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苏珏失踪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紧跟着一记雷声响彻云霄,眼见是大雨将至的征兆。
苏珏猛地从榻上惊醒,听着外面的雷声一阵心烦, “来人。”
其实烦人的不单是雷声。
还有三日便是七月初七,是苏珏进宫谢恩的日子。
未到尘埃落定时,随时都会有变故发生。
他不会掉以轻心。
要不然, 这笔买卖可是会大亏特亏。
小苏元本就没睡, 靠坐在床边玩着苏珏给他折的纸船, 听到苏珏起身, 他眼睛滴溜溜地转,好似在打量着什么。
侍从们闻声进来掌了灯,林叔也忙到榻前伺候着, “公子有什么吩咐?”
苏珏披衣起身, 问道:“什么时辰了?”
“现下已将近子时了。”
“子时……”苏珏重复了一声,又问,“府里的木柴可还够?”
“啊?”
林叔本来在屋外打瞌睡,这时脑子还未完全清醒, 直瞪大了眼睛问,“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我记得上一批木柴是三日前送来的, 柴房里派人多费费心, 还有府里的水缸, 也多添些水。”
听着苏珏的吩咐, 林叔半天没反应过来, 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是, 公子, 这些都是小事, 自有下人操心,郡主临走时吩咐我们,要我们务必照顾好公子。”
“林叔,这些事虽是小事,可一但发作起来可就是大事,府中多是木制,万一起火,很容易烧成一片。”
眼看着苏珏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林叔神思飞速清明了过来,“是,公子说的是,奴才这就去盯着。”
林叔到底是有阅历的,风霜刀剑几十载,弦外之音他听得懂。
况且这几日府里府外人来人往,保不齐会有什么遗漏的地方。
“那就麻烦林叔了。”
苏珏对着林叔轻点头颅,直看着林叔和一众侍从离开。
许是天要落雨,垂下的云层附着着一层黯淡的土黄色,低低地压迫着,几只南飞时落了单的鸟儿依次地飞过。
索性睡不着,苏珏坐在窗边掌灯看书,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院子里那几棵花树上。
海棠有,桂花有,梅花也有。
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天色晚了也还是看得见粉红色的花朵藏在浓密的枝叶里,一阵阵的海棠花香,沁人心脾。
从前在无名村时,院里也有一棵海棠花树。
那时安乐替他束发,又送他木偶,他们两个很喜欢坐在海棠花树的下面说话。
话说了很多,人却已不在。
“哥哥,睡觉。”小苏元趴在苏珏的腿上,轻声催促。
“今晚怕是睡不着的,待会便会有客至。”
苏珏合上书册,笑着抚摸着小苏元的脊背。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小苏元,哥哥同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苏珏一脸神秘的逗弄着小苏元,夜色太过漫长,总得找些乐趣打发。
“游戏,好。”小苏元一脸乖顺的点点头,哥哥好久没陪他玩过游戏了。
“哥哥数三个数,小苏元就在屋里藏起来,时间越长哥哥越高兴,一定不要让哥哥找到,等哥哥咳嗽时小苏元再出来,小苏元就赢了,哥哥会给小苏元好吃的糖糕,好不好?”
苏珏一手哄孩子的好本事,小苏元只有点头同意的乖巧模样。
“听哥哥的话,藏起来,有糖糕吃。”
“那哥哥开始数了,一——二——三——”
话音刚落,小苏元就在屋里没了踪影,就连呼吸声也听不到。
苏珏莞尔一笑,根本没有起身去寻小苏元,反而以手支头假寐。
……
临仙殿里的青铜钟敲了又敲。
后半夜了,楚云轩还未休息。
于阗国又来了消息,楚云轩在座上听完中贵人灵均的汇报,眉头一松,接着皱得更紧。
中贵人灵均察言观色,为他奉上提神茶。
可楚云轩手中奏折被他捏得哗啦作响,也没碰那杯提神茶。
等茶水凉透,中贵人灵均才出声提醒,“陛下,该歇息了。”
“灵均,今夜可无法成眠。”楚云轩眉头一松,又让他添了一杯提神的茶水。
“是穆羽将军在于阗得胜,陛下高兴吗?”
“是,也不是。”楚云轩不置可否。
“陛下,奴婢不懂。”
“无妨。”
说着,楚云轩又翻开一册奏折,继续阅看。
……
夜至四更,郡主府里一片寂静。
雨还未落,无端让人烦躁。
窗前坐的太久,苏珏想起身活动活动,他还没起身,府里响起一阵声响。
那声响越来越近,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他的屋门就被人大力的打开。
一柄长剑直冲苏珏而来。
看着屋内突然闯入的杀手,苏珏没有丝毫的惧怕,反而一身释然。
“终于来了。”
屋外外又是一道闪电自空中劈下,霎时映得一灯如豆的屋内也亮如白昼。
借此,苏珏也得以看清屋外,府里的人全被绑在廊下跪着,呜呜咽咽,倒是无一人伤亡。
下一瞬,冰凉的剑锋抵在苏珏的脖颈上,他闻到了刀刃上暗暗的血腥味。
他喉结下意识滚动,忍住了想呕的冲动。
苏珏的脑袋快速转动着,杀手摆明了就是冲他来的。
他并不准备先开口,比起自己将底牌不留余地的全盘托出,他要做的是把握先机,待这人露出一丁点的马脚,这样自己才好逐一击破。
而且屋外还有其他几拨人,来历他都清楚。
可眼前的这个杀手武功不俗,要想悄无声息地了结他,也是易如反掌。
现下他要做的就是拖住时间,制造出声响,他不但想要自己活,还想将此事闹得更大。
毕竟还有个大买卖等着他。
他还是,很想活下去的,要做的事有很多,他可舍不得死。
风裹挟着雨的潮气冲进屋内,憋的苏珏有点气闷。
“兄台今夜杀我是为求财还是寻仇呢?”苏珏笑吟吟的开了口,仿佛脖颈上的不是屠刀,而是和煦的春风。
眼前之人不为所动。
“不是寻仇,也不是求财,苏某不想死不瞑目啊。”苏珏重重叹了口气,看起来很是惋惜。
“死不瞑目也是死,不必多问。”杀手难得吐了一句话。
“兄台此番倒像是奉命而来,那苏某得罪的人可太多了,是杀人灭口,还是一时起意,莫不是因为卖官之事?”
说到这里,苏珏故意停顿,那杀手眉头有一瞬的微动,不是被戳破的恼羞成怒,更像是某种秘密被发现的不安。
“卖官这事可与苏某没关系,是他们来十二楼喝酒时自己说的,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哪敢多听,避都来不及避,更别说参与,兄台奉命杀我,实在是错了。”
苏珏摆出一副害怕的模样,看起来无辜至极。
“兄台,要不这样,你的主顾给你多少,苏某给你双倍,就放苏某一条生路,不看僧面看佛面,苏某可是郡主未成婚的夫婿,待苏某以后发达起来,定然不会忘了兄台的大恩大德。”
“你还真是沉得住气啊,事到临头还能说笑。”
良久的沉默后,杀手将剑锋下移到苏珏胸口,还是迟迟没有动作。
“兄台不是来杀我的,以兄台的武功,要杀苏某大可进门就动手,而不是现在这样。”
到了此时,苏珏已经完全敢肯定,眼前的杀手志不在他的性命。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杀你?”杀手冷笑一声,目光逐渐落到屋外。
苏珏不吭声,定定地看着他。
“是,我是不能杀你,可他们是可以死的。”
杀手提着剑锋,走到屋外环顾了跪着的每一个人,这些人脸上带着或轻蔑,或恐惧的神色。
皆如蝼蚁一般。
“他们,也不会死。”
苏珏脸上的笑意逐渐收敛,轻咳一声,眼里的光也冷了几分。
“你在说笑。”杀手嗤笑,一个而已,只会说些大话。
“不,苏某没有说笑。”
小苏元听苏珏的声音闪身出来,悄无声息地一步步朝着杀手靠近。
这是他从前在山中存活的本事。
没等杀手在林叔身上落下第一剑,小苏元的双手就扼住了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陡然松了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苏珏俯身将其捡起,细细端详着。
府里的下人也被小苏元的狠厉吓到,唯有福婶神色如常。
又是一记闷雷,丝丝雨点开始落下,杀手还在挣扎,脸色胀的通红,甚至还带了些青紫,可见小苏元力气之大。
“小苏元,打晕他,卸掉下巴,废了他的手脚,捆起来。”
眼见杀手就要被小苏元掐死,苏珏立时出声制止,若是死了,接下来的戏还怎么唱。
“嗯,哥哥。”小苏元一脸天真地应答着,手下的功夫却狠辣。
顷刻间杀手就被捆成粽子在地上挣扎。
“一个杀手,居然将后背露给敌人,这可是大忌。
即便对方看着文弱,也不能掉以轻心。”
苏珏蹲在杀手跟前,语气怜悯又冰冷,“下次就不要这么蠢了。”
“呜呜呜……”杀手拼命的挣动,很是不甘心。
苏珏执剑起身,在院内环视,一眼,然后替下人们割了绳子,下人们心有戚戚,没一人敢离开。
“林叔,你带几个人将他送到府里的空屋子,好好看着他。
“福婶,你去厨房给大家做些吃食,压压惊,既然不想回去,留下也无妨,多拿些被褥就是。”
苏珏朝院外瞟了一眼,语气如常。
“是,公子。”林叔没受多大的影响,仍旧尽职尽责。
待林叔几人走后,苏珏打着哈欠,可他还不能睡。
果然,不出片刻,下人房那边响起一阵喊声。
“走水了!走水了!”
林叔急匆匆跑来禀告,气都还没喘匀。“”
“公子,柴房走水了!”
“林叔,带着他们去救火!”
“可公子这边?”林叔有些不放心。
“无事,这里有小苏元。”
因为刚才见识过小苏元的本事,林叔心放了大半,立马招呼这些下人前去救火。
待院里的下人尽数离开,苏珏伸了个懒腰,冲着院外喊到,“院外的朋友,等了这么久,为何还不进来?”
话音刚落,不大的庭院内瞬间又多了几十人。
每个人都冲着苏珏而来,甚至互相交起手来。
苏珏就站在屋檐下静静地看着,仿佛此事与他无关,
下一刻,苏珏就被其中的几人带离,整个院落乱做一团。
……
“什么?郡主的夫婿丢了?”
刚至五更,苏珏被贼人掳走失踪的消息就传到了临仙殿。
楚云轩龙颜震怒,下令全州戒严,定要找出苏珏。
不出半个时辰,整个雍州都知晓了此事。
堂堂郡主夫婿,半夜被人掳走,实属天方夜谭!
第82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判不徒行万里去, 空道五原归。
“将军!楚大人回来了,运粮官也一并押到。”
“带进来。”
“是!”士兵转身走到帐口:“带进来!”
楚越一马当先,身后一人被两名军士押解着, 满脸不忿挣扎不休。
“跪下!”楚越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下跪何人?”
“九品运粮官陈汉。”
“你可知罪?”
“末将无罪!”
“无罪?”穆某冷笑一声,“楚越,你说!”
“是!九品运粮官陈汉奉命押运粮草, 无故拖延时日致军中粮草不济, 险些贻误战机动摇军心, 按律该惩五十军棍!”
“你血口喷人, 凭什么说我无故拖延?我没有!”
“本批粮草最迟三日前就当运抵,你今天才在楚某的督运下姗姗来迟,其中辽城到于阗国官道不过二百余里, 无风无雨四天的行程你却走了七天, 在辽城还违反军纪聚众饮酒,导致运粮军队原地驻扎一天……”
楚越亮了亮手中密报,“还需要我继续念么?”
陈汉的额头上已有冷汗渗出,他心里发虚, 抬头看向穆羽:“穆羽将军,我是一时糊涂, 还请将军饶了我这一回, 我保证不会再犯……”
穆羽嗤笑一声:“陈汉, 就算不追究你延误军机, 可卖爵鬻官的罪名, 你也逃不掉……”
此话一出, 陈汉更是抖如筛糠, 说话也结巴起来, “将军不要血口喷人, 什么卖爵鬻官,我可不知道……”
楚越冷哼,面露冷色,并从怀里拿出一沓密信。
“陈汉,你先前以卖猪肉为生,才入军营一年,曹参将便对你委以重任,让你押送粮草,听说你与上京负责官员任命的曹旭文曹大人交情不浅啊!”
“什么曹大人,曹参将,我怎么会认识他们,你们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陈汉还在狡辩,可他眼神闪躲,分明就是做贼心虚。
“不认识?可你身边的人却说,你经常出入曹大人的府宅,每次去都不是空手,这怎么解释啊?”
“我什么时候去了,我一个卖猪肉的,去人家府里做什么?人家能看得上我送的东西吗?”
“听你的意思,是有送的意思了?”楚越。
“没有,什么都没有!”陈汉还在极力否认,咬死都不承认。
见陈汉不松口,穆羽换了问法,“对了,陈汉,你今年二十有五,是吧?”
“是是是,二十五。”
“那你可真是天赋异禀,才二十五就有了十七岁的儿子,实在让人羡慕。”
穆羽此话一出,营帐里响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哄笑声。
八岁生子,怎么可能!
除非年龄不实。
知道自己说错话的陈汉面色涨的通红,想解释,却无力,“那是,那是我弟弟!”
“陈汉,不要再狡辩了,本将军既然拿了你,必然是有证据的。
西楚军律,凡年过二十五者,不得再参军,你今年是三十有五,为了能到军营里混口皇粮,你便拿出全部的积蓄去曹大人那里买了个假的年龄户籍,若你真心为国也就罢了,偏偏你心怀鬼胎,只知道喝酒玩乐,仗着自己和曹大人弟弟曹参将的关系,横行霸道,这次差点导致我军兵败,你罪无可恕!”
穆羽将密报扔到陈汉身上,怒不可遏。
陈汉看了一眼,浑身颤抖,眼见事情败露,他只有求饶的份。
“穆将军,我真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我对西楚也是一片忠心啊!”
陈汉连连叩头,不再和之前一样嚣张。
“拖下去,看好了,待明日回朝,交给陛下亲自处置!”
穆羽一声令下,一屋子人,无人再多看陈汉一眼。
将士在前方浴血拼杀保家卫国,最恨的就是这种为一已之私贻误军机你败类。
更何况此番拖延,差点导致西楚兵败,焉能让人不恨!
“楚越,你写一份奏报,立马将此事上奏给陛下!”
“是,将军!”
……
再说行宫那边,自从苏珏夜半失踪,整个雍州已是乱成了一锅粥。
楚云轩派出寻找苏珏的大批士兵,已经把雍州翻了个底儿朝天,甚至在十二楼蹲守了几日,仍旧一无所获。
而据郡主府的下人供说,那夜子时刚过,他们就被一杀手绑到公子的屋外,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杀手进了屋,他们隐隐约约听到里面传来什么动静,似乎是公子在说什么卖官啊,杀人灭口,害怕什么的。
好在公子的贴身侍卫及时出手,杀手才没有得逞。
再后来柴房那边走水,他们都去救火,等再回去时,公子就失踪了,院里还有打斗的痕迹。
如此一番叙说,楚云轩的猜忌愈发深重,派出的士兵一波接着一波。
眼看人已经失踪两天,还是没找到。
“废物,一群废物,寡人养你们有何用!”
临仙殿中,楚云轩再一次大发雷霆。
事情无端脱离了他的掌控,这让楚云轩心生不安。
找不到苏珏,自己就失去了某种兴致,他凭什么活得好,父债子偿,他要燕文纯生不如死。
但派出的暗卫经验不足,出手也稚嫩,竟然还被对方反杀,实在是废物。
若是寻不回苏珏,接下来的很多事都会脱离轨道,是以楚云轩才会如此大发雷霆,吓得满朝文武大气也不敢出。
“陛下,这是穆羽将军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奴婢不敢怠慢。”
还没等楚云轩消气,中贵人灵均奉着一折奏报走进殿中,惹得百官侧目。
“灵均,你来替寡人看。”
“是,陛下。”中贵人灵均翻开奏报,只看了几眼,他就跪伏在地。
“陛下,奴婢不敢细看,还请陛下亲阅!”
“拿过来!”楚云轩语气冰冷,他接过奏折,眉头皱的更深。
待奏折看完,楚云轩面色染上一层浓重的霜寒,那奏折被他重重扔到殿下。
“放肆!大胆!”
百官见楚云轩发了这么大火,个个噤若寒蝉,加之郡主府里的下人说了什么卖官,他们多数心里都有了猜测,静静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立刻去曹旭文府上将他带到殿前,寡人要亲自审他!”
楚云轩御令一下,整个雍州都笼罩在一层阴云之下,人人自危。
……
任由外面闹的天翻地覆,一处名为鸡冠山的山上别有风景。
失踪数日的苏珏此时竟在此处,身后还跟着其他人。
山路崎岖,车马难行,苏珏他们是徒步登上鸡冠山的,苏珏在前面走走停停,欣赏着这秀丽山色,小苏元虽好玩,不时地摘花惹草捉鸟逮兔子,眼睛却盯在苏珏身上。
而他们身后跟着的,正是李书珩和陆羽,他们在后面慢悠悠的晃着。
小苏元逮住一只小兔子放在臂弯里揉搓了一会,又想把兔子送给苏珏,苏珏接过兔子抱在怀里逗弄,笑得温柔。
“世子,苏先生这般,倒像是月里嫦娥。”
陆羽小声同李书珩嘀咕,苏珏却听了个清楚,他嘴角微勾,然后喊了一声,“世子,我有些累了,前面休息一下吧。”
“好啊。”李书珩没有拒绝。
“那就前面那棵树下吧。”苏珏指了指前面转弯处,那里有个较大的石台,青藤树荫之下,有几块平整的石头可供坐下休息。
走到石台,苏珏坐了下来,小苏元拿出了水袋给他喝了几口水。
李书珩与陆羽也各自坐下。
苏珏摸了摸往怀里钻的小兔子,柔软的皮毛,弱小的让人心生怜意,看李书珩与陆羽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自己暗暗平复了下呼吸,“世子,这里的山色如何?”
“云绕青山,绿水潺潺,秀色夺人,确实是人间仙境。”
“我刚才看到好几只好看的鸟儿和小兽,来去自由,不受约束,让人羡慕,可山中弱肉强食,天敌环饲,它们若不强大,所有的自由与快乐就会昙花一现。”
苏珏叹息了一声,转而问道,“世子觉得呢?”
“先生说的极是。”李书珩没有否认。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世间万物皆是如此规律。”
苏珏话里旁敲侧击,他必须确定他们真正的目的,他才能彻底和他们合作。
“王爷与世子既然选择与苏某谋事,苏某想问一句,那日二公子给苏某看的诗,是王爷与世子的本心吗?”
“不到万不得已,此心私藏。”
“何为万不得已?”苏珏心里嗤笑,李家居然还在心存侥幸。
“我们李家所求,不过自保。”李书珩看向他,“苏先生,此话不必再问。”
“哦。”苏珏了然,之后弯了弯嘴角,“苏某看着这些鸟雀心生欢喜,很想捉几只赏玩,不知陆大人可愿动动贵手,替苏某抓几只来。”
苏珏话锋一转,问的陆羽一脸迷茫,“苏先生,我看小苏元就能抓,而且他应该是乐在其中的。”
“小苏元若是动手,这些鸟雀不会有活路的。”苏珏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什么不相干的事。
“陆羽,去抓几只来。”
“是,世子。”
有了李书珩的话,陆羽立即起身动手利落的抓了几只毛色奇缺的鸟雀。
“小苏元,这几只鸟归你了。”
鸟雀已经捉来,苏珏却转头将其送给了小苏元,陆羽更为不解,不过碍于李书珩在场,他并没有说话,径自坐下喝起水来。
倒是李书珩眉心一跳,似是知晓了苏珏的用意。
小苏元接过鸟雀,面露欣喜,高高兴兴地抓着它们在旁边玩耍。
不多时,小苏元耷拉着眼眉,脸皱在一起,委屈巴巴地来和苏珏撒娇。
“哥哥,它们,死了。”
听得此言,李书珩歪头注意到小苏元手里沾着鲜血,地上的那几只鸟雀被扭断了脖子,死状惨烈。
他猛然想起苏珏方才说的话,不由得一阵心惊。
小苏元究竟是……
“没事,它们死了也挺好,死了也就能在世间解脱,离开牢笼,至少死在了黑暗来临之前。”
苏珏一边安慰着心情低落的小苏元,一边用手帕替他擦手,动作熟稔,显然是经常性的。
“嗯?”李书珩一挑眉,这般的旁敲侧击,他怎会不懂。
“世子,难道苏珏说的不对吗?”苏珏笑着反问。
“苏先生说的对,有些事早些发生或许真是好事。”
苏珏看向了远处的山林,没来由的说着,“其实,苏某希望死了之后,可以埋在一个干净好看的地方。”
“苏先生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想到死后的事了?”
“总是要死的。”苏珏将怀里的兔子放在了地上,“休息够了,慢慢走上去吧。”
“好。”李书珩也站了起来,几人继续慢慢的往上走。
走了半日终于到了鸡冠山的山顶。待客的童子礼仪周全,引着他们去往别院。
苏珏问了几句山上的情况,随后问道,“郑爷呢?”
“郑爷正在后山清点人数。”
“跟郑爷说我到了。”
“是。”
待客的别院很是清幽雅致这里一草一木在自由的生长着,处处都透着自然。
苏珏打量了下周围,转了一圈才坐了下来,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
山泉水煮的茶甘甜清爽,小苏元跟躲在苏珏身后,紧盯着桌上的糕点。
“吃吧,都是你喜欢的。”苏珏给小苏元递了几块,随后对着李书珩与陆羽说道,“世子,陆大人,坐吧。”
三人坐定,静听屋外鸟兽之音。
“公子,你们可算来了!”
这时,一个浑厚的声音从屋外传了进来,“公子交给我的图纸,我有些地方没看明白。”
话音刚落,有人迈步而进,是个很气派的中年男子。
李书珩看了下这个中年男子,应该就是苏珏口中的郑刚了。
“郑大哥,这位就是李公子。”苏珏站起身来介绍。
“李公子好。”郑刚抱拳见礼,很是豪爽。
“郑爷。”李书珩点头致意,只一眼,他就觉得此人是靠谱的。
但还需眼见为实。
苏珏将一切都看在眼底。
“郑大哥,方才听童子说你在清点人数,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有几个刺头不服罢了。”郑刚说的轻松。
“郑大哥,李公子第一次来,不如带他去看看,这样大家都能放心。”
“也好,大家跟我来吧。”
“烦请郑大哥带路。”
“好。”
第83章 暗度陈仓
在郑刚的带领下, 几人进了一处极为僻静之地。
山路仍旧崎岖,树木丛生,一看就是荒地, 若无人带路,外人是很难找到这里的。
几人行了约三里的路,眼前才闪出一天然的下沉洞穴, 洞口并不十分开阔, 借着郑刚的火把, 依稀可见里面的阴暗潮湿。
此时, 云层落下雨来,几人立马进了洞穴。
进入洞穴后,几人又在一条阴暗潮湿的羊肠小道上步行了许久, 眼前豁然开朗, 别有洞天,流水潺潺,各有房屋矗立,渐生人烟。
此处竟是一处极为宽广巨大的地下练兵场。
而这练兵场中, 正有三万人正在密密麻麻的厮斗、搏杀。
他们摒弃了所有的武器,仅用□□的力量互相缠斗, 伤痕累累, 双眼赤红, 只为分个输赢。
而不管是被打倒在地的, 还是与人缠斗的, 都没有从喉间发出一丝声音。
诡异而安静、残酷而血腥。
这些正是冀州王府暗度陈仓送上鸡冠山的士兵。
他们虽然年轻, 却信任李家, 追随李家, 把命交给了李家。
李书珩负手观察, 只觉得前所未有的震撼,看了良久,他才开口问道,“郑爷,他们现在,如何?”
郑刚对着李书珩拱手,双眼闪着莫名亮光,他道:“李公子尽可以放心,经过如此训练,他们的意志里只有忠诚与搏杀,不出一年,个个以一当百。”
“辛苦你们了。”
这句话,李书珩既是对郑刚说的,也是对苏珏说的。
“郑大哥,我记得从这里出去就是山下的村镇,对吗?”
苏珏没有回应李书珩的话,转而说起山下村镇之事。
“是,从暗道出去就是。”
“我和李公子出去一趟,你和陆公子继续训练,至于小苏元,跟着你们就好。”
“是,公子放心。”
……
大雨暂歇,空气阵阵潮湿,混杂着泥泞的气息。
太子楚天佑行旅匆匆也不禁抬头张望,云海纷涌,交织弥散雾气衬出河堤的单薄,尤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楚天佑刚刚劳军归来,前几日在回朝途中就接到奏折,雍州与梁州交界地带阴云连绵,多有暴雨之势,不加干预必招致毁堤淹田民生不宁。
江水汤汤一路向东,沿途残破的民房清晰可见。
“就是此处吗?”楚天佑眉头紧皱,快步上前。
此次属地官员上报及时,又没有人极力阻挠,灾情得以及时奏报。
出乎意料的是,除了良田浸毁,并没有出现去年的哀鸿遍野十室九空。
“既没有大量人员伤亡,想必属地官员已采取过措施……这河堤他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楚天佑紧盯着苟延残喘的堤坝,闭了闭眼,侧过身去,“回程吧。”
“通知太傅,让朝廷尽快准备,早点派人来。”
楚天佑翻身上马,回头遥望这片灰色的天空。
另一边,苏珏带着李书珩从暗道下山,路途平顺。
撑伞走过数里,李书珩突然听到一阵突兀的和谐而欢快的交谈。
顺着声音望去,李书珩不由喉头一紧,多少话语哽在心间。
只见不远处的避难所,灾民们穿着简朴而干净的新衣,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只碗,列队有序静静等候分食。
朝廷还没有派人来救灾,灾民却井然地在方寸之地过活。
难不成是十二楼的手笔?
这样想着,李书珩下意识侧身看着苏珏,苏珏却疑惑地含笑看着他。
“世子,您是想问是谁救济的他们吗?”
“苏先生,是你们吗?”李书珩顺口问询。
“先不告诉世子。”苏珏低下头,牵动嘴角扯出一抹笑容。
苏珏没有承认,李书珩却心里清楚,答案昭然若揭,自然无需再问。
“他们着实是可怜,还有那些失了孩子的百姓,也不知他们到底知不知晓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了祭祀,和那些牛羊没有区别。”
李书珩乍然在苏珏跟前提起活人祭祀一事,苏珏脸上显出痛苦悲悯的神色。
二人一阵沉默。
雨势渐渐增大,云层被搅得混乱。
半晌,苏珏才声音低哑的开口, “世子所说的活人祭祀,苏某略有耳闻,实在残忍至极,不知世子与王爷当时是何感想?”
雨声淅沥,空气中都带着寒凉,李书珩重重叹了口气,“当时陛下问了我与父亲,父亲心有怜惜,迟迟不答,我出言以战俘替代祭祀,陛下自然没有同意。
如此,怕是在陛下那里,我们李家又添了一笔罪名。”
“只要心里有了嫌隙,无罪也是有罪。”
“苏先生是通透的。”
“王爷与世子比苏某更通透,敢问世子一句,当今的陛下是贤德的圣君吗?”
苏珏问的犀利,就如同天边的雷鸣。
“自然不是。”李书珩回的干脆,大逆不道之语,他说的云淡风轻。
对于李书珩的回答,苏珏是满意的,他笑意未掩,一字一句越发大逆不道,“所以那三万士兵总有一日会派上用场。”
李书珩不置可否,如此,就是默认了苏珏所说。
二人并肩站着,一同眺望细雨中的远方山色。
清风不再和煦,夹杂着淅沥的雨丝;夹杂着嘈杂和喧闹;夹杂着沉寂与坍塌;夹杂着平和与悲恸。
每一寸风雨打在他们的脸上,割裂他们的长袍,划破他们的皮肤,刺入滚烫的内心。
“世子,我们回去吧。”
“好。”
……
入夜,蝉鸣声声。
别院靠窗的茶案前坐着两个人,正在对弈。
苏珏放下一颗黑子,温言道:“世子似乎有心事。”
“没有。”李书珩跟着落子道。
“世子是在想曹旭文之事吗?”
“苏先生果然料事如神。”
“不是苏某料事如神,而是世子今晚略有不安。”
“不是不安,有先生审慎谋划,我没什么可担心的,我只是不懂,苏先生为何选了他?”
李书珩略一抬头,正对上苏珏眉目含笑。
“曹旭文身居要职,门生颇多,还是陛下亲自选拔,又与世家有旧,这其中的牵连想必世子比谁都清楚。”
“他这些年很是得意,光是卖官鬻爵便让他金银满屋,几辈子都花不完。”
“世子,苏某会送王府一个大礼。”
苏珏一子落下,神情严肃,一双目光透过窗户往远处望去。
树影婆娑,星月辉映。
……
大军班师回朝,楚云轩犒赏三军,大摆筵席,一一繁华自不必说。
单说楚越一进家门,除了仆从相应,压根不见苏珏的影子。
仔细询问林叔,楚越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她怒不可遏,当即抽了鞭子直奔诏狱而去。
当日,嘉成郡主冲冠一怒为夫婿,诏狱暴打官员一事在雍州传开,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楚云轩更加头疼不已。
……
在鸡冠山上逗留过半日,李书珩便要带着苏珏下山。
王府递来了消息,大军已经班师回朝,嘉成郡主为了苏珏失踪一事冲进诏狱将曹旭文暴打一顿,此事闹的沸沸扬扬,并且陛下会在今日于行宫审问曹旭文。
苏珏再失踪下去,这戏就不好唱了。
可一行人却对怎么进城犯了难,只因如今苏珏的画像遍布整个雍州,各郡县都在戒严。
“这好办,苏某乔装成女子即可。”
苏珏淡定喝茶,并说的一脸真诚。
“咳咳……”李书珩被茶水水呛到咳了半天,他盯着苏珏半晌,像是探究真假一样,“苏先生真要如此?”
苏珏看看李书珩又望了望门口,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里埋怨循规蹈矩的贵公子就是事多,嘴上却答应着:“自然。”
李书珩倒不是多么循规蹈矩,只是单纯觉得苏珏心思活泼,一时没跟住他的想法。
“也好,女子柔美,男子英挺,从轮廓上就有区别,届时再戴好幂篱,确实是个好办法。”
说完,李书珩上下打量起苏珏,如果单说看身材,相较女子苏珏个子虽然高了一些,但是身体绝对算不上魁梧。
“世子这样看着苏某做什么?”
被李书珩看的发毛,苏珏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
“那苏某便去装扮了。”
“苏先生,请。”
焦心等待的时光,总是格外难熬。李书珩在外间喝茶,方才出去的陆羽回来后带着小苏元翻花绳。
乍一听苏珏要扮作女子,陆羽满脸不可置信,“世子,苏先生认真的?”
“嗯,他认真的。”李书珩淡定异常。
陆羽深吸一口气,半天没说出话来。
这个苏先生,还真是与众不同……
不知过了多久,小苏元闹着要见苏珏,他知道哥哥在里面。
“哥哥,不玩了,吃糖糕。”
小苏元撅着嘴推开双门,李书珩与陆羽却坐在原处,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苏先生,我们可以进去吗?”
“可以,进来吧。”
得了苏珏的允准,两人接连走入室内,越过分隔外室与内寝的那道屏风,双双停驻脚步。
透过铜镜,只见苏珏略施胭脂,脸色粉白,一双桃花眼上蝶翼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乌黑的秀发在身后束在身后,没有环佩叮当之响,却如清谷幽兰。
苏珏伏于案前,纤长玉指执一花雕镇纸,不疾不徐的抚平落字之处,腕动笔走,赏心悦目。
窗外光影变幻落在案头,笼罩于其下的人影,也凝成一幅画。
苏珏背对他们,似乎是有所觉察,回眸一望,立时便转过头去,声音仍是温润平和,“世子,如何,可以以假乱真吗?”
“自然可以,若不是早就认识先生,还真会错认了美人。”
李书珩这话不假,苏珏丰神俊朗,龙章凤姿,一双眸子生的顾盼流光,夺人心魄,
虽天生桃花眼,但无疑和女子的婉约毫不沾边,斜飞剑眉下,五官立体深邃,乃是刀刻玉雕出的俊美。
眼下见他一改往日温雅的贵公子装束,作女子打扮,居然全无违和。
一回首间,柳眉黛扫,容色殊丽雪白,双唇似沾露花瓣,纤长优美的颈子两侧,各一枚和发饰同色的耳坠摇曳生光。
这戏,未免做的太足了些。
“世子,我们该下山了。”
苏珏揣好信纸,如是说道。
第84章 死无对证
临仙殿后殿的紫檀座上供着一尊鎏金神像, 宝相庄严,神色悲悯。
九州万物的悲欢离合都在其一念之间。
楚云轩跪在下首,一套礼行得周到虔诚。
待香灰燃尽后, 侍立一旁的中贵人灵均才缓缓开口,“陛下,该上朝了。”
“不急。”楚云轩眼眸未掀, 声音平静。
“启禀陛下, 今日迟不得, 曹大人之事需要个了断。”
“了断?他在牢里还安分吗?”
神明之下, 楚云轩向来是恭谨的,每一次叩拜都暗潮汹涌。
他的内心是借着神明之意,承文将军之口向九州传递。
这一次, 也不例外。
“曹大人被嘉成郡主暴打, 脸如今还肿着呢。”
“那他松口了吗?”
“没有,曹大人坚持说没有派人掳走苏珏。”
“自然不是他。”楚云轩合眸冷笑一声,是他派的杀手,杀手不但失利, 还让人无缘无故的失踪。
至于苏珏为何失踪,那就要问问天意了。
静思结束, 楚云轩长舒一口气, 眼神清明, 却依旧没有起身。
“灵均, 你带人去诏狱将曹旭文悄悄带过来, 君臣一场, 寡人有话要单独问一问他。”
“是, 陛下。”
……
浮云浅淡, 风韵悠长。
苏珏几人下了鸡冠山, 并雇了辆马车。
不出所料,每处城门关口都是戒严,城墙之上还贴着苏珏的画像。
好在苏珏做了乔装,又有李书珩的行路文书,几人得以顺利进城。
一路上有惊无险,几人到了雍州郊外的一处府宅,苏珏出声向李书珩告别,“世子,先就此别过,苏某该让人找到了。”
苏珏说的云淡风轻,实则是暗潮涌动。
不需多言,李书珩已然知晓。
一番寒暄后,各自分道扬镳。
……
诏狱里阴暗潮湿,墙壁上青砖砌得严丝合缝,一丝天光都不见,只能隐隐感受到砖上留下的水痕带来的潮气。
墙上的火把早就熄灭,曹旭文缩在一个角落,头发蓬乱,神情恍惚,喃喃道:“不……陛下……陛下不会杀我的,我还有用……我是忠心的……”
这几日,他都在做梦,梦里是无尽的绝望,他所忠心和依靠的陛下一心想要他死。
“曹爱卿,你来了。”
梦里,楚云轩依然端坐在上,冷冷盯着他亲自培养出的臣子,最是听话和忠心。
只是那些忠心不二都成了过去。
“曹爱卿,事到如今,你想要什么?”楚云轩冷冷道。
曹旭文拱手行了一礼,盯着上座之人看了几个瞬间,坦然道:“罪臣什么也不要,只想活着。”
“曹爱卿,你不能活着……”
梦里的楚云轩摇头冷笑,一语就定了他的生死。
梦醒,还是阴暗潮湿的诏狱。
他快要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此时,牢房外乍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曹旭文喘了口气,声音放大:“是陛下派人来了吗?我要见陛下!我是冤枉的!那个男人失踪和我没关系!”
“陛下!我要见陛下!”
漆黑的牢狱仿佛深不见底,只有曹旭文一人的声音回荡。
他是陛下的人,这事极其隐秘,便是自己的门生也不知晓。
更何况他的小妾是西楚的宗室贵女,更是双重保险。
他所有的行事都是听从陛下,卖官鬻爵也好,拉拢帮派也罢,都是陛下之授意。
他现在唯一想不通的是,到底是谁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抓了苏珏,还嫁祸给他。
到底谁有这么大势力?
如今三人成虎,朝野皆认为是他做的这件事,为此还挨了一顿打。
不过陛下迟迟没有处决他,那定是还有用到自己的地方。
他便可以此谋求生路。
而曹旭文坚定的信念很快便被现实打破。
无人在意自己,自己哪怕绝食,撞墙,也无人理会一分一毫。
每日一顿的清粥杂粮,没人在乎自己吃不吃,也没人在乎自己是否活着。仿佛这里已经是被人遗忘的角落了。
他先前盘算的各种应对之策,如意算盘也逐渐被绝望所取。
到底过去了多久?自己……真的被陛下放弃了?
“吱呀”一声,粗粝带着摩擦的声音传来。
曹旭文伸着脖子努力望去,也只看到道路尽头的一点幽微之光。
墙上的火把次第点亮,曹旭文扑倒铁栅栏前,喘着粗气看着远远走来的人影,竟是中贵人灵均!
曹旭文大喜,更加高声呼喊。“陛下,放臣出去,我要见陛下……”
没等他把话说完,中贵人灵均身后的四个黑衣武者面无表情的走了进来,其中一人开了锁进来,给他全身上了镣铐,并用黑布蒙住了他的双眼。
曹旭文一时不明所以,心中无端的恐慌起来。
“曹大人,走吧,陛下要见你。”
中贵人灵均轻轻遮掩住口鼻,诏狱里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
“陛下要见我吗?”曹旭文还不死心。
“曹大人,跟奴婢走就是了。”中贵人灵均并不应答他的话。
于是待曹旭文的眼睛好不容易能视物时,才觉察已经到了临仙殿。
方才的四个侍卫都留在了殿外,曹旭文自己步入殿内,殿内一如既往。
只是不见值守的宫侍人影。
他还未走进内室,便听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男声,“曹爱卿,你来了。”
曹旭文一时停住脚步,此情此景和梦中不差分毫!
他不由得浑身颤抖发冷,一时软倒在地。
难道梦境成真了?!
曹旭文意识到自己已成刀俎上的鱼肉,反抗无意义。
……
时辰已到,楚云轩高高端坐于大殿之上,群臣在台阶之下远远的站着,拉出足足的距离感。
“陛下,臣女今日就想要个说法,臣女的夫婿现在何处,曹大人为何要害他?”
楚越站在台阶下第一个开口,端的是语出惊人。
楚云轩怎会给楚越说话的机会,瞬即说道,“嘉成郡主,稍安勿躁。”
楚越突觉刚刚情绪确实有些失控,不再言语。
楚云轩站起身,走下台阶,朝堂内只听得一步一步鞋履触地的声音,格外静,充满不安的情绪。
“承文将军,今日吉凶如何?”
“启禀陛下,今日上吉,非常适合审理曹旭文卖官鬻爵一案,定会水落石出。”
承文将军的声音从幽远的深处传来,传达的正是楚云轩的意志。
朝堂之上一时没有声音。
“带曹旭文。”楚云轩过了许久才开口,“寡人要亲自审问他。 ”
百官眼观鼻,鼻观心,默不作声,只等着好戏开场。
过了半晌,中贵人灵均才姗姗而归,他一进殿就跪伏在地。
“启禀陛下,曹旭文畏罪自杀,这是他留下的血书,所有卖官鬻爵的罪行供认不讳,他贪来的府宅财产也都在上面,请陛下过目。”
此一番回禀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曹旭文居然畏罪自杀!
这,怎会有如此巧合的事!
众人心照不宣,心知这是最后的结局,只用一人之性命堵住攸攸之口,这笔买卖筹谋显然值得。
可曹旭文到死都没说出苏珏在哪,也是让人费解。
百官议论纷纷,楚越心里存了好大的疑问,面上不显。
退朝后,楚越向陛下要来那份血书,按照上面的府宅地址挨个去找,果然在郊外的一处宅院里寻到了苏珏。
形容憔悴,身上还有伤痕,一看就是受了虐待。
“好你个曹旭文,死不承认!”
楚越找到苏珏后立马带着他去找楚云轩,势要要个说法。
楚云轩无奈,下令将曹旭文挫骨扬灰。
此事又是闹的沸沸扬扬,这就是后话了。
……
日月轮转,婚期将至。
苏珏只能忙里偷闲,心神疲惫。
而事情告一段落,正如苏珏所料,卖官鬻爵和绑架郡主夫婿的曹旭文是以自杀收场。
一切死无对证,这便是楚云轩给众人的交代。
曹旭文会如何收场苏珏倒没那么关心,他关心的是这份礼物冀州王府是否满意领情。
想到这里,苏珏叹了口气,随后拿起果盘中的砂糖橘吃了起来。
如今并不是橘子应季的时节,然而苏珏的身旁总有一盘新鲜的砂糖橘。
他冬日里最爱烤着吃,现在是夏季,这便不相宜了。
不过苏珏总有法子,添些时令瓜果和冰块,做出的冰碗倒很合适宜。
楚越回来的时候,苏珏手边正放着一冰碗,他怡然自得的请楚越坐下,行礼之后让下人给楚越也添了一碗。
“郡主,天气炎热,吃碗冰碗解解暑气。”
“多谢公子好意。”楚越大方坐下,然后二人开始今天的话题。
经过一段时间相处,苏珏摸清了些许这位郡主的性情,她虽出身宗室,可有时言语之间对楚云轩并无过多的敬意。
苏珏有时觉得,这位郡主更像是新元纪的人类。
“公子此番是否别有深意呢?”
没来由的,楚越突然发问,让人措手不及。
苏珏淡笑着回道:“那郡主又是真的的在意苏某才出手的吗?”
楚越脸色起起伏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跪坐回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苏珏不在意的小几上端起冰碗,慢条斯理送进嘴里,瓜果中一点丰盈的汁水漫过唇缝,把他苍白的唇染出微不可查的亮色。
吃完冰碗,苏元拭干净手指,终于抬起头,颇有些疑惑的问:”郡主怎么许久不说话?”
楚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点发烧,这一章写的混乱,不好意思……
第85章 大礼既成(一)
“楚越方才不出声是在想公子会不会开口夸我?”
坐得久了, 楚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大咧咧地依小几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冰碗, 眼神全放在苏珏身上。
“哦?郡主何出此言呢?”苏珏一挑眉,顺手给房梁上的小苏元扔了个桃子。
“我可是帮公子虚张声势。”楚越眉眼低垂,伸手也去向苏珏讨要桃子。
苏珏拿起桃子又放下, 最后给了楚越一只甜果。
“郡主是说去诏狱暴打曹旭文吗?”
“难道我做的不对吗?”楚越靠着小几更近一步, 刚吃过甜果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 语笑嫣然。
“蠢, 愚不可及。”苏珏故作嫌弃,脸上却难掩笑意。
何止是对,简直是神来之笔!
“原来公子是这么夸人的。”楚越挨了“骂”也不生气, 反而更加高兴。
于是她手上更进一步, 直接握住苏珏的手,并将苏珏冰碗里剩下的瓜果喂进自己口中。
吃完后,楚越一脸餍足,倒是让苏珏红了面皮, 但他不愿在楚越面前丢份。
眼见楚越脸上的汗水还未消尽,苏珏便用手帕替她细细擦拭。
如玉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楚越的耳垂, 苏珏的亲密举动让楚越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 连耳垂都是红的。
这一刻, 楚越是心动的。
这种感觉酥酥麻麻, 偏偏苏珏又用他那清澈的眸子盯着她。
这一眼好似千年, 楚越觉得自己的心又起了悸动, 那种熟悉的感觉弥漫在胸口, 酸酸的, 麻麻的, 一时又说不上来。
而苏珏的脸上也带着没有消下去的红晕。
这下,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半天没有说话。
房梁上的小苏元歪着头不知两人在打什么哑迷,手里的桃子也正好吃完,他自觉没趣,直接从房梁跃到屋外,又上了房顶,惹得府里的下人一阵惊呼。
……
又是几日在鸡冠山里训练士兵。
这日李书珩回到驿馆时,最后一丝残阳正在天际若隐若现,驿馆内各处都点了灯,一人快步迎上,却是李明月,“哥哥,你可回来了!”
“明月!”
李书珩将坐骑交给侍从牵走,这几日繁忙奔波,李书珩有些疲累,但他还是勉力振作精神,不疾不缓地与弟弟说话,“我这几日不在,你可忙得过来?这个时辰父亲和母亲用过晚膳了吗?”
“没呢,知道哥哥今日回来,父亲母亲说要等你一起用膳。”
李书珩低呼一声,“是我疏忽了。”
李明月却也吓了一跳,因为侍女提着灯笼路过,他这才看清,李书珩竟磕伤了嘴角,衣衫也沾满了尘土,“哥哥,怎么了?是什么人?”
“无妨,是山路难行,杂草丛生,不小心刮到的,不打紧。”
李书珩本就没大在意,如今李明月一提他才想起,到底是仪容不整,还需整理一番才不在父母面前失礼。
“明月,我先回屋洗漱。”
“好,”
稍后李书珩洗漱毕,换了件衣衫,这才去往前厅陪父母用膳,席间兄弟二人笑语如珠,周莹抱着孩子言笑晏晏,哄得李元胜与王妃武思言心花怒放。
饭后李元胜提议比试弓箭,然后再手谈一局,兄弟二人欣然应允。
王妃武思言则是带着周莹去投壶。
父子三人并肩在林荫的碎石小径中走着,口中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
突然,李元胜顿住脚步,背着手转过身来,对着李书珩问道,“书珩,为父问你,那位苏先生果真可靠吗?”
“父亲何以这样问?”李书珩一时反应茫然,父亲向来用人不疑,怎么今日怀疑起苏珏来,难道父亲查到了什么?还是他们李家疏忽大意被苏珏玩弄了?
“明月,你说呢?”李元胜又将目光投向李明月。
“父亲,儿子与苏珏只是泛泛之交,只觉得他文采斐然,有勇有谋,心思细腻,其余的便不大清楚。”
李明月如实回答,李元胜没有什么反应,摇了摇头,“他如此费尽心思,仅仅是为了谋求荣华富贵,那这笔买卖可不大划算,防人之心不可无,留几分心眼总不会错。”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天色越发昏暗,几人慢慢隐入长夜。
……
“十三,你看,我这两个木偶刻的好不好?”
又是从前的梦境,梦里依旧是海棠树下。
是那年的苏十三与赵安乐。
楚越站在篱笆门外朝着声音看去。
“安乐?”
记忆里的苏十三一脸茫然的笑意坐在树下,他看着赵安乐笑靥如花,背着手踱步走来。
海棠纷飞,时光正好。
再然后,赵安乐从背后拿出两只木偶,刻的栩栩如生,分明是苏十三和赵安乐的模样。
楚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像一个局外人。
明明她就是赵安乐啊!
“郡主,请出门迎亲。”脚步声琅琅,数十名侍从齐齐跪于阶下。
楚越猛回过神,就见出声的是宫里派来的六位老嬷嬷。
人虽然跪着,却个个仰头微笑,精神振奋,“郡主,吉时已到,可以出发了。”
今日是七月十四,她与苏珏大婚的日子。
和之前约定的一样,女娶男嫁,楚云轩居然也默许同意。
所以今日楚越身着男子婚服,
而因为苏珏的出身,他并不能在十二楼待嫁,也不能邀请十二楼的任何人参宴。
但她和苏珏不以为意。
是以,苏珏于三日前移居迎宾阁,等待大婚当日,被迎入郡主府。
可七月十四又是中元节,鬼门大开,日光惨淡,满城缭绕着香烛的气味,处处可见白色的灯笼,百姓们蹲在路边焚烧祭品纸钱,望之心寒。
楚云轩到底还是不满楚越嫁给一个平民,还是个男妓,所以故意择了个不吉的婚期,又下令从简操办,婚前也不宣苏珏进宫觐见,表面上让其进宫谢恩,实际上就是遥遥一拜。
郡主府里原先的老人忿忿不平,十二楼的人也很是不满。
只有楚越是高兴的。
婚事是自己求来的,新郎是自己心中所爱假的,因而无论这场婚礼多么寒酸,楚越都是欢喜的。
况且,军营的兄弟们也过来替她撑场面。
这时,楚越看向军营的兄弟们,只见他们都换上了极少见的鲜亮衣衫,个个挺拔俊俏,她忍不住开口,“你们大多数与我年纪,也到了成婚的年龄,不知心中可有佳人啊?”
听得此言,有的哈哈大笑,有的脸红,有的会心一笑。
楚越将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她起身迈下台阶,一一和兄弟们,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命人打开房门。
郡主府内张灯结彩,焕然一新。
仆婢们跪满了庭院,欢声道贺:“郡主大喜!”
……
俗语说,世上有人欢喜就会有人愁。
天色尚未亮时,便有几位教养嬷嬷在苏珏的屋外拍门,惊得在床的另一侧小苏元一骨碌蹿起。
在小苏元的眼里只有哥哥,若谁敢惹哥哥不好,便是找打。
他刚要开门将教养嬷嬷们扔出去,所幸苏珏及时喝止了他。
教养嬷嬷们却不知自己已在鬼门关上转了个来回,她们齐心协力把苏珏从被褥中挖了出来,推到镜前穿衣上妆。
因为是男嫁,所以苏珏需穿梁冠礼服并钗钿礼衣,十分繁复。
里衣、中衣、外衣……层层叠叠,愣是把纤瘦的玉华公子裹出了两分壮硕。
即便如此,苏珏的耳根却还不得清净。
教养嬷嬷们一边忙碌,一边对苏珏谆谆教诲,不停地说着,“身为郡主夫婿,需得听话,柔顺,郡主为国征战,切不可与郡主耽于床笫之欢,来日方长……”
苏珏无语凝噎,都是楚越那日“口出狂言”!!!
小苏元绷着小脸站在一旁,瞥见哥哥的眸色越发寒凉,他不由攥紧拳头,再次跃跃欲试。
教养嬷嬷们不知自己又来到了鬼门关,仍喋喋不休,虽然语气还算恭敬,却依旧掩不住鄙夷。
她们在宫里侍奉久了,难免瞧不上宫外的人,更何况还是个男妓。
苏珏向来不喜这作派,却也懒得与她们计较,只微微冷笑,穿上了罩在最外层的喜服。
这下可好,里三层,外三层,彻底动弹不得。
苏珏无语。
“我自己上妆!”这是苏珏今日说的第一句话。
教养嬷嬷们一怔,面面相觑,“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苏珏态度坚决,一旁的小苏元更是握紧了拳头。
这一次,教养嬷嬷们终于注意到了小苏元的异常。
早听说这位郡主夫婿的身边有一奇怪的少年,年纪不大,身手很好,旁人一概不管,只护着苏珏。
如今眼见为实,她们默默咽了口口水,干巴巴道,“可以,自然可以……”
“那就好。”
苏珏满意,大方地露出一丝浅笑,小苏元也很高兴。
教养嬷嬷们:好险,好险……
苏珏拿起先是用水粉遮盖住眼下的乌青,在瞥见镜中的自己时,想起往事,又不禁苦笑。
他不由自主的抬手抚上胸前,心跳得很快,不知是不是安乐在某个时空呼唤他。
八年之前,他与安乐阴阳两隔,那场婚礼,既是喜事,也是丧事。
可他仍然觉得幸福,如今又是一场婚礼,物是人非……
“哥哥,在看什么?”小苏元不解。
“我在看啊……”苏珏重重一叹,“我在看,从前的一位故人……”
第86章 大礼既成(二)
同是七月十四, 临江十二楼却是阳光明媚,风轻云暖。
已是午时,众人在花苑内闲坐, 青莲先生难得放松,她心里高兴,冲在一旁晒书的季大夫笑道, “这个时候, 玉华该与郡主该行礼了吧。”
季大夫正晾晒着的医书, 听了这话, 他脸上顿时黑云阵阵,“哼!这门婚事不算数!”
“怎么不算?”青莲先生故作讶然。
“女娶男嫁,世所罕见!且不说臭小子愿不愿意, 哪有把大喜的日子安排在七月半的!陛下这是羞辱谁呢?”
季大夫越说越恼火, 差点撕了本医书,“若臭小子真的与心上人成婚,就算是女娶男嫁,老夫也不反对, 一定将毕生积蓄折成嫁妆,十里红妆全送了他, 再带上百千个侍从拦在十二楼前, 无论是哪路的女娘, 不难她个焦头烂额就休想进门, 如今呢?这算什么!”
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季大夫胡子气的直抖, 拿起一本医书又重重摔下, “咱们都没到场, 先生也没喝茶, 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成了亲,不成体统,不成体统!”
医书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险些被季大夫无故“销毁”。
青莲先生啼笑皆非,掩袖一声轻叹,“季大夫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苏先生确实委屈。”许攸默默收了医书,也是摇头叹息。
“那是委屈的不得了!”
季大夫话音刚落,十二楼外迎来了一位客人。
……
其实,季大夫也没说错,楚越成亲的场面确实万分惨淡。
为免触怒陛下,各皇亲贵族和官员们只送礼来贺,人却不敢到场,就连楚越的父亲也没到场,几乎默认没了这个女儿。
所以,迎亲的队伍里只剩下家仆与楚越交好的士兵,自然热闹不起来。
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可中元节吹奏喜乐,着实奇怪且无趣,百姓们挤在路旁指指点点,却无人捧场,乐声便也渐渐停了。
此时,迎宾阁前响了几轮爆竹,楚越翻身下马,立于门外等待新郎出来。
一片寂静凄凉之中,楚越心跳加速,静静等着苏珏。
便在此时,两位教养嬷嬷一左一右,搀扶着苏珏款款而来。
苏珏面罩红巾,却能感觉到门外士气低落,不由心里恼怒,“这哪里是迎亲的队伍?倒好像是送葬的!”
一念及此,苏珏憋了足足半日的火气终于喷薄而出,他双臂挣开教养嬷嬷的钳制,直接扯下红巾。
门外百姓目睹此景是目瞪口呆,只有不懂事的娃娃抓着父母的衣角嘻嘻拍手,“新郎真好看!”
楚越这边正想上前相扶,见状一怔,教养嬷嬷们更是失声惊呼,“公子,使不得,这红巾是遮羞的!”
“呵呵,遮什么羞?”苏珏冷笑。
好歹是成亲,苏珏上妆时薄薄扫了一层妆粉,额间又描了花钿,恰好与楚越额间的印记相得益彰。
苏珏站在那,面如寒冰,凤目深湛,竟似天人降临,小苏元又瞪了过来,吓得两位教养嬷嬷头皮发麻,“就是……遮脸……不能让人瞧见的……”
“身体发肤皆是父母所赐,堂堂正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况且我是男子,用什么红巾?”
“呃……不是…….如今尚未成礼,公子需得含羞遮面……免得……免得百姓和郡主笑话。”
“哦?”苏珏眼波斜横,看向楚越,“郡主会笑话我吗?”
“吾夫仙风玉貌,坦荡磊落,吾爱之尚且不及,为何要笑?”
楚越早已被苏珏惊艳,只有出口称赞的份。
苏珏面上一热,清了清嗓子道,“今日我要骑马!”
“好!”楚越欣然应允,她命人牵过自己的坐骑,“你且骑这一匹。”
苏珏一把扯下束在身上的厚重衣衫,露出一身绛纱长袍,掠上马背,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楚越紧跟着上了另一匹马,扬声大喝,“把喜糖和喜饼拿过来!”
跟随的家仆士兵大都愣住了,只是本能地遵从,他们从队伍中扛着几个箱子出列,傻傻上前。
楚越和苏珏各自抓了一把喜糖在手,洒向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欢呼雀跃,纷纷簇拥上前,“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皇亲贵族们都是高高在上,一切喜丧之事再如何隆重,百姓们也只看个热闹。
而今日嘉成郡主成婚,才是真真与民同乐。
“众人听令!”
楚越举高马鞭,苏珏含笑相合,“绕城一周,全城同庆!”
家仆和士兵们终于回过神来,心道公子英姿朗朗,毫不扭捏,果然与郡主同道合,佳偶天成。
“驾!”
一对新人策马而去,化作红云剪开重重阴霾,风驰电掣间,喜糖和喜饼如雨般泼洒。
“上马!”
众将士紧随其后,隆隆的马蹄声代替了鼓乐,更为震撼。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郡主大喜,公子大喜!”
百姓声浪高涨,纵使没有十里红妆,千乘万骑,她楚越的婚礼还是独一无二的。
……
消息很快传遍雍州,正午睡的宗政初策听闻此事,一时愣在了榻上,随后又笑出声来,“哈哈,有趣,真有趣。”
听着宗政初策的笑声,宗政无筹也不自地面露喜色。
自从小世子去世,王爷很久都没如此开怀过。
“王爷,按照您的吩咐,礼已经悄悄送去了。”
“虽然没能卖嘉成郡主一个好,但却实打实除了个曹旭文。这份礼,送的好。”
宗政初策优雅地伸了个懒腰,十分惬意。
“对了,本王下午要出去一趟,吩咐你的东西事宜都准备好了吗?”宗政初策话锋一转,脸上没了笑意。
“王爷,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宗政初策踱步至窗前,神情庄重。
……
韩府,风清云淡,草木葱葱,百花争妍。
这样的良辰美景,凉亭里却坐着一失意之人。
今日苏珏成亲,韩闻瑾的心里明明快要痛死,但他还是送了礼。
可他不敢去见苏珏,只能一个人躲在府里喝起了闷酒。
性格一向沉稳的他,头一次表现出了失控。
韩闻瑾的面色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是内心却早已经是汪洋大海击打着海岸。
他的内心有太多的无能为力。
韩闻瑾一杯杯地喝着酒,脑海里不断地回想起自己与苏珏的种种。
他想要把自己灌醉,可是思绪却如此的清晰。
所有的记忆片段不断的回放,就是不肯放过他大醉一场。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韩闻瑾不停地念叨着,地上很快多了许多空着的酒瓶。
恰好此时韩闻渊来到府中,还没进凉亭,韩闻渊就闻到那股扑鼻的酒气,再低头一看,韩闻瑾的脚边是许多空着的酒瓶。
人已经快要醉倒,还往嘴里灌着酒。
见此情形,韩闻渊十分无奈,默默为他收拾好狼藉,“堂兄,你这又是何必呢!”
“闻渊,你不懂……”
韩闻瑾抱着酒瓶,说话含混不清。
“好,我不懂。”韩闻渊叹了口气,一抬头,人已经睡着。
“唉,为情所困啊……”
……
绕城结束,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拜堂。
虽说楚云轩下旨一切从简,又不许十二楼来人,楚越的父亲也没来。
此刻高堂之上无有一人。
好在苏珏和楚越着林叔去十二楼请了众人来赴宴,并让季大夫和青莲先生居于上座。
二人对着他们行了三礼,季大夫从头到尾都黑着脸,倒是青莲先生眼带笑意。
喜礼过后,又是喜宴。
小暑儿一杯接一杯的喝,心里难掩惆怅与失落。
她的主人和别人成了亲……
宴罢后将宾客一路送至府门,一一拜谢,又命管家不要撤了宴席,“林叔,今日大家辛苦,由得他们一醉吧。”
“是,郡主!”
诸事安排妥当后,楚越才往内室而去,她原以为苏珏会坐在喜床上等候。
谁料跨入屋内,就见苏珏已把侍奉的喜娘全都赶走,自己则是换上舒适的青衫,斜卧软榻与小苏元折纸玩。
红烛高燃,合卺酒却胡乱放在桌上,苏珏浑不在意,见楚越来了也只点了点头,懒得起身,“郡主若饿了,桌上有现成的点心,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这哪里是“成亲”!分明是“搭伙过日子”!
楚越不由得啼笑皆非,她扶额跌入椅中,“就算只是契约的姻亲,公子也该把这出戏好好唱完吧?”
苏珏微微皱眉,先是哄着小苏元让他出去玩,然后才问道,“这戏难道还没唱完吗?”
楚越细看苏珏的神情,不像作假,她便起了逗弄的心思。
于是楚越起身身来到榻边坐下,语笑嫣然。
二人在宴上都喝了酒,酒气与脂粉味交缠,气氛灼热。
苏珏特意退开半寸,楚越却突然欺上身去,双手勾住苏珏的脖子,含笑仰视着玉容。
苏珏自然不是不解风情,但他心里记着分寸。
只见他双眉一横,待要发作,楚越已先发制人,“忘了告诉公子,不出片刻,便会有人过来听窗,公子想如何打发呢?”
苏珏闻言脸上一红,居然忘了这个!
楚越忍俊不禁,翻身上榻,预备乘胜追击,苏珏却已转怒为笑,“这也容易。”
笑意温柔,如沐春风。
楚越恍惚一瞬,看清苏珏眸底的促狭后却觉不妙,“公子想做什么?”
第87章 苏楚相认
“公子想做什么?”
楚越慌忙坐直身子, 退到床尾,满面皆是浩然正气,“本郡主只是与公子开个玩笑, 公子切勿当真。”
这回轮到苏珏占据上风,他白玉指尖轻轻一动,放下榻边锦帐, “夜深了, 郡主可要早些就寝?”
救命!好像一只狐狸!
楚越后脊一阵发寒。
片刻后, 寝屋熄了红烛, 已经守在窗下的五名内侍只听“扑通”的一声,不由吓了一跳,“这, 这么大动静?”
“郡主于军中历练, 自是与寻常女子不同。”
“公子出身风月,最会伺候人,如今干柴烈火,当然激烈!”
紧接着又是“扑通”的一声, 这回清晰了许多。
五名内侍面面相觑,“这, 这是?”
“未免太不顾体统了。”
内侍们满面狐疑, 之前是“扑通”一声接着一声, 屋内扑通不绝, 又是几声过后, 逐渐没了声音。
此时, 屋内低垂的锦帐外终于传出了苏珏气急败坏的耳语, “郡主, 你这样, 合适吗?”
只见苏珏坐在地上,面带薄怒,楚越则是浅笑盈盈,“公子,还来么?”
“还来什么?苏某这可有十八般才艺,郡主都要试一试吗?”
眉轻扬,唇微翘,一句低语,三分酥哑。
惹得楚越心头一热,险些如同梅林那夜将苏珏扑在地上,生吞入腹。
所幸她仍有一丝理智,自已掐了自己一把,“嗷!”
之后又是床板摇晃和不可描述的声音,几人听得面红耳赤。
又过了半个时辰,一切终于归于平寂。
“终于结束了。”
听窗的内侍们各怀心思,直到“哗啦”一声房门推开。
苏珏披着外衣,发丝有些凌乱,脸上还带着薄红,怎么看都是勾人的情韵味。
可他出口便是驱赶之语,“几位内侍大人,墙也听了,这是赏钱,回去与陛下复命吧,就说我与郡主感情甚笃,如胶似漆。”
几名内侍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接过苏珏扔过来的赏钱掂了掂,分量很足,几人心里一合计,也就退下了。
“谢公子赏赐!”
打发走这几个惹人厌烦的内侍,苏珏冷眼转身回到屋中。
他只一抬眸,就看见楚越正拿着他取下的锦囊于灯火下赏看把玩。
苏珏心头一紧,喜宴结束后他换了衣衫,那锦囊也就被放在了换下的衣衫上。
如今他心里唯一对赵安乐的寄托就在楚越手上,苏珏变得急切起来,说话也带了三分冰寒。
……
夜色风霜,行宫内还是繁华不减。
楚云轩听完内侍的奏报,挥挥手让人退下,什么话也没说。
侍立一旁的中贵人灵均看着楚越将那鹦鹉鸟逗弄半晌,直至鸟和人都累了才算放下,而后即凝视着那鸟沉默不语,只是那眼神又哪里是在看鸟。
“影十八怎么处理的那人?”
放下手里的金翕条,楚云轩回身相问。
“启禀陛下,影十八直接杀了那人,完不成任务的,都不该活着。”
“是不该活着,若他那夜得手,寡人怎会推出曹旭文,实在可惜。”
楚云轩轻点头,很是认可影十八的做法。
“不过说到底还是燕文纯狡诈,故意拖延,这才让人听见曹旭文卖官鬻爵一事,借此引导众人是曹旭文要杀人灭口。”
“那陛下还是纵着他?”中贵人灵均不解。
“人呐,登的越高,摔得越惨,他以为他聪慧,可惜啊,早晚有一天,聪明反被聪明误。”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楚云轩的身上,格外的冷清,他笑得无声且轻蔑。
“陛下说的极是。”中贵人灵均恭谨俯身,举止乖顺。
“时辰不早了,灵均,陪寡人去梓潼那里,之前说的给天佑赐婚一事竟耽搁了这么久。”
“是,陛下。”中贵人灵均用布盖上鸟笼,之后陪着楚云轩走进浓墨的夜色之中。
……
“郡主,请将东西还给苏某。”
苏珏快步走到楚越身边,语气霜寒,楚越不由得抬头看他,却被他一身的冷冽惊到。
“公子?”
“郡主,请将东西还给苏某。”
苏珏再次重复,声音冰冷且急切。
“怎么,这锦囊是公子的哪个红粉知己送的才如此宝贝吗?”
楚越自然知道这锦囊的来历,可她偏要逗一逗他,是以,她语气轻挑。
“郡主,有些事请不要多问。”
说罢,苏珏一把抢回楚越手里的锦囊,珍而重之的放在手里仔细端详。
仿佛借此看见赵安乐的一颦一笑。
这么多年,他把自己包裹在苏珏的壳子里,渐渐地和这个时代相融。
只有赵安乐留给他的书信和骨灰还能在某一瞬间提醒着自己,他来自新元纪。
真的是触景念情,苏珏摸着这锦囊,一下子沉浸在那些暖暖的,柔柔的,还有些伤感思念和回忆里,嘴角甚至很不由自主的露出一抹真心浅淡的笑意。
所以他没有察觉到身后的楚越突然变得怆然激动的表情和一下子有些要站立不稳的姿态。
她怎会不知这锦囊对苏珏的意义,那里面是苏珏对她满满的思念。
楚越一直以为三年的军旅生涯已经把她锻造成一个足够坚硬的人。
可是她错了,她还是溃不成军。
事实上自从再次来到这个时空,再次见到苏珏,虽然好几次情绪激动,她也都以极强的克制能力控制住了自己。
可是这一次锦囊的出现,让那些过往中温馨和惨痛的记忆胶着涌动,她突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回想少年苏十三经历的那悲凉绝望。
曾经只是通过实验所见,现在每一个细节都被她的思绪无限放大,变得那么的清晰流动。
苏十三活下来的绝望挣扎,惨烈蜕变,这一切都让楚越几乎无法控制住就要奔涌而下的滚泪。
新房里很安静,他们一人嘴角含笑,一人颤抖忍泪,打断这一切的却是屋外小苏元踩踏房顶的声音。
在此刻的一瞬间,楚越只想不顾一切的与苏珏相认,告诉他,她就是赵安乐
无论他是谁,无论变成什么模样,他们永远都是彼此的依靠。
于是这一年的炽夏,西楚之地。
楚越对上斐然似玉的少年,眼尾氤氲了湿意,问着一如当年的暗号:“宫廷玉液酒。”
听到此言,苏珏被这一声唤回了思绪,他眉骨微抬,先是不可置信,然后迟疑了一下,蹙眉暗声:“一百八一杯,你……到底是谁?”
“我是那个无名村的赵安乐,也是浴血归来的楚越。”
“不,不可能……”苏珏摇了摇头,身形摇摇欲坠。
多少次梦里回转,她都不肯多一刻都停留,永远是那么浅淡的身影。
可眼前之人和梦境那般真实的重合在一起。
让他现在满心说不出的感动和酸软。
“是,楚越即是你的赵安乐。”
说完此言,楚越又突然不知道该对苏珏说些什么,代替那千言万语的只有沉默。
苏珏却是被慢慢抬头打量着眼角氤氲的楚越,当年离魂时梦中的一切和在无名村的记忆被整合在一起。
他心中一直以来的不解和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楚越真的是他的安乐。
“安乐……”苏珏看楚越仍是一副神思游离的模样,有些不安地问道,“你还好吧?”
楚越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温暖的笑意,“十三,,我只是在想总该跟你说声对不起。”
她停顿了一下,还是接着道,“十三,真的对不起。”
不等苏珏的满面惊讶的问出声,楚越已经继续解释:“我其实是一位历史研究员,我们都是历史重启计划的实验体,我是苏玉三号,你是苏玉四号……”
楚越慢慢将历史重启计划大略讲了一遍,苏珏似是全身放松的靠在垫子上,闭着眼睛,最后才轻轻叹息道:“原来如此……”
“十三,其实我离开这个时空后一直在看着你,我把你的思念和难过都看在眼里,我也曾尝试回来,都失败了,为了,我只能为你激活梦境系统。”
“安乐……”苏珏一直沉默的认真听他说着,当知道安乐“死后”并未真正离去本是满心复杂的悲喜相交,末了却是被楚越话里的无奈和苦涩激得心里狠狠一痛,“安乐,无事的,我们如今不是相遇了吗。”
“我知道。”楚越垂着眼帘,回答的声音低低的,好像还带了一点点轻微的鼻音。
苏珏有些慌了,努力盯着面前人的脸又道:“既有机会重逢,我们便要好好的,九年李你一直在另一个时空看着我,我真的开心。原来我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孤寂。”
“我知道。”
这回答的语气声调跟之前没半点不同,楚越依然微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安乐……”
“十三……”楚越终于抬起头来,却是唇角上扬,表情甚是慧黠生动,
“十三,其实每次看见见你因为想我哭的稀里哗啦的,我都觉得你哭的很丑。”
苏珏想也没想就在这个笑得一脸挪揄的楚越的肩上锤了一拳头。
可到底没舍得用半分力气,然后他自己也慢慢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来。
仿若一切过往都随着两人的笑容烟消云散,只是苏珏眼底残留的湿润一直被楚越看进心里。
二人相对而坐,说出的温情脉脉,情谊缱绻。
“哥哥!”
这时小苏元突然极快的从外面冲了进来,一头扑进苏珏的怀里。
楚越: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第88章 燕尔卿卿
仲夏时节, 天气炎热。
青莲先生辗转反侧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便披衣起身,却又无事可做, 行至屋外见天色仍有些氤氲,犹豫着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
正踌躇时,在屋后练剑的沈爷已回来, 见青莲先生郁郁立于廊下, 不由失笑, “先生, 怎么醒的这么早?”
他几步上前,收剑回鞘,“是在想公子?”
青莲先生看他一眼, 不语。
沈爷将外衣披在青莲先生的肩上, 陪她一同回屋,“今日是郡主和公子成婚的第一天,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过的。”
青莲先生替他把剑挂在墙上,眸色深幽, 思绪飘到了别处,“也不知此事到底是好, 还是不好。”
他们已远离朝堂多年, 当年的颠沛流离, 险象环生还历历在目, 到如今也才安定不过十几年。
没想到兜兜转转, 还是与朝廷有了牵连。
是福还是祸, 谁也说不准。
这一步棋, 青莲先生没有看懂。
她只知道天家无情, 大祸临头也不过笑谈之间。
那时她还心存天真, 心里拱着一团火,不信宠她如珠似宝的哥哥竟如此狠心。
可事实摆在眼前,她的哥哥为了权利不惜将她送入泥潭。
她怕苏珏会重蹈覆辙。
“先生,莫要担心,我相信公子自有分寸。”
见青莲先生忧心忡忡,沈爷开口劝慰。
“但愿如此吧。”
青莲先生回过神来,冲着沈爷清浅一笑。
……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
但苏珏与楚越的新婚之夜却没那么温柔缱绻,因为他们给小苏元讲了两个时辰的故事。
小孩子精神,一直缠着他们。
谁家的新婚夜是这么过的啊!
小苏元:就是喜欢哥哥和姐姐讲故事。
苏珏,楚越:……
婚礼过后,郡主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家仆虽喝多了酒,但大都惯了早起,却又一同地压低了声量。
免得惊了新婚燕尔的郡主和公子。
殊不知楚越照旧去了军营操练,苏珏倒是睡得安稳。
不过管家和仆婢也都懂事,直到日上三竿才端着洗漱用具进屋伺候。
因是新婚第一天,苏珏穿了件浅红色的纱袍,坐于镜前绾发梳髻。
一想到昨夜的种种,苏珏便忍不住笑,小苏元过来掀起幔帐,见哥哥眉眼弯弯,也笑了起来,“哥哥,高兴?”
苏珏起身,抬手捏了捏小苏元的小脸,“高兴。”
小苏元歪着头,不解其意。
哥哥为什么高兴?
不过哥哥高兴,他就高兴。
昨天,他很开心,
因为哥哥很开心,
姐姐也很开心,
大家都很开心。
昨天大家都穿的很红,很好看。
还吃了好多好吃的。
哥哥和姐姐还对站着鞠躬。
他觉得哥哥穿的红色特别好看,姐姐穿的也好看。
当然,他穿的也好看。
所以,他真的很高兴。
梳洗完毕,之后苏珏便去了书房。
一个多时辰过后,楚越和将士们操练完毕,她听闻苏珏去了书房,便直接也去了书房。
刚进屋却吓了一跳——只见苏珏端坐桌后,桌上是几堆半人多高的卷宗书籍,苏珏一边翻看一边奋笔疾书做着摘要。
“《税务纲要》、《农耕杂记》、《广纳贤才》、《帝王心术》……”
楚越凑过去瞅了一眼,差点两眼一黑。
要不要如此内卷!!!
“来,我一个人看得乏味,你来了,正好陪我一起。”
苏珏抬头浅笑,楚越心中警铃大作!
救命!
……
月上中天,万物皆息。
冀州王下榻的驿馆的书房仍是烛火炽亮。
灯火摇曳通明,李书珩同李明月整理着当日被祭祀孩童父母的名单。
他们每落一笔,都是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触目惊心。
所以他们李家不能袖手旁观,悄悄给他们送去粮米银钱。
虽然换不回他们孩子的命,但总梦维持住生计。
其实他们心里清楚,这些都是聊胜于无的补偿。
李元胜则负手立于窗下,陛下派人赐下的琉璃鸟就在窗前,她想起刚收到的密报,雍州境内似有异动。
他抬手揉了揉额角,“风雨欲来啊……”
……
于阗国来朝,进贡了不少珍稀之物,其中有十二只琉璃鸟。
此鸟通体碧蓝,唯翼尖与尾羽上稍带湖绿,日光下鸟身流云溢彩,色清透如琉璃,令人难以移目。
楚云轩于御座上瞧了几眼,觉得鸟儿机敏,却也不过是只鸟,任人玩弄。
下朝后进贡之物一部分由人送入府库,其余的则分予王公贵族,而那十二只琉璃鸟被楚云轩分别赐给了九州诸侯。
是夜,楚云轩难得没有烧香拜神,反而是饶有兴致地逗弄着琉璃鸟,看着神色惬意。
“灵均,寡人问你,你觉得这琉璃鸟如何?”
“琉璃鸟也算少有,但天下再珍贵的东西也都是陛下的。”
“是啊,天下都是寡人的,什么琉璃鸟,就是个供人取乐的玩意儿罢了。”
楚云轩嗤笑一声,手上还在逗弄着鸟儿,鸟儿聪慧,在金笼中百般讨好。
它也知自己命运几何。
“灵均,你看,它倒是会讨人欢心。”
若眼前之人没了欢心,琉璃鸟便只有死路一条。
“回陛下,是很有意思。”中贵人灵均讪讪笑着,陛下是在敲打他,还是别有深意?
“灵均,嘉成郡主已经成婚,你觉得寡人要不要召见她的夫婿呢?”
话锋一转,楚云轩又提起了苏珏之事。
“回陛下,那人身份卑贱,陛下大可不必将他放在心上,召不召见都是陛下隆恩浩荡,谅他也敢心生不满。”
斟酌了片刻,中贵人灵均才如此回道。
“寡人哪有资格召见他,说到底,他为君,寡人为臣,暂时还是不见的好。”
楚云轩阴恻恻地笑着,金笼里的琉璃鸟感知到主人的压抑冰冷,不安地抖了抖羽毛。
月光清冷,人也清冷。
……
新婚第三日,苏珏带着楚越回了十二楼去拜见青莲先生。
二人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礼,青莲先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苏珏与楚越。
二人看着亲密无间,倒真的像一对新婚燕尔的小夫妻。
她总觉得苏珏似乎与这位郡主并非相识不到半年。
待苏珏携楚越离去后,青莲先生坐在堂前静静的看着院中的石榴树,似乎有些怅然。
从十二楼出来,苏珏和楚越又去了埋葬赵安乐父母的地方,二人一起祭拜了二位老人。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无名村里的日日夜夜点点滴滴只能在记忆里回味。
实在可叹。
晚餐时,郡主府里井然有序,只见苏珏把一些剥好的蟹肉放进楚越的碗里。
林叔笑道:“公子,郡主不吃蟹。”
苏珏淡淡一笑,并未停止动作,肯定地说道:“郡主喜欢吃。”
“公子这话如何说起?”
楚越尴尬低头,偷瞄了一眼旁边的苏珏。
苏珏眼神狡黠,:“郡主只是懒得剥蟹。”
林叔愣了愣,随后了然,不再言语。
楚越尴尬的不行。
夜晚,楚越洗漱后穿着薄薄的中衣,在内室的书架上翻阅。
忽见有一整栏满满都是九州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历史人文的书籍,还细细作了批注。
更有关于自北燕至西楚所有的战争的战略部署,密密麻麻。
楚越正看的聚精会神,苏珏轻轻进来,走到楚越边上,楚越看了看他,苏珏柔柔道:“这些书我就是闲来无事,看看。”
楚越看着他,心里明白,这九年里,他怎会“闲”?
他每一点点时间都宝贵的很。
楚越没有说话,只是转身轻轻抱住了苏珏。
月色入户,一对璧人相拥,无声胜有声。
忽然,楚越看到书架底下有一个盒子,她从苏珏怀里仰头,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苏珏脸一红:“嗯……没什么……”
楚越心下生疑:“嗯?”
她伸手去取,盒子上积着灰尘,想来尘封已久。
楚越忍不住好奇,打开盒子,翻开书,脸“刷”的红了,盖住了书。
苏珏有些尴尬,脸也红了起来,欲抽走楚越手上的书。
楚越鼓起勇气看了看他,竟然握紧书,没让他抽走,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觉得……我有必要……我不太懂……”
空气突然安静,气氛暧昧,苏珏在她耳边轻轻道:“这种事,确实需要熟能生巧……”
嗯?
熟能生巧?
楚越摇头撇开脑海中乱七八糟的想法,耳廓的微红却是无论如何也消退不下去了。
苏珏也意识到了,手指不停地捻着外衣的袖口,有些尴尬地走向门口,说:“夜,夜深了,我叫人去拿清水葛巾,你擦擦脸吧。”
“好……”
净手擦脸后,楚越欲取下头上的最后一支发钗,谁知那发钗上的金箔缠住了几缕发丝,解了几下居然扯不下来。
楚越正无奈地低下头,想照着铜镜看看发丝是如何被缠住了,一双温热的手伸过来,三下五除二帮她取下了发钗,又用手指温柔地顺平了她的头发。
手指被发丝中萦绕的清香包围,灯火摇曳着,映着铜镜中清丽的面容。
金钗落地。
手渐渐抚上朝思暮想的面容,愈加浓重的呼吸间,缱绻氤氲的室内有罗衣摩擦落地的声响。
烛火爆,绣幄宵长情馥郁,掩住了吟哦。
香衾暖,一对璧人留小影,盖住了春宵。
东方渐白,楚越醒来时,发现旁边之人仍然熟睡,倒是仔仔细细看起苏珏来。
当年的少年苏十三已然长大,仙芝玉貌,姿容无双,一举一动甚是好看。
楚越忍不住轻轻亲了苏珏的嘴角一下。
苏珏稍稍动了动,楚越赶紧闭上眼睛装睡,其实苏珏也已经醒了,被楚越偷亲后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他微微睁眼,见楚越闭着眼睛装睡,顿觉她可爱顽皮,翻了个身,把楚楚搂在怀里,轻轻亲了她一下,继续安睡。
第89章 花月秋风
八月下旬, 花草树木尽已变了色彩。
落叶,落花洋洋洒洒,招招摇摇。
肃杀的深秋将至, 但它们却硬是展脱出一股勃勃的英气与灿烂。
纵然下一秒叶落枝枯,也不应吝啬这一刻的风采。
李书珩一身淡蓝色夹衣长衫立在一棵巨大的枫树下,轻轻伸手触摸粗糙结实的树干, 若有所思。
身后有轻捷脚步声踏着落叶而来, 他转过身, 看见苏珏着一身荼白色云锦慢慢走来, 袖口和裙摆尽是大朵的缠枝海棠花。
他穿行在枫树林中,仿若与此间世界格格不入。
“世子怎么有时间与苏某相约。”苏珏折了残枝,语气中满是调侃。
“不是苏先生给我递了信吗?”李书珩转过身, 一派端庄。
“是。”
“那先生是约我出来游玩的吗?”
“自然不是, 苏某还是给王爷与世子送礼的。”
苏珏扔了残枝,满面严肃。
“什么礼?”李书珩也一脸正色,
秋风吹过,扬起落叶纷纷, 苏珏将话题又转到了冀州灾情上,
李书珩沉声叹气:“冀州出现灾情, 本应由父亲做主, 陛下却让王大人来横插一手, 摆明了是想在其中做文章。”
苏珏劝慰道:“世子不要着急, 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李书珩一听, 往前凑了凑:“苏先生有什么法子吗?明月急得的都说恨不得有个雷劈在王大人头上。”
苏珏微微一笑:“确实有个雷要劈在王大人头上了。”
“哦?”李书珩挑眉。
“世子何需试探, 苏某愚钝, 却也知道这雷什么时候劈, 且看王爷何时动手罢了。”
李书珩大喜:“先生果然聪慧。”
于是二人说起日前荆州官员给王大人送礼的车队还在路上, 而此事李家与十二楼知道的一清二楚。
此时那车队正悄悄往雍州而来。
“荆州灾情最是严重,据闻已有灾民饿死,荆州官员不思赈灾还想着送礼,其实说到底陛下也知道此事,只要不过分,他便不会管。”
苏珏叹了口气,眼含悲悯,“君者,源也,为君者尚且如此,又怎么奢求下面官员能够清正廉明。”
“苏先生说的极是,事情若不闹大,陛下根本不会在乎王大人收点小小的贿赂。”
李书珩语气含笑,说出的话却极有分量,“官员贪渎,陛下偏私,但还有杨丞相持心中正,朝中虽多有枉法之徒但也有不少杨丞相这样的忠耿之臣。”
“所以世子是想借杨丞相的手揭露此事。”
苏珏说的笃定。
“难道先生不是如此心思吗?”李书珩反问。
二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待苏珏回到十二楼,就看见季大夫福婶等人围在厨房外。
他一时没搞清楚状况,小苏元呢?
往日只要他一回来,小苏元是第一个出来的。
今日是怎么了?
大家为何要围在厨房外面?
还是青莲先生同苏珏讲清了缘由,嘉成郡主正在厨房里忙活,说要给他做一碗面,小苏元则是在里头玩面团。
正说着,楚越举着托盘从厨房出来,身后还跟着小花猫似的小苏元。
楚越脸上身上也沾了不少面粉,一看便知是小苏元调皮弄上去的。
“你回来了,正好,尝尝我做的阳春面!”
苏珏噙著笑,一手拉着楚越,一手拉着小苏元,便直奔房间。
“慢点,慢点,我的面!”
一路上,楚越都小心的护着面碗,苏珏心头一暖。
这样的日子,他盼了许多年。
等回了露落园,沈爷早差人送了水进来,苏珏取过架上的毛巾,沾湿拧干了便把像是小花猫一样的小苏元给擦拭干净,又在屏风后给自己换了件新衫。
楚越坐在另外一头拿水净了面,等苏珏换好衣衫后,自袖中取出两个小扁盒递给她,“我自己制的胭脂膏子跟水粉。”
苏珏也有些不好意思:“特意为你制的。”
又在心里补了句,不知你喜不喜欢。
楚越含笑接过,一脸甜蜜,“谢谢……十三……你,你先吃面,面凉了就不好吃了……”
随即转过身对镜匀面,并拿细簪子挑了胭脂抹唇,又用点水化开拍了拍脸。
楚越透过铜镜往后看去,苏珏正坐在桌前小口吃着面。
就像那年,海棠花树下,她也是给他端了一碗面。
一切何其相似。
岁岁年年,终得此愿。
……
天道昭昭,天光姣姣。
荆州官员一事经过李家与苏珏的一番操作果然令朝野震惊物议沸然。
楚云轩在觉大失颜面的情况下虽仍袒护了王大人,但也夺了他赈灾的差事,还是将这事推回给李元胜一家。
李书珩写信致谢于苏珏,之后便快马加鞭随父亲日夜兼程赶回了冀州。
……
白露已过,秋霜初降。
露落园,苏珏与楚越正坐在树下喝茶。
一阵秋风吹来,苏珏用手帮楚越拢了拢耳边被吹乱的黑发,楚越笑着问道:“笑什么?”
苏珏弯了弯嘴角:“……也许是看见你在笑吧……”
楚越笑意更甚,苏珏握住了她的手。
这一幕刚好被沈爷开门时,小暑儿从门外见到。
主人看嘉成郡主的眼神,那么炽热、那么温柔、那么眷恋、那么宠溺,似乎连眨眼都不舍得眨。
小暑儿呆了呆,她从小跟在主人身边,主人谦谦君子,儒雅轻言,但面对在外人时语气清冷,目光更是透着寒意,语言更是简单,绝不对她多说一个字。
她何曾见过主人对一个女子有如此眼神。
就连与主人交好的韩大人,主人也不曾有过。
沈爷进来,行礼道:“公子。”
苏珏转头道:“什么事?”
沈爷道,“公子忘了,今日是小暑儿和小招娣得正新名之日。”
“苏芷若,苏芷纭,这两个名字我已给了先生,待这边事了,我自会出席。”
苏珏并没有松开楚越的手,语气平缓。
倒是楚越一张俊脸通红,有些不好意思。
“你还有事,我也得回军营一趟,晚上我们一起用晚膳吧。”
楚越自己抽回手,起身离开。
“好。”
苏珏略微挑眉,目送楚越离开。
门外的小暑儿将一切看在眼底,眸色中略带艳羡和心酸。
可她转念一想,罢了,主人幸福就好。
能与主人同姓,也算一种荣幸和缘分。
她,知足。
……
待十二楼这边事情了结,苏珏立马回了郡主府。
此时,天色已晚,苏珏并未见到楚越的身影。
他心想,楚越或是有事耽搁了。
行过回廊时,苏珏见林叔英迎面而来,“公子。”
他躬身行礼,“郡主让奴才来告诉公子一声,她要出府一趟,晚上便不能陪您用膳了。”
苏珏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道。
生怕苏珏多心,林叔特意补了句,“郡主是去城外的青峰山上祭奠亡魂,不是故意与公子爽约的。”
楚越征战随军三年,几场战役下来死伤颇多,她于是在青峰山的宝华寺中为逝去的战友点了长明灯,年年相祭,中元节那日她与苏珏大婚,错过了她便想在今日补上。
苏珏一时怔住,立于廊下,默默良久。
……
这一日,楚越果然回来得很晚,苏珏用完了晚膳,又给小苏元讲了些故事,还不见楚越回来。
“哥哥!”
伏在膝上看苏珏剪纸的小苏元忽然出声,“错啦!”
少年笑嘻嘻地指了苏珏手里的老虎,已被剪成了莫可名状的动物。
苏珏回过神来,含笑把剪纸递给小苏元,顺口胡诌道,“这就是小老虎呀!”
言罢起身唤来下人,“郡主还没回府么?”
算一算路程,也该回来了啊。
“回公子的话,郡主刚回来,一人去了马厩。”
苏珏微微皱眉,犹豫片刻,还是命人提盏灯来,孤身往府里的马厩去了。
天色已晚,不见星月,马厩中漆黑一片。
唯一的光源便是苏珏手中的灯笼,隐隐照出楚越立于远处,一手牵马,一手抚摸马头。
马儿立于原地,后蹄轻踢尘土,踏踏不绝。
苏珏脚步轻巧,却瞒不过习武之人,楚越转身,见了来人,温言叹道,“十三,你来了……对不住,今日没有陪你……”
“这有什么。”
苏珏轻轻一笑,即便烛光微弱,也能感觉到楚越心情沉重,“我知道你重情,但……”
“十三,我明白。”
楚越点了点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她微微苦笑,“十三,你看这匹马,它原本是裴浩的坐骑,如今主人不在,它也没了往日的神采。”
楚越哽了声,无法续言,苏珏轻抚伤痕累累的马儿,那马似乎感觉到了面前两人的悲伤,低头蹭了蹭两人的掌心。
“岹爻之战,我军虽胜,裴浩却永远回不来了,他是为了救我才会……”
楚越的语气无甚起伏,似已麻木,但苏珏却能感受到她汹涌的情绪。
他心有不忍,开口劝慰,“他是为了国家捐躯的,是死得其所,来生他必会顺遂。”
“嗯,一定会的。”楚越点了点头,心里的阴霾淡了许多。
风乍起,灯笼已熄。
苏珏瞧不见楚越此时的模样,他转而看向那匹马,“夜来无事,不若我们策马夜游,可好。”
楚越趁势与苏珏十指相扣,“好啊。”
“那我再去那边牵匹马来!”
言罢,楚越匆匆去另一边去牵马。
苏珏不知楚越为何落荒而逃,静了片刻,满目温柔。
第90章 寒梅晓春
西楚贞平三年腊月, 楚云轩并未返回长安,而是继续留在行宫。
腊月二十,雍州下了第一场雪。
雪后的行宫, 银装素裹,宛如仙境。
将近年关,行宫中各处都开始忙碌起来。
往年在长安, 每届冬夜初一于子初后, 楚云轩都会焚香接神, 燃爆竹用以致敬, 连霄达巷,络绎不休。
如今在行宫也不例外。
宫人们一波接着一波往大殿内添放炭火,挂上祈福香囊, 擦净几案摆放。
金光闪闪的新烛台插上蜡烛点燃。大殿的地面映照出宫人们各自忙碌的身影。
王室祭宗庙, 拜社稷,臣民置酒设案。
各自期盼着来年风调雨顺,丰衣足食。
接神之后,自王公以及百官, 均应入朝朝拜。
貂裘蟒服,道路纷驰, 真有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之盛, 诚太平之景象也。
为了喜上加喜, 楚云轩特意在此日为太子楚天佑赐婚, 太子妃出身西楚宗室, 身份贵比公主。
二人看起来天造地设。
原本是皆大欢喜的喜事, 谁也没有想到, 太子楚天佑竟然当众抗旨拒婚, 甚至以死相逼。
引得楚云轩勃然大怒, 虽有张皇后出面求情,楚云轩依旧直接下令将太子楚天佑禁足。
同日,夜色初降。
承文将军夜观天象,太极北辰接连暗淡,觜、参二星光亮异常,此星象直指冀州之地恐生不祥,连累国祚。
唯有冀州王一家诚心祈福静修方可化解。
为保国祚,楚云轩连夜下旨禁足李元胜一家。
……
太子与冀州王同时被禁足,这个消息在九州掀起轩然大波。
腊月二十五,雪停。
陆羽守在院中,盯着士兵们操练,所有人的士气都不怎么高涨,
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只因一介方士的一番挑拨,堂堂诸侯竟被禁足。
真是荒谬!
底下人还在为王爷一家鸣不平,李元胜本尊的心情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此刻的他正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内院的小水潭旁垂钓。
李书珩兄弟二人也陪着父亲,父子三人还起了好胜心,倒要看看是谁钓的多。
一家子心态轻松,丝毫不受影响。
……
腊月二十九,大雪。
太子被罚去边关守城,太傅杨丞相与刘将军也一同前往。
楚云轩竟是连除夕也不让太子在行宫过。
实在教人唏嘘。
……
腊月已近,除夕将至。
就在除夕前几日,十二楼上下又是打糕蒸馍,又是扫陈洗衣,实在是无比辛劳。
好不容易到了除夕这日,却也不算轻松,除了贴新画新春联,还要准备祭祖的事宜和年夜饭的菜色。
林宸写的一对桃符早已端正挂好了,小苏元抱着一桶糨糊到处爬高走低,将喜气洋洋的红色窗花贴的到处都是。
季大夫依旧没个正型,站在院中对小苏元的活计指手画脚,不是说人家春联贴反了就是说窗花贴歪了。
小苏元气不过下来想跟他吵,可又吵不赢。
只能大眼瞪小眼,小苏元又被他抹了一脸窗花上的红色染料,最后不高兴地冲进屋里找苏珏去告状。
小苏元气鼓鼓地顶着一张花脸进来时,苏珏正坐在窗下,无聊地翻看一本小说话本。
讲的不过是才子佳人的风花雪月,没意思的紧。
他有些心不在焉,楚越今日要去行宫与宗室之人一同参宴,怕是过了子时才能回来。
“小苏元脸上是被季爷爷弄上的染料吗?”
小苏元用力点头:“哥哥,季爷爷,坏!”
苏珏莞尔,“快过来,让哥哥给你擦一擦。”
给小苏元用手巾擦了脸,又喂了几块平常不许他多吃的糕点,苏珏这才带着小苏元在廊下闲逛。
彼时,季大夫被福婶拉进厨房帮忙,累得气喘吁吁。
他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却见苏珏和小苏元这一大一小居然在廊下靠着火盆看猴戏似的看他干活。
“嘿,臭小子!你们两个没良心的就坐那儿什么也不干?”
他上前几步,“还敢当着我的面吃烤橘子!”
小苏元避开季大夫抢橘子的手:“哼,不给你。”
“好你个小苏元,不怕我给你吃黄连了……”
“哥哥……”小苏元往苏珏身后缩了缩。
福婶洪亮的声音适时在厨房里响起来:
“季大夫,您的肘子到底还吃不吃了?”
“吃,肯定吃啊!给许攸那小子也做一个!”
“对了,学堂那边也会来人!”
“季大夫,沈爷已经去接她们了!”
众人一阵忙碌,等祭完祖后天已黑透,城中也开始陆续有烟火升空。
十二楼自是也不例外,又因着今年多了个爱玩爱闹的小苏元,沈爷前几天就备好了成箱的各色烟火。
第一个,也是最大的烟火自然还是由青莲先生来放。
她燃着引信后退到门廊下,看烟花筒中喷出耀眼火光,随着一声沉闷的爆裂声响,烟火曳着闪亮的长尾升空,炸成五光十色的火雨,又像瀑布般垂落下来。
众人欢呼雀跃,纷纷挤去院子里放烟火。
苏珏无奈摇头,倚在廊下,偏偏又想起楚越来。
宫里规矩繁多,祭礼和年宴都是重中之重,楚云轩又信奉长生,规矩是只增不减。
楚越本来还要苏珏也陪他一同在行宫宴饮守岁,可苏珏却道:“我非皇室宗亲,又出身颇有争议,若真去到陛下家宴上与各位宗室亲贵一同守岁,指不定要被朝中坊间议论成什么样子……更何况十二楼的大家都盼着我回去过年呢。”
说罢看见楚越满脸委屈的样子,不禁捏捏他的手指:“就算我去到宫宴上,一举一动都要守规矩,又不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不嫌拘束我还觉得不自在呢,我们来日方长……”
楚越神色稍和,瞥他一眼:“对,来日方长,过了除夕的子时,我争取回来,好不好?”
苏珏含笑点头。
——也不知道此时此刻楚越在宫宴上又是何等情形。
苏珏想到她那委屈的神情,心想明年除夕干脆遂她的愿好了。
“臭小子,此夜此时还在挂牵着郡主呢,还真是上了心了。”
他思考得入了神,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个季大夫也不知道,对方突然出声,倒吓了他一跳。
又发现自己心思被人撞破,一时羞赧,平复了几息才道:“季大夫,我……”
“臭小子,别说你没有啊!”
季大夫的眼神里写满了“你就装吧。”
“咳咳……”苏珏假装低头咳了两声。
“其实,郡主这姑娘是挺好的,对你也不错,你喜欢也是正常的。”
季大夫自顾自地说着,苏珏已是满脸羞红。
见苏珏颇有些扭捏和不自在,季大夫便不再逗他。
“臭小子,他们烟花都放完了,你抓紧进屋,一会该吃饺子了,先生也要发压岁钱了!”
苏珏这才发现偌大的庭院里除他和季大夫外只剩个无聊地踢着空竹筒的小苏元,顿时哭笑不得,“小苏元,我们回去了!”
“好!”
今年的十二楼也同往年一样,大家聚在一起吃饭饮酒说说笑笑,热闹得让人看了心里暖暖的,生出勃勃的喜气。
福婶特意将苏珏和小苏元面前的矮桌布置得无比丰盛:“公子一定要多吃些,小苏元也是,长得高高的!”
苏珏粲然:“好嘞福婶,我一定多吃,今年您辛苦了。”
福婶笑眯了眼:“哎,大家也都辛苦了。”
小苏元吃得腮帮子鼓鼓的,一抬头,活像一只仓鼠。
福婶看了一眼大快朵颐地小苏元,心满意足,之后她接了青莲先生双手递来的红包,乐呵呵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这时,屋里的其他人也迫不及待地涌上来给先青莲先生拜年,然后给苏珏拜年,青莲先生和苏珏一律派了重重的红包下去,再加一句“过年好”。
挣得人人喜气洋洋,脸上带笑。
吃过饺子,小苏元和季大夫前后追逐,又引来一片笑声。
众人笑得够了,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去守岁。
苏珏取了砚台狼毫,亲手为消寒图的第六朵梅花填上第一瓣红色。
这消寒图还是楚越送来的。
冬至当日,楚越特意来了一趟十二楼,只为郑重其事地亲手把这幅消寒图挂在他房间的墙壁上。
挂完又寻来一罐朱砂,他握着她的手涂下了第一瓣红色。
“如今新年赶上立春,想来会是个好年。”
添完花色,苏珏笑道。
……
快天明时众人尽散去,苏珏正准备休息就寝,却听得门外“笃笃”作响。
他起身走到门边,将门推开一条小缝。
一只尾巴上系着红色蝴蝶结的漂亮三花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它安分地停在苏珏的脚边,一双黑豆般的眼睛好奇的看着他。
苏珏低头认真瞧着,还伸手摸了摸三花猫的脑袋:“是她叫你来的吗?”
三花猫“喵”了两声,露出脖颈间一枚翠绿的平安扣。
“小家伙……别动……”
苏珏抱起三花猫,并解下那枚平安扣。
“小家伙,你来了,她呢?”
苏珏挠了挠三花猫的下巴,心里期待着某人的到来。
“十三,我在这。”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苏珏话音刚落,门外又笃笃作响。
说话的声音苏珏再熟悉不过。
是楚越!
苏珏迫不及待地推开门,一雪莹白下,楚越一身火红,笑语盈盈,“我来晚了。”
“不晚,有你在,正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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