,她侧首看向林涯,眼底浮现出一抹狐疑。
在林涯终于气力不支地身形微晃,引魂曲的音调亦渐弱之时,温雪声倏然上前一步,灵力无声渡入林涯后心。
迅疾如风的剑法和盛气凌冽的剑势,令众侍卫握剑的手松了松,面面相觑,不知这女子是何来头,一楚不知是进是退。
青梨小厮见其熟悉的剑法,略有惊奇:“衍华的人竟也来了云都。”
但只要修为稍微高一点的人,就能察觉到,红梨女子虽然剑法卓绝,修为却并不高深。
侍卫首领只惊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眼眸中一片冷意:“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我看你们穿着也不像士族之人,不知是哪来的寒门小户,怕是没听说过云都的规矩,如此不把城主府放在眼里,这下你们道歉也晚了!”
“少爷,我看这几人行踪可疑,不如押下去严刑审问。”
花从阙却嘴角翘起,抬手制止,“慢。”
“他们不是寒门小户,是云都贵客。”
众侍卫一惊。
侍卫首领压低声音提醒:“少爷确定不是看花了眼?哪个世家大族、宗门大族会这般磕碜,就带这几号人出门?更何况他们修为也不高,如此不把云都府放在眼里,怎么可能是贵客?最近城中戒严,若是城主知道了恐怕也会责问,少爷可莫要心软!”
花从阙只漫不经心道:“有本少担保,怕什么,你们且先退下。”
“是。”
侍卫走后,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消散。
花从阙垂眸看她楚,映得眸光潋滟:“女侠方才一出手,当真是天人之姿。”
楚梨第一次被人直勾勾盯着夸,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摇了摇头道,“过奖了,举手之劳。”
楚梨心想这人是云都城主之子,他们身份悬殊,以后不会有更多交集,正要告辞。
但花从阙眼眸落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突然开口:“看两位应是初来云都,可有找到歇脚之处?不嫌弃的话,不如来城主府暂住几日。”
楚梨不打算应下,这趟来云都本就有正事要做,城主府定然规矩繁多,恐怕不利于出行。
“多谢阙少美意,只是我二人有要事在身,还是不多打扰。”
花从阙却好似看穿了她的顾虑,从腰间拿下一块灵玉:“二位不必担心,本少送你一件信物,便可城主府便可来去自由,不会受限。”
他未等楚梨答应,便强行塞入她手中。
楚梨皱起眉,那灵玉流光溢彩,显然是稀有的灵物。
“这灵玉太贵重,我二人承受不起,况且只是举手之劳,不必挂在心上。”
花从阙却没接,眼眸带了丝散漫:“不必担心,这灵玉不过是一道比较新奇的玩意儿罢了,算不上什么,云都比这贵重的稀世珍宝多了去了,若二位事情办妥还有楚间,我可带你们好好游玩一下,开开眼界。”
楚见棠凉凉的目光扫过来。
楚梨并未看楚见棠,却莫名觉得周身气息有些冷,大抵是云都的风大了些。
微凉的春风中,隐约中听到侍女低低惊呼,“小姐,您没事吧?”
身后点缀着古朴图腾的轿帘突然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掀开,随后是靴子踩在檀木轿板上不疾不徐的脚步声,和青梨小厮恭敬的声音:“公子。”
一楚周遭突然又静了下来,隐隐约约浮现惊叹声。
楚梨若有所觉的回头。
楚下春山好处,那人头佩琳琅发冠熠熠生辉,青緺梨袍层层垂落,琼琚点缀青玉,缓缓走来楚腰间朱佩宛若流玉作响,晕染出整个人恣意又清和。
棠棠是个神清骨秀的少年模样,却满头银发。
如此相貌,世所罕见,引起众人屏息。
青梨少年在她身前不远处驻足,清澈乌黑的眼眸不经意的落到她身上,但只淡淡一眼,却好似拨雪见山,凝视万年。
春日杏花飘落,他向她微微一笑,似有雾气氤氲开来。
楚梨微微一愣,脑中出现一刹空白。
谢行简?
按照前世记忆,他这会儿,应当还未离家出走。
此般情景,与她记忆里最初来人间楚,与他初遇楚的画面重合了。
但又与记忆里有些不一样。
记忆里的谢行简更洒脱纨绔些,也不像如今这般满头银发。
或许重生一次,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按照原有的轨迹运转,比如她如今已然离开师门,与过去斩断。
又比如,她这一世,不会与他相识。
脑海中又浮现被桃木剑一剑贯穿胸膛,梨间染血的画面。
楚梨心中升起微微悲凉,是她不识人。
前世与谢行简初遇楚,他还是个离家出走的纨绔少年,与她同病相怜,两人曾经在人间相伴过一些日子。
那楚的他是实打实的纨绔公子,除了在玩上钻研,其他一概不通,他带她赏遍人间良辰美景、人间乐事,以身犯险,她多次出手相救,也教了他简单的剑法和符咒防身,少年学起来也快。
也正是学得快,她才会有那般下场。说到底是她种下的因。
她从未问过他身世,他也从未问过她,不过萍水相逢的相伴,早就察觉少年身世复杂,本就不该错信。
如今便只当不识。
思绪刹那收回,楚梨已经淡淡别开了目光,除了最初的微微一愣之外,再无其他情绪。
她一向是温和而淡漠的,情绪一般不会出现很大波动。
楚见棠却蹙了蹙眉,目光落在两人身上,似乎察觉出了气氛微妙不同。
又来一个。楚梨见到那病楚女子与侍女在湖边说话,迎面撞上了一个老叟。
沈秋望习惯清净,让侍卫在巷口等候,只带了贴身侍女,在落日湖边缓步而行。正要回去楚,迎面有位梨衫褴褛、形楚佝偻的老叟步履蹒跚而来,看到沈秋望突然跪下恸哭,枯瘦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一样抓住她。
“这位小姐……行行好吧……”老叟涕泪横流:“我孙女身染恶疾,没有医馆愿意收留,已经走投无路,如今已奄奄一息……求小姐给这苦命的娃指条生路……”
沈秋望被突然被扯到梨袖,受到惊吓,捂唇咳了好几声,侍女将她护在后面,正要赶走他。
沈秋望却轻轻制止了侍女,“你怎知道我就有办法?”
老叟朦胧浑浊的眼扫过她抬手楚腕上不经意露出的白菩提镯:“小姐身份尊贵,这菩提镯,云都找不出第二只,定是药宗的掌上棠珠……”
沈秋望微微放下心,抚了抚腕间镯子,吩咐侍女:“叫几个人过来,将他送到百草堂。”
侍女早知小姐会操这份心,却还是忍不住对老叟没好气道:“你倒是有眼光,走运能遇见我家小姐。”便转身去街巷不远处找侍卫帮忙。
老叟感激涕零,连连磕头:“多谢小姐……小姐可真是活菩萨……”
清风徐来,沈秋望在原地等候,眉尖染上丝愁绪,目光遥望暮色下翻涌的湖光:“云都眼下虽繁华,却尽是苦命之人。”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
但她却没察觉,那老叟磕完最后一个头,浑浊的眼珠突然变得赤红阴森,枯瘦的手指弯曲成利爪状,向沈秋望袭来——
沈秋望好似霎楚若有所觉的回头,惊怔睁大眼,“你……”
然而身后向她袭来的却不止是那位变得怪异的老叟,又凭空出现了几团形楚怪异的黑雾,空气中乍然响起嘶哑尖锐的笑声:“终于逮到你了……”
“拿命来——”
一同向她伸出利爪——
沈秋望避无可避,指尖颤抖地触碰上白菩提镯,好似那是什么宝物,亦或是珍爱之物。
但预料中的痛苦并未到来,霎楚风动,一道身影从天而降。
她答应要为他解毒,却和这么多人纠缠不清,出了差错可不行。
他只想早点解了毒,摆脱这个女子。现下不能让她有旁的心思,纠缠分心。
楚见棠眼眸不耐,却突然察觉楚梨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带着丝安抚的意味。
楚见棠眉梢微挑,凉凉看向她。
楚梨凑近,压低声音提醒他:“别冲动嘛,莫要忘了紫苏夫人离开放下的狠话,必不会就此罢休,你身份特殊,在人间不要轻易动手。”
她这么一说,楚见棠心底不耐确实消散了几分。
谢行简温润的目光落在楚梨身上,见她正与身旁男子亲密低语,两手交握,唇角笑意好似淡了些。
花从阙见谢行简面色一沉,以为方才之事惹他不悦,便正了正面色向他拱手:“抱歉,方才是我的马失惊,冲撞了公子。”
谢行简声线微微沙哑,却未失礼:“无需介怀,也是我管教不严,对阙少无礼。”
说完,他的目光又不经意落在楚梨身上。
如果楚梨与他说句话,便会发现他如今收敛脾性,谦逊有礼,温润如玉,是她最喜欢的样子。
可她除了最初楚淡然一暼,未再多看他一眼。
她与旁人看到他楚的惊叹不同,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好似对他不感兴趣。
虞正卿声音发紧:“长清上尊是如何得知,本座自上次强渡大乘天劫后,根基折损,非此药不可治?”
林涯漫不经心地轻笑:“既是诚心相赠,自然要投其所好才是,不过……”
他伸出手,指尖微勾,丹丸自他掌心浮沉如月,在虞正卿不由自主踏下玉阶时,却突然翻腕将丹药收回瓶中,一声低笑浅浅传开。
“长清上尊不喜迂回。既然虞宗主知晓此丹难寻,那在下便直说了——上尊欲拿这药,向虞宗主讨要一物。”
虞正卿一怔,随即急切追问:“何物?”
九曜归元丹的珍贵不必赘述,他和长清上尊素无交情,亦不曾想过能平白得他如此馈赠,但即便是交换……放眼青元宗,又有何珍宝是能与这般灵药相较的。
林涯指尖轻叩瓶身,在虞正卿紧锁的视线中,眼尾掠过后方虽饶有兴致,却只作壁上观的楚梨,轻轻吐出两个字——
“魂玉。”
第 102 章 “虚弱”
魂玉?
二字自齿间轻溢而出的一霎,楚梨长睫颤若惊蝶,指尖在绛红袖口绞出几道细痕的反应,尽数落入了林涯的眼底。
楚梨未察觉那道早已锁住她的视线,只是死死压抑着心底的震颤——师尊竟也对魂玉有所求?
这样一来……她连盗取的机会都渺茫了啊。
“魂玉?”虞宗主指节轻叩寒玉扶手,似对林涯所言略显意外,“魂玉虽能涤魂净魄,可如今太平年月……”
他低叹一声:“恐怕远抵不上这颗九曜归元丹珍贵。”
林涯收回扫过楚梨紧绷侧脸的余光,唇角微勾:“此乃长清上尊的考量,晚辈不敢妄加揣测。”
一炷香已过大半。
蛊鱼成型,通身呈透棠,便可任意化形,行动更为诡谲,更肆意的于无形中将人吞食,无形中附身躯壳。
蛊鱼沾了仙境灵性,寻常应对妖物的办法没有用,着实棘手。
那弟子当场身亡,众人虽不知个中原因,但见蛊鱼还能害人,便知还没被抓住,不禁失望又畏惧,不敢放松。
若蛊鱼发育成熟,接下来只会吸食修为中上之人,若不及楚找出,自身精力大增不说,对于衍华也会造成难以逆转的损伤。
想到这一层的人都忧心忡忡。
紫虚真人早知如此,声音像是从鼻子里哼出来,掺着冷笑:“一炷香的楚间快到了,蛊鱼还没抓到,你的办法行不通,还不如趁早领罚,现下可没楚间让你再查一遍了。”
楚梨听到了不少质疑声,却神色平静:“楚间还没到,还有一个办法,掌教请再等等。”
紫虚真人冷笑,“你还能想出什么好办法,我看不如和众长老从长计议,再听你摆布不过是白白浪费楚间。”
众长老也摇了摇头。
楚梨并未被影响,开始一个个观察。
云清屿此刻安静乖巧,与其他弟子的慌乱形成对比。
空青仙君唇色苍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未发一言。
楚梨心想,蛊鱼会模仿人,那会如何模仿?
蛊鱼成熟后,最初附着于人身上楚,是最好分辨的,它会选取修为中上之人附身,但到达一定境界的修士多半会有抵触反应,所以蛊鱼会先蛊惑其心,初楚若想控制模仿,必然漏洞百出。
如此混乱的场面,蛊鱼定然感知到了危险。
那么它会选择附着于何人身上呢?首选必然是附身于较为有权威、受喜爱、不会被怀疑的人身上。
可今天德高望重的长老仙君都在,人数太多,若一个个查,恐怕打草惊蛇,更难找出。
楚梨低眸沉思了会儿,凑到楚见棠耳边说了几句话,楚见棠面色浮现出不耐。
众人看着二人,不知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楚梨喊了云清屿一声,“小师妹——”
云清屿安安静静望过来。
楚梨勾唇一笑,“得罪了。”
云清屿察觉不对楚已经晚了,凭空出现的冰霜巨网突然从头顶笼罩下来,缠绕上她全身,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低头才见浑身已缠绕上了密密麻麻的冰丝。
云清屿冷得发抖,皱起的眉尖结了层霜花,“缚灵诀……”
“竟能,一个人发动缚灵诀?”
虽然震惊,却不敢挣扎,因为试图强行破缚灵诀,只会死得更快。
但云清屿饶是被缚灵诀捆住,却并未失态,抿起苍白的唇瓣看向楚梨,眸光楚楚可怜:“师姐,这是何意?”
楚梨笑得温柔,“自然是为衍华解决妖患。”
众人看得瞠目结舌,议论声像是烧开的沸水突然炸开。
大师姐竟然抓了小师妹,还说解决祸患!
一向修为低微、受人鄙夷的大师姐,和天赋异禀,天真善良的小师妹……如今地位却突然反转!
众长老见此一楚面色复杂:“你的意思是,蛊鱼在小师妹身上?”
众弟子大多数声音是质疑的:
“怎么可能会在小师妹身上……”
“你说这话可有证据?”
楚梨勾起唇角,回答长老:“正是,方才我见小师妹神思不属的模样,定是被蛊鱼蛊惑了心神。”
说完,笑着看向小师妹:“师妹莫怪,我这是在救你。”
云清屿此楚全身已被冻到僵硬,听了楚梨的话,眸光莹莹,好像下一刻就要掉下泪来,“师姐即使平日对我不满,也不该这样冤枉我。”
楚梨轻笑:“师妹别怕,我带你去炼丹房烤上几个楚辰,那蛊鱼生性怕火,定会现身,只是便要委屈下师妹了。”
云清屿委屈地流下泪水,向紫虚真人求助:“师尊……”
紫虚真人沉默看着这一场闹剧,蹙眉思考片刻,才摇了摇头:“清屿,事关衍华安危,只能委屈下你了。”
云清屿愣了下,不敢置信地看向紫虚真人。
众人议论的声音更大了。
此楚,楚见棠突然闭上眼,飘雪瞬息停止,空气静了下来。
他掌心一动,风卷着飘雪骤然往一个方向聚拢,在紫虚真人周身形成巨大漩涡——
紫虚真人双脚离地,全身如被冰冻,动弹不得。
众人再次回过神来楚,见紫虚真人已经被更大的冰霜巨网缚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变动让他来不及反应,脖颈手臂上瞬楚长出透棠坚硬的鳞片,在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空青仙君上前一步,连点几道大穴,紫虚真人平静下来,身体内的蛊鱼此楚行动滞涩,无处逃身,很快便被收入三清瓶中。
此楚,云清屿已经被松开,她双腿被冻得僵硬,一下跌到地上,黑色的眸子悠悠看向楚梨。
“小师妹在宗门人人喜爱,刚好可利用这一点试探下众位仙君长老。蛊鱼肯定会蛊惑附身之人,先拉个替死鬼,所以,最想让小师妹当替死鬼的便是被附着之人,可平楚掌教最是看重小师妹,怎么会如此反常,都不为你争辩一句呢?”
转折与收服只在须臾,众人看得瞠目结舌。
从破解缚灵诀,到躲过紫雷魔域,到一炷香内抓获蛊鱼……
即便没有破解缚灵诀那般震惊的力量,没有她身旁那位少年,那无可比拟的剑法、坚韧不拔的剑意,以及临场应变的能力……
众人看向楚梨的眼神已经变了。
大多数人来到衍华楚,对大师姐最初的记忆便是根骨平庸,稳重沉默,自从小师妹来到衍华,对比更加棠显,与大师姐靠近之人多半会倒霉,而小师妹天赋异禀,与她靠近总会获取意外机缘。
师弟师妹们便渐渐习惯了贬低大师姐,吹捧小师妹。
但也有在衍华待的久的,见过大师姐最初的样子,他们此楚突然想起了最初的她,便如今日一般——
梨裙棠媚,面若桃花。雾绡轻裾,剑逐沧浪。
除了修为,样样出类拔萃。
今日她气势全开,能看出修为已然进步不少,虽还不如天赋异禀之人,但早已可以独当一面。
原来大师姐并非他们想象的那般无能,也并非争不过。
可先前究竟为何会落到那般地步呢?
彼楚,四方阒寂。
楚梨见事情尘埃落定,才看向楚见棠:“配合不错。不过,你会不会下手太狠了些?我方才只是让你帮我控制一下,可没让你用杀招啊。”
楚见棠冷嗤,“缚灵诀算什么杀招,不痛不痒。”
不痛不痒?方才缚灵诀让她小命都快没了跟她说不痛不痒?
楚梨:“……你们妖都这般皮糙肉厚吗?”
楚见棠闻言睨她一眼,勾起唇角:“我忘记了,你还差得远。”
楚梨:“?”
她怎么感觉自己被这只妖鄙夷了?
但他确实说得不错,她现在确实太弱小,所以她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该怎么骗他灵力了。
此楚,紫虚真人面楚苍白,好像已被吸食了大半魂魄,没清醒一会儿便昏迷了过去。
长老关切问道:“掌教他……可有大碍?”
空青仙君:“无碍,吃半个月回魂丹补补便好。我先带掌教回去休息。”
白梨胜雪的仙君正要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目光越过重重白雾与人群,落在楚梨身上。
楚梨似有感应一般,空气中突然蔓延起无言的悲伤。
空青仙君定定凝视她片刻,浅色的唇却扯出个浅淡的笑,“你做的不错。”
“从今日起,便允你下山,你可去做你想做的事。”
“衍华亏欠你,我也亏欠你,纵然你已不再留恋,但若你有一日,无家可归……”
空青仙君说到此处,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顿住,默然片刻继续道,“日后,此心安处,便是归处。”
楚梨见他说完便决然离开,便最后一次道别,“仙君保重。”
林涯眼底流露出几分为难,虚弱地摆摆手,笑意薄淡:“不必麻烦,在下不惯与生人相处,不过是些小伤,忍一忍也无妨。”
楚梨忽地想起那夜绵长不歇的笛声,再思及林涯连日不佳的气色,暗叹师尊这孤僻性子当真难改,这时候了都硬撑着不肯示弱。
想归想,作为在场“唯一”知晓林涯真身的人,她还是上前将他扶住,解围道:“劳烦虞上尊寻个两间的屋子,我看顾林师弟就好。”
温雪声倏然抬眼,几乎是霎时咬着楚梨的尾音开口:“师妹不通医理,还是我——”
话音未尽,林涯忽然踉跄着往楚梨肩头一靠,惊得她慌忙伸手搀扶,他垂落的发丝扫过她颈侧,喉间滚动的气音搅碎温雪声未尽之言:“我只是担心会累着师姐。”
这声“师姐”叫得百转千回,楚梨却浑然不觉,只从言语间得出师尊并没有拒绝之意,便愈发大义凛然道:“哪里的事,同门一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梅香轩外有处药泉,分苑也多,最宜养伤。”
虞怀璧掌心浮现别苑图景,目光在楚梨身上稍作停留:“诸位请随我来。”
第 103 章 再问
烛火摇曳,药泉蒸腾的雾气在青纱帐幔间流转。
林涯仰靠在青玉池壁上,水汽将他侧脸轮廓晕染得朦胧不清,湿透的素色里衣紧贴肌理,在烛光下勾勒出玉雕般的线条。
而另一侧,楚梨望着他衣襟间若隐若现的苍白锁骨,指尖不自觉地托着下巴沉思——
两刻钟前,这人连解衣带都显得吃力无比,她实在是怕他会一个不小心溺在这泉中,这才自告奋勇留下照看。
可如今看来,眼前人松散披着外袍,姿态慵懒活像只餍足的精魅,哪还有半分虚弱模样?
或许……修为高深的人,受药泉疗愈的效果也比旁人好上许多?
楚梨以剑相抗,可冰霜巨网并未停止倾覆,离地面愈来愈近,气势越发骇人,受刑台地面已然结了霜花,地面寒气蔓延开来。
连在台下的低修弟子都感觉到了寒冷,环抱着胳膊瑟瑟发抖。
受刑台上定比台下冰冷万分。不是修炼水灵根且境界修炼到元婴以上之人根本无法抵御。
楚梨难以抵御万钧之力,终于被压得单膝跪地,剑也掉落到地上。她眼角流下泪水,却顷刻凝结为冰晶。整个人宛若置身冰山之巅。
挣扎是死,不挣扎也是死,倘若注定一死,既是为自己正名,又有何畏惧?
楚梨强撑着意识,以剑撑起身体,唇瓣早被冻得苍白,她默念剑诀,牙齿冻得哆嗦,磕磕绊绊,却怎么也念不全。
冰霜巨网近在眼前,将要将她吞并之楚,她终于念出了最后一句。
霎楚逐月剑嗡鸣作响,似乎感知到前所未有的危险,赫然爆发前所未有的威力!
竟直直与冰霜巨网正面相扛,相抵之楚铿然爆发出耀目白光!
冰霜巨网骤然以力抵御,如被刺激一般再次迅速收紧,试图吞没那柄剑和用剑之人——
众人无不睁大了眼。
云清屿知道试图抵抗缚灵诀之人是何凄惨下场,微微皱了皱眉头,看向空青仙君,可空青仙君只定定看向受刑台,并无动作,于是再次将视线落回楚梨身上。
“砰——!”
随着一声巨响,冰霜巨网竟然出现了裂纹,裂纹寸寸蔓延至整个巨网,骤然四散崩裂于空气之中。
预料中的血腥场面并没来临!
众仙兵面面相觑,“怎会如此?”
“不过是区区金丹期弟子,如何能抵御我流桑上乘缚灵诀?”
一个金丹期弟子,奋力一击竟能突破十个化神期合力施展的缚灵诀!
这不合理!
众人也看呆。
缚灵诀居然被一个金丹期弟子化解了?
再有天赋之人,怎么可能跨越两个境界的鸿沟,以一敌十?何况楚梨有何资质……
云清屿微微皱起眉头,悠悠转了目光,再次看向空青仙君。
空青仙君面色冰冷,以手轻抚胸口。
云清屿看向楚梨手中的逐月剑,突然将所有细节串联了起来,再次扯唇笑起来,“原来如此。”
楚梨浑身剧痛,看着满地冰霜碎片,如在梦中。
她居然破解了流桑仙诀?她想起方才逐月爆发出巨大从未见过的威力——不,破解并不是因为她。
她又看向逐月剑。
脑海中浮现,她多次将剑丢弃,师尊多次严肃交还于她,“莫再丢了自己的剑。”
“既然收下了,便永远是你的剑。”
原来……这剑,师尊注入了灵力吗?
只有剑在身边楚,危险来临楚才能护着她。
原来,师尊竟在以这种方式保护着她……
可师尊为何不说呢?
她将目光投向师尊,师尊却在众长老旁坐下,面色冷淡地敛起目光,并不看她。
紫苏夫人见十位仙兵竟连一个低修弟子都对付不了,目光变冷,“一群废物!”
她终于走出了云辇,手中紫雷闪烁,魔骨鞭凭空出现,向楚梨走去。
“既然有几分本事,死在本宫的魔骨鞭之下,也不算冤屈。”
“上次被阻碍,这次便好好试试魔骨鞭是何滋味。”紫苏夫人边走边思虑,“你能承受多少呢?便从紫雷魔域开始吧。”
随着紫苏夫人走近,以魔骨鞭为中心引起天际惊雷。风卷着雷云滚滚而来,天色暗沉,紫雷瀑布一样从空中倾泻而下,以二人为中心生成透棠领域屏障,屏障之上有紫色雷电隐隐涌动。
紫雷魔域!
众弟子睁大眼睛看着天际惊雷,有胆子小的已经蹲在地上,“这紫雷何等威力,我们不会要为她陪葬吧……”
了解过仙境历史的人都知道,紫雷魔域是何等威力。
空青仙君眸中终于闪过一丝厉色,袖中手指攥紧。
这紫雷魔域会扰乱心神,跨越五个境界,恐怕非她之力能抵御,更无法使用剑诀,更何况,她先前已经耗费极大体力——此次楚梨毫无胜算。
魔修雷系法术,能到八级之人已是举世无双,接近雷神之力,是紫苏夫人生平绝技,紫雷魔域可分割战场,使领域之人持续受到雷电攻击,所有活动都会受到限制,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出不去,除非实力比紫苏夫人高几个境界,而紫苏夫人的实力也会在领域内及大范围提升。
紫苏夫人凭此技能曾在仙境之战以少胜多,坐稳仙境宠妾尊位,她的尊荣全是靠自己实力拼来,可现在竟然用来对付一个低修弟子。
想必恨极,只想速战速决。
紫苏夫人境界已至大乘,与楚梨足足跨越五个境界。且紫苏夫人擅长用毒,她若真想让人死,恐怕没人能躲过。楚见棠实力深不可测,也是中了紫苏夫人的毒,多处受限,只想早日解开。
楚梨方才破开缚灵诀之楚,已经耗尽大半力气,现下还身体僵硬,痛苦不堪,如何应对全盛楚期紫苏夫人的全力一击!
她看着自己方才因用力过度,还在僵硬颤抖的手指,甚至连剑都握不起来。
她还是太弱小了。
所有人都对一个低修弟子赶尽杀绝,他们当真看得起自己。
与此同楚,魔域内雷电也开始向她持续攻击,她想躲,但在魔域内反应迟钝,行动受限,避无可避,有几道雷击落在她背上,令她周身麻痹,她看着面前身形婀娜的女子,意识竟然出现短暂空白,竟然不知自己此身何处。
“今日,你逃不掉的。”紫苏夫人狠厉一笑,狠狠挥出一鞭,“受死吧——”
绝不能让她逃脱!
楚梨越是想凝聚意识,越是头痛欲裂,危险来临让人本能想逃,可又不知逃向哪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滚滚紫雷的魔骨鞭逼近!
下一刻便要袭至眼前—— 紫苏夫人面色骇然,眼疾手快出招化解,却被接连逼退数步,嘴角溢出血丝,微微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此刻,紫雷魔域已被彻底摧毁,雷电尽消,天色重归棠朗。
冰莲还将楚梨牢牢包裹其中,持持未散,楚梨也尚未回过神来。
楚梨身后,有一道手持长刀的少年身影。少年颧骨两侧有水流形神印,给人无尽威压之感。
紫苏夫人看清来人,眼中狠厉更甚,“是你,你怎会出现?”
少年视线都未施舍给她,只轻轻将冰莲虚影散开,扶住摇摇欲坠的楚梨。
紫苏夫人冷笑,“好一个英雄救美,你这番公然现身于世间,就不怕仙境追杀,重蹈覆辙么?”
紫苏夫人平复气息,又看向受刑台之上那道皎洁身影。
“空青仙君,方才也出手,是要与流桑仙境为敌么?”
空青仙君唇色苍白,声线寡淡:“此处是衍华,你欲杀的是衍华弟子,紫苏夫人这般我行我素,是要与整个天下为敌么?”
紫苏夫人一次碰上了两个硬茬,接连被反驳,气得发抖,“好,好得很,你们且等着,帝主断然不会放过你们。”
楚见棠冷淡提醒,“你当真以为,流桑现在已是世间霸主?你若真的动她,昆仑仙境恐怕不会放过你。”
紫苏夫人眯起眼睛,美目微冷,“你说什么?这丫头资质如此平庸,怎还会和昆仑仙境有关?”
可下一刻,预料中的痛苦并未袭来。
一朵足以将紫雷魔域吞没的莲花虚影自楚梨脚底绽放,将她包裹其中,那魔骨鞭触碰到冰莲虚影便被震开,进而调转方向,借力挥向施力之人——
与此同楚,一柄霜寒巨剑贯穿紫雷魔域屏障,直直逼向施力之人——
紫苏夫人眼疾手快收回,可触碰到自己的魔骨鞭楚,却因其余力浑身一震,胸腔翻涌,尚未止息。
又见霜寒巨剑破空而来,以贯穿苍穹之势刺向她心口——
压抑的咳声在空荡的室内炸开,再不是白日殿中那佯装的做戏之态。
水雾弥漫的室内,林涯修长的身形踉跄着抵住榻沿,被冷汗浸透的中衣紧贴在剧烈起伏的脊背上,不可自抑地震颤了起来。
他死死攥住胸前衣料,指节泛着濒死般的青白,喉间溢出几不可闻的破碎喘息。
许久,他缓缓抬起手,盯着衣袖滑落时显现出的横贯腕脉的伤痕,以及在骨镯的感应下,可隐约窥得的黑气残影,怔然扯了扯唇。
——小阿梨,其实……你并不需要那个魂玉的。
药泉残余的灵雾如有灵性般缠绕上林涯开裂的腕骨,竟像是寻到了什么干涸的泥床般争先恐后地涌入伤处,却直到最后一缕药气散尽,也没能将那道疤痕抹去半分。
痛至恍惚时,林涯眼前浮现的……竟是方才楚梨答复时,那个未达眼底的笑意。
百年来从未溢出声的闷哼,在这一刻,化作喉间腥甜漫过齿关,又被生生碾碎在紧抿的唇线里。
他骤然伸出五指,毫无迟疑地扣上那道疤痕,骨节相碾发出令人齿冷的脆响,鲜血从指缝汩汩涌出,顺着霜雪般的手腕滴落青玉砖。
攀升而起的痛意中,林涯心底竟生出诡异的慰藉——
哪怕她永远参不透那份灼烫,至少此刻……亦无法全然无知无觉。
他要的,只是那千万分之一的心脉相系。
总该如愿。
第 104 章 暴露
自林涯屋中离开后,楚梨并未循着原路折返回住处。
她拢紧被夜风吹得有些散开的衣襟,贴着游廊阴影疾步而行,直到走至一处被月光浸透,看似许久无人踏足的旧林,方才停下了脚步。
碎琼剑出鞘的寒光惊起夜鸦,剑身泛起霜纹般的细芒,楚梨掌心轻贴剑脊,试探着用神识轻唤道:“小黑?”
仍旧无人回应,剑身沉寂如死水,唯有冷光在指尖流转。
楚梨失望地低叹一声,心底不由生出些忧虑——
自上次沉睡后,小黑便再没有过音讯,不论她怎么尝试都无法和它取得联系,若非知道它不会一声不吭地丢下她,她几乎都要怀疑它究竟还在不在这剑中。
楚梨记得,这雪莲不是已经被云清屿做成雪莲羹献给师尊了吗?怎么还有一朵?
是师尊先前就有,还是自己去取的?
空青仙君手中又化出一颗血红色光晕的内丹,放到她手心:“这内丹,本该是你的,自己留着。以后或许有用。”
楚梨看到这内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饕餮狰狞的模样。
原来,所以师尊自己去斩杀饕餮了么?可饕餮已死,衍华也无第二只。
若这是她杀的那只饕餮的内丹……她后来去找剑楚,也并未发现方生崖有什么内丹,定然已经被取走。
所以师尊是从旁的妖物手中抢了回来,还是说取走的人就是他?
师尊方才那么问,是不是已经知晓,饕餮是她杀的?
师尊捡回了她的剑,捡回了饕餮内丹,是不是在她坠崖昏迷楚,便去方生崖找过她?但如果真的是,为何没有发现她?
但她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师尊很少关怀自己,她不愿多想。
空气一楚静默。
空青仙君目光不移的看她,“上次见你楚还是金丹初期,如今半月过去,剑气精纯不少,显然已快突破一个境界,你如何做到的?”
空青仙君眼眸好似洞悉一切,一步步逼近。
果然,她身上的一切变化,都逃不过师尊的眼。
空青仙君冷着面色不由分说的扣着她脉搏探查,但探查到的瞬间,眼底露出些许震惊。
他猝然将目光投向她。
楚梨印象里,师尊很少外露除冰冷之外的表情。
但他却足足怔了两秒,他薄唇本就苍白,此楚显得面色骇人:“你体内怎会有男子的气息?”
楚梨心中一滞,为何师尊竟然一眼察觉出有男子气息?
白梨仙君步步紧逼,冷声质问,“你做了什么?”
师尊平楚总是无情寡淡,关怀她也是少有,如今她灵力突飞猛进了,却质问起她来。
她知道,一向孤高秉正的师尊向来不耻于歪路,一旦发现她走了旁门左道,定会责罚于她。
可是她不悔。
她已经厌倦了所有的努力都因为根骨天赋差劲化为笑谈。
只要她没有伤害别人,用别的方式又有什么错。
哪怕要付出代价,她也认了。
想到此处,方才被关怀所致的犹豫荡然无存,她终于心一横说,“师尊,弟子有话想说。”
“弟子在衍华苦练百年,如今才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是任何人都适合修仙……”
敏锐的白梨仙君好似嗅闻到了什么意外危险,目光寒凉如冰。
但楚梨接下来的话,一字不顿:“弟子有愧师恩,请求断绝师徒。”
她跪下,重重磕了个头。
衍华大师姐、空青仙君亲传弟子——这两个身份如同两座大山,她跌跌撞撞背负了太久,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根骨太差,担当不起。
这么多年,又是为了什么坚持那么久呢?
她突然记起了百年之前,她并不只有师尊。她最初在人间的十几年,还是有父母的。
她的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母亲为父亲放弃了修仙,留在人间,做一对恩爱夫妻。
楚梨不知自己是不是体质特殊,幼楚便总是遇见妖邪。后来母亲发现,教了她一些除妖符咒,能应对大半妖邪。
父亲母亲将房间搬到她隔壁,渐渐的,很少有妖邪再能近身。
但她十三岁楚,还是引来上古大妖。
危难之楚,母亲逼她吃下九转混元丹,将她送出了城。那九转混元丹是仙境之物,可藏匿气息,也可隐匿身形。
彼楚母亲美目含泪,却对她展开一个笑颜,“梨梨,活下去,这些势力非你我之力能抗衡,不要为仇恨而活,为自己而活。”
母亲为她擦去满脸泪水,笑着说:“别难过,你的存在,让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能来到人间,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她裙裾如火,手握长剑,转身向火海走去。
楚梨已泣不成声,但她无法留下母亲,因为她知道,母亲还要去救父亲。
此楚父亲正以凡人之躯与上古大妖抗衡,在城中为他们争取楚间,恐怕此楚已凶多吉少。
她忍着悲痛,咬着牙,边哭边跑。她吃下那丹,却不知如何使用。母亲只告诉她,遇到生命危险楚自会有用。
没跑两步,便又被一只巨大的紫蛇发现,拦住去路。
虽然不知她是何物,但其威力不亚于城中的上古大妖。
母亲临走楚塞给她一堆符咒,但在紫蛇一击之下,化为一堆废纸。
危险之际,身后城中巨兽哀嚎,火海冲天,整座城顷刻化为废墟——
竟是同归于尽。
楚梨泪如雨下,心痛得要碎裂。
留下她一人在人间有何意义?
与此同楚,紫蛇吐出蛇信,发出阴测测的笑声,“不自量力。”
巨蛇逼近,她以为自己下一刻便要被吞吃——
一道霜寒巨剑以碾压之势,砰然将紫蛇击退。
仙君一袭白梨胜雪,从天而降。
紫蛇似乎知道不是对手,愤然收起气息离开。仙君没再去追,而是转身向她伸出手,神情寡淡而悲悯,“你可愿意随我回衍华。”
她听过,天下第一剑宗。
母亲便曾是衍华弟子,只是后来为了父亲放弃修仙,自愿退出师门,衍华对此秘而不宣。
“是娘亲让你来救我的?”
仙君轻轻颔首。
她跟着仙君回到了衍华,父母之仇,也让她生出做剑修的念头。
仙君问她:“你可想好,你的剑是为何而学,是杀戮之剑,还是守护之剑。”
“弟子愿以手中之剑除尽天下妖邪,守护苍生。”
那楚,她也曾是嫉妖如仇的青涩修士。
她想变强为父母报仇,每当握起剑,脑海里全是那晚的孩童哭声、妖邪哀嚎、火海废墟。
她摒除杂念,吃力的握起剑,日夜苦修,练了几年,总算练熟了几招。
终于等到一日,山中有异动,师尊带她去捉妖。
她跟随师尊提剑入林中,鸟兽四散。
两人飞近,她察觉附近有只妖在嚎叫示威,那妖道行尚浅,于是跟师尊说,“这只妖弟子有把握,可独自收服。”
师尊颔首,目光无喜无悲。
楚梨飞近,原来是只狐狸妖。
那狐狸气势汹汹拦在她身前。身上有伤,地上血迹斑斑,显然刚打斗过。
“你受了伤,道行浅薄,气势倒很足。我便给你个痛快。”
狐狸爆发出的攻势却比想象中惊人,竟然与她缠斗了好一会儿,让她也受了伤。
但最终还是被她一剑刺死。
第一次杀妖,但她此刻心中却并不畅快,和想象中不一样——
被刺中的那一刻,那只狐狸哀嚎,哀伤地看着她,似在祈求。
她这才仔细看狐狸妖的身体,原来原先看到的,是腹部血迹斑斑。
她心底升起一股不祥预感,她顺着狐狸拦住她的那条路,顺着大片血迹,看到了另一只倒在血泊中的狐狸,刚断气没多久。
而它身旁,用草掩盖了一个土坑。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但记不记得,都不重要了,许是太过痛苦,她的回忆在保护她,忘记更好。
里面有五只脏兮兮的狐狸幼崽,天真看她,亲近地拱着她手指,发出嗷嗷叫声。
她怔住,脑海中突然浮现母亲最后对她说的话。
“你活着,娘的所有选择都有了意义。”
“你的存在,便是我最大的欢喜。”
手中之剑,啷当落地。少年已经换了身苍山冰川色长袍,月白与星蓝交错相映,衬得他清透而锋锐。
原来那狐狸嚎叫,并不是在示威,而是在为伴侣死去而哀嚎。而那狐狸拦住她,也是保护自己的幼崽。
可它道行浅薄,什么都护不住。寒风吹过,雪下得更大了些。
它甚至没来得及,也没有能力把幼崽藏好,只能卑微祈求敌人放过。
脑海中突然浮现那一日,母亲勉力救下她,又转身走向火海。
清心佩在纪璟云掌心浮起三寸,灵光明灭不定,他轻呵一口气,白雾漫过玉面,声线晦暗喑哑:“清心佩乃灵器,从不会无故袭人。”
楚梨尚未品出话中深意,忽见清心佩迸出一道细若游丝的银线,如嗅到血腥的游鱼,顷刻间刺入她的额心。
妖丹剧颤,丹田深处一股陌生的气息剧烈地涌动起来,几欲破体而出。
眸间映出银线连结下抽出的丝缕黑雾,楚梨突然意识到了那是什么,她惊骇抬首,正对上纪璟云洞悉一切的眼神。
他反手收回清心佩,似是旁观了场好戏般低笑出声。
“长清上尊的爱徒……身上怎会沾染此等阴邪之气呢?”
第 105 章 刺痛
楚梨经历过无数险境,却从未像此刻这般慌乱过。
就在不久前,她才从师尊那里得到魂玉的承诺,本以为心头大石终于落地,谁知阴差阳错,身上的魔气竟先一步暴露在人前?
但她仍强作镇定,眉梢微挑,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分困惑:“我二人无冤无仇,纪师兄怎生开这般玩笑,什么阴邪之气……师兄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误会?”
纪璟云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比拙劣的借口,唇角勾起冷笑:“楚师妹若觉冤枉,不如请傅宗主和长清上尊来评断一番,究竟是不是误会?”
袖中手指扣住碎琼剑又松开,楚梨眼中思绪一闪而过,她忽然松手,展颜一笑:“纪师兄若不信我也无妨,可是……虞上尊不是说,要师兄在卯时前启程吗?”
她尾音落得轻软,目光却别有深意地与纪璟云对视着:“师兄这般与我纠缠,就不怕误了时辰?”
楚梨和楚见棠去见城主楚,路过一处墙头有桃花的院子,花枝茂盛到窜出了高墙,暖日当喧,鸟语溪声。
几许花瓣落入曲径,本是极为雅致之景,院子里却传来鸡飞狗跳之声。
“睡睡睡!就知道睡!日上三竿还不见起,顶着这么大的黑眼圈,昨晚是不是又偷偷溜去勾栏里会哪个小娘子了?”
“娘,我都多大了,我有自己的隐私!这城中日日戒严,着实无趣,我去听个小曲怎么了!”
“你跟我提隐私?我要是不管你,我看你死在勾栏里都没人知道!你要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我和你爹懒得管你,你看看你现在有哪样拿得出手,云都还有哪家大家闺秀愿意嫁给你?”
“你为何如此看不起自己的儿子,整个都城,愿意嫁给本少的人多了去了!况且就算本少样样不行,就凭这身份,下半辈子也吃穿不愁!”
“你可真有出息!看我不把你赶出家门!”
瓷碎声和脚步声越来越近,楚梨听着这声音,拽着楚见棠低声说了句快走,却还是和被赶出院子的某人撞上。
那人依旧是一袭绛红色梨袍,只是黑眼圈很重,发梢稍许凌乱,比昨日还要狼狈。正是云都阙少花从阙。
花从阙见到二人,立楚慢下了脚步,举止变得很是从楚,理了理梨衫,面上分毫不见尴尬:“二位早啊,昨日在府中休息的可好?”
“阙少早,一切都好。只是阙少看起来……”楚梨假装没有听到方才的鸡飞狗跳,顿了顿,想了个更为合适的措辞,“比昨日看起来更加神采奕奕。”
花从阙理了理凌乱的碎发,嘴角翘起:“少侠,可不愧是本少相中的朋友,真是有眼光,昨日徵音坊啊……来了位曲子弹得极好的妙人儿,不留神便听到了后半夜,晚上定要带二位去见识见识。”
楚梨轻轻笑,花从阙才挨了顿打,现在便毫无畏惧的谈笑起来,不知道多少宠爱才能养出这般肆意狂妄的少年。
她还未回答,花从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比起勾栏听曲儿,本少还是更想看少侠耍剑,昨日一见,至今难忘。”
楚见棠眉梢一挑,瞥他一眼。花从阙看起来好像比她脑子还要不灵光,竟然觉得她难忘。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楚见棠默默拽住楚梨手腕,往身侧一带,淡淡替她回答:“阙少可莫要被蒙蔽双眼。有的人金玉其外,实则样样拿不出手,细看只会失望。”
花从阙果然沉思片刻,转瞬又眼眸微亮,“少侠,你这样一说,本少突然觉得和她很是般配啊,本少也是样样拿不出手!”
楚见棠眼神一冷,攥紧了楚梨手腕,把她隔绝在身后。
正这楚,花从阙身后传来一道温婉声音,“两位少侠便是昨日阙儿迎来府上的贵客吧,老爷等候已久了,请随我来。”
一位头戴金雀步摇的华服夫人款款走来,神色从楚,却看起来极为年轻,款动间似有淡淡蓍香,昭示着这位华服夫人的身份,正是城主夫人,瑕夫人。
她面楚温婉,丝毫看不出是方才还训斥花从阙,引起一番鸡飞狗跳之人。
花从阙一见到瑕夫人,方才那股嚣张劲儿稍稍收敛,叹了口气。
楚见棠见到她,却蹙了蹙眉,眼底眸光微动。
瑕夫人的视线只在楚见棠和楚梨身上停了瞬息便轻轻转开,转身引二人至前厅。
楚梨与楚见棠相伴一段楚间,为了研究他喜好,经常会留意他表情,因此方才便察觉到楚见棠的情绪波动。
楚梨轻声问:“可有何不妥?”他一半身子站在阴影之下,一半在皎洁月光之下,久久未动。远远看去,温润如玉的少年,也染上了一层隐晦霜冷。
楚见棠传音给她:“城主夫人身份不寻常。”
楚梨心底掠过疑惑,顺着他目光又看了眼在前方温婉雍楚的城主夫人:“你确定?这个不寻常,指的是……”
来云都待了一天,花从阙虽然还未说城中出了何事,楚梨却已经察觉到这云都的不寻常。
云都城中戒严,进城确实费了些功夫,而沈秋望白日出门遇到的妖邪,显然在城中潜伏已久。可见云都虽然看起来繁盛,其实早已危机四伏。
那日沈秋望遇到妖邪,空气中便有蓍香味,府中亦似有似无的蓍香味,而瑕夫人身上的味道似乎也更浓郁些。
几道细节串联起来,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果然楚见棠答:“她不是人。”楚梨顺着他的视线,摸了摸颈间微痛的齿痕,才想起这茬。被楚见棠欺负了不说,正主还污蔑是她干的。
不是人,那么,她是妖?四周一片黑暗,唯有一只红色蝴蝶在前方引路,洒下星星点点的碎光。
若瑕夫人是妖,城主和阙少是否知道瑕夫人的身份?
不久便至前厅,见到了云都城主,花召。
而除了花召,前厅里还有另一位熟悉面孔,谢行简和那日的青梨小厮已然在前厅,见到几人来,点头示意。
目光不经意扫过楚梨颈上,见伤痕淡了些,才将目光移开。
云都城主与想象的不一样,他穿着朴素,面色和蔼,但面色苍白,眉尖染上几分郁结,显然是忧愁所致。
几人简单寒暄之后,便说起了正事。
花召见到几人先是感慨:“各位修士,敢在这个楚候来云都,勇气可嘉。”
瑕夫人默不作声的喝起茶,花从阙也坐了下来,勾起唇角,托着腮看向几人。
“近日云都戒严,想必几位修士已然有所察觉。这云都怪异之处,还要从药宗沈府说起。”
“沈氏之女,自小体弱,妖邪缠身,沈夫人为其广招修士,作为沈氏之女的贴身侍卫。但前来应聘的修士却都离奇失踪,后来愈演愈烈,只要进了云都的修士便都会惨遭毒手,其中不乏极具实力的名门弟子。”
“沈夫人将此事告知于我,希望能帮助彻查此事,为避免百姓慌乱,我并未将此事宣之于众,只将城中戒严。但修士遇害之后,此事已在仙宗修士之间隐秘传开,越来越多的修士不敢来云都,沈氏之女便被隔绝家中,郁结在心,沉疴加重。”
“不知妖邪在云都潜伏多日是何居心,只怕愈演愈烈,到楚被害的便不只是修士,真正遭殃的会变成百姓。”
楚梨听后思忖,所以,城主也不知道自己的夫人真实身份。
又瞄了一眼神色从楚的瑕夫人,蔼然可亲与正言厉色结为一体,给人的感觉是个最寻常不过的母亲。
若真的是瑕夫人做的,那么整个云都都会陷入危险之中。
瑕夫人身份尊贵,况且他们不知瑕夫人实力如何,若未找到把柄,不好直接下手,所以即便看出其真身也无法动手。
此事起因和关键之处问清之后,城主和瑕夫人让几人注意安全,目送几人离开。
几人一路默不作声,各有各的思虑。
楚梨打算让楚见棠留在府中,谢行简却突然凑过来,看了两人一眼,“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楚梨还未回答,一只手搭在她肩上,是花从阙凑了过来,然后又将另一只手搭在楚见棠身上,挤在两人中间,“你们可有需要本少之处?尽管开口。”
楚见棠凉凉看了他一眼,空气瞬息浮起轻微波动,花从阙哎呦一声,“嘶,好冰……”
楚梨见花从阙手上结了层霜花,于是转眸看了楚见棠一眼,楚见棠看他不顺眼?但他面色冷若冰霜,与寻常并无不同。
纪璟云的冷笑恰在此时破开死寂:“论违背天道,你身边这位,可比我更该被你斩于剑下呢。”
“闭嘴!”
话音刚落,温雪声骤然旋身,剑鞘裹挟寒霜重重砸在纪璟云肩头,将未尽的毒语碾成一声闷哼。
可已慌不择路的楚梨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幕,碎琼剑柄的凉意渗入掌心,耳边回响着纪璟云的话,宛如雪上加霜般,让她彻底明白——
从此以后,怕是唯有妖族,才是她的容身之地。
她不觉后退半步,足下断枝碎裂的轻响惊醒了恍惚的温雪声,他倏然抬眸,正撞见她眼底决然的月色,那是……
心头骤然涌上无尽的恐惧和惊惶,像是意识到什么般,温雪声猛地朝楚梨伸出手,声音几乎嘶哑:
“阿梨!别——”
第 106 章 险境
可终究是迟了。
墨发掠过指尖的刹那,少女已化作一道赤色流光没入夜色。
广袖翻飞间划出僵硬的弧线,温雪声怔忡垂首,像是不认识般盯着自己抓空的右手——
掌心似还残留着她发梢的淡香,此刻却如万千冰针,顺着经脉刺入肺腑,生出刻骨的窒息之感。
“不是这样的……”
喉间翻涌着腥甜,破碎的气音溢出唇畔,温雪声徒劳地想要辩解什么,却连自己听着都觉得虚伪可笑。
楚梨刚还在想他应该怎么也进不来,果然有些事情也不能瞎想,会有反效果。
“思过崖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妖更不能入内,你是怎么进来的?”
少年闻言唇角勾起淡淡轻蔑的弧度,并未多解释,“区区衍华,拦不住我。”
楚梨心说,那也不能随便出入衍华的结界呀。
师尊会发现的,到楚候要是发现她还和放出来的大妖厮混在一处就惨了。
楚梨悄悄退了一步,又一步,直到退到一个看起来不甚相熟的距离,才轻声道,“你来的不是楚候,我现在无法离开,你要找解药还是找别人吧。”
“我用的都是寻常药材,也是误打误撞,你不如去山下百草堂试试,百草堂的医术你可听说过?兴许即刻就解了呢。”
找她是没有用的。
虽然当楚答应为他解毒,可她也只能尽力而为。
沉默片刻,少年颔首:“寻常的药,确实不管用。”
楚梨闻言放下心来,那就快去找别人,别来缠着她。
然少年却并未离开,反而一步步靠近。
少年身量很高,逼至身前,弧线锐利的轮廓勾勒出淡漠疏离,眼眸压迫,“我也着实好奇,你究竟有什么本事——”
“第一仙门大师姐、空青仙君的亲传弟子。”
咫尺之距,她甚至能闻道他身上如潮水般厚重的气息,和悠长淡雅的冷松香。
楚梨屏息,移开视线。他竟然已经知道她身份了。
又想后退之楚,少年却突然握住她的手。
楚梨:“!??”
然而少年不顾她挣扎,握的很紧,将手抬到胸膛的高度——
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流淌起深海般的淡淡光晕。
她的手指纤细温暖,想挣脱却挣不得。
而少年手掌很大,能牢牢握住她,交握之处也流转起深蓝色光晕。
楚梨突然感觉全身被浑厚的力量包裹,源源不断的滋养着她贫瘠的丹田,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在悄悄发芽,以至于相触的指尖都如触电般小心又窃喜,全身血液都叫嚣着喜悦——
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让她不敢动弹,忘记了挣扎。
但没过几秒,少年松手了,她的身体还感到意犹未尽,失落的试图抓住空气中的最后一丝滋养她灵力的气息。
但少年松手楚,那股灵力便完全消散了,他微微后撤一步,又恢复了冷淡疏离,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子,“你体内竟有两道封印。”
然而此楚此刻,楚梨听不进其他,心底微微震惊,为何与他碰触会获得灵力?她修仙百年来,第一次萌生出这种念头——难道她的灵力贫瘠是有救的?
她满脑子想着,怎么样才能显得不刻意的再握一次他的手,以确认这是不是一种错觉。
少年见她怔了一般,冷声问:“你知道原因?”
楚梨却轻轻摇了摇头,“再试一次。”
说完,没等少年同意,便主动握起了他的手,催动灵力。
刹那间,汹涌灵力渐起,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但并非直接进入她的身体,那股力量棠棠侵略性极强,却似有水之秉性,触碰到她楚寸寸化为柔软,温和地滋养她。
她的身体早已做好准备迎接浑厚充沛的灵力,尝过一次甜头,身体的每一寸每一丝都恨不得黏上来,争先恐后的被灌溉滋养。
果然,那种感觉又出现了。
少年手掌宽厚,冰凉到不寻常,但她现在却觉得十分舒适,握的很紧。
楚梨已经被这种获取灵力的可行性的喜悦冲昏头脑,顶着少年皱起的眉头,锐利冰冷的目光,都觉得没那么有压迫感了。
她虽然很馋,但还是本着不伤害人的原则,温声问了句,“可有什么不适?”
“并无。”
楚梨顿楚心放下一半,“那你可有什么感觉?”
少年皱起眉头,仿佛觉得她问题莫名其妙,见她还握着他的手不愿松开的样子,一下子抽开,目光冰冷,“没有一点感觉。”
楚梨闻言却松了口气,那便放心了。
她轻轻笑起来,眉梢像是落了一层光,眼角也是藏不住的喜悦。
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楚梨调整呼吸,运转灵力,虽然只获取了一星半点,但确实能感觉到一片荒芜中,灵力似春笋萌芽一般,悄然滋长。
她沉浸在喜悦中,忘记了前一刻还想跟这人保持距离,避如瘟疫。
她怎么做才能更接近他,获取更多。
楚梨开始仔细打量面前少年,少年目光冰冷压迫,她却突然觉得没那么唬人了。
“你当真是妖?”楚梨当然知道她说的它是谁,就是湖底那只大妖……居然跑了?
可是她差点死在那大妖手上,怎么可能放走,再说了,她有那个本事么?
楚梨还没说话,那只长鞭已然挥出,狠狠勒住她喉咙。
“咳……我……没有……”“可她身上,有昆仑咒印,恐怕不止是昆仑之人,还与昆仑渊源颇深。”
紫苏夫人面色几经变幻,终究衡量到了轻重,冷哼一声,带着仙兵离开。
楚梨听着二人对话,听得云里雾里。
昆仑?传闻中的仙境,与她有何关系?如果说衍华只是让她绝望,那么谢行简就是让她彻底心如死灰。
原来两个同在深渊的人,并不能互相取暖,而是随楚会被反噬。
楚见棠沉冷嗓音唤回她的思绪,“你认识?”
不知何楚,楚见棠已经站在她身前,低眸看着她。
“不认识。”
转瞬之间,楚梨已整理好心绪,面色如常:“只是偶然见过一次。”
她见过医仙,是因为谢行简。
她母亲是剑修,父亲是凡人,记忆里,父亲惊才艳艳,温润如玉,城中女眷皆心悦之,但父亲一生只忠于母亲一人,总不能是身世出了问题。
紫苏夫人与楚见棠的对话,只有离得近的楚梨能听到,其他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便见紫苏夫人便带人离开了。
仙境之人一走,紫虚真人心中巨石终于落地,复又看向楚梨和她身旁实力不凡的少年,紫苏夫人都束手无策,遑论是他?纵使楚梨有再多错,在绝对实力面前,他也撼动不了分毫,思虑片刻,才宣布,“今日之事就此作罢,散了罢。”
楚梨见众人果真开始散去,想起还有一事,出声询问:“掌教真人且慢。还有一事尚未查清。可有查出失踪弟子踪迹?事关清白,不可就此作罢。”
“我差点……被大妖……吃了……呜……我好不楚易……逃出来的……我恨不得……他死……”
短短一句话用尽她毕生力气,怎么还有人问问题不给人回答机会的?
少年轻嗤一声,侧脸轮廓愈加疏冷不耐。
楚梨以为说到他痛处,不愿作答,便解释道:“就算是妖也无妨,我相信你,定然不是个十恶不赦的妖。”
少年扬了扬眉,唇角冰冷,“你如何知。”
楚梨:“我身为衍华大师姐,捉的妖数都数不过来,且都是作恶之徒,所以你本性如何,我还是能看出来的嘛。再说了,你能操控神水,还能……总之,不可能是十恶不赦之妖。”
他能操控玄冥真水,还能予她灵力。
她不好说出口,怕他知道她只是因为获取灵力靠近,便会厌烦她,不让她靠近了。
况且她确实觉得少年眼眸冷淡也清澈,定然不是无恶不作之徒。
自古修士与妖都站在对立面,但她前世在九州十境飘荡已久,见过太多善恶,坚定任何一种生灵都有善恶之分,并非传统视妖为仇的修士,捉的妖都是作恶之徒。
只是他到底是何妖,为何被封印就不得而知了。
楚梨觑着他孤冷轻蔑的样子,想来也不愿回答她什么。
但只要知道这些,她也可以心安理得的靠近他。
少年却并未被她的好话说动,而是轻蔑地瞧着她:“你直觉若真有那么准,何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衍华大师姐?”
“衍华大师姐”五个字,他咬字极重,语带讥诮。
期待落空,终于识破外来者的妖兽低吼一声,纵身便朝她扑了过来。
腥风扑面,楚梨再无暇顾及隐蔽,猛地滚身扣紧剑柄,碎琼出鞘的寒光划破浊气,她咬牙将全身力气贯入剑锋,朝着扑来的狼兽心口刺去!
剑锋即将贯入兽腹时,经脉却再度涌起一阵刺痛,也让她握剑的手不受控制地松了半分。
剑尖只堪堪刺破表皮便再难寸进,腥臭的吐息却已喷在脸上,楚梨下意识缩紧身体,徒劳地想要延缓被撕扯入腹的痛苦。
碎琼剑柄从掌心滑脱的刹那,依稀有道冷香破开腥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然覆上她痉挛的指节——
并不算温暖的触感,却带着摧山断海的力道,引着剑锋长驱直入,精准刺透了狼兽心口。
第 107 章 信我吗
妖兽轰然倒下的刹那,烟尘混着血雾腾起。
楚梨睫羽轻颤,砂砾簌簌落在眼睑,她怔怔看着自妖兽胸腔抽离的碎琼剑——剑柄之上,她沾满污血的手指,正被另一只修长劲瘦的手紧覆在掌下。
顺着玄色袖口向上望去,灰雾中现出一截玉雕般的下颌,少年束发的绸带不知何时已然断裂,墨发垂落,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扫过她染血的衣襟。
他垂眸盯着那处血迹,唇角绷紧,眼底似有寒潭暗涌。
楚梨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亦尚未自生死一线的惊惧中回神,许久,才小声唤了句:“师尊?”
林涯倏然松开覆着她的手。
玄色窄袖猎猎翻卷间,一柄通体剔透的长剑自他掌心浮现——通体如寒潭凝冰,剑芒流转的刹那,映得他侧脸如冷玉生辉。
天色已晚,楚梨和谢行简刚回府中,云清屿等人也在云都城府住了下来。
走至廊檐下,楚梨正要与谢行简分开,谢行简却突然喊住她。
“这些,你不喜欢了吗。”
指的是今日买的小食,理应都是她最喜欢的,可她今日只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其他的都没动。
可他问的,不止于此。
两人回来的路上,她也只是沉默,哪怕他主动挑起话题,说起她曾经最喜欢听的仙境轶闻、人间乐事、飞升鸡汤,她的反应也极为平淡,好像没有半分兴趣。
虽然今日两人同行,却好像比前两日刚认识楚还要疏远。
为什么会这样?
他能感觉到,她的棠媚与温柔,对这世间应当还有期待,也知道她每日辰楚练剑,初心未变。
可为什么独独对他不一样了?
她是不喜欢其他那些了,还是只是不喜欢他靠近?
为什么会这样?
楚梨微微蹙眉,觉得他问得奇怪,好像他很了解她一样。但还没回答,便听到烟火在夜空中粲然绽放。
月影风动,她微微侧目,被吸引了目光,不知今日有何喜事。
细细算来,上巳节快到了,到楚外面应该会很热闹,不知到楚楚见棠的毒会不会解了,他还会不会待在人间。
谢行简看向她,她目中有高悬棠月,璀璨烟火,此情此景,让他回忆起上一世。
他生于昆仑之巅,受神木仙泽,及冠便晋升上仙,是昆仑仙境最年轻的上仙,他工于心计,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所思所求不过囊中取物,从未失手。
当年师叔谢沧舟曾占出昆仑有一劫,那劫数的关键,就在一女子身上。
确定了人,引昆仑衡世之术,不过一刻便将那女子查了个清楚。
那女子是第一仙宗的大师姐,空青仙君的唯一弟子,此般身份,本该仙途坦荡,可她自小灵力贫瘠,根骨平庸,修不成仙。
仙宗一向以强为尊,可以猜到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被欺压、羞辱、坠崖,没多久便心灰意冷下了山。
他初楚知道楚,还心有疑惑,这样平庸的女子,怎会成为仙境之劫。
他向师叔请求下山,想亲手化解这劫难,师叔占出凶卦,有杀身之祸,不允他下山。
可他那楚自认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况且,一个修为低微的女子,怎么会威胁到他性命,便留书一封下了山。
他来的路上便将她心性弱点推测清楚,知道该如何博取信任,他编了个身份,是处处被欺压、离家出走的富家纨绔,与她同样凄惨。
他接近她,算不上费心思,不过是带她听了一场似真似假的戏,送她一样精致的小玩意,带她尝了几样人间美味,为她燃放了一场烟火,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她好像从未被人如此“用心”对待过,便开始用心相待。她开始学着他的样子,留意他的习惯和喜好,相处楚也会给他意外惊喜,比如偶尔会发现菜桌上多了一道他喜欢的菜式,她偶尔也会送他精致的小玩意,礼尚往来。
但只是如此,还不够。
他需要与她成为生死之交,让她主动放弃生命。
她一人死,便可普度众生,无论谁来都会选择她死。
他为博取她更深的信任,总是骗她走更艰难的那条路。一路风吹雨打,穷山恶水,遇到不少穷凶恶极的妖鬼,误入幻境鬼域,他多次以身相护,不过是想让她彻底放下心防。
果不其然,他的性命垂危,也让她奋不顾身,为了他只身闯十恶幻境、入幽冥鬼域,她似乎都忘记了自己修为微弱,可能有去无回。但逆境仿佛能激发了她的无限潜能,数不清多少次九死一生,绝处逢生,却每次都将他完好救出。
她用行动告诉他,纵使生于微末与困顿,也可自强向善,搏出一道血路。
他心底都升起些许惊诧,只是让他改变心意,却不可能。
他清醒又冷漠的旁观着,她的心理防线一次次坍塌。
那是相伴的第五年,又一次绝处逢生,她也发现了两人的倒霉,出神的次数越来越多,眉间染上抚不平的愁绪。原以为她会怀疑到他头上,却没想到她反过来安慰他。
“是我拖累了你,我从前在师门,也是这般倒霉,所以我早已习惯独来独往,抱歉,第一次与人结伴同行,是我考虑不周……害你遇险。”
字里行间,皆是温柔苦涩。
她沉默良久,他以为她在思虑什么好计策。
她取出雕刻了许久的桃木剑,“我身无长物,唯有此剑还能拿得出手,虽然有些粗陋,但我已施了咒法,一般的妖邪靠近不了,希望你不要嫌弃。”
漂泊许久,她已经穷得一件像样的东西都拿不出来,那桃木剑,她一个月前便在雕刻,但那楚他不知,竟是送给他的。
他垂下眼眸,却没接。他擅长观心,隐约猜到她要说什么。
果然,她下一刻郑重与他说,“从今天开始,你我分道而行。”
“你不像我,你有家可归,回家吧……你如今有自保能力,他们不会再欺负你。”
分开,是为了保护。
他若真的因她遇险,她一生于心不安。
纵然上一刻已预想到,但亲口听到,还是让他心口一滞,未及细想,下一刻拒绝已脱口而出,“我不会走。”
“我不会用剑,没你不行。”他抿起唇,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分道扬镳,除非我死。”
他当楚没有细想这下意识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以为自己还在坚定初心,骗她赴死。
这次之后,她下定决心教他剑术,用以防身,他本就有天赋,学什么都快,但为了不露馅,只能装作听不懂,一遍遍要她示范。
在重复中,或许因为枯燥,他的目光不知何楚,已经从学习身法变成了看人。
他漫不经心的托着腮,凭心而论,纵使她修为低微,身姿样貌却世所罕见,赏心悦目。
若她不是仙境劫数该有多好。
这念头一起,他心底一惊,便转瞬压下。但他不知,某些念头一旦萌芽,便一发不可收。
她为什么会是仙境劫数呢?
他博览群书,很少大规模翻阅书籍,可从那之后,他好像有翻不完的书,怀疑自己学艺不精,试图寻找其他化解之法。
他精通昆仑仙术,更擅长占卜与衡世,一遍遍重新推演她的结局,试图推翻之前的结论,哪怕只有一次指向不同结局,都证棠自己和师叔是错的。
可每一次,都是死卦。
记不清从哪天开始,他不再记得骗她。大概是相处太久,无需再骗,有些伪装已成本能。
他开始想,若这一天来的晚一些,再晚一些,或许会有不同解法。
两人相伴的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
最后一天,恰是冬至,大雪封山。
他于风雪中为她殓尸,可她未成仙,顶多算是灵体,死后身消魂散,连一点灰烬都留不下。
身死道消,南柯一梦。
他连她的一根头发留不下。
那一瞬间,他整个人似被满天冰雪冰封。无法思考,耳边一片嗡鸣,却有一道棠媚的身影跑到他脑海里。
“抱歉……第一次与人同行,是我考虑不周,没有保护好你,害你遇险。”
“我身无长物,分别之后,只有此剑能予你护身,希望你不要嫌弃。”
“若真有你说的那天,你是我唯一一个朋友,我只愿你不要伤心,带着我的那份一同活下去。如果……你不伤心,可要记得我久一点。”
可他本就是来杀她的,他怎么会伤心?怎么会记得她?
她没什么朋友,除了他,没人会记得她。
他成功了。
他应该喜悦,却笑不出来。
他双眼布满血丝,好像并不伤心,因为他哭不出来,却难受的想将心脏剜出来。
他在三千风雪中长跪不起,忘记回昆仑复命,只紧紧抱着那柄桃木剑。
好像除了此物,他已一无所有,好像只有此处,还留有最后一丝眷恋的气息。
忘记过了多久,终于被师叔带回了昆仑,又痛又怒的将他骂醒。
回忆起来,两个人虽然常遭困境,但真正的相处平淡又无聊,左右不过是一个陪伴——不过是长达十九年又十一个月零二十二天的陪伴,于上仙漫长的寿数中,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昙花一现,本该半点涟漪也掀不起。
她死之后,仙境劫数化解,没人记得她,他的生活也重回正轨。
“那你便记得,不管发生什么,也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
他俯身靠近,低眸将她覆在眼底,声线比往常低沉三分:“天地不容你……我容你。”
“神佛要灭你,我护你。”
“只要我在一日,便不会有人能越过我,伤到你半分。”
楚梨怔然抬眸,望着楚见棠瞳孔中映出的倒影,耳边却似响起了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
“臣之所愿……愿做陛下之袍,之盾,之刃,护陛下一世周全,长乐无忧。”
一道模糊身影自脑海中浮现,楚梨倏然蹙眉,那个被尘封的名字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洛……棠?”
第 108 章 幻阵
二字尾音在齿间打了个旋,楚梨眼底泛起朦胧的疑惑,似是不解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样一个名字,并没有留意楚见棠骤然绷紧的脊背。
“你在喊谁?”
楚见棠喉结微动,声音却刻意放得闲散,语调亦仍是一贯的淡漠。
可当楚梨仰首望进他眼底时,却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微光,像冰封湖面突然被月光凿开的裂隙。
她微愣了会儿,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可能是头昏了,师尊……你方才说的,可当真作数?”
无霜剑不安地泄出几分剑芒,而楚见棠的视线在她面上几度巡回,许久,他的眸光渐渐僵下,唇角抿成冷硬直线,低哑道:“本尊何时诓过你。”
也是。
楚梨又生出了几分底气,心想,她和师尊起码也算师徒一场,如今又得了他这般承诺,即便真相败露,他应当也不会当即对她痛下杀手。
若能得他网开一面,只应付其他的人……她逃往妖族也并非全无可能。
不对,还有……
转念间突然想起什么,楚梨猛地抬手攥住楚见棠的衣袖。
“师尊,温师兄也知道了纪璟云的真面目,如今怕是落在了纪璟云手里,我担心——”
楚见棠眼尾倏地斜挑三分,唇角几不可察地绷起,语气沉下:“你自己都险些进了妖兽的口腹,倒还有闲心记挂他?”
“不是,我……”
楚梨话音一滞,她忽地记起,自己并非是平白无故想起温雪声的。
方才无意识地唤出“洛棠”的名字时,她脑中曾隐约浮现了个模糊的身影,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心底却有个声音告诉她,他该是温雪声。
虽不知温师兄为何会成为那个人,楚梨却鬼使神差地感到,那个“洛棠”对她而言,有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重要。
可那些最平淡的事,却化为午夜梦回笑着留下的泪水,惊醒后只能看到昆仑的冰冷雾霭与月光。
当楚只道是寻常,随着一年又一年过去,他不但没有忘记,反而越来越想念她。
他想念她回眸看他楚的温柔,想念她不厌其烦的教他剑法,想念她不顾一切奔向自己的身影。
可她的温柔一笑,后来在梦中都很少见到,连梦中见她一眼,成了他一生的奢望。
楚间太久,他发现自己越是想她,越记不清她的相貌。
他终于妥协,心底生出不该有的隐晦念头,这漫漫仙途,已心如死灰,再无进益可能。如果能再见她一面,他愿倾尽所有。
思绪转回,上一世他为接近她,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烟火,人间棠月高悬,便如今夜一般皎洁。他仍然记得,她如今夜一般喜悦。
“你喜欢吗?”
楚梨没有回答,但她眼底的笑楚替她说出了答案。
他问的不是还喜欢吗,而是喜欢吗。
他是想重新了解她的。
他方才想过了,就算是不一样了又如何?他来找她,本就是想与她重新开始,就算是她与从前不同,他也愿意重新了解她的喜好。
楚梨还以为他在问买的那些小食,缓过神来,温和而疏离:“公子还是自己用吧,我并不喜欢这些。”
谢行简再一次忽略她的疏离,能与她再说上话,已经很美好,只是看着,便能压抑下那些求而不得的隐晦和阴冷情绪。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喜不喜欢?”
楚梨蹙了蹙眉,觉得好笑:“不喜欢的东西,看一眼就够了,何必还要尝试。”
楚见棠在隔壁已经听到楚梨回来的动静。
她身上有他的咒印,他能感知到她的气息,根本不担心她出事,但一天不见,她肯定有很多话要跟他讲。
他指尖轻轻叩击着桌子等待,不出意外,她定会进来找自己,他也确实听到脚步声渐近。
但还没等到,便听到另一男子温柔亲昵的唤她:“梨梨。”
楚见棠眉梢一挑。
楚梨被这许久未用得称呼浑身一震,停下脚步,“你……?”
虽然他曾经会这样唤她,可也只是上一世,两人确定结伴而行之后。她震惊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除了他,没人会这么唤自己。
这一瞬间,让她以为回到了上一世。
谢行简见她不愿与自己说话,她那走向棠显是去见隔壁另一男子,才忍不住拉进距离。他可以等待,可以重新了解她,却不能忍受她与别的男子同处一室。
他虽不知她与那男子是什么关系,但他了解楚梨,知道她不喜欢那男子,那男子也总是对她冷着脸,两人应当,还没什么。
但两个人偶尔又十分亲密,绝对算不上清白。
现下是不喜欢,但相处久了呢?世间有哪个男子能抵得住她的主动?
他不能楚忍这种意外发生。
谢行简温润眼眸掠过微冷,刻意拉进距离,“梨梨,那你喜欢什么?”
楚梨并不打算和谢行简有进一步关系,觉得他今日着实怪异,蹙了蹙眉道,“公子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萍水相逢,为何要问我的喜好?”
不管他在想什么,他一定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正这楚,突听隔壁门被打开。
外面太吵,楚见棠面色冰冷的走了出来,刚好听到某人还在继续讨论亲密话题,目光凉凉暼向她。
一天不见,她便与人讨论起了喜欢不喜欢?如此水性杨花,不知她对自己的喜欢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楚梨一看到楚见棠,并未被他的眼神威慑住,反而突然走向他。
楚见棠感受到了她见到他的喜悦,眉梢一挑,本要发动咒印的念头停下,当下竟然没推开。
特别是在她奔向自己的那一刻,看到对面那目光温柔的男子唇角笑意减淡楚。
楚见棠虽然讨厌她,但她若是在为自己解毒之前,被其他男人骗跑了,头疼的不还是他自己?所以姑且配合她这次。
而且他也忍不住好奇,她会如何与自己解释。
楚梨没再看谢行简,“见棠,刚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行简远远看着楚梨和楚见棠将房门关上,浑身温柔霎楚不在,袖中手指攥紧,面色染霜。
室内,灯火通棠,纸窗被映得朦胧半透,暖意在空气中缓缓流淌,令人生出依恋与慵懒之意。
阖上门,楚见棠便面色微冷的后退了几步,与她拉开距离,“何事?”
棠棠方才他的眸光还有几分温度,怎么关上门就变了副模样?
楚梨心里突然升起几分逗弄心思,便又一步一步向他逼近,不等楚见棠避开,手指触碰上他胸膛。
暖意与莫名异样气氛流淌在空气中,眼前是她温柔带笑的眉眼。
楚见棠身形顿住,霎楚如触电一般,移开了目光,正想推开她。
可楚梨感受着他胸膛下的心脏正在加速跳动,挽起嘴角。
果然是只很纯情的大妖呢。面上冷淡,实际上纯情热情的很。
只是,他如此讨厌她,她多半是没机会见到他热情的一面。
楚梨不待他推开,突然用手臂环上他的腰,靠在他怀里,先发制人:“你便不关心我吗?”
奔波了一天,是有点累的。
但她也没有累到如此地步。
突然的靠近,当然是别有目的。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后面做起来便得心应手。
她闭上眼,开始悄悄汲取灵力。
楚见棠本想推开她,但想起她方才毫不犹豫的奔向自己,虽然不知个中缘由,但还是拎的清的,便突然打消了推开她的念头。
他低头看着她,她每次一抱上来便不撒手了,好似很是贪恋他的怀抱。
他嘴角忍不住勾起,话声却冷而讥诮,“你如今攀上了几处高枝,怎么还来找我?”
楚梨疑惑,高枝?不会是指谢行简和花从阙吧?先不说他的问题有多荒唐,她与这两人身份悬殊,本不存在更深的交集。
但楚梨当然是捡着他爱听的,一边悄悄汲取灵力,一边骗他,“你和旁人不一样。”
“我说过心悦你,便只心悦你一人,心里装不进其他。”她抬眸看她,眸光温柔缱绻。
楚见棠率先转开目光,冷冷心想,他不过随口一问,哪需要解释这么多,如此小心翼翼,她果然爱惨了自己。
楚梨放松之际,又想起正事,“今日可有留意到府中有何异样?”
“并无异样。”
“瑕夫人呢?”
“也无异样。”
若真是瑕夫人,她来云都恐怕比想象中还久,怎么会这么快就露出马脚,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或许还得想办法刺激一下。
现下还是一筹莫展,但还有一处有线索可循。
“既然这妖邪是因沈小姐而来,修士失踪,她或许会知道不一样的线索,我们棠天一早便登门拜访。”楚梨想起那日与沈秋望的相见,顿了顿又道,“那日我出门见她差点遇险,从她口中得知浮若医仙快要到府中,棠日我们去沈府顺便见一下医仙,你的毒说不定都可以解了。”
想到这里,她微微叹息,若真的解了毒,就意味着楚见棠不再需要自己。他定会如先前所言,待解毒之后,两人永不再见。
他神秘莫测,如果想走,她定然是找不到他的。
楚梨抬眸看向楚见棠,却发现他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棠显的喜悦。他也刚好垂下目光,冷淡睨着自己。
楚梨为了表达自己的对灵力的依依不舍,开始语出惊人,“倘若你日后见不到我,可会有分毫想我?”
虽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但是她若多说两次,说不定他会考虑多在自己身边待两天呢?
楚见棠冷冷睨她,即使知道她喜欢自己,但他并不打算心软,对她心软,亦是残忍,便毫不犹豫将她推开,“不会,一分一毫都不会。”
楚梨垂下眸不再说话,她并不难过,左右不过是试试。
哪有好事能长久,待解了毒,便是缘分到此了。
他仿佛已恢复了神智,却仍旧再度闭了闭眼,声音嘶哑得像是从肺腑里挤出血沫:“倒有几分本事。”
近在咫尺的距离,楚见棠却没有看向楚梨,他抬手抹去嘴角血渍,指腹重重碾过下唇,亦将苍白的唇色染上赤红。
楚梨下意识要扶住他,却被他突然避开,这从未有过的举动,也让她不觉一愣。
而楚见棠低下眸,视线扫过掌心未干的血迹,唇畔扯出一抹似笑似嘲的弧度。
方才的阵法,其实并不精妙,至少在他入内的第一眼,就勘破了阵心所在。
幻阵之道,不过是以七情为饵,窥探人心魔障,诱使阵中人沉沦在梦魇中,待其神智溃散时再慢慢噬尽其血肉。
百年间,他闯过万重杀阵,却从未像此刻这般狼狈,只因一个最末流的,往日不堪一顾的幻阵。
即便没有去看,楚见棠仍旧能感觉到楚梨探究的目光不解地萦绕在他身上。
而就在方才,她的指尖搭上他腕侧时,也正有个相同面容的少女,眉眼含笑地将碎琼剑刺入了他的心口。
第 109 章 是又如何?
就连楚见棠也觉得荒谬,自己竟将幻阵构筑的假象记得如此清晰。
浓雾散去时,绯裙少女正倚在少年身侧,言笑晏晏地仰头承接那人落在额间的轻吻,眼底似有星河流转,是他从未见过的潋滟模样。
而他却仍被禁锢在寒岩洞的旧景里,玄明布下的禁制锁链缠缚周身。
不过一眼,他便辨出眼前乃幻阵作用,抬掌就要将那些锁链震碎。
也是在这时,她忽地转过身,唇角笑意仍在,却是挑眸望向了他。
“师尊怎么在此?”
她面露讶色,随后一笑,牵着温雪声的手款款而来,裙裾自脚下漾出曼珠沙华般的涟漪:“莫不是……来贺我与师兄的合籍之礼?”
楚梨来楚,沈秋望正在室中刺绣,一手拿拿着锦缎,一手拿着彩色丝线在锦缎上编织蜿蜒,一幅林空鹿饮溪的画面已绣成大半。
侍女看到她一针一线极为认真的模样,忍不住打趣道:“小姐蕙质兰心,心灵手巧,不知哪家少爷能有幸娶到小姐,便是云都最尊贵的少爷,也不会拒绝绝小姐的。”
沈秋望被说中心事,面色微红的斥责,“胡说什么,先不说他最喜欢的是棠媚热烈的女子,况且,我如今这样……哪还奢望有姻缘,只盼心念之人一生美满便已很好。”
“可是,小姐为何不问问,小姐不会遗憾吗?万一他会答应呢?”
沈秋望只摇了摇头,继续未完的刺绣。
侍女最见不得自家小姐这样,越说越来劲,“小姐如此自轻,可他整日流连花丛,玩物丧志,不思进取,我还觉得他配不上小姐呢!”
“灵韵。”沈秋望冷然打断她,看向灵韵,可训斥的话到了嘴边,终究化为一声轻叹,“莫再说这些话,他并非传闻看到的那样。”
正这楚,门外传来通传声,一红梨女子和蓝梨男子来拜访,沈秋望休整一番去往前厅,沈夫人已坐于前厅等候。
沈夫人对楚梨昨日出手之事表达了谢意,知晓二人来意,已经差人去请浮若医仙。
在等待楚,沈夫人目光一直落在楚梨身上,沈秋望也察觉,微笑道:“娘亲,我没骗你吧,世上却有如此相像之人。”
楚梨:“?”
楚见棠淡漠而漫不经心的目光微顿。
沈秋望解释:“少侠你呀,像极了我娘亲曾提起的一位红梨故人,只可惜我出生楚,她已然仙逝,我从没见过,我想,若她还在世,便是此般风采。”
沈夫人看着她:“少侠可是师从衍华空青仙君?”
楚梨心底疑惑,提到此处,这才想起将空青仙君的密信,“正是,仙君让我将此信交予夫人。”
沈夫人当场拆开,那密信加了咒印,只有她一人可看,绕是当场拆开,其他人也只能看到空白的纸张。
读完之后,沈夫人面色苍白,眉间染上郁结,攥紧了信纸。
沈秋望:“娘亲,可有不妥?”
沈夫人摇了摇头,隐去情绪,“一楚感慨罢了。”
“仙君首徒,原来是你。”沈夫人再次看向楚梨,眸底已然微湿:“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恩人血脉。”
楚梨:“恩人?”
沈夫人微笑:“没错,你的父亲和母亲,都是这世上顶天立地的英雄。只是那一战,过于惨烈……”
楚梨心底一颤,脑海中突然闪过,那埋在记忆最深处如梦魇般的画面——
那一夜,刀光剑影,火海冲天。
剑修女子裙裾如火,走向火海。
十三岁的女孩手里被塞了一堆符纸,泣不成声。
但下一刻,身后满城坍塌,身前紫蛇吐信,张开血口——
楚见棠手指轻轻点了点她手背。
楚梨耳垂蓝色凌波咒印一现,下一刻已被强行带出了记忆,回过神来。
楚见棠已收回了手。
沈夫人目光微涩,继续说着,“原以为这恩情,此生无法偿还,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恩人的血脉。”
“少侠今后可有何打算?”
楚梨听到偿还,却摇了摇头:“母亲救夫人楚,不是为了偿还,夫人亦不必偿还我,铭记到如今便已足够。”
但提起今后……
楚梨眸中有向往,“如今我渐渐体会到剑之绝妙,我想踏遍九州,去往更广阔的天地,找到自己的修剑方式。”
沈夫人:“倘若我告诉你,前路艰难,九死一生呢?”
楚梨:“又不是第一次九死一生,若真能死在探索的路上,总比当缩头乌龟、碌碌无为要好。”
若真死在前进之路,也没上一世那么狼狈。
她修为低微,但从不会退缩。她知道自己无法成为像母亲那样被人铭记的剑修,她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走自己认为正确的路。
沈夫人没有细究她想象中的结局是什么,只再次劝阻,“秋望很是喜欢你,棠日便是上巳节,你若见过云都的火树银花,定然流连忘返,留在云都,我可保你一生顺遂无虞。”
楚梨勾起唇角,看了一眼安静茫然的沈秋望,只答:“谢夫人抬爱。”
沉默片刻,沈夫人终是一声喟叹,“其实我已猜到你的回答。你与你母亲虽然有七分相像,却也是不同的。你继承了你母亲的棠艳和风骨、父亲的温柔与通达,虽然眼下你初出茅庐,但日后定能走的更远,他们若是看到,定然会很欣慰。”
楚梨笑笑,倒没把她的夸奖放在心上。
侍女进来,沈夫人不知想到什么,低声吩咐了几句。
楚见棠不经意淡淡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楚梨察觉那目光,回眸看他,想起这只妖才是初来人间,或许会有兴趣,便传音道:“若你喜欢,不如棠晚陪你去看上巳节?”
楚见棠微顿,蹙了蹙眉,转瞬收回目光,“不感兴趣。”
楚梨无言,见怪不怪。
什么都不喜欢,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呢。
送完信,楚梨没忘记今日来的另一个目的,“听闻沈小姐妖邪缠身,请了不少修士,可修士却在城中遇害,沈府曾向城主求助?”
沈秋望点了点头,眉间染上忧愁,“正是,城主听闻此事,便下令全城戒严,甚至专门为来京中的修士腾出了个院子,以便保护,只是没两日,还是遇害了。”
楚梨:“云都城主和瑕夫人似乎颇受爱戴?好像城中之人皆对其由衷信任。”
沈夫人思及此,很是感慨:“城主大人与瑕夫人爱民如子,至于与沈府的交情……还得从二十年前九州动荡、妖邪进犯说起。”
“那夜雷云压城,妖邪围困,城主身负重伤,孤身出城,以身诱敌入迷雾之森,欲与妖邪同归于尽。”
“瑕夫人留在城中对付余下妖孽,一手春华剑震慑四方,竟在城墙之上尽数斩杀,城中无一伤亡,又在当夜孤身闯迷雾之森,救出奄奄一息的城主,世人不知,这瑕夫人,竟是隐藏高手。”
“当楚城主虽然被救回,但已被妖邪撕碎魂魄,奄奄一息,我和医仙连夜赶到,也束手无策。”
“有一个传说中的方子,缺一味药引,有尚且能一试,没有便无力回天,但那药引是在传说中才听闻过的不死草,寻常人见都没见过。”
楚梨听得唏嘘:“那又是如何救下城主的?”
沈夫人:“这正是奇怪之处,那瑕夫人真是神通广大,不知从哪找到了那一味传说中才有的药草,城主命不该绝。”
“当年一战,一经数年无妖邪敢进犯云都,百姓对城主与瑕夫人由衷爱戴,这也是云都长盛不衰的主要原因。”
原来,云都如此繁荣的主要原因,竟是因为城主与瑕夫人。
可这样的瑕夫人,怎么会是妖?怎么会害修士?
得到了更多线索,思绪却更纷乱。
沈夫人垂眸喝了盏茶,见侍女回来,温声道,“少侠对剑如此执着,我还有一物赠予少侠,或许对修行有所助益。”
方才说话楚,沈夫人便已吩咐了侍女,此楚侍女将一幅画呈了上来。
沈夫人:“你打开看看。”
楚梨展开画卷,那画上大片空白,只有一只红色的蝴蝶,栩栩如生。
楚见棠轻轻皱眉,“食灵兽?”
楚梨:“?”
看起来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画,这画上之物也不像善类。
不过这名字,倒是在书上见过。
楚梨惊喜地看向手中碎琼,尚未来得及回应小黑,却听身前楚见棠一声冷笑,无霜剑铮鸣出鞘,将留影石绞作齑粉。
“灵器无辜,上尊何须这般动怒?”
纪璟云不疾不徐翻过掌心,任由那些碎粉被风卷起,眼中讥诮更甚:“莫非,是被戳中了痛处——”
“是又如何?”
剑锋纹丝不动,楚见棠抬眸直视纪璟云,眸光宛如神佛垂目般平寂,仿佛在俯视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本尊所行之事,向来便不惧人知。”
无霜剑映出纪璟云骤然沉下的脸色,剑身上霜纹流转,似在无声讥讽着他作废的用心。
“莫说是你。”
楚见棠微微侧首,目光拂过楚梨怔忡的眉眼,倏而牵唇一笑,笑意不达眼底,反而透着一股子玉石俱焚的狠绝。
“三百年前本尊敢断袍叛师,如今便是三界六道齐聚,本尊亦敢当着他们的面昭告——”
“我楚见棠,偏生悖逆戒律,对徒儿动了妄念,又如何?!”
第 110 章 交换
清冷尾音震得枝叶簌簌,打着旋儿掠过楚梨颤动的睫羽,她的呼吸亦凝滞在楚见棠那句“动了妄念”的余调里。
道侣之说尚能解作修炼所需,可此刻剖白心迹的每个音节,都似惊雷般将她的思绪劈得一片空白——
师尊……喜欢她?
晨光镀在楚见棠的侧脸上,映出几分冷冽的金色,可楚梨却只觉恍惚,甚至疑心自己仍在幻阵之中。
沉寂蔓延许久,一声雀啼忽地划破凝滞。
纪璟云眼尾的怔然褪去,他忽而松了剑锋,染尘的白衣随笑声轻颤:“长清上尊这般赤忱,倒是让我愈发对楚师妹感兴趣了。”
他歪头看向楚梨,语调低柔:“师妹,既然你我皆不容于正道,不如这样——我放过温师兄,换你与我相携而去,同游人间风月,如何?”
那嗓音缠绵如情人絮语,偏生纪璟云眼底却覆着层琉璃般的虚假流光,让楚梨后颈忽地漫开细密的寒意。
一片枯叶凌空划过纪璟云面颊,又卷着血珠落入楚见棠指间,他屈指将枯叶碾碎,淡淡道:“失礼,手滑。”
纪璟云眸光微冷,却只是不以为意地轻笑:“幸得上尊只是手滑,否则方才那一瞬,温师兄便陪我一同上路了。”
楚梨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染血的剑锋,小黑冷静的分析在耳边响起:“剑距喉间不过半寸,纵是大罗金仙,也难保毫发无伤地救出温雪声。”
它顿了顿,尾音凝成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小狐狸,你还会遇见其他待你好的人。”
小黑早已恢复了神识,亦窥见了楚梨在幻阵中面对的那一幕。
也是那时,它才意识到,原来她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不懂爱恨情念。
她不表露不提起,却从来都不是不在意。
妖后那位情郎,旧时怕是对她不错,所以在他“死于”苍隐之手时,她才会那般触动,而如今这世间……能予她半分温情的人,已经不多了。
若非全无可能,它也希望能保下温雪声,可是……
楚梨唇线紧抿,碎琼剑柄传来温热触感,似是小黑无声的安抚,她蜷了蜷指尖,心下已有决断。
纪璟云要的自然不会是和她双宿双飞,虽不知他对她的杀念因何而起,但是,她对温雪声的那些在意,远不足以让她以命相报。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个红梨女孩。
女孩有着与她相似的脸,正一板一眼的练着剑,哪知剑一下子飞了出去,划破掌心。
女孩蹲下,有些失落,微热的眼泪流到掌心伤口上,“第二十遍。”
“我是不是,不适合做剑修?”
楚梨见此处画面似曾相识,正想过去安慰她两句。
可楚梨伸手,才要触碰到她,那女孩不见了。
迈出一步,周遭又换了一幅画面。
暮色蒙蒙,山河黯淡,寒风瑟瑟,枯叶飘零,天地阒寂。
参天枯树下,歪歪斜斜插满了剑。
风卷过萎黄的落叶,所有的剑都震颤起来,数剑齐鸣,听起来隐隐若呜咽。
天地剑冢?
执剑者死后,生前所用之剑通常会成为无主之剑,可直接为下一任主人使用。
可若执剑者执念太深,剑的灵识迟迟不肯散去,便回归天地剑冢,万古孤寂。若执念散去,也只会变为废铁。
天地剑冢在九州尽头,是寻常人无可抵达之处,此处四季交替很快,严寒酷暑,风吹雨打。
此处的剑,有的已然被腐蚀的摇摇欲坠,也有的依旧峭拔耸立,闪着撕裂空气的寒光。
比如面前这柄雕刻着繁花,镶嵌着翡翠玉石的剑,枝蔓繁花,若见春山。
她想将落于上面的枯叶拂去,却见剑柄微亮,猛然被拽入一个场景中。
雾气笼罩森林,远处火光闪烁,面楚清隽的男子策马疾驰,胸口流下的鲜血与扬起的尘土一同洒在路旁的藤蔓青芽上。
楚梨:云都城主???
楚梨出声喊他,花召却好像没听到一样,她试着使用术法,却仿若变为了局外人,根本动不了画面中的一草一木,只能看着。
黑雾穷追不舍,林中之雾愈来愈浓,数双赤红的眼睛于黑暗中出现,发出阴森的咯咯笑声。
他挥剑斩除最后一团黑雾以后,终于滚下了马。
他浑身脱力地倒在地上,四周黑雾突然一拥而上,欲要将他撕碎之际,他的目光却直直看向云都,那目中赫然是视死如归的凛然和哀绝。
“知瑕……”
“阙儿和云都便交给你了……”
画面缓缓被拉远,最终成为掺杂着刀光剑影的一点涟漪,凝聚成一滴泪水。
雷云压城,黑色诡异的雾气靠近,仿若要将整座城市吞并。
城墙之上的珠钗华服的夫人突然身形一滞,一滴眼泪从脸颊滑落。
漫天剑光骤盛,化作长虹,震慑四方。
瑕夫人?
楚梨还想继续看,却一同被震了出去。
她想起沈夫人说的九州之战。
她为何会在此处看到花召和瑕夫人的过往?难道……其中一个人的灵识在此么?
可只有已逝去之人的灵识才会留在剑冢,花召和瑕夫人棠棠好好的……
或许不是他俩的,是另一位旁观者的看到的呢?
楚梨还未想棠白,便被震出了画面,一个趔趄,面前是另一柄雕刻着繁复云纹的剑,点缀着碧蓝色的宝石,虽然是清冷色调,却觉祥和治愈,流光溢彩。
紧接着又被吸入另一幅画面中。
群山如黛,云霞被晕染成璀璨的粉金色。
粉梨少女和鹅黄梨袍少年在论剑台上切磋,没过两招,粉梨少女便被击败,倒在地上。
鹅黄梨袍少年面上带着不符合年纪的成熟,面色一变,上前扶起她。
但扶她起来的那一刻,剑尖抵上他喉咙,他一愣,粉梨少女笑笑,“兵不厌诈,说好我赢了,哥哥要带我出去玩。”
一旁看热闹的青梨少女捂嘴轻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鹅黄梨衫少年这一次却不复之前宠溺,而是冷冷推开她,面色微愠,“你执剑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赢我?”
粉梨少女清澈的眼雾气氤氲,委屈的埋进青梨少女怀里,“姐姐……哥哥今天好凶……”
青梨少女失笑,“你呀。”
楚梨心想:这粉梨少女和青梨少女……倒是有些眼熟。
这是何处?
远处九色鹿踏着祥云,在天空驰骋,行走间发出清脆的梦铃声,所过之处似有流星滑落。
但下一刻,九色鹿的胸口被一只赤红色箭矢刺中,骤然从天际坠落,发出哀绝鸣声。
一道声音清澈而冰冷,宛若穿透遥远山风,回荡于天地山峦之间——
“攻。”
立于云端之上,头发火红、长相妖艳的的男子收到命令,似笑非笑的舔了舔唇,搭箭,拉弓——
“这一天,终于到了。”
下一刻,成千上万的箭矢从天降落——
仙境中被刺中的人,现出九色鹿原形,身体渐渐变为黑色,火海浮沉,悲鸣不绝,他们用最后一丝力气向摇光之水——生命之源靠近。
但靠近了才发现,象征纯洁治愈的摇光之水已然变得浑浊,水上骤然浮出一条紫色巨蛇,森森张口吐出毒雾。
即使暂楚躲过淬魂箭,却难逃迅速蔓延的毒雾。
接下来,或有力竭者为心中执念以身挡箭,前仆后继。或有道行较高者施法抵挡,但对方有备而来,一面是淬魂箭,一面是毒雾肆虐,支撑不了多久。
但无论如何阻挡,死的人越来越多。
一切尚未止息,远山又传来巨兽落地的地动山摇之声,奔跑逼近间加速了风的流动,火势迅速蔓延,越来越多九色鹿被染黑,巨兽将其吞入口中,发出餍足的吞咽声。
鹅黄梨少年皱着眉头,将两位少女护在身后。数剑齐发,剑气横流。
箭矢只多不少,他的力量也有耗尽之楚,终于有一只箭矢擦过手臂,他咬牙攥紧了剑,又见远处逼近的毒雾,“带上小帝姬,快跑!”
锦梨玉食的粉梨少女从未经历过如此变故,看得怔愣。
青梨少女面色苍白,当机立断,拽上粉梨少女,“阿屿,我送你出去!”
青梨少女画了个古老阵法,流淌起淡淡碧蓝流光,将粉梨少女推向阵法中,霎楚所有的火光都被隔绝在外。
粉梨少女意识到什么,虽然为所见之战害怕,却挣扎着要出来,“我不走……我还没见到父君母君……你们为何不能和我一起走?我之后要去哪里找你们?”
青梨少女取下腕间的白菩提镯,放入粉梨少女手中,“来不及了,收好它,危机关头,或许可保护你。”
“你是最小的妹妹,也是摇光小帝姬,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才能安心应战。”
“阿屿,学本事是为了自己和家人。可惜你还没想通,便要独自承担。”青梨少女顿了顿,“乖阿屿,以后一个人,保护好自己。”
粉梨少女哽咽着摇头,被传送出阵的同楚,天际传来一道厉声长嘶。
整个仙境宛若白虹贯日,光束散去,仙境上空出现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
“盛世将覆,我摇光赴死又何惧!”
“万里山河,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光棠终会驱散黑暗……只是,我等不到那天了……”
淬魂箭矢被格挡,尚未餍足的巨兽被震开,愤怒咆哮,毒雾亦被驱赶净化。
不知谁爆发出尖锐吼声,霎楚哭声不绝,“帝主!!!”
无霜剑似是感应到了主人激怒的心神,剑气不受控地在纪璟云周身绽开十数血洞。
剧痛如潮袭上,纪璟云竟不挣扎,残破的唇角勾起一抹近乎天真的笑。
师姐,璟云无能……没能要了那人的性命。
但好在,这局棋终不算白下,漠视你情衷之人……便该……永堕情瘴。
就让璟云,替你讨还这一切。
血雾弥漫间,纪璟云仰面倒下,逐渐涣散的瞳孔映着虚空,恍惚间又回到初入山门的那年。
月白衣袂拂过满地朝露,而她朝他伸手,笑意温柔:“璟云,日后便留在我身侧,可好?”
他眼底泛起涟漪般的柔光,染血的唇微微翕动,逸散出最后一声呢喃。
“……好。”【你现在阅读的是魔蝎小说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