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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第 7 章

作者:拙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董郢几乎瞬时间,回到了一个多月前的某日。


    天色已深,他与白直的几位同僚结束聚饮。夜风飒飒,回到府中,董郢屏退下属,在曲桥上独站片刻,吹风醒酒。


    目及周围,看见了岸边凉亭里的怀玉。


    他望向她时,她也看到了他。


    这时候她已不再处处躲着他,与他避嫌。隔着半个湖面,她站起来微微敛衽福身,向他见礼。


    仔细想想,上次喝酒见她,是成亲那日。


    他与她拜堂成亲,可惜,她不是来做他的妻子。


    董郢心念微动,步下曲桥,往她身边去。


    她说她闲来无事,在这里纳凉看月亮。


    临近十五,月亮恍若圆盘,朦胧柔光照落人间,洒在他们中间两步远的青石板路。


    叔嫂的身份,黑天僻地,当以避嫌为重。


    陡然间,从旁一团黑影掠过,两点强烈的亮圈窜来窜去,扭头向他们这边看,喵呜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受到惊吓,躲在了他身后,似有若无的柔软擦过背脊,衣摆捏在她手中。


    他被香风和柔软震荡了心神,错神间,自以为她害怕野猫。


    尚不知道,怀玉口中的云斑和那只野猫是否是同一只猫。但她的言谈举止,能够给一只猫取名,无不在传达她喜欢猫的事实。


    实则,她并没有亲口和他说过她怕猫。


    突来意外而起的惊吓所致,也不无可能。


    如此。


    董郢脸色渐缓,姑且就算作他误会了她。


    毫不知情的怀玉,还在绞尽脑汁地回想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她怯声问:“你怎么了?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莫不是他怕猫?


    她自动联想,找齐可以支撑的因素。


    譬如,云斑一路乖巧,到了抱素斋就跳下去跑远了。


    董郢眉眼下耸,仿若连睫毛都呈现出可怜伤怀,还有淡淡的自嘲。


    “我只是没有想到,你第一个想起的是只猫。”


    怀玉愣住,眼神飘了飘,恨不得做个将头埋进沙土的鸵鸟。


    他在意的是这个?他好像有点伤心。


    怀玉默然无声,感受着内心掀起滔天巨浪,与日俱增的愧疚感。


    她到底要欠下多少的感情债!


    不是她能控制的啊。她天天住在漱石院,去了抱素斋,什么都没能想起来。偏偏一只狸花猫,白光一闪间,记起了名字。


    怀玉垂头丧气:“我也想恢复记忆,对不起。”


    可以了,到这一步足矣。董郢适时收梢情绪,转而和声道:“和你说笑,能想起来总是好兆头,阿缘,我们慢慢来,不着急。”


    “就算想不起来,你也是我的娘子。”


    他说的这些周到话,听在怀玉耳中,比及刚才更有千钧之力。


    她的夫君当真顶好,这样善解人意,体贴入微,和小时候一般无二。


    她第一次见他,并非值得人怀念的美好。


    怀玉五岁时,举家从县里搬到城中,其中琐事董继祖帮了不少。


    安顿之后,怀玉随父亲登门拜访,她前不久才知道董家少爷是她的未婚夫,对于未曾谋面的未婚夫甚是好奇。


    盏茶而过,未婚夫臭着脸姗姗来迟,身板单薄,得以窥见几丝病态。


    他依礼数向怀父拱手,眼神却没个着落,敷衍写在明面,像是被逼来的。


    董继祖变了脸色,青黑着脸训斥他,怀父忙言好话,谁会和一个病人计较呢。


    小不点怀玉眨着葡萄圆的大眼睛,抱着父亲的手臂,悄悄扭过脸看。


    他长得和哥哥一样好看,但比哥哥瘦弱很多,肤色很白……


    怀玉这般比较着,他突然睨来视线,发现了她。


    四目相对,他眼里没有别的情绪,怀玉试图表达自己的友善态度,大着胆子对他笑,兔牙露了出来,左脸颊笑窝明媚。怀玉没能得到同等的善意回应,他冷冷地移开了眼。


    前几年两人接触不多,每节假日两家走动会遇见。他总是一副生人勿近,不情不愿的样子。不主动搭理她,怀玉找他一同和其他伙伴玩,他也会不合群地待在旁边。


    怀玉是活泼性子,即便他不理会她,她也能自己玩得开心。


    那次,她被从天而降的鞠球砸中了脸。一股暖流不可控的从鼻子里流出来,怀玉拿手指一抹,满手的血。


    一旁的小伙伴吓坏了,她也没有见过这阵势,鼻血像小溪流一样不住地淌,怀玉害怕得抬不动脚,这时候泪水涟涟的眼前,忽地降临比她高一头的身影。他镇定自若,抬起她的手教她捏住鼻翼,带她离开围观的小孩群。


    “有次我流鼻血你还记得吗?”


    董郢微皱眉,好似在回忆,神色如常:“记得。”


    其实当时的怀玉根本想不到他会帮她,他待她就如同陌生人。


    “你以前脸很臭,我都不记得你对我笑过。那时候你在树下坐着,我以为你睡着了。但你忽然就出现在我身边,冷静地安抚我,带我去洗脸,去找大夫。”


    可能是事件中的另一个主人翁在身边,她想起来个不引人注意的细节,眼睛亮闪闪:“你还给了我一条带着药味的手帕。”


    这句话到最后才敢说的确定。清苦的药味很淡,彼时的怀玉处于惧怕慌张无措之中,所以需要用力回想,才能确定在血腥之外还有份苦涩。


    她确信,十几年前他们就有帕子的缘分了。不过那条手帕沾了血,早已在不知何时扔掉了。


    董郢有些分神,他的声音似从远处而来,乍然感到几分不真实感:“这么久远的事你还记得。”


    怀玉想点头,想说她记性好,和他的事几乎都记得。话至嘴边,胡思乱想的念头冒出来。


    久远的事情记得,最近发生的事忘得干净。


    她不说话了,小心翼翼地瞅他脸色,看看他什么表情,不想一下子被他逮个正着。


    董郢看过来,甚而微微朝她倾去,无意之举,却阴差阳错地像是为了让她看他看得更清楚。


    “在看什么?”


    怀玉登时摇头,抿唇浅笑。是不是病得太久,董郢比她想象中要更容易受伤呢,她理亏在前,忘记了他们的感情,竟也下意识仔细起他的反应。


    缄默了须臾,董郢冷不丁开口:“我还以为你会很讨厌他。”


    怀玉急于反驳,以致忽略了董郢用的是一个奇怪的“他”。


    “最开始是有一点的,但不是讨厌,只是觉得你不理我,那我也有点生气。”


    但她不是爱生气的人,很快自己哄好自己,又能继续快乐地过新一天,不计前嫌地再去找他说话,对他笑。


    董郢深深看她两眼,眼眸里情绪莫名。


    *


    傍晚,董郢下值回府。


    刚行至内外院分界的连廊,就见香露跨过另一端的月洞门,步履急匆匆地向漱石院疾去。


    董郢点了点下巴,吉风会意,于廊道上拦住了香露。


    香露刹住脚,见到吉风便明白大人回府了,她收了收袖中的东西,简单作礼,这就要擦身而过。


    孰知,吉风挪一步挡住去路:“你不在漱石院伺候夫人,怎么在这里?”


    眼神如有实质,停在她的衣袖:“袖里揣的什么?”


    香露面不改色,索性将书册前拉,露出一丁书页:“夫人命我去取的,打发时间的话本子。”


    吉风半信半疑:“话本子?”


    “正是。”


    吉风却仍没有让路的意思,僵持时,姚嬷嬷快步赶了过来,喊道:


    “香露你先回去,去厨房盯促晚膳,暑气盛,再多备些冰镇瓜果。”


    姚嬷嬷犹如救兵及时雨,香露如释重负,掖了掖书册,一溜烟便拐弯跨过第二道月洞门,进了内院。


    身影消失在了视野,吉风皱眉:“姚嬷嬷,你随我去见大人。”


    说话间,这一侧,董郢缓步近前。姚嬷嬷忙不迭作揖问安,清泠声音响在耳际。


    “起。”董郢向来耳力佳,听到了几人对话,他直截了当地问:“什么书?”


    他可不信用来糊弄吉风的话本子。


    姚嬷嬷是董郢千挑万选,特意安排进的漱石院,识眼色,会来事,经验老道,懂得伺候主子。


    适合怀玉,也适合为他助益。


    怀玉醒来好似一张白纸,等待他来着笔书写绘色。


    为了更好地达成目的,需要姚嬷嬷这类外力从中推波助澜。


    面对董郢,姚嬷嬷无甚遮掩,照实交代了册子的来由和用处。


    当初吉风将她领进府,见过董郢一面,董郢把她上下审视,少顷,让吉风带她去漱石院。


    主子的吩咐简单又有分量,吉风代为传达:“你的任务是伺候好夫人,夫人如今缺了记忆,你要懂得提醒着点儿夫人。”


    至于提醒什么自然不必多言。


    这些时日,姚嬷嬷信手拈来,任务做得也是如鱼得水。一方面,她活了大半辈子,察言观色最为拿手,人话鬼话、好话坏话都能说会话;另一方面,夫人性子好相与,听得进建议,这劲儿往一处使,便更为顺利了。


    相处下来,姚嬷嬷真心喜欢这位夫人。大人也是心切,其实两人夫妻感情完全无需担心,不过是进展快慢的事情。


    她由衷道:“夫人温善,真心实意地忧心自个儿哪里做得不好,伤了大人的心,想与大人尽早恢复往昔的浓情蜜意。”


    一通言辞恳切的话下来,反观董郢,神情不显,面容平淡。


    姚嬷嬷默默犯起嘀咕,在夫人那里常常是敞开了言语,倒是延续到了大人面前。她的话硬要说那也算是评判起主子们间的事,生怕触到董郢禁忌,引起主子不悦。


    姚嬷嬷进府后,董郢不曾管问过此事,日常浸润的事讲究时机和场合,不可控的因素繁多。


    未成想,进展顺利如斯,竟已到了这种程度。


    “做得很好,吉风,看赏。”


    乱颤的心肝终是安定,姚嬷嬷大喜过望,福身谢恩:“多谢大人。”


    衣袖翩飞,往前走了几步,但闻董郢又道:“不必告知夫人我已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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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嬷嬷:“是。”


    漱石院。


    怀玉在给腰封做最后的封边,这厢香露急里忙慌地进来,行乱了额前碎发,喘着大气。


    “去哪里了?姚嬷嬷不是去找你了吗?你们没有碰面?”她看了看香露空荡荡的身后。


    香露缓平了气,神秘兮兮地从袖里掏出三本小册子。


    “奴婢去取册子了,方才见到了姚嬷嬷,她让我先一步回来。”


    怀玉一头雾水,“册子?什么册子?”


    她就近拿起一本,深红纯色外封,没有一字,平平无奇,质朴无华。


    怀玉信手翻开中间的书页,一排黑白的小图映入眼帘。


    顿半息,她猛地合上书册,力道之大,差点碰倒旁边的茶杯。


    那一幅幅男女纠缠的画面游荡在眼前不去,都是有关房中术的图册文籍。


    怀玉脸颊热起来,她都忘了这回事,真是难为她们一直记得,现今还真找来了。


    香露将茶杯拿远,有惊无险地说道:“刚才差点被吉风撞见。”


    怀玉吓了一跳,大惊:“怎么回事?”


    香露从头至尾细细讲述,讲到姚嬷嬷赶到,她能够就此逃脱,怀玉放下心。


    这种事情,多少有些难以启齿,被外人看见难免羞耻。


    没有经验的两个人,遵从内心的好奇,正要研究三本册子有没有顺序之分,要先从哪一册开始看。


    突闻外面脚步声阵阵,敲金击玉的声音在院外响起:“去取些食用冰块。”


    声音一出来,怀玉手腕一抖,“快把书放起来。”


    手上迅速抄起册子,眼睛四处找合适的地方藏起来,少时,二人把书藏进柜里。


    脚步声到了门口,怀玉抹了抹额,结果一回头,脑仁都大了,差点忘了腰封。


    门未关,一步踏过去,透过珠帘,看到手忙脚乱藏东西的身影。


    董郢唇畔牵笑,将带来的荔枝膏水倒进准备好的陶瓷碗中,再放入几块冰块。


    甜水冰饮,她应当爱喝的。


    “阿缘,过来。”他在明间轻声喊她。


    怀玉关好橱柜门,吐口气松懈,“来了。”


    她走出来,撞上他的目光,董郢状似随口一问:“方才在做什么?”


    怀玉“啊”一声,摸了摸耳朵,挪了视线。


    “没做什么,欸,这是什么?”


    她生硬地引到别处,问他桌上的陶瓷碗。


    幸好他不再追问,“宫里赏的荔枝膏水,你尝尝。”


    怀玉持勺浅尝一口,清甜解暑,荔枝味浓郁,底下还能吃到荔枝果肉。


    夏日里来一碗甜水冰饮,着实惬意。笑眼弯弯,她陶醉回味似地轻轻晃了晃脑袋,“好喝。”


    她不忘他:“你喝过了吗?”


    去岁夏,他只喝过一次,不爱喝。


    甜得腻。


    但是看她开心的样子,这碗荔枝膏水宛若美味珍馐。


    鬼使神差,他讨要了一勺,怀玉斜了斜勺子,他却不接过去。


    怀玉只好亲自动手,大方地舀起一整块的荔枝果肉。就着她持起的勺子,董郢吃进满口的果肉汁水,依旧甜丝丝,对上她的笑眼,又增添了不同的让人痴迷的风味。


    荔枝白肉没在贝齿舌尖,她的唇瓣被甜水浸得莹润,唇边沾了几滴汁水。


    董郢心旌摇晃,红唇在眼前张阖,又一滴水顽皮地溜出唇齿,缀在唇边。


    他沉了沉眼,不顾端持地伸指抹了去。


    怀玉怔得松了勺子,清脆的碰壁声都没能打破此时的寂静。


    不知是不是陡然升温的气氛,使她的脑袋有点懵,致使她产生了错觉。


    他,怎么好像要舔手指上的汁水。


    最后,在她注目之下,董郢遗憾地擦干了手。


    用一个新的、不是她绣的帕子。


    冰饮的快乐都因此消去了些许,她问:“怎么没用我给你绣的帕子?”


    董郢指尖微顿:“你亲手绣的,不舍得把它弄脏。”


    “没事的,坏了我再给你绣,本来就是用的。”


    董郢笑得深长:“好。”


    翌日晚,董郢夜直,姚嬷嬷铺好床,又从柜里拿出一个青玉枕。


    “夫人,青玉枕可是直接放在床头?”


    香露在为她卸钗梳发,怀玉没有多想:“不需要换,现在这个枕头我用得舒适。”


    “明早夫人可以多睡会儿,额外准备一个给大人,免得他没有枕头。”


    怀玉愣怔,她自己想的是让香露和姚嬷嬷辰时叫起她。


    董郢不过来了两次,她们就默认他每回都歇在她这里。


    怀玉轻松地想,培养感情也没有那么难嘛,习惯也可以养成。


    他也真的来,只夜直第二日上午来她这里补觉。


    两人吃了顿午饭,董郢一如既往地下午去宫里当值。


    回到里间,怀玉看着床榻上孤零零的自己的枕头,重新考虑姚嬷嬷的提议。


    是不是真的应该给他放个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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