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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品俗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71章 桃林诗会(二)


    待楚越回去时, 满营的士兵都没睡,刘将军正带着他们举行一场哀悼仪式。


    楚越之前已哭过多次,如今眼眶中流不出热泪, 喉咙中如堵着刀子。


    她不是没有经历过死亡,明明之前她已死过一次。


    但这次不一样,她是亲眼看着裴浩死在眼前的。


    “楚越, 你方才去哪了?”


    刘将军沉着脸, 对楚越的擅自离营很是不满。


    更别提闻见楚越满身的酒气, 更是怒火中烧。


    “回将军, 我出去走了走。”楚越如实回答。


    “没有军令,你擅自离营,还喝了酒, 你还有法纪吗?”


    “楚越任凭将军处置。”


    “你心里不服, 更多了茫然不解,作为军人,这是大忌!”


    看出楚越心神不定,刘将军直接拽着楚越的衣袖往前走。


    楚越心情沉重, 被刘将军拖得踉踉跄跄。


    围成一片的士兵赶紧让出一条路。


    刘将军将楚越拖到那些盒子跟前,大声质问:“楚越, 上面写着什么, 大声念出来!”


    楚越定睛看了看, 然后颤抖着喊出声, “裴, 裴浩!”


    刘将军又指着其他盒子命令:“继续念!”


    “李玉——”


    “楚越, 你可知这里收敛了多少尸骨”


    楚越跪在地上, 当时收敛摆尸骨的时候她细细数过, 一共有三千六百八十七个盒子, 也就是三千六百八十七个名字,三千六百八十七条战友的性命。


    “回将军,三千六百八十七具尸骨。”


    “继续念!”


    “丁三——”


    “王广——”


    “陆川——”


    ……


    在刘将军的注视下,楚越把所有名字全部念一遍,


    楚越每念一个名字,围观的士兵就崩溃几分,那些死去的战友,生前如何丰神俊朗,意气风发,死后却尸骨无存。


    他们日后也会是如此下场,有些年纪小的直接哭了出来。


    见此,刘将军冷冷说:“不许哭!”


    在他的威信之下,顿时那些响亮的、呜咽的哭声都止住了,偌大一座军营,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烈火熊熊燃烧,照映着或年轻或稚嫩的脸庞。


    刘将军声音拔高:“我问你们,他们为何而死?”


    一时间竟无人说话。


    半晌,跪在地上的楚越声音艰涩,缓缓开口,“回将军,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


    刘将军低头瞧了一眼楚越,然后踱到校场另一边的高台之上,这高台是他以往监督士兵们操练的地方。


    他双手撑着栏杆,向下俯瞰。


    他驰骋沙场多年,早就见惯了生死,所以他不怕马革裹尸,只怕军心涣散。


    “楚越说的没错,他们是为了西楚而死,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收起你们的悲伤,只有好好训练,日后才能在战场上替他们报仇!”


    刘将军声音高亢,士兵们受了鼓舞,一改方才的悲痛之色,个个神情激昂。


    楚越起身立在其中,虽然尚在哀痛,心里已然清明。


    有了岹爻这一战,她也就有了立身的资本。


    ……


    长安城,夜幕降临大地,雄伟的城池陷入一片黑暗。


    王公贵族们还奢侈地燃着烛火蜡油,贪图夜色中的时间。


    太子楚天佑的建章宫中,窗外飘着濛濛细雨。


    他换了一身白色常服,正跽坐于寝宫之中。


    饭食一动未动,已然凉了。他低垂着头,目光望向玉爵中汪汪一盈的清酒,他突然想起下午时,父王对他说的话。


    “天佑,看,那就是你未来的妻子。”


    楚天佑顺着楚云轩的目光看去。


    只见在铺满白色碎石的廊下,几簇翠绿的青竹旁,立着一位美貌惊人的少女,阳光恰好照耀在其身上。


    无需看清眉目,只远远望这窈窕的身姿和胜雪玉肌,便知是位风华绝代的美人。


    这样的少女,任哪个男子遇到,都会心动几分。


    “她是我西楚宗室的贵女,与天佑也算是青梅竹马,佳偶天成。”


    “父王,儿臣不喜欢她,不想与她成亲。”


    “天佑,你是我西楚的太子,尊贵无比,儿女私情是你人生中最不要紧的,待大军得胜归来,寡人就下旨让天佑分封功臣,并赐婚于你们二人。”


    楚云轩的话还言犹在耳,楚天佑心思烦乱,他知道父王说的都是对的,可他就是不想做一个牵线木偶。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楚天佑似是做了什么决定。


    雨幕渐深,将长安城湮没于无边的蒙蒙夜色。


    一风而过,卷起万千吹入北辰殿中。


    “陛下,刘将军他们剿灭了突厥,又生擒了突厥首领,如今正往回赶。”


    中贵人灵均带着王廷尉缓步迈步入北辰。


    岹爻关大胜,这样的喜事,王廷尉不敢耽搁。


    “胜了就好。”楚云轩并无多少喜色。


    突厥本就是小国,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至于突厥和元夏的结盟,他倒是很有兴趣。


    “对了,嘉成郡主可有军功啊?”


    殿里沉默了半刻,楚云轩终是想起楚越来,不知他亲自选定的木偶到底有多少本事。


    “启禀陛下,郡主神勇,带着三百士兵袭入敌营,如今都传开了。”


    王廷尉跪在地上,如实回禀。


    “嗯,不愧为我西楚宗室的郡主,不失西楚风范。”


    听到楚越得了军功,楚云轩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表现还算不错,只是这样卓越的表现,总得想个好办法制衡才是。


    “王廷尉,你先下去吧。”


    “是,陛下。”


    王廷尉起身告退,没有多余片刻的停留。


    君心难测,他只求明哲保身就好。


    待王廷尉告退后,楚云轩于王座上思索良久,思来想去,一道赐婚的旨意出现在桌案上。


    他看着那道旨意,只等旨意上主人的回归。


    也是这一夜,穆羽将军府中悄然飞出一只信鸽。


    ……


    风雨之夜,夜夜难明。


    突厥战败的消息传至元夏,野利毛寿没有特别意外。


    他依旧心情不错,还能逗弄着手里豢养的黑色小蛇。


    “大王,是臣处事不利。”


    倒是呼延灼心惊胆战,连连告罪。


    “胜败乃是常事,何必如此挂怀,况且突厥之地,并非本王真正所愿。”


    “大王……”呼延灼一时拿不住野利毛寿真正的心思,不敢轻易开口。


    “呼延灼,你和你的哥哥真的很像,本王希望你不会重蹈覆辙。”


    从王座上起身,野利毛寿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呼延灼听得明白,身上不由得浮起一层冷汗。


    野利毛寿这明晃晃的敲打,呼延灼暗暗记在心中。


    若他再办事不力,他们两兄弟怕是会落得个一样的下场。


    这一次大王没有计较,下一次他或许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金光寺的桃林诗会本已结束,但那位王大人兴致颇高,又将诗会延了两日。


    期间流觞曲水,斗酒投壶,自是热闹不必细说。


    不过既是桃林诗会,所作诗词皆与桃花有关。


    诗会上人才济济,所作诗篇也是各有千秋。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两株桃杏映篱斜,妆点商州副使家。


    何事春风容不得?和莺吹折数枝花。”


    “好,好,好诗!”


    桃瓣纷纷而落,王大人一身御锦乌衣,手执酒盏穿行其中,依稀可见他年轻时的文采风姿。


    每一首诗词他都细细瞧过,作的好的,他不吝赞美。


    此次诗会,


    众人刚行过几轮酒令,一道男声如玉石相击般从桃林外飘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韩闻瑾一身鹅黄纱衣带着素白纱衣的苏珏姗姗来迟。


    行走之间,苏珏素白的衣纱随风飘扬,而那素白纱衣上竟还绣着缕缕水墨,一举一动仿若神人。


    “韩大人,来得这样迟,可要罚酒三杯!”


    作为诗会的牵头人,王大人热络的迎上前,韩闻瑾也不推辞,拿起酒杯饮了三樽,之后扬起笑意说道,“韩某来迟了,王大人可别在意。”


    “诗会本就是以诗会友,韩大人,请。”


    “还有这位苏珏公子。”


    王大人并不很是待见苏珏,但也不好太拂了韩闻瑾的面子。


    不过前几日他并未露面,是以也没见到苏珏。


    今日相见,脸上挂着的笑容不免有些虚假。


    苏珏其实也不待见这位王大人,但到底是人家组的局,这个面子得给。


    他对着王大人点头致意,然后就将目光转向挂在桃枝上丝帛上的诗词。


    “玉华觉得如何?”


    韩闻瑾同他并肩而立,也在细细品味着这些诗句。


    “不错,有几首好的。”


    苏珏体味了半晌,有几首他是真心喜欢。


    “不知玉华喜欢的是哪几首,韩某且为你抄录着。”


    “韩大人,这倒不必。”苏珏出言回绝。


    “怎么?玉华是有何心事吗?”


    苏珏叹了口气,似是有什么话说不出口。


    “今日之诗虽好,不过小巧而已,抄录了又如何,不过闲时赏玩之物,也没什么意思。”


    苏珏这话说的狂妄,却也吊足了胃口。


    在场的文人皆是文坛上数一数二的才子,被苏珏这么一说,自是不太服气。


    “你说我们写的诗不过小巧,你又有何能耐!”


    “口说不算,还请公子也做一首与我们看看,什么叫不小巧!”


    他们其中不少人都是知道苏珏的真实身份的,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下九流货色,若不是韩大人的缘故,怎能让他参加诗会。


    真是见一面也嫌脏,更何况他身边的那个傻子,也是晦气。


    不过今日倒不见那傻子,也算舒心。


    “苏珏公子,还请作诗一首。”


    看出众人的心思,王大人铺陈好布帛,又将润好的狼毫递到苏珏手中。


    苏珏什么也没说,提笔便写,之后又将布帛交给王大人,自己则是斟了一樽清酒,一饮而尽。


    王大人接过布帛看过,朗声念了出来。


    “君子治国民为先,青山培茵万亩田。贤才做率奖孝行,武侯管相取金笺。”


    “此诗虽好,却与今日之景不相符。”


    王大人率先表态,他无法否认苏珏所作之诗的优秀,但他办的是桃林诗会。


    此诗,偏题了。


    众人也纷纷附和。


    苏珏也不着急,接着说道,“王大人说此诗偏题,那就是苏某诗作的好了?”


    “好,自然是好。”王大人没有反驳。


    “苏某和韩大人认识了一位友人,他的诗作的更好,大家可要见一见?”


    王大人有些犹豫,然而韩闻瑾在此事开口


    “王大人,韩某的这位友人就在桃林外。”


    有了韩闻瑾的帮腔,王大人卖了他这个面子。


    “既如此,就请那位公子进来吧。”


    “林辰,王大人邀你进来。”


    韩闻瑾话音刚落,桃林中的众人皆是面色一变。


    林宸?


    第72章 书生林宸


    “林宸?你来这里做什么?”


    见来人是林宸, 王大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但有韩闻瑾在场,他不好发作。


    “诸位是来作诗的, 林某自然也是来作诗的。”


    林宸今日还是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青色服,站在一众文人墨客中,颇有些格格不入。


    若换作旁人, 早就自惭形秽, 但林宸不卑不亢, 只得体的是见了礼。


    桃林中有人坐不住, 他们向来看不起出身不好的林宸,说话也就没有顾忌。


    “你一个庙祝有何资格与我们同列!”


    “今天攀了高枝,让你进了这桃林, 便宜你了。”


    “晦气!”


    这些话听得苏珏和韩闻瑾眉头一皱, 以出身看人高低,实在上不得台面。


    王大人也不阻止,只是径自喝茶。


    他们刚要出声,林宸却比他们先开口。


    “敢问各位公子如今可有赋职?”


    面对这些文人的奚落, 林宸容色不改,他从不因身份而自卑。


    而林宸的话有意无意地戳破了这些文人纨绔子弟的本质, 他们大多出身名门, 平日行事也是风流。


    美中不足的是, 他们没有一官半职。


    林宸扫视了一圈, 把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 接着说道, “若没有, 各位公子也是同林某一般是普通百姓, 哪里有什么高低呢。”


    “没有又如何, 你不过破落户出身,母亲还是个官妓,这辈子都没有做高官的门路,顶破天就是个芝麻小官,我们不屑与你同列!”


    “没错,你和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这诗会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还是回金光寺做你的庙祝去吧!”


    这话一出,那些文人们竟哄堂大笑,苏珏想开口呼唤小苏元,韩闻瑾却摇头示意他静观其变。


    “哈哈哈……”


    文人们笑得放肆,就连王大人都觉得有些过分。


    他也是出身寒门,多年前也是此种境遇。


    可到了如今,他却说不出一句回护的话。


    或许真应了“时过境迁”。


    想了半晌,他才说出一番折中之语,“咳,诸位莫要如此激动,韩大人极力推荐这位林公子,想必是真有本事。”


    “什么真本事?给人解签吗?”


    “以后林公子做了官,难不成还得给人解签算卦吗,芝麻官做芝麻事,确实有本事!”


    众人又哄笑了一轮,苏珏去看林宸的反应,还是那个君子如玉样子,丝毫没受影响。


    反而很有心情地去看树上挂着的诗作。


    “官职大小皆是为国尽忠,难不成在各位公子的眼里,为国尽忠也得分个高低?”


    “况且,作诗就作诗,为何拿家世说事,这岂不是更偏题!”


    林宸没给那些文人反驳说话的机会,他就站在那里,看似风轻云淡,实则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


    果然,林宸说完这番话,那些目无下尘的文人一时无言。


    他们自是不敢拿朝廷取笑,只得不甘地换了话题。


    “林宸,今日既到了诗会,就给大家露一手吧,省得说出去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


    他们之所以肯松口让林宸作诗,是因为他们笃信林宸才识不高,待他做了诗,正好取笑奚落一番。


    “小苏元!”


    苏珏冲着桃林外一喊,众人根本没看清,小苏元就站在了苏珏的面前。


    “哥哥要你拿的东西呢?”苏珏笑得温柔。


    “哥哥,在这。”小苏元十分小心地从随身的小包裹里取出一方新墨交给苏珏。


    “林公子,提笔吧。”


    苏珏重新替林宸磨了墨,韩闻瑾替他铺好丝帛。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此,瞧热闹的,看诗的,各怀心事。


    春风吹过桃林,卷起粉白一片。


    人间有仙境,仙境却不是人间。


    此情此景之下,林宸边写边念。


    “一树红桃亚拂池,竹遮松荫晚开时。非因斜日无由见,


    不是闲人岂得知。寒地生材遗校易,贫家养女嫁常迟。


    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


    “郊原绿苔沙,翠碧湖心芜。半卷斜阳杨柳树,生比小双鸪。


    何处寻归途,生来已难轧。断桥边上孟婆茶,再作掌上花。”


    “生当为国竭忠智,死亦做鬼护国安。


    心魂不改凌云志,天下太平日升时!”


    写完这些,林宸慨然搁笔。


    三首诗词,从桃花写到修身,再写治国,意境大开大合,行文流畅不失风韵。


    堪称上佳之作。


    文人们一时无言挑错,嗫嚅了半天,也只是说拟题不符和反复提及的家世出身。


    “诸位,诗已做完,林某告退。”


    诗已写完,林宸并不想多做停留,这里不欢迎他,见识了何为当世文人,他便够了。


    再多的,便是画蛇添足。


    在众人的目光下,林宸施施然执礼告退,一如来时。


    见林宸离开,韩闻瑾立即收起他所作的诗词细心收好。


    “如何?林公子的诗如何?”


    韩闻瑾开口问询,然后等待众人的反应。


    “林公子文采斐然,韩大人真是慧眼识珠。”


    王大人的脸上扯出一缕假笑,不可否认的是,林宸的诗做的极好。


    但其他人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


    “雕虫小技,明明是写桃花,非要写什么修身治国,哗众取宠。”


    “哗众取宠的小把戏罢了,谁知这诗是不是他做的,兴许是抄的也未可知。”


    “就是。”


    有人仍旧喋喋不休,听得人心烦。


    忍了半天,苏珏也看够了这些文人们的闹剧,他半分眼神都没落到他们身上。


    “韩大人,我们也走吧。”


    “好,小苏元回去吃锅子。”


    “嗯,韩哥哥。”


    小苏元点了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苏珏身后。


    “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人鬼不分,没意思,没意思。”


    临走之时,苏珏还不忘出言嘲讽。


    如果当世的文人都是如此拜高踩低的狗屁模样,那实在太让人失望。


    “韩大人,待回朝述职,有缘再聚!”


    作为这场诗会的起头人,王大人出来维持着体面。


    不过林宸的出现本就是变数,如今走了更好。


    他望着三人离开的背影,就转身继续主持着诗会。


    待苏珏与韩闻瑾出了桃林,林宸已在外等候。


    “今日多谢二位公子。”


    林宸郑重行礼,苏珏伸手虚扶起了他。


    “林公子何必言谢,是公子文采斐然,知识渊博,处变不惊,我与韩大人没什么功劳。”


    及至此时,苏珏越发欣赏这个名为林宸的书生,文人若如此,何愁无有太平。


    “承了二位恩情,林某无以为报,请二位公子到寒舍一叙,明日之后林某便要带着母亲远走,如此一别,想必无再见之期。”


    林宸深知今日出了风头,来日定不会有他的好日子。


    与其留在这,不如出去闯一番天地。


    “林公子要走?”苏珏其实并不惊讶,他是心里有了计较。


    “要走,君子志在四方。”林宸说的笃定。


    见林宸心意已决,苏珏向他发出了邀请,“林公子,不如去临江的女子学堂,或是教书,或许学习,就是不知林公子是否嫌弃这学堂是由青楼所开。”


    “君子持身,自养浩然正气,青楼如何,佛寺又如何,都是为了碎银几两,只要身心持正,哪里都是清净之地,又何来嫌弃一说,但家母出身烟花之地,林某怕她触景生情。”


    “林公子,不知令堂可精通音律?”


    韩闻瑾折下一支桃花赠予苏珏,对于林宸,他很是欣赏,是以,他愿意帮他一把。


    “家母自小学习音律,尤其擅长古琴。”


    “韩氏族学正缺一位教授的琴师,令堂正合适,若再有人议论林公子的身世和令堂的出身,林公子大可告诉他们,令堂出身良籍,乃是我韩家教习音律的琴师。”


    此言一出,就连苏珏都愣了一瞬,韩闻瑾能做到如此地步,看来是真的看重林宸。


    而面对苏珏和韩闻瑾抛出的桂枝,林宸没有拒绝。


    他的眼眸不由得亮了几分,母亲拉扯他艰难,最大的心愿就是他能出人头地,自己脱离贱籍。


    所以,这样的机会难得,他自然不想错过。


    如此大恩,他从未想过会落到自己的身上。


    “好,待林某处理好在扶风郡的一切事宜再动身不迟,今日且到寒舍一叙。”


    林宸再次郑重行礼致谢,伴着春光无限,三人一同往林家而去。


    ……


    和突厥的战事大胜,军营里起了庆功之宴。


    楚越多喝了几杯,有些头疼,她推说不胜酒力,众人也没为难她,痛快地放她回去营帐。


    岹爻关常年温凉,明明已是春日,吹过的风仍旧带着刺骨的寒意,可这冷,不及她心底半分寒凉。


    昨夜她收到师傅穆羽的来信,陛下有意为她赐婚。


    一是嘉奖,二是制衡。


    只因是个女子,只因她是个女子。


    所以从前的楚越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被人玩弄于股掌,被人肆意看轻。


    原以为她代替楚越,又离了那寂寂长安,楚越便是楚越,自由无拘。


    却不曾想,原来真正困住她的,并不是四方孤城,朱墙深深。


    而是人心。


    若是愚钝,可读书明理,若是孱弱,可习武强身。


    天下万般都有变化之法可循。


    可唯有这女子的身份,她避无可避,变无可变。


    楚越回到营帐,她是军中唯一的女子,又是西楚的郡主,自然不能同他人同住,分得了一顶单独的帐篷。


    她躺在榻上,出神地望着帐篷尖尖的顶,突然觉得有些讽刺。


    她所有的优待,都是这个女子的身份。


    何其讽刺,


    楚越默了两息,忽而起身,心里下了一个决定,她自己的命运要自己掌握。


    所以这一次她要先下手为强!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苏珏就要和楚越见面了,激动!


    第73章 苏楚相见


    安排好林宸之事, 韩闻瑾继续带着苏珏游玩。


    这日一大清早,苏珏正在车里小憩,韩闻瑾忽然一动,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声音。


    “哥哥!”


    与此同时小苏元的声音传了进来。


    苏珏睁眼,“小苏元,怎么了?”


    “那边, 有人, 打人。”小苏元伸手指了个方向。


    苏珏顿时睡意全无, 韩闻瑾与他一道下车, 一路寻声找了过去。


    没有多远就看到不远处几个形容恶狠狠的大汉正将刀架在一个中年男子的脖子上,大声嚷道:“交出钱财!饶你们不死!”


    中年男子的身后护着他的老母亲,身侧还有一个女人, 似是他的妻子, 正瑟瑟发抖地伏在地上护着怀中的小儿。


    那中年男子连连磕头,“俺们一家是逃难出来的,真的没钱,各位爷, 饶了俺们一家老小罢!”


    苏珏最痛恨恃强凌弱之事,他给小苏元递了个眼色, 小苏元心领神会, 然后凌空腾起在那几个山匪胸口接连踢去, 速度之快让顷刻间躺倒在地的山匪惊愕无比。


    “他奶奶的!”


    为首的看清苏珏和韩闻瑾在马车里, 一看就是文弱之人, 他当场破口大骂, “妈的, 哪来的小白脸和小娃娃也敢来管你爷爷——”


    他话未能说完便被小苏元揪住衣领, 之后一拳挥了上去, 打得他门牙尽落,口中冒出鲜血。


    为首的怒吼一声,右腿屈起冲小苏元踢去,被小苏元凌空翻身躲过,胸口再次被小苏元踢了一脚,直直撞在了身后不远处的树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


    小苏元歪了歪头,无声的笑了笑。


    骂哥哥,该打!


    其余的几个山匪见状连连后退,一人架起为首的一条四肢,正想跑路,却又被小苏元拦住,当场被打得口吐鲜血,哀嚎着在地上翻滚。


    “住手!”眼看小苏元还要下手,苏珏赶紧出言拦下。


    那一家明显只是普通的百姓,何曾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已然吓得抖个不停,中年男子紧闭双眼嘴里胡乱叫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俺们,俺们什么都没看见……


    见此,苏珏蹙眉捂住鼻子,“小苏元把他们绑在一起,然后送到官府。”


    他总归还是心软的,他不能让平民百姓目睹血溅三尺的场面。


    几个山匪被小苏元收拾走,苏元这才柔声安慰道:“诸位,没事了,没事了。”


    中年男子瞧苏珏温和有礼,气质不俗,再看看方才的歹人已被解决,当即痛哭流涕,“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你且莫哭,告诉我方才是怎么回事?”韩闻瑾和苏珏先后伸手将他们一家扶起,柔声询问。


    “俺们,俺们是来走亲戚的,没想到遇上贼人,多谢二位恩公救了我们。”中年男子小心道,眼神有些闪躲。


    苏珏瞥了一眼他们散落在地上七零八碎的衣物和家当,那些包裹怎么看都像是出远门的人才会携带的。


    又想起他方才所说的逃难,知道他们是有难言之隐,于是微笑道:“若你们有苦衷,我便不问了。”


    “你们别怕,有什么事,且说出来。”


    韩闻瑾毕竟浸淫官场多年,浑身的官家气派还是很顶用的。


    不过,中年男子一家还是害怕,仿佛怕的就是他们官家的身份。


    见此,苏珏对韩闻瑾使了个眼色,让他不要拿出在官场的做派。


    韩闻瑾自然上道,又是一副浪荡公子的模样。


    “别怕,我们也是出来玩的。”苏珏接着补充,“你们呢?”


    中年男子似是踌躇,看看妻子和母亲,见她们对自己点点头,才道:“恩公……可是官府的人?”


    “不是。”苏珏和韩闻瑾干脆道,心中已有了几分怀疑。


    “我们富贵闲人,出来游玩,路见不平。”苏珏道。


    中年男子长舒一口气,接着又抹起泪来,“二位恩公有所不知,前几年官府天天来人让我们交钱交粮,不交就抓回去打,还把我们村里好几个男人都抓走说是修行宫。


    今年好不容易把俺们放回家,一分钱没给俺们不说,官府还让俺们把自家的孩子送到官府,说是去侍奉。”


    “俺们听说,被抓走的孩子是要被祭祀掉,会死的,所以俺们再不跑,可就等着被抓了”


    “什么祭祀?”韩闻瑾十分诧异。他怎么没听说这样的事?


    “俺们也不清楚,就是听同村的人说的,他们家有人在那个承文将军府做工,俺们觉得此事是可信的,要不然,也没听说过行宫侍奉要身世清白的小孩的啊!”


    韩闻瑾面色不好,此事他竟一无所知。


    到底是不是子虚乌有,他也不敢妄下定论。


    苏珏沉吟片刻,“所以,你们是打算逃跑?”


    “不走怎么办?”女子期期艾艾地开了口,“这样的年头活着都难,要是再把俺们的孩子带走,俺们就更不用活了,走了俺们或许有活的希望。”


    “那你们可有投奔之处?”


    “俺们在扶风郡有个做生意的叔叔,准备去投奔他。”


    “可俺们也怕不出雍州,还是会被官府找到。”


    “你们做生意的叔叔叫什么?”苏珏决定帮人帮到底,在雍州,除了雍州王,他基本都了如指掌。


    “俺们叔叔叫孙大,是个做香料生意的,不过已经一年多没联系了。”


    “孙大……”


    苏珏思索了片刻,心中却涌起无限悲凉,那位孙大去年被官府缴了家产,沦落街头,已经去世。


    他嗫嚅了半天,不知该不该将事实说出。


    “我派人护送他们吧,要是找不到人,再护送他们去十二楼,总归稳妥。”方才不出声的韩闻瑾突然出声。


    他从苏珏表情中看出此事兴许有什么隐情。


    苏珏想了想道:“也好。”


    “你们若找不到人,这位公子的人会护送你们去十二楼,我们会安排你们的生活的。”


    思量再三,苏珏点头应允,就是不知这一家四口能不能接受在十二楼落脚。


    “多谢二位恩公,你们的大恩大德俺们无以为报,以后有啥事,俺们一定报答。”


    中年男子一家并未表现出任何嫌弃,他们反而很是感激,一直不停地磕头。


    苏珏和韩闻瑾挨个将他们扶起,然后送上马车。


    一路上,韩闻瑾都心事沉沉,中年男子所说的祭祀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陛下不是已经废除了奴隶殉葬制,若此次真的是用少男少女来祭祀,必会在朝堂和民间引起轩然大波。


    而苏珏并不比韩闻瑾轻松多少,他说不准西楚的崩塌是不是从这里开始,也不知冀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他似乎很久没有做过带有预知的梦了?


    这是为什么?


    ……


    两日后,苏珏回了十二楼。


    又过三日,刘将军所带的军队途径雍州临江。


    士兵们刚打了胜仗,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正是思春的年纪,个个吵嚷着要去最负盛名的十二楼见见世面。


    “张大哥,都说十二楼上里都是长得顺溜漂亮的美人,你有没有去过?”


    “去过,怎么没去过!啧啧……十二楼真是名不虚传,你小子若是过去了,保准眼珠子都得掉里头!”


    “那你给俺们说说,是怎么个好法?”


    有的士兵来了劲儿,滔滔不绝把十二楼的景致描绘的活色生香,听得一群人都淌着哈喇子。


    站在这些士兵中,楚越红了脸,他们说的也太露骨了!


    明明这是自己计划中的一环啊!


    最后,刘将军默许了他们的请求,只吩咐他们天亮之前回到驿站。


    “将军,我也想和他们一起去。”


    楚越红着脸,期期艾艾地开了口,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她。


    “啊?你要去?”


    “你是女的,去青楼做什么?”


    众人惊的不行,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什么稀奇物件,楚越脸更红了几分,“我,我听说十二楼的天人是个男的,十分俊俏……”


    “啊,哈哈,是,是这样啊……”


    刘将军干笑了几声,楚越这个女娃还真是与众不同,可她除了是个女子,还是西楚的郡主,怎么能去那种地方!


    “那个,楚越啊,你还是别去了,这不合适。”


    “将军,我就是去见识见识那个天人到底有多好看。”


    “我就是喝喝酒,看看美人!”


    一眼看出刘将军的顾虑,楚越立马表明态度,就差指天发誓。


    “这……”


    见刘将军还有些犹豫,楚越接着补充,“刘将军,子时之前我就回来!”


    眼见楚越如此,刘将军更是进退两难,他深知,要是不让她去,她也会自己偷偷去,要是出了什么事,不好办。


    倒不如让她和大家一起去,这些士兵也是知道分寸的,自然会看着她。


    想到这,刘将军终于松了口,“好,你也去吧,你们要好好看着她,别有什么出格的事。”


    “放心吧,将军,我们有分寸!”


    其他人异口同声打着包票,楚越则是高兴的差点没飞起,她走路速度都快了几分,马上要去见她的十三,她得好好准备一番。


    看着楚越欢快离开的背影,刘将军等人的脸色精彩万分。


    她,她真是挺开心的……


    折腾了半天,一行人还是到了十二楼。


    也是凑巧,苏珏今夜有献艺,十二楼人满为患,热闹非常。


    楚越他们好不容易进了楼,而楚越则被人拦在了外面。


    “姑娘,您回去吧,十二楼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为什么不该来?”楚越一身淡绿色裙装,脸上薄施粉黛,青丝仍旧束着半高的马尾,既婀娜多姿,又英气十足。


    “没有女子来逛青楼的。”


    “世上没有这样的规矩,我有钱,是来看你们的天人的!”


    楚越豪气地扔了一锭金子,迈步就往里面走。


    那看门的侍从还要再拦,楚越一掌将其推开,声音冷然,“况且吃亏的是我自己,我都不在意,你们操心什么,收好银子就是了!”


    见楚越有些身手,看守的侍从不敢再贸然出手去拦,他看了看手里的金子,向楚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不就对了。”


    而等楚越进去时,大厅里正演着皮影戏,讲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


    皮影匠人口中的黄梅戏唱到,“英台不是女儿身,因何耳上有环痕”一节。


    楚越忽然看见舞台后头的幕布被人撩起来一角,堪堪露出的正是苏珏那张绝色出众的脸。


    她不由得呼吸一窒,是他,真的是他!


    八年未见,当年无名村的少年十三已然倾倒众生。


    而她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是跨越时空得来的。


    “村里酬神多庙会,年年由我扮观音。”


    匆匆走过的苏珏似乎穿着什么戏服,楚越并看不真切,只是他左耳上戴着一支金色的海棠坠子。


    几个动作之间,在苏珏侧脸摇晃着金色明莹的光。


    楚越回过头,正看见祝英台的皮影伸手去点梁山伯的额头:“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梁山伯道:“我从此不敢看观音。”


    楚越心头一颤,心里有什么在满溢而出。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下一章还有互动!!!


    第74章 观戏傀儡


    不多时, 皮影戏结束,艺人下场讨赏,接着便有白衣戴傀儡面具的舞者从舞台另一侧翩翩而来。


    她们各自站好位置, 袅袅婷婷。


    管弦一起,举袖如浮云,舞步怪奇, 腰肢柔软, 有种幽异奇诡的美。


    舞者们都带着面具, 穿着宽松的黑纹白衣, 楚越一时认不出哪个是苏珏。


    不过也不须她来认。


    只在下一刻,有一人从天而降,那人穿着红衣, 戴着傀儡面具, 手足与躯体背后皆束着傀儡丝线,委垂在地,歪头不动,明明就是个没有生机的傀儡。


    然而丝竹的调子一变, 就见他恢复生机,生涩地随着丝线的牵动舞动起来。


    众人才见他背后与伴舞女郎们不同, 是七彩羽毛连缀而成, 好似蝶翅, 又好似凤凰, 舞动时熠熠生辉。


    他跳得轻灵诡谲, 半似请神半似驱鬼, 好似他不是人间生灵, 而是神的使者, 天地间的精灵。


    耳边的金色海棠随着舞步翩飞, 像是受他感召的活物。


    楚越看得目不转睛,从现世到如今,各色表演她见得多了。


    但这支舞蹈过于生动真实。


    世人皆是被俗尘束缚住的傀儡,身不由己。


    只见那彩傀越跳越自然,越跳越活,仿佛从一个无有血肉的傀儡慢慢有了人的血肉,人的情感,人的灵魂,他在痛苦中挣扎,好像想要挣脱控制他的傀儡丝线,越跳越快,越跳越凄美,仿佛要挣脱那实体,化为仙灵而去。


    情绪来到最高处,苏珏奔向舞台边缘,却被身上的傀儡丝线拽住,倏然腾空而起,乌儿一般飞过整个十二楼的上空。


    他的衣摆从楚越面前掠过,快得她来不及抓住。


    十二楼的观众们一片赞叹。


    丝竹之音又换,苏珏身体被丝线拉得挺直,随即慢慢落回舞台上,柔软无力,又化作了不能自主动作的傀儡。


    苏珏小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偷眼看去,见一众叹惋叫好的观众之中一绿衣女子也在看着他。


    就此一眼,苏珏险些忘了接下来的舞步,失了分寸。


    只因台下的那张脸太过熟悉。


    是他的妻子安乐。


    苏珏以为自己眼花,他眨了眨眼,再睁眼,那绿衣女子仍旧在看着他。


    眼里的深情与惊喜令他心中猛地一跳。


    他们应是第一次相见,为何她会是如此模样?


    她是不是梦中那个名为楚越的女子,她到底是不是安乐!


    苏珏已然分不清。


    此时,所有人都拍手叫好,各种打赏络绎不绝,但苏珏眼眸含泪,若不是有面具遮挡,此刻已是泪流满面。


    他在看着满座喧哗里的楚越,不由自主地向前试探了几步。


    像,真是太像了。


    傀儡舞罢,舞者们依次退场,却只见那彩傀走过来,将戴着面具的脸戳到楚越面前。


    楚越猝不及防,就被苏珏的气息扑了满怀。


    她险些溃不成军。


    那是她日思夜想的十三啊,如今就在她眼前。


    往昔一别,物是人非。


    她太想他,也不停地念着他。


    如今相见,竟近乡情怯。


    只见苏珏抬手将面具揭到头顶,乍然露出那张姿容绝世的脸来。


    他笑意盈盈,与方才那描绘精细却无生机的美人傀儡面相比,灵气逼人,更令人惊艳,看得楚越又是一顿。


    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楚越的脑中倏然掠过这样一句。


    苏珏则是抬手摘下耳上的金海棠耳坠放至楚越手中“名花配佳人,今夜,姑娘便是我的入幕之宾。”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女子进了青楼已是稀奇,又得了天人的青睐,更是闻所未闻。


    同楚越一同的那些士兵自是出言阻拦。


    开玩笑,让堂堂郡主成了男妓的入幕之宾,他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


    他们以为楚越会拒绝,没想到楚越面色羞红,声音细软,“公子青睐,楚越不胜欣喜,请公子饮尽此杯。”


    楚越说完,那酒杯就送到苏珏的唇边。


    苏珏没有犹豫,一饮而尽。


    楚越笑了,然后一手勾过苏珏的腰肢飞身离开。


    所有人都是瞠目结舌,议论纷纷。


    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同行的士兵:欣喜个头啊!!!楚越,你难道真是色令智昏吗!!!


    “那个,不能让我们小姐和你们的天人走啊!”


    “快快快,快去找啊!”


    那些士兵们急做一团,其他看客却在看着热闹。


    唯有青莲先生她有条不紊地让沈爷赶紧派人去找。


    无论楚越自愿与否,她都不能让一个姑娘就那么失了清白。


    与十二楼的兵荒马乱相比,楚越此时正带着苏珏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苏珏一肚子的官司,但是楚越牵住他的手的时候,他没有挣脱。


    他们就这样一路往城外走。


    天上是明亮亮的月光,街道两旁没退下的红灯笼,像是明媒正娶的吉时,绵延十里的红妆。


    苏珏似乎很高兴,他的眼中尽是笑意。


    正像当年那场阴阳两隔的婚礼。


    他真的有些分不清。


    楚越忍不住总是看苏珏,看得多了,心底止不住地冒起喜悦又酸涩的小泡泡。


    整整九年,光阴难过,她终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二人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梅林,梅花未谢,暗香浮动。


    楚越刚想说话,却见苏珏面色潮红,额头上已经生出了薄薄一层汗,整个人摇摇欲坠,糜艳又颓废。


    药效发作了,楚越如此想。


    “你,你给我下了药?”苏珏理智有些回笼,立马想到方才喝的那杯酒。


    “一点点……”楚越也没瞒着,心里却开始嘀咕,是不是药下多了……


    “为什么……”


    苏珏推开楚越想走,他觉得今夜之事太不寻常,但他中了药,体力不似寻常,只走了几步就要瘫软在地。


    楚越赶紧伸手接住苏珏,她顺手解下苏珏的腰带,苏珏还想推拒,可他浑身没有力气,只能让楚越束了双手。


    “十三……”


    楚越跨坐在苏珏的身上,捧住他的脸,“十三,我回来了……”


    然后她虔诚地吻了下去。


    春风吹起,落红千丈。


    等苏珏第二日醒来发现昨夜与安乐相像的女子已不见了踪影。


    他在身侧看见一捧新采的海棠花和一枚金色的凤钗,底下还压着一纸书信。


    上面写了两个疏朗清秀的字:等我。


    苏珏披着外衣,反复端详着那枚凤钗,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是让人睡了就跑?


    啧,也是奇了。


    但那女子真的不是安乐吗?


    ……


    日夜轮转,从不停歇。


    冀州王府,风华新苑。


    李书珩看着手中的密信,思虑沉沉。


    大体内容他都已知悉,按理说早该丢开了去。


    可唯有一件事,叫他始终在意。


    西楚这潭水,终究开始混了。


    他们的时机或许很快就会到来。


    而那位苏先生,他们也要去见一见。


    ……


    春夏之交是个宜人的时节。


    连绵的细雨潮湿与夏意喧热搅和在一起,叫人无端觉得舒服。


    虽说那日太过惊世骇俗,但十二楼将此事压了下去。


    军营那边也没什么动静,谁也不知楚越的真实身份。


    唯一的大事就是当今陛下即将在六月初一驾临临江的行宫。


    本应奔赴长安的刘将军中途返回,奉旨驻守临江。


    苏珏今日忙里偷闲,闲读些消遣的文字。


    其实翻来覆去,他常读的书也就是那么几本。


    今日是韩闻瑾送他的《游行记》,苏珏素来喜爱此书文风平实端正,内容翔实有趣,常看常新。


    但今日他却难得地从文字中散了心神。


    注意力不自觉游移到院外。


    那日的经历是一场梦吗?


    他的安乐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可梦醒之后,只有那一捧海棠花和一枚凤钗。


    剩下的什么都没有。


    但那夜的缠绵触感他还记得,这不断地提醒着他,这不是梦。


    心神恍惚之间,苏珏听见季大夫和许攸的交谈声,也听见沈爷是如何哄小苏元的,“哎,小苏元,你的哥哥此时有事,我带你出去玩好不好?”


    “好,出去,给哥哥带吃的。”


    风声呼啸,送来少年人的笑语欢言。


    然后传来了大门移动的声音。


    今日有客,倒是稀奇。


    “二公子,请,公子就在里面。”


    二公子?


    沈爷的称呼让苏珏心头一动,是二公子李明月吗?


    难道他们已经有了决定?


    但为何不是李书珩?


    苏珏从书卷中抬起头,并收起注解到一半的《游行记》准备起身相迎。


    露落园前,李明月款步而来。


    苏珏一开门就见他一身淡色常服,整个人被临江氤氲的水色浸润的清辉无双。


    更似天上高悬的银月,如今映照到无边水色中,可望而不可及。


    “苏公子,许久不见。”


    李明月敛容同苏珏见礼,苏珏回之以礼。


    互相见礼后,二人掀开衣服下摆跪坐下来,李明月就从怀中取出一册页角已泛黄的书卷,小心地摊开在书案上,纸张有些发脆,随着李明月动作发出了“哗啦”的响声。


    “我对这一篇策论不太明白,兄长让我来向苏公子求教。”


    听此言,苏珏心生诧异,王府里什么文人没有,非要千里迢迢地到雍州求指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是苏珏探过头来,认真阅读起了已有些褪色的文字。


    那发黄的纸页上,不多的空白苍劲有力的字迹的注解密密麻麻填满。


    苏珏略一思索,应当是冀州王李元胜的手笔。


    “这是家中旧书,父亲少年时曾读过。”


    苏珏点点头,他猜的没错。


    “后来,长姐也看过,只是没有批注。”


    或许是提及了去世的坤宁郡主,李明月神色显出一分沉痛三分怅然。


    也不知此生他们一家还能不能团聚。


    不过,只是一瞬,李明月就敛了悲容,然后指着书册上的一句话问道,“公子,此句何解?”


    苏珏扫了一眼书册,面色如常,心中却是翻江倒海。


    只见那书册上写着:


    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作者有话要说】


    二人互动有些激烈,咳咳咳……


    第75章 活人祭祀


    贞平二年夏, 六月初一日。


    楚云轩驾临江行宫,金林池苑,并于临仙殿赐宴群臣。


    九州诸侯尽皆朝拜。


    临仙殿前搭着水棚, 仪仗和卫士排列有序。


    临近的水中一字排列四条彩船,禁军各部舞大旗、耍掉刀、神鬼杂剧,花样百出。


    丝竹弦乐, 水傀儡戏演得热闹。


    尽显盛世, 西楚繁华。


    楚越既是宗室子弟, 又在军中立红, 自然得以列席。


    她对戏曲杂耍没什么兴趣,锣鼓喧天的船队夺标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


    倒是那傀儡戏,惹得她多看看几眼。


    让她想起在十二楼与苏珏的种种。


    细看之下, 果真不如苏珏的一举一动。


    她一边拨弄着左耳上那日苏珏所赠的金海棠坠子, 一边漫不经心地喝着御酒。


    脑海里尽是那日与苏珏的种种。


    实在是妙不可言。


    酒一杯接着一杯,细细品啜。


    果然,人只要心情好,就连酒也别有一番风味。


    入口醇厚, 回味甘甜,花香清冽, 恰似桃花初绽, 蝴蝶新飞。


    她抬眼扫过各座上的诸侯百官, 九州诸侯拱卫王座, 实则是心思各异。


    九侯质子也尽皆在列, 为质四年, 他们早就被磨没了生机, 几乎都是死气沉沉, 唯有在见到父母亲族时眼里有一瞬的光亮。


    丞相杨兰芝正襟危坐, 礼仪周全。


    其余二公九卿也是言笑晏晏,推杯换盏,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针锋相对,互为阵营,此时只有暗流涌动。


    倒是韩闻瑾韩大人兴致不高。


    而她的师傅穆羽将军正应付着寒暄客套,身旁的师母张二小姐不时替她挡下一波敬酒寒暄的人。


    于是穆羽将军终于得了功夫吃两口菜。


    张禾瑶一边饮酒一边悄悄耳语,“夫君,此次各地官员考核有人暗中操作,更有卖官鬻爵的传闻。”


    穆羽理了理官袍,正襟危坐,点点头。


    张禾瑶又压低声音道:“今日宴会怕有古怪。”


    听得此言,穆羽的面色有一瞬的古怪,但又很快恢复如常,她安抚的拍拍张禾瑶的手背,表示明白。


    ……


    自那日李明月到十二楼请教了一番,苏珏就比往日更忙了几分。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冀州王一家的心思他已知晓,与其被上位者无限的猜忌打压,倒不如未雨绸缪。


    这天下从不是一姓之天下,史书也从来都是胜利者撰写。


    “公子,这是近半年的账本,请公子过目。”


    “嗯,放下吧。”


    “公子,这是各地十二楼送来的密信。”


    “知道了。”


    “公子,有几个的,您看如何处置?”


    “照老规矩办。”


    “公子,那一家四口已经安排妥当。”


    午时将至,苏珏还在处理着十二楼的一应事宜,他不着痕迹的揉了揉腰,打算起身活动一下。


    “公子,您前几日说要让郑刚下山来十二楼一趟,郑刚此时就在门外候着。”


    苏珏刚想喝口茶歇息片刻,沈爷便带着郑刚来到了露落园的门外。


    “是郑大哥啊,请进。”


    听得门外的声音,苏珏亲自起身开门相迎,脸上挂着笑意。


    “是,公子。”


    三人一同进门,打算商量些重要之事。


    ……


    宴会进行到将近午时,楚云轩兴致依旧没有减退,反而更为兴奋。


    他放下手里的酒爵,朗声开口“诸位爱卿,寡人今日有一奇观,特邀诸位爱卿一同观看,如此,可保西楚盛世永祚!”


    话音一落,众人一时摸不着头脑,却见楚云轩挥袖一指,众人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那一瞬间,所有人都白了脸色,只因在临仙殿外宽阔的空地上是十尺高的三层祭天台,此时木柴加桐油烧着熊熊烈火。


    方才入殿,他们皆以为这是祭天台是献舞之地。


    不是,根本不是,这是要在此处用活人祭祀!


    “陛下,活人祭祀有违天意民心,万万不可啊!”


    杨兰芝第一个出首跪地,言辞恳切。


    “陛下,您用活人祭祀与奴隶殉葬有何不同,岂不是让天下人唾骂!”


    “陛下,万万不可啊!”


    “陛下,万万不可啊!”


    文武百官虽然平日里划分党派,此刻却心思相同,他们纷纷跪地请求楚云轩收回旨意。


    楚越也是歇了喝酒的心思,跟着百官跪地,眼神不由自主地看向冀州王一家和雍州王


    他们表现的与百官别无二致。


    只是在无人注意时,雍州王的嘴角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楚越以为自己眼花,再看去,他已神色焦急。


    “诸位爱卿,此行宫建在北燕旧城,寡人如此做,正是为了西楚的国运,况且,这些孩子都是自愿的。”


    面对诸侯百官的请愿,楚云轩没有发火,也没有同意。


    他做下的决定无人能更改。


    “陛下,请三思啊!”


    丞相杨兰芝仍旧跪地进言,楚云轩皱起眉头,声音冷冽,“今日祭祀势在必行,再有多言,杀无赦!”


    此言一出,百官噤声,在名声与身家性命之间,他们都选择了后者。


    “丞相身体不适,灵均,派人将丞相送回府中,好生照顾。”


    一向知晓杨兰芝的脾性,没等他再次出言,楚云轩便下旨将他送回府中。


    就如那年一般。


    送走了丞相杨兰芝,楚云轩将探询的目光落在李元胜身上,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人不寒而栗。


    “冀州王,你以为呢?”


    “陛下,臣以为……”


    李元胜执手行礼,话出口一半,没了下文。


    他很想说出“陛下圣明”,可那是多少无辜人的性命,他回不出一句同意的话。


    “看来冀州王和寡人不是一条心,也就是不同意寡人的旨意了。”


    楚云轩的声音阴恻恻地,盯着李元胜的目光也更加寒凉。


    临仙殿中静的可怕。


    一片低压中,李书珩跪地膝行,仪态还是端庄。


    “陛下,祭祀何不用突厥战俘?”


    “世子倒是仁心,可北燕旧城在此,用突厥战俘祭祀,怕是唐突。”


    楚云轩没有苛责,也没有赦令百官起身,他就是要所有人看到他的威严。


    “启禀陛下,午时将近,祭祀仪式已准备妥当。”


    承文将军身着白色祭服,神圣又肃穆。


    “允!”


    随着楚云轩旨意的颁下,一班卫队长矛林立,将诸侯百官围困在殿中。


    而楚云轩迈着悠然的步子走到殿门口尽情欣赏着即将到来的祭祀。


    同时九十九个孩童被压进临仙殿,他们被绳索绑着,串成长串,脖子上还挂着一块布,上面用羊血写着:“祭”。


    那些孩童已经知道自己将要被作为人牲祭天的命运,脸上大多没有什么表情,可都在不住的流泪。


    但没有人在意他们的眼泪。


    士兵的鞭子在空中挥舞着,催促他们赶快往前走,不要误了吉时。


    承文将军走在祭祀队伍的最前面,手中捧着祈神的文书,一步一步走向祭天台。


    长方形祭祀坑早已经挖好,长八尺,宽九尺,深六尺。


    还有一些猪和羊被驱赶着来到现场,它们也是祭品。


    和那些少年一样。


    被封建迷信的剥削与残酷,楚越想起身上奏,却被穆羽死死按住,示意她不要多言。


    在所有人惊恐悲悯的眼神中,承文将军宣读了祭文,然后放在祭天台中央的火堆中焚烧。


    号角吹响,呜呜咽咽。


    琴弦一动,凄凄切切。


    一股呛人的青烟直冲上天。


    负责行刑的神侍从先杀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羊扔进坑中,然后是第一个少年被斩首,推进了坑中。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刀刃卷了,再换一把。


    循环往复。


    一时间,孩童鹅哭嚎声震天动地,所有人瞳孔睁大,心生恐惧。


    楚越更是止不住的流泪。


    那是近百个孩子活生生的性命啊,就这么被王权残忍的杀死。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那么多人的请愿都救不了他们,为什么在王权与性命面前,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


    就连她自己也是如此,仅仅一年的时间,她便学会了与这个世道妥协。


    她恨自己的心肠软弱,也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为什么让她心有慈悲,却不给她普度众生的能力!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楚越浑身颤抖,整颗心一点一点坠入深渊。


    她眼里只剩下无尽的屠杀与鲜血。


    直到所有孩童被斩杀殆尽,然后火光在坑中烧起,血肉焦糊的味道充斥在鼻腔。


    这场祭祀终于结束。


    所有人都被这场活人祭祀的惨烈吓到,同时心惊不已。


    “祈神上苍,神明庇佑,西楚国运昌隆!”


    眼见祭祀结束,承文将军站在祭天台行礼跪地,声音高亢。


    诸侯百官无不跟着应和,“祈神上苍,神明庇佑,西楚国运昌隆!”


    楚云轩心情大好,“诸位爱卿,起来吧,宴饮继续。”


    众人分班落座,战战兢兢,再没了之前的言笑晏晏。


    就在此时,楚云轩猛然对着楚越开口,“嘉成郡主,今日大吉,趁此良机,寡人为你赐婚可好?”


    思绪还在放空的楚越听得此言,心神回笼,却一时慌乱下打翻了酒爵。


    赐婚,果然还是来了。


    顶着众人的目光。楚越离席跪地,却不是谢恩。


    丝竹声声的临仙殿中,楚越明明白白地回禀,“陛下,臣女不愿!”


    第76章 已非完璧


    “你不愿?”


    楚云轩声音陡然冷冽起来, 一个小小的郡主,还是他下旨晋封,一切所有皆仰仗于他, 竟也敢说出拒绝之语,这让他十分不悦。


    这无疑是在挑战他的权威。


    “臣女不愿!”楚越再次陈情,一点也不惧怕楚云轩的冷恻。


    “你为何不愿?”楚云轩威压更甚, 百官皆不敢言, 生怕帝王的怒火牵连到自己。


    “臣女心有所属, 不敢承受天恩。”


    一听楚越说自己心有所属, 楚云轩难得嗤笑出声,他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缘由,原来是少女情窦初开。


    楚云轩收敛了满身的冷冽, 说话圆滑了几分。


    “心有所属?这有何妨, 王室中人的真心是最不要紧的。”


    而楚越依旧不为所动,她咬牙半晌,然后下定了决心,说出让所有人大吃一惊的话。


    “臣女, 已非完璧,不能承领天恩!”


    果然, 楚越此话一出, 在临仙殿掀起轩然大波。


    堂堂郡主失了清白, 实乃天大的笑话。


    这不仅会让她自己抬不起头, 也会让西楚的宗室蒙羞。


    朝臣们窃窃私语, 眼观鼻, 鼻观心。


    都在嘲笑楚越的不知廉耻。


    楚越不以为意, 只等着暴风雨的到来。


    而乍一听得此言韩闻瑾瞬间如坐针毡, 事关重大, 怕是会牵连到苏珏的性命。


    他该怎么做?


    雍州王宗政无策倒没什么惊讶的表情,李书恒与李明月对视一眼,心里难得起了疑惑。


    好端端的,嘉成郡主怎么和苏先生扯上了关系?


    冀州王李元胜一家也在暗自思量,他们到底该不该出手帮上一帮那位苏先生。


    至于穆羽与张禾瑶,她们除了震惊还有心疼和自责。


    唯有知情者刘将军眸色变换了几轮,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那晚楚越彻夜未归,回来的士兵都说她色令智昏,和那什么天人厮混而去。


    所幸十二楼将此事压下,其他人也不知楚越的真实身份,这事也就没掀起什么波澜。


    可今天仅仅是为了拒绝陛下的赐婚,楚越就将此事公之于众,刘将军想不明白她的用意。


    即便她想拒绝陛下的赐婚,也不会轻易拿清白说事。


    因为在世人眼中,一个女子若真的失了名节,那她就是有罪的。


    所以作为新元纪女性的楚越豁的出去,她愿意拿这个时代的女子最看重的东西去赌她与苏珏的前程。


    殿里又是一阵静默无声。


    楚云轩拍案而起,勃然大怒。


    “荒唐!荒谬!”


    “陛下息怒!”


    楚越重重磕下头去,“臣女爱惜陛下的恩赐,却心有所属,半月前与十二楼最负盛名的玉华公子私定终身,还行了周公之礼,所以,臣女此生非他不嫁!”


    楚越一番肺腑陈情,除了对苏珏的真心,其余皆是假意。


    百官面面相看,都等着楚云轩的雷霆之怒。


    郡主爱上男妓,这可比楚越失了清白更荒唐可笑。


    虽然贵族宗室种狎妓之事屡见不鲜,但还没有拿到明面上说的,更没有要与风月的。


    这简直是罔顾人伦,天方夜谭。


    然而,方才还怒发冲冠的楚云轩却是冲着楚越朗声笑了起来,“寡人只说要与你赐婚,何时说过真的要你嫁呢,你既然已有心悦之人,寡人自会成全,你又何必拿自己的清白与寡人如此决绝。”


    本以为会受一番皮肉之苦的楚越愣在了原地,楚云轩竟没有下旨将她关入诏狱?


    其实,楚云轩的一番从轻处理,不单单是楚越摸不着头脑,百官也是一头雾水。


    陛下竟然没有生怒?


    不过心思活络者眼珠一转,已然猜出了几分。


    此等丑事大肆宣扬调查,丢的西楚宗室的脸面,陛下怎会如此做呢。


    “自古才子配佳人,寡人听闻,那个玉华公子容貌俊秀,楚越你心生爱慕也实属正常,待过了今日,寡人就为你下旨赐婚!”


    端起酒爵,楚云轩示意楚越起身回席,楚越举止僵硬,不知楚云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今日喜事连连,诸位爱卿,举杯为嘉成郡主贺!”


    所有人满心狐疑地饮下酒水,一片真心假意难以分辨的祝贺声中,楚云轩掀眸往楚越身上瞧了几眼。


    他早就知晓此事,他只觉得楚越这个“木偶”不愿活在他的控制之下,居然还有几分脾性和算计。


    若慢慢驯服,也是有趣


    而那燕文纯如今不过一介草民,能给楚越带来什么助力。


    况且,楚越弄了如此一出,那燕文纯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


    嘉成郡主即将下嫁白衣,笑话传遍了九州,王孙贵族无不暗暗议论嘲笑。


    不过在楚云轩的弹压下,此事并未泄露出临仙殿。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待赐婚旨意一下,九州皆知。


    到时怕是更加人仰马翻。


    此时静谧,亦是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


    夜色更深,临江城的上空银勾高悬,泛着丝丝寒意。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十二楼的侧门,李书珩身着墨色大氅,戴了兜帽,如幽魂般潜入楼内。


    苏珏以为今夜前来的还是李明月,便起身提灯来迎,两人快步行至露落园。


    苏珏挥退一众侍从,李书珩跟着躬身进屋,摘了兜帽,露出温润绝世的面容,“苏先生,我们又见面了。”


    “世子,是你?”苏珏收了提灯,一脸惊讶。


    “怎么,本世子不该来吗?”李书珩落座反问。


    “自然不是,世子随时都可来得。”苏珏为李书珩倒了一盏茶,然后坐在他的下首,慢悠悠地看起《游行记》来。


    李书珩并未饮茶,他打量着苏珏的房间,最后目光定格在他的身上。


    暖黄的烛光倾落在其眉眼衣衫,不再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而是落下凡尘的柔和。


    半晌,他才开口,“苏先生好生清闲,你可知行宫那边已然翻了天了。”


    “什么?”苏珏翻过一页,漫不经心。


    “苏先生,你可知,嘉成郡主楚越于临仙殿上恳切陈情,她说与你私定终身,已有夫妻之实,而且,陛下还答应为嘉成郡主赐婚,赐婚的旨意不日就会传遍九州。”


    情势急迫,李书珩的声音清润又颇带威严,他话音刚落,苏珏手中的书册立马合上,还差点打落了茶盏。


    “世子,此事当真?”


    “当真,我没有理由诓骗苏先生。”


    李书珩替苏珏将茶盏复了原位,又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他。


    苏珏接了帕子,脑中万般思绪闪过。


    楚越她到底是谁?是敌是友?又为何要布了这么一出戏?


    待他日旨意一下,恐怕他是性命不保。


    苏珏有些理不清这其中的关联,少有的面露迷茫。


    “苏先生?”


    见苏珏怔愣,李书珩温柔唤他。


    “世子今夜前来,就是为了告诉苏某此事?”


    苏珏找回仪态,对李书珩今夜之行的目的发出疑问,


    “不全是,一是来个先生送个消息,二是来保护先生的。”


    李书珩起身拍了拍苏珏的肩头,话说的云淡风轻,半明半白。


    不须说全,苏珏已然明白李书珩的意思。


    王座上的那位陛下不会放过他,冀州王府愿施以援手。


    这是在向他抛出橄榄枝,苏珏明媚一笑,“苏某以茶代酒谢过世子。”


    “苏先生客气。”


    李书珩举茶回礼,二人心知肚明。


    ……


    同一片夜色之下的雍州王府比此时节还冷上几分。


    为了保持冰室里宗政言澈的尸身,雍州王府常年使用冰块。


    白日里临仙殿里一波三折,宗政初策听得心烦,好在此行还是有些收获。


    那个叫楚越的小姑娘颇有意思,有意思是有意思,就是给他平白地添了个麻烦。


    寝殿里,宗政初策饶有兴致的逗弄着笼中的金雀,心里却在想着如何解决这个突如其来的麻烦。


    “王爷,嘉成郡主之事,您如何打算?”


    宗政无筹恭敬地侍奉在宗政初策的身侧。


    “派人护着陛下,咱们的那位陛下怎会轻易让人下了权威。”


    “是,王爷,那若是正好救了陛下,是将陛下送到何处,王府,十二楼,还是冀州王府?”


    “卖郡主一个人情就好。”


    宗政初策笑得莫名,笼中的小东西开始不安分地叫着,这扰了宗政初策的清净,他将笼子提到窗前打开笼门。


    笼中的金雀在栖杠上小心翼翼地探着头像是确认着什么似的,片刻后才敢出。


    而后在宗政初策的手心轻轻地啄了两下便扑棱着翅膀渐消失在夜幕里。


    从今往后,它自由了,此后长风万里,扶摇九天。


    天色渐亮,寝殿内仍一片昏暗,宗政初策踱着步子回到案前,阖目坐下。


    笼中的金雀如今只剩下一只。


    只是它的笼太坚固,无一丝缝隙,穷尽这一生,它也逃脱不得,它也不想再逃。


    ……


    六月初七,楚云轩昭告天下,允了楚越与苏珏的婚事,并下旨苏珏于七月初七进宫谢恩。


    但楚云轩内心却仍觉得此事有损王室颜面,故意让内宫从简举办这场婚礼,还将婚期定在了七月十四中元节,以此来敲打楚越。


    楚越接旨时淡然一笑,屈膝说了几句客气话,然后承了旨意,欢欢喜喜地准备去十二楼提亲。


    第77章 楚越提亲


    吾有凤求凰, 愿与子共白头。


    与圣旨同时到达十二楼的还有楚越,她骑着白马,仍是那夜和苏珏相逢的打扮。


    而她身后是十三辆马车, 她一人在前面开路,后面的马车拉着十三车的聘礼去了十二楼。


    一路上颇为招摇,吸引了不少人跟着围观。


    天家贵女下嫁青楼男妓, 闻所未闻。


    都过来凑这个热闹, 若不是有随军拦着, 恐怕场面早就失控。


    还未到十二楼, 楚越就翻身下马,一路疾跑,她迫不及待要去见她的十三。


    身后长长地队伍被楚越抛之脑后, 什么天家富贵, 风霜刀剑,世间万物,她现在只想快一点见到苏珏。


    此时的楚越心里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


    一缕青丝被和风吹拂到眼前,她微微张嘴, 周身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自从九年前在无名村生离死别,他们二人隔着时空交错。


    一个带着思念孑孓此身, 慢慢被这个世界同化;一个望穿秋水, 隔着一块块实验屏幕陪他走过数载春秋。


    每一个寂寞难眠的夜里, 她都是独自盯着屏幕坐到天亮。


    实验数据错综复杂, 带给楚越的除了压力之外还有一丝名为逃避的解脱。


    她不敢想象, 一切尘埃落定时她与苏珏面目全非的模样。


    现在, 她又回到他的身边, 剩下的路他们会一起面对, 她一定能带他回家。


    随着楚越的跑动, 十二楼越来越近,楚越看得真切,苏珏和十二楼的一众人等都站在门外。


    当苏珏单薄瘦弱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时,楚越已经难以稳住脚步。


    她极力忍住颤抖的声音,快步走到苏珏面前,然后欢欢喜喜的冲他唤了一声,“玉华公子,我来向你提亲了!”


    苏珏今日一身紫色纱衣站在门外,恍如神仙临世。


    他的眼中楚越青色身影越发清晰,某一刻,恍若故人归来。


    直到楚越清凌凌地在自己面前站定。


    张口却让人瞠目结舌。


    青莲先生看了一眼身侧的苏珏,面色有些古怪。


    这位嘉成郡主如此大张旗鼓,莫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设好圈套等着他们上钩,然后将北燕之人一网打尽。


    当然,这只是青莲先生最坏的揣测。


    “郡主万安。”苏珏不动如山,按制行了礼。


    “公子何须多礼。”


    楚越不顾苏珏震惊的神情,她上前一步伸手握住了那纤细的手腕。


    “玉华公子,楚越在说一次,我来向你提亲了!”


    此一刻,楚越只觉得天地寂静,彼此的心跳声都那么清晰。


    “郡主!”


    中贵人灵均于后终于赶上,他堪堪站定,就被楚越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到。


    他手捧圣旨,不由得抖了一抖,目光有些茫然。


    好像与他记忆里的那个浴血少女不大一样。


    矜持二字,压根就不是形容她的。


    莫不是在军营学的?


    想了想,中贵人灵均出言提醒道,“咳咳,郡主,注意体面。”


    “中贵人,我心生欢喜,情不自禁。”


    楚越特意打理了一番着装,笑意盈盈。


    苏珏少有的迷茫,这算什么?一夜露水情缘,她来负责吗?


    “郡主,欢喜也要有限度,莫要让百姓们耻笑。”


    中贵人灵均端着仪态提醒


    “耻笑?就随他们笑去好了,他们难道没有心爱之人吗?”


    无奈,中贵人灵均放弃劝说楚越端庄一些,他缓缓展开圣旨,当众宣读了旨意。


    直到谢恩结束苏珏都是懵的,楚云轩当真给楚越与他赐了婚?


    楚云轩脑子没事吧,让宗室里的郡主嫁给一个男妓,怎么都是不可能的。


    然而此事却是真真实实发生了。


    相比于苏珏的百般纠结,楚越倒是欢喜,恨不得立马将苏珏带回府中。


    “有劳中贵人亲自来宣读旨意,差事已圆满,中贵人快些返回,陛下还等着您回话呢。我还有些私事,稍晚些再去向陛下请安。”


    听楚越的语气,中贵人灵均便不打算再待下去。


    “那郡主自便吧,奴婢就先告退了。”


    中贵人灵均言行妥帖,行礼告退后就带着一众随军返回行宫。


    待中贵人灵均走远,楚越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先生,劳烦您派人把第二车的东西搬下来,初次见面,小小礼物不成敬意。”


    本以为会是个尴尬场面,楚越却像是与十二楼的众人极为相熟一般,十分热络。


    所有人都被她弄的摸不着头脑。


    这唱的是哪一出?


    见看热闹的人太多,青莲先生先是派人驱散了围观的百姓,然后回身礼貌开口,“郡主,请进。”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一生经历无数,又有何惧怕。


    ……


    风声摇曳,人间多奇崛。


    这几日楚云轩免了诸侯百官的请安,一心祈神。


    宗政初策乐得清闲,也就更有时间做些要紧的事。


    “王爷,这是最新的消息。”宗政无筹附上一封信函。


    还在逗鸟的宗政初策将信件展开,看了许久没有说话。


    宗政无筹屏息凝神,不敢出声。


    半晌,宗政初策仿佛下定决心般,素手捏碎了手里的信纸。


    有些事需速速解决,以免生变。


    “无筹,速去带几名暗卫守在十二楼,定要保证陛下的安危,一但有什么变故陛下的安危为重,然后再卖人情。”


    “是,王爷,属下明白。”


    得了命令的宗政无筹快速离开,殿外阳光格外的明朗,可这明朗的光照不进宗政初策的内心。


    他的一颗真心早就随着儿子的逝去儿枯萎。


    唯有复仇能让他的心死灰复燃。


    否则,余生还有何意趣。


    ……


    看热闹的百姓逐渐散去,口里还不忘谈论着这桩奇事。


    此时的十二楼里一阵忙活,其中一车的礼物搬了下来。


    楚越一一分好,有的季大夫的、福婶的、十二楼其他人的,周到的不能再周到。


    好像她早就和这些人认识似的。


    “先生,这几册画本是我精挑细选的,权当给您解闷。”


    “沈爷,这几坛御酒还望您笑纳品尝。”


    “季大夫,这些医书都是我从国子学库里搜罗到的,您别嫌弃。”


    “福婶,食谱给您……”


    ……


    送到最后,就连小苏元都得了几盒点心。


    小苏元歪着头,一脸迷茫地看着楚越。


    这个姐姐,好像还不错。


    楚越挨个送了礼物,热情让人不知所措。


    倒是季大夫捋着胡子绕着聘礼转了一圈,然后看向淡定喝茶的楚越,又看了下一脸深思的苏珏,眉儿一挑,喜笑颜开,“郡主,你认真的?”


    “嗯,陛下旨意在这,做不得假。”


    楚越用眼神示意放在她和苏珏之间的圣旨,意思是君无戏言,怎能作假。


    “就是不知道这些聘礼可还能入得了公子的眼?”


    苏珏差点将嘴里的茶喷出来,“不是,郡主,我们好像才见过两面……”


    “那又如何,公子难道忘了梅林那夜……”


    “咳咳咳……”


    一众家人在场,苏珏难得的红了脸。


    青莲先生等人也是。


    这位郡主还真是不同寻常,什么都敢说。


    楚越盈盈一笑,媚色横生,灿若桃花,“所以,公子尚文,我尚武,你未娶我未嫁,难道公子嫌楚越长得丑?”


    眼前佳人含笑,眼波流转生妩媚,和丑这个字根本不搭边。


    只是婚姻之事怎可如此儿戏。


    “郡主身份贵重,草民怎堪相配。”


    “公子绝世,楚越心生爱慕,特在陛下面前求娶,这有何不可?”


    苏珏彻底被茶水呛到,楚越很是体贴的上前帮苏珏拍了拍背,让他顺口气,“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苏珏:我真不是妄自菲薄,我是没明白,怎么就要成亲了?!!!


    楚越看了下屋内的其他人,“诸位,我与公子有事要谈,还请诸位回避一下。”


    “这……”


    众人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走了出去,可却趴在窗上偷听。


    其中尤以季大夫最积极。


    房内只剩下她与苏珏二人,有些话才好说。


    楚越坐了回去,给苏珏倒茶。


    苏珏也不扭捏,直接淡定喝茶,还不忘对楚越发问,“郡主几番操作,到底意欲何为,不妨直说。”


    楚越一把夺过茶杯:“我不是说了吗,我要与公子成亲!”


    苏珏又是一口茶没含住:“郡主,我们素不相识,那夜我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郡主您给草民下了药,此事若传扬出去,可不大好听啊……


    “什么?明明是公子要了我的清白,难道公子不想负责吗?”


    楚越假意挤出几滴眼泪,还抽噎了几声,看着甚是委屈。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


    说完,楚越还偷偷打量着苏珏的反应。


    很好,不为所动。


    苏珏:冷漠……


    此计不通,楚越没有气馁,她又心生一计。


    “公子,实不相瞒,陛下要给我赐婚,我自是不愿,只能出此下策。”


    楚越一改方才的可怜,言语间有些强势,“就请公子与我做笔交易,我娶你嫁,为期三年,三年之后,我便还公子自由,如何?”


    苏珏见楚越如此固执,不由得扶额:“郡主,我可是花魁啊!”


    楚越不屑一顾,随后还往苏珏的下身打量了一番,打算激将一番,“公子是花魁又如何,楚越真心爱慕,可公子一直推诿,莫不是不行?”


    窗外的众人:真刺激啊~~~


    苏珏咬牙切齿,怎么还带人身攻击的!


    “好啊,成交!这笔买卖苏某不亏!”


    第78章 约法三章


    “郡主, 苏某行不行,郡主不是最清楚吗?”


    方才被楚越将了一军的苏珏心里憋着气,说话也阴阳怪气。


    “既是交易, 苏某也是要收些好处的,郡主,苏某且问上一句, 您所说的契约婚姻到底该如何履行?”


    苏珏优雅起身, 缓缓靠近正襟危坐的楚越, 语气带了些挑逗。


    “公子想如何履行呢?”此时的楚越还不明就里。


    “比如, 像这样……”苏珏极其轻柔地挑起楚越的下巴,眼神妩媚,脸越靠越近, 楚越的那颗春心扑通个不停, 手也顺势搂上了苏珏的腰身。


    撩拨正好,气氛越来越暧昧,画风却骤然变化。


    “阿嚏!”


    苏珏转身掩袖打了个喷嚏,令楚越略感错愕。


    快七月的天气, 他还能着凉?


    “让郡主见笑了。”


    苏珏也觉莫名其妙,虽然自战场回来身体就不大好, 可也不至于大热天的伤风啊。


    “嘘……”


    恰巧此时窗外传来一阵低低地说话声。


    不用多想, 窗外有人。


    于是苏珏迈步将门打开, 果然看见季大夫一众人等蹲在窗下听着墙角。


    竟连先生也在其中。


    苏珏抬手捏了捏眉心, 然后冷然看向他们, “说吧, 到底怎么回事。”


    不是让你们出去吗?你们居然给我大变活人?!还在窗下偷听!!


    小招娣吞咽了几下, 磕磕巴巴地回禀, “主, 主人,我们是怕她对你不利……”


    “臭小子,我们也是怕郡主娘娘再给你下药嘛……”


    季大夫不提下药还好,一提下药,苏珏的脸又黑了几分。


    “季大夫,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还不是关心你这个臭小子,先生,您说是不是?”


    青莲先生也微一沉吟,横眉转向苏珏,“就是如此。”


    “先生,怎么连你也……”苏珏无奈浅笑,就在此时,楚越从屋里走出,一张笑颜明媚张扬。


    “那大家也听得差不多了吧。”


    “郡主,我们可什么都没听见。”季大夫揣着手抬眼望天,一副不干我事的模样,其他人也是打着哈哈,找借口离开。


    “那个,先生,我想起林宸公子还在学堂等着,咱们快过去吧。”


    “梦溪,咱们走。”


    “哎呀,我灶上还炖着鱼,可别糊了,郡主,要不要尝尝我的手艺啊?”


    “小苏元,小招娣,小暑儿,快和老夫收药材去!”


    方才还围在窗下的众人不到片刻就一哄而散。


    又只剩下苏珏和楚越,气氛一时陷入了尴尬。


    “玉华公子,楚越改日再来。”


    楚越率先开口打破沉默,抱拳行礼。


    “慢走不送。”苏珏收了浅笑,冷眼相对。


    楚越没有生气,反正来日方长,她有的是耐心,在事实揭开之前,她想和挑逗苏珏一番。


    这也是一种情趣。


    她也想看看,没有她的向前一步,苏珏能否认出她。


    ……


    月夜升腾,树欲静而风不止。


    有些事不见硝烟,却是步步惊心。


    冀州王李元胜下榻的驿馆内明火高燃,亮如白昼。


    一封封密信摆在李元胜面前,他揉了揉额脚,有些心神不定。


    “嘉成郡主竟是最大的变数。”


    “是啊,她这一弄苏先生成了半个王室之人,许多事做起来便没那么方便,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李书珩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于眼前的局面也很是头疼。


    “父亲,陆羽已经带人在十二楼附近日夜看守,若有什么变故也能护住那位苏先生的周全。”


    “明月说的对,而且十二楼附近还有另外两拨人。”


    李书珩给李元胜奉上另一封封密信。


    李元胜打开密信仔细看过,他嗤笑几声,不清不楚的事从来不止一桩。


    窗外月色逐渐明媚,父子三人默契的都没有说话,只等着天光大亮。


    ……


    与此同时,行宫的临仙殿内也是灯火通明。


    影十八跪于殿下,满面风尘仆仆,“属下办事不利,没达到陛下的要求,还请陛下责罚。”


    “辛苦你了,你做的很好。”楚云轩命侍立在旁的中贵人灵均扶起影十八。


    “还请陛下责罚!”影十八不敢起身,就那么跪伏在地上。


    “影十八,寡人说了,你做的很好,再过几日,你便知道寡人为何会如此说了。”


    看样子楚云轩今日的心情极好,并没有计较影十八的不听圣言,反而语加赞赏。


    “灵均,带他下去领赏。”


    直到影十八和中贵人离开,他都没敢相信楚云轩所说的领赏不是赐死。


    他真的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


    自那道赐婚的旨意颁下,楚越往十二楼跑的越发勤快。


    苏珏:冷漠……


    甚至直接将苏珏带回了楚云轩御赐的府邸。


    美其名曰:学习礼仪规矩。


    小苏元眼看着自己最爱的哥哥和一个不认识的哥哥离开,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脚下一个用力,直接飞上了屋顶,眼巴巴地等着苏珏回去。


    另一边的郡主府内,二人分坐两边。


    “公子,从今往后,你我妇唱夫随,我也是要立规矩的。”


    刚一落座,楚越便端起架子,打算压住苏珏。


    苏珏却不吃这一套,“哦?郡主不应该先道谢么?若不是苏某,您恐怕早就不知嫁了什么人。”


    楚越一怔。


    苏珏不去理她,转而环视四周,见屋内布置的颇为简朴,连名贵的摆设都不见多少,心里暗暗咋舌。


    楚云轩是不是忒小气了些。


    而楚越枉自蓄了半天的气势,在碰到苏珏之后是一分气势也无。


    服侍楚越的林叔更是暗暗咂舌。


    眼前这个文弱公子不过市井草民,竟然一点也不惧怕,反倒是一派闲逸优雅,倒也佩服。


    “郡主,宫里一会会来人教导公子礼仪规矩,奴才先去准备。”


    “嗯。”


    两人对峙良久,楚越见压不住苏珏,只得收了气势,声音柔缓了些,“公子说的没错,楚越不胜感激。”


    苏珏闻言紧盯了楚越几眼,却从她的眉眼中依稀看出了几分骄纵和任性。


    这感觉万分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苏珏不动声色地坐回原地,“郡主,我们是否见过?”


    楚越水眸一寒,断然摇头,“公子倾城之姿,哪能轻易见到。”


    嗯,这感觉更熟悉了。


    苏珏百思不得其解,“那苏某可曾得罪过郡主。”


    反正他记得是没有的。


    “不曾。”


    那你为什么像瞪冤家一样瞪着我!


    苏珏自知话不能这么问,他于是无奈道,“既如此,郡主为何偏要与我结亲?”


    “十二楼一见钟情,楚越对公子心生爱慕……”


    苏珏只听了一半便沉下脸来,一手扶住前额。


    这不紧不慢念书般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告诉他,她是现编了一段故事,管你信不信。


    一念及此,苏珏干脆啼笑皆非,“郡主又在自欺欺人……”他坐直了身子,上下打量着正捧着茶杯小口抿的楚越,“无论如何,苏某既然与郡主达成了这个协议,我们便是合作关系。”


    说完,苏珏也抿了口茶,呃,着实难喝。


    他一手支颐,含笑倚在桌边,“郡主这茶怕是有些年头了,以后成了婚,苏某怕是一点好处也捞不到,亏啊,真是亏啊。”


    楚越重重一叹,“楚越清贫,却也不会苦了公子,我见公子带了不少侍从和行礼,定给公子安排妥当。


    “还有小苏元,郡主打算怎么安排他?”


    “自是跟着公子。”


    “好。”


    苏珏慢悠悠地举起玉掌,“在成婚之前,我要与郡主约法三章。


    其一,你我至多三年,三年之后,郡主还我自由;其二,郡主要保证整个十二楼的安全;其三,在人前,我会郡主扮演恩爱夫妻,而人后……”


    他探出食指,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划出了一道工整的横线。


    桌面不偏不倚地分成两截。


    “人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


    “好啊,楚越也有一要求。”


    “郡主请说。”


    “七月十四,行的你嫁我娶之礼,如何?”


    苏珏没有任何不悦的神情,他长身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楚越,“成交!”


    于是二人连击三掌,待到最后一掌时,门外的林叔报,“郡主,中贵人来了。”


    楚越立时应道,“快请进来。”


    之后又让下人打开房门。


    就在楚越略一分神之时,她耳畔微热,腰间一轻,竟已经被苏珏托着腰肢拥入怀中。


    这一下猝不及防,楚越大吃一惊,“公子……”


    “郡主莫动。”


    苏珏轻笑着轻蹭楚越的发丝,“郡主,做戏就要做足全套……”


    此时的苏珏像是一只勾人的玉狐。


    三分妩媚,三分俏,三分雅致,竟还有一分的清冷。


    楚越偷偷又向苏珏靠近了些,很是贪恋这个怀抱。


    倒是苏珏僵硬了几分。


    所以中贵人灵均一进屋门,就见楚越与苏珏紧拥在一处。


    他不由掩口轻笑,两人这才恢复常态,各回各位坐好。


    几名侍女缓缓而至,预备奉茶。


    中贵人灵均见礼后禀告,明日宫里会来人替楚越和苏珏量体裁衣,制作婚服,教导大婚仪程。


    苏珏淡定地喝着茶,并不想多言。


    可中贵人灵均旋即又唤了几名貌美的宫女进殿,跪成一排。


    只看了一眼,苏珏便已明了,王室向来有“试婚”的习俗。


    然而没等苏珏开口,楚越却先开了口拒绝。“多谢陛下美意,但公子不需要。”


    说完楚越转眼看着苏珏似笑非笑,“公子家世清白,身体也无隐疾,我们二人很是和谐。”


    这一番解释过后,中贵人灵均当场愣在了原地,“郡主,非礼不言,也莫要善妒……”


    这是实打实的误会了。


    然而苏珏却眨了眨眸子,皎如明月的面庞瞬间嫣红一片,清艳无双。


    楚越心尖急跳,击掌的是楚越,关她苏玉什么事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中贵人灵均:陛下,奴婢真的没眼看,这规矩礼仪能不能不教!!!!


    第79章 公子赠簪


    楚越的府邸虽是御赐, 却是平平无奇,但好在是半山腰上起的楼台,并建起数处院落, 白墙灰瓦,景色如画,可远眺江水, 近赏山色。


    苏珏对此还算满意, 他着人布置了几日, 整座府邸更加富丽堂皇。


    楚越一开始还觉得张扬, 可她转念一想,这是大婚,奢侈些也不为过。


    反正是苏珏出钱, 她乐得做一个甩手掌柜。


    眼见府邸逐渐变了模样, 楚越不由得咋舌,真是壕无人性。


    如今正值傍晚时分,一道蓝色的身影宛若飞鸟一般从一片屋顶上掠过,落到了后院廊下。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 眉目天真,怀抱着一束粉色的梅花兴冲冲的进了屋里。


    屋里立着风轮, 放着冰鉴, 不见一丝暑气。


    临窗下摆着案几, 几上的小火炉上正煮着茶, 热腾腾的冒着雾气, 苏珏身着浅蓝色的衣衫在旁边坐着看书。


    因为之前伤了心肺, 苏珏面带些许病色, 眉藏三分郁郁, 但还是难掩他灵秀俊美, 难得更是气质清雅卓尔不凡。


    “哥哥。”被接来的小苏元捧着粉色的梅花递到了苏十三面前,“,哥哥,梅花。”


    苏珏从书卷里抬头,浅浅一笑如雪莲初绽,“好看,哥哥喜欢。”


    小苏元欣喜的放下花,起身去拿了个花瓶,然后将花插了进去,他摆弄欣赏了一会,又拿起了几枝,“这些,给楚姐姐。”


    听小苏元提起楚越,苏珏放下了手里的书,“你喜欢楚姐姐?”


    小苏元智力有缺,能让他惦念的人实在是不多,就连韩大人都费了一番功夫才得了笑脸。


    所以苏珏很是新奇。


    小苏元点了点头,“嗯,喜欢,她喜欢哥哥,还给苏元吃的。”


    “可是,韩大人他们也给小苏元吃的呀?”


    苏珏想逗一逗小苏元,是以有此一问。


    “不一样,楚姐姐心好,对哥哥好。”


    小苏元歪着头,回答的很是认真。


    听了小苏元的回答,苏珏不由得挑眉。


    对他好?确实如此吧。


    自从搬进郡主府,楚越对他关怀备至,除了嘴上不饶人,其他的都很周到。


    可对他好的人太多,真心假意也不少,他一时还摸不准楚越的目的。


    这时,廊上传来脚步声,人还未见,声音先至。


    “我方才听小苏元说喜欢我啊?!”


    巡营归来的楚越一进门就听到小苏元的一番童言童语,她心情大好,一边将佩剑扔给林叔,一边踱步向苏珏而来。


    她穿过庭院,绕过长廊,来到了主院的中庭。


    院里种着几棵红梅树,开得正灿烂,苏珏就坐在火盆边上煮着茶,茶香漫漫,君子如玉。


    “嗯,喜欢。”小苏元再次重复。


    “公子,安好。”楚越端庄见礼,多了些小女子的情态。


    苏珏嗯了一声,小苏元眨巴着眼睛,“楚姐姐,好看。”


    苏珏微微笑了,诚然,楚越确实长得很好看,今日一身月白劲装,英姿飒爽。


    “看来我们小苏元长大了,都知道夸女孩子好看了。”


    “哥哥,好……”


    小苏元开心的咧嘴而笑,却有些羞赧,又飞身上了房顶。


    “郡主,喝杯茶歇息下,如何?”


    “好啊。”


    楚越在苏珏对面的位置坐下,苏珏倒了一杯茶给她,“那位中贵人真是尽责,苏某想多睡一会儿都不行。”


    “中贵人向来礼仪周全,公子且忍耐一时,待大婚之后,便不会有这些束缚。”


    “好吧,苏某就委屈几日,定不给郡主丢脸。”


    “嗯,如此甚好。”


    楚越抬眸看了下苏珏低眉垂首很是乖顺的模样,竟然有些可爱。


    “郡主,怎么,苏某脸上有东西?”


    察觉到楚越的目光,苏珏不自觉地抬起头看着她,果然,她在盯着他看。


    “有啊,公子脸上是无双的英俊。”


    楚越脸不红,心不跳,情话张口就来。


    “那郡主就看吧。”


    苏珏大大方方地摊开书卷,任由楚越目光的打量。


    “咳咳,那公子也抬头看看楚越,不好吗?”


    见苏珏的心思只在那本《游行记》上,楚越有些吃味。


    她一个大活人还比不过一本书吗?


    “郡主天家姿容,苏某不敢多看。”


    苏珏慢悠悠地翻过一页,并不理楚越的话。


    楚越自讨了个没趣,于是走到屋外随手折下一段梅枝,她随手挥舞了几下,轻灵的剑招顺意而出。


    不知何时,苏珏放下了书册看着楚越,就连小苏元也从屋顶上下来看着。


    楚越抬头看到小苏元,“要试试吗?”


    小苏元回头看了看苏珏,苏珏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


    于是小苏元朝着楚越一掌击去,楚越弃了剑,和他对拼起拳脚工夫。


    苏珏就坐在廊下看着,茶香氤氲,岁月静好。


    两人的武功都以灵动迅捷见长,一来一去的见招拆招。


    不过楚越见小苏元还是个孩子,她自然是有所保留。


    十几招之后,小苏元是越打越是兴奋,看他兴致勃勃的,楚越也就陪着他过招。


    “公子,郡主,小苏元,该吃饭了!”


    福婶响亮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另一侧院落里对镜梳洗的中贵人灵均不由得手抖了一瞬,这个苏珏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


    还有,郡主和他能不能收敛些,他真的有些受不了!!!!


    “行了,小苏元,该吃饭了,改日再与你楚姐姐过招。”


    “嗯。”小苏元立马收手,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去找福婶。


    “公子,方才我与小苏元对招,他的功夫确实不错。”


    过足了瘾,楚越收招走到苏珏身侧,


    “你要比他厉害。”苏珏如此评价。


    “公子,难得啊,居然夸了我一句。”楚越灵动挑眉,心里跳过丝丝惊喜。


    “这是事实。”苏珏不置可否。


    “唉,想从公子嘴里听到一句情话,难啊……”


    楚越叹了口气,此时福婶已经将晚膳布好在廊下。


    至于中贵人灵均那边,她还得再跑一趟。


    一进屋,楚越就拿起一只鸡腿吃得很是没有形象。


    不得不说,福婶的手艺是真好。


    楚越啃完鸡腿就想喝酒,正巧,苏珏缓缓替二人各自斟了一杯。


    楚越擦了擦手,一饮而尽。


    苏珏却转头看向门外,天色逐渐昏暗起来。


    又起了风,吹落下的梅花不受拘束的飞扬落下。


    清风带来丝丝的凉意很是舒服。


    此一刻,苏珏只感觉到自在,活着的自在与安宁。


    ……


    入夜,行宫风声萧瑟。


    中贵人灵均应声入门,但见棋盘被掀翻,棋子落了满地,楚云轩于案前负手而立,眉宇间戾意难掩。


    却听那跪在殿下的杨兰芝轻嗤一声,悠然道:“帝王之心胸当容天下纳百川,陛下却怎的连几句真话都听不得?”


    正收拾地上一片狼藉的中贵人灵均听得这讥讽的语气不由一惊。


    当今陛下还是青州的王爷时就已修得一身冷峻的气势,少有人敢如此同他说话,即位后更是无人有这胆量。


    杨丞相向来是个心思玲珑的聪明人,但若是真聪明便应知伴君如伴虎,凡事需谨言慎行。


    “寡人有何听不得,还有什么真话杨爱卿且都说了吧。”


    中贵人灵均深谙楚云轩的脾性,闻言已知这是大怒前兆,可杨兰芝跟听不懂似的竟还真的说了起来。


    “陛下,您扪心自问,桩桩件件可对得起江山百姓?


    宠信道士宦官,强加赋税,活人祭祀,冷眼旁观,蓄意挑拨,哪一件是光明磊落,造福社稷?”


    这下中贵人灵均再也端不住,手一哆嗦,方拾起的棋子又撒了回去。


    “灵均,不必收拾了。”凛冽之调,是山雨欲来的势头。


    楚云轩一步步走近,杨兰芝仍未停口,他微微抬头,“陛下是要杀了微臣吗?”


    “杨爱卿,你放肆得过了。”


    楚云轩嘴角带着笑意,眼中却尽是寒星,“来人,丞相病重,送回丞相府,无召不得随意出入。”


    杨兰芝惨然一笑,以头抢地,“微臣谢陛下隆恩!”


    ……


    雍州的风景是出了名的婉约多情,与苏十三坐在车上看着街边景物,楚越双眼里有些新奇。


    其实,二人同乘马车是个凑巧。


    今日军营休沐,楚越本打算集市上逛逛,她看中了东西想买,才发生自己身上没带银子。


    可巧,苏珏趁着中贵人灵均回宫复命,也出来透一透气。


    听到熟悉的声音,苏珏掀开车帘,就见一首饰摊前站在的楚越,一身浅蓝色的长衫窄袖,装扮潇洒,若不细看,分明就是一个剑眉冷眸的俊美公子。


    “公子,这首饰不喜欢吗?”


    “喜欢,但我今日出门匆忙没带银子,实在可惜。”


    见楚越没带钱,苏珏直接走进一家钱庄,然后拿了自己的秘密银鉴取了一些银两出来。


    “我来付吧。”


    就在楚越即将离开时,苏珏出现在了她面前,并替她付了银子。


    二人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坐在同一马车上。


    马车里,苏珏从怀里拿出一块手帕,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支玉质发簪,簪头雕刻着海棠花的模样。


    “方才看到这发簪,觉得很好看,应该适合郡主。”


    楚越有些意外,“给我的?”


    “是啊,郡主若不嫌弃这发簪,就收下。”苏珏将发簪递给楚越,面色羞红,略有这不自然。


    楚越伸手接过并插进发髻,“谢谢公子,我很喜欢。”


    “郡主喜欢就好。”苏珏淡然一笑,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车内有些安静,二人虽靠得近,却谁都没有逾矩。


    “让开!让开!军情急报!”


    突然,熙熙攘攘鹅街上起了一阵喧闹,几匹快马飞速略过,冲撞了不少行人。


    “怎么了?”


    楚越睁开双眼,心里莫名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军情急报?


    第80章 调虎离山


    贞平年六月末, 原本附属于西楚的于阗国受元夏侵扰,元夏兴兵三万越境突袭,边关告急。


    于阗国, 本是附属于前北燕与如今西楚的十六小国之一。


    曾经盛极一时的佛教文化就在此发源传播。


    但随着北方部族文化的兴起,


    加之楚云轩推崇本土神明,使得于阗国发展落后, 于阗国成了四周大国的俎上鱼肉。


    如今的于阗国人口稀少, 经济落后, 国力衰微。


    若不是还依附于西楚, 早就被其他大国吞并。


    楚云轩虽不大看重这于阗国,但元夏此番出兵,打的无疑是西楚的脸面。


    为了中原大国的威严, 楚云轩在接到奏报后立即召见朝中的文臣武将商讨对策。


    此时的西楚朝中, 众军侯年老体弱,中青将领中唯有穆羽还算能独当一面,可她毕竟是个女子。


    不过,也正因为她是个女子, 此战若胜,更能长西楚之国威。


    楚云轩思来想去, 还是派遣穆羽赴于阗国抗击元夏, 并让楚越督运粮草。


    这倒让楚越很是意外, 她婚期将至, 陛下这个时候派她督运粮草, 似乎不大合时宜。


    但不合寻常的事不止这一件, 从她大殿陈情开始, 楚云轩的表现就很是反常。


    难不成楚云轩有什么后招?


    想到这, 楚越惊出一身冷汗, 在出班接令时,她偷看了楚云轩一眼。


    神情模糊,一切还是小心为好。


    将近宵禁的时辰,楚越回去的路上,街上除了巡城的禁军,百姓已经不多。


    所谓天阶夜色凉如水,大约如此。楚越一人行在寂静的街上,她忍不住抬起头,看向天上圆满的月亮。


    在新元纪时,她平日里为了实验宵衣旰食,又要时刻关注着历史的走向,苏珏的那些过往她知道的一清二楚,除了心疼,她更多的是自责。


    是她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他们本不该相遇。


    可一切都已开始,无法中断,只能随着历史的洪流慢慢走下去。


    所以,她没有闲心看天上的月亮。


    月亮向来是圆了又亏,她却不知道自己已经多久没欣赏过阴晴圆缺。


    此时,月色清亮,感觉人也通透起来,楚越长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轻盈似风,兜的都是星月清辉。


    “今晚的月亮可真圆啊!”


    偶有夜路之人抬头感叹一句,之后又继续赶路。


    吹着风,好不惬意。


    楚越很是羡慕这种平凡的烟火,她从前有过,今后怕是不会再有。


    ……


    待楚越回到府邸时已是月至中天,她拎着一壶酒就上了屋顶。


    夜色正好,有漫天繁星,清风习习带来浅浅的梅花香气。


    举酒敬繁星,将心事和着酒一起咽下,院里传来声响,楚越看了一眼,是苏珏带着小苏元在院里散步。


    小苏元一向警觉,他抬头看到楚越,唤了声,“姐姐。”


    楚越朝他点了点头,坐回去继续喝酒。


    没一会,袅袅的琴声从屋檐下飘散开,琴音轻扬恣意,缓缓而又自在。


    夜色渺渺,弹琴的人坐在无边的夜色里,廊上薄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越发显得他温和似水,像是冬日里的暖阳。


    听音可识人,这琴声悠然自在,满是光风霁月之感,君子之风。


    琴声停下,楚越也从屋顶下来,将酒壶放在桌上,“公子,喝酒吗?”


    “好啊。”苏珏笑答,楚越给他倒了一杯酒,


    苏珏微微而笑,拿起杯子轻抿了一口酒,“好酒。”


    “我从师傅那拿的。”楚越又给自己倒了一整杯,一口饮下,“后日我就要随军督运粮草,公子保重。”


    “嗯,苏某知晓。”苏珏小口,姿态惬意娴雅。


    “是啊,公子无所不知。”楚越轻笑一声,又继续道,“那公子也调查过我吗?”


    “调查过。”苏珏没有否认,毕竟他要顾及的人和事太多,他不能让一个潜在的危险影响到十二楼其他人。


    “那公子可调查出什么了?”借着酒劲,楚越往前凑了一凑,苏珏则是往后退了半个身子。


    “郡主想知道?”


    “也可以不想知道。”


    “那苏某了就不说了。”


    “当然可以。”


    两人说话直来直往,也很是果断利落。


    心拥明月,无须别有龌龊。


    苏珏唇角微弯,和爽快人说话就是轻松,他拿起酒壶,“郡主,酒不可多喝,小心误事”


    说完,苏珏仰头喝酒,将剩下的半壶酒尽数喝下,随即擦了擦嘴唇,将空酒壶放下。


    “郡主早些休息。”


    “那公子也安置吧。”楚越饮尽杯中残酒,潇洒起身离开。


    望着楚越的背影良久,苏珏才回房入睡。


    ……


    六月末的雍州,阳光明媚,云暖风轻。


    已是午时,李元胜一家正在驿站内投壶玩儿。


    周莹十投九中,她心里高兴,冲在一旁观赏的李书珩笑道,“怎么样,不输给你吧!”


    “不输,自然不输。”李书珩脸上挂着宠溺的笑,温柔的看着周莹的一举一动。


    只觉得周莹贵比珍宝,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听说陛下派了长姐出征,又让嘉成郡主督运粮草,这可不像陛下的作风啊。”


    李元胜正要投下一箭,听到李明月如此一说,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旋即恢复如常,动作迅速精准。


    “陛下的心思难猜,谁也摸不准,但嘉成郡主婚期将近,此时派她出去,这才是不寻常。”


    “怕是都在那位苏先生身上。”李明月笑了笑,筒的木箭一直未动。


    “提起那位苏先生,上次的事如何了?”


    李元胜兴致不太高,投了几次就下了场,他净了手,转头询问起李书珩来。


    “苏先生安排的很是周全,那些人先是在冀州与荆州交汇的地界劫了咱们的官银,后又打着世道艰难的名号上了山,官府派人上山围剿,反而被他们打的灰头土脸,如今正占山为王,招兵买马呢,而且此事陛下那边还不知晓。”


    “怕是一时半会闹不到陛下面前,那些官员只求自保与荣华,若此事被捅了出去,他们性命难保。”


    喝下一口王妃武思言亲手泡的茶,李元胜只觉通体舒畅。


    这位苏先生,好像的确有几分本事,就是不知他能坚持多久。


    ……


    七月初一日,大军开拔,作为楚越未婚的夫婿,苏珏自然要来相送。


    “公子有情,楚越甚是感动。”高头大马上的楚越手里握着缰绳,束起的马尾垂在甲胄上,眉若弯月,眼神坚韧,越发的英姿飒爽,不失巾帼之风。


    “苏珏只盼将军和郡主早日凯旋。”


    苏珏今日身着一身翠绿衣衫,外罩一件烟灰色的罩衣,衬的人越发清瘦。


    “楚越借公子吉言,待来日归家,便是你我成婚之时。”


    二人好一阵,“柔情蜜意”,惹得其他人纷纷调侃,妇唱夫随,的确般配。


    而眼见时辰将至,楚越心有千言不得说。


    她能感觉到,苏珏对她是有防备的,他不肯接纳自己。


    思考片刻后,楚越立时翻身下马,一双桃花眼中染了一层雾气,直接将苏珏搂入怀中,惹得众人一阵惊呼。


    “公子,其实你我二人所谋的,不过是苍生安泰而已……”


    说着,楚越将头埋在苏珏怀里,声音有些发闷,“那夜算计了公子,终归是楚越对不起你,可楚越是真心喜欢公子,有些事虽然荒诞,但楚越知道公子一定会相信。


    楚越抬头定定的看着苏珏,“待楚越回来,定为公子解惑。”


    苏珏嘴角微微上翘,“那苏珏就等着郡主凯旋了。”


    ……


    “陛下,于阗国八百里加急军报!”


    “快呈上来!”


    中贵人灵均疾步而出接过邸报转呈楚云轩,楚云轩手伸到一半又改了主意:“灵均,你看看写了什么。”


    只这一个举动,楚宗正便微不可查的蹙了眉。


    宦臣当道,竟是所言非虚。


    中贵人灵均打开奏报迅速浏览了一遍,随即笑成一朵花似的大声道喜:“恭喜陛下,穆羽将军势如破竹连克九城,最后一城也已围困多日,收复全部失地指日可待。”


    “好!”


    楚云轩一拍龙案哈哈大笑,“穆羽将军骁勇善战,壮我西楚国威!”


    对了,方才是哪些卿家主减免赋税,裁撤官员来着啊?”


    片刻前还慷慨激昂痛陈利弊的九卿纷纷垂首缩肩拼命往后躲,生怕被楚云轩点名。


    “父王,穆羽将军智勇双全,国之栋梁,父王有将军如此,西楚幸甚。”


    立于君侧的太子楚天佑抱拳躬身,由衷赞道,然后他用目光瞄了一眼承文将军。


    空有将军的名头,无有将军的作为。


    如今杨丞相抱病,他竟站在了百官之首。


    实属本末倒置。


    而承文将军沉默了整个早上,闻得此言眸光一暗,思忖后出班附和:“穆羽将军虽为女子,但其巾帼之风不让须眉,南征北战立下军功无数,将士归心威望日隆,都是陛下爱重的缘故。”


    “承文,此话不错。”楚云轩不置可否,却没顺着承文将军的设想往下说,


    他准备偷眼看看楚云轩对他刻意加重语气的“威望日隆”四字是何反应,不想楚云轩再次开口,“天佑,穆羽将军此番得胜灭了敌国气焰,长了我西楚国威,实在劳苦功高。


    不过前线将士亦是辛苦,你便替寡人前往于阗国劳军,一来可慰将士之心,二来可显寡人体恤之意。”


    “儿臣定不负父王期许。”


    楚天佑出班受令,一场早朝就这么结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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