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养猪
临近晌午, 最后一个包子卖完,装车收摊回家。
林榆偷偷留了三个馒头没卖,一人分一个, 这会儿坐下一边啃一边算账。
总共一百个包子,八十个馒头, 茶叶蛋四十颗,白水煮蛋三十颗。
包子全部卖完,馒头剩三个。只有茶叶蛋和白水蛋剩的多, 连一半都没卖完。
林榆略一思索,得出其中缘由。鸡蛋要比包子馒头金贵, 三四文买一个, 吃进肚里却不如买两个馒头管饱。
普缘寺来来往往的香客, 还是寻常百姓多一些, 不舍得花在吃喝上面。鸡蛋多数是卖给了家境殷实的。
林榆心中有考量了。
鸡蛋要少备。
整天算下来,卖了有六百文。林榆心中暗暗激动, 可随即扣去成本,只剩一二十百文, 这一百二十文三家分, 他、娘、大嫂, 每人到手四十文文。
就算只有四十文也足够了, 每天四十文, 一月就有一两多,积少成多, 能有个进项。
林榆知足常乐,啃着馒头晃着双腿,太开心了。
周淑云没想到她还能有赚钱的一天,以前都是地里刨食,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也有不少人说她做饭好吃,她都没往这方面想。
忽然开家早食摊,日子一下红火有奔头了。周淑云现在恨不得飞奔回家研究新口味包子。
今天跟着卖一天,哪种包子客人爱吃,每份包多少量,她心里都有数。
明天普缘寺法会结束,客人不比今天多,包子数量就该减少。
林间起风了,十二月的天寒风徐徐。林榆把手揣在袖子里,贺尧川握住林榆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暖意阵阵。
“先不回家,改道去县里,买些棉花回来做被褥冬衣。瞧着今天冬天是要下大雪的样子,该早早备着。”周淑云抬头看看天。
天色昏暗无光。
往年的白云村总是下雪,山顶白茫茫一片,庄稼地里也白,路上结满冰霜。
下雪是最清闲的时候,一家人围在屋里烤火,摆龙门阵聊聊闲天,年节不知不觉就来了。
“娘,多买几斤,小榆的冬衣不多。”贺尧川在车上笑着道。
唯一一件还是用他的旧衣改的,贺尧川不舍得委屈林榆穿旧衣。
“臭小子,还用你说?”周淑云看看傻二儿,嘴上骂心里满意,是个会心疼夫郎的。
他俩做冬衣被俘的钱无需周淑云出,棉花三十八文一斤,足足买了十斤,八斤做一床厚实的被褥,余下做衣裳棉鞋。
三百文对庄稼人来说是笔大数目,轻易舍不得花出去。林榆和贺尧穿能赚钱,再说棉被能盖许多年,因此没嫌贵。
贺尧川知道,村里有许多穷困艰难的,冬日买不起棉花,只能用稻草铺床。他们二房被磋磨最狠的那几年,也用过稻草芦花。
这种日子,贺尧川不愿再过。如今有了夫郎,也有依靠的营生,就不必委屈自己。
出棉花铺,迎面碰见张大。今年一旬一休的日子,他领了月薪,也打算给家里买东西过冬。
“听说村头李家要杀猪,大川哥,你们家买猪肉不?若是买,可否帮我搭两斤。”
贺尧川思索:“是该买,家中没养猪,需得备着腊肉过年。却不定去李家买,他家猪肉贵,到时再看看。买得时候再跟你说。”
“好好好。”
张家日子穷,往年都买不起猪肉。今年两个儿子都大了,张大又有一份体面的差事,终于能买些肉菜过好年。
林榆提醒他:“你们家肉别买多,陈老板每年年节都给力夫发酒肉,他家嫂嫂跟我说的。今年是丰年,商队赚的也多,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说到这个,张大脸上全是笑意,道:“东家昨日就说了,过年每人五斤猪肉一坛酒,还有一带白面。”
足够丰盛的年礼,待遇是不差的。
贺尧川拍他肩膀:“不好的日子熬过去了,以后跟满哥儿好好经营。”
他没比张大多几岁,张大却事事都肯听他的,点点头笑不停。
骡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穿过村子田间小路,路边几个妇人夫郎围坐在树下做针线活,嘴里偶尔说两句村里事。
“淑云回来啦,今天又是做生意去了?”几个妇人打声招呼,眼神在买空的笼屉上看来看去。
“是呢阿嬷,老阿叔身子骨还好?”
“还那样,最近吃完药,能下地走路了。”
迎面寒暄几句,周淑云一行人走远,还隐约听见身后议论他们的声音。
家里又是野鸡又是摆摊,难免有人眼红嫉妒,周淑云不理这些人,只管把日子过好。
平时点头说笑两句,只要不撕破脸皮,在一个村里都能过下去。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
昨天蒸包子的肉还剩,周淑云切一斤汆丸子。肉丸子炖萝卜片,一家人都吃的饱足,孙月华都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没事,林榆把明天要用的馅剁出来,他放调料没分寸,周淑云在旁边教他,不对时就提点两句。
面可以今晚发,冬日天冷发的慢,明早正好可以切剂子包。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林榆累的瘫坐在椅子上,贺尧川蹲下给他按摩手脚。
林榆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娘只需要在灶前蒸包子,贺尧川负责打水搬柴的活。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活,多半是林榆在做。
“等以后赚钱了,花钱雇个人跑堂,你也不必这么累。大嫂明年一生,要留在家中看孩子,大哥和爹管地里,还有野鸡的营生,你两头跑吃不消。”
“实在不行,溪哥儿明年大了,也给他开工钱。扫扫地搬几个碗总行。”
说完又改口:“不行,溪哥儿还是太小。”
这都是贺尧川的考量,手上有钱,在乡下雇一个长工不贵,一月才三百文,多是雇妇人夫郎。
林榆睁开眼,认真思考雇工的问题。他有私心,转身对贺尧川道:“请满哥儿如何,满哥儿虽然力气不大,做事倒勤恳踏实。”
他把满满当成弟弟了,赚钱这种事情,瞬间想到满哥儿。
“你不怕满哥儿见了人就跑?”贺尧川笑问,手上按揉没停。
“满哥儿是胆子小些,历练历练总能行。他家公婆身体不好,张大又在外面跑商,以后需要他撑起来。等张二成亲,若是取个厉害的回来,满哥儿不支楞起来,以后要被欺负。”
他想了这么多,别人都不需要担心,君哥儿夫家和善,娘家一大家子都在村里,日子过的不差。
贺尧川自然是答应:“等日后忙起来,问问他的意愿。”
今天很累,他俩没闲心做别的。盖上被子相拥而睡,补足了力气。
十二月中旬,村里陆陆续续杀猪,杀猪匠赚的盆满钵满。
去村口李家之前,贺尧川先去金家看一眼。金家的母猪下了一窝,总共十只猪崽子。
他想明年自家也养一只,过年宰杀的肉都能做成烟熏腊肉,年后能吃大半年。
贺尧川回来洗洗手,皱着眉头不悦:“我进去打听价格,他一见是我来,张嘴要价二百文。转出门我又找其他买猪的人打听,他却只收一百八。”
周淑云气的剁下菜板:“这是看碟下菜,瞧我们日子好起来,想偷偷涨价。”
价钱不是问题,但做生意这么不老实,周淑云不愿意打交道。
他们家的钱也是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的。
对付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林榆倒是有个损招:“大川,下午我们去村里走一圈。”
他笑的蔫坏。
吃完饭,林榆和贺尧川出门。哪几家要买猪,林榆都打听好了。他们只当问问价钱,村里人大多老实,不会想别的。
“老叔在家不?”
老叔不在,老婶开的门:“周家的川子夫夫吧。”
要忽悠人,林榆过意不去,进门给人抓一把红枣。“老婶,我想打听打听你们家猪买多钱?我家明年也想养一头,没什么经验,你们养猪都是有手艺的,来向您请教请教。”
他说话好听,老婶实诚人:“一百八,虽说贵了些,他家猪伢子倒是很肥。”
林榆故作惊讶,捂嘴道:“什么,我们才买一百六。”
又一幅懊恼的模样:“哎呀,说漏嘴了。”
贺尧川在旁边憋笑,脸都鳖红了。
大婶的笑僵在原地,机械般点点头,仿佛一记天雷劈在头顶。
出了门,贺尧川终于放声笑出来:“真有你的,不怕被人戳穿。”
林榆嘿嘿一笑:“你去的时候没别人,谁能作证?”
贺尧川:“现在又去谁家?”
“不去别家,我们往村口去,记得抓一把瓜子花生。”
挨家挨户都去,显得太刻意。林榆直奔村口大树下,小板凳一放,一人分把瓜子,若有若无说起这件事。
风言风语不出一天,传的满村都是。
一百八十文不是小数目,尤其地里刨食看天吃饭的泥腿子,一家闹起来,家家户户都要闹。
金家门口赌满了人,指着猪伢子要讨说法。
金贵子傻在院里,急的直跺脚:“我什么时候卖一百六了?你们这是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我不管,你今天不给卖一百六,这件事没完,让全村都看看你们金家做事的嘴脸。”
“对,大不了不买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当我家的钱大风刮来的?”
价贵是一回事,可他们受不了蒙骗啊。
原本买猪伢子的人一哄而散,老金被媳妇一顿骂。这么多猪,卖不出去留着,明年能养得起吗?家里那点粮食都不够自己吃。
他被推出门,老金一脑门官司,只好家家户户好言好语,放足了姿态,背都弯下来。
怕真的砸在手里,他还大老远跑去半山腰,敲了贺家的门。
贺尧川全当不知道这回事,道:“您来晚了,隔壁村也有人卖猪,答应一百八卖给我们。”
“哎不不不,”老金急了:“之前是我不小心嘴瓢说错了,原本就是一百八。这样,你若是诚心买,我一百六卖给你。”
贺尧川看看林榆。
林榆掩嘴笑笑。
“行,成交了。明年开春我来拉猪,先说好,嘴瓢的事情没有第二次。”
送走金贵子,周淑云几个也从灶房出来,笑的就差满地打滚:“这法子,也只有榆哥儿。”
林榆笑笑:“娘,我骗人了。”
周淑云不赞同:“这算什么骗人,是他不讲理在先,想蒙骗我们,那不能够。”
溪哥儿在一旁,猛地点头,他以后也要这样!学到就是赚到!
买猪的事情定下了,眼下先紧着过年来,李家请了杀猪匠,又请贺尧川几个年轻力壮的按猪。
他先旁边旁观价钱,若是不贵,连着下水多卖几斤。
第92章 第 92 章 杀年猪
李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肥猪养了两头。乡下的猪越肥越好,肥油剥下来熬猪油,餐餐都能吃到油水。
肥油李家不卖, 猪耳朵猪尾巴也不卖,这都是好东西。看在贺尧川两兄弟帮忙按猪的交情上, 李铁牛多卖几斤给他们,其中还有张大订的三斤。
杀猪是头等大事,天擦亮, 周淑云带上儿子和林榆往李家去。贺长德就留在家里,他年纪大了, 力气跟不上年轻小伙子, 孙月华有身子, 不好往人多的地方凑。
溪哥儿去了不能帮忙, 多一张嘴吃饭,村里有人要说闲话, 权衡半天才决定带几个能做事的。家里也不缺肉蛋,早不如以前那样眼馋。
都知道周淑云做饭好吃, 李婶子藏了心眼, 就没再请别家妇人, 她和儿媳妇帮忙打下手, 还有个贺家夫郎, 人手就够了。再多请人,就得多张嘴吃饭。
背地里有人说她抠搜, 她也不惧怕,钱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年轻时候穷怕了,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
“按住了按住了!”“是谁松手了?!”猪圈人声攒动, 几个高大汉子围在猪圈,蓄势待发伸手抓猪。
三百多斤的肥猪不好抓,乡下的猪聪明,知道今天要宰它了,使尽力气也要跑。若被这样一头肥猪撞上,可不是好受的。
贺尧川跟贺尧青一头一尾围堵,还有一个汉子勇莽,想直接坐到猪背上,差点被猪甩下来。
林榆站在一旁看热闹,隔着围栏,他不怕。
“扔捆绳子下来,”贺尧川高声喊。
林榆把地上的麻绳甩进去,几个汉子先用麻绳绊倒肥猪,最后合力冲上去,把猪腿捆住架在木棍上。猪抓住了,半天下来一身大汗。
猪抬出院子倒挂起来,杀猪匠磨磨刀。一声惊叫之后,杀猪就算完了。大家伙都跑去凑热闹,李婶子拿盆接猪血,整整一大盆。
“你不害怕?”贺尧川俊脸带笑,走过来跟林榆说话。
“不怕,”林榆拿手帕给他擦汗,垫脚道:“以前看别人杀过,那时候好奇,就凑近些看,第一次只是震惊,后来就习惯了。过年都要杀年猪,怕不过来。”
小时候看杀猪,他还为猪大哭一场,后来吃进嘴里是香的,一边哭一边大口吃。
第一头杀完,贺尧川他们喝碗水,又去抓第二头。
都是体力活,李婶做了一整盆猪血酸菜粉丝汤。
看完热闹,林榆回灶屋帮厨。庖丁在院子里剖猪,手法利落干脆,一刀下去骨肉瞬间分开。李婶高高兴兴提半扇排骨进来,辛苦一整年,就盼最后这点成果。
新鲜的排骨炖汤,一盘瘦肉片子,猪肝炒芹菜……都是鲜猪肉,一年都难得吃上一回。
晌午坐在院里开席,这次不分桌,男女哥儿都在一起。林榆靠在贺尧川身旁,根本不用伸筷子夹,碗里时不时就多一块。
他两腮鼓鼓,捧着碗笑咪咪看贺尧川,吃肉喝汤都是香的。
贺尧川喜欢,又伸筷子夹一坨没骨头的肉给林榆,把夫郎碗里都堆满,桌子下的手握紧林榆指尖,偷偷释放一点欢喜。
从李家买走十斤后腿肉,半扇排骨,半块猪头,拿回去用盐和酱料腌制,足够吃整个冬天。林榆爱吃瘦肉,贺尧川也买了四斤,回去炒新鲜的肉片子。
瘦肉在乡下反倒不受欢迎,庄稼人干体力活,嘴里没油水不行,一口酒一口肥肉才踏实。
肉拿回家,要用粗盐立刻腌制。他们这里习惯做烟熏腊肉,腌好的腊肉吊起来,下面生一堆火,用新鲜的柏树枝点燃。
火不能太大,只留一点火苗,浓重的烟雾缓缓上升,温度也升高,腊肉表面熏出肥油,油滴在火堆上,都能闻到香味。
溪哥儿咽口水,现在就想吃。但还吃不得,腊肉没熏够时间。他只好摸两颗饴糖吃,甜甜嘴巴解馋。
家家户户杀完年猪,日子忽然快起来,眨眼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无论乡里或云溪县,已有过年的氛围,鞭炮对联红结大街小巷都是。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早上起床时,天上飘起雪花。林榆没见过大雪,他穿着新做的冬衣,戴好毡帽手套就跑出去,蹲在院子里玩雪,而远处的山尖已经白雪皑皑,那是他们采过菌子的高山上。
赶在年前,他们小摊的生意还要做。
年关寺庙人最多,还愿的香客此起彼伏,还有来求平安、求财运的,带上供果源源不断。
贺尧川脸上笑意明显:“今天早些去,再忙最后几天就能收摊过年,卖早食赚了些钱,咱家也买对联鞭炮。新家第一个年,可要好好过。”
“好,”林榆笑笑,蹲在廊下用青盐沾热水漱口。清完口,从笼屉里捏一个肉包子吃,不知道为何,最近食量大的很。
平时只吃的下一个包子,现在每顿能吃两个,脸都胖了。偏偏贺尧川喜欢他胖,胡子没刮都要凑上来亲一口。
他昨天算了算,卖一个月包子,利钱足足赚了六两银子。大嫂和面,娘剁馅,他跑堂招呼客人,三家分完钱,每人都能赚二两多,这是林榆没想过的。
手上还有养鸡的营生,陈老板前几天冻的哆哆嗦嗦进门,问他家剩下的公鸡肯不肯卖。
“县里富户就好这口,愿意多出钱买。我不好拂了他们意,才来问问你。”
林榆则摇摇头,余下的公鸡留着明年做种鸡,肯定不能卖。他退一步,道:“要是不嫌弃,可以卖两只母鸡,按年前的价给您。”
母鸡不如公鸡贵,但吃进嘴里也是肉,拿回去炖汤最补身体。陈老板犹犹豫豫同意了,母鸡也行。
怕后院鸡群不扛冻,他俩用油布在鸡圈周围盖了一层又一层,保证一丝风都进不来,鸡圈茅草铺了厚厚一层。
这就足够了,鸡身上有保暖的羽毛,比人穿衣暖和多了,冬天缩在一起取暖,只要不跑出去,过冬肯定没问题。
路上雪花纷纷,林榆一张脸冻红了,他吸溜一声,说话都冒白汽:“大川,我又饿了。”肚子咕噜一声,林榆可怜巴巴看过去。
贺尧川把骡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握住林榆双手,露出来的指尖通红,他给林榆裹好毡帽:“就快到了,拐个弯就是,到了烧壶热水给你吃包子。一会儿去县里,给你和娘买两个汤婆子,可不许玩雪了。”
他心疼又严厉,林榆就是因为早上玩雪,现在手背都痒的厉害,若是长了冻疮,一个冬天都要受罪。
周淑云裹紧棉衣,也打个哆嗦:“我听别人说,汤婆子灌上热水塞进被窝,大半夜都是暖的,没想到咱也用上了。”
也是手上有钱,才敢这么花,一个汤婆子不便宜。
她自己能赚钱,也知道大川和榆哥儿赚了多少。又是鸡又是包子,陈老板还隔三差五来收山货,小两口手里肯定攒了□□两。她只是心里有数,并不惦记小辈的钱。
贺尧川手掌宽厚暖和,他给林榆捂热乎了,才继续赶骡车上路。林榆和周淑云一人一个馒头先垫肚子,到了寺庙外,已经等了好几个熟客。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大家伙笑笑,就等他们过来,搭棚坐下喝口热茶。
贺尧川笑笑:“路上耽搁了,你们先坐。”
他把桌凳都摆出来,一共四张桌子,就能看过生意的红火。棚用油布盖上,四周也搭了草帘,风雪顿时被隔离在外面,大家都躲进来烤火。
贺尧川烧火热灶,林榆和周淑云坐下吃喝。旁边两个客人跟他们拼桌,也大口啃包子。
他们早知道卖包子的两夫夫,和别家夫夫都不一样的,家里男人在灶台忙活,老娘和夫郎坐着吃喝。一开始很多人跑开瞧稀奇,后来渐渐羡慕。
拼桌的客人吃完包子,自来熟聊起天:“你们不知道,你们前天没来,旁边两家打架了。”
林榆顿时化身瓜田里的猹,两只耳朵竖起来:“是卖馄饨的和卖汤面的两家?”
“不是他俩还能是谁?”客人笑笑摆谈起来:“为了一个客人,扯头发扇巴掌,最后连客人的桌子都掀了。那个客人有点来头,据说是师爷的亲戚,气不过跑去告状,最后引来街道司的人。”
林榆和贺尧川在这里坐生意,生意红火别人都知道,来分一杯羹的人不少。短短一月,不是卖肉饼,就是卖饼子馄饨油果,比集市还热闹,也学他们摆桌子支棚。
贺尧川忙完客人那边,走过来问情况:“这位大哥,街道司可是接手要来管这里?”
吃包子大哥笑笑:“你是个聪明的。”他继续道:“人多了,街道司肯定要管,和县城集市一个道理。”
官府介入,肯定要收钱,可也少了很多打架斗殴的事,于他们来说是好事,只要官府不乱收钱。
林榆起身给排队的寺庙沙弥拿馒头,今天普缘寺的和尚下山采买,看他家馒头做的松软,没忍住都跑来买,出家人不能吃肉包子,心里虽然馋,嘴上不敢说,只能吃素包子解馋。
贺尧川贴到身旁来:“年后要照料鸡群,我肯定来不了,街道司接手管也好,无非交钱的事。之前说请长工,是该考虑考虑。明天大嫂一生,要照顾小侄儿,不能让娘一人忙活。”
他俩开早食摊是临时起意,没想到生意这么好。林榆跟贺尧川有自己的营生,摊子这边,周淑云只需负责灶台,她做饭好吃,客人肯定都爱吃,只需一个跑堂的。
林榆闲了肯定会过来帮忙,再带雇的长工做一段时间,等长工学会之后,他也不用天天操心。
“好,我回去问问满哥儿。早食摊要起早贪黑,工钱不能太低。”
第93章 第 93 章 腊八节
过了腊八就是年, 庄稼人对腊八节足够看重。
早起推开门,村庄农田白雪茫茫,昨晚簌簌下了一夜, 菜地已经被覆盖。用手清理掉雪层,才露出冒头的萝卜。
纵使再冷, 贺尧穿也露出些笑意:“今天是最后一天出摊,等忙活完,我们也能热热闹闹过年, 无需再出去受冻。”
他坐在床边,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看夫郎, 眉眼间精神气十足。
冬日天黑的早, 乡下人无事做, 只好早早吹灯睡了。小年轻睡不着, 夜里总要找点事做。
林榆腿间酸涩,他有些疲乏, 埋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贺尧穿低头亲了亲,温声道:“你先睡, 等热水烧好, 我再叫你起床。”
“嗯, ”林榆艰难翻身, 眼皮沉重睁不开。
许是冬天到了, 林榆瞌睡越来越多,不忙的时候, 总爱眯眼打盹,有时候坐着都能睡着。
他爱赖床,又怕家里人说。不忙的时候,贺尧川陪他一起睡。他爱惯着林榆, 别说是赖床,睡一整日都不说什么。
他不说什么,周淑云就更不会多话,没得讨人嫌不是,总归小两口有自己的盘算。
热包子出笼,林榆在被窝里闻见香味,肚子咕咕叫一声。
他拿出捂暖和的衣裳,哆哆嗦嗦穿衣穿鞋,推门一看,漆黑夜空下雪花纷纷。
贺尧川端一碗热水进来,屋里有炭火,烧了一夜还算暖和,他转身关门,隔绝外面风雪。
“喝完暖暖,今天腊八,娘说晌午去县里买豆子。再买些香烛纸钱,夜里供灶神。”
林榆闻言点点头,一双星眸明亮,边喝边说:“再买一些年礼去拜访陈老板。酒肉得有,他家有娃娃,最好再买几匹布,给娃娃做衣裳。陈家婶子人也不错,买盒胭脂送她如何?”
“都听你的,”贺尧川笑着盯夫郎喝水。
林榆喝水咕噜咕噜的,像吐泡泡的小金鱼,贺尧川没忍住,凑近偷亲一个。
“你没还没刮胡子,”林榆躲开,脸被胡茬扎疼了,他抬手搓搓脸,忽然又笑起来。
不刮胡子的大川也很俊。
贺尧川摸摸脸,悻悻道:“忘了,”拿出小刀:“你给我刮。”
他躺在林榆腿上,放心大胆闭上眼。林榆下手很轻,刀片斜斜刮过,胡茬都干净了,只留下一圈红,一会儿就能消。
“好了,你起来吧。”“等一下,我先给你擦干净。”
两人在卧房里一阵折腾,都把自己捯饬干净利落,断断续续的笑声从房里传出。
灶屋内,火星噼啪响。贺尧川扔几个红薯进去,现在正好烤熟。他掰开一个,跟林榆一人一半。
周淑云把笼屉搬上车,“拿在路上吃,今天最后一天出摊,别让客人等,”这一天天的,都要操心。
孙月华有身子,不能在路上颠簸。今天全家出去买年货,小溪和贺尧山都要跟着一起。
老爹贺长德不爱县里的热闹,摆摆手就不去了。家里好几十只鸡,有他看着也放心,不然留儿媳妇一个人在家,周淑云心里不踏实。
贺尧川吆喝一声赶骡子缓缓上路,往骡车上盖好油布,他们裹着毡帽,雪花都落在帽子上。
穿过村子时,远远的,贺家大房躲在门缝里看。看到贺家的骡子,她眼里直愣愣的。
今年没收成,全家都饿肚子。昨天老三回来要钱,她手里实在没钱了。
“儿啊,要不这学,咱不念了。三年都没考上……”赵春花央求。
“糊涂短见,贺长顺说教:“这都是要孝敬夫子的,夫子都说了,以我的才学,肯定能飞黄腾达!”
赵春花身子骨越来越差,躺在床上整天咳嗽。郑彩凤嫌弃她,每天送完饭就离开,没进来看过一眼。
贺家牵着骡子路过时,两个孙子没往这边看一眼。叫她产生一些自疑,是不是从前做错了。
可瞬间就打消这种念头,她没错。
三个儿子中,就数老二最不像她,不如老大嘴甜,又不如老三会读书,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儿子。
赵春花如何想,贺家二房没人想知道。
他们走在路上,遇到不少同村人,都笑着点头打声招呼,或是同路前行。知道贺家日子好起来,殷切热络的人不少。
“满哥儿应了,年后就来做工。我带他做两天,他勤劳能干,肯定能做的好。”林榆忽然想起这回事。
贺尧川点头:“这样也好,我听张大说,陈老板商队很忙,难得回家一趟,他也怕满哥儿多想。手里有件事做,日子就能踏实。”
“是这样。”林榆道:“工钱三百文,等他做一段时间,再给涨五十文。”
三百五十文,是不小的数。别说是乡下的哥儿,就算在镇上,也没几个妇人夫郎能赚这么多。
满哥儿全家都高兴,儿子儿夫郎都能赚钱,家里隔三岔五就能吃上肉和鸡蛋。
今天腊八节,没想到人这么多,还不到晌午,他们就早早收摊。
将近年关,云水县忽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都是人,走在路上彼此挤来挤去。
城外有骡棚,就不牵骡子进去,只把钱财带在身上。给十文钱,自然有人看管。
刚进县城,小溪就拉着他娘四处看:“娘你看,有杂耍。还有耍猴的,他们都给赏钱呢。”
县里人日子富裕,随手就能洒几个铜板,也有人洒银子的。耍猴的赶紧点头道谢,捡起银子揣在怀里,被别人捡走可不值当。
继续往前走,有人支摊写对联,摊前队伍排起长龙。他们不识字,只知道对联都是寓意好的。
“过年就是热闹,”周淑云看的挪不开眼。
街边还有卖糖人的,林榆拉贺尧川过去看看。糖画出神入化,今年是龙年,为避讳皇帝,糖化老人只画蛇。
“要哪个,我给你买,”贺尧川掏钱。
林榆看的喜欢,小兔子小老虎都拿一个,給溪哥儿,给娘和大嫂,他和大川一起吃。
旁边小娃娃馋的掉口水,拉着他娘不肯走。大过年的,他娘打孩子打够了,今天就不打了,摸两文钱不情不愿买一串。
随随便便逛一圈,周淑云道:“我和榆哥儿买吃食,大山大川去置办灯笼桃符……若是有爆竹,也买些,对联窗花也别忘了。”
她絮絮叨叨交待,贺尧川一一记下。
分开后,两边都先坐下吃饭。街边有家汤饼铺子,林榆跟周淑云溪哥儿一人一碗,羊汤配白面饼,饼吸足了汤汁,吃进肚里瞬间暖和。
另一边,贺尧川贺尧山买张大饼,站在街边两口吃完。他俩任务繁重,又是爆竹又是窗花,过年走亲访友的年礼也得安排上。
路过一家首饰铺,生意正红火。贺尧川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里面都是姑娘哥儿。
“大哥你等我片刻,”他还是匆匆跑进去,在柜边挑挑选选。
贺尧山等了很久,看见二弟手里拿着匣子出来,便笑着打趣:“买什么好东西了,送榆哥儿的?”
贺尧川不肯说,把匣子紧紧握在手里。
一家子在城外高高兴兴回合,手里大包小包,脸上喜气洋洋。
今天去了陈家,恰好陈老板不在。他俩把年货交给陈婶,一份心意算是送到了,年后少不了合作。
……
洗洗手,一家人围在烘了炭火的灶房做腊八粥,还没开始过年,已有过年的氛围。
洗好的萝卜切丁,白萝卜胡萝卜分开。豌豆花生米、腊肉豆腐干必不可少,再凑一样面条节和大米,八样便齐全了。
周淑云挥锅铲翻炒,炒香食材再添水煮,“火小些,一根柴火就够了。”
林榆坐在灶台后跟孙月华烧火闲聊,闻言抽出一根柴火。
“小榆,你出来帮我看看。”
贺尧川在外面喊他。
趁今天闲暇,家里三个汉子铺新瓦扫灰尘挂灯笼。一共三个红灯笼,每间卧房外都挂,对联也要贴。
贺尧川往对联背后刷浆糊,怕贴歪迟迟没下手,站在凳子上等林榆来。
林榆仰头看一眼,“往右边来。”
“太低了,再往上一些。”
“对对对,就这样别动了。”
浆糊是自家熬的,锅里还有,林榆把余下的对联刷完,让贺尧川全部贴完。
简简单单的石墙土坯房,对联一贴显出新气象。
房梁上有蜘蛛网,贺尧川用竹扒刮下来,在拿扫把扫一遍,梁上无需打扫太干净,只需把屋内清扫干净就行。
周淑云拿把刀出来:“大川,忙完把家里四只鸡杀了。记得拿出院子杀,别让你大嫂瞧见。”
要赶在年前把鸡熏出来,两只野鸡,两只家鸡,足够一家人过年吃。
“好,”贺尧川答应。
杀鸡对林榆来说轻车熟路,山里雪渐渐停下,他不跟贺尧川一起杀鸡。拿扫把把院里的雪扫干净,避免走路摔倒。
水盆里一层薄冰,是昨天夜里结的。旺财和花花围在水盆边舔冰块,不知吃了什么,渴的想喝水。
林榆走过去:“别舔,我给你么们倒热水。”
忙碌又繁杂的小事充满一天,烟囱上炊烟袅袅,腊八粥的香味慢慢溢出,一家人端菜上桌,赶在一天结束前,吃上一顿暖和的腊八粥,桌上偶尔几句家常闲聊,笑声阵阵。
第94章 第 94 章 祭祖
辰时初, 天寒地冻下起小雪,屋外风雪交加。
林榆把小桌放在床上,炭火盆挪到床边, 再搓根灯芯点燃。冬日无事,他俩同披一床棉被彼此靠着。
林榆闲不住, 忽然不需要起早贪黑忙碌,他有些不适应。床尾有个木箱,钱匣子挪到木箱里了。上面一把小锁, 贺尧川买的。
闲来无事,林榆搬出匣子数钱。
里面有碎银, 也有一些铜板, 是小半年攒下来的。
“鸡跟鸡蛋赚了八两多, 早食摊有二两, 散钱还剩六百文左右。年货都买了,应当没多少花销。余下散钱留在外面用, 堂叔家和舅舅家都有娃娃,用这些铜板发压岁钱足够了。”
碎银很好数, 他俩有小秤, 叮当一声放在秤盘里, 不多不少刚好十两。
普通农户一年的开销也就三两, 他俩算是比较富足了。
“压岁钱包多少合适?”
贺尧川正用剪刀裁红纸, 侧目看向夫郎说话:“小娃娃无需太多,往年爹娘都给二十文, 大哥大嫂给十八文。我们不能越过他们,十六文足够了。舅舅家的新媳妇也算晚辈,过门第一年,也要象征性给六十文就成。”
给红包也是人情世故, 不是想给多少就给。今年给出去,明年别人又想法子给回来,来回拉扯,总是扯不清的。
他俩不在乎这点钱,毕竟手头宽裕,红包讲究心意。
至于外家不是亲戚的小孩,六个、八个铜板都成,图吉利数字。
林榆笑眯眯收起钱匣子,用小锁把木箱锁好。离了棉被冻的哆嗦,林榆手脚并用爬到贺尧川身上,堪堪把自己挂在贺尧川脖子上。
怕他掉下去,贺尧川双手托住臀,往上掂了掂,面对面坐着。
“怎么胖了?”贺尧川笑笑,手摸进林榆腰间,笑意愈浓:“长了一圈肉。”
“才不胖,”林榆捏捏自己,忽然有些心虚,好像是圆了一圈。
冬天不怎么动弹,除了吃就是睡,贺尧川爱惯着他,他不想走路了,不是背就是抱,肥膘都养出来了。
林榆悻悻换个话题,他趴在贺尧川身上,声音软软的:“别人都有红包,我也会有吗?”
昏黄扑簌的烛灯下,夫郎软声撒娇,言语之中都是期待和渴求。
他不缺钱花,他就是想要。
贺尧川心荡起一池春水,暖洋洋流过,他笑的浓烈:“你闭上眼。”
林榆双眼一闭,嘴角忍不住微翘,伸出双手捧着,身后一根无形的小尾巴猛摆。
一只小木盒放在手心。
贺尧川打开,“可以睁眼了。”
半大小银锁,普普通通的圆形,下面坠着三颗银珠子,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哥儿都有的那种,背面雕刻平安二字。
唯一不同的是,小银锁上面还有一个榆字,雕的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努力想拼成一个字。
“家里孩子出生,爹娘都会给买,村里小哥儿都有。你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既如此,我替岳父岳母给你买。以后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林榆眼眶有些热,他吸了吸鼻子。小银锁在手里握出温度,一根红绳串在银锁上面。
“我给你戴上。”
贺尧川把红绳绕过林榆脖颈间,银锁坠在胸前,亮白晃眼,比黄金珠宝都好看。
“大川,”林榆嘴唇动了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得起这份情珍意重。
他脑子一宕,语出惊人,含着泪音断断续续道:“我、我要给你生崽崽,生好几个。”
林榆亲上去。
……
年前这几天,雪停了一日,晴光照在山林,菜地积雪融化。被霜雪打趴下的白菜该收,圆圆一颗卧在地里。
贺尧川早起挖地窖,菜地旁挖出深坑,白菜萝卜放进去,放十天半个月都是新鲜的,等来年开春,再一把土覆上。
不止萝卜白菜,莴笋嫩叶绿油,揪一把叶子清炒,杆子也能炒肉片。
“今年的萝卜不错,连杆子一起收,泡满三坛子,足足吃个饱,”无论粮食或者蔬菜,只要丰收,周淑云就心满意足笑。
孙月华熬过孕吐,大夫说还要忌口。听到吃泡菜,不用周淑云多说,她就撸袖子动起来:“我拿刀,切成萝卜条晒干再泡。”
林榆则把圆白菜外层剥下来,嘴里咕咕咕两声,扔进鸡圈喂鸡吃。冬日难得有新鲜叶子,鸡群都扑腾翅膀跑过来。
林榆站在地窖上面探头,窖坑挖的足够深。贺尧川把土铲出来,交给他爹倒在菜地旁。
“小榆,搬个梯子给我。”
挖了一丈高,贺尧川觉得差不多了,能储存菜地里的萝卜白菜,吃一冬应当没问题。
林榆把梯子放下去:“你小心,把梯子放稳,别摔了。”
一丈虽然不深,摔一跤也疼。
怕人或者猫狗掉进去,林榆搬一块木篱笆盖在上面,再覆一层干草,地窖算做成了。
不盖篱笆也不行,夜里雪一下,厚厚的积雪掉进去,白菜萝卜一准冻坏。
萝卜都拔出来,一家男女老少齐上阵,围在一块切萝卜条,切好的萝卜条晾在绳子上,风干后就能吃。
还剩一筐新鲜的。
周淑云道:“你赵阿嬷家里今天杀年猪,拿钱买些排骨回来,晌午炖大骨汤。腊肉不是熏好了,也切一块煮,不用等过年才吃。今天要去上坟,要带酒肉去。”
贺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村子里,后山密林中,四座坟都是贺家的。是贺长德的祖父祖母和爷奶。
每逢过年,他们这些小辈都要带酒肉去看看。
贺尧川洗干净手:“成,我现在去,”新鲜肉抢手,去晚就没了。
“我跟你一起,”林榆爱凑热闹,也起身洗手。盆里有热水,他用贺尧川洗过的水,这没什么。
切萝卜不是重活,周淑云知道林榆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摆摆手无奈笑:“都去都去,记得多买些。”
多买些这种话,换作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日子可不一样了。
去买肉,路上碰见张大和杜满满,他俩走过去同路,“你们也去买肉?”
张大跟着陈老板做事,人虽然机灵了,但一回到村里就憨实起来,他笑笑:“是,满满说想吃炒猪肠,娘也许久没吃,就来买一截,年前也解解馋。”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闻见香味夜里馋的睡不着。日子窘迫的乡下人,酒肉都不多,只能干等到过年那一天再吃,提前吃完可不就没了?
两家人高高兴兴结伴买肉,都敞开肚皮可劲儿吃。
上坟在下午,各家准备香烛纸钱供品,结伴往密林子去。贺家族人都来了,贺大广辈分最大,由他来带头。
林榆在人群中看见大房一家,短短几月没见,赵春花和贺大全竟变成满头白发,像是苍老十岁,站在那里不怎么说话。
大房来是来了,手里只拿了纸钱香烛,酒肉没有,点心也没有。
贺大广对这个弟弟失望至极,碍于大过年,不好在长辈坟前闹不愉快,侧身给他们让位置上坟。
酒撒一圈,每人手里拿把纸钱烧,在坟前跪下叩三个头,祭祖就算完成了。孙月华不用拜,站着躬身三下就行。
大骨和腊肉都煨在炉子里,一家人脚步匆匆,还没进家门就闻到香味。
大骨没砍断,整根扔进锅里炖煮,等小火顿到软烂,一人一根捏在手里吃,蘸点粗盐和酱油,那滋味,别提多香。萝卜也软和,吸足了汤汁,筷子一戳就烂。
围坐在桌边,看着外面的晴光和远山山顶白雪皑皑,手里一根大棒骨,日子这样过就满足了。
人吃肉,猫狗也能啃骨头。啃干净的大棒骨喂给旺财,炖软烂的软骨喂花花。再舀一碗骨汤拌饭,是别家猫狗都没有的待遇。
它俩就是这样被喂的膘肥体壮,俨然成了村中二霸,所过之处别家猫狗都要夹着尾巴。
林榆蹲下捏会儿狗儿子,玩够了才洗洗手,进灶屋帮忙去。今天不管男女哥儿,都要在灶房忙活。
“肉丸子和鸡块先下锅炸,火候别太大,不然准要炸焦。炸鱼最后,待调好面糊也不迟,花生备好了吗?”周淑云问。
“刚剥完,”林榆连盆带过去。
明天年夜饭可谓丰盛,炸丸子炸鸡块炸鱼块,水晶脍炖大骨炖鸡汤,腊肠腊排骨腊耳朵,光想想就叫人馋。
林榆认真盯着锅里,香味慢慢飘出,“娘,一盆鱼块够不够?”
“那可不够,”周淑云走过去看:“后儿你大哥把亲家接过来,足足要吃两天,至少两盆。”
说完,她往外喊一声:“大川,把桶里新鲜的鱼再杀一只。”
“好,”贺尧川跟他爹正在地窖取萝卜,闻言交待一声,自己先爬上去。
不止贺家,家家户户都忙,挂灯笼挂桃符扫屋子,就等着明天除夕到来。
忙活一天,吹灯睡觉之前,林榆把新衣裳摆出来,整整齐齐跟贺尧川的放在一起。
红色小袄子,领口袖口一圈白绒,是周淑云专找兔毛扎的,塞了足足的棉花,看着就暖和。
贺尧川也难得穿红,平时都是一身灰蓝。看着和夫郎一个颜色的衣裳,他不由自主笑起来。
要过年了。
第95章 第 95 章 过年
飘飘的雪花落在院里, 桌子摆在廊下,菜还没炒,酒先摆上。
案板和灶台边摆满备菜, 碗碟盆盘错落摆放,小小的案板快摆不下, 就这样,周淑云还觉得年夜饭少了两道。
炸丸子炸鸡块炸鱼,腊肉香肠。小炉里煨着鸡汤, 大锅里有排骨种种。都是大鱼大肉,再添一碟炒白菜最好, 正好十个菜。
外边几个小辈玩的倒是开心, 麻雷子冲天炮摔炮, 还不到夜里, 已经兴冲冲拿出来,小溪被两个哥哥撺掇, 也大着胆子上手。
“现在玩没了,看你们夜里怎么办?”周淑云站门口吆喝一声。
贺尧川顿时接话:“娘, 炮仗买了不少, 玩一天也够。”
就他有话, 大过年的, 周淑云不好教训儿子。看一家人都玩的开心, 她也笑笑,索性不管了。
今天是自家的团圆饭, 天色渐暗,桌上十道菜,七盏酒。
林榆摆碗筷,贺尧川摆凳子。
“我把灯笼点上, 今夜守岁,多添些灯油。”贺尧川踩在凳子上面,往大红灯笼里添油。
他俩买的灯笼足够大,红光照在廊下,映着冬日的雪景,身后门框上还有对联,顿时充满年味。
挂完灯笼,村里接连响起鞭炮声,别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我们也出去放,”林榆笑着拿鞭炮,从院里铺到台阶下,红红一长串。
周淑云他们都跑出来看,站在廊下不敢靠太近,捂着耳朵睁大眼,又都是好奇。
贺尧川把火折子给林榆,笑着打趣:“你敢不敢点?”
林榆接过:“我不怕,以前烟花爆竹都是我来点,见过火树银花没,漫天炸开那种。”
林榆高兴上头,说起小时候的事。
火树银花,贺尧川嘴里默念,那一定很贵。他问林榆:“你喜欢火树银花?”
林榆打开火折子靠近,他点点头,眼里笑容不断:“很美,五颜六色。”
点燃引线,细小的火花逼近鞭炮。
他俩快速后退,全家都都捂着耳朵。
贺尧川抬手覆在林榆耳边,在新年炮声中大声道:“等明年,明年让你亲手点一次火树银花!”
他俩四目相望,眼中除了火花,还有彼此的倒影,无言胜有言。
“开饭!”
全家人共同举杯,一句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做祝酒词,都埋头开始吃年夜饭。
炸鱼块外酥里嫩,排骨软糯入味,一筷子戳下去就能将肉和骨头分开,配一口微甜不烈的屠苏酒。
外面渐渐落下小雪,白雪覆盖的长阶小院上,留下一地红色纸屑,旧年最后一天在喧嚣中慢慢归于宁静。
饭后守岁,林榆把小泥炉放在院里,里面烧红了炭火,一张铁网放在上面,烤栗子花生红橘。
“若困了只管去睡觉,守岁有我和大哥。”
林榆摇头,抬手揉眼睛打哈欠,他想和大川一起守岁。
“爹娘大哥大嫂都去睡吧。”林榆躺在竹椅上,晃一晃抬头看天空。
受岁并不是真要守到天亮,过了子时末,想回房睡觉随意。
喝茶吃果子有些无聊,肚里吃的饱足,也咽不下什么东西。林榆眼睛一亮,“我们来翻花绳。”
红绳系成一圈绕在指尖,两指一勾翻出花样。是村里小哥儿姑娘爱玩的游戏,贺尧川看着花绳无处下手。
“你拿着,我教你。”林榆兴冲冲,翻出各种形状。手却冻的通红,连打两声哈欠。
贺尧川把炉子搬到廊下,他俩坐在廊下守岁。火有些小,贺尧川塞一根木棍进去,顿时又暖和起来。
林榆伸出手烤火,等闲下来,他要做纸牌。家里人多,玩纸牌肯定有意思。
风雪渐小,子时已过。林榆疯玩一天,终于忍不住瞌睡,闭上眼躺在贺尧川腿上。
贺尧川静静看着夫郎的侧脸,是眉目温和雅致的俊秀美,笑起来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能让周围人心情都变好。
闭眼睡觉时,又安静可爱,微粉的唇瓣微微启合,呼吸轻微绵长,脸颊被火光映衬出颜色。
他伸出手,轻碰林榆脸颊,像面团子一样,又白又软。
“别闹,”林榆皱眉,迷迷糊糊挠痒,依然睡着。
贺尧川笑着,低声说:“好,我不闹你。”
小炉里的柴火渐渐燃完,新的一年开始了。贺尧川轻手轻脚抱他回去,搭在腰间的手一顿,这是又圆了一圈?
还是说,是他的错觉?
正月初一要挨家挨户拜年,他们准备的年礼足够丰盛。
鸡蛋十枚,龙须酥一盒,红枣花生瓜子一盒,最后一包红糖。
先往关系不错的几家去,送完东西坐下寒暄两句,再去自家亲戚家,这时候就不走了,大房留吃饭,二房带着圆圆也来了,今天是族里的团圆饭。
族里小娃娃多,林榆他们红包给到手软,薄薄的红纸里面一串铜板,用红绳串在一起,有喜庆又高兴。
一圈小娃娃结伴跑过来,手里还捏着饴糖枣子,就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大川叔,榆阿嬷,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
林榆跟贺尧川露齿一笑,小娃娃就是可爱,他俩从怀里拿出来,十个孩子挨个发。
对小孩来说,过年除了吃肉,收红包就是最高兴的,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圆了,伸出双手接。
“别急别急都有。”
发完红包,孩群又一窝蜂跑开,去给下一个大人拜年,就是大哥大嫂他们,耳朵边都是闹声。
族里大大小小都来了,灶屋有人忙活,林榆陪君哥儿吃吃喝喝。君哥儿肚子很大,厚重的棉衣也遮挡不住。
林榆好奇摸摸。
“你喜欢孩子,也生一个呗?”君哥儿笑着打趣他,娃娃越多才越热闹呢。
林榆对这件事有些迷茫,他抬头问:“娃娃要怎么生,也和姑娘一样的生法?”
这话把君哥儿问的脸一红,他凑过去在耳边小声说。
林榆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不论姑娘还是哥儿,生孩子都逃不过疼。
君哥儿宽慰他:“你也别怕,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又不缺吃喝,不亏亏待身子。我家已经找好稳婆,要生的那几天,都让稳婆住家里来。”
林榆想不出自己能生一个生么样子的,像他,还是像大川?叫什么呢?是姑娘还是哥儿?
想的时候,别人也来看望君哥儿,林榆渐渐独自坐在一旁,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贺尧川走过来:“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林榆忽然道:“大川,你说我怀孩子会怎么样?也像大嫂那样吐,或者像君哥儿一样,大着肚子。”
对于纯情的乡下小伙子来说,这种话题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足以让人羞涩的。
贺尧川摸摸他的手,“好像自古以来都如此,你害怕?”
林榆摇头,“不怕,就是好奇。我想生一个像我俩的,像你更好,对了,我们连名字都没想好……”
说着说着笑起来,林榆跟贺尧川趴桌上写名字,又是大名又是小名。
“小狗儿?”
“不行,太难听了,怎么能叫狗,”林榆重创村里所以叫狗儿的。
“虎子,”贺尧川说。
“也不行,”林榆摇摇头:“烂大街了,”他继续重创叫虎子的。
笑意满满的两个人,最终起了一个叫“年年”的小名。
年年,听上去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伙子。
热闹的日子总是一晃眼就过,除夕和初一最值得庆祝。可真让人期待的,还是初二回娘家这天。
周淑云早早收拾好行李,打算在娘家住两天,贺长德和溪哥儿的衣裳都打包好。
孙月华怀孕不必回去,贺尧山一大早就去外村接人过来,全家都接。孙月华情绪一激动就像哭,要见爹娘大哥,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准备招待娘家人。
昨晚睡觉前,贺尧川敲了他娘的门,小声告诉:“明日我想带榆哥儿回桃花村看看,就不往舅舅家去了。”
先不说林榆的亲戚待他如何,亲生爹娘的坟埋在那里,总要回去看看,他是姑爷,自然该主动提出。
“去就是了,”周淑云答应:“多买些香烛纸钱,一年难得去一次,带榆哥儿敬敬孝道,让亲家在天上看看,哥儿在我们家不受委屈。”
而这件事,林榆本人是早上才知情。对原身的亲生父母没有感情,却从原身这里重获新生,他该替原来的那位看看去。
不过就是烧纸上坟的事情,一去一回也就一天,晚上回来还能赶上跟大嫂娘家一起吃席。
桃花村和白云村相隔很远,中间是重重大山。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时辰,又翻两座山,继续爬一个时辰。
冬日雪路泥泞,山路并不好走,他俩绕远路走的大道,没往狭窄的山道上去,这样也安全。
晌午就吃干粮,忍一忍晚上返家再吃席。
贺尧川揭开竹筒,里面装满茶水,他自己没喝,先给林榆拿过去:“走累了?再拐三个弯就能到,我背你走。”
他们已经下山,现在是在山谷,沿着小溪一路往前就行,背夫郎不难。
林榆不要他背,两个人翻山越岭都累,咬牙再走两刻钟就到。一路上沾染风雪,包里的香烛纸钱却倒是完好无损。
终于,他们进了桃花村的村路上。
桃花村的房屋很密集,家家户户联排靠在一起,不像白云村那样分散。
可村子也穷,大冬天风雪交加,还能看见打光脚的孩子。
迎面碰上一个村人,抗锄头的中年汉子一愣,跟见鬼似的:“你、你是林榆?林铁柱家的?”
家家户户房屋靠的近,谁都能认识。
林榆却不记得这人,只笑着点头:“是我,今天初二,回来看看我爹娘。”他露出包袱里的香烛纸钱。
中年汉子看了又看,又把目光落在旁边年轻男人身上,他疑惑道:“你不是被林铁柱两口子卖了?”
听到卖,贺尧川眉间一皱,沉声道:“他如今是我夫郎,林铁柱两口子黑心卖了他,就和榆哥儿再无关系,以后也休提他们。”
中年汉子听明白了,随机松口气,露出一点局促的笑:“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都以为你被卖去吃苦的地方,一年没见过,还以为你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林榆也没计较,对于不亲近的村里人来说,这至少也算一种担心,虽然不多。
他俩继续往前走:“我爹娘的坟就在那边山坡上,上去就能看见。”
坟墓靠在一起,连石碑也没有,只竖了两排木板。坟上荒草林立,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贺尧川把上面的草清理掉,再用帕子把木碑擦干净。他和林榆跪在坟前,点三柱香烧纸叩首,贡品也都拿出来。
林榆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替原主敬孝道,他低着头。贺尧川还以为他哭了,手足无措的想擦泪,又怕夫郎面子薄,林榆可从来没哭过。
贺尧川就一个劲烧纸,多烧些。
上完坟,他俩才拍拍土起身,最后看一眼,就赶着回白云村去。
第96章 第 96 章 开春
年节在鞭炮齐鸣的尾声中慢慢结束, 二月的时候,院里柳树抽出新芽,山间已有点点新绿。
开年第一月的好消息来自林榆, 林榆怀孕了,两个月。
……
“怀象很好, 平时注意饮食,少吃寒凉之物,若有条件, 多吃鸡肉和鱼肉,切忌不可大补, 闲来无事多走走, 不要干重活, 尤其前三月。”
从医馆出来, 夫夫二人一傻一愣,瞪大眼睛四目相对, 还停留在惊讶中。
由于年后林榆越来越爱睡觉,有时候能从白天睡到夜里, 夜里还能继续睡。
起初贺尧川没在意, 以为只是春困。打扫鸡圈的时候, 林榆闻到鸡腥味, 趴到一边猛吐。
以前也每天过来打扫, 从没这么恶心作呕过。
贺尧川拧眉担心,虽然没说什么, 手里的活却停下来,立刻套骡车带林榆往县里医馆去。
这个孩子就这么来了,突如其来。
“大川,是年年来了, ”林榆不可置信看向贺尧川,都说怀孕傻三年,林榆这才刚怀,眼神就傻乎乎的。
贺尧川油然而生做父亲的感觉,他镇定又激动:“嗯,年年知道我们想他了,想提前来团聚。”
他站在大街上,翘起的嘴角笑了又笑,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眉眼都开怀。
拉林榆的手慢慢走时,又处处透露小心翼翼,连脚下有一片树叶都要带林榆避开。
街上路人投来疑惑和不解,像是在看傻子。贺尧川也不恼,任凭他们看去。
他都要做父亲了,是他和榆哥儿的宝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大夫让多吃鸡鱼,正好家里母鸡多,隔三岔五给你宰一只炖汤。还有鱼,我亲自下河摸鱼去,春日的河鱼最鲜美,肯定让你最先吃上一口。酸梅果脯吃不吃,前面就是干果铺子,各样都买一些。”
“对了,娃娃的衣裳要提前备好。别买寻常的料子,就买棉布,或者绢布也行。也别怕贵,娃娃就该穿好的。绢布柔软,也给你买两匹,叫娘帮你做几身内衬,春夏换着穿。”
“稳婆就用君哥儿他们的,刘婆子是方圆百里的好手,她接生的孩子夫郎都健康……”
贺尧川不停说,唯恐自己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话里无一不是林榆和孩子。
他要当父亲了。
贺要川后知后觉地想。
林榆呆呆看着肚子,那里平坦如初,怎么看也不像是怀了,他真的怀了吗?
好神奇,林榆用手指戳戳,像是某种奇妙的缔结,心忽然紧张一瞬。
又紧张又懵懂,连贺尧川一路上在说什么,林榆都没仔细听。
春日的风吹在耳畔,坐在板车上,骡子慢悠悠往回走,迎面的晴光照在两人脸上,林榆跟贺尧川笑的没停。
这事儿把周淑云激动的,好几天都睡不着。儿媳和儿夫郎都怀了,要带两个孙孙,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孙月华和林榆现在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全家做事都围着他俩转。
“算算日子,月华是热天生,你是秋凉生。别看还有几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趁开春农忙前,我得赶紧做几身衣裳,你们和娃娃的都有。”
周淑云牙齿露了一天,根本闲不下来。走在村里逢人就说,这是喜事,大家伙都恭喜她。
满月酒都要办两场,一想起以后的事,就觉得又忙碌又充实,反倒精神十足,瞬间年轻十岁似的。
林榆正跟孙月华学习做小娃娃的肚兜,闻言抬头道:“娘你别太累,我和大嫂也能做。对了,过两日早食摊就要开张,我跟满哥儿说好了,让他直接跟过去。”
“这我知道,”周淑云忙着拾掇院子:“摊子有两个人足够,我负责灶上,满哥儿招呼客人。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少卖一些,天底下哪有赚的完的钱。”
她活的通透,做小生意也不贪心,每月手里能有一两银子进账,已经比许多同龄的妇人夫郎都强。
孙月华笑笑:“你还不知道娘?肯定不会亏了自己。”
小溪从灶房洗完山果子出来,跟两个嫂嫂分吃,道:“我可以帮阿娘,也可以帮爹爹去田里干活。”
八岁的孩子能做一些活,因为以前在老贺家过的不好,溪哥儿格外懂事一些。
周淑云笑笑,摸着儿子头:“等开张了,娘带你去县里买糖葫芦。”
“真的阿娘?这话我记得了。”小溪拍拍手跳了跳。
周淑云动动嘴皮子没管,过几年都该相看婆家。这性子,一点也不稳重。但一想到出嫁的哥儿能耍的日子只有这几年,就随他去了。
她跟溪哥儿搭把手,把院里的杂物都搬走,免得月华和榆哥儿磕磕绊绊。
林榆和大嫂坐在廊下吃山果子,没让他俩动弹。
这边没忙完,贺尧川跟贺尧山匆匆从后院出来,一人手里抓一只鸡,举起来扬声问:
“这两只够肥,宰了足够炖两锅鸡汤。”
“那便够了,”周淑云看一眼,都不是最爱下蛋的鸡,杀了不多可惜。
“老金家的猪养大了,赶在猪拉回来之前,家里要砌一个猪圈,不然拉回来无处养。”周淑云又说。
贺尧川想想便道:“就在后院茅房旁砌一个,也好打理猪粪,气味飘不进前院。我跟大哥还有爹砍树搬石头,还是找去年做骡棚的吴全子来,他的手艺好,不怕塌圈。”
猪圈的钱他跟大哥摊了,不要爹娘出,按理来说也该他和大哥出。
开春之后事情接踵而至,要建猪圈,开早食摊,给家中野鸡配种,田里也需要人照料,人人都有事情做。
繁忙又踏实。
贺尧川轻碰林榆的肚子,他努力感受里面的小生命。
“年年,”林榆笑眯眯,在贺尧川手心写下这个字。
贺尧川没学到年字,这次学的很认真,一笔一画都记在心里。他学的最认真的,只有林榆的名字,现在多了娃娃的。
“原打算今年开春买两亩地,现在是不成了,手里的银子我想紧着你和孩子用。买地可以缓缓,春日鸡群陆陆续续下蛋,等卖了蛋钱再买地,也能赶上春耕。”
十两银子不少了,但想让夫郎跟孩子过好日子,是远远不够的。
林榆欲言又止,经过深思熟路后,他开口道:“我跟大嫂不能干活,爹和大哥要下田,娘也要经营早食摊。你一人忙不过来,不如再请一个长工。”
“娘那边有满哥儿,工钱是从娘手里出。我们单请一个长工,帮着照料鸡鸭和小猪,割草打扫什么的,你就不用太累。”
周淑云前几日买了几只半大的鸭子,现在已经放去水里游。今年三窝野鸡一孵,规模远不是去年能比的,每天单单吃草,都能吃几十筐,贺尧川再健壮的汉子,一个人也干不完这些。
更别说,他俩还要跑生意。除了跟陈老板,还有很多散户,要多多扩大门路,不能只跟陈老板一家合作。
贺尧川深思熟路一番,点点头同意:“那便在附近村子里找,乡下雇一个长工三百文,不算太贵。”
等林榆肚子大了,肯定离不开人,贺尧川想近身照料。就算秋天生下来,坐月子、照顾娃娃都需要人,他想亲历亲为。
长工的事情决定了,第二天,贺家大堂叔给介绍一人,是赵家沟的人,叫赵大力。
赵大力家里贫穷,三辈都没攒下一亩田,爹娘和哥哥都是佃农,靠财主家的田地过活,光地租每年就要抽去一半。
今年弟弟十六岁,能分担租地的农活,他便想重新寻一份生路。
听说贺家三百文一月,每年还能涨月钱,吃喝都跟主家一起,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家里穷,他干活也能吃苦。学不会别人的弯弯绕绕耍心眼,只知道埋头苦干,说直白些,就是老实巴交。
林榆看过人,约莫三十五岁,虎背熊腰干活没问题,手掌一层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
又跟赵大力聊了几句,“就他吧,先做一个月试试,工钱二百六十文。若能留下来,再涨到三百文。”
其余的,也不用林榆多说。赵大力都知道,来了让他住柴房,那里原先就摆了一张竹木椅,摊开就能睡人。
柴房里有粮食,周淑云不放心。
“无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林榆道:“若真是犯了错,直接送去官府。”他选择相信,但也说不准人心。万一呢。
柴房里,赵大力只带了一个包袱。他只有两声衣裳,从春穿到冬,打满了补丁。
站在柴房里,他显得有些局促,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累了,才惶恐般坐在竹木床上。
来之前,生怕贺家不要他,他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烧不起柴火,就去河里打水洗,洗了三遍确认没味道,才敢过来。
贺家果真要他了,他没敢抬眼看。林榆刚才问什么,他都只管低头老老实实答。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他嘴笨不会说话,谁知贺家真要他。
刚坐下,赵大力就惶恐不安。赶紧出去干活,也不等明天了,现在就开干。
“赵大哥无需紧张,今儿事情不多,扫扫鸡圈就行。每日三餐喂食喂水,再出门割草。过两日家中养猪,再添一样喂猪的活。”
都是农家的琐碎事,赵大力轻车熟路。他布满风霜的脸连连笑,“好好好,我记住了。”
鸡圈贺尧川扫过一遍,实际今天没他什么事情做。可赵大力眼里有活,又拿着扫把扫院子,还知道避开人。
林榆来来回回进出观察一番,有些满意。虽说老实,也很细心,不怕干不好活。
如此一来,就不怕贺尧川一个人太累。
第97章 第 97 章 大胖小子
猪圈砌好, 从金家把猪崽带回来,全家人都围着看。贺尧川让赵大力煮一锅猪食,先倒半桶喂。
猪崽吃的很快, 前蹄都踩进食槽里,也不怕烫, 长拱嘴全埋进猪食,一眨眼就吃完。
能吃就好活下来,看够稀奇, 都各自散开。春日忙碌,过了冬闲, 家家户户都要早出晚归在田里刨食。
林榆学着给娃娃做衣裳, 因为不知道性别, 只能裁布先做几件有底色的, 等娃娃生下来,照着性别绣花样子。
过了一个冬, 房里的脏衣裳堆了不少。他俩又勤快又爱干净,棉衣五天换一次, 内衬三天就换一次, 又怕水冷, 干脆攒着开春一道洗。
做衣裳费眼睛, 林榆起身活动活动, 把脏衣都装在盆里,打算趁天气好出太阳, 一并洗干净。
“你别动,我来,”贺尧川皱皱眉,不赞成林榆做家务活, 洗衣服别看是坐着洗,也累人。
林榆又坐回去:“鸡鸭都喂了?”
“赵大哥早起喂过,喂完又跑出去打鲜草,鸡鸭都吃的饱。我观察一番,是个能用的,就自己做主,让他以后都留下来。”
昨夜躺在床上,他俩闲聊天,都对赵大力很满意,这事儿也算是跟林榆商量过。
工钱按照说好的,三百文一月。吃饭跟他们一起,无非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想起吃,林榆有些馋肉,道:“地窖里还剩下几颗冬日的萝卜,再不吃该烂在坑里。晌午不如汆一锅萝卜丸子,切细的丸子煮萝卜丝,再炒一盆春菜。你想吃烙饼不,烧热锅烙几张,也无需煮饭,丸子汤下饼吃足够了。”
贺尧川爱听林榆说一日三餐的事,别说林榆,他也有些饿了。
“就烙饼,娘说晌午给你和大嫂带烧肉,大饼卷烧肉也不错。”
刚惦记上一口吃的,后院就一阵鸡叫。贺尧川赶忙起身查看,定是调皮的旺财,爱偷偷钻进鸡圈里吓唬。
母鸡容易受惊,一害怕就不下蛋了,这可是家里的营生。贺尧川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拧着大狗一顿教训。
旺财一岁左右,已不是林榆能抱动的体重,一巴掌打下去不见疼,只听见敦实的肥肉声,还是个实心的。
大川教训崽子,他就不能随便插手,不教也不行,以后不得上天?他放下绣花篮子,转身进灶房跟大嫂一起做饭。
肥瘦相见的五花肉剁碎,加小葱香粉胡椒粉。家里人都不爱肥瘦,五花肉贺尧川刻意买了三分肥七分瘦,剁出来的丸子也很劲道。
最后三根萝卜被取出来,贺尧川拿锄头填土,“今日一并吃了,这坑填平,春日好接着种菜。”
他们这边就是这样,菜窖都是年年挖年年填,也不算多费事。
赵大力也拿锄头帮忙,他只顾埋头干活,吭哧吭哧大气都不喘。
听主家说晌午吃肉,他只觉得主家日子好,不敢想晌午的肉菜也有他的份。
能闻到肉香味,就算是他得便宜了。可当林榆把一碗肉丸子端给他时,他满眼都是诧异,粗糙黝黑的双手不敢伸手接。
林榆笑笑:“赵大哥只管吃,若不够,锅里还有许多。竹篮里有烙饼,也拿一张去。”
“好,好,”他连声回答。
烙饼是杂粮面烙的,这倒符合庄稼人的饮食。就是这碗肉……赵大里诚惶诚恐接下,不会说感谢的话,只知道该更加卖力干活。
林榆他们在堂屋吃,叫赵大力坐过来一起。赵大力赶忙拒绝,自己端着碗蹲在院里吃,眼眶无声红了。
他干活身上脏,不好坐过去再脏了主家夫郎。
晌午过后,林榆把饭菜装好,提着篮子往田间去。爹和大哥在地里忙活,就不在家中吃。
村里田间绿浪翻滚,旱地里庄稼涨势正好,尤其大片小麦,快长到林榆膝盖高。
爹和大哥就在田里除草,林榆把篮子放在田边,“爹,大哥,先吃饭。”
贺长德跟贺尧山放下锄头,走到田边席地而坐,哪管什么脏不脏的,衣裳脏了洗干净就是。
“是丸子汤,”贺尧山一脸笑意,大口大口吃起来:“你大嫂今儿吃饭吐没吐。”
“好多了,”林榆手里干净,给他俩卷张大饼,里面有两片烧肉,还有炒萝卜丝。“娘买了烧肉回来,大嫂吃的欢快,倒是没吐了。”
拎着空篮子往回走时,林榆好心情地哼着小调。
这份好心情在看见赵春花之后戛然而止。赵春花并没看见他,而是蹲在坡上挖野菜。
上次见面,还是在过年祭祖扫墓的时候,赵春花佝偻着腰背,眼里再没了精光,看上去枯槁萎靡。
她趴在山坡上,挖着村里人都不吃的野菜,一颗颗装进篮子。她想起来,却半天都起不来,路过的村人无人帮她,赵春花锤锤腿,费劲全部力气,才慢慢爬起来。
林榆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对赵春花并不同情,无论姓贺的还是姓赵的,都和他没关系。
方才来的路上,林榆在坡边看见一树香椿,还有一些刺芽。他还要赶着去摘,不多时就走了。
殊不知,离开之后,赵春花也同时看见他。赵春花愣在原地,嘴里说不出话来。
她和老头子如今仰人鼻息,多吃一口饭都要看儿媳的脸色。赵春花年纪大了,又被打过一次,早就没了精气神。小儿子回来闹过几次,没从她这里拿到钱,就再没回来过。
她忽然像是飘在水上的浮萍,去哪里全凭命运,终于知道什么是浑浑噩噩。
看着最被嫌弃的儿子,如今日子过的却最好,赵春花一阵恍惚,想起几十年前。
那时候没有老三,老二也曾被她抱在怀里哄着,还一口一声教老二喊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林榆站在草坡上,把春日的香椿芽都摘完,这种气味独特又吸引人,跟猪鼻孔草是一个道理,凉拌就很好吃,煎蛋也鲜嫩。
刺芽包就没有太大味道,对不爱吃香椿的大嫂来说,刺芽才是最惦记的。
回到家中,他把遇见赵春花的事情告诉贺尧川,“她一人在挖野菜,从山坡上险些摔下来,也无人搀扶。”
贺尧川从头至尾没把赵春花当作一家人,甚至一声奶奶也没叫过,因为他从小知道,赵春花不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也就咎由自取,如今这副模样,她怪不了谁,”贺尧川洗洗手,把林榆摘的香椿和刺芽洗干净。
不聊赵春花的事,他俩说起生意,“这几日让赵大哥多割草回来,家中的鸡已经开始,方才打扫时还发现四颗鸡蛋。年前陈老板不是约定了赌坊的生意,但没说具体何时送去,我明日去县里走动走动。”
林榆捏一颗酸梅子吃,笑眯眯点头:“娘每日开张,也带一筐鸡蛋去,买的人还不少。”
哪里都能赚钱,想想便高兴。
夜里一盘香椿炒蛋,擀面煮一碗宽面条,用香椿炒蛋做卤子,一人一碗端着吃,这滋味只有春日才有。
早春微凉,贺尧川给林榆搭一层被子,他贴在林榆肚皮上,用耳朵静静听,王山说,这样能听到孩子的动静。
林榆不忍心打击他,这时候的娃娃根本没成形,要再等三个月。
“等孩子出生了,我们给他打一只平安锁,请普缘寺的大师开光,保他一声生遂。”
林榆也摸摸肚子:“最好不是调皮的,”说完他浅浅笑起来。
贺尧川跟林榆相拥而眠。夜里星空闪烁,凌晨时分,丑事初,村里燃起火光。
林榆懵懵从床上起来,贺尧川刚从外面打听动静回来:“君哥儿要生了,这大半夜,王山正赶骡子去请稳婆。大堂叔和堂叔们他们都去了,我跟娘也去看看,你在家好好睡觉,我去去就回。”
林榆没见过哥儿生孩子,王家这么大阵仗,他忽然有些紧张。
贺尧川抱着林榆,知道夫郎害怕,他相反设法安慰,“我让小溪过来陪你,安安稳稳睡一觉,说不定明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小侄儿。”
林榆抓着被子,不安地眨眨眼,闭上眼都是村里的阵仗。贺尧川只好让周淑云先过去,他一直守着林榆,等林榆睡着之后,他才吹了烛火去王家帮忙。
林榆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边哭一边喊,怎么都走不出去屏障。直到不远处,一个身穿鲤鱼肚兜的娃娃像他招手,他终于寻着光亮找到出口。
大梦初醒,林榆身上一层薄汗。他迷迷糊糊往外看,天色已经明亮,而贺尧川还没回来。
枕边一片冰凉,一看就知一夜未归。他赶紧穿衣穿鞋,既担心贺尧川,又担心君哥儿。
在出门时被孙月华叫住。
“你别担心,早上二弟回过一次,在你床边坐了一个时辰才走。王家缺人手,他才又被叫过去。”
王家怕君哥儿生产不顺,除了请稳婆,又请了郎中来,连照顾娃娃的乳娘都找了,请这么多人,可不得需要人去接送?
林榆心里一颗巨石落地,正要去王家看看,风尘仆仆的贺尧川出现在门口。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贺尧川笑没停,君哥儿的孩子水淋淋的,也让他想起自己跟林榆的娃娃。
第98章 第 98 章 摇篮车
贺尧川让他继续睡, 天色还早,家里既然请长工回来,就无需林榆忙前忙后。
本想去看望君哥儿, 贺尧川说君哥儿刚产子,王家手忙脚乱全是人, 他便不去添乱了,等明天再去。
“我同娘去摊子上看看。再往县城去,给大侄儿买礼物。”
贺尧川知道, 林榆在家憋坏了,就想出去走走。这次他不拦着, 孩子哪有夫郎要紧, 他往骡车上铺一层软被, 林榆坐上去不会颠簸。
他要赶车, 就得委屈周淑云和满哥儿他们走路。
“家中人多,等赚的钱够多, 再买一头牛或是骡子,去镇上都方便。一头拉货一头坐人, 套上厢盖, 天热天冷出行都不惧。”
“这样家中都放不下了, ”林榆笑笑, 又是鸡鸭又是骡猪, 小小的院子里可热闹。
贺尧川逗逗夫郎,豪言壮语道:“那就修宅子, 养十头都能放下,再生两个胖娃娃,随便他们满地跑。”
林榆轻嗔他一声,年年都没生下来, 竟还想要第二个。
他转进灶屋拿馒头吃,如今家里的早食都是馒头包子鸡蛋,周淑云出摊顺便做好全家人的早食。
“快拿个肉馅的吃,可别饿肚子了,锅里给你和你大嫂蒸了鸡蛋羹,也别忘了,”周淑云把最后一笼屉包子放上去。
林榆咬一口馒头,坐到灶台后塞一根柴火,熊熊烈火烧起来。
“娘,我们一起吃,家里不缺鸡蛋呢,”林榆不爱搞特殊,哪怕他和大嫂确实有些特殊。
孙月华也进来:“榆哥儿说的对,大山明日也买鸡仔回来,日后吃不完的鸡蛋。”
他俩都这么说,周淑云哪还能反驳,挥挥手一笑:“好好好,大家一起吃。”
蛋羹滑嫩,一勺酱油汁,几颗小葱花。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对寻常人家来说,也是桌子上一道好菜。
贺尧川又切一颗咸鸭蛋,蛋黄金黄流油。林榆最爱吃蛋黄,他便将蛋黄都抹在林榆的馒头上,自己只留蛋白。
看夫郎大口大口吃的开心,他也不知不觉塞了两个馒头进嘴里。
林榆有些撑了,但总是忍不住嘴馋,又从笼屉里摸一个素包,边吃边往外走,“赵大哥别忙活了,快过来歇歇,吃完早食再干活,院里活也不多。”
赵大力有些惶恐,握着扫帚看过来。听见主家夫郎喊他,他站在原地没敢动。
贺家人天不亮就起床,只因为做早食生意,比寻常人家都起的早。本来不该他早起,但是心里不安,生怕主家觉得他偷懒不要他,也赶紧起床干活。
灶屋里蒸包子,赵大力不敢多想,包子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有他的份。
他也不会开口问,这才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贺尧川看出赵大力的犹豫,谁没个窘迫的时候,以前穷的那会儿,他和大哥都曾仰人鼻息过,最知道受穷的滋味。
他从橱柜里拿一个大碗,往碗里装两个肉馅大包子,再添一勺蒸蛋,出去拿给赵大力。
“无需客气,只管吃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够锅里还有。”贺尧川说道。
赵大力黝黑的脸上露出笑,连连点头弯腰接过,回到柴房大口吃起来。
主家心善,连早起烧的热水,都有他的一份。天底下心善的主家不多,他是运气好遇上了,以后只有更加卖力干活报答。
出门前,贺尧川又交代几句:“等太阳出来,把鸡圈打开,放它们去山坡上跑。猪食用磨碎的苞米面,就放在柴房角落里,天热再给鸡添一次水……”
都是简单的农活,赵大力记下粮食放置的位置,擦擦手赶紧煮猪食去。
天气放晴,到普缘寺的时候已经大亮,林榆开春后第一次来,那些老主顾竟然还记得他。
他叫满哥儿跟在身后,和他一起招呼客人。小桌从三张摆到六张,林榆记得老主顾的喜好,无需多问,就知道该上茶还是倒水。
“陈叔,听说您儿子中了秀才,恭喜恭喜。”
“李婶,新鲜的野鸡蛋开春有了,下次给您留一筐。”
来回跑两趟,场子瞬间热起来,等着吃包子的客人也不着急了,拉着左右桌开始聊家常。
灶台旁,周淑云已经习惯客人的催促,两只手恨不得当成十只手用,做吃食生意的,最怕客人催促。
今天却不一样,聊天的声音多了,催促的声音却寥寥无几。周淑云也松口气,能专心在灶台旁做事。
杜满满双眼亮晶晶,瞳孔里写满崇拜。他只知道埋头干活,擦桌子端包子倒水,话却没多说几句。
客人等的无趣,没坐多久就离开。
见满哥儿有觉悟,林榆让出位置给他:“你再去试试,多跟客人说话,手里的速度也别慢下来。”
招揽客人就是这样,又费力气又费精力,一天下来没有不累的,可早食生意赚的也不少。
杜满满有些怕生,又不敢反抗什么,捏着抹布小心翼翼走上去,只对客人憋住一句:“您慢走,下次再来。”
虽然声音微不可察,到底是说出口了,客人也能听见,走前还回一个笑。
林榆放心了,这种事情慢慢磨练就好,他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
看完早食摊,林榆跟贺尧川往县里去。这次不走正门,只从西边侧门进,能快速走到首饰铺子。
送给娃娃的东西不难,有心意就成,林榆提议送平安锁,贺尧川却想送摇篮车。
平安锁家中长辈多半会送,君哥儿向来受宠爱,堂叔和堂叔母肯定会准备。
摇篮车却是乡下人少有的,庄稼人都是一边干活一边把孩子背在背上,放下来的时候不多。
再者,一个摇篮车两百文,不算便宜的东西,很多人家舍不得。送一个摇篮车,实用又体面。
林榆欣慰点头,他家大川的古人脑袋就是好使,周到。
“要不给年年也买一个?”贺尧川看来看去,觉得都挺好。
林榆摸摸肚子,“还早呢,现在买回去,也是放着生灰,等要生的时候再说。”
话虽这么说,他俩逛一圈,不知不觉给娃娃买了很多东西,巴掌大的袜子、虎头鞋虎头帽,就盼着娃娃出生后穿。
林榆是拿他没办法了,想买就买吧,总归以后也要准备着。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俩晌午不回家吃。贺尧川带林榆下馆子,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来点菜,看咱们儿子想吃什么?”贺尧川笑着,给馋嘴的夫郎找借口。
不是夫郎想吃,而是娃娃要吃。
林榆咽咽口水,笑眯眯指着菜单报菜名:“宝宝他想吃清蒸鲈鱼,红烧芋头鸡,炒三鲜丝,东坡肘子。”
贺尧川没有不依的,难得出来一次,日后肚子渐大,别说坐骡车颠簸,在家多走几步他都不放心。
“敞开吃,日后若是馋了也无妨,从县里给你带回家。”
点的虽多,贺尧川却没吃几口,总爱笑着看夫郎吃,剔完小刺的鱼块放在夫郎碗里,没有骨头的鸡块也放在夫郎碗里。最后淋一勺东坡肘子酱汁拌饭,舀一勺喂过去。
林榆瘦削的脸蛋已经胖了一圈,现在不胖不瘦刚刚好,脸色红润精神十足。
“给娘她们再带一份回去,”林榆最后喝一口茶水,忽然良心发现,不忍心吃独食,吃完才有负罪感。
……
他俩把摇篮送去,围在床边看娃娃。君哥儿产后虚弱,头顶戴着抹额,躺在床上看儿子,满眼都是笑。
“名字还没定,王山说花钱请私塾的夫子起一个,叫我起个小名,安安如何?”
“平平安安,是不错的名字,”林榆拿拨浪鼓逗娃娃。
安安肥嘟嘟的小手紧握,听到声音笑起来。
贺尧川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场面。仿佛已经看到林榆带年年的模样,一定是个豁达又馋嘴的小爹爹。
王山悄无声息走过来,“羡慕什么,你也快了,还有七个月就该当父亲。到时娃娃又哭又闹,有你折腾的时候。”
贺尧川依旧笑着,目光落在林榆身上,他道:“我不怕折腾。”
王山提醒他了,这个时候就该把稳婆和郎中找好。稳婆只找一个不成,就怕临时出岔子人来不了,不如找两个。
郎中自然是县里杏林医馆的郎中,最是精通妇人夫郎生产调理。
他有当父亲和夫君的自觉,不像村里其他汉子,甩甩手什么都不干。
林榆对孩子爱不释手,君哥儿看他实在喜欢,就道:“你抱起来试试。”
“我?”林榆讶然:“我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你来。”
刚出生的娃娃只有筷子那么长,别说抱起来,林榆连玩耍的时候,都不曾碰过一下,生怕碰坏了。
“无妨,我和大山经常抱他,他也不怕生,不哭不闹的。”
林榆很小心翼翼,这么小的娃娃,抱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比小猫小狗还轻。
心中那股奇妙的缔结忽然又升起,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很难想象自己也要生一个这样的。
从王家回来,林榆心里满怀激动。夜里睡觉都要抱着虎头鞋,只期待这个孩子快来。
第99章 第 99 章 小榆,小鱼
盼望和期待中, 春日的光景一闪而过。林榆肚子显怀了,娘和大夫说,只要平平安安度过前三个月, 胎就算坐稳。
陈老板带商队四处收山货,但不收村户的散货了, 一斤两斤不会再上门拿,利薄又费时间。
林榆看出端倪:“若是觉得浪费时间,一开始就不会来, 怎么年后忽然才断了。”
贺尧川笑容含有深意,他家夫郎问到点子上了, 他吐露实情:“年前陈老板往府城去, 接下一笔布匹生意, 府城时兴的花样料子, 转手高价卖给偏远县城的富户。年后刚卖,便狠赚一笔。”
时兴料子必定很受欢迎, 但是钱哪是这么好赚的,好料子都被布行垄断, 寻常百姓根本拿不到货, 想发财也只能干看着。陈老板必定有门路, 这其中的水很深, 林榆没有多问。
他不做布匹生意, 只关心自己手上的东西,“鸡蛋怎么说?”
贺尧川:“鸡蛋还是照旧, 虽说不如布匹赚钱,但数量多,也能赚些甜头。况且和赌坊酒楼都说定了,陈老板不好临时反悔, 每半月仍旧上门来拉货。不看生意看交情,陈老板也不会断了这笔生意往来。”
林榆皱皱眉,短期内肯定还能继续合作。但若是陈老板布匹生意扩大,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也会觉得卖鸡蛋不划算。鸡蛋是金贵,可运输途中很容易损坏,风险也很大。
“过两日陈夫人不是过寿?她也请了我们,那日带上厚礼去看看,顺便再问问陈老板,”若是陈老板不想做鸡蛋生意,他手上的人脉可不能浪费了。
林榆还想做一个小推车,在县里固定的位置卖。西市旁边有一条杏花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买菜闲逛的妇人夫郎最多,只不过摊位费很贵,每月交三百文。好处是,不用和别人抢位置,还有固定的人流量。
贺尧川听完点头:“可行,明日我去西市转一圈,若是还剩合适的摊位,再回来与你商议。”
然而,贺尧川第二天无功而返。杏花巷的摊位座无虚席,每一处都租完了。他从头到尾逛了两圈,还旁敲侧击打听过,都摇摇头说没有。
他俩只得把目标放在别处,林榆手里一张简易地图,用炭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青石巷也行,虽然人不多,租金却便宜,只需两百文。最好是街口的位置,还能吆喝叫卖。”
鸡蛋谁都能卖,但想要卖的比别人多,就得做些花样出来。干净是第一个,每日的鸡蛋用干布擦干净,再做一些便利好看的包装。
“用竹筒装鸡蛋就不错,”贺尧川把劈成两半的竹筒拿出来,他们之前已经用过,竹筒两端打孔穿麻绳,中间放上鸡蛋,用木屑或者稻草屑填实,提在手里就有买走,还不容易磕坏。
只是竹筒就太单调了,林榆用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简单几笔勾勒出山川,用意不言而喻。
贺尧川怎么会看不明白,一张俊脸全是笑意,也用炭笔在山川旁边画一颗小树,画完自己都不满意,皱着眉想擦掉重新画。
“你想画我?”林榆笑眯眯看他。
贺尧川不放弃:“我再练练。”
林榆画大川画的惟妙惟肖,大川画小榆树却很丑。贺尧川不高兴了,生自己的气。
他连书都没读过,别说作画,毛笔都不会拿。
林榆把四不像的榆树擦了,在山川里面画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儿,贺尧川豁然顿悟:“小榆,小鱼。”
两人笑着画了半个时辰的鱼儿和水。
贺尧川进柴房拿斧头和麻绳,他随意瞟一眼,角落里的竹木床收拾整洁,虽然只有一床满是补丁的薄被,却也折叠整整齐齐。
“赵大哥,你随我进山砍两根毛竹。”贺尧川喊一声,看见赵大力匆匆跑来,顺便问他:“鸡和猪可喂了?”
赵大力把麻绳接过来扛着,“都喂了都喂了,清早割的鲜草鸡都吃干净了,猪食也喂过,晌午还添了一桶,等回来再喂一次。鲜草我没少打,骡棚里还放了一捆。”
说起这些,无非都是干惯了的农活,赵大力脸上算是笑,每天跟着主家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力气。他天不亮就起来,像是在给自家做事,叫人都挑不出毛病。
贺尧川想了想,赵大力做事勤快,这份勤快和踏实不像是装出来的,无需再观察。他便提出月例:“原先是三百文,赵大哥你办事妥帖,我和夫郎都放心,以后加上这个月,都按三百五十算工钱。”
赵大力一愣,确认自己没听错,直到贺尧川又给他复述一遍,他连连躬身答应,用粗糙的手掌挡住眼睛,笑了又笑。
他以前给别人做佃户,一年三百多天都在地里,严寒酷暑也不能休息,到头来交完税,还要给庄主交一半粮,再累再苦,也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裳。
他们这种穷苦人,不信什么天道酬勤苦尽甘来,从出生就没过好日子,也想不通为什么有钱的人不是他们,到最后只能不甘感叹一句这就是命。
三百五十文对他来说,就是能摸到手的希望。主家还包吃包住,月例都能寄回去给爹娘和媳妇,家中每月的开销就有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赵大力心里怎么想贺尧川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之后想去县里卖鸡蛋,家中的活多半落在赵大力一人身上,虽然涨工钱,事情却也多起来。他不亏待人家,做多少事就给拿多少钱。
一场雨后,又到了采摘山鲜的时候。
今年县里人不流行吃菌子了,府城兴起药膳,山坡上各种马齿苋蒲公英成了香饽饽,每斤比去年多涨了三文,酒楼和客栈都收。
周淑云下午回来,跟着赵惠她们也去山上看过,村子周边都被挖干净,只有深山里面还剩。木耳不比说,溪涧旁边的蕨根有不少,摘回去也能卖钱。还有水芹菜,山笋。
“我们穷人都不想吃的东西,没成想倒成了富户爱吃的,”赵惠背着背篓,一边摘一边说笑。
野菜若是不用油和调味料,入口又苦又涩,寻常人家还是更喜欢种出来的菜。周淑云和一家人偶尔吃一次,也会用很多油或者调料,换作穷的时候,还不如吃菜划算。
往前走几步,看见两家人为了一颗野菜,脸红脖子粗的吵架。这两家原本就不对付,看中的野菜都觉得被抢先一步,顿时骂起来。
周淑云和吴惠瞧热闹,也不上去劝架,看了一会儿还得下山去,吴惠道:“说起来,也不值几个钱,挖一天也才二十文,谁没事儿一天留在山里,还是庄稼地里要紧。”
她家田多,别说播种插苗,就是收拾杂草,每天也要花不少时间,野草杂草天天长,东割一片西拔一片,大半天就过去了,杂草不拔光,收成就不好。
周淑云问她:“去年榆哥儿教的法子你们用没?”
“怎么能不用,”说起这个赵惠笑不停:“你还别说,你给大川娶个夫郎真是捡到宝了,老天爷心疼你们前几年日子苦,送个金童玉郎下来给你们。会读书脑袋就是好使,今年的庄稼地里害虫都少了。我跟君哥儿说了,以后也送外孙去上学。”
别人夸林榆,周淑云也有些得意,“榆哥儿是好,就我们那包子铺,没了他在,客人成天都要问。”
好处多着呢,也幸亏她当初一念之差,心疼榆哥儿孤苦无依把他暂时留下,哪能想到,两个娃娃真就看对眼了。
林榆在家里,忽然打个喷嚏,他还不知道是娘跟堂叔母在一个劲夸他。天色渐渐暗淡,他把蒸包子用的面团揉好,面粉和水酵母的比例他学会了,揉好放在一旁发酵。
孙月华坐在灶台烧火,她月份也大了,郎中来看过一次,还有三个月今能临盆。肚子大了做不了别的,只能烧火扫地这些。
“大嫂你快歇着,晚食我来做。”林榆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踹了崽崽的,在灶房里又切菜又揉面团。
孙月华摆摆手:“榆哥儿你就让我动一动吧,你大哥也是,很怕我摔了或者伤了,都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哪里就这么脆弱。”
怀孕就这点不好,整天不活动,容易憋出心病。也幸亏还有林榆在家陪她说说话,总不至于难过。
“成,疙瘩汤煮在锅里,我叫爹和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田埂上晚风阵阵,林榆踩在夕阳的影子上,抬手挥一挥,手放在嘴边遥遥喊:“回家吃饭了——”
远处,被斜阳模糊的三个人影抬头:“好——”
小溪回来后,帮他爹和大哥在田里拾掇杂草。他拎着小篮子,跟上林榆的步伐,贺长德和贺尧山走在后面。
这里隐约能看见村庄的轮廓,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忙碌一天的村人扛着锄头慢悠悠往家走。
青石台阶上,柴门两边敞开,贺尧川坐在院里削竹子,柴刀在他手里应用自如。他没砍竹筒,反而削下一片在雕刻什么。
“过来,送你东西。”贺尧川笑着摊开手。
林榆小步伐跑过去,又得到一支竹簪。他的竹簪木簪多的都快装不下了,每根花样都不一样,林榆每天都能换着戴。
第100章 第 100 章 鸡蛋摊
摊位定好了, 就选择青石巷巷口的那一处,周围都是民居,来来往往买菜的妇人夫郎也不少, 随便一吆喝,就能让人把目光看过来。
也不是只卖鸡蛋, 搭些乡下的瓜果蔬菜卖,才不会觉得浪费了摊位费。
贺尧川刚从外面回来,先站在门口用帕子拍一拍身上的灰, 一边跟林榆说话:“给了一两一钱,我同牙行的人讲价, 他们不同意租三个月, 至少半年起租。好说歹说, 才同意给我们便宜一钱, 还是用野鸡蛋贿赂换来的。”
林榆笑笑,戳破那些人的心思:“钱到摊主的手上, 肯定连八百文都没有,钱全让这些人赚了, 真是。”
县里的摊位都有主, 许多商铺街道是百姓富户修的, 租赁权自然也在他们手里, 除去给官府缴纳商税, 赚的钱全是自己的。
聪明的,就从中看出商机, 专做小摊位的牙行生意,看似不起眼,实则抽成很多。
“他们赚他们的,我们赚我们的, 各自不相干。只要别开口乱喊价,也不是不能租,”贺尧川拍完灰尘,等一身干净后才进房间,蹲下把脸贴在林榆软乎的肚皮上。
依然听不见什么,他不甘心亲一亲。
林榆捧起他的脸,注目凝视道:“春日的野鸡蛋不是又攒了两百多颗,这些都要供给陈老板,虽说陈老板现在一门心思卖布匹,但只要他不说断开合作,我们就要继续供给。等再攒一百颗,带去小摊上卖,看看能有多少人买。””
贺尧川:“成,今天鸡蛋还没收,我让赵大哥数一数装箱……我若走了,家里只剩你一人,有事就喊赵大哥。”
爹和大哥多数在田里,娘带上小溪支摊,他再一走,家里只剩榆哥儿,大嫂也行动不便,他还真不放心。
越要分开,越舍不得分开,哪怕他不是出院门,只是每天去县里卖鸡蛋。以前还有林榆陪着,现在是孤零零一人,贺尧川心里空荡荡。
只有更加努力卖鸡蛋,早点卖完,好早点回来陪夫郎孩子。
院里的活有赵大力,他出去看一眼,赵大力刚喂完鸡,现在又在打扫猪圈。连猪圈里的粪便,都按照林榆的要求铲进堆肥坑里,贺尧川没什么不放心的。
早上山里雾蒙蒙,到上午出了一会儿太阳,趁着天气暖和,贺尧川烧一锅热水,先给林榆洗头发。之后林榆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这些都要他来做,提前熟悉熟悉,洗完再给自己洗。
明天要去县里,他跟赵大力又进山砍竹子去。林榆不跟着,大嫂还在屋里,他陪大嫂做做针线活。学了两个月,还是学不会绣花,倒是会做荷包。
一块布折叠起来,用针线把三边缝上,一根带子从口子穿过,很简易的钱袋子做成了。林榆颇有成就感,结果转头一看,大嫂正捂着嘴偷偷笑他呢。
果然还是太丑,林榆自己留着用,藏起来用,别让大川发现这是他做的,发现了他也不承认。
院里吹起一阵风,春日里也有落叶,都吹进院子里。赵大力出门打扫过,林榆闲不住,又把落叶重新扫一遍。
“大嫂,晌午蒸一锅咸肉箜饭吃?”林榆打开篱笆,在菜地边看见一圈豌豆苗,豆荚绿油油挂在藤苗上,他拨开一个,里面圆滚滚的豌豆水嫩,一掐就爆开,正是吃豌豆的时节。
孙月华也馋肉,尤其这两天,一顿吃不上都要念着,贺尧山心疼她怀孕辛苦,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买。
她露出浅浅的笑意,道:“不如再烧一盆滑肉春苗汤,春苗下锅烫熟就能吃。”
吃的都是春日的时鲜,有肉有菜,算是不错的晌午饭。
林榆站在院里,听见后山砍竹子的声音,他凝神仔细听听,知道大川和赵大哥正在说话,要把竹子往家里拖,林榆想去看看,一脚刚踏出门,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
“娘,满哥儿。”林榆诧异,娘这时候带着小溪回来了。一旁是杜满满以及归家的张大,四个人围在骡车旁,把东西往下卸。
“今儿普缘寺闭寺了,听说后厨起火连着厢房一并烧了,幸亏没伤人,要修缮几天,寺里的僧人都跑下山买馒头。笼屉里卖完,香客又都回家去,我们也就回来,正好陈老板商队休假,张大说跟着一起回来。”
不用出摊,周淑云嘴角笑起来。做早食摊虽说能赚钱,可起早贪黑也累,正好休息几日。
杜满满跟张大进院子,跟周淑云在摊子上做了一个月工,肉眼可见灵动起来,连说话声都变大了。但还是改不了黏人,就靠在张大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四只眼睛齐齐看着林榆。
林榆给他俩倒茶:“陈老板商队不忙?”
张大奔波一路渴了,也没客气,先灌完一杯:“忙,今儿本来该休假,院里其他兄弟都在跑商。我跟陈老板告假一日,想回家看一看。正好来收鸡蛋,明日给送去,鸡蛋钱都拿来了。”
别的事情张大不说,林榆也心知肚明。以前都是陈老板亲自来,如今有了布匹生意,鸡蛋这点蝇头小利就打发手下的人来,连山货都不过问了,估计想彻底转行,不做游商的生意。
毕竟游商太累,一年在外东奔西跑风吹日晒,想家都不能回家,陈老板家里有妻子娃娃,妻子最近又怀上,他年纪大了,大约想安定下来。
“成,鸡蛋我跟大川清点过,你明早直接来拿走。对了,我这里有一只母鸡,帮我带去拿给陈老板,就说谢谢他关照,给嫂子炖汤补身体。”
林榆把去年山上抓的老母鸡捆了,搭着再送一筐鸡蛋。按照商队如今的规模,陈老板原本可以不管他们,也是看在交情上。也不用刻意隆重答谢,平时你来我往送点东西,像寻常亲戚朋友那样,把关系维持着。
张大先带杜满满回去,他和夫郎手里有钱,不用像以前那样过苦日子,这次回来买了两斤猪肉,还有一匹棉布,给爹娘做衣裳补身体。满哥儿也要多吃肉,大夫说身体补好了怀孕没问题。
周淑云闲不下来,让孙月华和林榆都歇息,做咸肉箜饭她最拿手。一勺猪油化开,咸肉粒下锅煸出油,豌豆和萝卜放进去大锅炒香,五分熟的米饭盖上,小火焖两刻钟。
中午无需炒菜,饭里面有肉有菜就足够,再一盆滑肉汤,春苗用最嫩的菜尖,一口下去满肚子鲜嫩。
贺尧川吃了两碗,一颗米也没剩。林榆饭量小,吃一碗就撑了,偏偏嘴巴又馋,闻着饭香眼巴巴的。贺尧川喂林榆一口给解解馋,林榆才捧着碗,依依不舍下桌子。
第二日,林榆想去县里的摊子看看。贺尧川把骡车铺满棉被,又做了挡风的油布棚,用竹竿支在两侧,一点没让林榆吹风。
他太小心翼翼,连周淑云都看不下去了,“过了头三月,这胎就算稳了。你夫郎吃好喝好身体强壮,没有这么脆弱。”
贺尧川不听他娘的话,坚持这么做,一路龟速前行,路上的行人跑的都比骡车快。别说人,连鸡蛋都没晃一下。
林榆实在没忍住笑,坐到车头跟贺尧川说话:“现在就紧张了,那等我生的那日,又疼又累的,你是不是要哭出来。”
贺尧川紧绷着唇,他见过娘生弟弟,也见识过君哥儿生孩子的动静,头胎是最遭罪的,生的时候都疼的说不出话。哥儿比妇人生孩子风险更大,也容易落下一辈子后遗症,所以贺尧川才草木皆兵。
“你生的时候我在旁边,疼了你咬我,”做不了别的,他就一直陪着。
林榆笑笑,“我才舍不得咬你,你抓着我的手就行。”
背对林榆,贺尧川眼眶红了。
终于到县里,他俩直奔青石巷,小摊就在巷子口,上次贺尧川已经来打扫过,看上去很干净。他把推车也搬下去,鸡蛋太多了,一个小摊放不下。
同一条巷子还有其他摊位,大多都是卖菜卖杂货的,都抻长脖子看过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东西放在这里,夜里不怕被偷了去?”林榆问他。
贺尧川摇头:“巷子里面有人看管,交租子的时候,顺便给了看管费,也不多,一个月二十文。夜里巷口会拉闸门,贼人进不来。狗也拴出来,一进人肯定会叫。”
二十文虽然不多,可这一条巷子总共二十几个摊位,卖肉卖菜什么都有,每人都交二十文,加起来一个月就有四百多文。
林榆了然,这不就是物业费吗。
他数二十颗蛋在手里,巷子里其他摊主都看过来,一脸好奇打量。林榆摆出一个笑,很自来熟地走过去交涉。
“我们家卖野鸡蛋和野鸡,日后会常来,都是小本生意,以后大家互相关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一声便是,我夫君也能出力气。”他见人就送一颗鸡蛋。
巷子里除了卖肉的,其余都是瘦胳膊瘦腿的妇人或者男人,没几个比贺尧川高大。他不主动交涉,这些妇人夫郎可能会畏惧贺尧川,但若是提到关照帮忙,脸上顿时都热络起来。
再说,野鸡蛋都收下了,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我们都是实诚人,在这里卖菜卖了很久,要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问我们。”
“就是就是,在一个巷子里,那都是自己人。”
一晃眼,这群妇人夫郎都凑过来跟林榆聊天,人手一颗鸡蛋,林榆说话又好听,一群人笑的比花还灿烂。旁边还有卖猪肉和羊肉的摊子,林榆给完鸡蛋,又顺便买了一斤肉。
猪肉可以汆丸子,一家人都爱吃。羊肉就稀奇了,比猪肉贵,寻常人家吃一回都算奢侈,摊主收了鸡蛋不好意思,割肉的时候多割了一小块,虽然只有拇指大,也看出心意。
青石巷人来人往,辰时初,周边民居的妇人夫郎都拎着篮子出来,准备买菜做晌午饭。这条巷子不算宽敞,能并排容纳四个人,此时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全是人。
除了拥挤,就是各种嘈杂的闹市声,路遇熟人闲聊的,买菜问菜的,讲价争执的,还有小娃娃在背上哭笑。不仔细听,耳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喧哗。若是竖起耳朵细听,每个人说了什么,都能听清楚。
他俩的鸡蛋摊在巷口,推车和小摊都干净。贺尧川把鸡蛋筐摆在上面,干净整洁的鸡蛋数量分明,颜色又和寻常鸡蛋不一样,顿时吸引人注意。
摊子前,挂着一个竹风铃,是林榆从玩具摊买的。旁边还有木牌,上面写着野鸡蛋和价格。妇人夫郎多数不认字,所以还得一边喊一边摇风铃。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起,不管买不买鸡蛋的路人,都好奇凑过来。
刚摇风铃,就有第一单生意。是一个穿棉衣的妇人,衣裳干净整洁没有补丁,看上去家境不错。她就住在隔壁巷子,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穷,野鸡蛋又稀罕,看到了就没犹豫。
“啧啧啧,这么多,都是山里捡的?”妇人一开口,有云溪县本地人的口音,听着十分亲切,她左右打量鸡蛋,眼里有些好奇。
林榆笑笑搭话:“婶子您想,这么多鸡蛋,若是满山都能捡到,还能让我们赚这笔钱?都是自家养的野鸡下的,用粮食和鲜菜喂出来,下蛋可勤快。我家隔三差五就吃,一家人身子都强健了。”
“杏林医馆的郎中都说,野鸡蛋比家鸡蛋补身体,之前吃过的客人就知道,都爱回头来买。”
趁着人多,林榆半是闲聊半是宣传,说起野鸡蛋的好处和金贵。他看出来了,这里的人不缺钱,生活更精致一些。
想买的人跃跃欲试,林榆趁热打铁:“许多富户也爱吃这个,贾家庄的贾员外每月都让管事来买。若是送迟了一日,还不乐意呢。家里条件不错的,隔三差五都会来买,把身体养好,好过拿同样的钱看病不是。”
是这个道理,谁没事儿喜欢生病吃药?这话说到心坎里了,买几个野鸡蛋回去,顿时不觉得破费,反正都要吃进肚子,也不差这些铜板。
“你这小哥儿嘴甜,跟旁边是一对儿吧,”棉衣妇人笑着打趣,又让林榆给她装十颗鸡蛋,先拿回家尝尝。
“是,我相公。之后都是他来卖,若买的多,还能给送上门。”林榆在摊前交涉,贺尧川在后面数鸡蛋,竹筒绿油油一个,筒上还刻了花纹,看上去也赏心悦目,提在手里就能走。
林榆又搬出一块牌子:富人都爱吃的鸡蛋,买二十个颗,送一颗。
春后的野鸡蛋价格恢复到六文,虽然一直都是这个价,别人一听还是觉得金贵,买的时候就犹犹豫豫。送一颗,叫人觉得有便宜可占。
陆陆续续的,买鸡蛋的客人没断过。大多都是五六颗或者七八颗买走,林榆跟贺尧川都没想过生意这么好,只一晌午,一百颗鸡蛋卖出去一半。
“没几个人买二十颗走?”贺尧川都把牌子竖起来了,疑惑没有人占这个便宜。
林榆一边数钱一边告诉他:“今天是第一天卖,客人也是第一次买,不会买太多。等拿回家吃几天尝出滋味,觉得东西好了,才愿意多买。”
日头渐渐上来,巷子里卖菜的收摊回家。还剩几家杂货摊开着,贺尧川带林榆出去吃饭。因为周边都是民居,吃饭的地方不多,他俩走了一柱香,才跑到西市来吃。
“两碗馄饨,打两颗鸡蛋。”贺尧川说完坐下,这里的馄饨味道不错,皮薄馅多,汤水还能续。
隔壁食肆传来一阵油香,大锅里正在炸鱼块,听旁边食客说,是清晨江上打捞的。林榆就爱吃鱼,贺尧川起身:“你坐着等我。”
回来的时候,手里一盘炸鱼块,外层金黄酥脆,洒上椒盐和胡椒。贺尧川把肉最多的一块喂给林榆,“新开的炸鱼铺,生意还不错,你尝尝味道如何,小心烫。”
出锅拿过来,已经晾了一会儿,入口的温度正合适。林榆咬了满嘴鲜嫩和汁水,眼睛微微睁大:“好吃,是脆的。”
见林榆吃的高兴,贺尧川露出笑意,把剩下的小块鱼肉吃了。馄饨也端上桌,炸鱼块配馄饨鲜汤,一顿饭吃的满足。
“今日生意不错,卖出去一半。之后晌午就在青石巷卖,下午把推车推出去,沿街再喊一圈,也能卖一些出去。”
如此一来,整天都要留在县里。林榆考虑起吃饭的问题,道:“吃饭太远,也不能天天吃馄饨汤饼,我早起给你炒两个菜放在竹筒里,晌午简单对付一顿,晚上再回家吃。”
春日天气逐渐升温,肉菜放在竹筒一上午不会太凉,贺尧川思索一番点头同意,他平时吃的就多,县里一碗馄饨面条份量不够,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他的饭量。
一天就在忙碌中过去了,把推车和小摊放在巷口屋檐下,再盖一层油布遮风挡雨,拍拍身上的灰慢悠悠归家。
茅屋一方昏黄的烛光摇曳,一家人围坐桌边吃饭,夜里吃的简单,一碗素面条就能打发,最多再嚼一根泡菜,没有天天大鱼大肉的日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