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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航海之路(五)

作者:云心鹤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这个就是异能啊,要怎么解释呢,就和人生来会呼吸一样……”青色头发的小孩咬了一口手上的草莓大福,声音被海风吹得模糊不清,“不过me觉得,每个人的异能应该和自己的思想有一定联系吧。”


    咸涩的海风本该涤荡一切,却怎么也吹不散萦绕在鼻尖的那股铁锈般的血腥气。


    夕阳熔化了半片天空,金红的浆液倾泻在海面上,把粼粼的波光也煮得滚烫。


    海风裹挟着咸腥与微凉,吹乱了与谢野晶子额前汗湿的短发。她低着头,步子迈得又小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松软的流沙里。


    那双不久前还紧紧按压在一个濒死女人胸口的手,此刻却微微蜷着,悬在身体两侧,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指缝深处,顽固地残留着几缕暗红,无论怎么用力搓揉,那颜色仿佛已渗入皮肤纹理,固执地提醒着她刚刚经历的一切。


    她不敢握拳,怕那黏腻冰冷的触感再次清晰起来;也不敢松开,仿佛一旦放松,那女人艰难的喘息和皮肤下微弱到几乎断绝的脉搏跳动,又会穿透骨头钻进她的耳朵里。


    “晶子姐姐,”一个稚气却异常平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你看那边。”


    晶子迟钝地抬起头,视线有些模糊。


    身旁人小小的个子,穿着简单的毛领袄子,细软的青色头发被海风吹得蓬松,但又被那鲜艳的苹果帽压在原处。


    他伸手指向远处翻卷的白色浪花线。那里,几只海鸥正乘着上升的气流,翅膀几乎凝在橘红色的光晕里,发出悠长而孤寂的鸣叫。


    “海鸥,”晶子喃喃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她下意识地又想低头去看自己的手。


    “嗯,它们在空中飞得好高。”弗兰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轻轻拨开了晶子心头沉甸甸的阴霾。


    他顿了顿,像在思考一个极其平常的问题,“那个阿姨,被你的手碰过以后,还痛吗?”


    这个问题像一枚石子猝不及防地投入晶子混乱的心湖。她猛地一窒,眼前又闪过那女人被抬上担架时,虽然虚弱却不再是死灰色的脸,还有那一声几不可闻、却真真切切是活人才能发出的模糊呓语。


    “应该是……不痛了。”晶子费力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发紧,她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地落回自己手上,白皙干净的手在夕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光泽,好像凝固的血块,刺得她眼眶发酸。


    “我的手…好多血,都是她的血……”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上了无法抑制的哭腔和恐惧,“差一点,差一点她就——”


    海风突然大了起来,带着更浓重的凉意,吹得晶子的头发凌乱不堪。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仿佛那血痕的冰冷已经渗进了骨头缝里。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轻轻覆盖在她冰凉颤抖的手背上。


    “可是她还活着吧。”


    晶子身体一僵,随后又放松了下来。


    弗兰的手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和温热的生命力,他仰起脸,浅色的瞳孔在斜阳下显得格外清透,像两块浸润在海水里的宝石,里面映着晶子苍白而惊惶的脸。


    “救人,本来就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弗兰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像叙述一个简单的自然现象。


    “那你还在迷茫什么呢?”


    晶子茫然地低头,看着自己被他小手握住的手。那温热的触感如此真实,像一个小小的暖炉,正一点点驱散她指尖的冰冷和心底的恐惧。


    她第一次没有立刻被那刺目的血污所击溃,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弗兰手心传递过来的、属于活生生的生命的暖意。


    “如果以后感到失落和迷茫就来海边吧。”弗兰松开了手,指向他们脚下被潮水反复冲刷的沙滩。一波海浪涌上来,温柔地漫过晶子沾着血污的鞋子边缘,又悄然退去,在湿润的沙地上留下无数细小的漩涡和一道道平滑的水痕。


    “大海能带走一切,”他弯下腰,在刚刚被海水洗刷过的湿沙里摸索了一下,随即直起身,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边缘带着柔和波纹的白色贝壳躺在他掌心,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光泽,“也会带来贝壳。”


    晶子怔怔地看着那枚小小的贝壳。它那么干净,那么安静,躺在弗兰小小的掌心里,仿佛来自一个与血污、死亡和尖叫完全隔绝的世界。


    “异能,”弗兰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地传入晶子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就像海浪。它只是在那里。是卷走沙堡,还是带来贝壳……”他停顿了一下,那双浅色瞳孔静静地看着晶子,“要看你如何使用。一把锋利无匹的手术刀,落在疯子手里是凶器,握在医者手中,就是救赎。”


    “选择权在于你。”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永恒的、有节奏的轰鸣。那声音不再是单调的噪音,它宏大而包容,如同大地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沉稳地敲击着晶子的耳膜,也轻轻叩击着她被恐惧和混乱堵塞的心房。


    她慢慢抬起头,目光越过眼前翻卷着白色泡沫的浪花,投向更远的地方。


    海平线在熔金般的落日余晖中微微起伏,模糊而壮阔。天边,燃烧的云霞正一点点沉入深蓝的海水之下,而更远处的海面,已经率先被暮色浸染,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深靛蓝色。


    只有遥远的海岬尽头,一点微弱的航标灯光刺破浓稠的黑暗,孤独而执着地亮着,像一颗被遗忘在深渊边缘的星子。


    海风更加猛烈地吹拂起来,带着入夜前的凉意,将她额前倔强的短发呼啦啦地向后吹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此刻显得格外幽深明亮的眼睛。


    “弗兰,”晶子的声音响起,不再颤抖,不再干涩。它被海风打磨过,带着一种奇特的清晰和某种下定决心的力度,穿透了涛声的屏障。


    弗兰侧过头看她。


    晶子依旧望着那片辽阔的、正被暮色温柔吞噬的海。她的脊背挺得笔直,海风勾勒出她略显单薄却异常倔强的轮廓。


    “我以后,”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誓言投入大海的怀抱,“想要拯救所有人!”


    话音落下,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重担,随着这宣言,被海风从她稚嫩的肩膀上倏然吹落。那被吹向脑后的短发,在风里划出更加锐利而坚定的线条。


    弗兰的眼眸微微动了一下,他的嘴唇几不可察地抿了抿,似乎想说些什么,随后只是重新转回头,和晶子一起,沉默地望向那片正被暮色彻底覆盖的、广袤而未知的大海。


    「那会是一条很长的路,希望你能坚持向着自己选择的方向一直走下去。」


    ……


    弗兰踮起脚尖,钥匙在锁孔里转动时,发出格外清晰的“咔哒”声,清脆得甚至有些刺耳,仿佛打破了某种沉重凝固的东西。


    门开了,屋里光线柔和,却莫名有种幽深隧洞的错觉。


    “我回来了。”他的声音不大,在过分的安静里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迅速沉没了下去。


    厨房那边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是兰波。他正从冰箱里拿出晚餐的材料,动作依然带着那种惯常的、令人安心的沉稳韵律。哪怕在室内依然戴着那红色的围巾,或许对他而言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他侧过脸,嘴角弯起一个温和的弧度:“欢迎回来,弗兰。”


    笑容熨帖,声音也柔和得恰到好处,如同精心调制的温水。


    然而,弗兰那双湖水般清澈的蓝眼睛,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桌上放着的红茶已经失去了温度,因为长时间的放置表面上浮现一层茶膜。伴随着关门的声音,茶杯里的液体微微晃动,打破了一丝平静。


    客厅另一头,魏尔伦的身影陷在宽大的单人沙发里,背对着门的方向。他似乎在专注地翻阅着一本厚重的硬皮书,姿态依旧优雅,编成小辫子的金发在灯光下流淌着金属般的光泽。


    弗兰换好拖鞋,嗒嗒地走过光洁的木地板,若无其事的绕到沙发正面。他抬起头,目光扫过魏尔伦的脸,然后不经意地落在他衬衫的领口——那里本该扣得严丝合缝的第一颗纽扣,此刻却赫然敞开着,露出下方一小段突兀的空白。那点缺失,像一个无声的破绽,暴露在空气里。


    空气仿佛被看不见的丝线绷紧了。


    兰波在水槽前冲洗蔬菜,水流哗哗作响,半天却都没听到溧水的声音。而面前的人翻动书页的时间异常平稳,平稳得近乎刻意。


    弗兰站在客厅中央,小小的身体像一枚精确的探针,清晰地接收着四周无声传递的压抑频率。


    他安静地走回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把外面那片沉甸甸的、令人窒息的寂静暂时隔绝开来。然而,那看不见的张力,如同无形的烟雾,早已从门缝底下悄然渗入。


    晚餐的餐桌上,吊灯的光芒洒满一桌卖相极佳的菜肴。盘子边缘反射着清冷的光,杯盏整齐,碗筷摆放得一丝不苟,却透着一股精心维护的、冰冷的仪式感。


    “今天的蔬菜浓汤味道不错,”兰波将盛着汤的瓷碗推到弗兰面前,声音平稳温和,如同在念一段准备好的台词,“弗兰多喝一点。”


    “嗯。”弗兰拿起勺子,小口啜饮着。他的眼神已经放空了,机械式的做出舀汤然后喂到嘴里的动作。


    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今天兰波居然做了这么一桌菜,更像是行刑前的断头菜。


    更重要的是,这两人自弗兰回来已经有一小时三十八分二十七秒没有对话过了。


    桌子对面的魏尔伦正沉默地切割着盘中的牛排。银质餐刀划过瓷盘,发出细微而单调的“嚓嚓”声。他动作流畅,姿态无可挑剔,仿佛沉浸在用餐的礼仪中,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沉默在餐桌上蔓延,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响。


    弗兰低着头,专注地看着汤碗里漂浮的白菜叶,感觉那沉默像水银,沉甸甸地灌满了整个餐厅,压得人透不过气。他努力咀嚼着食物,试图加快吃饭速度,好想赶紧吃完回房间。


    夜幕终于彻底拉下,浓重的墨色泼满了天空。


    窗外的城市灯火次第亮起,像撒落一地的碎钻,闪烁着遥远而隔膜的光。然而弗兰躺在自己柔软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似乎要将楼上看穿。


    外面客厅里,那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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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压低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如同冰冷的针,顽固地穿透门板,钻进他的耳朵里。


    “啊,好烦。”


    他慢慢的翻了个身,抱紧了身边柔软的青蛙玩偶,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对抗那冰冷字眼的暖意。


    “me是进入了什么家庭伦理剧现场吗,接下来不会出现父母离婚孩子跟谁的情景剧吧?”


    他回想起刚刚听到的那些破碎的词句,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出一个清晰的画面,只留下一种巨大的、令人不安的未知阴影,沉沉地笼罩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终于彻底沉寂下去,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弗兰悄悄掀开被子,赤着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像一只猫咪,悄无声息地溜出了房间。他需要一个地方透口气,一个能让他逃离这沉重空气的地方。


    于是他轻轻推开通往阳台的玻璃门。


    冬天的晚风立刻裹挟着城市喧嚣后的冷寂扑面而来,如刀子一般在他脸上划拉着。


    阳台的角落,一个颀长的身影静静地倚着冰冷的铁艺栏杆,几乎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月光吝啬地洒下几缕清辉,落在那人耀眼的金发上,流淌着一种近乎液态的、冰冷的银光。


    “魏尔伦。”弗兰的声音很轻,语气依然是波澜不惊的。


    身影微微动了一下。


    魏尔伦缓缓侧过头,月光照亮了他半边俊美的侧脸。那双深邃的蓝色眼眸,平日里如同晴空下的地中海,此刻却像是暴风雨来临前酝酿着雷霆的暗海,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沉重与疲惫。


    他沉默地看了弗兰几秒,那目光复杂得像交织的丝线,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又将视线投向远处灯火迷离的城市轮廓,仿佛要从中寻找一个答案,或者一个出口。


    弗兰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挪了过去,站在他身边。


    晚上他没有戴着那顶在旁人看来略显滑稽的帽子,因此头发被夜风吹得凌乱不堪,像一个散开的青色蒲公英。阳台角落的盆栽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叶片摩擦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却奇异地并不尴尬,反而带着一种微妙的、同频的沉重感,如同深海的水压,无声地挤压着四周的空气。


    “你也睡不着吗?”弗兰扶着对他而言略高的栏杆,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魏尔伦没有立刻回答,他依旧望着远处,喉结似乎极其轻微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某种苦涩的滋味。良久,一声极轻、极疲惫的叹息,几乎被夜风吹散:“…有些声音,在夜里会特别吵。”


    弗兰平静的“嗯”了一声,青色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远处的城市夜景,余光却瞥着身旁人月光下半明半暗的轮廓,等待着他未曾明言的下文。


    夜风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凝滞。


    魏尔伦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远方收回,缓缓垂落,最终落在了身旁小小的孩子身上。那眼神里沉淀的疲惫和某种深不见底的孤寂,让弗兰感到一种莫名的、微小的刺痛,仿佛指尖被无形的冰凌轻轻扎了一下。


    “弗兰,”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沙哑,像是被粗粝的砂纸打磨过,每个音节都透着沉重的质感,“你感觉到过吗?那种…与生俱来的不同?”他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寻找着更贴切的词语,又或者是在积攒着揭开某个伤疤的勇气,“就像身体里…寄居着一个无法掌控的怪物。一个…被神诅咒的造物。”


    “有哦。”身旁人话音刚落,小孩稚嫩的声音就回答了他。


    “就像me有时候睡觉会遇到奇怪的凤梨妖怪一样,明明白天已经很累了,晚上还要被妖怪用三叉戟揍,me的精神也是很脆弱的啊。”


    但是男人此刻好像并没有在意他的回答,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弗兰,这一次,那深海般的眼眸里,翻涌的暗流似乎奇异地平息了一瞬,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存的疲惫。


    “那么如果你的过去很不幸,而此刻你发现一个孩子即将走上你的老路,你会选择怎么做呢?”


    “世界上会生出两朵一样的花吗?”弗兰反问回去,“菠萝和凤梨再怎么像也不一样啊,你为什么会认为别人走的路和你走过的一样呢?”


    刚刚还沉重的氛围一下子被打破了,魏尔伦无语的看了一眼在冷风中被冻得微微发抖脸上却面无表情的小孩,无声的叹了口气。带着一丝凉意的手指,轻轻落在弗兰柔软的发顶,只停留了短暂得如同错觉的一瞬。


    “去睡吧,弗兰。”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低沉优雅,却仿佛被抽走了所有温度,只剩下一种空洞的平静,像一具华美的空壳,“夜还很长。”


    那只手随即移开,重新落回冰冷的栏杆上。他再次转过身去,只留下一个被月光勾勒得无比清晰、却又无比孤绝的背影,重新面对那片灯火辉煌、却又与他格格不入的冰冷城市。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流露、那短暂的触碰,从未发生过。


    “如果非要做一个选择出来的话,不如让别人自己选择呢?”


    玻璃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声音,隔绝了夜风,也隔绝了阳台上那个沉重而孤独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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