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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上品俗人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卷 凤兮求凰


    第61章 品物言春


    采薇采薇, 式微胡不归。


    这一年是西楚贞平二年的春末,万物生机渐次盎然。


    而今年浮玉山上的春天难得来的格外早。


    从山顶向下望去,已是点点绿意接连成片, 不复冬天的冷凄荒凉。


    苏珏在此待了一年,日子过得倒是不错。


    山中岁月悠然,白日里他在窗下煮上一壶清茶, 看着对面山壁间挣扎着生长而出的青松, 看着清风拂过野草, 零落下点点落叶, 就可以安然的度过一天。


    晚来星子漫天,站在山崖上似乎伸手就可摘星,遥望星空与山河, 苏珏只觉得心间豁然开朗。


    今日闲来无事, 苏珏索性邀了沈爷一同对弈。


    苏元那孩子则是在一旁玩着纸船。


    时隔一年,他已经会说些简单的音节话语,轻功也进步的很快。


    不过心智上依旧欠缺。


    当然,他还是愿意黏着苏珏。


    只要不是很过分, 苏珏也都宠着他。


    比如吃苏珏扔的各种水果,去苏珏的盘里拨饺子, 枕着苏珏的腿玩木制的玩具, 那玩具还是苏珏仿照新元纪的乐高做的。


    苏珏对苏元是温柔的, 晚上时会搂着他哄睡觉, 还给他讲睡前故事。


    有时, 苏元会守着睡着的苏珏开小船……


    在苏珏这里, 苏元是有特权的。


    此时, 苏珏和沈爷对弈闲谈, 苏元则坐在门前的台阶上, 把盒子里的小木头人一个一个从盒子里拿出来,让它们整整齐齐排排站好。


    “哥……哥……”


    “沈……爷……”


    “郑……叔……”


    “苏……元……”


    苏元极其认真的给木人们起了名字,之后又拿起其中最小的木人放到名为“哥哥”的木人的身边。


    他满意地笑了。


    突然,一只雪白的鸽子扑凌凌的从苏元面前飞过,落在旁边的地面上,一摇一摆,闲庭信步,殊不知小苏元恶狠狠的目光落在它身上。


    丝毫不知危险的胖乎乎的鸽子悠闲的走了几步,苏元很想去抓它。


    刚落下一子的苏珏余光瞥见苏元的动作表情,他心里暗笑


    出于受训的本能这孩子是真的想抓这只鸽子。


    但这鸽子是十二楼传信的鸽子,是不能让苏元抓的。


    于是苏珏转转眼睛,咳嗽了一声,“小苏元,不能抓,忘了上一次你不听话,哥哥是怎么惩罚你来着?”


    苏元睁大双眼,明显是回想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


    他最怕关他小黑屋了。


    没有哥哥,他怕。


    “哥哥,不,不抓……”


    苏元收了方才恶狠狠气鼓鼓地表情,他眨了眨眼,继续摆弄着他的木人。


    见鸽子免遭毒手,沈爷一声口哨,那鸽子就飞到了他的手上,他解下信件,之后便将鸽子放飞。


    沈爷看了一眼信件便是了然,他将精力又放回到棋盘上。


    方才一个闪神,苏珏已吃了他三子。


    如今局势对他十分不利。


    苏珏抬眸看了一眼,然后随口问沈爷:“沈爷,近来外头可曾有什么消息?”


    “其他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翻不起浪来,陛下马上要到行宫来了,到时定是热闹。”


    沈爷边说边落下一子,局势有了扭转。


    “去年陛下未至,今年倒是有兴致了。”苏珏表现的十分淡然,精力尽数放在棋盘之上。


    “兴致还颇高呢,陛下已经先遣了承文将军过来占卜吉凶,这些日子到处选拔身世干净的人前去伺候。”


    “承文将军?”


    听到熟悉的名字,苏珏脸上逐渐起了笑意。


    又是一位故人呢。


    ……


    富者田连阡陌,贫者亡立锥之地。


    从浮玉山依次往下,便不再是世外桃源之景。


    虽不是赤地千里无禾稼,饿殍遍野人相食那般惨烈,但因为天灾不断,边关不宁,长街巷末并无多少人头涌动。


    即便是出来偶尔走动的人群也是面黄肌瘦,形容枯槁,并不显春耕的喜色。


    只因去年春日雨水泛滥,夏日滴雨不下,秋日寒气早至,冬日暴雪连绵,且地震不断。


    那时,百姓们眼巴巴地看着庄稼枯黄,心如刀割。


    天灾之下,他们能做的只是跪在地上,祈求神明,祈求苍天降雨,然后又无力地望着天空。


    一年下来,赤地千里,百姓颗粒不收,无钱上税纳贡不说,就连糊口都难以维持,多少人上街要饭,甚至卖儿卖女,苦不堪言。


    九州饿殍遍野,百姓无助,宛如人间地狱。


    于是楚云轩下旨让太子楚天佑替他巡视振灾。


    他驾临雍州临江行宫的计划也搁置了一年。


    等到第二年的春末才堪堪准备动身。


    动身之前,楚云轩下旨让承文将军先去行宫处测定吉凶。


    不仅如此,太子楚天佑也将回长安。


    “启禀陛下,太子殿下已到内城。”


    中贵人灵均俯身在太和殿中回禀,楚云轩一心祈神,只淡淡地回了句,“按内府的安排即可。”


    完全听不出任何喜怒。


    “是,陛下,灵均明白。”


    中贵人灵均从不过问楚云轩的旨意,他悄然退下,不管日后会是怎样的风起云涌。


    香雾弥漫中,楚云轩的双眼缓缓睁开。


    这次九州赈灾,太子楚天佑博了个好口碑。


    一个太子,过于贤明,那他这个天子该置于何处?


    莫不是让他早早退位让贤?


    楚云轩不过让此事发生。


    无他,只因权柄之下,从无父子,只有君臣。


    虽然楚云轩心里对楚天佑起了不满,但在所有人看来,太子楚天佑返回长安之后,陛下大喜,欲大肆宴饮庆功,为其接风洗尘,于是吩咐着手一应事宜。


    他且说此次宫宴排场要大,越大越好。


    然,灾后西楚元气受损,尚需时日恢复,此时举朝同庆,显然是不合时宜的。


    太子楚天佑自然不想如此张扬,他上奏出言回绝此事,楚云轩却驳回了他的上奏。


    于是,为太子接风洗尘的宴会还是如期举行。


    “陛下到!”


    “皇后娘娘到!”


    “太子殿下到!”


    中贵人灵均的声音在宫中久久盘旋,礼仪官凭此击打起玉磬,并大声呼道:“礼宴起!”


    话音刚落,一队身着红色祈神袍的舞者走到大殿中间,他们跪拜后起身开始表演歌舞。


    因着楚云轩信奉神明,就连宫中的献舞都带着宗教神明的色彩。


    带着高帽的乐官身形矫健,将沉重的编钟奏出洪亮悠扬之乐。


    “都起来吧。”


    见西楚的三位主人于高座坐定。


    参加宴会的文武百官纷纷落座举杯,齐齐称赞陛下英明,太子贤德。


    一时间欢声笑语,场景热闹非凡。


    而这场盛大的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从日薄西山到月上树梢,灯盏里的长生烛燃尽了又换上新的。


    在一片繁华热闹中,楚天佑意兴阑珊,表现的并不热络。


    他看向御座上的父亲推杯换盏,美酒佳肴应有尽有,享的是天下供养。


    一想到此时九州百姓水深火热,楚天佑更加食不知味。


    父王,您当真英明吗?


    ……


    长安宫城内丝竹声声,风吹时,糜烂而又摇晃。


    只是这风暂时吹不到军营。


    巡防军营里,穆羽处理完不受军纪的士兵,接下来又是将近一个时辰紧锣密鼓的训练。


    她拿定了主意,要在新兵入营第一天就将这些新兵蛋子的脾气给打压下来,


    若不如此,他们将来无法约束管理。


    好些年过去,因为她女子的身份,军营里仍有不服她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男女之间的身份。


    但她每次都能将那些人收的服服帖帖。


    想到这,穆羽将目光放到楚越的身上,她的这位徒弟倒还缺历练。


    她既想出人头地,就必须得接受锤炼。


    天色渐渐暗黑下来,暮春时节的风吹到身上,散发着撩人的温热。


    穆羽紧了紧束甲,立时充满斗志。


    此时,宽阔的训练场上铺满沙土,二十支队伍各自散开,占据一方天地,绕圈跑步。


    新兵们脚步踢踏,扬起一尺高的粉尘,很快将他们簇新的衣袍和铠甲都染上了一层土色。


    楚越跑在三百中军前面,步伐格外认真,口中喊着号令。


    在军营摸爬滚打将近一年,她现在在穆羽将军的麾下做了一名百夫长。


    不过她还未上过真正的战场,立过什么军功。


    也正是如此,军中对她多有不服之人。


    楚越全然都知晓,她会让他们心服口服。


    刚刚穆羽简单的为楚越示范作为领军人物要如何号令自己的属下,然后就布置训练任务,自己则坐在高台上观摩。


    她之所以放手让楚越这只雏鸟去飞,主要想看看楚越的学习和反应能力。


    楚越心里极其没底,尽管穆羽将军收她为徒,还让她做百夫长,但她不能服人。


    这些士兵都是有过实战经验的,大多被穆羽将军调教的雷厉风行。


    乍然被她一介没有军功的女流管束,自然心有不服。


    果然,大约二十几圈的热身结束后,有人站出来挑衅。


    “楚大人,早听说您身手了得,我们今日新入营,何不让我们见识一二?”


    出声之人站在队伍的最前方,面带不屑地看着楚越,在他心里楚越不过是仗着郡主身份在军营里混资历的草包。


    况且还身负不祥,她有什么资格做这个百夫长!


    楚越寻声看向那人,十七八的年纪带着意气风发,他抬着下巴,满脸的不服。


    “对啊,让我们大家伙都见识一下!”


    “楚大人不会不答应吧!”


    “让大家看看吗!”


    “别是不敢啊!”


    士兵们渐次起哄,无论他们说些什么楚越都是面不改色。


    “好啊,我奉陪。”


    楚越从容开口,目光牢牢锁定着方才出声挑衅的那人。


    很好,既然人家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就拿他立威!


    第62章 军中立威


    风声瑟瑟, 皎月初升。


    热身结束,所有人闻声围了过来。


    他们先是拿目光看了看那出言挑衅的第一人。


    那人名为裴浩,身世颇有些来历, 相貌更是不俗。


    如今入了军营竟被一个女子压了一头,自然不服。


    风吹过一阵,士兵们又将目光看向楚越, 身量在一众士兵中自是不显眼, 再加上整日操练满身尘土, 若不细看, 实在看不出她是个女子。


    但未上战场,未得军功就做起个百夫长来,实在难以服众。


    他们都等着看一场好戏。


    眼见围观的士兵越来越多, 裴浩说话更有底气, 他从小习武,和一个女流切磋自是不在话下。


    “这是楚大人自己说的,那就请楚大人拿出真本事,我裴浩也奉陪到底。”


    “裴兄, 这是自然,我楚越也奉陪到底。”


    楚越不卑不亢地站在裴浩的对面, 声音清亮, 眼角眉梢间透着自信。


    见楚越行事不扭捏, 裴浩不由得对她高看了一眼。


    “楚大人, 今日你我切磋, 自是要比个胜负, 近战肉搏, 如何?”裴浩眼珠一转, 心里已有了计较。


    单论力气, 女子怎么也比不过男子,更遑论近战肉搏,比的更是灵活机警。


    “好。”楚越应的痛快。


    二人抱拳行礼,然后各自起势。


    穆羽在高台上看见这边的动静,她看出众人对楚越的不服,这一年来她每晚都会单独教习楚越,楚越灵敏聪慧,一点就透,只是缺少实战的契机。


    今日这一闹也好,正让众人见识一番楚越的实力,否则日子一长,楚越更加难以管服众人。


    想到这里,穆羽稳坐高台,目不转睛地看着校场的一举一动。


    此时校场上,裴浩以切磋的名义和楚越交手。


    楚越虽是女子,但她拳拳到肉,脚脚不虚,力量不足的她灵活有余,总能在裴浩发力的时候及时躲过。


    两人打得大汗淋漓,一时还分不出胜负。


    围观的士兵个个看得起劲。


    “嘿,没想到楚大人还挺有本事的!”


    “打了这么久,裴浩居然一点便宜都没讨到。”


    “楚大人还真不是什么花架子!”


    “且看吧,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


    这些议论尽数传入裴浩的耳中,他面上显出急色,他确实也没想到楚越实力不俗。


    但到底有些历练,二人撤手的空挡,裴浩顺手拿起兵器架上长鞭,并快速朝楚越的腰腹缠去。


    楚越丝毫不急,她顺水推舟,任由身形被卷入其中。


    待长鞭恰好盘在腹前,楚越立马扣住裴浩双手的尺关命脉,然后趁裴浩吃痛,楚越用力将鞭子收到自己手中。


    裴浩面色一变,力道骤松,楚越便宛若滑鱼,反身一个大跳翻滚,从鞭子的桎梏中溜走。


    眼见对方将后背对他,裴浩岂能放过此等良机。


    只见裴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又从兵器架上抽出长矛追击上去。


    他急于求胜,但楚越故意卖出破绽,等的便是这刻。


    楚越不闪不避,生受裴浩一击,之后灵活侧身,手里的长鞭直冲裴浩而来。


    裴浩暗叫不好,待要收手则为之晚矣。


    只见那长鞭来势未尽,竟牢牢地缠住裴浩的手腕让他长矛无法动作。


    如此一来,裴浩好比鹰隼斩翅,骏马失蹄,再无回旋的余地。


    于是裴浩大惊之下,握力微颓,被楚越趁势收了兵器。


    楚越再次用劲,长鞭又紧了道,裴浩五指松张,任由兵器脱手落地。


    “楚越胜!”已经观战良久的穆羽从高台上走下又高声宣布了结果。


    楚越见切磋结束,立刻将地上的长矛捡起递给裴浩。


    “承让。”


    “是我输了,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虽然输了比赛,但裴浩依旧挺直脊背,丢人不丢面,输了就是输了。


    闹了这么一通,之前对楚越不服的,


    训练正常进行,楚越干净利落的翻身上马,她坐在马背上转圈检阅着穆羽将军分给自己的队伍。


    这一年来,楚越受训于穆羽将军。


    是以她的训练和其他的百夫长不同


    楚越令新兵们二十人一组,共分三十组,以跑步速度为比赛的筹码,头名任命为每一队的临时小队长。


    目标在前,那些新兵们纷纷博命奔跑,很快分出胜负,三十个小队长选出,站在她马下,很是意气风发。


    楚越弯腰下去,与他们一一击掌,庆祝他们取胜,同时又不忘勉励其他士兵。


    一个月或是半月后就会更换比赛项目,优胜劣汰,人人都有机会。


    如此,士兵们欢呼,士气大振。


    ……


    夜色中的长安宫城神秘而沉寂,偶有巡逻宫人走动,手中擎着的灯笼好似漫漫长夜中唯一可见的光。


    北辰殿中,楚云轩手捧奏折,玄色帝服衬得他侧脸棱角分明,墨染的瞳孔里倒映出身旁烛火跳跃的火光。


    他神色间稍有疲惫,却仍显精神。


    “陛下,已经亥时了。”中贵人灵均轻声提醒道,阖宫上下,也只有他敢出声提醒。


    听到中贵人灵均的声音,楚云轩往他站着的方向来了一眼,自灵均侍奉在自己跟前已有十几年的时间,


    他的模样依旧清瘦白净,在自己登基后更是被自己娇纵,黑色的菱纹袍服穿在他的身上,举手投足间甚至比得上世家子弟。


    “竟这么晚了。”楚云轩浑不在意时间,他方才所看的,正是承文将军递的折子。


    “灵均,承文给寡人上书,说是行宫建在北燕旧城,恐生不祥,需以活人祭祀,方能化解。”


    楚云轩这一番话令中贵人灵均心惊不已,天灾未平,活人祭祀,百姓恐生怨怼,他略一思索,开始出言劝谏。


    “陛下,您初登基时下旨费了奴隶殉葬,如今要用活人祭祀,奴婢怕您难堵攸攸之口。”


    中贵人灵均说这话时低眉敛目,他并不敢抬头看楚云轩的脸色。


    好一阵的静默在北辰殿里盘旋,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和楚云轩翻阅奏折的纸张声。


    “灵均,还记得一年前在太和殿言辞恳切的楚越吗?”


    在中贵人灵均的面前,楚云轩从来都是好性的,他并没责怪中贵人灵均的“失言”,反而直接换了个话题,语气也还是那般平和。


    “奴婢记得,嘉成郡主已在军营一年有余。”


    中贵人灵均向来记性极好,他不但记得楚越的名字和面容,更是记得那一日朝阳初升,他推开殿门看到的场景。


    那位嘉成郡主坐在尸体中,素白的衣裙上沾染了血迹,宛如待放的彼岸之花。


    忘不了,一辈子都忘不了。


    “据探子回报,她这一年在军营混的不错,不但做了个百夫长,今日还赢了个名叫裴浩的年轻人。”


    楚云轩眉眼含笑,仿佛在说一件十分稀松平常的事。


    “确实有意思。”中贵人灵均笑得得体乖巧。


    “灵均,还有更有意思的,燕文纯如今并不在十二楼。”


    提到燕文纯(苏珏),楚云轩的笑意更是藏不住,他很享受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


    什么北燕君王,也不过是他手里的玩物。


    “不在十二楼?”中贵人灵均面露诧异,他确实不知此事。


    “算了,不提他了,反正是个活死人。”


    时辰越发晚了,楚云轩兴致缺缺,一个亡国之人,总提他做什么。


    “那陛下安置吧。”


    “灵均,今夜同寡人一起安置。”


    望着殿外昏暗的天色,楚云轩和中贵人灵均先后走出北辰殿。


    身后夜色翻涌,宫灯摇晃。


    ……


    浮玉山间本就多崎岖的小道,狡兔三窟一般,上山下山都有许多条道路。


    不过寻常人是走不通的,要紧的通道苏珏都派了人看守,照看不到的偏僻处也都布置了陷阱,进出口处做了掩饰。


    苏珏玲珑心思,一年的时间,这浮玉山就被他设计的近乎固若金汤。


    此次下山,苏珏只带了苏元一个。


    苏元这孩子虽智力稍许欠缺,但他的记忆力却是出奇的好,那日苏珏只带他在浮玉山的各处要道和机关走了一趟,他便完全记住。


    今日下山,苏珏特意蒙住他的眼睛,苏元仍旧带他一路顺畅的下了山。


    二人站在山脚下,苏珏赞许地摸了摸苏元的头,“苏元,做的好。”


    得了哥哥的夸赞,苏元露出欣喜的表情,然后伸手要糖。


    “哥哥,糖!”


    “好,小苏元吃糖。”苏珏面容温和地从衣袖中拿出苏元最爱吃的糖块。


    苏元得了糖块,心满意足地吃了起来。


    “走,哥哥带小苏元去吃好吃的!”


    见苏元吃完了糖果,苏珏牵过他的手往渡口走去。


    五津渡是浮玉山一带最大的渡口。


    按理来说,每年春末南来北往的客商日益增多,五津渡的船支也会越发繁忙。


    但因为去年天灾的缘故,五津渡来往的船只只有寥寥几个。


    偶尔遇上天气不好,便是一艘船也没有。


    苏珏运气不错,今日春和景明,他带着苏元顺利的上了船。


    惠风和煦,苏珏站在船头看着渐渐远离的浮玉山景色。


    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此次下山,苏珏是有事要办,至于什么事,他自己也不清楚。


    但他知道,他必须要下山。


    第63章 无端被抓


    从五津渡下了船, 苏珏并没有选择回临江,反而带着小苏元去了扶风郡。


    扶风郡,雍州八郡之首, 毗邻王府,物华天宝,是个不折不扣的风水宝地。


    再者, 那块木牌依旧是苏珏的一桩心事。


    他想弄清楚这其中的典故。


    “哥哥, 去哪, 好吃的……”


    一下船, 小苏元就注意到上卖糕点汤饼的商贩,他指着那些摊位一脸地懵懂和好奇。


    从小在山上流浪的小苏元从没见过尘世烟火,这个新奇, 那个也新奇。


    “老板, 每样打包一些。”


    苏珏出手很是大方,见小苏元实在喜欢,他索性给小苏元每样买了些。


    小苏元得了吃的,利落的马尾一颠一颠, 由此可见他心情愉悦。


    “小苏元,好吃吗?”苏珏替他擦了擦沾着糕点屑的嘴角, 一脸宠溺。


    “哥哥, 好吃。”小苏元点了点头, 然而只要有人从他们身旁走过, 他便会满眼警惕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生怕别人会对苏珏不利。


    苏珏对他摇头温柔的笑, 示意他不需如此。


    逛了大半日, 苏珏带着小苏元进了一家无忧客栈。


    见苏珏和苏元走入店里, 且看着二人打扮不俗, 客栈老板不敢怠慢,他立时迎了上去,双手握拳:“两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苏珏微微一笑:“住店,再劳烦老板给我们安排个宽敞的桌子,上几碟店里清淡可口的小菜,一壶浊酒即可。”


    不多时,店里的小二便将二人所需端了过来,又多了不少人进入店内,一时人声嘈杂喧闹,好不热闹。


    ……


    ……


    巡防营的新兵们辛苦了整整一天,总算能够得到休息,皆是满身疲惫,一想到能立马放饭,个个脸上带着喜色。


    训练结束,穆羽骑马离去,经过楚越身边时,拿目光深深盯了她几眼,又看看她腰间别着的匕首。


    楚越这些日子表现的不错,管束起手下的兵更加得心应手。


    她冲着楚越露出赞许的笑意。


    此时穆羽虽未开口,楚越也明白这个笑容的含义。


    于是,楚越也冲穆羽点头示意,意思是知道了她的意思。


    穆羽策马带人快速离开。


    这一夜,新兵营集体晚餐是幕天席地的。


    一溜一溜的长条桌子在夜色下摆放整齐。


    这些饿疯了的年轻人左右开弓,狼吞虎咽的吃着。


    桌上的饭菜很简单,每人一份猪肉肉羹,一大碗粟米饭,外加一份加了重盐的炒青菜。


    最非同凡响的地方在于,凡超过十三岁的少年面前,厨房给他们准备了酒杯,每人一盏,意味着他们纳入了可以饮酒的行列。


    楚越的面前也有一盏。


    她之前在王宫夜宴上喝过不少琼浆玉液。


    其实,也不过如此。


    今日再喝,味道竟不一样。


    她端着酒爵,一口口品尝着味道,这浊酒比宫里宴席上的美酒要烈很多。


    浊酒几乎不甜,一股辛辣直冲脑门。


    酒精的刺激让楚越兴奋起来。


    在这营里待了一年,她很想像穆羽将军一般驰骋沙场。


    若有了军功,她去见十三就又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楚越仰头将酒饮尽,脑海里都是她随身那本画册上十三的种种风姿。


    她真想立马见到这样的十三。


    可时机还不成熟,她必须沉得住这口气。


    饭厅里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他们毕竟还是半大的孩子,实在憋不住,开始趁着酒劲三三两两说起话来。


    无外乎是想年少扬名,建功立业的话。


    “当——”


    钟声蓦然的响了一下,属于他们轻松欢快的用餐时间结束。


    所有人再次划分队伍,在各自首领队长的带领下回到自己的营区。


    点名检查人数后,楚越回到专属他们五个人的主官营房。


    这是独立出来的一方帐篷。


    楚越毕竟是个女子,夜晚和一群男兵住在一起总有些不便。


    简单收拾了一番,楚越和衣躺在了床上,她只在床头留了一盏油灯。


    帐篷外月色清亮,她小心翼翼地从枕下拿出一本画册翻来,整个过程都是视若珍宝。


    这本画册还是她穿越前凌博士送给她的。


    “苏玉,拿着这个,无事时可以看一看。”


    那时凌博士一脸笑意,苏玉也很开心地收下了这本画册。


    一灯如豆,那画册上描摹的正是苏十三(苏珏)的种种形容。


    白衣翩跹,红衣热烈,就连深夜时的惆怅也是风华万千。


    更别提十二楼的绝世一舞。


    楚越看得入迷,仿佛透过这一张张笔墨沁香的画像,她与当年的少年十三从未分开。


    那些如歌如梦的岁月他们是一同走过的。


    只可惜,那只是楚越美好的希冀。


    ……


    春日入夜,温度又降了些许。


    小二撤了大堂内的桌子,于大堂之中生起了火炉来,住店的客人们纷纷围炉而坐,说起话来。


    苏珏也带着小苏元坐在其中,他一边听着客人们有说有笑,一边给小苏元烤着干果,不时分给其他人一些。


    “去年冬天雪下的时间还真是长,而往年这时天气早就暖和起来了,人也来回走动,今天却是不同。”


    “可不,听兄台的口音,可是来自长安。”


    “不错,正是。”


    “也不知道长安是个什么繁华富庶的景象,都说长安可富了,到处都是商贩,遍地是金银,我也想拉点货上长安什么的……”


    接着去过长安的开始炫耀长安的富庶繁华,没去过的心生向往琢磨着何时能做点小买卖挣些子银两去长安开开眼界。


    一阵清风吹过,吹来远处零星曲声,有少许人大约是听过,他们也跟着哼上了几句。


    然而,他们哼唱哼唱着突然意识到这是窦娥冤里的那折六月雪。


    十分地幽怨阴冷。


    众人登时噤声,唯有炭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响。


    因为无人说话,所以大堂里突如其来的寂静让这个夜晚显得有些阴冷和恐惧。


    众人左看看右看看,唏嘘哀叹并不做声。


    苏珏围着大氅,有些昏昏欲睡。


    这时一个声音打破了这微妙的境地。


    “听说陛下派人来了行宫,如今正派人挑选身世干净的孩子前去侍奉?”


    问这话的是一过路的脚夫,他穿粗布衣裳身材结实,唯独脸上有个碗大的疤有些吓人。


    他的话音刚落,客堂里的人都把目光放在了苏元的身上。


    这不是个现成的孩子吗?


    注意到众人的目光,小苏元往苏珏身旁凑了凑,眼里显出防备和无措。


    苏珏安抚性的将小苏元揽入怀中,小苏元果然安稳了许多。


    “嘘,大庭广众之下讨论陛下行事,你不想活了你!”旁边一上了年纪的妇人忙拉住脚夫要他禁声。


    可那脚夫汉子并不领情,朗声一笑:“呵呵,我一个穷的叮当响的老脚夫,上无父母下无子女,九族唯我一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行宫里那么宫人侍奉,怎么还要找不解世事的孩子去,实在是让人想不明白。”


    “怕是里头有什么猫腻啊。”


    这道声音满是惆怅,是一白发老人,只见那老人举起酒壶仰头将壶中饮尽,摇了摇头接着说道,“依老夫看啊,定不是什么好事。”


    本来已经闭眼休憩的苏珏睁开了眼睛,倚着阑干,再次听起了大堂之中的谈话。


    “我听我宫里当差的远房亲戚说,那位承文将军给行宫起了卦,说是不祥!”


    这时一身穿锦绣衣裳的商人诺诺的开口说道。


    脚夫听后立时问道:“不祥?什不祥?”


    “别忘了,雍州的临江之前是什么地!”


    脚夫一拍大腿,满脸的恍然大悟,“哎呀,临江之前不是前朝北燕的都城镐京吗!”


    “对对对,那个末帝放火烧了镐京!”


    殊不知,他们口中的前朝北燕末帝此时正坐在他们中间静静听着一切议论。


    “别说了,别说了,越说越吓人,小心官府真派人来!”


    那老妇一脸惶色,她四下看了看,生怕有人突然进来。


    然而不出她所料,她话音刚落,突然哗啦啦的进来十来名身披铠甲的士兵。


    唰的一声,一排钢刀寒光闪闪。


    最后一士兵缓步走入,朝脚夫,白发老头,商人瞥了一眼,也不多话,只道:“都带走。”


    其他几人持绳而上,也不容他们反抗,三下两下便绑了起来,推了出去。


    堂内的众人敢怒不敢言,只得低头噤声。


    唯有苏珏一直看着这群突然闯入的士兵。


    察觉到苏珏的目光,领头的士兵声音冰冷,“诸位还是管好自己,否则本大人就管不好我的刀了。”


    “头儿,你看,要不……”


    领头的士兵刚要带人离开,他身侧的一士兵却和他耳语了些什么。


    在那人说完后,领头的士兵又将目光落回苏珏和小苏元的身上不住打量着。


    一大一小,大的清丽绝伦,烛火中是光艳动天下,实在是漂亮;小的看着单纯懵懂,也是个俊俏的小少年。


    怎么看都和这个客栈格格不入。


    又想到承文将军的吩咐,领头的士兵立马起了心思。


    “把他们两个也带走!”


    苏珏:????怎么又是我!!!!


    第64章 牢房相见


    “各位官爷, 不知我们犯了什么错?”


    没等士兵近身,苏珏皱着眉冷声质问,直觉告诉他, 此事内有蹊跷,或许与方才所说之事有关。


    “不该问的别问,跟我们走就是了!”


    领头的士兵不愿多费唇舌, 他只想快些回去交差。


    “没有理由就随便抓人, 官爷做事好没道理。”苏珏眼皮都没抬, 仍旧悠然地剥着烤好的板栗。


    “什么理由?跟我们走就是了!”


    “我若是不去呢?”苏珏抬首面带微笑地看着气势汹汹地官兵, 周身起了几分寒意,


    “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们都给我绑了!”


    小苏元觉察到眼前之人对苏珏存有危险, 他扔了干果, 一掌朝其打去。


    领头的士兵没有防备,直接被小苏元的一掌击中,往后趔趄了好几步。


    “臭小子,还敢打我们头儿!兄弟们, 上,先把他绑了!”


    可这几个毛头士兵岂是小苏元的对手, 小苏元出手迅速狠厉, 手上虽没有任何兵器, 但因为受了沈爷的训练又有儿时在猛兽口里夺食的经历, 那群士兵根本拿他不住。


    “不许伤害哥哥!”


    小苏元袖中闪出一点寒芒, 不及细想, 领头的士兵本能地侧身一闪。


    就在他躲开之时, 感觉有一道寒光裹挟着冷意从他耳边擦过, 竟割下他一丝鬓发, 吓得领头的士兵一身冷汗。


    这孩子竟有如此身手!!!


    不单是那群士兵,就连大堂里的其他客人也是被苏元出手的狠辣惊到。


    方才不显山不露水的一大一小怎么如此深藏不露!


    谁也没有出声。


    甚至有怕事的赶紧溜回自己的房间。


    大堂里一时只有双方的打斗之声。


    “你个臭小子居然还敢动手,不给你点颜色瞧瞧就不知咱们的厉害!”


    那群士兵被苏元激怒,直接拔刀出鞘,剑拔弩张之下怕是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


    “苏元,住手!”苏珏不想多生事端,赶紧出声制止,下一句却是:“我和你们走一趟。”


    这话说得太随意,好似是在说受邀去品茗。


    “哥哥?”小苏元手里握着沈爷给的防身的兵器,瞪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苏珏。


    为什么?明明他就要赢了啊!


    “我们同你回去,你就可以向你们的主子交差了,但这几位就不用了,他们只是在说话。”


    这话听着谦和,却是不容置喙。


    领头的士兵想了想,今夜这几个人的确算不得什么,可眼前的一大一小却是不同。


    大的风华独绝,将来献给陛下挣个脸面,小的虽然身手狠辣,但看着单纯,承文将军应该会喜欢。


    至于那几个,就算抓回去也是得个承文将军不咸不淡的赞赏,一点好处都捞不到。


    “行,他们也算不相干的人。”领头的士兵说完,看向被绑着的脚夫几人,“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又吩咐旁边的士兵:“把他们押走!”


    两个士兵走到楚天佑两边,就准备动手押住他的双臂。


    “慢!”


    苏珏出声制止:“我自己会走。我既然愿意跟你们走,你们还担心我半路跑了不成?”他微笑着看向色厉内荏的一群士兵。


    “不许碰哥哥!”苏元狠狠地瞪着那些士兵,看得们心里发毛。


    领头的士兵挥了挥手,两人会意地走开。


    “现在可以走了吗?”


    “走吧。”


    苏珏转身拉着苏元的手离去,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像在逛十二楼的花园。


    反而是一群士兵跟在苏珏后面跑得飞快,像是有厉鬼在追。


    走出无忧客栈,一行人恰好路过一处土地庙。


    土地庙里,晦暗不明的烛光摇摆不定地照在土地爷残破的脸上,照得土地爷的笑容高深莫测。


    残烛燃尽最后一滴烛泪,彻底熄灭了,整个土地庙陷入无尽的黑暗。


    ……


    山川四时,风月同天。


    冀州王府窗外投进来的月光银华如水,李书珩顺着这抹清凉看过去,还能见到格外晶亮的星子。


    父亲带着母亲出去游玩已有三月,冀州一应的大小事宜以及练兵训士都由他打理。


    若不是还有弟弟李明月的帮衬,他一人总是吃不消的。


    今夜得了空闲,李书珩觉得轻松不少。


    他伸出手,月光勾勒出他指间的轮廓,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清凉。


    他站在屋前,看着方才和他促膝而谈的李明月踏着月光离开。


    今晚的月色很好,星子也亮,便是在夜晚也能照明回去的路。


    天朗无风,静谧美好。


    李书珩突然觉得,这样好的景色,不看有些辜负,于是转身欲去寻自己的妻子周莹。


    一转身就见周莹已经在面前了。


    “书珩。”


    “莹儿,今晚的星子很亮。”李书珩走上前,与周莹并肩并拉起她的手,“你看,像不像小时候,我们在军营里看到的那片星空。”


    “像。”周莹也顺着李书珩的目光去看。


    确实像极了那一夜,他们两个在军营里看到的那一片星空。


    那时年少懵懂,自是也不知情窦初开,只是当时对方在自己身侧,莫名的安心。


    周莹又想起了十六岁时与母亲参加游园会。


    她们回去的晚了些,那日也是满天星斗额外闪亮。


    她双手合十祝愿,选了最亮的一颗,留下自已美好的祈求。


    “书珩,你听说过吗,只要对着最亮的那个星子许愿,所愿必成。”


    李书珩从没听过这个,多了几分兴趣,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面前的周莹,道“可我瞧这些星子都不及爱妻眼眸之亮。”


    “油嘴滑舌……”周莹面色一红,故作气恼的背过身去,“让你许愿,你却说这些……”


    “我说的可是真的。”李书珩直接一把抱起周莹,“月色星光甚好,我们莫要辜负……”


    “谁想辜负了……”周莹主动在李书珩的脸上落下一吻。


    月色氤氲,风月情浓。


    ……


    深夜,雍州王府中,一封密信由宗政无筹亲自呈到宗政初策面前。


    宗政初策看过密信目光微变。


    于是夜幕遥遥下,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远远不引人注意地停在扶风郡的一处巷子里。


    一只苍白的手半掀起幔布,马车里的宗政初策捻动衣角,远远看着一队士兵押着几人向此处走来。


    宗政初策一眼就看见了苏珏。


    纵然寒夜漫漫,天降横祸,苏珏依然满面平和。


    不过他身边的那个孩子却是满脸的杀气。


    宗政初策看的清楚,若不是有苏珏在侧,那孩子定会反扑。


    “他就是陛下救下的狼人?”


    “大约是了。”


    “挺可爱的一个孩子。”


    许是因为小苏元和他的言澈年纪相仿,宗政初策一脸慈爱的看着苏珏身边的小苏元。


    “王爷,现在就去要人吗?”


    “不用,再等等,时机还不到。”宗政初策慢慢放下幔布,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


    听着那一行人渐渐走远,宗政初策闭目养神了半晌才开口,“本王记得,韩闻瑾大人也在雍州,去给他透个信,就说陛下被承文将军拘走。”


    “王爷英明。”宗政无筹露出一脸了然的笑意,然后立马让人去办这个差事。


    ……


    雍州扶风郡这边,那个领头的士兵为了邀功立即向承文将军禀报。


    “将军,这两个人包您和陛下满意。”


    “哦?什么人?”承文将军方才抄写完各路搜罗来的孩童的花名册。


    他心里有些烦躁,只因祭祀所用,根本不够。


    乍一听此人的禀报,他并无多大的兴趣。


    “一大一小,都是极品。”


    “极品?”


    “对,就是极品。”


    领头的士兵一五一十地将无忧客栈里发生的事说给承文将军听。


    在听到苏珏是如何的绝世淡然,小苏元是如何身手了得,承文将军心里起了一丝波澜。


    或许今夜抓的恰是一位素未谋面的故人呢。


    “走吧,带本将军去看看。”


    “将军,您请。”领头的士兵喜不自胜,立马在前面带路。


    于是承文将军在士兵的引领下进了牢房。


    牢里又脏又暗又潮湿,气味还难闻,还时不时有囚犯鬼哭狼嚎,实在难受。


    承文将军捂住口鼻跟着牢头一直往深处走,终于在快到尽头的一间牢房前停住。


    “将军,就是这间。”


    “嗯,你且退下,有事我叫你。”


    “是。”


    承文将军看着面前污秽的牢房里,端坐在烂稻草上的苏珏。


    只是一个背影,就是让人难忘的存在。


    明明深处污秽之中,偏偏他纤尘不染又挺如松柏。


    即便从未谋面,承文将军也认出苏珏是十二楼的天人。


    若还是以前,他必定要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公子”。


    可今时不同往日,是他高高在上。


    苏珏就那么背对承文将军安安静静地盘腿坐着,说不出的华贵和超凡脱俗。


    似乎他不是来坐监的,而是来做客的。不似阶下囚,倒像座上宾。


    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实在让人忍不住想一探究竟。


    他已是万人之上的存在,在苏珏的面前竟有些底气不足。


    从前他与十二楼密不可分,凭借青莲先生敏锐的直觉他直奔青云。


    可现在他不是十二楼的一枚棋子,他是陛下亲封的承文将军。


    他原本是要以胜利者的姿态俯视玉华公子这位阶下囚的,可现在却不自觉地想要对对方客气一些。


    “是玉华公子吧。”承文将军客客气气地喊了一声。


    苏珏从从容容地站起来,缓缓转过身面对承文将军,玉树临风,风姿卓绝。


    脸上是一贯的泰然自若,温文尔雅。


    盯着苏珏看了半晌,承文将军大概知道为什么那么人对其趋之若鹜,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见承文将军不眨眼地盯着自己,苏珏淡然地开了口:“方道长。”


    承文将军也不反驳,脸上挂着的笑,“玉华公子,久仰大名,今日幸会。”


    第65章 有惊无险


    “久仰?苏某与道长初次相见, 何来久仰一说?”


    苏珏那安之若素的样子,仿佛是在与故人叙旧。


    承文将军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他转过话头问道:“敢问玉华公子从何而来?”


    “我既在雍州。”


    “所为何事?”


    “游山玩水。”


    “意欲何往?”


    “随遇而安。”


    “随行何人?”


    “一位小友。”


    知道从苏珏嘴里问不出什么,承文将军不再言语,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么直视对方。


    片刻后, 承文将军轻笑一声,  “今日相见也是有缘, 不如让承文替公子安排软卧高塌,以解困乏。”


    “方道长是打算一直困着苏某吗?”


    苏珏脸上挂着和煦的笑,第一次与这位背叛了十二楼的承文将军相见, 他比他想象中还要仙风道骨, 也更年轻。


    民间传言,承文将军得沐圣恩,一步登天,贫苦百姓若想安身, 只需虔心叩拜即可。


    汉武帝时出了苦饥寒,逐金丸的典故。


    而眼前这位承文将军也不外如是。


    “方承文, 得圣恩;苦黔首, 赖活命。”


    听出苏珏话里的讽刺之意, 承文将军表情不变, “承文只想助公子直上青云。”


    “恕苏某无福消受。”


    “也罢, 就请公子好好在牢里待上一段时间。”


    “对了, 那位小友怕是有些饿了, 公子不如陪他一同进一些。”


    承文将军说这话时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意, 苏珏皱起眉头思考起他的下一步动作。


    笑里藏刀, 非奸即盗。


    倒不是苏珏心思狭窄,看不得旁人图谋前途,他只是看不得背叛。


    若承文将军只求富贵也就罢了,他怕的是恩将仇报,反咬一口。


    就在二人相互之时,门外有侍从端着一个托盘缓步而来,一块黑布盖住了整个托盘,一直垂下来。


    然而随着侍从端着托盘越走越近,一股恶臭充斥整个牢房,越来越臭,令人作呕。


    承文将军看着面色不改,实则早就掩住了口鼻。


    一双眼睛来回转动观察着苏珏的反应。


    味道越来越大,苏珏也忍不住掩鼻,小苏元扒着另一间牢房的门,又做野兽状的防备。


    是那股熟悉的恶臭,也是小苏元儿时吃过最多的食物。


    看到小苏元的反应,苏珏突然想起小苏元的身世。


    他脑子里浮现出毛骨悚然、令人作呕的那一幕。


    而现在,同样的恶臭出现在这里,莫非,承文将军是想……


    一个可怕而又让苏珏震惊的想法砸在他脑子里。


    还没等他深想,就听见承文将军瓮声瓮气的声音:“公子,请品尝。”


    那可怜的侍从闭住呼吸,忍着恶心将黑布掀开,伸长手臂将托盘递到楚天佑面前。


    苏珏尽管心中已有了猜想,还是闭息匆匆瞥了一眼。


    果然,托盘里是几只死老鼠。


    “条件简陋,还望公子莫怪,承文还有事要忙,公子自便。”


    承文将军一直保持着得体的笑容,他倒不是真的想让这个玉华公子吃老鼠,他只想隔应一下他。


    苏珏也不气恼,反而更加有礼。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望着承文将军离开的背影,苏珏施施然地坐回烂稻草中。


    然而,就是如此稀松平常的话,承文将军离开的脚步略有停顿,但又很快恢复如常。


    ……


    暗夜之中最易滋生罪恶和阴谋。


    西楚与元夏交界之处,一队人马打着火把正悄然前进。


    他们行了一刻钟左右,最后进了元夏的王宫。


    风声摇曳,谁也不知这风下一次会吹往何处。


    ……


    “多谢承文将军的好意,苏某只有一句来回谢您,登高易跌重。”


    玉华公子苏珏那一双桃花眼透着诱惑的眼神,就如魔鬼诱人跳入陷阱一般。


    若不是他转身离开,或许他。


    出得府衙的大门,被冷风一吹,承文将军浑身一哆嗦,想起方才一番对话。


    只一句话就能让他心神不定,玉华公子果然深不可测。


    承文将军面上平静,心中纠结地回到住所。


    遣走宫人,他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中。


    这一路他一直在回味与苏珏的一番密谈。


    他那一句登高易跌重是想告诉他什么?或许说他知道些什么?


    陛下当年的话还言犹在耳,苏珏今日所说又与陛下所说别无二致。


    阴谋!这里面一定有阴谋!


    他不能走到那样的结局。


    承文将军暗暗攥紧了拳头,他不由得想起二十多年前那场风雨飘摇。


    也是因为建安帝的疑心,竟在数月间让威名赫赫的河洛公主府、王氏府宅整个消失。


    他的父亲当时师承方崇明老前辈,官拜九卿。


    方老金殿请辞,成全的是文人风骨,可自己的至亲之人因为这场风波一个个莫名的冤屈枉死,父亲的好友同僚皆是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最后父亲一世清白留下身后骂名,


    只剩下他们母子在这人世间迷茫地活着。


    他恨的是世间不正不公,也恨人心不古,王权叵测。


    可他那时太小,所谓报仇不过蚍蜉撼树。


    后来他被方老接到身边悉心教导,学的却是卦象占卜。


    他酝酿多年,事关复仇,事关自身荣华的命运。


    直到青莲先生带着苏珏去梁州扳倒梁州王,他等的时机终于到了。


    于是他半被动半主动地被卷入其中。


    或是是天意相助,他一跃成为西楚的第一宠臣。


    这些年,他明面上为陛下消灾解难,实际上却是在搅混水。


    没有一个百姓会拥护一位沉迷神明的君王。


    况且,他的这位陛下近些年行事乖张,再加上天灾不断,百姓早就起了怨言。


    他不介意将火拱的再旺一些。


    而对于青莲先生的身份,他是很清楚的。


    若真将苏珏扣在牢里。怕是会勾出另一场好戏。


    想到这,承文将军不由站起身来,在厅中踱了两步。


    到底是将苏珏送给陛下还是把他放出来,承文将军暂时还没有想好。


    十二楼的势力不可小觑,他不能贸然行事。


    就在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侍从略带低沉的声音。


    “将军,韩大人递了拜贴,想拜见将军,还说他的一位朋友在将军这。”


    “韩闻瑾,韩大人?”


    承文将军先是一愣,随后了然。


    这是想来要人的。


    “就说本将军已经睡下了,请韩大人明日再来。”


    承文将军并不想如其所愿,陛下对韩家已心生不满,他若卖了这个人情,怕是得不偿失。


    “将军,小的也是这么说的,可韩大人除了一封拜贴,还有雍州王的手信。”


    回话的侍从战战兢兢地等在窗外,话里话外的几位人物没一个是他能得罪起的。


    “雍州王,他怎么也和苏珏扯上了关系?”


    听到雍州王三个字,承文将军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单是韩闻瑾一人倒还好说,雍州王宗政初策也掺和进来就没那么简单。


    虽说陛下对雍州王没那么多恩赏,可人家毕竟是一州之主,他作为臣子也唯有服从的份。


    事到如今,他再不想放人也只能放人。


    “还不快将韩大人请进来!”


    “是,将军!”


    ……


    第二日,天光大亮。


    在牢里关了一夜的苏珏被放了出来。


    他伸了个懒腰,小苏元也不住地打着哈欠。


    活动完筋骨,苏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将军府。


    只一眼,便与承文将军畅谈一夜的韩闻瑾对上了目光。


    “玉华!”


    韩闻瑾激动趋前,一时忘了场合,他上下打量了苏珏,见他的确没有受过刑的样子,精神也还好,便稍稍放下心。


    “韩大人。”苏珏心里有气,只是点头礼貌问好。


    “玉华,韩某写给你的信,你可都看了?”


    自知前情有愧,韩闻瑾纪时收敛了神色。


    “没有,苏某没收到任何信件。”苏珏依旧冷淡,他写了那么多的信,韩闻瑾那么久都没回。


    他自然是生气的。


    “也罢,你安好就好,韩某就先回去。”


    见苏珏风雨不动,韩闻瑾有些失落,但他自知理亏,只是收拾好情绪准备离开。


    “韩大人若不嫌弃,改日来无忧客栈,苏某请韩大人喝茶。”


    终究还是在意知己之情,苏珏软了语气。


    他又不傻,他能如此快的从牢里出来,韩闻瑾定是出了不少力。


    “好,韩某一定去。”


    得了苏珏的松口,韩闻瑾心情大好,就连上马时都带着愉悦。


    知己难求,是他行事狭隘了。


    看着韩闻瑾离去的影子,苏珏心情莫名的欣悦。


    “小苏元,走,哥哥带你去吃早饭!”


    “好,去吃早饭!”


    ……


    西楚贞平二年四月二十七。


    本来依附于西楚的突厥一族突然不称臣,不纳贡。


    三日之内,已经接连进犯边关多次。


    烽火连天,百姓叫苦不迭。


    而当战报传到长安时,楚云轩正陪着张皇后游园。


    “梓潼,雍州行宫那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待六月之时,寡人与梓潼和太子一同去避暑。”


    “陛下做主便是。”张皇后端庄秀丽,可眼里已经没了当初对楚云轩的爱意。


    本就是凉薄之人,她为何要在意。


    “只要梓潼高兴,寡人也就高兴。”


    朝堂上越发顺遂,楚云轩兴致颇高,他看着满园的春色如许,三春盛景,心胸一阵开阔


    这都是他西楚盛世之缘故。


    然而如此美景,偏偏有不合时宜前来搅扰。


    “陛下,突厥反了!”


    第66章 楚越出征


    数日后, 战鼓半夜擂动,巡防营众人皆觉事情不妙。


    果然,有内使急匆匆而来宣穆羽立马去北辰殿回话。


    待穆羽回营, 表情严肃,直接叫了几个将领和百夫长来主营有事相商。


    楚越刚进到主营,一只方口杯就落在了她的脚边。


    穆羽动了怒。


    几人齐声“将军息怒”的劝解。


    楚越率先道:“将军, 何事震怒?”


    穆羽握紧了腰间的佩剑, 说道, “那突厥首领, 不思王恩、不纳朝贡,竟私构奴隶组了军队,还与元夏结盟, 引兵谋反!


    不过半月已直奔岹爻关, 守城的将领有勇无谋,如今早被砍了脑袋悬于瓦楞城上,辱我西楚,辱我中原无人!”


    楚越见穆某急切, 心中也是不忿:“突厥当真以为我西楚无人吗!”


    “没错,我西楚好男儿多的是, 必然打得那突厥屁滚尿流!”


    “将军, 陛下召见, 定是要您出征讨贼吧!”


    都是一腔热血的意气少年郎, 一听突厥进犯个个义愤填膺, 恨不得立马上了战场。


    然而楚越却在穆羽的脸上看出一丝不对劲, 师傅叫他们进来这么久, 只字未提出征一事。


    莫不是?


    没等楚越寻思出什么, 穆羽这边发了话, 她眸色深沉,语气平缓,“陛下深夜召见是为了商讨退敌之策,至于带兵出征一事,陛下已经下旨由刘将军领兵三万开拔雁门关,至于你们,确实要准备起来。”


    此话一出,营帐里鸦雀无声。


    片刻后,有人第一个不忿,“陛下为何不让将军领兵?”


    “刘将军已年近五十,再不复当年神勇,陛下为何让他领兵?”


    “将军,您为何不再向陛下请战,大家都希望是您带我们上战场。”


    穆羽知道这些士兵着急,可此时如若再去陛下那里请战非但不会有结果,反会引陛下猜忌。


    “陛下决断,你们莫要再议,这几日好生准备,别在战场上丢了我穆羽的人!”


    穆羽发了令,这些人只能悻悻离去。


    唯有楚越站在原地,穆羽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后问道,“楚越,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傅,今夜还未考校。”


    楚越眉眼清明,不急不躁地对着穆羽抱拳行礼。


    她什么都不多说,可却什么都知道。


    楚云轩是不想师傅再得军功。


    “今夜考试暂且停休,楚越,你回去休息吧,养好精神才能战场杀敌。”


    穆羽心中揣着事,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从陛下下旨的那一刻,她便觉得可笑。


    她一直为之尽忠的国朝到底还是容不得她。


    作为冀州王的长女,她当初为了摆脱被陛下摆布联姻的命运,也为了心中的理想,假死脱身,改面换姓。


    多少次看着至亲之人就在自己面前也不能相认。


    经历了不少事,它终于以女子的身份立于朝堂之上。


    然而从她女子的身份被揭穿的那一刻开始,属于少年将军穆羽的荣耀留在了过去。


    战场,逐渐离她远去,陛下的猜忌打压日渐显露。


    怕不是如今在陛下眼里,她只是一个天下女子的表率。


    但也仅此而已,女子还是不得入学入仕。


    权利依旧掌握在男人的手中。


    而她,不过是男权之下的一份施舍而已。


    那她这些年的坚持是不是错的,她的路尽头到底会是什么。


    穆羽有些看不清。


    “师傅,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楚越目光灼灼,穆羽的百般愁思楚越都看在眼里,作为新元纪的女性,楚越从来都是清醒的,独立的。


    她佩服穆羽的离经叛道,也知道历史的不可违逆。


    既然世事待她不好,那就自己造了世事。


    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劝的。


    “楚越,你今夜”


    听得楚越之言,穆羽眸光微亮,好一个大雪压身,不若自成高山。


    她的路不是只有一条。


    见穆羽有所触动,楚越又接着道,


    “师傅,此时营帐里只有你我,楚越斗胆说一句大逆不道之语,陛下对您打压猜忌,实在不公。”


    这一句,实属大逆不道。


    就连穆羽都皱起眉头,低声训斥,“楚越,慎言!”


    “师傅,楚越说的不对吗?”


    楚越没有丝毫的惧怕,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无论是在新元纪所见还是在西楚所经历,她都看得十分清楚。


    楚云轩虽能力超群却太过野心勃勃,征伐猜忌太重必然失了仁心与民心,会为天下所弃。


    幸好有楚天佑这和仁慈温和的太子启在旁辅佐。


    然而楚云轩不喜权柄下移,就连亲生儿子也不放心。


    长此以往,国本必会动摇。


    而且她看得出来,这些年楚云轩时不时削弱穆羽的战功,一来怕她功高震主,二来是为了阴阳平衡。


    “楚越,你很聪明。”


    这一次,穆羽没有反驳,她抬手拍了拍楚越的肩膀。


    与此同时,透过卸去甲胄的衣料,楚越感受到穆羽拇指和食指上长期握剑拉弓而长出的茧在布料上的摩擦。


    二人谁都没说话,此时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半晌,穆羽才缓缓开口,那语气中带着十足的期冀。“楚我记得你当年说过,要当一个像穆某一样大英雄,这次远征突厥,正是你扬名立万的好机会,楚越,放手一博,自有你广阔的天地。”


    “师傅,楚越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楚越出言掷地有声,在暗夜中是那么振聋发聩。


    ……


    春日悠悠,春风载条,春酒思柔


    雍州王宗政初策容颜俊美,堪比周郎。


    但世人皆知,北燕乐圣才是他最闪耀的标签。


    他对音乐是真爱,在未袭爵之时,便总亲自到市井伶人那儿收集乐谱,年纪轻轻倒也算得上藏家了。


    但随着年岁渐长,以及一些不为人知的秘事,宗政初策便不再碰有关音乐一类。


    是以现在西楚很少有人知道宗政初策精通乐理。


    甚至,连他也已经忘了。


    而雍州的扶风郡文化深厚,多有文人骚客在此居住。


    在这地界上开的棋茶馆门槛高,私密性也更好。


    自从苏珏来了此地就成了常客,茶的小伙计自然是认得他的:“公子,今日有些不赶巧,您常去的那间茶室被占了。您若是不嫌,小的另给您安排。”


    苏珏不愿多事,他正要应下,却听“吱呀”一声,楼上的茶室开了门。


    这是他常去的一间,因此对这声源的方向很敏感。


    苏珏下意识抬头望去,却正好撞上那人的视线。


    “您瞧,就是这位爷,今日是他先来的,还带了一位友人,是以……”


    小伙计小声在苏珏身边解释,却见楼上那位客人看向苏珏的眼神很是和蔼。


    “公子,好巧,没想到今日在此相见,不如一同饮茶,可好?”


    宗政初策一身寻常打扮,仿佛还是少年时的那个无忧无虑的初策。


    可惜,他早就不是了。


    苏珏展颜一笑:“确实是巧,小二,不用麻烦了,还是这间。”


    “那好,公子,我这就去准备,还是芜红吗?”


    “嗯,再添一份牛乳茶,还有一份米糖糕。”


    苏珏摸了摸一旁小苏元的头,这孩子喜甜,最是喜欢这些。


    “公子,请进,里面还有您的一位故人。”


    宗政初策向前走了几步,亲自去迎苏珏进来。


    “是韩大人吗?”


    苏珏心思通透,一想到那日韩闻瑾从将军府出来,便知韩闻瑾能救他出来是因为雍州王的缘故。


    是以宗政初策口中的故人是韩闻瑾。


    不过,这位雍州王对他的种种示好只是因为他北燕君主的身份吗?


    还是因为其他的缘由,苏珏一时没想明白。


    “正是。”


    随着宗政初策将门推开,苏珏看见的便是韩闻瑾跪坐烹茶的风姿。


    “玉华,芜红已经烹好。”


    见苏珏进来,韩闻瑾放下煮茶的,也是展颜一笑。


    “韩大人。”


    “小二,添炭,上茶!”


    “得嘞!”


    四人各自落座,茶室里一时只有茶水咕噜之音。


    ……


    轮台城头夜吹角,轮台城北旄头落。


    很快就到了西楚大军开拔之日,之前由身在雍州的承文将军问卜。


    今日,即是大吉。


    在刘将军的带领下,包括穆羽麾下的五千名巡防营士兵一同开拔岹爻关。


    然而岹爻关多丘陵,车军行进不易,还是要靠骑军冲锋陷阵,为步军开道。


    楚越作为百夫长,一路身先士卒,从不喊苦叫累。


    随着大军逐渐靠近岹爻关,楚越这群新兵才感受到战场杀伐的实感。


    鲜血与死亡每天都在上演。


    房屋破败,百姓流离失所。


    楚越曾亲眼所见岹爻关的百姓易子而食。


    还有那挂树上在的尸体,血已经流干,却仍旧死不瞑目,怀里甚至还抱着刚出生的婴儿。


    一开始楚越还会呕出来,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残酷。


    然而这种残酷还只是一个开始。


    这夜,月色惨白地照在西楚军营暂时的驻扎之所。


    除了巡逻的士兵,其他人都在休息。


    楚越也靠着光秃秃的树干闭目养神。


    她睡不着,脑海里尽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所见所闻。


    天下安定,就那么难吗?


    第67章 岹爻之战(一)


    御撵升天人已尽, 长安犹有树长生。


    太极殿内,楚云轩面色冷淡地负手立在龙形雨窗前,凝视那被滂沱大雨阻挡得看不清本来颜色的青石琉璃。


    暗卫影十八跟着中贵人灵均走进这专供君王休息祈福的太极殿时, 看到的便是楚云轩一身冕服的孤寂背影。


    听得来人的脚步声,楚云轩并未回头,只捻着手中的菩提念珠道:“灵均, 这宫里头的人都畏惧寡人, 只有你敢进来。”


    明明信奉的是神明, 手里捻着的却是佛家菩提。


    不知他到底所求为何, 又或者只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陛下,暗卫影十八有密信呈禀陛下。”


    中贵人灵均语气恭敬,身后的影十八敛眉低头, 不敢僭越。


    “什么事?”楚云轩仍旧没有回头。


    “启禀陛下, 韩大人为了那个男妓和雍州王有了私交,前几日还在茶室里一同喝茶。”


    “哦?竟有此事?”楚云轩听得影十八的话似乎被引起了兴致,他转过身,眼底浮起几分笑意来。


    “回陛下, 此事千真万确。”


    影十八言之凿凿,此事确实也是他亲眼所见。


    “灵均, 你觉得此事如何啊?”


    楚云轩没有评价此事的对错, 反而将话抛给了中贵人灵均。


    中贵人灵均能成为内官之首, 又得楚云轩多年宠信, 对楚云轩脾性的了解自然是超出旁人。


    换句话说就是, 中贵人灵均很清楚该如何给楚云轩顺毛。


    中贵人灵均已经敏锐地察觉到楚云轩的气场有些不悦, 他适时地开了口。


    “回陛下, 韩大人风流惯了, 比这荒唐的事咱们也有耳闻, 只是韩大人作为陛下史官私自和雍州王交好,的确不妥。”


    果然,话一说完,楚云轩的神色和缓了许多。


    跪在地上的影十八却一直没敢再开口,他摸不准陛下的脾性,生怕说错什么性命不保。


    “韩闻瑾此次行事确实是失了分寸,雍州王是什么人,心有九窍,和冀州王一样,都是背了旧国挣得新朝荣宠的人,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太容易得不偿失。”


    楚云轩嗤笑一声,言语间夹带了两位九州诸侯,影十八的头伏得更低,如此秘言,他是不敢多加揣测的。


    “陛下说的极是,韩大人也是知道利害的。”


    “如今天下是西楚之天下,谅他们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算起了风波,也是蚍蜉撼树。”


    说这话时,楚云轩扔了菩提于桌案,明明是清越之音,落在影十八的耳中却犹如晴天闷雷。


    楚云轩进入而立之年后,为人处事愈发变得老辣、冷厉而多疑。


    帝王之路注定是无法回头的。


    身边能够说上话、知他心意的人已经愈发稀少。


    细细想来,便也只有中贵人灵均了。


    “你先退下吧,他们有什么一举一动都要回禀陛下。”


    体察到楚云轩已心生不耐,中贵人出声屏退了暗卫影十八,自己也悄然退下。


    而当中贵人灵均踏步走出太极殿时,风雨早就停了。


    瞭望远处,层叠的宫殿庙宇仿佛耸入云霄。


    平视近处,宫人正洒扫着铺满地面的积水枯叶,发出“沙沙”的细碎响声。


    如此残枝断叶,怎配寄于王宫。


    ……


    行军日短,半月之后,西楚大军到了岹爻。


    奇的是,早前还嚣张挑衅的突厥没了动作,只有出奇的安静。


    军营里,士兵们正在点兵,那动静山崩地裂,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天灾,实际上那是沉重的兵戈之声。


    将士们气势如虹,在主将刘将军的指挥下有序的列阵,远了瞧如同乌云滚动。


    此时,天已放晴,被兵戈带起的飓风如同弯刀,直刮的人脸疼。


    楚越就在一众士兵中。


    她肩上的披风随风舞动,眼中闪烁着无法遮掩的欲望,似乎被唤醒了某种深藏在骨子里的潜能。


    她已迫不及待要到战场上去杀个痛快。


    刘将军在瞭望台往下观看着,剧烈的响声令人振聋发聩,他已多年不曾亲临战场。


    此次出征,已然激起了他的雄心壮志。


    当真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亦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点兵至少有持续了一柱香才结束,楚越意犹未尽地活动着筋骨,她有注意到,路过的将士或是带着异样的,或是带着打量的目光。


    女子从军,世所罕见。


    但楚越从不在意这些目光与议论,旁人如何,与她何干。


    楚越即是楚越。


    点兵结束后,将士们来向刘将军汇报近日的战况。


    连同各个队伍的百夫长一起,把主帐营围的满满当当。


    楚越坐在人群里,不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静静的听。


    “将军,近日瞭望兵来报,不知为何,突厥人退兵三里,还造了不少船只。”


    “突厥莫不是要水战?”


    听得水战二字,楚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说出水战的士兵,皱起了眉头。


    “刘将军,岹爻多丘陵,江河却烧。”楚越皱着眉头低低道,“完全依靠水战,怕是不通。”


    她这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区区女子而已,竟也能看透战局。


    奇也,怪哉。


    裴浩也侧目而看,当日输给楚越她心服口服,如今看来,她还颇通兵法。


    只是今日到了战场,他便不能再有输她一次。


    打仗,拼的是真本事。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刘将军点了点头,“郡主说的不错,岹爻之地,山丘纵横,江河不多,只有嘉陵江深度适中,但最宽处也不过百十来米,横渡有些难度,但并非绝对。”


    一旁的裴浩也道:“且嘉陵江无论深浅,行进时必须依傍溪谷。渡江后驻扎于远水处,一则引敌使渡,二则进退无碍。”


    刘将军颔首,“嘉陵水窄,若突厥渡水来战……”


    “渡至一半则进攻。”楚越端起茶杯,眼神像夜里映着月光的寒刃,“此时他们首尾不接,攻之,易于取胜。”


    刘将军再次点头,“不过突厥人素来不善水战,除非迫不得已,否则不会舍近求远渡水来战。”


    楚越微仰着头想了想,又道,“岹爻山岭丘陵众多,极易隐蔽。突厥可出动,我军亦然。但必须须抢占开阔向阳的高地。”


    裴浩脑子活络,接着说道,“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定要保持粮草补给充足顺畅。”


    “假设高地已被敌军占领,又该如何?”


    刘将军指着地形图对着众人问道。


    话音一落,底下的士兵异口同声,“莫要仰攻。”


    见此,刘将军露出欣慰地笑意,此战,必有胜算。


    ……


    自从那日解了心结,韩闻瑾又和从前一般,他每日带着苏珏游玩。


    今日,韩闻瑾租了一条画舫,


    碧于是波荡漾的河面上,画舫不疾不徐地徜徉其间。


    船上的艄公撑着篙,摇着桨,不紧不慢,悠然自得。


    船舫中,苏珏一身白衣清丽脱俗,他正不紧不慢地给小苏元剥着莲蓬。


    “哥哥,不好吃……”


    小苏元吃了几个莲心,只觉苦涩难吃,眼睛便盯上了一旁的糕点。


    韩闻瑾注意到了小苏元的动作,他笑吟吟地将糕点递给小苏元,“吃吧。”


    小苏元吞了吞口水,没有接,却把目光转向了苏珏。


    “韩哥哥给小苏元的,吃吧。”


    征得了苏珏的同意,小苏元立刻接过糕点大口吃了起来。


    活像一只小馋猫。


    见此情形,二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玉华,这孩子?”


    经过几日的相处,韩闻瑾已经察觉到小苏元的不同,他只是好奇,苏珏是何时养了个孩子。


    “捡的,心智不全,却也可爱。”


    剥够了莲蓬,苏珏折扇轻摇,眼前水景旖旎秀丽,着实让人流连忘返。


    “可爱?”韩闻瑾诧异不解,好像没有哪个可爱的孩子会打人。


    毕竟,他可是听承文将军的手下说苏珏身边的那个孩子身手狠辣,招招都带着杀气。


    “小苏元不可爱吗?”苏珏眼眉轻挑,径自等着韩闻瑾的答案。


    小苏元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觉得糕点好吃,他伸手也给苏珏递了一块。


    “哥哥,吃……”


    苏珏低头咬了一口,温柔说道,“好吃。”接着他又向韩闻瑾问道,“韩大人,小苏元不可爱吗?”


    “可爱,小苏元最是可爱。”


    韩闻瑾如是说道。


    苏珏心满意足。


    ……


    两军对峙又是半月,谁也不动,各自练兵。


    这日夜里,楚越正要入眠,忽然听见帐外声响渐大。


    她陡然一惊,从床上弹了起来,顺手抓了柄短刃走出营帐。


    恰好裴浩也听到动静出来,二人差点撞上。


    楚越愣了一下,才准备说话,裴浩却抢先出声,示意她一起看看。


    楚越便也不客套,与裴浩并排而走。


    此时,外面风根本不大,树叶却忽然毫无规律地左右摇晃。


    仅一瞬后,几只飞鸟扇动翅膀从叶里钻出四散飞走。


    不久,又是几只接着几只。


    望着惊起的鸟雀,裴浩蹙起眉头说道,“兵书有言,鸟起者,伏也,这是有伏兵啊。”


    “看样子阵仗不小。”


    果然,楚越刚说完此话,军营里就立马燃起来火把,很快就连成一片。


    “突厥渡水夜袭!”


    “突厥渡水夜袭!”


    “突厥渡水夜袭!”


    瞭望台上侦查的士兵高声呼喊,突厥此时进犯,今夜注定无眠。


    第68章 岹爻之战(二)


    林暗草惊风, 将军夜引弓。


    兵戈擂鼓声越来越近,刘将军沉声说,“传令下去, 扩大防守。再派一小队去,不必刻意隐藏行迹,需略交上手, 一确定位置, 二探其虚实。”


    “裴浩。”


    “在。”


    “你来安排防守。”


    “是。”


    “楚越, 你速速去准备火石, 铁索和投石机。”


    “是,将军。”


    前去侦察的士兵正好此时回来:“将军,突厥要横渡江面, 此时正驻扎于背丘处。看营帐推算, 人数约是一万。”


    “人数倒不算多,只是突厥善陆战,若让他们顺利渡江,我们未必有胜算, 到时我们虽在我们占据高处,占了俯战之势, 却也怕突厥在山底山腰围困。”


    听得侦查兵的回禀, 刘将军迅速分析起局势, 所谓胜算, 也不过百般筹谋。


    “将军, 既然他们敢来, 咱们就给突厥来个瓮中捉鳖, 他们若能围困, 我们也能。”


    敌军当前, 第一次上战场的楚越表现的十分冷静,她脑海里快速思索着退敌之策。


    “郡主,你想怎么做?”


    刘将军虽对女子从军难以接受,却也对楚越的出言表现出重视。


    上了战场,谁能杀敌就是英雄,危急关头,谁管她是男是女。


    “先苦后甜,甜够了,就该给他的致命一击。”


    楚越说完,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不错,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对于楚越的提议,刘将军很是赞同。


    “既如此,立刻点兵!”


    一番派兵布阵后,军营里的空气弥漫着无数尘埃,将士们也充满了血性。


    面对突厥的夜袭,刘将军镇定指挥,他一方面让人在嘉陵江两岸岩石上凿孔,系上三条铁锁横截江面,以阻挡突厥军队顺流而下。


    另一方面,又让人在岸边修建了很多抛石机和火石头,准备瓮中捉鳖。


    万事俱备,只等突厥人前来送死。


    之前瓦楞之战得胜之后,突厥首领这次他趁夜率领水军继续东下,大小战船铺满了整个江面,威风凛凛。


    受野利毛寿调遣的呼延灼此时就站在突厥首领的身边,他状似不经意地夸赞道:“大王果然神勇,依靠水战,定能大获全胜”。


    呼延灼,与是一奶同胞的兄弟,脾气秉性极其相似。


    就连长相也是十分的相似。


    但呼延灼是要比呼延庆还要难缠的存在。


    此次来到突厥,他有任务在身。


    突厥首领听后,不自觉的有些飘飘然。


    半个时辰之后,突厥的先锋部队便进入了刘将军精心设计的陷阱。


    一场瓮中锤鳖的大战即将拉开序幕。


    看到突厥前来,刘将军先派了小股部队不断袭扰,并且故意战败。


    此刻突厥首领已经被胜利冲昏了头脑,犯了轻敌冒进的错误,命人不断追击。


    当到突厥前锋到达峡口的时候,才发现了横亘在江面上的铁索,以及两岸无数的抛石机,但为时已晚。


    此刻突厥向前进,有铁索阻拦,向后划,水流湍急,一时乱作一团。


    楚越命令万石齐发,半个时辰后,刚刚还旌旗招展的嘉陵江面,恢复了平静。


    后又是火石,木制的船只遇到明火尽数燃烧,很快就在江面连成一片火海。


    及至夜半,突厥先锋三千余人,全军覆没。


    ……


    烽火狼烟过,犹有梦闺人


    星月闪烁之下,元夏王宫也是灯火通明。


    野利毛寿大宴群臣,美酒佳人歌舞相伴,好不快活。


    “如何,突厥那边是不是已经行船上了嘉陵江?”


    虽身在享乐,野利毛寿却还惦记着“盟友”。


    突厥受西楚制衡多年,早就心有不服,后来鲜卑和元夏先后与西楚对战建国,突厥难免心生动摇与艳羡。


    那夜突厥首领派人前来,表明了结盟友好之意,他当时欣然接受,心里却打得是其他的算盘。


    “回大王,已经上了嘉陵江,就是不知能否成功。”


    侍臣替野利毛寿斟了一爵酒,语气恭敬愉悦。


    明明突厥不善水战,却还是听从了呼延将军的建议采取此策。


    突厥首领的信心是好的,只是不知结果如何。


    无论是成还是败,这对他们元夏都是有利无弊的。


    “成不成的都看天意和突厥首领的能力,咱们坐观其变即可。”


    野利毛寿爽朗大笑,歌舞声也愈发繁盛,宴会趋近高潮。


    人人推杯换盏,意兴阑珊。


    至于突厥和西楚的战事,他们且不去管。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这日,苏珏受韩闻瑾之邀去往金光寺参加桃林诗会。


    苏珏本不愿去,大抵都是一些迂腐文生,不是以家世论高低,就是拿官职大小说文解字。


    实在没意思地紧。


    但韩闻瑾却桃林诗会为期三天,图的就是个文雅,况且出席诗会都是有名的才子,也是一桩乐事。


    于是在韩闻瑾的再三劝说下,苏珏最终还是应下了他的邀约。


    眼前漫山遍野桃之夭夭,灼灼其和远处金光寺里传出的梵音晨钟相得益彰。


    “玉华,此次诗会为期三日,这三日内都要在金光寺内用斋饭,不知小小苏元能否用得惯。”


    “我们小苏元很好养活的,只要有糕点吃即可,我带了不少,不会打扰寺里的。”


    闻言,韩闻瑾不由抽了抽嘴角,在苏珏眼里小苏元怕是天底下最可爱的孩子。


    但是,他真的很乖吗!!!


    也只有在苏珏身边是乖巧的,否则就只小狼崽。


    “玉华,那你想好拜佛时所求为何了吗?”


    折下一支桃花,韩闻瑾扯开了话题,转而问起拜佛一事。


    “我啊。”苏珏调皮一笑,比春花还要艳丽三分,“长命百岁,财源广进。”


    韩闻瑾也跟着笑,  “长命百岁,财源广进,好愿景。”


    “那韩大人呢?”苏珏反问。


    “韩某所求即是玉华所愿必成。”


    此话一出,苏珏竟没来由地红了脸,灵魂深处的苏玉怕是已经小鹿乱撞。


    “咳咳,韩大人不求求仕途平安吗。”


    苏珏此一问无疑是掩耳盗铃,韩闻瑾也不戳破,“不求,人力都不可改,又何况是虚无缥缈的神佛之说呢。”


    想到韩家的未来,韩闻瑾心中不免愁苦,到底陛下能容得下他们多久,他自己都看不透。


    “求一个心安罢了,君子坦荡,何惧风霜,世人心中自有定夺。”


    对于韩家的事,苏珏早有耳闻,虽说楚云轩依旧厚待韩家,却也不似从前。


    百年文臣,终究是横亘在君王心间的一根刺。


    “诗会是雅事,这些仕途经济不说也罢。”


    不想扰了苏珏的兴致,韩闻瑾便止了话头,二人一时无言。


    就这样,二人并肩走着,小苏元一路折花逗鸟,不亦乐乎。


    三人走了没多远便到了金光寺,那“金光寺”三个赤金大字在门楼上赫然醒目。


    此时已经人流如织,放生池四周围了些人看乌龟。


    寺门前三个并排着的巨大方形香炉里插的香密密麻麻,烟雾缭绕。


    两边约一丈高的塔形香炉里闪着烧纸钱的火光,冒着青烟,不时有香客拈香礼拜。


    香客在香炉和寺门间穿梭,络绎不绝,他们提着竹篮,里面装着香纸和水果、糕点、鲜花等贡品。


    都是为了心中祈愿所求,无论多少,都是真心。


    就在几棵参天的菩提树下便是金光寺。


    这金光寺倚山而建,占地虽不大,却有一种香火不衰的感觉。


    深沉而悠远的钟声有如梵音,让人不由心生敬畏,内心沉静。


    二人带着小苏元敛神进入寺内,还没等拜见主持,就听见桃林那边传来一阵吵嚷。


    “怎么了?”苏珏心生疑惑,佛寺本是清净之地,怎会如此吵闹。


    就在此时,一提着竹篮的布衣书生从他们面前匆匆而过,苏珏往书生那看了几眼。


    只见那书生走路一瘸一拐,脸上还有些擦伤,饶是如此,书生仍旧护着手里的书册。


    见此情形,苏珏心中立马了然,这书生怕是让人从诗会给赶了出来。


    “韩大人,此次诗会都有哪些文人雅士呢?”


    苏珏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问道。


    “我也不大清楚,诗会是王大人牵头办的,人也是他写帖子邀的。”


    “王大人?哪个王大人?”


    “玉华认得他,他是当年文坛辩论之首,也是去年随行监军的那位王大人。”


    “是他?”苏珏讶然,怎么会是他呢。


    他还记得去年在雁门关战场上这位王大人的所作所为。


    不敢苟同。


    如此看来,此次诗会怕没那么简单顺利。


    ……


    天光已然大亮,江面上的火光逐渐熄灭,突厥先锋部队损失惨重。


    战报传回突厥后方,突厥首领非常恼火。


    气急败坏之下,他竟然不管嘉陵江两岸的险峻,以及西楚士气正盛。


    他仍然下令大军攻打两岸营寨。


    一直战至天明,突厥的军队虽未完全渡江,但少部分士兵改走山路绕到丘陵之后,准备再次突袭。


    这一次,突厥首领吸取前夜的经验,并不直接进攻,反而派出五百人去试探。


    见西楚军队此时正在休整,下一刻便要抢先一步占领丘陵高地。


    如此一来,他们便不占地势上的优势,但若布防得当,西楚只有被他们围困的份。


    “大王,接下来该如何布阵?”


    金乌已经有了和银月交替的迹象,呼延庆又再次开口向突厥首领进言。


    快了,就快了。


    呼延灼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第69章 岹爻之战(三)


    夜阑卧听风吹雨, 铁马冰河入梦来。


    夜色降临,两军对峙。


    “他们想抢先占领高处,那我们就在山下死困住他们, 看他们能撑到几时。”


    突厥首领望向西楚军营处,虽看不真切,也能瞧个大概。


    士兵涌动, 看方向, 是向丘陵高处进发。


    呼延灼没有反驳, 就静静地听着, 心里只觉突厥首领愚不可及。


    若敌军占了高处,最忌讳的就是仰战。


    你能想到用围困之策,西楚就想不到吗?


    真是没半分脑子, 怪不得一直依附于西楚。


    虽心里鄙夷, 但呼延灼面上不显,反而继续夸赞进言,“大王真是英明,未免夜长梦多, 还是早早进攻为妙。”


    “呼延将军此话深得本王心意,虽说运昨日我军吃了水战的亏, 那也是西楚狡诈, 如今转为步找, 西楚拼不过的, 趁他们, 一边出兵围困, 一边派人往上进攻, 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呼延灼这个马屁拍的极妙, 突厥首领十分受用, 他拍了拍呼延灼的肩膀,大笑出声,“怪不得野利大王如此器重呼延将军,连本王也觉得你文武双全,十个奇才。”


    “谢大王夸奖,突厥与元夏结盟,小臣这都是应该的。”


    呼延灼回的十分恭敬,心里却在冷笑。


    好啊,这突厥之地很快就是他们元夏的属地了。


    “本王这就去部署,不出三日,就能开上一次痛快的庆功宴!”


    目送突厥首领离开,呼延灼收了方才的容色,转头让心腹立马回元夏报信。


    ……


    经过一夜的休整,晨光下的岹爻关竟有几分萧索,突厥军营沿河而建,像是一条盘环着的锁链,环环相扣,无坚不摧,散发着肃杀之气。


    楚越趴在远处的山丘之上,心里带了些破釜沉舟的意味。


    前日交手,她听刘将军说起突厥与元夏结了盟,刘将军更是在突厥首领的身边看到了元夏大将军呼延庆。


    凭她在新元纪对这呼延灼的了解,他怎么会放任突厥首领轻易入了圈套。


    唯一的解释就是元夏所谋极大,结盟是假,吞并突厥是真。


    她不能让突厥落入元夏之手。


    楚越想赌上一把,


    所以在军队开拔之际,楚越向刘将军进言,她要一小部分士兵杀入突厥军营,待大军解决了突厥的主力,双方立马发送信号在最短的时间内接手突厥。


    刘将军那时想了半晌,最终还是同意了楚越的请求。


    他要的,也是万无一失。


    此时,楚越抓着一根树枝,单膝跪地,在山丘上一处平坦的土地上,画出了突厥营寨周边,仔细看着这幅地势图,只是在那里沉吟。


    这时,西楚军营与突厥军营同时传来了一阵金戈敲击之声,又短又沉,直敲入人的心底。


    这是军中起营的号令,她现在所处位置,已经是逼近突厥营盘,只隔了一条河岸,相隔不到三四里。


    楚越丢掉手中的树枝,起身用脚拂掉地上的图,悄无声息的退下了山丘,翻身便上了马。


    她深吸了一口气,却拔转马头,朝着西楚营地相反方向奔去。


    楚越身上背着一捆藤绳,她马骑得不快,心中反复推敲着自己将要行动的每一个环节。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马蹄声,楚越忙拔转马头,朝着密林处藏去,想避开来人。


    “楚越——楚越——”


    那人声音喊的极小,楚越却听出来人正是那个裴浩。


    他怎么会跟来?


    楚越一时不解,他不是已经随大军开拔了吗?


    裴浩耳力和骑术都是拔尖的,尽管楚越尽力隐藏,还是被裴浩找到。


    “这么大的功劳,郡主是想独占吗?”


    一见到楚越,裴浩什么也没多说,只把功劳胜负挂在嘴边,“刘将军让我和你一起深入突厥军营,这份功劳,郡主可别想独占。”


    “裴浩,想要功劳,那就各凭本事。”


    二人心照不宣地策马,身后跟着三百人的小队。


    此时,他们距离突厥军营只剩不到三里。


    刘将军那边计划进行的很顺利,突厥大军被引诱着上了山,西楚的三万将士兵分两路,上下夹击,打了个突厥措手不及。


    一时间,突厥进退两难。


    而楚越与裴浩这边咄咄几声轻响,他们身旁的树上赫然插着几根箭羽。


    远处传来马蹄声,又听到远处箭弦的声响,两人同时取下背上的铁弓,反手一箭,赶紧利落的解决掉突厥的弓箭手。


    呼延灼虽作壁上观,却也早有部署。


    元夏看上的东西,怎能拱手让与他人。


    箭矢越来越密,两人一边躲避着射来的箭雨,一边带着三百士兵朝着树林里跑去。


    有几波箭雨射来,却大多都射在了树干上,两人暂时松了口气,背靠背坐在一颗粗壮的树后。


    “他们也不傻,早有部署,时间不多,将军那边很快就能得胜,就看我们了。”


    楚越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她看了看众人箭筒里的箭矢,皆是所剩不多。


    再拖下去,他们毫无胜算。


    又是铺天盖地的箭雨,钉在树上发出咄咄的声响,呼延庆的手下见来人躲在树林中不出来,便直接收了弓箭,提着大刀长剑朝着树林靠近。


    “不知那呼延庆在不在这,要是能杀了他,功劳可不小。”


    裴浩一边和楚越调侃,一边听到靠近的脚步声,知道是突厥士兵朝着他们过来。


    恰好此时刘将军的信号在空中炸响,西楚胜了。


    这也说明,留给楚越和裴浩的时间所剩不多。


    “楚越,杀出去!我掩护你!”


    裴浩声音一字一句,有金戈之音,楚越咬了咬牙,点头应答。


    “裴浩,保重!”楚越面容沉肃。


    裴浩点了头,然后带着五十士兵冲了出去,他手里还捻住三根羽箭,朝着前进的队伍射去。


    几个三箭连发,包围圈被突破了一个口子。


    楚越看准时机从后方杀了出来,直奔突厥营地而去。


    裴浩深深朝楚越那边看了一眼,之后又陷入无尽的肉搏厮杀。


    ……


    游骑腾文马,前驱转翠旌。


    在金光寺吃了两日的斋饭,诗会也就举行了两日。


    诗会办在桃林,风雅倒是风雅,只是没什么出彩的诗作。


    而且他虽与韩大人同往,但那些文人才子自恃身份,眼高于顶。


    对他还好,对小苏元眼里尽是鄙夷。


    小苏元心智不全,但也看出这些人的,他待在苏珏身侧,闷闷不乐。


    见此,苏珏就有些兴致缺缺,草草地作了首桃花诗了事。


    不出挑,不平庸,却也看不出什么惊才绝艳。


    韩闻瑾注意到苏珏心情不佳,便和众人推说苏珏身体不适。


    是以苏珏只在诗会上待了半日,临走时又看见了那位书生。


    他就站在桃林外,一身还算体面的月华白衣,目光赤忱,满身淡薄,就算受了冷待,也挺直着脊背,一派的君子端庄。


    就那一眼,苏珏就看出那书生的不凡。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外如是。


    后来听韩大人说,那书生每日都会来,他站在桃林外远远地,刚开始还有人出来赶他,后来也就无人在意。


    “韩大人,我觉得那个书生或许也是个人物呢。”


    这日早茶,苏珏主动提起那位书生。


    “大约是哪家的寒门。”


    “寒门,我看不像。”苏珏放下茶盏,又接着道, “今日是诗会的最后一日,也是金光寺拜佛求签的上吉之日,我想去看看,错过也是可惜。”


    听苏珏主动说去诗会,韩闻瑾喜不自胜,早茶过后,二人便立马收拾一番。


    他们打算先去正殿的求签处。


    进了正殿,旁侧的信徒虔诚地跪拜,苏珏和韩闻瑾却只是双手合十欠身一拜。


    小苏元有样学样,可他不知其中的含义。


    本就是求个心安,自然是不够虔诚。


    拜完佛,他们并没依着寺里的传统去佛龛上的签筒求签。


    见他们二人衣着不俗,负责的签筒的小沙弥满脸喜色说道,“两位施主,要不要求支签,问问前程啊?很灵验的。”


    那小沙弥殷勤地把签筒捧到他们面前。


    “多谢指点,我们听天由命……”苏珏淡笑回绝。


    “你们一点上进心都没有,真是!”


    后面的香客一看苏珏和韩闻瑾没有求签的意思立马蒲团上跪下,毕恭毕敬地摇着签筒,边摇边念“菩萨啊菩萨,看在我那么诚心跪拜的份上,保佑信徒抽支上上签,仕途通顺,子孙昌盛。”


    “啪”一支签飞出签筒,掉在蒲团前。


    香客捡起来看了看,又将签筒放回原处,站起身念道“二十四签”,脸上既有喜色,也有不解。


    “这位施主,请到那边解签。”小沙弥给香客指了指路,那是东面墙边的两尊罗汉中间的拱形角门,门边写着“解签”二字。那香客立马大步而去。


    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看看我抽的是不是上上签,是不是会升官发财。”


    苏珏和韩闻瑾同时摇头轻笑,突觉此事有趣起来。


    “韩大人,要不,我们也求一支,得个解密心安,如何?”


    “那就,试一试。”


    韩闻瑾向来不会拒绝苏珏的请求,二人回过身在签筒中各抽了一签,小苏元不知所谓,也抽了一签。


    临走时苏珏又给了小沙弥二两香火钱。


    三人走到门口,看到方才的那位香客正在找庙祝解签,他们便在门口候着。


    苏珏随意朝里面扫了一眼。


    屋子不大,约十尺见方,屋内陈设也简便,就是一桌一椅一人一香炉,屋子正中的一个高约两尺的塔形香炉上,淡白的袅袅檀香丝丝缕缕,一室馥郁氤氲。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了一块约四尺长二尺高的黄帆,上方写着“金光寺观音灵签”,下方贴着五行十五列共七十五张妃色签文纸。


    那庙祝就坐在黄帆前的桌案后面给他对面的人解签。


    虽被挡住,看不到脸,但听声音庙祝挺年轻的,桌上摆着文房四宝和一个白底蓝花的盖碗、一把白色折扇。


    苏珏看了几眼,觉得这庙祝有些眼熟。


    因为有人在解签,他们不方便旁听,便退到角门外等候,随意打量殿中的情形。


    不过须臾,解签房内的香客走了出来。


    苏珏和韩闻瑾带着小苏元迈步而进。


    “三位施主,请拿出你们的签,稍候片刻。”


    见又有人进来,那庙祝地拿起桌上的折扇拂开,轻轻扇了几下。


    然后将手旁的书册翻过一页,似乎马上就要沉浸其中。


    年轻的庙祝书看得入神,苏珏仔细打量起这位庙祝。


    面如冠玉,清俊出尘,虽有书卷气,但不重,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莫过于此。


    然而比起学子的文气,苏珏更觉得这人内里通身一根晶莹剔透的玉骨支起,外在形容整洁,修剪得宜的指甲到挽起的漆黑发髻都一丝不苟。


    实在是清俊端庄。


    但他觉得此人好似在哪里见过。


    一阵思索之后,苏珏猛然想起在哪里见过这位庙祝。


    竟是他!


    同时,韩闻瑾也认出这位庙祝。


    还真是有缘。


    于是苏珏坐到庙祝对面的椅子上,递上竹签,口中说道:“那就麻烦庙祝了。”


    “这位施主,实在不好意思,看书看得入神,竟忘了解签。”


    听到苏珏的声音,庙祝终于从书里回神,他歉意地笑了笑,然后接过苏珏手里的签文。


    “这位施主,您的签是第三十六签,签文在此。”


    庙祝笔下纷飞,不多时就写好解签的内容交给苏珏。


    在抬头的瞬间,庙祝也认出眼前这位施主是何人。


    “施主,是你?”


    第70章 桃林诗会(一)


    “公子, 几次萍水相逢,今日再见,倒是有缘。”


    庙祝, 也就那书生也一眼认出了苏珏和韩闻瑾。


    他放下笔墨,脸上挂着极淡的笑意。


    礼貌,却又极有分寸。


    “还不知兄台姓名。”苏珏收起签文, 并未将此放在心上。


    “萍水相逢之人, 何故相问。”庙祝接过韩闻瑾的签, 没有回应苏珏的问题, 只专心写着韩闻瑾的签文。


    苏珏也不着急,安静地看着庙祝笔走龙蛇。


    字如其人,端正周全, 大开大合。


    见庙祝收笔, 苏珏才缓缓开口,“兄台可愿和我们一道去参加诗会?”


    果然,听到诗会二字,庙祝的眼神亮了一瞬, 可他很快地嗤笑一声,“我出身寒微, 入不了诗会, 公子莫要说笑。”


    早料到庙祝会如此说, 苏珏接着以圣贤之言问询。


    “我且问兄台, 你既是读书之人, 便应该知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 却又为何要在金光寺做这个庙祝, 这岂不是与圣贤之言相悖?”


    “庙祝如何, 书生又如何,我自知圣人之言,但我心中坦荡,就算身处佛寺,我依旧不信鬼神,只是世人多求平安,能为世人解惑,我甘之如饴。”


    “况且,我生而为人,也要活着。”


    庙祝回答的滴水不漏,就连韩闻瑾也不住地点头称赞,“好好好,好一个坦荡解惑,就这一句,就胜过官家的万千学子!”


    “今日你且与我们同去,任旁人如何说,你只管作诗。”


    韩闻瑾出言邀请,可庙祝还是摇头,“他们看不得我身份低下,就算今日入了诗会,也是因为两位公子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的学识,待二位公子离开,他日我还是会受他们排挤欺凌,于我而言,得不偿失。”


    “兄台,我也是沾了这位韩大人的光,若论身份,我更是低人一等,你看如今,还不是狐假虎威?”


    苏珏言语谈笑间自嘲着自己的身份,他只想告诉这书生,人贵自重。


    显然,庙祝也是知道的。


    “公子,世人都是骨血相造,谁又比谁高贵,但这世道如此,先敬罗衣后敬人,你我也不得不与世道圆滑妥协,可说到底,本心最要紧。”


    “兄台的本心是什么?”


    “读书,报国。”


    仅仅四个字,庙祝说的铿锵有力。


    “签文已解,二位公子,慢走。”


    眼见庙祝有了逐客的意思,苏珏和韩闻瑾心里生了急切,他们同时开口,“兄台不想去诗会吗?”


    “想,自然想。”庙祝回的干脆,接着又补充道,“我一生坦荡,从不说谎。”


    “既然想,就请兄台作诗一首,剩下的,且有我们。”


    “好,那就多谢二位公子仗义相助。”


    见苏珏二人确实是真心相助,庙祝也不再推脱,他略一思索,提笔在纸上挥毫泼墨。


    诗文作成,庙祝起身郑重深施一礼,仪态端庄,自有君子如玉的气度。


    “如今兄台可告知姓名了吧。”苏珏收好诗稿,再次询问其姓名,


    “林,林宸。”


    ……


    西楚胜了,突厥也没有落入元夏之手。


    刘将军还生擒了突厥首领。


    按理来说,楚越是该高兴的。


    但,裴浩死了。


    是为了拖住突厥包围,也是为了救她。


    那日她带着二百余士兵冲入突厥的大本营,营中只有一千士兵守着。


    可他们只有三百人,那有什么胜算,唯一的胜算就是等到大军前来支援。


    可这一千士兵是呼延灼留下的精锐斥候。


    个个以一当百。


    除非天降奇兵,否则他们半柱香也撑不住。


    可楚越怎会退缩,就算是死,她也要带走眼前的敌人。


    就这样,楚越带着区区二百余人与一片斥候战至一处。


    她处处占着下风,哪有进攻,不过防守。


    而那边的裴浩解决了追来的士兵,立马去同楚越汇合。


    “郡主,这一次,我胜了你!”


    裴浩手起刀落,对着迎上来的斥候,虽战甲染血,一身狼狈,却丝毫不曾畏惧。


    “自然,是你胜了!”


    楚越话音刚落,手里的信号弹用力抛向天空。


    信号炸响的一瞬,双方立即刻混战。


    这一刻,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岂曰无衣?与子同泽。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你们是自寻死路!”


    斥候面无表情,只是出手,招招狠辣迅速,避之难避。


    “胜负未分,怎知结局!”


    眼看其中一斥候冲着裴浩而来,楚越手中的剑斜插进一个朝裴浩扑来的斥候,鲜血喷洒出来淋得她一头一脸。


    “你们撑不了多久的!”


    “上!”


    风声,裹着刀势朝楚越砍来,她正准备用剑格挡,但是剑卡在了刚才斜刺的那个斥候的肋骨上,一时拔不出来。


    “小心!”


    楚越惊呼出来,却见裴浩一手拔出身后羽箭,沉肩横肘,反手将箭插入对方喉间,当场毙命。


    楚越刚要松口气,裴浩旁边的一名斥候猛的飞起一脚,正踢到裴浩的后背。


    裴浩只觉得背后剧痛,整个身子便已经飞了起来,先是重重砸在树干上,在跌回地面,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已经移位。


    裴浩一口血冲口而出。


    “裴浩!!!”


    楚越横剑一挥,将那斥候的头生生砍下,直奔裴浩而去。


    然而没等裴浩起身动作,斥候一拥而上,又将楚越和裴浩团团围住。


    他们将他们二人当作困兽,怕是已无力争斗。


    剩下的百余名士兵皆被其斩杀,下手狠辣利落,没有任何生还的余地。


    为了不让楚越与裴浩汇合,斥候兵分两路各自拖住二人。


    只是几个回合,二人就渐渐支持不住。


    又是一脚踢至腰腹,楚越一缕鲜血喷出唇边,她抑制不住的咳嗽起来,苍白如雪的面容,仿佛秋日中萧瑟肆虐的枯黄落叶。


    裴浩也没好到哪里去,浑身是伤,


    二人被一群斥候逼到无路可退,仰躺在地,等着死亡的到来。


    可他们还想伺机而动,就算干掉眼前的敌人也是好的。


    “就先从你开始吧。”


    斥候一剑刺向楚越,楚越已无力去避。


    千钧一发之际,裴浩突然使尽全身的力气扑向楚越。


    预想中刀剑入肉的痛觉没有到来,那斥候的剑插进了裴浩的身体!


    “裴浩!!!”


    楚越目眦欲裂,


    就在此时,突厥军营的上空被一层铺天盖地的黑影遮住,黑影发出嗡嗡的声响,竟然是数万只弩箭破空而来。


    霎那间,狠狠的撞击在突厥军营之中,顿时发出轰隆的声响,卷起满天满地的尘烟。


    那些斥候来不及反应,直接死在了万千羽箭之下。


    狼烟滚滚,战鼓响起。


    喊杀声马蹄之声从四面滚滚涌来,突厥军营被西楚士兵四面合围,退无可退。


    就像一只落入陷阱的困兽左右支挡,只求逃离困境,少数的突围的斥候却不知道他们的首领已被擒拿,更不知前面的嘉陵江,也是他们的绝命之地。


    援军已到,楚越艰难起身,她握着剑的手,抓得生疼。


    楚越上前一把扶起裴浩,眼中满是惊惧惶恐。


    只见裴浩反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满脸的鲜红,他朝楚越笑了笑,“咳咳……郡主,这次的功劳可是我的了……”


    说完这句话,裴浩在楚越眼前断了气。


    之前还张扬意气的少年郎,此刻没了一点生气。


    楚越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裴浩也才弱冠之年,死亡却不管这许多。


    只以残酷来面对世人。


    然而,何止是裴浩,这场战事西楚虽胜,却也伤亡惨重,多少战马马鞍上空空如也,被其他人牵着,边走边发出“咴咴”的哀鸣。


    军队后面有好几辆车,车上装满黑色的盒子。


    回西楚的路途太远,士兵们的尸身带不回来,只能火葬后放入盒中带回故土。


    等回了营地,楚越才知裴浩家里还有一位幼弟,待下一次征兵,他便要替哥哥再入军营。


    楚越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她知道,这就是战争的残酷。


    可是,非要如此吗?


    于是趁着夜色,她独自一人提着酒壶来到营外。


    月光下,百废待兴的村落,哪怕是在夜里,也有很多人忙忙碌碌。


    有些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尚且还是废墟一片,不少衣着破烂的小孩沿街乞讨。


    楚越脸上没有笑意,安安静静沿街走着,脚下的青石板带着年月遗留下的斑驳不平。


    兴,百姓苦。


    亡,百姓苦。


    未至战场时想着如何的纵马沙场,建功立业,成为史书上令人传颂的浓墨重彩的一笔。


    尤其是她身为女子,只会更加耀眼。


    可真正上了战场,见过太多杀戮鲜血,那些尸体和鲜血,除了敌人还有战友。


    死亡和杀戮,从未与她远离。


    她不是怕,她就是觉得残酷。


    他日史书工笔,这些鲜血与荣耀,无非一笔带过。


    可若想九州安定,唯一的法子,也只是以战止战。


    这样想着楚越收了酒壶,一抬眼,街角一对老夫妇正推着板车卖小馄饨。


    只见卖馄饨的老妇人手指翻飞捏出一朵朵似花褶样的小馄饨,薄如蝉翼的皮儿里捏上肉馅,看着就很有食欲。


    一旁的老爷子将馄饨下到锅中煮着。


    白生生的馄饨在锅里上下翻滚着,老爷子拿着大漏勺,时不时搅动一下。


    滚起的云雾便升了上去,散在慢慢黑下来的夜色里。


    楚越走上前买了一碗,老爷子便把馄饨从锅里捞出来,二十只馄饨,两勺高汤,一撮粉白色的虾皮,一捧翠莹莹的香菜,看得人颇有食欲。


    楚越付了钱,端着馄饨慢慢走着。


    只愿天下再无战火纷飞,愿百姓再无颠沛流离。


    月色朦胧,楚越随意坐在街头的一处台阶上捧着一碗馄饨如是想着。【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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