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荷与谢无痕到达平安巷时已是戌时。
那时巷中大部分人皆已就寝,唯有零星几盏灯火从巷子两侧的窗口溢出。
马车在暗夜中徐徐行驶,直至停在了巷尾的一处宅院前。
宅院大门上赫然写着“滋济院”三个大字。
在莹莹黑暗里,那三个大字遒劲有力,似蕴藏着某种力量。
谢无痕疑惑:“这里究竟是何处?”
苏荷答非所问:“贫妾先去敲门。”
她行至木质大门前,伸手拍了拍门环,边拍边问:“青叔,你可否睡了?”
青叔正领着一帮娃娃在院中纳凉,闻声连忙回:“老朽还没睡呢,可是小姐过来了?”
苏荷答:“是我。”
青叔起身来开门。
幽暗的光影里,他看了苏荷一眼,道了声:“这么晚了,小姐怎的过来了?”
随即看向谢无痕,又问:“这位是?”
苏荷微微一笑:“这位是我的夫君谢无痕,刚刚我们正好路过此地,便顺势进来瞧瞧。”
青叔神色一振,急忙招呼:“原来是少卿大人,快请进、请进。”继而大声吩咐:“小莲,快去备些茶水,小姐和少卿大人来了。”
小莲正在屋内清理贩卖的货品,闻言面色一喜,大声回:“好的青叔,我这就去准备。”
院中的娃娃们及几位老弱妇孺也纷纷上前来施礼。
苏荷一一与他们打过招呼,随即便领着谢无痕往院内走。
边走边介绍:“青叔是我在别院时收留的饥民,后来他在城中安顿下来,又接着收留了一些饥民,慢慢的便有了如今的一大家子人。”
一旁的青叔也忍不住插言:“我们都是些苦命人,若不是小姐施以援手,怕是早就饿死街头了,如今小姐还耗资买下这栋大宅子,让我们有了安身立命之所,小姐于我们,当真是恩同再造啊。”
谢无痕自是知晓苏荷救济饥民一事。
他当初不也是因为她救济饥民时的“一饭之恩”而娶了她么!
只是他没想到,她竟还特意在京城置办宅子建立“慈济院”,以让更多饥民在此自给自足安身立命。
三人前后脚进了宅子的前厅。
小莲笑盈盈奉上茶水,“这是兴儿去城外摘来的新茶,小姐和大人品一品。”
话刚落音,叫兴儿的男童便端了切好的瓜果进屋:“小姐,大人,再尝一尝这寒瓜吧,可甜了。”
谢无痕闻言一顿:“寒瓜?”
苏荷微微一笑:“没错,产自城外那片瓜地的寒瓜。”
兴儿还不忘炫耀:“现下这寒瓜可好卖了,连住在平安巷的人都上门找咱们买呢,青叔说了,若我和庆儿能将一整车寒瓜卖完,便奖励我们去昌隆酒楼吃一顿顶好的。”
庆儿正扒在门框上嘻嘻笑:“我们定能卖完的,我想吃昌隆酒楼的焦皮烧鸡。”
青叔也笑了笑:“成,待卖完这车寒瓜,便带你们去昌隆酒楼吃焦皮烧鸡。”
另两名娃娃也围过来,嚷着:“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青叔只得通通应下:“都吃、都吃。”
娃娃们霎时跳脚欢呼。
小莲连忙竖起食指朝他们“嘘”一声:“小点声儿,可不能吵到左邻右舍。”
娃娃们立即捂嘴,压住声音“痴痴”低笑。
整个院子都笼罩在一片暖融融的氛围里。
谢无痕也神色舒展,时不时地与青叔寒暄几句,举止言辞皆端方得体,很显然,他的疑心已消除大半。
苏荷见已达目的,又见时辰不早了,便拉着他起身告辞。
青叔吩咐小莲装了一袋寒瓜及一包豆腐放到他们马车上,又将他们送至门口,殷殷嘱咐:“大人与小姐得闲时可常来坐坐,娃娃们及几个老妇都盼着你们过来呢。”
小莲也随声附和:“奴婢也盼着小姐和大人常来。”
苏荷笑了笑,也叮嘱他们多注意身体,随即与谢无痕上了马车。
夜已深,街巷空旷无人,唯有马车的“嗒嗒”声响彻夜空。
马车内,车壁上的琉璃灯正随着车厢的颠簸轻轻晃动,晃出一片朦胧的光影。
苏荷给谢无痕倒了一盏茶,继而娓娓开口:“贫妾已带夫君见过了慈济院的情形,现下贫妾可以解释那日为何酉时出城了。”
谢无痕看着她,“贩瓜?”
“没错,以往正常情况下,青叔会在前一日备好次日要卖的货品,偏偏瓜地出命案那日,青叔与瓜农却迟迟谈不拢价钱,无奈之下,只得差人去谢府请贫妾出面,期间因瓜农言辞反复耽搁了时辰,贫妾便一直拖到酉时才出城赶往瓜地。”
谢无痕面色不变,好似对她的答案早已了然于胸。
片刻后他突然问:“阿四可否来过慈济院?”
她怔了怔,没明白他为何突然提到阿四。
随即如实答:“来过几回。”
他眸中流露出失落,随即垂眸,长长的眼睫挡住了眸底的情绪,“原来娘子信任阿四,也比信任我多。”
苏荷一哽,立即否认:“贫妾没有。”
“你有。”
“没有。”
他抬眸看她,平静的语气里带着郑重:“既然如此,那娘子为何要谎称自己是回了李家?”
苏荷坦然迎视他的目光。
她可以确定的是,他信了她的解释,但又心头不甘,故尔穷根究底。她说:“夫君与阿四不同。”
“有何不同?”
“莫非夫君觉得自己与阿四相同?”
谢无痕沉默,随即饮了口茶水,声音暗哑,反问:“莫非娘子觉得距离越近之人,越不能坦诚相对?”
二人再次沉沉对望。
琉璃灯朦胧的光亮令二人的表情变得幽深。
有那么一瞬,她甚至听到了他喉头里滚过的重重的叹息声。
她知道那是他的脆弱,以及他害怕背叛的不安。
良久,苏荷再次开口:“自贫妾嫁入谢家,夫君对贫妾不仅予以善待,且还信任有加,甚至将库房钥匙也一并交由贫妾保管,贫妾对此心怀感激,不得不小心翼翼呵护着这份幸福。”
谢无痕一声轻笑,打断她:“娘子这也叫‘小心翼翼呵护’?”
苏荷理直气壮:“正因为想要呵护,故尔才瞒着夫君置办宅院收留饥民,毕竟,贫妾花出去的乃是白花花的银子,毕竟,贫妾与夫君利益一体休戚与共,贫妾不想因此事闹得谢家鸡犬不宁。”
“莫非娘子觉得我会在意那些银子?”
“但若是婆母在意呢?”
他兀地一顿,随即叹了口气,目光变得柔和:“我与娘子说过的,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不用理会母亲。”
“但无论如何母亲也是长辈,贫妾多少要顾忌一些。”
他沉默了。
片刻后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即便他一言不发,她也能感受到他连绵的愧疚。
那些愧疚沿着他的指腹,如同涓涓细流,温柔地流淌到她的掌心。
他疑她不忠,甚至疑她是与杀人案有关,但真相却是,她救贫济弱,甚至为家宅安宁苦心经营。
他不愧疚才怪!
他的愧疚也牵扯出她的愧疚。
她想象不出,到她逃离的那一天,他的世界会不会天崩地裂?他会不会从此不再信任任何女子?
他是一个好人,但她终究负了这个好人。
苏荷反手握住他的手,软声解释:“是贫妾不对,贫妾不该瞒着夫君,但贫妾的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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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是想好好守住这个家。”
他深吸一口气,伸臂揽她入怀,继而在她额上重重落下一吻。
如此,他算是彻底信了她!
车窗外,树影婆娑,月色如水,整座京城好似都坠入到一个巨大的梦境里,这个梦境虚无、缥缈、无边无际……
次日,谢无痕早起去上值。
苏荷却在榻上睡到日上三杆,直至张秀花进屋收拾,她才慢悠悠从榻上坐起来。
张秀花满腹感慨:“小姐儿时吃尽苦头,如今倒是过了几天好日子,一来不用早起伺候夫君梳洗更衣,二来也不用每日去正院给婆母请安,这是多少女子做梦都想过的快活日子啊。”
春兰一边给苏荷梳妆,一边笑盈盈回:“这可是咱们小姐的福气。”
苏荷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淡淡:“这哪里算是我的福气?”
这明明是死去的李姝丽的福气!
她不过是个偷“福气”的贼而已。
春兰嘴硬:“反正在我眼里就是小姐的福气。”
话刚落音,一婢子进屋禀报:“少夫人,吴生来了。”
苏荷一顿,“他今日没随少爷去上值?”
婢子摇头:“没有,说是有事要向少夫人禀报。”
苏荷道了声:“传吧。”
吴生阔步迈入正屋。
他身后还跟了四名小厮,小厮手里抬着两个大木箱。
进屋后吴生示意小厮将木箱放下,随即抱拳施礼:“小人拜见少夫人。”
苏荷看了眼木箱,问他:“这里头装的何物?”
吴生笑了笑,提步上前打开箱盖。
印入眼帘的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银,光灿灿一片,足足有上千两。
苏荷不解:“这是从哪里搬来的?”
吴生答:“从书房,头儿说这是送给少夫人的零用。”
她吩咐,“那直接搬去库房吧。”
吴生连忙摆手:“头儿说了,这是他的私房,不入库,不走公中账面,少夫人想怎么花便怎么花。”他说着压低声音:“如此,老夫人那边便不会晓得。”
苏荷兀地沉默了。
他明显是在解决她的后顾之忧,好让她安心地去救助慈济院。
他也明显是对她愧疚了,想要尽力补偿于她。
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切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谎言。
她道了声:“辛苦你了。”
吴生拱手回:“少夫人莫客气。”随即觑了眼旁边的春兰。
春兰哪会不知他的心思,转身端来一盘糕点:“劳动你跑一趟,这是少夫人赏给你的。”
吴生连忙接过糕点:“多谢少夫人。”继而朝春兰抛出一个会心的眼神,领着几名小厮退下了。
屋内静下来。
张秀花绕着两个大木箱走了两圈,由衷感叹:“姑爷可真阔绰,那库房里本就有数不清的银子了,如今竟又拿出这么多私房。”
春兰也附和:“姑爷对小姐可真好。”
“就是,就是。”张秀花连连点头。
末了又目露担忧:“姑爷如今这样好,来日小姐偷偷离开时,他当真能放手么?会不会派人四处追杀咱们?”
她可是记得当日姑爷在街头斩杀狱囚时的情景。
苏荷面色不变,答非所问:“姑姑,还是将这些银子放入库房吧,慈济院那边需要的银子仍从我嫁妆里拿。”
张秀花心有不甘,白花花的银子不要白不要啊。
她问,“这是为何?”
苏荷答,“咱们不能欠谢家太多。”
张秀花黯然垂首,“哦”了一声。
苏荷随即又吩咐春兰:“这两日,你记得去吴生跟前探一探瓜地命案的调查进展,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