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山下事[种田]》 1、第 1 章 夜色弥漫,风声呜咽。 幽深的山林老屋里,照着树影绰绰,破烂格窗陈年木门吱呀一声,被大风刮过摇摇欲坠。疾风拍打,门板破开,露出屋内景象。 月色下,苍白的人脸显出极重的怨气,萧条的夜里背影单薄凄凉。林于唉叹一声,目光悲怆,此情此景正配上一首二泉映月。 左手抚摸脖颈,右手摸索刀刃。从灶房里偷出来的柴刀,由于常年劈柴砍树,刀刃已经缺口不齐,凹凸处布满铁绣。 林于抬头,拿起刀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一下丈量尺寸,柔软的肌肤触及刃口,能想象鲜血洒在上面的样子。 据说割脖子是死的最快最无法挽救的方法,但死状极惨烈,血液喷溅墙面地上都是,既痛苦又难看。要是一下子割不死,被生锈的铁刀刮破,更要遭受破伤风。 不行不行,林于猛然摇头,打消这个极其不人道主义的死法。 他在房间里转悠一圈,背着手又来到房梁前,把准备好的麻绳搭上房梁绑成死结,用力向下一扯,做出一个完美的吊环。 搬来凳子,林于摸索着站上去,透过绳圈是一张巴掌大白皙的脸,那双星眸明目猝然睁开。据说吊死的人眼珠外凸,舌头长长掉在外面,死的太不体面。 林于最终暂时放弃,一脸挫败躺回床上。说是床,其实就是两个凳子支着一张木板,连茅草都没有几根,翻身的时候床板随着动静吱呀不停。 他穿越到这里已经两个月,成了桃花村的村哥儿林榆,林于在脑海里翻烂历史书上下五十年,也找不到关于这个朝代的只言片语,等于没有。 这个朝代有三种性别,分别是男人、女人、哥儿。哥儿介于男人女人之间,比男人长相柔和小巧,比一般女人身量高,还能生孩子。区分哥儿的方式,就是眼尾或耳垂上一点红痣。 原身林榆的痣就长在眼尾处,颜色几乎淡到看不出来,若是掉下的头发一遮挡,平时几乎看不见。 这两个月,他试图通过各种方式逃跑,包括但不限于:钻狗洞但被狗咬、翻猪圈但被猪拱、爬墙但墙垮塌,最终被院子里一个名为秦惠的妇人,也就是此原身的舅妈,无情拎回来。 林于躺在床板上闭眼,思索以后的日子如何过,死是不能再寻死了。上一世他是重点农业大学高材生,祖国美好的花朵,却在毕业后查出重症时日不多,林榆选择回乡做田园博主,度过人生最后一段有意义的时光。 这大概是上天施舍给他的一次机会,让他一个大招满血复活,拥有健康的身体。林于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新身份“榆哥儿”,秉承着不放弃不气馁,逃跑只会迟到不会缺席,保存体力才是斗争的基础。 “啊烦死了烦死了!”林榆随手抓起一把稻草,当作被子盖在身上,发泄似的用力翻身就睡,木板床咔咔作响。 迷迷糊糊中,听到隔壁卧房在吵架,把林榆从睡梦中揪起来。是原身的舅妈和舅舅,要想逃跑还得知己知彼。 林榆瞌睡全无,翻身起来侧脸把耳朵贴在墙上,偷偷刺探“敌情”。 “林铁柱我告诉你,明天就得把他送出去!你要不把人弄走,我马上打包袱回娘家去,你爱找谁找谁!儿子你也别想要,我看你眼里压根没我们娘俩。”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林铁柱坐在床边直叹气:“他是我妹妹留下来的,当初说好了,把孩子接过来好好照顾,现在又要着急忙慌把人打发出去。我怎么说也是他亲舅舅,这样传出去了,岂不是让我没脸?” 当然这是明面上的,那几年家家户户都不好过,谁都没多余的粮食去收留一个小哥儿。要不是林铁柱偷偷打听到,他妹妹还给孩子留下十两银子,谁收养银子就归谁。 林铁柱和秦惠一合计,不能让这十两银子的油水落到别人手里,这才收养林榆。签了契书拿到银子,林家便不怎么管林榆了,顶多给口饭吃,平时支使干活,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 林铁柱还是要脸,知道在外人面前夸自己养着林榆的事,不叫人落下话柄。这下秦惠一闹起来,让他这些年的面子岌岌可危,林铁柱当然不同意。 秦惠却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声音要多大有多大,生怕隔壁林榆听不见:“面子?你儿子现在才叫没面子!都十八岁了,请媒婆、给聘礼、办席面哪样不要钱,你们俩爷子当甩手掌柜,老娘成天在家里伺候你们,出了门连个屁都不敢放。” “你小声些,”林铁柱是个软脾气,打骂不过秦惠,只能唉声叹气。 这话火上浇油似的,直让秦惠音量拔高:“还要什么面子?我怕什么,谁爱听谁听去!我说错了吗,家里哪样不用钱,明年还得再多交一个人头税,就咱地里那点收成,你要我和儿子跟着你喝西北风去?嫁给你这么多年,我才是个笑话,还得养着别人的种。” 这样的闹已经不是第一次,知道隔壁是专门说给他听的。等动静小些,隔壁再没发出声音。林榆才顶着熊猫眼躺下,默默思考新的逃跑方式。 求生欲一来,林榆眼皮沉重,抱着怀里几根茅草摊开大字睡觉,嘴里打几声细碎的小呼噜。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站在无边无际的果田下,捧着一筐果子,像悟空啃蟠桃,啃一口丢一个。 桃子没啃到嘴里,林榆意识惊醒。 他陡然察觉床上面有什么东西,因为刚才没把门关严实,林家又没养狗,肯定不是动物。林榆紧紧闭着眼睛,不敢贸然睁开。 这种深山老林,别说妖怪,有鬼他都相信。林榆肯定,这还是一个色鬼,枯槁冰冷的手伸进他的裤腿,沿着小腿一路向上摸。 就快到大腿根不可言说的地方,林榆骤然睁开眼,睁开的同时翻身后退,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快速跑到门口拿起门口一根搅猪食的棍子,照着那人身上用尽吃奶的力气打。 穿过来两个月,别的不会,就会耍猪食棍。每天睁眼搅猪食闭眼割猪草,林榆一边打一边骂:“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你爷爷是谁。今天就打断你的猪手,拿去喂狗!” 林榆手下不留情,上一世,他因为容貌姣好长的好看,不仅吸引女生,更吸引不少男性。林榆是喜欢男人没错,但也不是什么男人都能凑合。论起打流氓,没人比他更有经验。 “是我啊榆哥儿,你不认得我了?哎哟快别打了疼死我了。”黑暗中那个人抱头鼠窜,被打的直叫唤。 林榆心里冷哼一声,听声音就知道是林铁柱的儿子,原身的大表哥林钱。别的不说,穿越过来之后,林榆把这一家人打听的一清二楚。 林铁生秦惠两口子势利,生的儿子也是个老色棍。这两个月他每次弯腰干活,林钱就会躲在后面,用油腻的目光看他,恨不得把他扒干净。以前林榆爱穿短裤短袖,来了这里,脚脖子都得捆严实。 林榆怎么可能听不出林钱的声音,但他偏要装作听不懂,下狠手打。 林钱逃跑不过,也是被打疼了,一激之下挺起身板,夺走林榆手里的棍子从窗户扔出去。 “……”林榆手中空空如也,直想骂人。上一世也算是个六块腹肌有把子力气的人,穿越过来继承这个身板,瘦弱不说,连个面黄肌瘦两颊凹陷的柴杆子都打不过。 动手不行只能动脑了,林榆眼神一转道:“原来是大表哥,我还以为是村里翻墙进来的流氓。你说你,进来也不打一声招呼,挨疼了不是。” 先把人稳住,林榆一边说话一边偷偷后退,打算拿靠在柱子旁的扁担。非得把林钱打服帖了,才让他不敢再对自己下流。 一看到林钱色心包天,见了女人哥儿就流口水的模样,林榆胃里就一阵恶心。 “榆哥儿,你看我们一起住了这么多年,你就体谅体谅哥哥,让哥哥舒服一晚吧,我保证对你负责。”林钱甚至话都没说完,一副急不可耐,边脱裤子边走,脱完就朝林榆身上拱。 林榆脸都青了,看到林钱的丑态大叫一声,抓着扁担往林钱头上打去。他下手不轻,林钱没躲过,被打在地上捂着头爬不起来。 “死色鬼,活该你挨打,最好下半身被狗叼了,叫你这辈子不能人道。”说话不解气,林榆又往林钱身上踢了两脚,都是朝□□踢。他不是原身那般懦弱的性子,受了气自然要还回去。 林榆拍拍手上的灰尘,把扁担扔到一旁,打算找根绳子把林钱绑了捆出去。麻绳拿在手里,林榆还没动手,林钱的叫声引来林铁柱秦惠。 林榆只感觉后脑一道闷棍落下,眼前顿时黑暗,倒下前一秒,看见秦惠拿扁担眼含恨意看他,随后大喊大叫去扶林钱。 哎,真是生不逢时,林榆两眼泪汪汪。 意识沉在无端梦魇里,林榆仿佛飘在空中,像一团云,不知去往何方。前方伸手不见五指,脚下虚空。 他漫无目的往前走,前方目光里忽然出现一道光束,刺目耀眼,林榆急于摆脱黑暗,本能地朝着光亮而去,像是寻求火焰的飞蛾。 而这道火焰,没有使林榆葬身其中,而是让他看清原身的过往。他继承了原身的身体,也继承了原身的记忆。 原来的林榆,五岁就被带到舅舅家,他爹娘留下的十两银子也被林铁生和秦惠花的一干二净,一个铜板也没花在他身上。 与其说是舅舅舅妈把林榆拉扯大,不如说是小林榆自己把自己拉扯大,他从小就学会看眼色,没饭吃的时候自己出去找野果充饥。 七岁那年,秦惠嫌林榆多吃她家一口饭,哄着林榆跟她进山,想偷偷把林榆甩在山里,让他被豺狼野兽吃了。 林榆却命大,记得上山的路,自己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去。秦惠见他没死,心里怨恨,越发苛待林榆。 林榆的死不是意外,因为秦惠不给他饭吃,又让他没日没夜干活,林榆才倒在一个夜里再没醒来。真正新来的,是林于。 火光慢慢消散,林榆瘫坐在梦魇里,大口呼吸汲取空气,心里的疼痛挥之不去。他神智恍惚茫然,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到底是谁,是古代的榆哥儿,还是现代的林于。 意识昏昏沉沉,梦魇结束。后脑勺剧烈疼痛,林榆睁开眼,发现自己被捆住手脚堵住嘴巴,身上裹着粗制滥造的红布,像喜服。 林榆躺在一个破烂板车上,前面陌生的老头正挥鞭驱赶驴车。回头看他一眼,发现林榆醒了并没有什么反应,继续赶车。 林榆绝望闭眼,完了,该不会要嫁的是这老头子?!都能当他爷爷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第 2 章 转过古道石桥,山前农田碧浪滚滚,夕阳落下,照在青翠的山间以及田垄上,渡上一层绯金,天际线几只白鹤悠然划过,水面野鸭荡起涟漪。 一排排茅屋跃然眼前,林榆睁开眼,试图反手解开绳子,又或者蜷起身体摸脚上的绳结,最后徒劳无功。 他被捆成一只五花大绑的猪,像极了过年要被拖去宰杀的模样。简直令人发指,林榆含泪控诉,他要告到中央! 林榆气喘吁吁把脑袋搁在板车边缘上,仅剩下的一点精力,用来打量一路上的环境,方便以后持之不懈的逃跑。 褪去现代城市的污染,余晖下的天空也显得澄澈纯净,明净的天宇飘散几朵火烧云。田间小道交错其中,板车在土路上摇晃,吱吱呀呀通向半山腰树林前那户人家,停在院门外。 “老头子,人拉来了?”门里走出一个身形瘦削的老妇人,背稍显佝偻,眼皮耷拉向下,勉强从眼皮里挤出一双眼,从头到尾都没仔细看林榆一眼,就忙着上前抬人:“快些,趁着老二家都还没回来,赶紧把人抬去房里……价格谈了多少?” 他俩一边抬人一边说,“这也是个砸在手里的,实在嫁不出去了,才花了三百文。” 说完价钱,老妇人喉咙里冷哼一声,撇撇嘴不乐意,觉得三百文买个人都算高了。要不是二房闹着给他家老二娶媳妇,别说三百文,三十文她都不会给。 他俩做贼似的,看都不看一眼奋力挣扎的林榆。林榆被两个人穿过绳子倒吊在棍子上,送进一间透风的土墙房里。 进门前,被院子里一个小孩往身上砸泥巴,泥巴陷进头发里。林榆呜呜抗诉,好小子!等我解开绳子,咱们谈个两毛钱的! 他被扔在床板上,削瘦的肩骨撞在床头,林榆痛地冷汗直出,被堵住嘴发不出声。他试图翻身,借力靠在床头坐起来,缓过疼痛后打量房间。 这间房并不比他在林家住的破屋好多少,唯一区别在于,房间不那么漏风,四周泥土墙还算平整,木床板上两床单薄的被子,中间一个瘸腿桌子,除此以外再没别的东西,能看出是给人住的。 寒碜,林榆简单评价。他被麻绳捆成粽子,就快喘不过气,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恐怕还不等逃出去,他就得栽在这里。鬼知道那两口子黑心的把他卖给什么人家? 侧着耳朵听了半晌,两个老的把他扔进来锁上门之后再没管他,过了一个小时都没人来,暂时还算安全。林榆站起来,蹦蹦跳跳到了屋中间,看到桌子上的竹篮里有把剪刀。 林榆眼睛一亮,果然老天爸爸还是眷顾他。他蹦跳几步靠近桌子,弯下腰用头撞竹篮,把篮子掀翻在地,剪刀也随之掉落出来。他靠着桌子倒在地上,被捆在后背的手成功碰到剪刀。 林榆费力剪断绳子,不小心戳破手腕皮肤,他眼泪直飙,呜呜几声继续剪,不敢停下。等剪断身上的麻绳,林榆终于能扯下嘴里的布大口呼吸。绳子太紧,勒的五脏六腑都挤到一块。 把绳子踢到一边,林榆开始计划逃跑,先观察观察情况。他狗狗祟祟猫到门口,想借着门缝打探外面情况。 哐当一声,门突然被打开,林榆和门外的男人四目相撞。天边的余光照进房里,落在林榆身上,将林榆和男人置身于逆光中,勾出两道彼此陌生的轮廓。 林榆以一个狗狗祟祟半蹲的姿势抬头看他,抬眼那一瞬林榆愣住。面前的男人身高体长,站在门口仿如遮天,少说一米八。 眉色如墨线条硬朗,锋利的眉形下目光深邃睫毛浓密,鼻梁挺拔唇畔微抿五官分明,大约因为常年下地劳作的缘故,肤色更偏向于健康的麦色。 如此锋利压迫的长相,却有一双不失温和的眼,此时看向林榆的目光中,一半疑惑一半警惕。 “你是谁?” 林榆理智回笼,他蹲在门口抬头,不属于这里的外来者显得有些无措:“我……” “大川?愣在那里干什么?我不是让你进去拿剪刀出来裁布,再晚日头下山该看不清了,”男人背后传来妇人的说话声。 贺尧川抿着唇眉峰皱拧,显然对陌生人揣着不悦以及不解,他侧过身把眼前一幕暴露出来,让刚回家的二房一家人都愣住。周淑云和贺长德看着儿子房间里忽然出现的陌生小哥儿,立刻停下手里的事情。 林榆小狗微笑,木然抬手停滞,他是该打招呼呢,还是该趁着一家人愣住撒腿就跑?说实话就目前情况分析,他逃跑的可能性不是很大。 静等一炷香后,贺家闹的不可开交。林榆把自己缩在墙角,这家人显然顾忌不上他,一家十几口人大人小孩都在吵架,他手里就差一把瓜子坐下看戏了。 贺家二房贺长德和周淑云有三个孩子,大的贺尧山已经成亲了,娶的是隔壁村孙家姑娘孙月华。最小的哥儿贺尧溪才六岁,该操心的自然就是老二贺尧川。 贺尧川今年已经二十岁,放在村里其他人家,早就过了成亲的年纪,速度快的娃娃都能满地跑了,眼看着年纪越拖越大,以后能说亲的好姑娘好哥儿就越少,周淑云能不急吗,嘴角都急出火泡。 偏偏贺家二老偏心,就喜欢大儿子和小儿子。她家男人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平时脏活累活都是贺长德做,到了吃肉的时候二房连口汤都喝不上。 周淑云一肚子气,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只能自己盘算着给儿子相看。可相看人家哪样不要钱?那些清白人家也不可能随随便便把自家女儿哥儿嫁过来过穷日子,聘礼席面都是钱。 周淑云便让贺长德去找他爹娘要钱,贺长德前脚刚进去,后脚就被爹娘打出来。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 为了这件事情,周淑云不惜放下脸面,把事情闹大捅到整个村里和贺家族老面前,才逼的老两口松口,出钱给贺尧川相看媳妇。 谁成想昨天她带着三个孩子和媳妇去娘家吃席,老两口趁着他们不在家,竟为了贪图便宜,花三百文随随便便从桃花村买了个小哥儿回来。 周淑云气的不行,打眼看一眼林榆,眼尾红痣淡的几乎没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差点晕在地上。孙月华赶紧扶婆婆坐下:“娘您缓缓别气坏身体,先坐下问清楚。” 孙月华带着溪哥儿进灶房,给周淑云端一碗温水来,看着周淑云接过水碗,她俩眼里有些担忧。 门口的贺尧川沉着脸,握紧拳头满藏怒气。 周淑云接过儿媳端来的温水喝下,一口气顺下,看着一脸心虚的老两口,心里彻底冷下来,这些年早该看清这一家人的嘴脸。 “您二老真是能耐,背着我们一家人出门,随便弄个人回来。说吧,这主意是你们出的,还是他们大房一家人出的。”周淑云看过去,大房一家人正躲在一旁,不敢出来说话。 贺家还没分家,三家都住在一起。这些年大房三房都巴着他们二房吸血,周淑云忍了这一口气,全因为自己男人是个老实愚孝的,不敢忤逆爹娘。 又因为家中长辈健全,他们小辈若是主动提分家,要被村里人戳脊梁骨骂不孝,怕影响了贺尧川和贺尧溪两个娃娃的名声,以后不好说亲。 可没想到两个老的做事这么绝情,随便就拉来一个人,无媒无聘,连席面也没有,可真真是好的。 缩在一旁的大房不算无辜,郑彩凤声音拔高疾言厉色:“二弟妹,你这话可算栽赃了!人是爹娘拉回来的,钱也是爹娘出的,和我们大房有什么关系?你们可别血口喷人。” 郑彩凤眼里掩饰不住的心虚,因为她知道这个主意是谁出的。还不就是她儿子贺尧文和媳妇李秀娥的主意,怕老两口把钱花到二房身上,因此少了大房的用度。 周淑云冷冷瞥一眼明白过来,看着自家不敢吭声的男人发话:“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贺长德站在一旁,这些年他也积攒了怒气在心底,可最终没说什么,那毕竟是生他养他的爹娘啊。但是事到如今做的太过分,老两口这是想毁了他儿子的一辈子,他叹口气心力交瘁:“爹娘,你们这俩事做的实在不像话,这些年别的也就罢了,可这是大川的人生大事啊……” 话没说完,贺大全和赵春花跳起脚来,贺大全拿着当家人的派头,一掌甩到贺长德脸上:“你这个不孝的,敢教训起你老子!我做什么还需要你同意?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了?反了你了,当初就该不生你。” 贺大全想打第二巴掌,贺尧川挡在他爹面前,他本就长的高大,又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站在贺大全面前足足高出两个头。 “怎、怎么,你还想打长辈?”贺大全气势弱下,手抬在半空中,打也不是收也不是,面对贺尧川有些发怵。 贺尧川冷脸看贺大全,对口头上的爷爷没有半分感情,若不是因着一层血缘关系,他那一拳头早就该把两个老东西砸在地上爬不起来。 老东西偏心连装都不装一下,家里的钱分明足够,却不愿意拿出一个铜板让他和大哥读书,只有大房家的贺尧文和三房能上学堂。 数九寒冬的天,贺尧川和贺尧山都要下地干活,贺尧山是老大,为了照顾两个弟弟主动承担累活,身体因此留下不少毛病。最艰难的时候,肩膀犯了炎症,周淑云找老两口拿钱买药,还被两个老的指着鼻子骂出来。 贺尧川只能和爹去镇上给大财主做苦力,两个人做一天换来一百文,终于有了买药的钱。药膏五十文,剩下五十文交给他爹保管,结果他爹转头就被老娘赵春花三言两语把钱诓骗走。 他们两个大的也就算了,溪哥儿才六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不如他们汉子身体强壮,怎么能受这样的苦。周淑云当然气不过,也不是没提过分家的事,他爹却觉得爹娘始终生养了自己,不好做的太绝。 贺尧川攥紧的拳头放下,周淑云气大伤了身子有些气弱,抬头喘气道:“你去请族叔来,就说有事要他决断,今天这事必须有个说法。” 贺尧川看一眼贺大全,老两口往后缩了又缩,年纪大了到底害怕挨打,气势骤减下来。赵春花不服,要论起扯理她也能扯,转身就对大房家的郑彩凤遣使:“老大媳妇,你也去,把你男人和儿子儿媳找回来。” 两个老的虽然偏心,还不算糊涂,这个时候知道他们和大房三房才是同一条船上的,多个人也能多些底气,家里就数二房男丁多。要是打起架来也不吃亏。 林榆站在院门口的土墙边,一是为了看热闹,二是为了方便逃跑。贺尧川走到门口,沉下来的眉眼看向林榆,林榆捏捏指尖,笑容一闪而过。 要不要现在就跑呢,毕竟他才是这件事的导火索加当事人,等一会儿人多起来,想跑可就跑不了。但若是逃跑,要往哪里逃? 放眼望去,山外还是山,这里没有现代化的水泥路和汽车,指不定他跑断腿也走不出去,又人生地不熟。 林榆正满腹惆怅,周淑云气色惨淡叫他过去,显然对他也存了气,没什么好脸色,以为林榆是知情的。 “你是哪个村的?两个老的给你家多少钱?竟让你肯跟着过来?”周淑云气归气,话还是要问清楚。 林榆一机灵,跑去房里拿出剪断的麻绳给周淑云看,闪烁的眼眸真诚无辜且可怜:“阿婶,我是被打晕了绑来的,醒来就到这里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关键时刻,长了一张嘴就该多说话。 他这么一说,周淑云显些没晕过去,合着老两口还是绑的别家不知情的小哥儿!这叫他们怎么对的起人家清清白白的哥儿? “娘,娘您怎么了?!月华快去请郎中来,”贺尧山见他娘急的晕过去,忙让媳妇叫大夫,又对贺尧溪道:“小溪你再去倒碗热水来。”【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第 3 章 周淑云只是气急攻心,吃几包草药便好。贺家族叔住的远,在对面山上,贺尧川还没把人带过来。周淑云靠在床头,手直捶打被褥,对老两口又气又恨。 贺长德坐在床头照顾,贺尧山和孙月华贺尧溪都在。周淑云朝男人看过去,道:“当着孩子的面,有些话我也不得不说了。这些年你爹娘简直没个人样,当初大山结亲就不肯给钱,要不是我死皮赖脸回娘家借钱,大山到现在都娶不上媳妇。如今老二年纪也大了,难道也要被拖累?” 周淑云心里愧疚啊,当初找孙家说亲时,那是作了保证的,绝不叫儿媳妇受委屈。结果儿媳妇过了门,老两口和大房变本加厉,拿着长辈的派头磋磨月华。 她在家还好,还能替儿媳妇拦回去。要是不在家,儿媳妇只有受罪的份。月华性子软,不会骂人打人。嫁到她家来,是平白受罪。 孙月华端着药碗站在一旁垂下眼眸,嫁过来后手心都磨出茧子。日子虽然苦,好在相公和婆母都站在她这边,家人在身边的时候,她也没受多少委屈。 周淑云拉着孙月华的手接着说:“不怪我说话难听,我们二房有多少银子都进了你爹娘腰包,钱都拿去补贴大房三房了,我们有什么?你难道想看着大川小溪以后一辈子都被拖累死了才甘心?” 贺长德坐在那里,似乎背都佝偻几分,他比大哥贺长贵小两岁,看着却比贺长贵还沧桑。地里的活压在肩上,风吹日晒才成了这幅模样。 周淑云看自家男人这样,知道是个立不起来的,顿时没了话说。院子里这时候忽然传来争执声,周淑云一听,是被绑来的小哥儿的声音,一听就是老两口又在作妖。 林榆被两人一狗追的满院子跑。 两人:郑彩凤和赵春花,一狗:狗仗人势的郑彩凤养的来财。两个人手里拿着拇指粗的麻绳,意图把他绑了藏起来,让二房他们没有证据。 他满头大汗,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麻衣,看见前方一块凸起的砖,林榆踩着砖爬上墙头,手里还顺了一块板砖高高举起,像只龇牙咧嘴警惕威胁的小兽:“不准过来,谁来我砸谁咯!” 郑彩凤和赵春花停下,赵春花咬牙切齿,暗骂这个小狗种,也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长大的,几个人拦都没拦住。这哪是买了个便宜货,这是买了个硬茬回来!赵春花肠子都悔青了。 林榆暂时松口气,他趴在墙头,一手攀着出墙的树枝子,一手拿板砖,姿势有些狼狈滑稽。论逃跑,还没人能跑的过他,怎么说他上一世也是练过六块腹肌的标准大学生。当然,在林家除外。 趁着两个人不敢上来,林榆喘口气。看到周淑云他们闻声出来,林榆赶紧大声摇人:“阿婶,他们要绑了我把我藏起来,让你们没法告状!” 原本林榆的打算是,趁着人仰马翻的时候偷偷逃走。左脚刚踩出去,就被赵春花看到,于是有了鸡飞狗跳那一幕。 贺尧川带着贺家族老进门,看到的便是眼前一幕。墙头的小哥儿衣着单薄孤立无援,被大房围堵到无路可退,手里一块大板砖,一只脚踩在墙头,另一只脚被郑彩凤往下拖。 狗在下面汪汪叫,他爹娘和大哥大嫂在后面薅郑彩凤头发,小溪扯着狗耳朵往后拉。 赵春花和郑彩凤看到贺家宗族的人来,顿时把手上的绳子藏在背后。 “成何体统!手里拿的什么?拿出来。”贺大广气势威严,叫场面顿时寂静下来。 贺家在白云村是大宗族,世世代代都在村里扎根,五代香火传下来,成了村里首屈一指的人口大户。虽然祖上没出过几个特别有出息的,但胜在人口多,出了事能摇人,不会轻易被欺负。 贺大全是家中老幺,爹娘死了,他带着媳妇分家,最怕的便是这位大哥。贺大广不爱笑,板着脸眼睛一瞪,不说话都带着一股子威严。 他儿子又是举人,在县里给县太爷办差,身份和别人有所不同。偌大一个家族,需要有人管着,贺大广就是这个管事人,他做事公正,村里人都服他。 脚下没人拉扯,林榆反倒失去力气重心不稳,从墙头跌落下来,连人带板砖滚到了贺尧川面前,脸趴在地上,头发间插了一根茅草。 幸好土墙不高,不然他摔下来肯定青一块紫一块。林榆还没意识到不对劲,他抬头看到贺尧川略有隐忍的表情,那块板砖还砸在贺尧川的脚上。 林榆:……默默拿回板砖。 贺家二房买来的便宜夫郎,当着众人的面四仰八叉摔成狗啃泥,他敢保证,这事明天一定会登上村口情报大娘们的“今日小报”。林榆没脸了,索性把头埋起来充当鸵鸟。 堂屋里,该来的不该来的乌泱泱站了一屋子,独剩三房没在,三房是老两口的老来子,这时候还在镇上私塾里念书。老两口把小儿子当成宝贝一样,不会因为这种事把人叫回来。 不管是谁来了,周淑云都不怯,横下心道:“族叔您也瞧见了,这些年我们二房任劳任怨,家里的重活哪样不是我们二房做。他们大房躲在一边享清福,大的小的都赖着我们,十几亩的地全靠我们,收了粮食的钱却一个铜板都到不了我们手里。” “您看看大山和大川的手,这都是劳累出来的啊。眼瞅着孩子年纪大了,我能不着急亲事吗?我就是想拿三两银子置办,他们可好,为了贴补大房三房,随随便便就买个人回来!” 周淑云气的没奈何,说尽心里的苦楚和委屈,贺长德站在一旁不说话,连他也是不被爹娘看中的,跟着吃了不少苦头。 她又拉着林榆给贺大广看:“人家小哥儿自己都说了,是被绳子捆了绑来的,咱们贺家也是村子里有头有脸的大族,可差点因为老两口坏了名声,若传出去说我们贺家随意买卖良家哥儿,那成什么样子了?” 这话说到贺大广心坎上,他掌管家族一辈子,行得端坐得正,就博了一个好名头,在村里逐渐有了说话的底气。老二媳妇这么一说,叫贺大广警醒,没好气看着赵春花两口子。 林榆小狐狸尾巴一动,顿时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状若委屈无辜指控:“他们给了三百文,把我敲晕了绑过来,我醒来人已经在板车上了。” 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林榆哭地凄切悲凉。哭完了,还不忘伸出手腕给大家看,“叔叔婶婶你们看,这就是绑我时捆的,现在还疼呢。” 手腕上没有伤痕和血迹,是绳子捆的太紧磨红的,只因为皮肤冷白手腕又细,红痕看上去触目惊心,实则毫无痛楚。 “看给人糟蹋的,真是作孽!”贺大广拐杖杵地,如果不是因为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他这个做大哥的有义务替过世的爹娘教训不成器的弟弟。 赵春花瞪一眼林榆,一万个后悔买了他回来,她不甘心:“当初是你们闹着给大川娶媳妇,现在人带回来,反倒成了我和你爹的不是了,天爷啊,你们二房就仗着人多欺负我们老的。” 话说完,赵春花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拍打地面也跟着哭起来。叫不知情的外人看了,还真以为是他们二房不孝顺。 郑彩凤闻声而动,赶紧坐下去和赵春花一起哭:“娘啊,你看看二弟这不孝顺的媳妇,娶回来真是家门不幸,还不如休了。” 这话简直倒打一耙,周淑云刚压下去的火又冒上来,她作势上前一步,冷冷道:“休了我?七出之条我是犯了哪一条?!你们老两口哪顿饭不是我伺候的?生了病哪一次不是我在照顾?你想休了我,行啊,咱干脆上衙门去断公道!” 景朝重视礼义仁孝,若是儿媳儿夫郎犯了错,该罚罚改打打。但若是一点错也没有,还要被婆家刻意休弃,那便是婆家的不是,不仅要赔礼道歉,儿媳儿夫郎还能带上嫁妆改嫁。 周淑云问心无愧,不怕他们闹。大不了闹个你死我活,这面子她不要了。 贺尧川把他娘拉回来,只道:“若是休了我娘,我和大哥大嫂带上小溪也跟着娘走。” 贺尧山点头,这些年要不是娘为了他们的生计奔波,他们或许到现在连个人样也没有,更别提成亲成家的事。 赵春花哭个没完,贺大全这会儿缩头缩尾不敢耍威风,有他大哥在旁边坐着,他也只敢恨一眼二房,直到看见老二贺长德:“老二,你媳妇忤逆公婆,你说这事该怎么办?” 贺长德抬头看过去,袖子下的拳头早就捏紧了,对偏心的爹娘无话说,既不敢太反抗爹娘,怕气着二老,心里又存了一口气,贺长德把脸撇过去:“爹娘,淑云她没错,这件事就是你们做的不对。” 话说完,贺大全只觉得没面子,抬起手又想打人。贺大广呵斥道:“够了!你们不占理还想打人?淑云嫁到你们家几十年,别的不说,为你家生了三个孩子,尽心尽力伺候你们,反倒被你们冤屈?我们贺家虽不是大家族,可也是要面子的,如今家丑就是你们一手造成的,还有脸闹?” 贺大广一口气说完连连咳嗽,周淑云见状赶紧让月华去端热水来,贺大广喝完一口气顺过来,道:“老二家的,这事你们想如何办?今天我在这里,只要能办的,我说了算。” 场面闹成这样,周淑云心也冷了大半,一半气话一半认真:“要我看,干脆分家。” “分家不行!!不能分!”赵春花眼泪说停就停,一听分家也急了。家里就数二房男丁最多,那十几亩地可都是二房在种,要真是分了家,日子哪能过的下去?她年纪大了耍惯了,小儿子又在读书,不可能回来种田,真要她亲自下地,那比死了还难受。 贺大广神色缓和下来,看向周淑云道:“老二媳妇,分家也太言重了。”父母尚且在世就提分家的话,恐怕影响不好,免得传出去被人说他们贺家。族里还有其他待成家的孩子,现在提分家还不是时候。 周淑云也是气话,她知道分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决定的,真要分出去,她们连建房的钱都没有。也就是拿捏了老两口耍惯了,不敢真分,势必要用这个威胁住他们。 “叔伯,您是公道人,这事您说怎么办?买人的主意是大房出的,人是二老捆的。现在人已经在我们家了,难道又退回去?人家小哥儿还要不要名声了?我是没辙了。” 包袱抛出去,周淑云不再看老两口,挨着两个儿子坐下来。贺尧川没什么好脸色,他原是对成亲一事有些期望,听娘说要给他仔仔细细选媳妇,也存了些奔头,暗自下决心偷偷攒银两,以后绝不叫媳妇委屈。 眼下这么一闹,贺尧川没了成亲的心思。 贺大广长叹一口气,突然看向人群后的林榆,道:“你是白云村的?说起来你爹娘我也曾见过一面,有些印象。照我说,贺家小子是个好的,我看你俩也般配,不如就踏踏实实一起过日子,淑云他们都是好的,肯定不委屈你。” 默默吃瓜打算逃跑的林榆:??? 林榆开启大脑风暴,零帧起手,容他缓缓。作为穿越人士,他对这个架空王朝全然陌生,说句很现实的,找个人家先住下苟着是最稳妥的办法。 但是!话又说回来! 他虽然喜好为男,但也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结婚吧?他和贺尧川只见过一面,况且这件事情闹的难看,贺家能不能接受他都是问题。 思来想去,林榆觉得不妥,刚要开口,就被贺大广咳嗽一声打断,贺大广转头对老两口发话:“既然是大房出的馊主意,那便由大房赔偿二房三两银子,以后若是再生事,淑云要分家我也就不拦了。” 大房有错,两个老的也有错,但要是让老两口给儿子儿媳赔偿,说出去名声也不好听。经过今天一闹,老两口应该有所忌惮,不会再胡来。 林榆懵懵道:“等等,我想说……” 贺大广仿佛没听见,转过头继续教训不成器的弟弟。林榆伸出去的手卡在空中:请问呢,到底有没有人听他说话?他挥挥手,发现确实没人理会他。 林榆:…… 事情处理完已经是深夜,明月高悬辰星闪烁,林榆默默垂泪,身形寂寥悲怆,仿佛视死如归。 主角的穿越:呼风唤雨运筹帷幄操控时局。 炮灰的穿越:喂猪喂鸡身无分文还要被卖。 林榆破防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第 4 章 鸡飞狗跳的争吵结束,只剩一片狼藉,世界归于宁静。争执的双方在意识到夜深后,暂时进入休战阶段,各自掌灯回房,昏黄的烛火亮而又熄,随着门被关上,万物陷入无边无际的黑夜之中。 林榆独自坐在台阶上,目光不知看向何处,像是飘散无根的浮萍无所依托,晚风吹动他鬓边碎发。背后空荡寂静,风平浪静之后,没人再搭理他这条风浪中心的小鱼。他独自坐了许久,似乎已经习惯无人在意的境况。 算咯,本来也是打算要走的。他起身拍拍衣摆的灰故作轻松,自己对自己笑一下,目光顺过去,一条通往外面的石板路在月色下显出清冷,像是覆上一层白霜。 踏上离开的路,林榆悄声掩上院门。站在院门外,忽然不知道该往何处走。 唯有路边一朵被风吹的瑟缩的小花陪伴他,林榆弯腰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迎空高抛:“接住就往左走,接不住就往右。” 石子在视线中越抛越远,林榆用尽吃奶的力气,看到石子渐渐变成一个点,消失在空中。 林榆伸手去接:……是不是抛偏了? 忽然背后传来动静,木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贺尧川声音淡淡:“娘叫你过去。” 林榆遽然回头,与贺尧川四目相对。似乎什么东西落下来,消失的石子“咻”地一下砸在贺尧川额头上,肉眼可见鼓起一个肿包。 贺尧川眼里似乎存着震惊,他捏着拳头,大约忍了又忍。 周淑云的房间在贺尧川隔壁,两口子吹灯后翻来覆去睡不着。贺长德借口去茅房,留周淑云和林榆单独说话。吹灯后,周淑云闭眼就是鸡飞狗跳的日子。等气消了大半,才终于想起院外的小哥儿。 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个随随便便弄来的人,打心眼里不想面对。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知道小哥儿打算偷偷离开,周淑云又动了恻隐之心,想起今天林榆帮着他们说话,于是起身敲了中间的隔墙,让大川把人叫进来。 贺尧川神色不太好,这件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会高兴,他站在门外抱臂靠墙,目光看向夜色里,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淑云披件外衣:“你先坐,”她点燃桌子上的油灯道:“今日让你看笑话了,你也知道,我们家没什么安生日子,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 话语戛然而止,周淑云观察林榆,发现林榆在认真听她说话,她干脆心一横:“买你这件事虽然是老两口办的,但是也算我们二房对不起你,事情已经发生,全村都知道了。你若是愿意,和我家大川好好过日子,等过两日就给你们补办席面。大川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后不会委屈你。” “要是不愿意,我就对外说收你做干儿子,等过段时间风头过去,再给你银子离开。” 这件事情理亏的是他们,周淑云虽然没读过圣贤书,却知道该怎么堂堂正正做人。要是现在就让人家小哥儿离开,那传出去小哥儿的名声还要不要?只怕以后说亲都难。他家人又把他卖了,肯定不会同意他再回去。 是个可怜的孩子,这件事也怪他们。 周淑云思来想去,才琢磨出一个最两全的办法。二来,要是林榆愿意和大川过日子,她也没什么话说。今天透过这件事她也看明白了,林榆是一个是非分明的好孩子,倒是不一定比明媒正娶来的差。 一墙之隔的外面,贺尧川听到对话。 灯火忽明忽灭,林榆站在暗处,扑簌的烛火遮盖眼睫,努力用笑掩饰不知所措乃至茫然,他张开嘴想说话,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林榆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被穿越小说洗脑后,认清现实的那种挫败。 周淑云道:“不碍事,夜深了你先休息,这几天先住下慢慢想,想清楚再告诉我。家里没有空余的卧房,大川房里还算宽敞。叫他睡地上,你俩把门打开睡。” 林榆跟在贺尧川身后,男人的背影在夜色里勾勒出明显轮廓,两个人都一言不发,贺尧川把林榆领进去,接着转身离开。 房间里布局简单,仅仅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林榆站在中间等了一会儿,没等到贺尧川回来。大约是被他气到了,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林榆捏着手指看向床边,这张床是留给他睡的意思?他小步走过去,掀起被褥坐在床板上,和被绑来的心境不同,现在稍显得局促,乖巧的像一个在老师家做客的小学生。 耳边忽然传来打呼的声音,不知道是谁,这堵墙不太隔音。林榆没有躺下,抬手支撑下巴,小鸡啄米昏昏欲睡,迷糊间头磕在床头,他遽然惊醒,吃痛揉捏,看见去而复返的贺尧川站在门口看他,背后还扛了一架长竹椅。 林榆对贺尧川略微改观,这个人不是坏人,还把床让给他睡,自己睡竹椅。 贺尧川站在门口,见林榆打瞌睡,他没有进去,而是站定半晌直到人醒来。他的长相并不算锋利,平时也偶尔笑,而现在他笑不出来。虽然知道林榆是无辜的,但一想到他是老两口弄来的,眉眼里就失了温和。 贺尧川把竹椅放在东侧,是距离床最远的位置。 “这是我的,你过去。”贺尧川大约很爱他的床,在林榆震惊的目光中,抓鸡一样把林榆丢到竹椅上,随后转身吹灯上床睡觉。 林榆目瞪口呆,默默收回刚才的赞许,努力平复心情。好好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阿贝贝,他能(不能)理解(针对抓他像抓鸡这件事)。 房门对外敞开,深夜的风灌进来。为了不让人多嘴,贺尧川故意打开门,显得坦坦荡荡,不愿意和林榆有多余的牵扯,也不给别人说闲话的机会。 林榆傻眼坐在竹椅上,稍微一挪动,竹椅就发出咯吱吱呀的声音。他左手揪右手玩,对着贺尧川的背影,沉默良久长吁一口气。 嘴上不说,林榆心里知道,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如,他低头揪手指,看不清一切的黑夜里,终于不用刻意掩饰眼里的失落和局促。 林榆像霜打的茄子,肩膀都耷拉下来。身下坐的,除了竹椅空无一物。门外的风吹进来,指尖发冷,林榆蜷起双腿抱住自己。 呆坐半晌后,林榆再次下定决心偷偷离开这里,他小心翼翼下床,没有发出动静。 “前几日村里闹野猪,你想出去喂野猪,不拦你。” 贺尧川的声音蓦然响起,林榆一只脚顿在半空,听完这句话默默缩回脚尖,面无表情坐回去。 他躺在竹椅上,翻身背对贺尧川,身下硬邦邦的竹椅有些破烂,破洞的地方陷下去。林榆裹紧身上单衣,听着院子里的鸡鸭鹅叫,不太安稳睡去。 一晚上似乎做了很多梦,林榆睡的不踏实。梦里回到现代,大学毕业后一展抱负,从事热爱的农业研究工作。 画面如潮水退去,林榆忽然一下从高空坠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见自己死后的一切,亲朋好友都来吊唁,每一个人都哭的伤心难过。 只有林榆古井无波,看见即将被火化的自己的尸体,竟然觉得陌生,仿佛去世者与他无关,他变成漠然的看客。 一声鸡叫,林榆辗转醒来,腰酸背疼眼底青黑。穿越两个月,什么都变了,唯独起床气没变。林榆眯眼坐起来,揉一揉乱糟糟的头发,长发至腰际,他学不会梳头发,能拢成马尾已经很不错。 林榆抻腰,视线下意识看向对面,贺尧川已经离开,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看得出一丝不苟很爱干净,林榆下意识也想折被褥,瞌睡完了发现他没有,怪不得醒来鼻子堵堵的。 意识到自己在别人家里,林榆不好偷懒,快速拾掇自己走出去,腰际的长发随意一拢。 贺家人丁多,家里除了贺大全和大房的男人,剩下的汉子都去地里干活了,简而言之只有二房的贺尧山贺尧川两兄弟去了。 贺长贵和郑彩凤两口子在廊下磕瓜子,看见林榆从房里出来,瓜子皮呸一声吐地上,贺尧文和李秀娥在陪儿子踢飞燕。只有孙月华在做饭,周淑云和溪哥儿刚从外面割草回来。 “你醒了?你刚来,没好意思叫你,先洗洗准备吃饭。顺便帮我看着小溪,我去地里喊大山大川他们回来。” 昨天讨回公道后,周淑云重整旗鼓精神头十足,遇上再不顺的事也要翻篇,日子总不能糊涂过下去。 “阿婶早啊,”林榆眉眼弯弯打招呼,走过去帮周淑云和溪哥儿卸箩筐。箩筐看着轻巧,鲜草却是压实了的,林榆一个人抬下来觉得沉重。家里鸡鸭鹅养了几十只,每天能吃好几筐草,每趟多割一些,就能少跑几趟。 溪哥儿人小,背篓也是小小一个,林榆顺便帮他也卸了。 二房三个孩子模样相似,看上去更像周淑云多一些,都是高颜值。溪哥儿年纪小小,脸蛋像年糕团子软乎乎,乐呵呵一笑起来很惹人喜爱。 贺尧溪对陌生人有些腼腆,偷偷打量新来的林榆,拎不清到底该怎么称呼林榆,于是从背篓里翻出一包草果子,是山上常见的红色野果,皮如纸薄肉质饱满,指腹捏开汁水溢出,林榆也摘过这种。贺尧溪把野果捧到林榆面前。 林榆俯身微微一笑,“是给我吃的吗?” 贺尧溪点头,捏起一颗喂给林榆,林榆心顿时化了,内心狂嗷不止,忍住上手揉捏的冲动,这和软乎乎的小猫咪有什么区别啊。 他吃下贺尧溪手上的,最终还是揉了揉小猫头:“谢谢你哟,哥哥很喜欢吃。”野果新鲜,咬在嘴里汁水酸甜爆开,林榆心情加十分。 小孩子喜欢被摸头,贺尧溪腼腆一笑,把剩下的小心翼翼包起来,他和娘已经吃过,这些是留给两个哥哥和阿嫂爹爹吃的。 野果放进背篓,面前忽然砸过来一只毽子。林榆手疾眼快抱走溪哥儿,才没让毽子打在他头上。 竟然是昨天砸他泥巴那个小子! 贺康安跑过来,用力抢走溪哥儿手里的东西:“给我,这是我的!”抢完他跑远,撕开叶子胡乱塞进嘴里,染上满脸汁液,吃完又用袖子擦嘴,对贺尧溪吐舌头。 溪哥儿看着空荡荡的小手,头发耷拉下去,想起爹娘的话,等爹娘回来再告状,免得被欺负。溪哥儿有些委屈,那是他留给哥哥们的。 林榆把溪哥儿放下来,盯一眼贺康安道:“别怕,哥哥给你拿回来,这小崽子新仇旧恨一起算!” 话音刚落下,一盆污水泼到面前,林榆鞋子被污水打湿。郑彩凤端着木盆架在怀里,抬起头看他一眼,斜眼道:“这么大人怎么还跟一个孩子计较?不就是吃你一点东西吗?康安年纪小不懂事,让着点怎么了?” “孩子不懂事大人也不懂事吗?是没娘教还是没爹管?”林榆脱口而出。 “你怎么说话的!” 孙月华看见起了争执,赶紧放下锅铲跑到林榆身旁,她小声道:“堂叔母就是这样,我刚来也这样。我们打不过的,爷爷奶奶都在,等爹娘和大山大川他们回来再说。”她性子软,既不会骂架,也不会撸袖子打人,郑彩凤平时最爱使唤她。 哪有受了欺负还忍着的,林榆瞪回去,气势上绝对不能输,他对孙月华道:“一会儿出了事我担,你只管在旁边站着,把小溪看好,”光脚不怕穿鞋的,林榆积攒了两个月的郁闷和起床气堆积,视死如归的想,大不了被赶出去就是。 他冲过去抢郑彩凤手里的木盆,郑彩凤不肯撒手,瞅准林榆腰上的肉下死手拧,她太高估林榆的身板,腰上根本没几两肉。反被林榆揪住头发往后用力扯,疼的泪眼哗哗。 贺尧文和李秀娥看见老娘挨打,跑过来拦林榆,鸡飞狗跳之中被扇了一巴掌,脸上赫然留下红彤彤的巴掌印,林榆很公平地给他们烙了个情侣印。 “你要干什么!放开!”郑彩凤和林榆打起来,林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抢了盆子把郑彩凤推到一旁,郑彩凤一脚踩空滚进泥里,吃了一嘴脏水,趴在原地大叫一声,扣着嗓子眼直吐,那是她昨晚倒的洗脚水!呕! 孙月华和贺尧溪动作一致,从左看到右,目瞪口呆不可置信,还能这样?不得不说,很解气。 林榆举起盆子,手指缝里还缠着郑彩凤的一撮头发,眼里划动一丝狡黠和无辜:“婶子,我就是拿盆子玩玩,您这么大年纪,不会还跟我一个孩子计较吧?” “你个臭婊子反了你了,给我站住!”郑彩凤一身泥浆,气的心口都快炸了,从地上爬起来追赶林榆,抬手就要撕扯林榆头发。 林榆侧身一躲,踢倒脚下竹筐拦路,往院里看一圈,骤然看见墙角那桶污水,不知道洗过什么,闻着一股恶臭。 林榆忍住臭味,舀了满当当一盆子,冲进郑彩凤睡觉的卧房,瞅准被子往床上一泼,满屋子臭味扑面而来。 “你!爹娘你们快出来看看,这就是你们买的小娼货,嫁进来第一天就这么欺负人啊。”郑彩凤冲进房间里护被褥,那是她新做的被褥啊,看见林榆站在墙角示威,她气的浑身发抖,恨不得撕碎林榆。 贺大全和赵春花出来,铺天盖地的臭味席卷而来。赵春花也骂了一句,和郑彩凤一左一右围堵人。眼看着要被逮住,林榆顺带抄起旁边的扫帚,闭上眼打狗一样乱拍。 扫帚是竹枝做的,砸在人身上一阵疼痛,若是下手重,能生生把皮肉刮出血来。林榆专瞅郑彩凤一个人打,没对赵春花下手。别看他打的厉害,心里有分寸,赵春花年纪大了,不能真出事,郑彩凤可就不一样了。 “啊,娘你救我啊,”郑彩凤脸上被刮出好几条血印子,鼻青脸肿满院子躲,林榆在后面追:“让你欺负我……” 林榆放下扫帚拍拍手,随即看到一边正在吃野果的贺康安,那股气又上来:“叫你小小年纪不学好。” 贺康安吃到一半,被林榆揪起来,扒了裤子两巴掌下去,屁股蛋红了半边天。贺康安哇一声哭起来,林榆又是一巴掌:“还抢不抢东西?还扔不扔泥巴?” “不、不抢了,”贺康安只剩下哭了,手里的野果全掉在地上。 毕竟是小孩子,教训两巴掌就够了,林榆且绕过他一回。贺康安被打,李秀娥哆哆嗦嗦跑过去把孩子带走,对林榆避之不及。 林榆气呼呼站在门口喘气,一副凶巴巴的模样,趁人没注意的时候才一脸吃痛,偷偷揉腰和屁股,刚才闪了腰了…… 动静太大引来不少人围观瞧热闹,郑彩凤看见人一来,扑天喊地就要哭诉,顶着被薅秃的头顶坐在地上,嘴里嗷嗷哭:“没天理啊,欺负老实人啊。” 林榆骤感不妙,赶在郑彩凤发作前,从地上抓一把泥土洒在头上,似乎效果不够惨烈。他攥紧拳头犹豫片刻,鼓起并不多的勇气,狠狠捣了自己一拳,打完捧着肿脸哭起来,是发自真心的哭。 随即两眼泪汪汪边哭边往外跑:“堂叔母打人了,这家我是过不下去了……嘤嘤嘤。” “孩子,怎么了这是?你别怕,叔婶们在这里。”看热闹的人拦下一问,都知道贺家老两口不办人事,随随便便就买个人回来,他们也是头一回认识林榆。 林榆捂着眼眶啜泣,似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哆哆嗦嗦害怕极了,躲在人群后面,“叔叔婶婶们,你们救我,堂叔母她要打死我啊。” “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嫁过来就图一口饭吃,可堂叔母不给我活路,还、还出言骂我……骂我是狗,我不如跟爹娘一起去了……” 凄凄惨惨戚戚,林榆撞树。 众人赶紧去拦,怕真出了人命:“大房家的!纵然孩子有什么不是,教训两句就成了,怎么还闹的要打人?人家从小就没了爹娘,是个可怜的孩子,你怎么如此歹毒,生生欺负小孩!” 郑彩凤:“什么?!” 林榆狠掐大腿,顿时眼泪不止,视线朦胧中看见跑过来的贺尧溪,小溪哥儿也跟着一起哇哇哭:“不要欺负我二嫂嫂。” 孙月华跟在贺尧溪身后,她性子文静不爱争执,只小声说了句实话:“堂叔母先冲榆哥儿泼脏水。” “哎,”路人一声长叹,“作孽啊” “孩子能说假话吗?” 郑彩凤几乎气的晕厥过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第 5 章 鼻青脸肿的大人、哭闹的娃,满院污水臭以及追逐狂吠的狗,每一个人都比林榆受伤严重,但偏偏林榆看上去最可怜。 他削瘦的肩膀缩在人群里,哭的肝肠寸断,像是在极力躲避郑彩凤的毒打,直至眼尾通红,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无人不指责郑彩凤一家子,叫郑彩凤有口难辨,生生看着林榆,气的只能哇哇大叫,抓起一把泥土就往林榆身上砸。 “还来!当着外人就这样,我们一走,还不知道怎么磋磨人家孩子呢!” 乡亲们打抱不平,那捧泥土没有落在林榆身上,反倒落在刚从地里回来的贺尧川身上,一捧土从天而降砸在贺尧川头顶,顺着昨夜被石子砸出的包落下。 贺尧川吐出一口气,再次握紧拳头。 “咋的了这是,榆哥儿你脸怎么肿了?”周淑云脸色大变挤开人群,赶紧放下手里的镰刀,抬起林榆的脸看,赫然对上一只熊猫眼。 左眼大概被揍了一拳,整个眼眶都青黑,头发上衣服上都是土,既狼狈又小可怜的模样。林榆泪汪汪抬起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说这是他自己打的,只把目光看向“罪魁祸首”郑彩凤,眼神意有所指。 “阿婶……”林榆喊她一声。 声音弱小无助,周淑云被喊的心一化,卷起袖子揪着郑彩凤衣领理论。贺尧山走到孙月华身旁查看一番:“你和小溪没受伤吧?” 孙月华摇头,小声道:“小溪和榆哥儿被欺负,榆哥儿才……” “我知道,”贺尧川道。这些年大房家的什么德行他能不知道吗,从来都是大房主动惹事,家里才闹的鸡犬不宁。 林榆还蹲在地上,抬起一只眼看过去,乍然和贺尧川对视。贺尧川的目光深深看着他,漆黑的瞳孔仿佛能洞穿人心,透过现象看到林榆的本质,那目光让林榆无处可躲,林榆瞬间低下头两手相扣,满脸写尽心虚。 周淑云正在据理力争:“今天当着乡亲们的面,我把话说清楚。人是你们老两口背着我们买回来的,如今打人的也是你们,这是什么道理?” 赵春花呸一声,不甘示弱上前一步:“分明是这小贱人先挑事,你看给大房家的打的。” 周淑云简直气笑了,横眉冷眼说:“榆哥儿这么瘦小的娃娃,能一个人打你们五六个人吗?净睁着眼睛说瞎话!” 如此单薄的身影,无助委屈的模样,没人相信林榆会打人。林榆肩膀耷拉下来,就蹲在贺尧川旁边。方才的眼神将他看透了,林榆偷偷瞅一眼贺尧川,骤然发现男人一直在看他,冷冷的视线从未离开。 林榆妥协,还是老老实实蹲在地上揪草玩。 溪哥儿小跑过来,抬起手给林榆揉眼睛:“吹吹就不疼了,”一边揉一边鼓起脸颊吹气,林榆摇头冲溪哥儿一笑,躲着人群小声窃喜:“哥哥不疼,你堂叔母才疼呢。” 隐藏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毛绒绒的尾巴尖,林榆和溪哥儿相视一笑。都被贺尧川看在眼里,他终于收回目光,看向争执吵闹的方向。 “孩子能说慌吗?你养的好孙子抢我们小溪的东西,本就是你们的错,榆哥儿不过是帮孩子讲两句公道话,你们竟要把人往死里打。如今这家里的面子我也不要了,咱们干脆就上村长那理论去!” 贺尧山也帮着说话:“这是欺负我们二房没人?”他和贺尧川一样,生的体格高大,往那里一站,气势高出别人一大截。 围观乡亲比周淑云他们先到,情况自然是更清楚一些,加上知道贺家的德行,天秤自然就偏向二房,道:“淑云呐,你只管去找村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都给你做主,不会叫你们白白受委屈。” 周淑云眼眶一红,说完就潸然欲泣,比林榆有过之而无不及:“今天真是麻烦各位叔伯了,我们实在是被逼的。” 这幅模样,赫然像极了刚才的林榆。林榆看过去,发现周淑云的伤心不达眼里,竟有一种找到同类的荒谬感。 一听说要找村长,赵春花和贺大全急了,就怕突然扯到分家的事情上,眼看着马上就要春耕,那十几亩地正是需要人力的时候。贺大全拐杖捶地:“够了,一天到晚吵闹成何体统,不就是娃娃之间打闹,至于闹到村长那里去?再说,这是我们自己家的事情,和外人有什么关系。” 他意有所指,围观的乡亲一听,心里门清,对贺家两个老的没什么好脸色。郑彩凤依然嗷嗷哭,被林榆打的伤口现在都在疼,头顶少了一大撮头发,是被生生薅下来的,风一吹凉飕飕,显得不伦不类。 她嚎了半天,发现连爹娘都不能为她讨说法,心里顿时恨急了林榆,就后悔当初出主意把林榆买回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贺大全被嚎的不耐烦,看一眼大儿子贺长贵:“还不把你媳妇带进去,丢人现眼!” 又为了安抚二房,不得不拿出五百文,好让周淑云他们息事宁人。赵春花给钱的时候眼珠子快瞪出眼眶,看林榆就气的牙疼。 周淑云一把抓过五百文,这钱本就该是他们二房的,这些年被搜刮去的钱,只怕十两银子都不止。 没了热闹可以看,乡亲们都各自回家。村里闲暇的时间不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忙不完的农活,该做什么还得做什么。 周淑云对贺尧川道:“你先带榆哥儿进去,可怜见的,被揍成这样,我去鸡圈里看看有没有鸡蛋,煮了给榆哥儿敷上。” 刚才听见后院母鸡咯咯咯打架,应该是为了抢窝下蛋。平时老两口把鸡蛋看的紧,不让二房去捡蛋。今天周淑云占理,又在气头上,顾不得那么多,再说那些鸡吃的草还是她和小溪割的,凭什么不让拿。 林榆小步伐跟在贺尧川身后,他低着头心虚,没有看路,进了房后猝不及防撞上贺尧川后背,林榆吃痛,捂着额头抬起青黑的熊猫眼。 气氛乍然凝固,贺尧川回头,看向林榆的目光微冷,只问:“到底是谁打谁?” 小哥儿掩饰的并不好,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连撒谎都撒的不圆满。 林榆低头小声嗫嚅:“他们先欺负我的,”可怜巴巴的连头发丝都耷拉下去,林榆不敢抬头,满眼写着:这次是真委屈。 要是贺尧川因此把他赶出去,林榆也没有怨言,打人之前他就想过这种结果发生。 半晌后,贺尧川没有说话,他接过周淑云拿来的热鸡蛋,放在林榆面前,接着又转身离开。对他而言,林榆不过是一个偶然发生的错误,收留林榆是娘的决定,他无权拒绝。 但就在看到林榆撒谎的那一刻,贺尧川并不赞同这种行为,后来知道林榆撒谎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保护小溪,他对林榆的刻板印象才稍微好转。 贺尧川陡然意识到自己对林榆的偏见——因为林榆是老两口强塞的,他下意识把林榆归纳成不学好的人。 接二连三的事情发生,让贺尧川心绪烦躁,早饭也没吃几口。 温热的鸡蛋揉在眼眶上,林榆呆呆看着门口,一贯展示于人前的微笑渐渐落下,坐在他的小竹椅上,眉眼都耷拉下来,心不在焉晃动双脚。 半晌后,周淑云走进来,端来一碗粥和一份咸菜:“我让月华给你留了一碗,放在这里你先吃。”说完,周淑云又打量林榆脸上的伤口:“那个黑心的老婆子,下这么重的手,一会儿婶子带你出去,去找郎中拿些药膏。” 说这话时,林榆似乎看见贺尧川站在门口,男人并没有戳破他的谎言,让林榆更加心虚愧疚,没心没肺笑起来:“阿婶我没事,只是肿了,过几日就能好,你看,我还能眨眼呢。” 林榆故意顽皮捣蛋,惹的周淑云跟着笑起来:“那可不成,小哥儿家的脸蛋是最重要的,不然以后怎么嫁人,就这么说定了,等你吃完我带你去找郎中。” 吃饭的时候,周淑云就坐在旁边。她看着林榆,发现林榆衣裳很不合身,料子打了补丁,鞋面被泼了脏水也没有能换洗的,穿着湿润的鞋,不舒服也忍着不说。 出门前,周淑云给两个儿子打招呼:“今天赶紧把坡上那块地翻出来,明天上山打柴去,家里的柴不够用,再过两日春耕忙起来,打柴的功夫都没有。” 农家从头到尾都是这些琐事,几乎没有闲暇的时候。周淑云要带林榆去郎中家里,要翻过一座山头。出门前,小溪哥儿要跟上来,周淑云戳了戳小儿子脸蛋:“今天不黏着你哥哥嫂嫂了?” 小溪哥儿腼腆一笑,绕到林榆身边。林榆低头一看,自动给小溪哥儿套上小猫滤镜,伸出手牵着溪哥儿走。 小儿子依赖榆哥儿的画面,让周淑云一瞬间恍惚,随即叹口气,要是榆哥儿真愿意和大川过日子就好了,那她也算捡到宝,能少一些负担。 不是说大儿媳妇不好,只是月华的性子太软,容易受欺负。今天要不是有榆哥儿为小溪讨公道,只怕她小儿子独自在家又要被人欺负。 翻过山头,药屋赫然出现,几间寻常茅屋,晒架上的竹匾里铺满草药,在淡淡的日头下散发出中草药的干香,里面许多草药对于林榆而言,都是再常见不过的野草。上一世大学毕业后,他回到农村,经常采摘这些草药做菜吃。 郎中给林榆看过,受伤不算严重,不需要吃药,十几天就能慢慢消散。离开郎中家里,林榆牵着溪哥儿,跟上周淑云的步伐往回走。 回去时,走的不是来时的路,周淑云道:“先去你德柱叔家里,他家是走街窜巷的货郎,平时也卖针线布匹,我瞧你衣裳都短了,裁布接一截还能再穿。小溪个头长的也快,今年的衣裳还是两年前做的。” 村里人节约,衣裳不是每年都做,三岁就要穿五岁的衣裳,五岁就要穿八岁的衣裳,衣裳做大一些能穿好几年,穿完了还能留给家里更小的娃娃。 “他叔,你在家不?” 赵德柱家就在路边,围了石砖院墙。周淑云隔着院墙吼一嗓子,里面传出狗吠。一个妇人的声音渐行渐近,一边轰狗:“去去去,回你窝里。” 妇人开门,是赵德柱的媳妇方花,“是淑云来了,快进来坐,你赵大哥去乡里进货,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方花给三人搬来凳子。 赵家不同别家,因为平时做点小生意,家里有钱修石砖房,院墙外都种了一排柚子树,还没到开花的时候,枝头只有几朵白色花苞。周淑云带着林榆认人:“这是你赵叔媳妇,你叫方大娘就好。” 林榆跟人说话时总是眉眼带笑,是少年人独有的朝气活泼,笑起来五官都显得生动,他顺着周淑云的话喊人:“方婶好。” “好好好,”方花连连点头,从房里拿出花生核桃塞给林榆和小溪。 “这就是你家老二的夫郎,跟你家老二真是般配,模样都是顶好的,这么标致一个小哥儿。” 话说完,周淑云叹口气,拉着方花的手:“咱俩都是老姐妹,我就不瞒着你。你也知道,榆哥儿是老两口绑来的,这孩子可怜,稀里糊涂到了我家,我心里愧疚啊。要不是家里两个老的作妖,人好端端的能到我们家来?我就想着,等风头过去,让这孩子重新找一个。” “你就是太能忍,换做别人,早分家了。不过要我说,榆哥儿这孩子真不错,单单就说模样,十里八村也没几个比他好。”挑着好听的话说准没错,方花努力忽略林榆脸上的熊猫眼。 “我家老二你还不知道,心里主意大着……说正事,今天是来找你买些针线,再扯一些布回去做衣裳。有没有旧的布头?我买一些回去做鞋。” 赵家平时也在村里卖货,方花起身带周淑云进屋拿:“正好叫你赶上,前些天葛花拿来一捆旧衣裳,是香秀的,扔了又可惜,托我的门路给她卖出去。我看过,衣裳都不算太破烂。” 乡下泥腿子一年到头赚钱不容易,旧衣裳也当做宝贝,一大捆卖出去,还能卖二十文钱。周淑云把旧衣裳拆开看,竟都是好的,没多少补丁,她原本打算买来裁剪做鞋面,现在觉得有些可惜,“真只要二十文?这些拿去镇上卖,一件也能卖五六文呢。” 方花帮着拆开:“你还不知道,香秀的亲事订下了,就在前天。” “这么快?上次见了葛花妹子,问起亲事还说没影呢,我琢磨着我娘家侄儿也到了年纪,正准备问问。” 周淑云吃一惊,她哥哥有一个十七岁的儿子,也是说亲的年纪,又跟着一位老木匠学习手艺,有体面的营生傍身。他哥哥想着妹子家里人多,认识的人也多,才差人打听。 “这不是怕亲事不稳当,说了对香秀名声不好。现在聘礼也给了,夫家那边看重,给了足足八两银子,还有两只老母鸡。前天我还看见,那个小伙子大老远来帮香秀他们家耕地。现在葛花两口子有了钱,不像前几年那么节省,这才把旧衣裳拿来托我卖。” “说了哪家的?” “就隔壁村李屠户的儿子,有把子力气,小伙子也精神。我看香秀的好日子要来了,以后嫁过去不缺肉吃,葛花两口子说不定也能沾着姑爷的好处。” 说话的功夫,方花帮周淑云把衣裳包好。林榆带着溪哥儿在院里玩耍,赵家院子开了一条沟渠,污水顺着沟渠往外面土坡流出去,角落里还栽了一颗栀子花树,一看便是主人家爱惜,才长成这么大一颗树。 “榆哥哥,我们家后坡上也有,等开了给你摘。”溪哥儿黏糊糊,靠在林榆身旁。 林榆捏捏溪哥儿水嫩的脸颊爱不释手,正要抱着溪哥儿举高高,周淑云就高喊他们回去:“走了小溪榆哥儿,家里还有活要干,得赶回去下地。”【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第 6 章 田家少闲月,在林家经历过两个月的被迫“培训”,林榆干起农活得心应手。 周淑云进柴房拿上背篓和锄头,把锄头扛在肩上。又听到对面大房屋子里,大人小孩都在吆喝,被林榆收拾一顿,竟然不敢出来,都是一群窝里横。 周淑云没去管那些人,出门前打招呼道:“你爹和哥嫂都去地里了,这两天翻地,我也跟着去。你俩在家呆着,记得把鸭子放出去。” 这话是对溪哥儿说的,小溪是自己儿子,周淑云不好使唤林榆做事。听溪哥儿答应一声,她才放下心。林榆是个好孩子,有林榆在,她也不担心溪哥儿能出什么事。 “我和你一起放鸭子,”林榆主动找活干,贺家好心收留他,他却不能心安理得白吃白住。 两人正在翻花绳,林榆绳子架在指尖,溪哥儿手指一绕,花绳被打了死结,翻不出新花样,溪哥儿放下花绳站起身:“榆哥哥,鸭子在后院,我带你去。” 后院养了不少禽畜,林榆探头一看,鸡鸭鹅就有不少,都是用泥砖砌成墙隔开,每个圈里垫上干茅草,一看就知道是二房做的,干活干的细致。 进后院的时候,林榆发现赵春花站在背后偷看,那幅模样,好似林榆要偷鸡蛋一样。林榆也同样看回去,随即做出撸袖子的动作。 赵春花大约是被打怕了,还有些惧怕,一边往回走一边回头看林榆,连连叫郑彩凤出来仗势。 林榆不理会她,他和溪哥儿打开栅栏门把鸭鹅都放出来,他抬手数了数,怕放出去弄丢,鸭子和鹅都各自十只。 “要放去下面的田里?”林榆捡起一根竹竿,用来驱赶鸭鹅。 溪哥儿也从墙边拿起一根,摇摇头道:“下面不是我们的田,我们的田里没水,大山哥大川哥他们还没挖渠,要赶去山下的河里。” 嘎嘎嘎,一阵鹅毛风扑面而来。鸭子步态平稳,倒是大鹅,喜欢一边扇翅膀一边出栏,眼看要踩到菜地里,林榆和小溪赶紧拿竹竿围赶。 溪哥儿在前面赶,林榆转身关上栅栏门。 白云村的河流在山脚,上游水深,要穿过树林子到下游。下游是浅浅的溪水,就在山湾里,穿过几道田埂和一片桃花林就能到。 浅溪里也有别家的鸭子成群结队,还有一头水牛浮在水里泡澡。周淑云怕各家鸭子混了,往每只鸭鹅脚上都绑了一条布带。 林榆和小溪顺着土坡下去,把鸭子往溪水里赶,下水后鸭子成群游远。 溪哥儿把竹竿放下,林榆也跟着坐在石头上,“就不怕鸭子跑了?” “不怕,”溪哥儿摇晃双脚,水面倒影悠然惬意,“鸭子会自己回家,娘说怕人偷鸭子,才让我来守着,以前是阿嫂陪我来,现在是榆哥哥。等爹和哥哥们把沟挖通,就能把鸭子赶去田里,不用每天来这里守。” 他喜欢林榆,肉眼可见的喜欢,连说话都在偷偷往林榆身边挪。 山间岁月缓慢,白云在天上悠悠飘浮,林榆躺在一块大石上,手肘垫在脑后,看向一望无际的天空,湛蓝澄澈,是在现代看不见的风景。 溪水叮咚流动,鸟雀山间啼鸣,林榆吹着风,睡在清晨的太阳底下。 不知睡了多久,林榆脸上一阵痒痒,他迷迷糊糊中轻拍开,随即又是一阵。林榆睁开眼,刺目的天光照在眼帘,他抬手遮住,光从指缝淌下。 溪哥儿正拿一根野草,在他脸上扫拭玩耍,“榆哥哥,我带你看水里的东西。” 他牵着林榆往前走,水里有很多迷你小鱼,鸭子能吃的饱足。林榆和溪哥儿脱下鞋袜,慢慢踩着石子下水,小鱼在脚间擦过,鱼群顿时惊散开,游远后又聚拢。 搬开一块石头,清澈的水忽然浑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跑,林榆颇有经验:“是螃蟹,小溪你看,还在躲我们,”下河抓蟹这种事情林榆很有经验,他小心翼翼掰开,眼疾手快抓起一个。 还没巴掌大,早春的螃蟹不多,能有一两个足够了。林榆翻开肚子一看,还是一只母蟹。山里的蟹没有多少黄,连肉也没有多少。 小溪手里也逮了一只,“榆哥哥,我们拿回去烤了吃。” “这点不够,我们再多找几只,”林榆继续弯腰,半晌两个人才抓了七八只,正好一人一只分了。 晌午日头渐渐上来,山间的雾慢慢褪去。林榆把小溪哥儿抱在身上,趟着水面往岸上走,“冷水不能泡太久,对身体不好,这是我娘说的。” 溪哥儿伸出小手抱紧林榆的脖子,偷偷用毛绒绒的头蹭林榆。两人在太阳底下晒干脚上的水穿好鞋袜,拿上竹竿把鸭鹅赶回来。 下游水面浮起白毛,林榆和小溪一左一右,把鸭子夹在道路中间。走之前,林榆用草根把螃蟹串成一串,拎在手里给螃蟹荡秋千。 往回走时,鸭子走在前面,自动寻着回家的路。溪哥儿带上林榆绕路,从另外一条田埂走,前两天下了一场雨,田间小路湿滑。林榆牵着小溪的手,避开泥土踩在草面上。 “榆哥哥你快看,前面就是我们家的田,哥哥他们都在,”小溪指着远处,山坡下大片麦田,此时正值早春,田间麦浪绿幽,还不到成熟的时候,麦子只有小腿高。大约是前几天一场及时雨,小麦长势很茁壮。 贺家五人都在田里,开春正是除草的时候,早上到田里翻完土,下午就要回到麦田拔草,没有一刻清闲。 他们的身影在麦田里起起伏伏若影若现,拔完的草扔在田埂上,回去切碎了扔给禽畜吃。 贺尧川独自蹲在一垄里,身侧堆了不少野草,进度超出其余人一大截,头也不抬地干活,仿佛不知疲惫,裤脚沾染一点泥土。 但埋下的侧脸轮廓俊朗,眉眼中认真细致,能叫人看一眼就陷进去。 林榆站在田埂上,遥遥看向贺尧川,直到贺尧川发现他,两人四目相对。在看到林榆时,贺尧川神色染上一层冷意,还有些说不清的烦躁。他没搭理林榆,埋头继续除草。 “榆哥儿来了?正好,跟着月华一起回去做晌午饭,小溪留下帮着一起,你嫂子今天累了。”周淑云老远招呼人,对小溪没有客气。 大儿媳妇前几日风寒刚好,不好太劳累。小溪今年六岁了,能做一些简单的活,帮着家里分担。 林榆试探着踩进田里,脚底微微陷进去,他掀起衣摆蹲下:“阿婶,我来弄,让小溪和大嫂回去吧。”孩子还小,正是玩闹的年纪,这种事情他也能做。 他下意识跟着小溪叫孙月华大嫂,连自己都没注意,唯有那边的贺尧川抬头看他一眼,随即唇线紧绷继续埋头干活。 周淑云站起身缓了片刻,擦擦额头的汗,顺着田垄把杂草团在一起,扔到田埂上。见林榆不干活就拘束的模样,她也没拒绝,道:“这片田差不多快完了,榆哥儿你跟着一起回去,把田埂上的杂草拿回去喂鸡鸭。” 这是个轻松的活,毕竟和林榆不熟,周淑云不好心安理得使唤别人。 林榆拔草的手顿了一下,眉眼微敛,随即站起来拍拍手里的土笑起来:“那行阿婶,我和大嫂先回去。” 见田埂上有一个背篓,林榆把杂草都塞进背篓里,塞了半背篓,他把背篓抬起来放在高处,然后借力背在背后。看见孙月华也在背草,林榆走过去帮忙:“大嫂,我来帮你。” 孙月华背的不多,见林榆走过来下意识一笑。今天林榆收拾了大房一家人,对孙月华来说,这样的行为是出格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很高兴,尤其见到大房的惨状之后,孙月华竟然产生了一种像林榆学习的破格想法。 回家的路不远,孙月华话不多,一路上都是林榆开启聊天的话题。比如现在什么时辰了,明天还要拔草吗,今天晌午吃什么。他说话时爱笑,下意识带着笑意。 孙月华渐渐被林榆感染,话也多起来:“后院有白菜,晌午炒一盆白菜。家里还有肉,不过奶奶应该不许吃,现在还不是最忙最累的时候……” 从孙月华的话语中,林榆更加了解贺家。乡下人吃不起肉,能三天吃一回,都算是小康之家,平时能吃肉的只有贺康安和老两口的老来子贺长顺。 只有最忙最累的时候,才会让他们二房一人吃一片,听上去是犒劳的意思。实则是给牛马加餐,让牛马更好的服务。 “你们都在地里忙活,那大房呢,不是应该他们做饭?”林榆问。 话说完,见孙月华垂下眼帘,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这些话日复一日堆积起来,就堵在嘴边,不知道该从何处说。林榆不再问了,大约猜出大房在找借口偷懒。 到了家,果然不见大房的人,郑彩凤带上儿子儿媳孙子“窜门子”去了,只有老两口在家里。 赵春花拿出两颗鸡蛋放在孙月华面前:“晌午蒸一碗,小安想吃了。” 鸡蛋对农户来说珍贵,在镇上一个蛋就能卖两文钱,穷苦人家都不舍得吃。林榆把背篓卸下来,看一眼鸡蛋故意道:“就一个,还不够两个孩子分。” 家里又不止一个孩子,小溪和贺康安一样大的年纪,贺康安长的膘肥体壮,小溪却瘦巴巴的。 赵春花没好气看他一眼,“一个哥儿吃什么鸡蛋!长大了又不能出钱又不能出力!” 这老太太真是,林榆皱眉。他把孙月华的草倒在一个筐里,搬进灶房切草的角落,那里放了一把柴刀,林榆一边剁草一边道:“大嫂,咱晌午把那几只螃蟹烧了吧?” 孙月华对他笑一眼:“馋了?等我把灶火烧起来,放进火里烤,小溪也喜欢吃螃蟹。” 林榆腼腆,螃蟹他只摸了七八个,只够他们几个人吃,再多的没有了。那几只螃蟹虽然个头不大,但肉质还算饱满,也算的上是开荤了。 草剁碎了,林榆放进木盆里端到后院。草里掺了一些玉米面,还没靠近,鸡鸭鹅就凑过来,林榆打开圈门,鸡鸭畏惧人又成群跑开。 他把草碎倒进槽里,随手捡起一根木棍搅散开,转身关上圈门,鸡鸭又争抢扑过来。 回到灶房,林榆帮孙月华把白菜洗干净,凑近灶台一看:“大嫂,阿婶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孙月华把白菜下锅,油刺啦一声,她摇头:“娘他们不回来,都在地里吃,一会儿我们给送过去,上午拔完草,下午要去旁边的田继续翻土。这两天下雨地里湿,正是适合翻土的时候,再过几日出太阳,泥土容易板结。忙的时候都不回家吃。” 锅盖掀开,热腾腾的鸡蛋蒸好了,孙月华往鸡蛋羹上面淋上一滴酱油,随即端出来不再看,再看就该馋了,林榆却对着鸡蛋羹若有所思。 灶台里的螃蟹烧好了,青壳螃蟹变成红壳,火烧的螃蟹带着原汁原味,林榆拍拍灰拿出来,有些烫手。这时候,正好贺康安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嚷嚷饿了。 林榆眉眼一动,嘴角牵起一抹狡黠。他拿着螃蟹走到外面,撬开螃蟹壳,露出里面一点黄和雪白的蟹肉,林榆咬下一口,对着灶房声音拔高:“阿嫂你快吃,这个螃蟹肉好多啊,比猪肉都好吃呢。” 林榆露出螃蟹里面那一点黄,又咬下一口,蟹肉在嘴里回甘。话刚说完,余光就瞥见贺康安对着螃蟹咽口水,尤其在听到“比猪肉都好吃”的时候,口水直接从嘴角溢出来。 贺康安伸出手:“我也要!给我!” 林榆后退一步,高举手里的螃蟹:“没你的份,这是我的。” 吃不到嘴里,贺康安当即就想抢。林榆轻松躲开,既不让贺康安抢到,又勾着贺康安的馋虫。吃不上肉,贺康安急的直哭,张嘴就要喊赵春花:“奶奶……” 林榆眼里露出一点凶恶吓唬他,“不准哭,还想挨打是不是?” 今天早上那几巴掌,叫贺康安屁股现在都肿着,贺康安赶紧闭嘴,有些害怕林榆。见状林榆继续道:“真的想吃?” 贺康安连忙点头,抬起袖子擦口水。 “想吃也不是不行,但是螃蟹是我的,你得拿鸡蛋羹来换。” 螃蟹,鸡蛋羹,螃蟹,鸡蛋羹。贺康安纠结很久,最终选择螃蟹,看林榆吃的那么香,他也想吃。于是偷偷跑去端来鸡蛋羹,没有惊动赵春花。 孺子可“骗”也,林榆满意点头,在孙月化震惊的目光中,获得一碗蛋羹。 “大嫂,我们快走!”林榆把鸡蛋羹放进篮子里,又带上其他饭菜,拉上孙月华赶紧溜走,再晚就该被赵春花发现了。 去田里的路上,林榆和孙月华似乎各自都轻快很多,林榆走到一半停下脚步,打开篮子取出鸡蛋羹,舀一勺送到孙月华嘴边:“大嫂你先尝尝。” 孙月华脚步顿住,看着鸡蛋羹心绪复杂,眼里那点情绪转变为苦涩。嫁过来后当了媳妇,就不是大人了,以前在家里撒娇就能吃的东西,现在只能咽口水忍着,有时候看都不敢看。 她也不是抱怨婆家什么,婆母和丈夫对她实在不错,也偶尔偷偷给她蒸一碗吃,但那之后就要被赵春花骂的狗血淋头,她其实也才十九岁。 林榆看出孙月华的艰苦,拿着勺子凑近:“大嫂你放心吃,这可是贺康安自己跟我换的,她娘也不能说什么。” 孙月华用力点头吃下,掩盖闪烁的泪光,嫩滑的香味在嘴里蔓延,孙月华惊喜一笑:“好吃,比我之前蒸的都好吃。” “不是比你之前蒸的好吃,是你之前蒸的自己从来没吃过,”林榆说完,自己也尝了一口,顿时心生感慨。上一世他其实不爱吃鸡蛋,因为鸡蛋是稀松平常的东西。来到这里,一连一个月都吃不上肉,一口鸡蛋羹都感觉比肉好吃。【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第 7 章 麦田里的草全部拔完,周淑云扯根藤条把杂草捆了,扔在背篓里压实。小溪哥儿蹲在田间跟着两个哥哥一起,玩玩耍耍也拔了小半块田。 天色有些暗淡,周淑云起身看一眼,大中午起阴风,她有些愁色:“瞧着要下雨,还说等明天把辣椒苗种下去。” 贺长德拍拍身上的土,“不急一两日,春天的雨下不大,我今天去苗圃里看过,辣椒苗和青瓜苗还要长两天。孙叔他们家的牛不是闲着?正好趁下雨把水田犁出来,过几日才好通沟放水。” 一边说一边往岸上走,孙月华和林榆把饭摆在树下的石板上,一盆炒白菜,一叠咸菜疙瘩,一碗杂米粥,便是农户人家最寻常的一顿饭。 今天却多了两样不同的菜,烧螃蟹、鸡蛋羹。 “明天我和爹去田里,叫二弟上山砍柴去,娘和月华也一起去?”贺尧山坐下,接过孙月华拿来的汗巾擦拭,一家人都爱干净,身上脏污吃不下饭。 再说回砍柴,砍柴是体力活,耕犁也是,但妇人夫郎力气小,能跟着一起捡树枝子,如此分配很合适。 周淑云自然没意见,坐下时余光瞥见一碗鸡蛋羹,她直接愣住,似乎不太相信,转头问孙月华:“你奶让蒸的?” 贺家老两口什么德行,周淑云不是不知道,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舍不得手里那点东西,全村再找不出比贺家老两口更寒碜人的。 “不是奶奶,这是榆哥儿用螃蟹换来的。小溪和榆哥儿抓了几只螃蟹,康安见了想吃,便用鸡蛋羹和榆哥儿换了一只,榆哥儿说拿来给大家吃。” 山里的螃蟹如何能和鸡蛋羹相比,周淑云脑袋一转,瞬间明白过来,贺康安年纪小分不清好赖,家里老两口又偏心,不肯给溪哥儿吃,这是榆哥儿使的计。 如此一想,周淑云看林榆的目光又多了几分赞赏,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又肯踏踏实实过日子,没见过偷懒耍滑。周淑云活了四十多年,见多了各种人。别的不说,看人眼光毒辣着。 田埂边,林榆往手帕上倒一点茶水润湿,给小溪擦拭身上的泥土,对周淑云眼中的赞许一无所知。 “吃吃吃,大家都吃。家里鸡鸭鹅我们没少出力,该是我们的就是。”周淑云高兴,一人碗里舀了一勺,剩下半碗留给林榆和小溪分。 就连不值钱的螃蟹,一家人都吃的很开心。谁都没意见,蛋羹是林榆换来的,小溪哥儿又是家中最小的娃娃,该他们吃。 孙月华爱吃鸡蛋,虽然嘴上从来不说,却都写在眼睛里。贺尧山把自己碗里的拨给孙月华:“给你,我不爱吃这个。” 鸡蛋金贵哪有人不爱吃的,孙月华看一眼自家男人,唇畔笑起来,知道丈夫心疼他。就冲着这个,虽然日子苦一点,也不觉得辛劳。总好过那些动辄打骂媳妇的男人,那样的才叫苦日子。 周淑云知道大儿媳妇的懂事,嫁过来从不抱怨,也是怕她这个当娘的愧疚。周淑云把剩下一半碗的鸡蛋羹划开,又添了一勺给孙月华:“多吃些,给咱们大山生个胖娃娃,娘好抱孙子。” 这话叫孙月华红了脸,被婆母一顿打趣,孙月华不好意思。贺尧山也挠挠头,笑起来看媳妇。都是一屋子人,不是外人,说说也没什么。 周淑云今天高兴上了头,嘴上也没把门,接着道:“这下就等大川也……” 说到一半,才想起前几日的事情,周淑云戛然而止,被老两口闹的没了胃口。也怕伤了二儿子的心,道:“你还年轻,也不着急,娘改日再托人给你相看。” 从私心来讲,周淑云对林榆一百个满意,但瞧着两孩子也没看对眼,没什么缘分。她做事讲良心,林榆既然是因为他们家才被绑来的,这事就算他们亏心,不能强按着两个孩子磕头。 贺尧川却没听见周淑云在说什么,而是看着碗里的鸡蛋羹,心里那点烦躁越发明显,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蔓延。并不算讨厌,只是一想起林榆,就不知道如何应对。 想到这里,偏偏林榆正好从他身边坐下,衣袖不小心擦过贺尧川的手背,贺尧川仿佛被烫了一下,避之不及闪躲。 林榆对贺尧川的反应无所察觉,他坐下一门心思吃饭,就连司空见惯的白菜也吃的心满意足。 晌午饭后,天空冒起微雨,雨丝飘在山林间,浸润了空气。小草渐渐凝出水珠,山间又漫起雾。小雨不响应干活,庄稼人靠天吃饭,一年四季都停不下来。 林榆主动留下帮忙,拿上锄头在旁边一小块旱田里翻土。泥土湿润,踩进去松软塌陷,林榆举起锄头又落下,将板结的土块抖开。土里藏了几根蚯蚓,裸露时钻动柔软的身体躲进土里,林榆小心翼翼避开。 若是有鱼竿,这些蚯蚓还能拿去钓鱼,但眼下农忙,没有闲暇钓鱼的时候。 小溪哥儿提着竹篮,踉踉跄跄跑过来:“榆哥哥,我帮你捡石头。” “那你跟在哥哥身后,不要靠近锄头,”林榆想撸溪哥儿的头,手里沾了泥土,他继续挥锄叮嘱。 溪哥儿点点头,踩着林榆的脚印跟在后面。将石子扔在篮子里,篮子满了便戳戳林榆,林榆会意,把石头倒在路边。土里的石头会阻碍作物生长,这片地要育秧苗,一点异物都不能有。 别看地不算大,一片地来回翻两遍,已经过去大半日。林榆喘吁吁坐在田埂上,额间一层微汗,身上也热意滚烫,直至一阵山风吹过,疲惫才缓解一些。他抬头眺望,远方麦田里,不少乡民也在劳作。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年收成好不好,全看这个时候,不敢有一刻停歇。 忙活完,一家人都往回走,斜风微雨也渐渐停下。 还没进院子,便听见贺康安扯嗓子哭个不停,便是邻居都跑出来看热闹。郑彩凤手里捏着一根木棍,拽着贺康安打。 “不醒事的东西,就你嘴馋,一只螃蟹也能哄的你把鸡蛋给别人吃,怎么就生了你这个馋嘴货,上辈子饿死鬼投胎!活该你这辈子烂嘴!” 这话是骂谁的不言而喻,分明是等着林榆回来,才当着面收拾孩子。林榆抱着锄头,没有被骂的自觉,眼中笑意盈盈,倚在门口把“慈母揍子图”当景点看,看完了还不忘火上浇油,“婶子,贺康安自己找我换的呢。” 言罢,贺家院里的哭声更加嘹亮,郑彩凤瞪了林榆一眼,气的没奈何,又不敢和林榆动手,藤条便打在贺康安身上:“哭哭哭,你再哭一句试试看!给老娘滚回去呆着,该打嘴的东西……” 林榆掩嘴偷乐,帮熊孩子达成完整的童年。 笑意未褪,余光里闯入一片墨蓝色衣角。林榆侧首,见贺尧川神色淡淡看着他,随即伸出手,拎鸡崽似的把林榆带回去。 郑彩凤的骂声阻隔在门窗外,贺尧川实在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被骂还这么高兴,不仅不走,还站在门口听。总结半晌后,大约觉得林榆脑袋被一棍子打坏了。不太聪明。 林榆有些懵怔,看见贺尧川复杂的眼神,从疑惑到猜测再到肯定。然后不和他说一句话,掩上门离开。林榆笑容卡在嘴角,坐回自己的小床上发呆。 半晌后,周淑云敲门进来,手里拿了两件衣裳,道:“这是族叔家的孙子君哥儿的衣裳,他和你年纪差不多。虽是穿过的,但还算整洁干净。我瞧你就一件衣裳,你若是不嫌弃,就拿去穿。” 林榆这件衣裳已经穿了四天,脚上的鞋子也是从林家穿过来的。他接过周淑云手里的衣裳,摇摇头:“谢谢阿婶,我不嫌弃。”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周淑云笑道:“等衣裳穿好,出来试鞋样,过几天闲暇时给你做双鞋。对了,你会不会做鞋。” 林榆摇头:“不会,”说完他赶紧道:“我可以学的。” “别紧张,婶子就是问一嘴。做鞋也不难,学几天就会了。”林榆以后不管落在谁家,学会这些总不会吃亏。 等人走后,林榆抱着衣裳五味杂陈,但仅仅一瞬间,他便很好的收敛起情绪,走过去把门掩上,站在小竹床边换衣裳。 旧衣从肩头褪下,林榆抱着臂膀有些冷,不敢全部脱完,便将外衣搭在床上,小衣挂在腰上。他伸手拿新衣裳,还不等拿在手里,背后的门忽然一下被打开。 传来贺尧川失态的怒吼:“你做什么?!” 贺尧川只看到一眼,遽然转身,胸膛起伏不定。他站在门口,见院子里还有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直感觉整个房间都是滚烫的,不敢去想刚才看见的一幕。攥紧的拳头似是生气,脖颈间却一片通红。 林榆呆呆愣住,随即想起,他现在是个哥儿了,和男人是不同的。穿越两个月,适应了生活方式的改变,但还没适应性别上的转变。 他赶紧穿上衣裳,“我、我穿好了……你可以转过来,”林榆声音弱弱,对贺尧川抿唇讪讪一笑。 贺尧川却还是没有转身,站在那里像一山石头,姿态僵硬不知所措。若是林榆在这个时候走过去就能发现,贺尧川从头到尾都是红的,连呼吸都紊乱无序。 但林榆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凑上去的,他的小衣还搭在床上,林榆手疾眼快拿起小衣藏在背后,不叫贺尧川瞧见。 贺尧川一言不发,沉默的背影卡住,随即步伐僵硬走出卧房。 林榆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头发耳朵都耷拉下来,软趴趴躺在床上,看来以后都要时刻记着,自己是个小哥儿,要避开贺尧川了。 天色渐渐暗淡,村庄炊烟袅袅。周淑云坐在院里搓麻,将浸泡在水里的野麻根茎分离,做成麻线能用来捆柴。 抬起头,周淑云看见儿子脸色涨红夺门而出,她不明所以:“做什么去?要吃饭了。” “劈柴。” “这时候劈什么柴?天都黑了,明天再弄。” 但贺尧川这次没有听她的话,甚至头也不回离开院子,脚步仓惶加快。 斧头抬起又落下,锋利的刀刃劈开干柴,转眼便堆了半山。贺尧山似乎不知疲惫,劈柴的速度越来越快,试图驱散刚才的无所适从。但越是想忘记,脑海里越浮现起那一幕。 林榆背对着他,露出削瘦浑圆的肩,发丝落在腰间,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大约从前日子过的差,露出的一截腰极细,不堪一握,挂在腰间的是未褪的衣裳。贺尧川不敢再多想,只觉得胸口堵了一团火。 劈柴的动作越发快,他想发泄却发泄不出来,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将一团火和气闷在心里,连唇线都绷紧,眉间皱成一条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第 8 章 半晌后,贺尧川回来了。 他推上院里的板车,一言不发往河边去,再回来的时候板车上放了一堆黄泥。 周淑云把饭端上桌,疑惑地道:“大川你做什么?” “砌墙,”贺尧川后背僵直,说话时头也没抬,只因为林榆就站在周淑云身旁。路过林榆身边时,他似乎停顿一瞬,便再次听到心脏跳动的声音,那股被抛散的烦躁再次袭来。 林榆捏着碗,低下头有些不知所措,像是犯了错的孩子,呆呆站在那里,勉强维持的笑容下藏着不安和忐忑,他还没适应做一个小哥儿嘛。 “行了,大川自有主意,别等他咱们先吃,”周淑云招呼一声,拉着林榆坐下吃饭。 做饭时全家人的饭一起做,吃饭时却是分开的,老两口和大房在堂屋吃,他们二房在院子里吃。周淑云气不过,后来一想,不用面对大房和老两口的脸,吃饭都轻松很多。 林榆看着碗里的汤汤水水,再看一眼其他人,同样都是稀的,他碗里的米反而比别人多几颗。林榆的情绪还挂在贺尧川身上,没过脑子问了一句:“阿嫂,做饭时不是加了许多米?” 孙月华看一眼堂屋,小声道:“稠的都在阿奶他们碗里。” 这叫林榆顿时觉得不公平,二房分明才是家里干活最多的,吃的却最少。周淑云拿来一个杂面馒头塞给林榆:“婶子吃不完一个,榆哥儿你还在长身体,该多吃。” 林榆忙摆手:“婶子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这对你们不公平。” 别说是林榆,就连周淑云也忍了这么多年的气,要不是为了孩子的以后,她早闹开了。也就是忍着,等大川和小溪的婚事有着落才行。 心不在焉啃馒头,林榆看见贺尧川从外面提着水桶回来,倒进黄泥和干草搅拌,随即把黄泥运进去,在他和林榆的床间砌墙,本就狭小的屋子一分为二,显得有些拥挤。 贺尧山和孙月华看向二弟,知道他和林榆对看上眼,周淑云也瞧出来了,只觉得可惜了这么好的儿夫郎。只有年幼的小溪不知事,吃着吃着坐到林榆怀里去了。 “快下来,多大人了还要抱着吃,”周淑云拍打自家哥儿,满心无奈,又不忍责骂。 贺尧山一脸委屈:“娘,您以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那顿棍子打的可不清。” 周淑云没好气笑了:“你个皮猴子,跟溪哥儿能一样吗?小溪才六岁,哪像你,十二岁了,还要娘抱着吃饭。” 委屈不成,还被说出年少糗事,叫贺尧山在媳妇面前顿时失了威风,摸着头也笑起来:“那都以前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吃饭。” 小溪是唯一的哥儿,又年纪最小,周淑云不由自主偏心些。但最偏心,也不过是少打少骂,不至于像老两口那样黑心。 林榆抱着软乎乎的人形小猫,将贺尧川抛之脑后,吃完饭主动帮忙洗碗,洗了碗继续和小溪坐在院里翻花绳,天色渐渐暗淡。 夜里一家人烧水擦洗,林榆也得到一根牙刷。在林家没有刷子,吃完饭就用杨树枝嚼了剔牙,树枝没有牙刷好用,林榆每天都要嚼出一嘴泡。看到手上做工粗糙的牙刷,骤然觉得亲切。 撒点青盐刷干净,又洗完脚。林榆回房里时,墙面已经砌好,还没吹干。中间留了一道门洞,用芦苇帘相隔,看不见彼此的床。 林榆躺在竹椅上,用另一件衣裳当被子,裹着自己睡觉。他听见贺尧川开门的声音,然后躺在床上翻身,再没了动静。 这是到贺家的第二晚,林榆却感觉今天过的很漫长。没有手机没有电视,最原始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听着夜里的风声,林榆渐渐入睡,半梦半醒冷的发抖,只能裹紧衣裳,“啾啾”打了两声喷嚏。 迷迷糊糊中,身上逐渐暖和,似乎有什么东西盖了过来。林榆没在意继续睡,直到第二天醒来才发现,身上多了一床被子。 被子十分眼熟,林榆一想,这不就是贺尧川床上的吗?他坐在竹椅上呆呆的,有些发愣,脑袋里都是贺尧川的模样。 片刻后,林榆鬼使神差拿起被子一闻,是皂荚清洗过的干爽气息,很干净。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林榆心绪一震,赶紧放下被子,耳朵浮现绯红。 林榆叠好被子偷偷走出去,从门缝里探出一颗脑袋,发现院里没有贺尧川,他才长吁一口气。 结果一转头,看见贺尧川正在身侧盯着他,眉间微皱:“你在干什么?” 林榆收回一颗小脑袋走出去,捏捏手指腼腆:“找你。” 话说完,贺尧川却似浑身一震,手不经意攥起,似乎有些恼怒:“找我做什么,你……” 他戛然而止,不知道该说什么,迈腿从林榆身旁离开。林榆小跑两步跟上去,“不是说今日要上山砍柴,我跟你一起,我也没事做。” 贺尧川下意识想远离林榆,想起今天早上娘说过带上林榆,他眉间皱的更紧,始终离林榆三步远,道:“背篓在柴房,自拿就是。” 林榆笑嘻嘻点头:“好,你等我。” 简单洗漱完,林榆乐呵呵拿上背篓跑出来,院子里却没了贺尧川的身影。林榆连忙追上步伐,周淑云和大嫂小溪都在前面。 “榆哥儿快些,拿馒头吃,”孙月华招招手,分出一个杂面馒头给林榆,馒头里夹了咸菜丝,算不上好吃,只是最寻常的一顿,能填饱肚子。 周淑云看在眼里,自打榆哥儿来了,月华不仅话多起来,脸上也总爱笑。就连她,也被林榆带着多说几句话。 贺尧川和溪哥儿走在前面,溪哥儿看见林榆出来,顿时转头奔向林榆:“榆哥哥!” 正要拉着弟弟走的贺尧川:? 上山的路不好走,贺家的柴山在山梁上,要穿过密林和狭窄的山道。冬日刚过,山里堆了不少黄叶。昨天下过一场雨,土壤和叶子带着水汽和潮湿,踩上去湿滑柔软。 春树冒了新芽,几人放下背篓,各自站在一边,用竹扒将黄叶往中间扒拉,唰唰声充满林子,不一会儿便扒了半堆。半山坡还有不少落叶,林榆踩着石头,紧抓树枝往山坡上爬,石头湿滑,林榆脚下用力才爬上去。 坡上有些陡峭,周淑云担忧地喊:“榆哥儿你小心些。” “好,”林榆点头,拿上竹扒把坡上的落叶往下扫,叶子纷纷堆在平地。其中还夹杂不少麦冬的果实,紫色圆圆的一串,小时候爱拿这个当弹珠玩。 林榆看着野麦冬若有所思,等扒拉完叶子,他蹲在地上搜集麦冬,把果子放在衣兜里,麦冬苗扯下来用藤条捆着。 等落叶扒完,山坡上露出冬后的仓寥,林榆抓着树干下到平地。 “婶子你看,我们把麦冬带去医馆卖可好?”林榆喜滋滋跑过来,像是找到宝藏似的,别提多高兴。 周淑云道:“倒是有医馆会收,可也不值钱,三斤才一文。” “也能卖几文钱,多少是个进项,”林榆不好意思白吃喝,除了帮忙干活,卖的钱攒起来也能还给人家。 摘下的麦冬果实,林榆分给小溪,两人在地上抛来抛去乐的不行。 周淑云和孙月华把叶子塞进背篓,用麻绳绑好使力气背起来,道:“榆哥儿,你跟大川上山砍柴去,我和你嫂子把这些背回家,”枯叶堆了不少,两个人来回跑也要七八趟,累是累了些,但能烧好几个月。 林榆看一眼贺尧川,发现贺尧川一言不发拿上斧头背篓往深处走。林榆赶紧把手里的麦冬交给溪哥儿,然后追着贺尧川而去。 往深处走是上坡路,山路更加狭窄一些,路的外侧就是陡坡,若一脚踩滑摔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贺尧川走的快,几乎没等林榆。转过一道弯,便看不见人。林榆第一次来深山,周围树木高大茂密,山间鸟雀偶尔长叫,这种寂静的环境最容易让人恐惧。 一滴水打在林榆额间,林榆前后都没有人,他有些怕了,于是张嘴大喊:“贺尧川你等等我。” 前方没有回应,山道又窄,林榆不敢走太快怕摔下去。但心里的恐惧增加,他很没出息的想哭,哼唧两声抓紧背篓绳,独自往前走。 转过弯,林榆骤然看见贺尧川的背影,他喜极而泣,快跑两步跟上去,又喊了一声:“贺尧川,你等一下。” 又叫了多次,他还是不回应,林榆有些急了,大声喊道:“贺尧川,大川!” 那宽阔的背影戛然而止,脚步卡在原地,从头发丝到脚跟都在紧绷,随即转身道:“不准这么叫我。” 他看上去像是在生气,但仔细看又不像,浑身透着不自然,似乎在刻意避开林榆的目光。说完这句话,贺尧川转身继续走。 林榆愣在原地,捏着绳子不知如何是好,低低的声音有些委屈:“叫你名字,你又不理我。” 林榆放弃追赶贺尧川,反正已经走过最幽密狭窄的山道,眼前逐渐开阔明朗,如此高的深山里,前方竟然还有一处菜田。想来附近有人家,在清晨升起袅袅炊烟。 砍树的声音传来,贺尧川拿着斧头在砍一颗柏树,顺着树根一刀刀下去,木渣落了满地。这是一颗被虫蛀的陈年老木,看着粗壮,实则很轻。贺尧川快砍完时就不砍了,手上一用力,把树根往反方向推。 高大的柏树轰然倒在山间,刮下不少树枝。贺尧川踩在树干上,拿斧头把树枝砍下来,又把树枝分成小截,能装在背篓带走。 林榆始终站在贺尧川身后几步,贺尧川砍完一截,他便上去捡,然后退开,等砍完又凑上去。 饶是再粗心的汉子,也察觉出林榆的一丝丝不对劲,蹲在那里埋着头,用树枝戳地上的泥土,似乎要将地面戳个窟窿出来,闷闷的不再说话。 砍完最后一截,林榆心不在焉去捡,却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他摔在石头上,背篓里的柴散在身边,林榆摔在地上,顿时感觉掌心一阵疼痛。他抬手看一眼,搓破一块皮,瞧着血淋淋。 他迟迟没起来,紧紧把头埋在手腕里,穿越到陌生时空后的孤独害怕忽然爆发,潮水般涌入。两个月来第一次哭,他没哭出声,眼中泛起泪雾,水渍氤氲了大片衣袖。 贺尧川冷冷的目光忽然有些无措,他握着斧头看过去,趴在地上的小哥儿蜷缩在那里,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直到传出一声微不可察的啜泣,贺尧川目光动了动,放下斧头捡起一根树枝递过去。 “还能起来吗?”他下颚紧绷,维持了一天一夜的矛盾,此时到达顶峰。 林榆抬起头,泪乎乎一张小脸,一边抽泣一边点头:“能、能。”他抓着树枝,被贺尧川拉起来。 刚捡的柴火散落一滴,林榆抹抹眼泪,蹲下捡柴。背篓刚捡满,便被一双大手接过。贺尧川背上林榆的柴火,往回家的方向走。 林榆看眼身后倒伏的大树,再次抹眼泪,断断续续问:“树、树怎么办?” 贺尧川回头看一眼,示意林榆跟上,道:“深山里没人来,我回去叫大哥和爹一起来。” 林榆点点头,见贺尧川这次终于停在前面等他。林榆赶紧捡起地上的斧头和麻绳,破涕为笑跟上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第 9 章 手里的伤口不碍事,林榆上一世在乡下砍柴,受伤是常有的事,抹上药膏用麻布一捆,又能继续干活。 捡来的树枝堆在柴房,冬后的树枝子干枯,不需要晒也能直接烧火。堆完几人又上山去,能捡回来的柴都捡回来。别看山里的东西不要钱,那可都是要紧东西,甚至会有人为了一点柴火,夜半上山偷别人家的。 等柴房都堆满才算罢休,周淑云坐在廊下喝水,抬起衣袖扇风,道:“榆哥儿,等会儿你和小溪把牛牵出去,让牛吃饱了下午好耕田,我和月华去苗圃里补种,这该打的鸟,把种子都吃了。” “好,知道了婶子。” 山里的鸟聪明,知道辣椒种子不能吃,专挑豆苗吃。过几日拔了辣椒苗和黄瓜苗,又该育苞谷,没有一天能闲下来。 村长家的水牛体型硕大,出气时从鼻息里喷出,瞧着怪吓人。林榆有些害怕,不敢靠近水牛。小溪呵呵一笑,把绳子放在他手上:“榆哥哥,它不会咬人,很温顺。” 林榆尝试抓着绳子,小心翼翼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慢慢琢磨出水牛的性情,真是又能干又温顺,他速度快起来牛也快,他慢下来也跟着慢,蹄子踩在路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榆哥哥,我们把背篓和镰刀拿上。将牛拴在那,它自己就能吃,我们割些草回去,”小溪迈着腿,进柴房搬出背篓。 真是可爱呢,林榆眉眼一笑,这么小就知道为家里人分担农活。林榆看见角落里的竹篮,顺便也挂在手腕上。 这时节山里的野菜最多,能挖一些回来晒干,自己吃或者拿去卖都可以。 山坡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风一吹悠悠摇荡。林榆把水牛拴在木桩上,牛低头自己就吃起来,鲜嫩的青草在嘴里嚼出脆响,旁边就是小水塘,吃了就能喝水,林榆不再管它,和溪哥儿在不远处割草。 青草压了满满一背篓,林榆又蹲下挖野菜,连根拔起带着泥土,林榆蹲在水塘边把泥巴清洗掉,放进篮子提上。 “小溪,我们回去了,”林榆伸出手,左手拉着小溪,右手牵牛。 走到一半,牛突然不肯走了,见路边也有鲜草,低头慢悠悠吃起来,林榆拉都拉不动,无奈的说:“吃了半晌,还没吃饱吗?” 小溪哥儿笑起来:“榆哥哥,牛吃的可多了,知道自己下午要耕地,可不得多吃。” “是呢,牛比人都聪明,”林榆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见牛吃够了才走。 到院门口时,正遇见父子三人从山上下来,都各自扛着一截树干。贺尧川将树干扔在地上,院外有木马,架在木马上用锯子锯开再劈。 他看向迎面走来的林榆,抿着唇没言语,埋头锯起木头来,只是眉间不再皱起,瞧一眼就能看出几分松和。 这点温和被林榆察觉,林榆浅浅一笑,带上溪哥儿先回去。等他走后,贺尧川才抬起头,看着林榆刚才站过的地方,微不可察顿了片刻。 到家时,周淑云和孙月华也在,见林榆挖了不少野菜,她一边补衣裳一边说话:“正好,叫你嫂子晌午煮一盆凉拌了,多少算是一道菜。” 说完,周淑云低头把线头咬断,这是给林榆那件旧衣接长的。 林榆把野菜摊在院里,抬头问道:“婶子,镇上有人吃野菜吗?” “倒是有,去年收成不好,我和你嫂子也去卖过,有小老太太爱卖,两三捆也才一文钱。说起来,明日你德柱叔要去镇子上卖货,我问问他能不能帮着卖,若卖出去了,给个一两文辛苦钱。” 赵德柱走街窜巷,很多小巷子的老太太老夫郎节约,说不定就有人买便宜的野菜吃。 周淑云又继续道:“不是还挖了许多麦冬,正好送去医馆。” 她说完,林榆神色一亮,眉眼都带了笑:“婶子,我想上山多挖一些回来。” “去就是,山里多着呢,”周淑云没阻止,能卖几文钱也是好的。前天大房刚赔了三两银子给他们,老两口不敢抢这笔钱,周淑云有了银子心里踏实些,但不妨碍能赚一个铜板是一个。 溪哥儿捏了半块馒头吃,他见林榆要走,赶紧抓着镰刀跟上去:“榆哥哥,我也去。” 林榆拉着溪哥儿的手,两个人结伴往山上去。出门时,林榆和贺尧川迎面相对。贺尧川看一眼林榆,侧身让开路。 林榆眉眼带了笑意,提起篮子道:“我和小溪去山里采麦冬,婶子说,能送去医馆卖钱。” 言罢,贺尧川点点头。林榆见他不说话,心里有些失落,带着溪哥儿离开。 说是采麦冬,两人其实在山里玩了两刻钟,林榆教溪哥儿弹“弹珠”,两人玩的乐不思蜀,随后才想起正事。 山坡上的麦冬被挖完,林榆把果实洒在地面,来年又能长起来。他往山坡上走,前面是一处断崖,不算太高,崖下面就是自家的苗田。但断崖陡峭,摔下去可不是好事。 林榆正打算往回走,余光中忽然瞥见一抹黑红,十分眼熟的东西。林榆探过去,赫然发现是一朵灵芝! 林榆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即便是在上一世,他也没吃过这种药材,最多在网上见过。拇指粗黑色的根茎,同样黑红色的扇状伞面,看起来十分像。 就那一株,还长在陡峭的山坡和树根间。 “榆哥哥,你在看什么?”溪哥儿独自挖了一篮,看见林榆便走过来。 林榆带着惊喜抬头,“小溪!快来看,这里有灵芝!” 古时候种植技术不发达,这种药材多半只能上山采,小溪听说赶紧跑过来,他没见过灵芝,好奇地道:“这就是吗?” 林榆也不确定:“只见过书上画的图……不管,先摘下来。” 山坡稍微有些陡,林榆小心翼翼踩在坡上,左手扶着树干,右手拉住旁边的藤条,努力用手去触碰,然而还是差了一截。 溪哥儿有些害怕,“榆哥哥,我们还是回去找大川哥来吧,”他怕林榆掉下去。 林榆摇头:“小溪你离远一点,别摔下来,我可以采到。” 他又往下探出脚,察觉山坡有些湿滑,林榆把脚卡在树缝间,终于碰到那株灵芝,他惊喜一笑拔起来,黑乎乎一颗紧紧攥在手里。 下去容易,上去却有些难,林榆慢慢转身,好不容易才爬上坡。回头一看,心里顿时后怕,断崖陡峭,虽然不高,摔下去摔不死,但也能摔断一条腿。 “我们回去,问问婶子这是不是。” 院里升起炊烟,林榆看见二房的人都在院子外面,锯木头的锯木头,劈柴的劈柴。林榆怎么都掩饰不住眼里的喜色,赶紧走到周淑云身边。 周淑云见林榆神神秘秘,还一边跑一边傻乐,她放下斧头,看见林榆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 “灵芝!”周淑云和刚才的林榆一样震惊。 “我不确定是不是,才拿回来给婶子看,”林榆鬼使神差轻咬一口,只尝了味道,入口的一瞬间是苦的,他赶紧呸呸呸吐出来。 周淑云笑的不行,道:“你这虎孩子,药材是能随便吃的吗?以前见隔壁郎中也采过,我下午拿去问问,若真的是,也能卖些钱。” 话说完,贺尧山和孙月华也走过来,见林榆手里的东西,同样惊喜。这可比麦冬值钱多了,听说一斤就能好几两银子,普通人家都吃不起。 林榆美滋滋做起发财梦,脑海顿时浮现出电视剧里那些价值千金的灵芝。 周淑云提醒他:“好好藏起来,可别被老两口瞧见,”什么好东西被两个老的看见了,都要想方设法搜刮去。 林榆点点头笑意不减,忽然看见远处埋头做事的贺尧川,他喜滋滋跑过去分享自己的东西,“贺尧川,你看。” 贺尧川抬头,撞上林榆期待的目光,心中那股奇怪的感觉再次袭来。他干巴巴不知道说什么,便问:“哪里来的?” 林榆有些小得意:“我在后山采的。” “嗯,不错,”贺尧川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这句话藏着莫名的亲近,他脸色又绷直了起来。 林榆愣了一下,捏着灵芝顿时有些无所适从,习惯了贺尧川冷脸,忽然被夸他也稍显局促,匆匆说了句“你先忙”,然后转身逃开。 贺尧川劈开干柴,又想起那时背对着脱衣裳的林榆,以及林榆说话时的一举一动,他手里的斧头差点劈歪。 随即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贺尧川心生恼怒,暗暗觉得自己卑劣,非正人君子的行为。他甩甩头驱散,决意以后少跟林榆说话。 灵芝并没有如林榆所想价值千金,只是山间一株较为普通的灵芝,但好在品相还可以,隔壁老郎中一百文收下了。 余下的麦冬托赵德柱拿去医馆,整整一口袋,才卖了六文钱。反倒是野菜值钱些,还卖了八文。给赵德柱两文辛苦费,赚了十二文。 林榆看着叮当作响的铜板,直感叹古代赚钱不易,怎么和小说里的盆满钵满完全不一样呢?辛亏有灵芝,还卖了一百个铜板。 林榆把钱拿出来给周淑云。 周淑云不明所以,林榆:“婶子,都是给你的。我在贺家白吃白住,也不好意思,这些钱就当食宿费,等以后赚了我再还您。” “你自己赚的,自己拿着就是。多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粮食,这钱留着以后你出嫁,也是一笔保障。”周淑云没要,至今心中怀有愧疚。 不仅没要,她连带着送出一个荷包给林榆,不至于揣着揣着丢了。【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第 10 章 山里冷意袭人,林榆缩在小薄被里,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草帘后影影绰绰。贺尧川依旧按时起床,穿衣叠被出门。 趁太阳还没出山,一家人扛锄头赶牛出门干活,家里还剩溪哥儿、林榆和孙月华,孙月华负责一日三餐,比别人出门都晚。做饭比下地干活轻松,她知道这是婆母迁就她。 溪哥儿年纪还小,和爹娘睡在一个房间。他醒来见身边没有人,自己学会穿衣穿鞋,叠好小棉被,饿了到灶房拿一个馒头吃。 林榆蹲在廊下刷牙,再掬一捧温水洗脸,恰逢一丝晨风吹来,一整天的干劲都上来了。 “榆哥哥,”溪哥儿喊他一声,跑过来坐在林榆怀里,拿了一个馒头,一分为二给林榆。 林榆低头一咬,抱着溪哥儿摇摇晃晃,道:“阿嫂今日怎么没起床?” 溪哥儿捧着半个馒头吃完,想起大嫂来,他摇摇头不知道。林榆察觉一丝不对劲,正要牵着溪哥儿去敲门,便看见郑彩凤走到孙月华门口,拍门的声音砰砰响。 “我说大山家的,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做饭,是想饿死我们一家人?别以为进了门就可以偷懒了,一院子活摆着呢。” 说完,门被打开,孙月华气色难看,虚虚道:“许是昨夜受了风寒……我这就去。” “谁家媳妇没个三灾六病,还不是要乖乖起来干活,都是泥腿子,还想学镇上小姐哥儿那样娇气?命根子浅就别硬享福。” 话里话外透着阴阳怪气,孙月华想说话,嗓子一阵干痒说不出来。 林榆把溪哥儿放在凳子上,过去拦下郑彩凤:“堂叔母站着说话不腰疼,生病的人又不是你。阿婶和大嫂每日都要下地忙活,还得回来伺候一大家子?到底是谁娇生惯养?我看命根子浅硬享福的人是你才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乞丐想吃饭还得瘸着腿爬两步呢,好好一个人连叫花子都不如。” 一口气连珠炮似的,叫郑彩凤连插话的机会也没有,被骂完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怒声道:“你就是这么和长辈说话的?有爹生没娘养的,教你学会以下犯上了,这个家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爹娘只教会我堂堂做人,没教我学堂叔母的刻薄做派!”说完,林榆拉上孙月华离开,才不让大嫂看见大房家的嘴脸。 郑彩凤在后面指着林榆骂,乡下骂人的话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不知是哪一句话惹了林榆,林榆眼眶一红,抓起墙角扫帚就走回去,“堂叔母还想继续打架吗?” 郑彩凤陡然噤声,脸色惶惶往屋里走,边走边喊赵春花。 虽然骂的凶狠,林榆却没生气,犯不着为了这种人伤身体。他扶孙月华坐下,挽起袖子往灶房走:“阿嫂只管歇着,早饭我也能做,你在一旁指挥我便是。” 前世没少自己下厨,不管做的好不好吃,能填饱肚子就行。后来渐渐的,也琢磨出一些做饭的门道,能操持几样拿手好菜。 孙月华虚弱点头,道:“米在左侧柜子里,煮一锅粥便好。” 煮粥简单,林榆捧来一把柴叶,用火石点燃塞进灶膛,掰断几根树枝扔进去,待火势稍大,再塞一根劈开的大柴,灶膛的火越来越旺。 洗好的米倒入锅中,快煮熟的时候放上蒸格,把糙面馒头热了。贺家一大家子人多,每顿便要吃十几个,咸菜也得切一大碗。 林榆轻轻松松做完,站在院里吹风,想起以前学过的广播体操,手脚不由自主动起来,溪哥儿好奇,跟在林榆身后学习。 “榆哥儿你在做什么,动作倒是奇了。”孙月华咳嗽两声,看着林榆小溪打起一分精神,似乎也想跟着一起。 林榆一边伸展运动,一边道:“体操……就是强身健体的,阿嫂你容易生病,许是体质太差,早晨起来跳两下,活络活络身体。” 蹦蹦跳跳一刻钟,浑身上下都暖和,太阳也渐渐从山间升起,淡淡的光照在院里,三人说说笑笑,一扫早上的阴霾。 没人注意的身后,郑彩凤蹑手蹑脚,偷偷走到狗窝边,打开木门放出来财,咬牙切齿看向三人。 林榆正给孙月话讲笑话,惹的孙月华溪哥儿乐呵呵笑,只见笑容戛然而止,两人一脸惊恐,“榆哥儿快躲开!” 贺家养的狗仗势欺人,被郑彩凤喂过几顿肉,便成了一丘之貉。来财是一只干瘦的土白狗,汪汪两声涎水下流,对着林榆一顿狂吠。 林榆僵硬一笑:美好的一天,从被狗追出二里地开始呢。 苗圃里,贺家几人弯腰扯苗,今日要将辣椒苗和青瓜都种下。周淑云直起腰,抖抖青瓜苗上的土,放进背篓里。见村长家的孙子抗锄头迎面走来,她笑着打声招呼:“孙彦,去地里?” 孙彦个头高挑,模样周正,十七岁的小伙子瞧着也精神,见了周淑云便喊人:“周婶子早,我陪爹下田挖沟。” “成,你先忙,改日来家里做客。” 他们家和村长家关系不错,孙彦也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小伙子,还在镇上读过两年书,认识几个字,比别人都斯文些。今年正是说亲的年纪,周淑云娘家倒是有几个侄女。但都是泥腿子出生,和人家读过书的不太相配。 孙彦正往前走,目光里便迎面奔来一位熊猫眼小哥儿,小哥儿清瘦,被一条狗追的哭兮兮,他还从未在村里见过这个陌生哥儿。 风吹在耳边,林榆拼了命的跑,来财始终跟在身上。林榆小时候被狗咬过一次,因此十分惧怕,尤其是龇牙咧嘴的土狗,如何打都打不跑。 心脏过度收缩怦怦直跳,林榆很不争气掉出一滴眼泪,直到看见贺尧川。林榆仿似抓住救命稻草,想也不想奔向贺尧川,瞬间破涕为笑。 “贺尧川救我!” 熟悉的声音响彻山间,贺尧川正放下锄头,转身怀中便撞入一具温软削瘦的身躯,贺尧川瞳孔一震,活了二十年,第一次与小哥儿近距离接触,他耳廓通红,但神色骤然恼怒,想推开林榆,便看见一条狗追来。 林榆怕极了,自然不敢撒手,眼泪在风中直飙,赶紧躲进贺尧川背后,就差跳到贺尧川身上。 来财不足为惧,显然是随了欺软怕硬的郑彩凤,一见贺尧川,便夹着尾巴呜呜后退,龇牙咧嘴看一眼林榆。贺尧川举起锄头,眼中充斥凶狠,将来财逼退。 林榆从贺尧川身后探出一只脑袋,见狗跑开,才抹抹不争气的泪渍。 贺尧川皱眉回头,见林榆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袖不肯撒手,想不到平时凶凶的小哥儿,也有怕狗的时候。 旁边周淑云和孙彦都看着,林榆有些不好意思,骤然放开贺尧川,苍白解释道:“小时候、被狗咬过。” 大约哭的太急,眼眶都是红的。原身模样不差,一双桃花含情眼晕染着淡红,被欺负后可怜兮兮。 贺尧川眼中倒映林榆这番模样,他似乎怔怔失魂,片刻后才回神,状若淡然弯腰放苗,道:“狗平时关着,怎么会出来?” 林榆一拍手道:“阿嫂病了,堂叔母差遣她做事,我便说了两句,堂叔母才放狗咬我。” 周淑云把镰刀往地里一放,气愤地道:“成日折腾小辈,也不怕亏心事做多了损阴德。” 林榆狠狠点头,表示赞同!他眉眼间神采奕奕,说话时灵动活泼,全然不似村里那些被规矩束缚的小哥儿,孙彦的目光不由自主多看一分,随即意识自己很没礼貌,一下子收回目光,道声别离开。 家中添了一位病患,种植辣椒和青瓜的活,由林榆代替孙月华来。贺尧山知道媳妇又病了,急的忙去郎中家里拿药。 贺长德带上贺尧川往地里去,自家没有牛,总不好一直占着村长家的牛用。只能起早贪黑抓紧耕犁,也好早日挖沟放水。 辣椒苗和青瓜都好种,屋前屋后两块菜地足够栽完。土已经翻过一遍,林榆拿着锄头抛坑,这一垄是辣椒,不需要插竹竿,栽苗进度快很多。一锄头一个坑,溪哥儿跟在身后放苗。 苗埋进坑里,覆好土便行,林榆和溪哥儿各自一垄,很快全部种完。周淑云提了一通粪水摇摇晃晃走过来,每个坑里浇灌一瓢。 这味道不好闻,种惯了庄稼的人不觉得刺鼻,林榆正在习惯中。 剩半块地不需要起垄,只需将苗埋进去。林榆拖来一捆小青竹,将竹竿插在土坑旁边。等过一段时间,青瓜藤便会顺着竿子往上攀爬,夏天一来,便有吃不完的瓜。 种完辣椒和青瓜,日头过去大半,林榆坐在田埂边,见一群七八岁的男娃娃聚集在贺家门前,他们手里拿着竹棍树枝,在草丛里敲敲打打。路过别人家的菜地时,一杆子打坏菜叶,然后哄闹着赶紧跑开。 “贺康安,快出来,”这群小子在门口等贺康安。贺康安脸上脏污,抹一把鼻涕跟上去,一群小娃娃消失在小路尽头。 溪哥儿靠在林榆怀里喝水,道:“他们是贾麻子家的二狗,还有李牛蛋。贺康安总和他们混在一起。” 林榆便问:“贾麻子是谁?李牛蛋又是谁?” 溪哥儿似乎有些害怕贾麻子,听见名字声音都小了许多,紧紧抓着林榆的手,害怕地说:“娘说贾麻子不是什么好人,上次我和阿嫂在河边放鸭子,他一直盯着我和阿嫂看。周围没别人,贾麻子就走过来,想抱我和阿嫂。然后大山哥和大川哥就来了。大川哥把贾麻子打了一顿,他才不敢来。” 这不就是猥琐老色狼吗,林榆道:“你娘说的没错,以后见了他赶紧跑开。” “嗯嗯,我娘现在不敢让我一个人出去了。” 辣椒和青瓜种完,三人回去打草,春日的草新鲜,鸡鸭鹅吃了下的蛋更多。林榆和溪哥儿从地里翻出不少地龙,混在草里一同拿去喂鸡。 回去后,周淑云便扯着嗓子将郑彩凤骂一顿,隔壁人都能听见,实实在在为林榆出了一顿恶气,儿子儿媳都不在家,老两口从前倒是能说两句,如今家了多了个硬茬林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傍晚鸭子归家,贺长德和贺尧川把牛牵回圈里捆着。林榆见状赶紧抓一捆鲜草喂牛,贺尧川提着一桶水过来,牛吃够了低头咕噜咕噜喝水。 禽畜圈里没有油灯,只透进外面一丝微光。林榆和贺尧川站的很近,两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但谁也没有离开。 林榆扣扣手,唇畔微张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院门口一阵吵闹。两三个妇人聚集在贺家门口,堵着贺家门,不让人出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1、第 11 章 傍晚一抹黄云铺散在天边,不多时远方升起滚滚浓烟。田间耕地的人察觉出异常,爬上田埂一看,远方豆田里火光阵阵,竟被烧了大片。 村里燃烧柴杆是常有的事,多是在荒田里焚烧后埋进土壤做肥,起初没人在意,直到火势渐渐变大,连着烧了好几家的豆田,这才被人发现。 大家着急忙慌去救火,从郎中家里回来的贺尧山见状,也忙着提水。然而根本来不急,豆田火势太大,附近没有较近的水田,就算去河里搬水,一来一回也要一炷香,远水救不了近火,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烧完。 路边妇人一阵哭嚎,坐在地上险些哭晕过去,眼看着再过一段时间就能收成,被一把火烧了,心血废了一半。 妇人哭的不行,想冲进火里拔豆苗,乡亲们连忙把人拦下,苦心道:“李二媳妇,没了就没了,命不比啥都重要?听叔一句劝,幸亏是只烧了一半,这不还剩一半。” 秦心兰久哭伤神,对今年的收成彻底没了指望,抹了眼泪道:“没了,粮食没了,人吃什么?鸡鸭鹅吃什么?” 地里一年就这点收成,辛辛苦苦下地耕种,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秦心兰哭完,紧接着人群里挤进来一人,看一眼火势漫天的豆田,也跟着哭起来。 孙志剩杜玉荷两口子的豆田和李家挨在一起,火势起来风再一吹,便蔓延过去,眼下已经烧毁大半。 “李二家的,是不是你家放火!你赔我好端端的豆田!”杜玉荷哭喊着冲上去要打秦心兰,谁也拦不住,谁叫两家地紧靠在一起,出了这种事她第一反应就是李家的。 辛亏李二及时赶来,把媳妇秦心兰护在身后,同样红了眼眶怒吼:“够了,我家的豆田烧了,难道我们就不心疼?” 好在前几日下过雨,地里不算干燥,火势蔓延不到周边山林和房屋。但谁都不知道火是从哪里来的,这个季节还不到烧柴杆的时候,就算要烧也不会在豆田里,这不是成心断人口粮吗。 “我……我看见是贺康安和贾二狗他们。” 一个小娃娃声音传出,顿时引起孙李两家的注意,杜玉荷一眼看过去,发现是货郎赵德柱的孙子赵小金在说话。秦心兰也连忙抓住赵小金:“小金子,你可看清楚了,是他们二人?” 周围都是人,赵小金鼓起勇气点点头,随后又摇头,犹豫道:“我只看见他们拿了火镰往这边走,路过的时候听他们两个人说,要烤豆子吃。” “那准是了!”杜玉荷从地上爬起来,眼中带着恨意,道:“这两个该死的不学好的东西,去年还淹死我家一条狗崽,有爹生没娘养的。” 换做平时,如此恶毒的话该被人数落两句,但现在是人家豆田被烧,谁也不敢这个时候乱说话。 秦心兰仍旧在哭,低声道:“我就指望今年多养些鸡鸭,明年卖了钱送文康去学堂,眼下什么都没了。” 豆田里有人陆陆续续帮忙灭火,贺尧山也在其中,他和几个汉子提着水桶来回跑,总算把火全部灭了。他隐约听到贺康安的名字,来不及疑惑便被李二扯了过去。 “大山,你家贺康安干的这好事,他人呢?”李二平时与贺尧山贺尧川两兄弟关系不错,眼下发生这种事,说话难免气冲。 贺尧山心里一惊,大约猜出是怎么回事,他摇头:“我今日也没在家,不过这时候,贺康安应该已经回去。” “回去最好!今天这件事不给个说法,他们贺家大房以后别想有好日子过!” “走,找他们去!” 李二和孙志剩两家人先去了贾麻子家里,贾麻子住在一个土坡上,是村里出了名的泼皮无赖老鳏夫。李孙两家找上门时,贾麻子和贾二狗正在吃饭。 只听见门板被踹开,两父子被拎起脖子,拖上往贺家走。 —— 贺家升起炊烟,周淑云在灶前烧火。白天院门都是打开的,她抬眼一看,见一行人气势汹汹朝这边过来,李二和孙志剩还拖着贾家两父子。 周淑云赶紧放下火钳,匆匆走到门口:“心兰?玉荷?咋的了这是。” 秦心兰气的发抖,抹完眼泪道:“婶子,你们家大房的人可在?” 平时地里的活都是二房做,大房自然天天都闲在家里,不用看也知道,周淑云点头:“都在呢,除了康安那小子没回来。” “那便就是他了!烧了我们两家的豆田,如今躲在外面不敢回家,”杜玉荷和孙志剩撸起袖子,见墙边有根木棍,拿起棍子不由分说冲进院子。 “大房家的,给我出来!”孙志剩和杜玉荷冲进去,秦心兰两口子也紧跟上。 瞧着架势不轻,周淑云怕年轻人冲动,下手没个轻重,忙拉住秦心兰问:“到底怎么了?可别做傻事,赔上自己不值得。” 秦心兰眼眶通红,哪里还顾的上这些,道:“婶子这事您就别管了,贺康安和贾二狗烧了我们两家的豆田,这事不给个说法,他们大房以后别想好过。” 说完,秦心兰跟上去找人。郑彩凤和贺长贵一见这架势,赶紧躲回屋子里。李秀娥和贺尧文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剩老两口在院子里骂骂咧咧。 如今出了事,可没人会因为他俩年纪大而放过。门被棍子撬开,郑彩凤两口子被揪着衣领拖出来,孙志剩是个气性大的,一拳头砸在贺长贵脸上,打碎贺长贵一口牙,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郑彩凤见男人被打,哭骂着上去拦人,被秦心兰和杜玉荷揪住头发往后死死扯住。一旁的李秀娥和贺尧文早就吓破胆,缩在一旁发抖。 “住手,停下,你们这些狗娘养的,跑到我家打人,还要不要脸了,”赵春花扑上去,慌忙之中不知被谁踹了一脚,躺在地上蠕动喊痛。 先将人都打了一通,孙李两家气没消,围着人道:“我只问你,你家贺康安和贾麻子烧了我们的豆田,这事如何处置?” 郑彩凤一脸鼻血,捂着嘴哭喊:“你凭什么说是我孙子烧的,我家康安一直胆小懂事,这定然是贾二狗撺掇的!” 贾麻子和贾二狗就在旁边,一听这话急了,贾麻子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呸,你个老娼货,火镰分明是你孙子拿的,如今倒把错推在我们身上,没脸没皮的。” 你一句我一句的,叫人分不出谁是主谋。 林榆和贺尧川在圈门口,谁都没有上前。贺尧川冷冷看着,大房和老两口不做人,如今教出这样的孙子,都是他们自作自受。 动静闹的太大,溪哥儿忽然从屋里跑出来,到处找林榆。看见林榆和二哥哥在一起,溪哥儿哭着跑过来,扑进林榆怀里:“榆哥哥,我害怕。” 林榆赶紧将溪哥儿抱起来,拍拍背轻哄:“别怕,我和你二哥哥都在,那些叔叔伯伯在打坏人呢,溪哥儿不是坏人,他们不会打溪哥儿。” 三言两语便把孩子哄住,溪哥儿揪着林榆的衣裳,红了眼眶点点头。 贺尧川不动声色看向林榆,目光深处情绪交织。他和大哥不会哄小孩,从前弟弟哭的时候,他们只会拿着糖在弟弟面前晃,但再多的糖也不管用,该哭还是哭。 如今林榆仅仅几句话,便叫溪哥儿安静下来,贺尧川的目光不由自主看向林榆,对面前的小哥儿慢慢放下戒备。 不多时,贺尧山和孙月华也走近。禽畜圈距离院子最远,若真是打起架来,不会受到波及。虽然几人嘴上不说,但一致决定旁观。 那边传出一声惨叫,随后便看见贺长德冲进去,挡在老两口面前。 “爹!您别去!”贺尧山来不及阻止,他爹是个愚孝的,一见老两口被打断手,想也不想就冲进去。 “我只问你们,赔不赔银子?!”杜玉荷手插在腰上,看着落水狗一样的大房没好气,这件事除了赔钱,没别的法子。 郑彩凤没了刚才的气焰,哆哆嗦嗦捂着脸。她男人贺长贵被打断一颗牙齿,奄奄一息趴在地上,郑彩凤小声嗫嚅:“赔,我们赔。” 话音被赵春花打断,她一把老骨头爬起来,死死推开杜玉荷,口水吐了杜玉荷一身,喊骂道:“没钱!你们这群烂心肝的,就是算计着我家的银子,除非你今天把我打死了!” 如此倒打一耙,任凭谁听了都气不过,秦心兰颤抖着道:“你们两家孩子放火烧田,都叫别人看见了,还想狡辩。” 孙李两家想的简单,既然赔不起钱,不如打断一条腿,也要把这口恶气出了。养不教父之过,就算闹到县太爷那里,他们也有话说。 郑彩凤被人踹了一脚,躺在那里咳嗽不止,贺大全早被打断一只手,连话都不敢说。气没消完,一旁想偷偷溜走的贾麻子,也被李二扯回来,结结实实挨了一顿。 再闹下去,只怕冲动上头要出人命,周淑云赶紧偷偷叫上贺尧川:“大川,你腿脚快,赶紧跑去找村长来,”转头又推一把贺尧山:“别愣着,把你爹拉回来,难道他还想替两个老的受罪?” 贺家的事闹大了,路过的邻居一看,已经赶在贺尧川前面把村长叫过来。孙志安和孙志剩是堂兄弟,一见堂弟行事这么冲动,他叹息一声,不得不来主持公道。 虽然他是一村之长,但深知豆田是两家人的口粮,气极了也没人听他的。没办法,只能叫贺尧川两兄弟先把人拉开,等两家人都冷静下来,才坐下主持公道。 “贺康安在何处?”孙志安神色严厉,摸一把山羊胡,目光巡视一圈。见大家都摇头,没人知道小兔崽子的动向。 这时溪哥儿看见一处草垛,草垛里面发出一点动静,溪哥儿好奇,便扯了扯林榆的袖子,让林榆一起看。 没想到溪哥儿一说话,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秦心兰和杜玉荷赶紧扒开草垛,发现贺康安就躲在里面,竟躲了一下午!她俩伸手把人扯出来。 贺康安不停挣扎,张嘴就咬上秦心兰的胳膊,秦心兰吃痛甩开。杜玉荷却不如秦心兰心软,狠狠甩了贺康安一巴掌,把人带过去。李秀娥和贺尧文见儿子被打,哭着冲过去,把贺康安抱起来。 “孙叔您看!贺康安身上揣的不是火镰,还能是什么?”秦心兰翻出贺康安身上的东西,除了活镰还有一把烧豆子。 孙志安看一眼,确实是被火烧过的豆子,铁证如山无法狡辩,他站起身道:“既如此,老夫也无话可说。两家人的损失,由贾麻子和贺家大房赔偿,李二孙志剩随老夫去田里,烧毁多少便照着去年的豆价赔……若是谁家不依,那便上官府。” 去官府可不是容易的事,若真要论罪,别说赔钱,被打一顿板子都是该的。赵春花趴在地上哎哟叫疼,无人搀扶她。片刻后,孙志安带着人回来,手里一本册子,将两家人的损失折算出来,贾家和贺家大房各自赔偿二两银子。 赵春花死活不肯给钱,孙李两家便冲进贺家大房几间卧房,搬床的搬床,搬柜子的搬柜子。家当都被抬走,赵春花和郑彩凤爬过去拦人,被杜玉荷一掌拍开。 足足搬了半个时辰,大房几间房里的家具被搬空。两家闹完散去后,大房一家坐在空荡荡的卧房里,颓然哭喊。 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郑彩凤和李秀娥打起来了,脸上都是血印。赵春花见状,也伸出手扭打起来,帮着郑彩凤扇李秀娥巴掌。 李秀娥打不过,哭着喊贺尧文的名字。她一哭贺尧文便心软,将赵春花推开,老太太摔在门槛上,扭伤一只腿爬不起来。 最后还是贺长德和周淑云去请郎中回来,见老两口躺在地铺上哀嚎,贺长德于心不忍想出钱给老两口治病,被周淑云眼疾手快抓回房里关着。 “你念着他们,他们可没拿你当儿子,咱家就三两银子,想想大川和小溪,你想拖累两个孩子?” 如此一说,叫贺长德无可奈何,想起爹娘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也让他的心寒了一大半。听着耳边的哀嚎,贺长德只能叹口气,用被子把自己耳朵堵上。 大房如何,与他们二房无关。林榆拿出火镰,烧火煮一锅热水。孙李两家闹过后,院子里一片狼藉。周淑云和孙月华把架子水缸扶起来,贺尧山和贺尧川去后院铲土,将血迹覆盖。 他们没心思做饭,一人一个馒头简单吃完,擦洗干净上床睡觉。夜里风声呼啸,大房那边传来的声音嘈杂不断,林榆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快入睡,耳边又听到打孩子的声音。 一会儿是老两口打,一会儿又是郑彩凤贺长贵打,断断续续从天黑打到天亮,贺康安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混话,一口一个老娼妇骂赵春花,被一踹老实了。 林榆索性抓住小棉被盖在头上,指尖堵住耳朵,打声哈欠闭眼睡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2、第 12 章 早春仍然料峭,河边垂柳新芽已经繁茂,林榆牵着牛走到河边,将牛栓在柳树旁,随意找片草地躺下。太阳将露水晒干,躺下时柔软暖和,比他的小竹椅舒服多了。 河边路过几个洗衣的妇人夫郎,偷偷瞧一眼林榆,然后结伴离开,走远后才小声议论,原来这就是贺家二房买来的小哥儿,听说人家不要他,才勉为其难收作干儿子。 林榆坐起来,吐出嘴里被蹂躏的小草,气呼呼看向那几个人,什么叫不要他了,他有的是人要好嘛。 林榆不和他们计较,等牛吃完草,他牵着牛回去。这头牛一身黑色,林榆给它取名大黑,他摸摸牛角颇为不舍:“牛兄牛兄,你不要忘了我,回去以后要想我……” 一转身,林榆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上次匆匆一瞥见过一面,是村长家的孙子孙彦。孙彦虽然扛着锄头,但一身读书人气质,正在前面好奇打量他。 “你就是周婶的干儿子,林榆?”孙彦把背篓放下来,一边说话一遍蹲下割草,河边鲜草多,半炷香就能割满一背篓。 林榆点点头,不说话,他和孙彦并不熟。林榆牵着牛,打算往回走。 孙彦又叫住他:“你是打算还牛?” 林榆停顿:“嗯,婶子说牛不用了,等吃饱就还给你们。” “那正好,反正我要回去,你把牛交给我便是。”孙彦没有靠近他,林榆想走,他急忙开口似乎在找话说。 林榆把绳子放在地上,随后又重新捡起来,他摇摇头:“我还是拉回你们家去,”要是现在交出去,牛出了什么事,林榆就说不清了。 他没同意,孙彦也不好强求,看着林榆慢慢走远。 走远没几步,林榆忽然遇见贺尧川。这里距离河边不远,一眼就能看到。林榆刚才和孙彦说话,贺尧川看见了。 林榆目光一亮,小跑两步跟上去,“我去还牛,你和我一起吗?” 谁知贺尧川冷冷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孙彦,眉间蹙起转身离开,一句话也不说。独留林榆在原地傻眼,嘟哝道:“脾气怎么这么阴晴不定。” 林榆赶紧牵着牛跟上去,这牛非得这时候低头啃草,林榆使劲拉扯,抬头一看贺尧川已经走远了。他大喊一声:“你等我,我送完牛和你一起上山。” 贺尧川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林榆好不容易把牛拉走,勉强走在贺尧川身旁。两个人似乎都没什么话说,一路穿花拂柳,氛围似乎也很好。 春日正是燕子飞来的时候,林榆想起早上起床出门,看见廊下一窝燕子。燕妈妈觅食去了,窝里剩几只小燕,他爬上去一看,里面还有一颗蛋。 贺尧川以为他想吃鸟蛋,拿着竹竿就要捅,吓的林榆赶紧阻止。 到了村长家,林榆见到孙志安,还有孙王氏。贺尧川开口打招呼:“孙爷爷,孙阿奶。”林榆不认识人,跟着他一起喊人。 贺尧川怎么称呼,他也怎么称呼。喊完了,贺尧川回头看他一眼,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林榆一脸问号,他跟着贺尧川一起喊人,有什么问题吗? 孙王氏年纪大了,就喜欢拉着小辈说话。她拿出一捧干果塞进林榆手上,看了看林榆,又看看贺尧川,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随即笑容慈祥道:“你们两个孩子般配,以后要好好的……” 孙王氏没说完,见孙彦背着一筐草回来,孙彦急着打断他奶奶,道:“阿奶,您又说胡话了,榆哥儿是周婶的干儿子。” 这几日孙王氏不怎么出门,不知道这回事,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闭上嘴。 林榆想拉着孙王氏继续说话,见贺尧川转身就离开,路过孙彦时侧身看了一眼,步伐更加加快。 气的林榆想冲上去咬两口,说好了一起上山不能食言,林榆道了别赶紧跟过去。 山里的竹子不值钱,春日里遍地都是。林榆跟在贺尧川身后,往深处的竹林去,地面竹鞭突起,土面凸起一些鼓包。林榆有挖笋的经验,知道这个时节正是竹笋生长的季节,土包里的笋子最鲜嫩,无论炖汤还是炒都好吃。 贺尧川挑中两颗大青竹,拿起斧头砍。林榆便蹲在身后,唰唰唰的用手刨土。 土洒在贺尧川鞋子上,他正砍的认真,皱眉低头一看,满脚的土。见小哥儿蹲在身后玩的正高兴,他便不去管。 两根青竹倒下,林榆也收获满满,幸好带了背篓,他把竹笋放进背篓里。想帮忙一起拖竹子,见贺尧川竟然一人就拖动两根,手臂青筋凸起,轻轻松松往回扛。林榆跟在身后,道:“贺尧川,我帮你一起抬吧。” “不用。” 呵,男人。林榆抓紧背篓,三两步跑到贺尧川前面,只给贺尧川留下一个后脑勺。 院子里有口井,林榆取出一桶水,坐在廊下剥笋壳。白白的笋肉露出,散发出阵阵清香。贺尧川把竹子拖进来,坐在旁边用柴刀分竹条,他速度很快,林榆转身洗笋的功夫,竹条已经全部削开。 周淑云和孙月华早上在家,坐下来帮忙一起洗笋,道:“牛还给村长家了?” 林榆:“嗯嗯,还了。” 他挖了不少笋子,洗完满满一盆,孙月华道:“娘,昨天家里打了酱油,中午做一盆酱焖笋可好?” 周淑云笑着答应:“好好好,笋子满山都是,可劲吃。” 如今家里伤的伤,病的病,大房今天难得安静下来。没有那些人添堵,周淑云胃口都好了不少,早上一口气吃了三个馒头。 昨天大房打孩子打了一晚上,溪哥儿睡不着,今天早上便赖床不起。周淑云随着小儿子去,听见房里有动静,他才甩甩手上的水,进去给溪哥儿穿鞋穿衣裳。 林榆把脏水泼进水渠里,起身的时候,看见贺康安站在门口。昨天被找到之后,贺康安一直在挨打,听说背上都打肿了。害老两口赔钱又赔家具,再溺爱也忍不下这口气。 贺康安目光定定,从早上起就不再出门,一言不发看向周淑云他们房门口,直到溪哥儿从里面出来,贺康安牙齿动了动,死死抓着门框。 “榆哥哥,”溪哥儿见到他跑过来,林榆心中的奇怪被打散,他抱起溪哥儿在院里玩,扯下一根棕树叶,给溪哥儿编花玩。 贺尧山和贺长德从地里回来,溪哥儿跑下去,又抱着他哥哥和爹,玩了好一阵子。贺长德站在廊下刮鞋底泥土,道:“早上去看过,这两天可以挖沟了,我看铁生他们家都快挖完了,他们那个女婿,可真勤快。” “那要赶紧了,等大川把篱笆扎好,该育秧苗了。”周淑云道。 吴铁生,就是陈葛花的男人。说曹操曹操到,外面有人在敲门,周淑云跑过去开门,正是陈葛花。 “周大姐,都在家呢,”陈葛花满脸笑意,女儿的亲事有了着落,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放下了。 周淑云把人迎进来:“葛花妹子,快进来坐。” “就不坐了,我是来说件事。我们家香秀不是定亲了吗,日子也定下了,就在后天。到时候,你们都来我家玩。” 乡下人请客便是这样,若是想请谁吃席,就说“去玩”,没有文邹邹的规矩排场。周淑云点点头,成亲是大日子,他们家和吴家关系好,自然是该去的。 陈葛花站在门口,独独只请了二房,她对贺家大房也看不上眼。她把头往里面一探,看一眼小声道:“昨天的事,闹的如何?” 周淑云把人送出去,摇摇头道:“都是老两口和他们大房自己做孽,该让他们吃一回教训,这不被人打过,老实了不少。” 照理说,赵春花和贺大全是周淑云的公婆,她不该这样说。但是贺家老两口的德行,全村人都知道。换做是别人,也忍不下一口气。 “要不是为了几个孩子,早分家了。”周淑云道。 陈葛花拍拍她的手:“要我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想为了孩子的名声不分家,只怕这样的家反倒会成为拖累,还不如干干脆脆的……不说了,家里还有活,总之你要想清楚。” 别看陈葛花比周淑云小几岁,说话却通透,她一句话叫周淑云恍然大悟,竟像是被点醒了一样。等陈葛花都走远了,周淑云还站在原地想这件事。 孙月华:“娘?陈婶来说什么?” 周淑云回过神道:“香秀后天出嫁,叫咱们一家人过去吃席。说起来,该买些酒带上,好歹是大喜日子。” “杏花乡酿的糟烧就不错,虽不比镇上的,在十里八村也受欢迎,”贺尧山说道,糟烧好喝价格又不算太贵,拿去送礼也体面。 孙月华笑着拍打贺尧山:“我瞧,是你自己想喝了,让娘顺便给你买一些。” 周淑云在旁边:“买买买,瞧你嘴馋的。咱家去的人多,礼也该多备些。我们家和吴家关系不错,依我看,再提一吊肉才行。” 他们说着吃席的事,林榆低头和溪哥儿玩,眼帘微微敛下。 中午一顿酱汁焖笋,一家人吃的心满意足。一锅笋子给大房留了一半,他们在洗碗,就听见房间里郑彩凤指着李秀娥鼻子骂。 “都是你这个废物娘,把我的好孙子教坏了。” “您也别说这些,康安一口一个小娼妇,可不是跟您学的?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 李秀娥原本给郑彩凤端饭才进去的,一听郑彩凤骂她,她拿回饭碗转身就出去,气的郑彩凤在身后一口一个小贱人的骂。【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3、第 13 章 乡下人嫁女儿哥儿,若是心疼孩子,娘家则会出钱请亲朋好友吃顿饭,风风光光把女儿哥儿送出去。 也有穷苦的,亦或者不重视女儿哥儿,别说席面宴请,一身像样的喜服都没有,新娘自己走去夫家,像香秀爹娘这样大方请客的,在村里少见。 今天是大喜日子,两家关系又不错,二房一家人都穿上崭新干净的衣裳过去,一来添喜,二来不能在乡亲四邻面前失了体面。 “乖乖,快别睡了,你香秀姐今天就出嫁了,你过去找你姐姐玩,”周淑云把溪哥儿拉起来,小溪眼睛睁不开,靠在他娘身上软趴趴不想动。 溪哥儿抬头:“娘,榆哥哥去吗?” 周淑云给溪哥儿穿好衣裳,道:“你榆哥哥不去,咱们端一碗饭回来给他。倒是你,再不起该晚了。” 原本她是打算让林榆跟着一起,怎么说也是干儿子,出去见见人也好。 但后来一想,他们家人口本就多,因为两家关系好,才能一家子七个人都去。换做是别家,别说干儿子,就连亲儿子都不能去,家里出老两口就行。 村里人就那点见识,少不了爱说闲话的,让别人看见了,指不定背地里怎么编排,说他们家占便宜。 周淑云和香秀她娘说好了,开席前给林榆留一碗饭菜。贺礼这方面,她既送了酒又送了肉,叫人挑不出错来。 贺家其他人也穿好新衣,贺尧川在院里擦鞋,抬头看一眼卧房,房门紧闭,里面的小哥儿大约还在睡觉。 现在天色未亮,他们过去不是只吃饭,还要帮着做饭抬桌子,远不到鸡鸣破晓的时候。 贺尧川眉间一动,脚就鬼使神差抬起,想往卧房走。随即看见他娘在门外敲门,贺尧川陡然停顿。 意识到自己竟然想进去看一眼林榆,他脸色随即古怪起来,他没读过书,无法描述心里的感受,只觉得整个人落不到实处。 林榆把头蒙在被褥里,其实他已经醒了,能听见外面的动静。平时要早起干活,若是一家人都起床,他也会跟着一起,不会偷懒,但是今天不一样。 林榆紧紧闭上眼,便听见敲门声,随即周淑云走进来和他说话:“婶子晌午让小溪把饭给你端回来,你多睡会儿。别管大房那家人,他们不想动那就饿着,你只管做自己的。” 怕走了,大房又找茬。虽然如今大房伤的伤,咳的咳,翻不出什么风浪,周淑云还是不放心。 林榆赶紧坐起来,点点头笑一下:“婶子你们去就是,不必管我,我留在家里帮着喂鸡喂鸭。” 见林榆如此懂事,周淑云没什么不放心的,又嘱咐几句话,关上门一家人往香秀家去。 待人都走后,天色渐渐明朗,透过晨雾依稀能看见远山轮廓。林榆穿好衣裳出门,院里的杂活他已经轻车熟路,到山坡上打一篓青草,拿回去切碎了扔给鸡鸭鹅。 做完这些没什么事,林榆看见院里有扫帚,正好地面脏了,墙角也长出几棵野草,他蹲下把草拔干净,然后拿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 只管打扫二房这半边的院子,大房那边他才不管。这几日气温上升,林榆忙活完身上渐热,休息了一会儿,又从窗台边拿上皂荚,把脏衣装进盆里,端去河边清洗。 而贺家二房,已经在吴家忙活。 吴香秀今日不能出门,在房间里梳洗打扮。娘家夫家都看重,给吴香秀买的喜服料子是上好的棉布,银簪也是新打的,叫屋里其他人看的一阵羡慕。 年轻的妇人夫郎都在陪新娘子,溪哥儿和别家的小哥儿在院子外玩耍。周淑云时不时出去看一眼小儿子,见溪哥儿没乱跑,便不再关注。挽起袖子进灶房帮忙烧火做饭。 贺长德带着两兄弟帮忙抬桌子凳子,吴家院子小,桌椅只能往院外摆。人陆陆续续到达,显得全是人,拥挤的很。 吴铁生两口子站在门口招呼客人,门口摆了一张桌子,有专门负责收礼的人,还有专门请的记账先生。 村里读书的人不多,会认识几个字已经很了不起。至于算账,那便是少之又少。孙彦能算一些,只是速度太慢,算半天才能合计在一起。然而就是这样,在别人眼里也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了。 贺尧川路过门口,暗自瞥一眼孙彦,见他又认字又能用算盘,又想起那日在河边,孙彦主动找林榆搭话,他心里说不上的滋味,皱了眉往外走。 他们两兄弟时运不好,家中老两口偏心,搜刮了爹娘的银子,又不肯出钱让他们读书,因此这么大的人,没一个会认字的。 吴家摆了八桌席,人已经坐满,还剩下十几人没位置。陈葛花在灶房里忙活,偷偷和周淑云抱怨,“原本有几户只请了两个,谁知他们拖家带口的来,自己人也就罢了,亲戚家的孩子也带过来。” 周淑云也瞧不上:“没脸没皮的,大喜日子也来占便宜。” 但因为今天是女儿出嫁的日子,陈葛花两口子不想找晦气,只好憋在心里,只好让自家男人又去借了两套桌椅。若是换做平时,她早阴阳怪气骂几句了。 开席前,夫家的驴车按时到达。用的不是板车,而是有棚的。叫谁看见了都羡慕,即便棚车不是买的而是租的,也能看出夫家的心意。 香秀的男人家是屠户,日子过的好,免不了有人嫉妒,嘴里说几句酸话。但立刻就被身边的人鄙夷瞪一眼,哑了嗓子不敢开口。 吴家男人把香秀接出门,和陈葛花两口子道别,随即带上香秀上车离开。陈葛花送完人就躲回灶房,避开人偷偷哭,香秀也躲在盖头里哭,只是没人瞧见。 周淑云安慰:“三日后还要回门,你们娘俩还能见面。我瞧姑爷人不错,家里营生也好,香秀嫁过去是享福,你该高兴才是。” 陈葛花拿帕子擦擦眼角,吐出一口气:“就是不舍得,自己养大的女儿,说分开就要分开。” “这有什么的,咱们村和隔壁村挨的近,走路半个时辰便道了,比赶场还近,若是以后想孩子了,去看便是。” 这么一说,叫陈葛花笑起来,谁说不是了。她自己转眼一想,就是因为姑爷家营生好,才更加不方便走动,免得被人在背后说打秋风。她和吴铁生要强,听不得这种话。 但是女儿已经嫁出去,只要香秀以后日子好,娘俩见不见,她都能放心。 陈葛花把灶膛里的火退了,揭开锅盖,里面是一大碗肉菜。米饭铺在下面,上面都是烧肉鸡腿鸡块,她把碗端出来,“给你们家榆哥儿热的,待会儿吃完,给他端回去……要我说,你早上应该叫榆哥儿一起来,何必把他留在家里。” 周淑云:“他身份不一样,以后还要嫁人的。今天人多嘴杂,带过来就怕坏了名声,以后不好说清。” 陈葛花把饭放回锅里,道:“别理会那些烂嘴巴的,什么好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都能变成不好的。我听村长家和德柱家的说,那小哥儿不错,你不考虑考虑?” 周淑云摆摆手:“大川不上心,我估计俩孩子没缘分。这不上次大房赔了三两银,我打算过几日忙完,就重新找人相看,他年纪也大了……” 她的打算,贺尧川和林榆不知情。吃完饭,周淑云找到溪哥儿,见溪哥儿正和别家哥儿玩,难得这么高兴。 她把碗端出去,想让溪哥儿把饭带回去。还没走出门,二儿子忽然出现。 贺尧川道:“娘,我送回去。” 周淑云诧异:“李二他们不是拉着你喝酒?让溪哥儿回去便好,他一个小孩子在这边,我们照看不了,不如回家省心。” 贺尧川皱着眉,“家里忙,我回去做活,不好一直留在这里喝酒,”说完他接过碗,在周淑云疑惑的目光中离开,连脚步都快了许多。 贺尧川心跳动着,一下一下。直到看见家里,院子里外架起许多竹竿,床单后人影绰绰,风一吹层层掀起,露出一片浅色衣角。 今日天气好,是个大太阳。林榆从河边洗完衣裳回来,看见院里堆了许多旧床单,都是用了一个冬的,攒着一起洗。林榆全部拿到河边,用捣衣棍和皂荚敲敲打打一上午,终于洗干净。 床单沉重,水不好拧干,让他无比怀念有洗衣机的日子。洗完拿回院里,林榆架起满院竹竿,把衣裳床单都放上去。 贺尧川回来的时候,他正在整理褶皱。风吹起一角,林榆也看见贺尧川。他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迎着贺尧川跑过去,笑着道:“你回来了!” 说完,又往贺尧川身后看过去,见周淑云他们都没回。 贺尧川点点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就这么尬住,随即把碗拿过去:“给你带回来的饭,还是热的。” 林榆捧着碗,掌心一阵灼热,饭肯定是刚出锅,又匆匆拿回来,还冒着热气。里面米饭肉菜都不少,还有一只煎蛋。煎蛋在农家是无比金贵的东西,要用不少油。 林榆已经记不清吃了多久的水煮菜,他闻到香味,肚子咕噜咕噜一声,林榆顿时脸红,抬头腼腆一笑:“饿了。” 贺尧川很不自然撇开头,淡淡道:“嗯,你去吃,我来晾衣裳。” 林榆点头一笑,捧着碗走到桌边。碗里几乎都是肉,这在乡下足以表示看重和尊重。他虽然没去吃席,但周淑云是想着他的。 林榆暖洋洋,吃的心满意足,一颗米都没剩。心里顿时泪汪汪,这是穿越以来吃的最好的一顿,也是唯一一顿。 古代的贫穷超出他的想象,尤其贺家二房的日子,别说肉,一个月都吃不上一颗鸡蛋,每日便是各种水煮菜,最多加点猪肉花。 洗了碗,林榆和贺尧川一起晾衣裳。汉子的手劲大,攥紧一拧,水全部挤出来。林榆洗完的衣裳湿哒哒挂着,贺尧川又全部重新拧一遍,竹竿的重量少了很多,绳子轻飘飘荡起来。 他和林榆都不说话,光是拧水晾晒,都花了半个时辰。下午的斜阳照下来,晒在满院床单上,飘出暖洋洋的清爽气息。和贺尧川的被褥一个味道,干净舒适。 林榆忙完躺在摇椅上,心想周婶子回来后,肯定会笑着夸他,嘿嘿嘿。 结果等到天黑,都没等到周淑云。反而是贺长德急匆匆回来看一圈,才道:“川子,你弟弟不见了。” 贺尧川和林榆脸色皆是一变,匆匆跟着贺长德出门找人。【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4、第 14 章 “就一眨眼的功夫,我见他和几个孩子在院门口玩耍,心想周围都是自己人,定能看着孩子,谁知道再找,就找不到了。” 周淑云哭的气断,肠子都悔青了,早知该让溪哥儿跟着他大哥回去。那可是她最小的孩子啊,平时都是放在手里怕化了的。 已经入夜,村里都燃起火把,亮堂堂照着田间小路。 “你别急,溪哥儿是个乖巧孩子,肯定不会乱跑。我出去挨家挨户叫人,让他们帮忙找孩子,”陈葛花忙安慰周淑云,转头对自家男人吴铁生道:“你快去,找村长他们帮忙,在村里喊喊话。” 孩子是大事,任凭谁家丢了孩子都着急,吴铁生一边点头赶紧往外走。 出门时,遇见匆匆赶来的贺尧川和林榆。贺尧川眉眼焦急,却没失去分寸,道:“什么时候失踪的?” 周淑云:“就傍晚,你葛花婶子说给小溪拿鸡蛋吃,就找不到人了。你大哥大嫂已经找去了,可这么大的村子,外面又都是山……”周淑云几乎说不下去,是不敢说,怕真出了什么事。 贺尧川脸色沉下来,接过火把要出去找,被林榆赶紧拉住。 林榆问:“我记得出村进村只有一条路?” 贺尧川点头,周淑云也疑惑看他。林榆解释:“走丢无非两种,要么自己跑出去,要么被人带走。找一个人先去村口挨家挨户问,有没有生面孔出现,或者行为异常的人。” 作为现代人士,林榆比谁都清楚人贩子的手段,真要是被拐带了,比自己走丢还严重,只怕追到天涯海角都找不回。 贺家一家人都乱了分寸,还是听了林榆的话才反应过来,周淑云赶紧拉着贺长德:“你跟我去村口问,快。” 剩下的人,便是一起出去找人。贺家二房在村里和善,人缘也不错。一听丢了孩子,村长家的,大堂叔二堂叔家的,还有李二赵德柱几家,都从床上爬起来,打着火把满村子找。 田里、坡上、河边都围满了人。林榆和贺尧川往河边走,春水湍急,他们从上游走到下游,林榆两只脚都在河边浸湿。贺尧川回头搀扶他,他摇摇头:“别管我,继续往前找。” 若是失足坠入河里,河边青草一定会有碾压倒伏的迹象,可林榆仔细看了,一整条河都没有。他手脚冰凉,心也彻底凉下来。 另一边,贺大广带上一家人往田里找,连草堆都没放过,找了将近一个时辰,都没任何发现。 林榆和贺尧川走到下游,他匆忙回头看一眼,见贺尧川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像暴雨忽至,陷入极大的阴霾与自责,抿着唇一言不发,不停的找不停的喊。 林榆似乎也有些慌了心神,恰逢这时候跘到一个石头,林榆疼的冷汗直出,却没叫贺尧川。他忍痛坐在石头上,慢慢回忆起周淑云说的话,溪哥儿下午跟几个孩子在玩耍。 现在已经是深夜,那些孩子已经睡下,能出来的都是大人,根本没人从小孩身上找线索。林榆忽然想起什么,抬头喊贺尧川:“我知道怎么找了,我们回去。” 贺尧川顿住,随即回头走向林榆。他没有多想,就连自己都慌了心神,只知道林榆是信得过的,没有怀疑别的。 见林榆腿脚扭伤,贺尧川顾不上身份有别,背起林榆往回走,问:“怎么找?” 林榆道:“让村长帮忙,把每家每户的小孩子叫起来,他们和溪哥儿玩了一下午,溪哥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定然有印象。” 回到吴家时,找人的大部队全部无功而返。周淑云和贺长德在村口挨家挨户问了,也看了,就是没找到。周淑云险些昏厥过去,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像是失了魂一样,木然回到吴家院子。 听林榆说完后,周淑云眼里重新燃起希望,求着孙志安帮忙。孙志安赶忙往外走:“说什么求不求的,孩子才是大事,我现在就去。” 白云村人口多,找来的孩子乌泱泱站了一院,贺家挨个挨个问,都摇摇头说不知道。林榆看见其中一个孩子神色异常,拉出来一问才知道,他是秦心兰的儿子李文康。 “贺康安下午来找溪哥儿,说家里鸡丢了,溪哥儿就跟他进山里找鸡了。”李文康只看见这么多,回去后就睡下,不知道溪哥儿丢了。若是丢了,他肯定会告诉爹娘。 周淑云像是抓住一丝希望,随即又心如刀绞:“小溪定是怕我们忙,想自己找回来,不给家里添麻烦……山里这么大,他能被带去哪儿啊?” 林榆道:“两个孩子个头小,陡峭的地方肯定爬不上去。贺康安既然想骗小溪往山里走,多半是坡度缓慢的山头。” 最熟悉后山的人就是贺尧山,贺尧川立刻道:“后山那片松林,”其它地方都陡峭,大人走都需小心,只有松林是小孩子能爬上去的。 几家人又打着火把往山里走,此时的后山一片寂静,连鸟兽啼鸣夜叫都没有。惨淡的月亮隐藏在乌云后面,没有亮光照下,山路比平时更难走。 喊了一路都没任何回应,周淑云想往更陡峭的崖上走,贺尧川拦着她:“我去。”说完便爬上去。 林榆手里的火快燃尽,他蹲在地上,隐约看见一个脚印。山里常年落叶,尤其冬后枯叶堆积,人踩在上面不像土路能留下痕迹,但这只脚印恰好在边缘裸土的地方,是小孩子的脚。 林榆一阵心跳,呼吸微微颤抖,他俯下身,努力往崖下面看。山后的崖都不算高,若是大人来了,绑着绳子也能到达底部。 林榆看见一片浅色衣角,他声音发抖喊了一声:“小溪。” 没有应答。 林榆脸色苍白,往后喊一声:“我找到了,在下面!” 众人赶紧围过来,周淑云看一眼下面,也看见熟悉的衣角。她顿时慌了心神,腿脚一软瘫在地上,沉默良久才慢慢爬过去看,顿时泣不成声。 贺家人都来了,村长和贺家宗族都在,没一个人敢说话。 贺尧川低头攥着拳头,沉声道:“我下去。” 周淑云靠在贺长德身上,手脚冰凉止不住的抖。林榆和贺尧山夫妻紧抓绳子,把贺尧川往崖底放,慌乱紧张之后回头安抚周淑云的情绪: “婶子别急,这崖很浅,崖底又是软叶稀泥,不一定会出事。”林榆急忙安慰别人,没发现就连他自己也惧怕不安。 贺尧川到了下面,匆匆跑过去一看,就是小溪! 他三两步跑过去,把弟弟抱在怀里。贺尧川伸手一摸,身上还是热乎的,呼吸也均匀。只是一身的伤口,应该是疼晕了过去。 这样的深林里,若不是林榆机灵提前发现,只怕溪哥儿醒来喊破天,也没人会来救他。 “没事,只是晕了过去。” 贺尧川在崖底喊一声,上面所有人都送了一口气。找了一晚上,人没事就好。 贺尧川用绳子把弟弟绑在身后,攥紧绳子被上面的人拉上去。周淑云登时大哭,扑到小儿子身上一看,一身的伤和血,辛亏还有呼吸,她这才感觉回了魂。 林榆前世疾病缠身,自己也跟着医生学过一点把脉,他把手搭在溪哥儿手腕上,见脉象人迎脉大于气口,应该没有内伤。他点点头,周淑云看一眼,心里便信了林榆,赶紧背上溪哥儿往回走。 “我把脉只学了皮毛,还是要请个医生……郎中来,”林榆边走边说。 十几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下山,溪哥儿忽然睁开眼喊疼,周淑云顿时停下脚步,大家都看过去。 “乖乖,娘马上背你到家,回家找郎中给你看。”周淑云憋着泪,抬手擦干眼眶摸摸小儿子。 林榆跑过去问:“都有哪里疼。” “榆哥哥,”溪哥儿呼吸有些弱,断断续续道:“手疼,腿也疼。” 林榆赶忙去看,都是擦伤的地方,脚腕处有些浮肿,应该是扭伤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开口问清楚:“怎么会摔下来?小溪你想想。” 贺尧川看一眼林榆,见林榆神色凝重,顿时知道这件事情的蹊跷之处,他示意爹娘停步,都等林榆问清楚。 周淑云也反应过来,林榆的做法是稳妥的,现在贺家族人和村长家都在,是村里最有威信的,有他们在做个见证,以后才能扯清楚。 溪哥儿想了想,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贺康安匆匆找他,只说不小心把家里的鸡放出来,鸡跑进山里找不到了。小溪见爹娘哥嫂们都忙,只他一人在玩,便跟着贺康安上山找鸡。到了一处崖边,贺康安告诉他鸡就在下面,他便弯腰去看,这时就被一双手推下去。 他擦着山崖的石头落下,被崖边一颗小树拦下缓冲,摔下去后浑身都疼。他一边哭一边喊人,贺康安看他一眼便跑了。渐渐天黑,深林寂静,他又疼又怕,慢慢就没了意识。 “这作孽的小杂种!”秦心兰和李二就旁边,他俩跟着出来找人,得知是贺康安推的人,又想起自家被烧毁的豆田,直恨的牙疼。 孙志安神色难看,贺家族人都在。说小了,这算是家事。 他看一眼贺大广,见贺大广眉眼严肃,显然是动了把大房除族的想法。不用村长说,他也知道怎么做,当即道:“先带孩子回去找郎中。今夜我也不回,就到你们家中去,找大房把话问清楚。” “我和大哥去找郎中,”贺尧川道,随即担忧看一眼弟弟。 贺大广摆摆手,把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叫出来:“长林和尧锋去,山路遥远,他们父子腿脚快,你快回家陪着你弟。” 贺尧锋点头,溪哥儿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小堂弟出了事情,他责无旁贷该出力。【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5、第 15 章 深夜,贺家大房。 郑彩凤几人对贺康安做的事一无所知,自上次被孙李两家打过后,就像是拔了毛的鸡,威风不起来了。 半夜,郑彩凤忽然口渴,踢了踢旁边尽孝的李秀娥:“去给我倒碗水。” 李秀娥这孝道尽的是不情不愿,她是不愿意伺候这个老妖婆,孙李两家闹上门之后,郑彩凤成天指着她脑门骂,全然不复之前的平和。 谁叫家里的钱都捏在老两口和郑彩凤手上,她男人就是个扛不住事的,前几天还能帮她说几句话,后来索性捂着耳朵不听,任由她被老妖婆骂,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嫁进来,一屋子窝里横。 李秀娥爬起来,无声呸一口郑彩凤,摸着黑出门往灶房走。 夜里月色朦胧,隐约照出亮光,李秀娥睡前关好的门,竟然是打开的。 她不是没听见二房的吵闹,又是喊郎中又是哭。只以为二房谁出事了,当然想不到这件事和贺康安有关。要她说,二房死了最好,好出她心里的无名之气。 李秀娥来不及疑惑,便看见贺尧川站在门口,门便是被他撬开的。 与此同时,贺长贵贺尧文、老两口的房门都被打开,叫大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 “全部拖出来,”周淑云眼神从未如此恨过,只淡淡吩咐两个儿子。 贺家来了不少人,族里的、村长家、甚至一起帮忙找人的其他人家,当着众人的面,周淑云不再顾忌所谓的孝道。 她今天就算是豁出去了,也要和大房老两口断的干干净净。 老两口前几日断手断脚,已经是一阵后怕,缩在房里不肯出来。周淑云便挽起衣袖,进房门把他们拖出来。 贺尧山和贺尧川也同样如此,连郑彩凤和李秀娥两个妇人,他们也没有手下留情。弟弟差点就死在山里,他们心中的气愤只多不少。 院里所有人都在,却没人敢说话。就连最看重家族名声的贺大广,此时也噤声不言,淡淡看着大房和老两口被拖来。 贺尧川看一眼,道:“少了贺康安。” 周淑云闭了闭眼,睁开道:“随他去,难道他敢躲在外面一辈子,少不了他苦头吃。” 她神色平静,却让老两口意识到不好惹。平时吵架都是大吵大闹,赵春花也不怕。如今见周淑云这副要吃人的模样,她反倒缩着脖子不敢开腔。 林榆和孙月华在房间里轮流照顾小溪,郎中来看过,身上多处擦伤,脚扭了一只,看着严重,辛亏只是外伤,养几个月便能好。 “大嫂,我出去看看,你陪小溪吃药。” “你只管去,这里有我,”孙月华轻声说话。 —— “贺康安把贺尧溪推下山崖,此事属实,是小溪醒来亲口所说,你们可有辩驳?”贺大广看一眼大房几人,眼里露出失望。 郑彩凤被五花大绑,她呸一声,道:“谁知道是不是贺尧溪那个小贱人污蔑我们康安,你们说是他推的难道就是?空口无凭一张嘴,就能冤枉人。” 她嘴里一口一个小贱人,让周淑云又想起在崖边时,千怕万怕救上来的只有冰冷的尸体,她便如坠冰窟陷入愧疚自责。 “啊!”郑彩凤惨叫一声。 周淑云冲上去抓住郑彩凤,狠狠落下一巴掌,清脆的声音响起,将郑彩凤半边脸扇肿了,嘴角溢出血来,她拿起地上的斧头,疯了似的把刀口压在郑彩凤嘴边,“你再骂一句,我就切了你的嘴!最好今天我们一起死了!” 就连贺尧川和贺尧山,也从未见过他们娘这副模样,活生生要吃人的样子。 郑彩凤瞪大了眼,紧紧闭上嘴,浑身都在哆嗦。锋利的斧头在她脸上割开长长的血口,她一边躲一边往后爬,只想离周淑云越远越好。 连她都怕了,其余人更不敢说话。 就像是失了魂,林榆怕周淑云情急之下伤了自己,忙跑过去夺下斧头。夺完一阵后怕,赶紧将斧头扔在地上。 周淑云泄了气一般,将一直不吭声的贺长德拉出来,对贺大广道:“今日有族叔和乡亲们作见证,我们二房无需大房赔偿银两。只一句话,明日就分家!” “该我们得的,一样都不能少。”说完,周淑云擦了擦眼泪哽声道:“不是我们不孝顺,实在是这个家不让我们二房活。” 贺家院子亮起火把,村里不少人都在,却没一人敢说指责周淑云的话。他们不说话,噤声就代表默认,默认周淑云的行为。 贺大广垂头叹气,这种事是族里的丑闻,三弟家闹分家,等他死了到地下也无法面对爹娘。这也怪他,作为大哥,没有替父母管好三弟和族中小辈。 但他终究还是希望家和万事兴,毕竟闹分家说出去族里没面子。于是贺大广把目光投向贺长德,毕竟周淑云只是一个妇人,贺长德才是家里主事的。 此时贺长德仿佛苍老十岁,整个人佝偻着。小儿子险些出事,他心里难受气愤。但一见爹娘哭成那样,他又狠不下心。 赵春花也就是看见二儿子这样,连忙见缝插针:“长德啊,这些年是爹娘愧对你。可你也是吃娘的一口奶长大的,生你的时候娘疼的死去活来啊,都没想过放弃你……” 她一字一句,叫贺长德彻底不忍。 周淑云睁大了眼,看着自己软弱的男人,和离的想法从未这么强烈。纵然和离,她也要把儿子带走! 贺尧川和贺尧山也攥紧了拳头,咬紧后槽牙道:“爹,您倒是说句话!” 贺长德被逼到悬崖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五十岁的年纪满头花白,愣是说不出一句话。 眼看着分家一事又要不了了之,林榆最终站出来道:“先圣曾言,夫者不慈,子者不孝,此乃天下之害也。贺家纵子,子又纵孙,已经酿成大祸。贺康安昨日放火今日杀人,明日岂不是敢行大逆不道之事?治家需严,譬如树生蠹虫,就该即使清除。” 林榆一字一句掷地有声,重击每一个人,他停顿片刻继续道:“莫非还等有朝一日,树被蠹虫蛀空,轰然倒下无法挽救?据我所知,贺家虽不算钟鸣鼎食之大族,却也有几十年根基,从未行差踏错一步。如今想为了一时光鲜,毁了长久的利益,实在不该。” “贺家二房行的端坐的正,不屑与蠹虫小人为伍。我认为该分家,不仅要分,还要断亲,断的干干净净!” 他说完,似乎连风声都寂静下来。 没人回应,林榆心脏猛跳,攥紧的手心冷汗淋漓。他知道古代重孝道,说这种话有被问罪的风险。 但他同时也了解到,这个朝代是前所未有的盛世,君主贤能开明,看重君臣父子关系,他才敢冒险这么说。 他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穿越人士,既没有小说主角的金手指,又没有强大的身份背景,要真是被人告一状,可没人能救他。 但是林榆不后悔,他脸色激动又苍白,静静等着所有人的反应。 可随即,便是满堂附议沸腾,其中不乏读过书的年轻人,被林榆一番话打动。他们不知道贺家家事,不知道贺大广的考量,只知道先圣说的话才是正道。 贺尧川静静看着林榆,眼神中交织各种情绪,林榆站在那里,就像是镀上一层光,能照耀他们二房每一个人。 他缓缓从林榆身上收回目光,他没读过书,听不懂林榆的之乎者也,但通过林榆,他越发坚定分家这件事,要永远脱离那些人。 贺大广定定看向林榆,仿佛被一番话点醒,随后把目光转移到老两口和大房身上,越发的失望。 只能无奈摇摇头:“上梁不正下梁歪,贺康安在村里为非作歹,全是你们纵容的结果。榆哥儿说的没错,不能让你们坏了家族的根基。分家这件事,我无话可说。该分给二房多少田产银钱,一分也不能少。” 赵春花意识到这次是来真的,她忙扑过去:“大哥,不能分家,二房不就要要钱吗,我给不就是了。” 想起即将被分出去的田地,赵春花直恨。朝廷一个男丁给一亩水田,一个姑娘哥儿给一亩荒田,家里就数二房人多。足足要分出去她三亩水田一亩荒田,叫她气的牙疼。 贺大广摇摇头推开她:“长兄如父,你们既然犯了错,我也有责任。”随即语气冷硬不容置喙道:“该给的一分不能少,若是再阻拦,休要怪我把你们这一房除族!” 贺家大房在村里不受待见,但始终没人多说什么,就因为家族人多,在附近几个村子都有根基。要真是除了族,那便无所依靠,来日不管被谁欺负了,宗族都不会管。 别说是被欺负,就连以后子孙科考,查出来被除族品行不端,那都是要受影响的。 一听说除族,赵春花彻底哑口。她可还有个小儿子在镇上读书,以后是要考秀才举人的。 贺大广看向二房几人,道:“分家一事终究麻烦,要丈量土地,划分房屋财产。你们尽早合计好,明日再来叫我。” 分家是大事,必须请族里有公正有威望的长辈来坐镇。周淑云信得过贺大广,忙点头道谢,心里只有感激。夜已经深了,二房一家人把乡亲都送出去,周淑云哭红了眼连连道谢。 等人散去,贺家恢复一片寂静。赵春花瘫坐在地上,又气有恼,随即恨恨看向林榆。她忽然捡起地上的斧头,爬起来就砍向林榆。 林榆惊恐愣住,人在面临突如其来的危险时,肢体往往容易失去躲避能力。他僵在原地,瞳孔紧缩,眼看斧头越来越近。 转瞬间,林榆被一只手拉开,是贺尧川。 赵春花的斧头劈在地上,贺尧川出自本能的保护,几乎是下意识踩在赵春花手上,断了她一只手臂! 周淑云赶紧跑过来,拉着林榆看:“受没受伤?!” 林榆摇摇头,贺尧川来的及时,一丝风都没从身上刮过。 周淑云松口气,随即忍住哽咽:“今天要不是有你,我们二房这样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熬出头……以后你就安心在家里住下,别的再不多想了。” 林榆怔怔点头,不知为何,从这时起他心里渐渐有些归属感。【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6、第 16 章 贺家二房要分家的事情,不出半天,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周淑云一大早带上林榆去了乡里,现在不是赶场的时候,但是乡里做生意的店铺照旧开门。离镇子最近的便是杏花乡,虽然比不上镇子繁华,却是一处小有规模的城乡结合部。 先去下街买肉,再去上街打酒。周淑云偷偷买了一颗糖塞给林榆,经过昨天那件事,林榆在她心里地位已然超群,一颗糖远不止什么。 周淑云正拉着林榆要走,随机又折返回去,数出十四个铜板:“再包七颗。” 家里儿子儿媳各各都是好的,不说皮实的小子,就只说月华,这些年也忍了不少。周淑云不想偏心,叫大儿媳妇寒心,干脆都买了。 糖金贵,一颗糖值两文钱,抵得上一枚鸡蛋了。但是今天分家,是个好日子,该庆祝庆祝。 周淑云和林榆提上酒肉,匆匆返回村里,道:“酒肉送给族老们,请人家帮忙办事,就不能亏待他们。一斤酒肉虽然不算多,可是进了嘴也是香的不是?” 活了几十年,这点做人的道理总该学会。要不是有她操持家里,只怕二房和大房一样,在村里说不上几句话。人情往来虽然麻烦,但若是到了关键时候,总能用的上。 林榆跟在身后,不说学习多少,也能耳濡目染。 “再去趟村长家,等房屋和田地划出来,让大川他们跟着去县衙里办籍册。”周淑云浑身充满干劲,仿佛立刻就能瞧见以后的好日子。 林榆进了孙家,自有长辈说话。他看见孙彦,孙彦住的东屋,一根木棍支起阁窗,他正坐在窗下看书。一本薄薄的书,书页已经泛黄,但能看出主人很爱惜,连卷边都没有。 孙彦同样也看见林榆,他赶紧小心翼翼合上书本走出去:“昨夜我也在,你那些话说的很好……以前读过书?” 林榆一直都和孙彦不熟,不过是见过两三次,但孙彦每次都很热情,他当然也乐呵呵回话,就当交个朋友,林榆道:“读过一些,不多……你在看什么书?” 孙彦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千字文,只学到这里,你昨天说的那些,我也没读过。” 都是基础的启蒙书,《百家姓》《千字文》,林榆眼睛滴溜一转,心里打起那本书的主意,狡猾一笑道:“那本书,你方便借我看吗?” 古代一本书值不少钱,要是孙彦拒绝,林榆也有所准备。但孙彦只是犹豫了一瞬就点点头,似乎不舍得又不想让林榆失望。 随机孙彦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道:“你竟会写字?” “会的也不多。” 现代文字经过演变,和古代文字是不一样的。但部分文字没有太大变化,林榆能结合自己背诵过的现代版《千字文》,研究出古人的文字,这并不困难。 周淑云把酒肉交给孙志安,又坐下和村长媳妇说话聊天,她转头瞥一眼,见林榆和孙彦不知道在说什么,说着说着就笑了。 哎……罢了,她家大川不肯接受林榆,她也不强求。 接过酒肉,孙志安带上笔墨纸砚,和周淑云一起往贺家去。分家是要紧事,分完还要去县衙一趟,可有的忙碌。 林榆自然要走,孙彦也赶紧跟上去。两人说说笑笑,林榆得知孙彦手里还有几本书,便一次性借了,等分完家再来拿。 说着说着,就到了贺家门口。林榆骤然看见贺尧川,贺尧川也看向他,目光在他和孙彦身上来回看,一脸的阴霾和脾气。 孙彦正要说话,就看见身旁的小哥儿顿时扔下他,满眼笑意奔向贺尧川。 “田地分出来了?” 林榆朝他走过来,还和他说话,叫贺尧川神色渐渐缓和,他点点头:“堂叔伯和几位族老丈量过,家里分了三亩水田,一亩荒田。” 这点田产,绝对不够一家七口人吃饱,以后的日子只怕要勒紧裤腰带。贺尧川又悄然看一眼孙彦,孙家田产二十亩,顿顿干饭都能吃上,他们家……比不上。 一想到这里,贺尧川眼里那点神采淡去。他没读过书,也没别的本事。唯有埋头干活,他不怕起早贪黑,也不怕劳累,不会比别人差的。 林榆从纸包里捏出一颗糖,放在贺尧川手上:“我们一起努力,日子总能好起来。” 他说的是“我们”,贺尧川微不可察顿一下,林榆还以为是错觉。只觉得贺尧川神色逐渐明朗,似乎阴霾一扫而空。 “我进去看小溪。” “嗯。” 林榆又进去看溪哥儿,大嫂在房里陪着。溪哥儿都是外伤,昨晚发了烧,现在还睡着。林榆把糖分给孙月华一颗:“吃吧,婶子买的。” 孙月华诧异、惊讶,又惊喜。擦了擦手接过糖,放在手里看了又看,然后笑着抬头:“是糖。” “以后分家出去,赚的钱不再是别人的了,大嫂想吃多少糖就吃多少!”林榆乐呵呵一笑,憧憬着好日子快点来。 一颗糖,竟然也成了一种期盼。 孙月华不舍得吃,立马又想起什么,把糖放在溪哥儿身旁,小声道:“给小溪吃,我一个大人就不贪嘴了,草药苦涩溪哥儿不愿意喝,有了糖能喝的快些。” 嘴上说着不贪,其实也偷偷不舍得看一眼那颗糖。林榆又拿出一颗:“大嫂你就放心吃吧,婶子给每人都买了一颗。” 两个人坐在一起,捏着普通的果糖,也能笑着吃半天,聊起不少以前的事。糖吃完,听见外面又闹起来。 孙月华和林榆赶紧出去看,竟然又是赵春花,她坐在地上撒泼,无论如何也不肯把家里的房子分出去。 “要把房子分出去,除非我死了!”赵春花一躺一哭就是撒泼,这房子是她和贺大全攒了半辈子的钱建的。已经分出去四亩田,还要她的房子,还不如要她死了。 周淑云也冷了脸,虽说这间石砖房他们二房确实没出钱,但这些年被搜刮去的银子,无论如何也够了,这本就该是二房的。 赵春花索性不起来,趴在地上蓬头垢面,托着断了的一只手,铁了心不给房子,连对贺大广也甩脸子。 贺大广原本是打算,在大房二房中间砌堵墙,虽说分了家,到底还是连在一起的。但是房子确实是两个老的拿钱买的,县衙登记的房契上也是三弟的名字。三弟不肯分给二房,他也没办法。 “淑云呐,我看不如这样。半山腰上有一处土坯房,是老杨头他们留下的,空了也有三四年了,反正他们也不要了,我明日去和老杨头说一声,你买些东西拿上,看能不能把这房子买了。好歹有个住处,你公婆既然不愿意分房,便由我做主,折成银子给你们。” 村里的杨家前几年发了一次财,举家搬到镇上去了,一家人好几年都没再回来,在镇上住的是青砖瓦房,那乡下的土坯房自然是不要了。 一听说还要给银子,赵春花当即又闹起来,哭着让郑彩凤去拿绳子,她就要吊死在院子里不活了。 “够了!!”贺大广一声怒吼,被赵春花烦透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他们的不对,如今不肯给房也不肯给钱,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贺大广什么也不说了,当即让儿子贺长林去祠堂把族谱拿过来,道:“事先就说过,你们若是不肯依,只好请你们离开贺家族谱。” 他是要动真格的了,赵春花也看出来了,当即脸色一白,站在树下的吊绳下,连喊都不敢喊。 “二房媳妇,你说呢?”贺大广看向周淑云。 分房是大事,不是周淑云一人能做主的。她犯了难,只说这件事需要商量。便把一家人都叫在一起,要讨论出一个结果来。 贺尧山道:“杨家的土坯房我曾路过,进去看了一眼。算是好的,房梁柱子都稳当,应该是建的时候刷了足够的漆,连蛀虫都没有。就是位置偏僻了些,在半山坡上,没什么人从那边走。” 周淑云去年也路过一次,只远远看了一眼,周围实在没什么人,都是荒田荒地,要走一刻钟才能到村子里。 她叹口气,只觉得不想再见到贺家两个老的和大房的脸,只要能分出去,什么都好,不论以后日子好坏,都是他们自己经营出来的。 贺尧川看一样娘,便知道她娘心中所想,他道:“我和大哥没读过书,但绝不能做没骨气的事,也不看别人脸色过日子。” 至于孙月华和林榆的想法,那都是点点头写在脸上了。孙月华被大房使唤这么多年,也不想看别人脸色,反正大山去哪她就去哪,一家人在一起,就算日子苦一些她也不怕。 而林榆也不认为这是最差的日子,他前世生病,别的没学透,就学会了乐观。人要往好的方向看,日子才能好起来。 周淑云见大家都没意见,于是拍板定案:“就那间土坯房了,今天断干净!以后咱们是好是坏,都轮不上那些人来管了!” 既做出决定,心里就松快不少,周淑云也不是怨天尤人的,既然已经决定分出去,那就该努力往前看才是。 说时迟那时快,二房风风火火搬了家,锅碗瓢盆、家具物件全部拖走。 田产四亩,茅舍一间,如愿以偿过上他们自己的日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7、第 17 章 周淑云从孙家借来板车,就停在贺家门口,将二房分走的东西陆陆续续往板车上拿。最重的大件便是床、柜子和桌椅,这些都是他们自己攒钱找木匠做的,一张床一两银,是最值钱的家当。 “小心,别磕了床角……大川,你把桌子都搬出去。”周淑云在一旁看着,怕东西搬来搬去损坏。 林榆和孙月华在灶房里进进出出,将锅碗瓢盆都拿走。赵春花一家人都拦着不让搬,一只碗也不让,林榆推开郑彩凤:“碗筷该我们一半,你们要是有意见,我现在就找堂叔伯去。” 赵春花气的咬牙,不情不愿让开。眼看着林榆和孙月华都快把家当搬空了,她俩躲在背后呸骂几句,咒着林榆。 板车上还有空当,林榆和孙月华小心翼翼把瓷碗放上去。他仔细清点了,碟子碗筷、锅铲勺子都拿了,似乎还少了什么。林榆看一眼,转身跑进灶房,当着赵春花的面,拿起烧火钳就跑。 那可是铁做的,赵春花急忙追出去:“还给我,你个小……” 林榆声调一哼,随即躲进了贺尧川身后。贺尧川脚下一动,拦在赵春花面前,目光低头一扫,叫赵春花气的跺脚,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火钳被抢走。 贺长德回头看一眼生活了几十年的家,还有从头到尾都没关注他的爹娘,忽然发现心中一分留恋都没有。他驾上驴车,把家当送往新家。 看着空荡荡的房屋,什么也不剩下。周淑云心里是前所未有的痛快,只想爆粗口,去他的贺家,老娘再也不回来了。 带上最值钱的匣子,里面装着户籍地契,还有老两口赔偿的五两银子,加上之前大房赔的三两,一共八两。一家人头也不回走出去,离贺家越来越远,直到身影渐渐模糊消失。 周淑云哼着乡间小调,脸上洋溢着松快愉快,只想迫不及待看看新家,还没走到就想着怎么收拾、清扫。 林榆和孙月华跑在人群最前面,蹦跳着一边说笑,连路边的野花也觉得美好,吹过的风都是清爽香甜的。孙月华也教林榆唱歌,是乡下的山歌调调。林榆抻长脖子学几句,最后连自己都笑了。 贺尧川和贺尧山背着熟睡的溪哥儿,步伐稳重走在最后面。连贺尧川脸上也露出明显的笑来,他看着最前方奔跑的小哥儿,心中一阵莫名的悸动。 贺尧川再没有抵触这种感觉,仍由它不断的扩大。直到听见林榆堪比狗叫还难听的音调,他没忍住笑出声,不再压抑的笑声爽朗好听,被风吹进林榆耳边。 林榆回头,与贺尧川四目相对,傻呵呵乐起来。 走了两刻钟,穿过村庄,穿过河流,穿过了田埂和农田,直到村庄和农田慢慢消失在视线里,一家人终于来到半山腰的茅屋旁。 这里的破败,超过他们的想象。 若隐若现的土坯房隐藏在山林绿野中,四周杂草丛生藤蔓横爬,一条长长的青石台阶,通往他们的新家。 台阶蜿蜒向上,两侧银春花凌乱地生长着,似乎生机蓬勃而又杂乱。石阶上草痕苔藓遍布,风一吹,落下的花铺满石板。 贺尧川和贺尧山放下东西,拿斧头在前面开路。刚才的轻松愉悦一扫而空,现在只剩下忙碌,因为两侧荆棘丛多,坚硬的刺刮伤兄弟二人的皮肤。 他们用斧头把台阶两侧横生出来的枝条砍断,用脚轻轻拨开落花落叶。小小一道阶梯,足足清理了一刻钟。 砍去荆棘杂草,赫然出现一条明朗的道路。 长阶入柴扉,茅舍忽又现。 几年无人居住,原本的柴门已经被虫蛀空,摇摇欲坠挂在门框上,原有的青石围墙不知道什么原因,已经垮塌大半。 “草率了,”林榆看着他们即将入住的陋室,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恐怕刘禹锡来了,也要叼根烟在门口坐半天。 “进去看看,”周淑云说一声,让大川开门。 虽然已经做好准备,但推门之后,还是被眼前的破败所震惊。满院人高的荒草几乎无路可走,草根拱起泥土,土墙垮塌透风,蛛网结满檐角。枯树横生,野雀成群。 每个人头上都划过一串省略号,林榆无比认真的说:“要不还是回去把大房打一顿捆了换房子。” 众人齐刷刷看向他,也不是不可行。 —— 半个时辰后,一家人撸起衣袖,把院子里的杂草全部清完。这片院子很宽敞,林榆和孙月华站在东面,贺尧川贺尧山各自在南北两面,周淑云和贺长德从西面开始,人手一把镰刀,朝中间聚拢割草。 割完的草随手一捆丢在一旁,贺尧川拿锄头挖起草根树根。山里吹风下雨,半坡上冲刷下来不少泥土石头,冲垮了西边院墙,石头滚了不少进来。 林榆看一眼残垣断壁,要是再下雨,还会有冲垮的风险,再说西边是侧卧,住着人就不安全。他跟在贺尧川身后,一边捡石头一边道:“我想在后坡边砌一道挡墙。” 贺尧川停下回头看他,既好奇想问,又怕林榆嫌他没见识,绷着唇小心翼翼用眼神询问。 林榆笑一下解释:“就是用石块泥浆砌在坡边,防止山上的泥土垮塌冲刷。” 挡墙在现代很常见,林榆刚才去后坡看过,大石基本已经全部冲进院子里,被他们扔了出去。剩下都是一些碎石子和泥土。只需在土坡边缘砌墙,再夯实土壤,用长竹杆制作成简易的锚杆插进土里,绳索一拉,就足够挡住坡上的泥土。 他的想法对于贺家人来说过于古怪,但没有一个人怀疑,林榆是读过书的,和他们不一样。周淑云道:“后坡冲土确实危险,榆哥儿说的石块泥浆竹竿山里都有,也无需花钱,倒是可以一试。” 提的意见被无条件信任采纳,林榆眉眼一笑,心中十分欢喜。 石头捡完,又拿斧头把院里的杂树砍了,正好能拿来烧柴。孙月华和周淑云运来黄泥,搭一个简易炉灶,把分家得到的一口锅架上去。 院里杂乱破败,别说住人,就连做饭也很困难,晌午只能露天做饭。 “我刚才去到周围转了一圈,”贺尧山从后坡下来说:“后面山上有一汪山泉水,泉水常年不断,水也干净。以后家里再用水,无需去河里挑水,走几步往后山去就能用。” 周淑云点头:“也省了不少力气。” 村里有钱打井的人户不多,一口井五两银。多是去河边挑水吃,来回挑一趟水只够吃一天,要说浇菜洗衣就更不够了,又累又费时间。 林榆和贺尧川把树桩挖出来,院里院外一颗杂草也没留下。清理靠近茅房的草丛时,里面忽然钻出一条蛇。 林榆吓了一跳,赶紧避开,大蛇蜿蜒爬行,顺着破烂的院墙溜到外面的台阶两侧的草丛里。 贺尧川赶紧过来看,林榆脸色仓皇,躲在贺尧川身后探出头,见草堆里竟有一窝蛇蛋。 贺尧川觉得麻烦,问林榆:“可看清是什么蛇?” 林榆描述一番,贺尧川松口气:“无妨,是菜花蛇,不咬人也没毒。先把这些蛇蛋弄出去,就怕周围还有毒蛇,等院子清出来,拿雄黄粉洒一圈。” 一听说有蛇,把周淑云和孙月华都吓了一跳,周淑云赶紧说:“你德柱叔也卖雄黄粉,我给你五文钱,你去买一大包回来。” 除了院子,还有荒废的茅房、屋内屋外。能烧火的地方,点燃雄黄粉先烧一圈,果然又烧出一条蛇,还是带毒的,然后才绕着屋子一圈洒满。 忙活一天,才堪堪把院子打扫出来。贺尧川到屋内看一圈,房梁柱子都很稳固,只是灰尘太多。 “将就睡一晚,明天再继续,”周淑云道。 虽然破败,好在不用花钱请人加固。这房子是杨家不要的,她买了五斤酒肉带过去,杨家连钱都没收,只收下酒肉,就把房地契转给他们了。 一共三间屋子,其中两间分布在堂屋两侧,另外一间在西侧。斜角处则是灶房,灶房有一处小门,推开小门出去,连接的是禽畜圈和茅房。东侧就是柴房和废弃狗窝。 林榆躺在长竹椅上,透过无窗的洞口看向外面明郎的星河,一丝夜风吹进来。他忽然有了真实感,好像从今天起,彻底融入这个世界了。 贺尧川没睡,他侧首看过去,见林榆对外面发神,问道:“今天,你和孙彦在门口说什么?” 孙彦?贺尧川不说,林榆一整天都没想起这个人,他道:“找他借了几本书,闲暇时誊抄下来,多看看。怎么突然提起他?” 贺尧川没说话,收回目光望向帐顶,良久才道:“你会读书,还会写字?” 林榆无暇去解释,为什么他一个古代哥儿会这些,他点点头:“都是以前学的,跟着父母、老师学习,也学算术物理化学……” 渐渐说远了,林榆又看向外面天空,不知道那个时代的亲朋好友现在怎么样,是不是也正和他看着同一轮月亮? 贺尧川翻过身,面向林榆那一边,林榆说的那些他不懂。只觉得林榆会的太多了,不像是普通的小哥儿。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似乎太委屈他了。 贺尧川神色动了动,轻轻的,又提起孙彦:“他也会读书认字,也会打算盘……是不是很好?” 既询问又试探的语气,抛开私心来说,贺尧川羡慕孙彦,也敬佩孙彦。会读书都是有本事的,他和大哥都没这样的本事,只知道埋头干活。 但林榆不这么想,他思索片刻,也翻过身面对贺尧川:“你想读书吗?读书、认字、算术。” 贺尧川几乎毫不犹豫点头,然后又摇头笑了笑:“我已经二十岁了,早过了读书的年纪。”他虽然拒绝,但连眉眼都开始憧憬,谁会不想读书呢。 林榆立即反驳他:“谁说的,君子曰:学不可以已。人就算老了,也仍然会在不知不觉中慢慢接纳知识和道理。” 林榆:“我明日教你认字,每天认识十个,等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认识三千六百个字。再教你读文章、学算术。我都能学会,你也不要看轻自己。 贺尧川静静看着他,久久之后,才笑着点头说:“好。”【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8、第 18 章 三月初的山间彻底被满山翠绿覆盖,白云悠悠,溪水缓缓流淌。 而贺家人一大早就起来,小泥炉在院里燃起炊烟,给常年无人来往的山林增加一些生活气息。 溪哥儿修养了一两日,已经能睁开眼坐在凳子上玩耍,只是还不能下地走。但也算让一家人放心下来,平平安安没事就好。 周淑云吹凉一碗热粥,坐在溪哥儿旁边喂他,道:“家里七口人,仅一口锅是不成的,等屋里屋外收拾出来,我去乡里请铁匠再打一口大锅,买几个腌菜坛子。” 分到的东西不多,能从老两口手里抠出一口大铁锅,已经足够让两个老的心疼好几个月。 贺尧山点头:“我陪娘去,”搬搬扛扛什么的他能做。 另外一边,林榆和贺尧川蹲在地上,抵着头小声说话。早上起来,林榆没忘记教贺尧川读书的事,他让贺尧川从山上找来一块石板,石板平滑坚硬。 昨天烧柴火还剩下不少木炭,找一块稍微打磨到趁手,捏在手上就能写字。硬笔字到底和毛笔字不同,林榆将最简单的《三字经》写在上面,教贺尧川从第一个字开始认。 “人之初,性本善……”竟像在教小学生一样。 第一次读书,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看着陌生的文字,贺尧川隐藏着心里的激动高兴,跟着林榆读起来。 读完一句,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又跟着林榆在地上涂涂画画。 他俩如此和谐默契,吸引了一家人的注意。周淑云和孙月华知道林榆会读书,也好奇凑上去。贺尧山和贺长德更是憧憬,一家人围在林榆身边。 “叔婶、大哥大嫂也学?” 周淑云忙摇头笑了:“我和你叔一大把年纪,就不学这个,你们年轻人该多识几个字。” 从前家里没钱,供不起两个孩子读书。如今阴差阳错收了一个干哥儿,又会读书认字又能干,周淑云有时候都在想,这是老天爷眷顾她,让她苦尽甘来。 贺尧山和弟弟一样,都对读书很向往,自然而然坐下一起学习。 林榆话音顿住,目光看向一旁羡慕又不敢学的孙月华,道:“大嫂也来一起?” 古代的女人哥儿地位低,寻常百姓是不会送女儿哥儿去读书的,只有上层家族的子女才一视同仁。 孙月华从小被灌输“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只觉得对于她来说,读书是违背常理的事。可林榆喊她学习的那种语气和神色十分淡定,让孙月华猛然一想,为何女人哥儿就不能读书呢?前朝不也有女皇帝吗? 想归这么想,孙月华最终还是没胆量做这种破格的事。 直到贺尧山笑着开口:“咱一起学,以后便能教孩子了。”他的话给了孙月华勇气。周淑云也推了推她,道:“快去,好不容易有了‘小夫子’。” 没人阻拦和怪罪,孙月华心怦怦直跳动,挨着她相公坐下。 林榆又站起身,把溪哥儿连着椅子抱过来。溪哥儿今年六岁,在他们那个时代,该是上幼儿园的年纪。从小耳濡目染一起学,总是没错的。 朗朗书声隐藏在山间,四野无人路过,也无人知晓这片山林里,藏着一处生机勃勃朝气蓬勃的“小私塾”。 辰时末,念完书的一家人意犹未尽,把注意力放在要紧的事情上。屋外已经全部打扫干净,剩下屋内还需要仔细洒扫。 林榆惦记昨天要砌挡墙的事,这是一项大工程,没有机械设备,只能人工夯土砌石。 “村里什么地方有黄泥?或者黏土?” “河边就有,”贺尧川想起之前在他和林榆的床之间,砌了一堵墙的事情。 那时候迁怒林榆,现在想来心生歉疚。贺尧川偷偷观察林榆神色,见林榆没有提起那回事,贺尧川松口气,绝不再提分墙的事。 林榆可没想那么多,他们拿了桶往河边去。果然看见不少粘土,林榆用铲子把土铲进桶里,等积实后,让贺尧川挑上扁担挑回去,他力气小,两只手只能提一桶。 来来回回三趟,挖了足够的黄黏土。山泉就在后面,贺尧川用水拌合,这种事他最熟悉。 石头是从山上弄回来的,用凿子把石头凿成方块形。看着简单,却足足用了一上午的时间。 周淑云几人已经把屋内全部打扫干净,贺尧山和贺长德把廊下的柱子桌子全部摆进去,终于增添了生活气息,看着像是住了几年的样子。 屋子能住人了,周淑云才发现每间屋子都漏风,便让贺长德和贺尧川用黏土把漏风的地方填堵上。 抬头一看,瓦片也是缺损破烂的,天光从屋顶直照下来。辛亏是没下雨,不然该一个个都淋成落汤鸡了。瓦片这东西要拿钱买,周淑云直感叹,搬了家花钱的地方真不少。 原本觉得八两银子足够了,现在仔细一算,买东买西,用完也不剩多少。他把铜钱包在帕子里,又把帕子塞进钱袋,拿上钱出门:“我和你们爹去村里问问,哪家有剩下的瓦片,买些回来补屋顶。” 说完便匆匆出门,一点时间也不敢耽搁。 留贺尧川和孙月华在家里继续打扫灶房、茅房,一边照看溪哥儿。林榆和贺尧川往深山里去砍竹子,分家时,他们得了很小一片山林,离新家近。 砍下的竹子要整根的,贺尧川埋头干活,把三根大青竹扛在肩膀上。林榆力气小,仅能拖动一根,跟在贺尧川身后往回拉。 回去以后和泥砌墙,打锚是最麻烦的,古代没有机器,只能用锤子一根根往土里凿,贺尧川累的一身汗,手臂手背青筋凸起,速度却不慢。 不得不说林榆的办法很管用,将细密的绳网绑在下排的竹竿上。又在纵向的两根竹竿间连接绳子。便做成了简易的挡土墙。 最后林榆找来一块胸口宽的大石,呼哧呼哧往回搬。贺尧川走过来,一言不发接过他手里的石头,也不知道林榆要做什么,就抱着石头愣愣站在林榆面前看着他,等待指挥。 林榆扑哧笑出声,只觉得贺尧川这副模样,很像他以前养的大狗狗。 “站在高处,把石头顺着山坡扔下去。” “这里?”贺尧川爬到最高的一处。 林榆看一眼,比了ok的手势,贺尧川觉得是可以的意思。然后把石头扔下去。胸口大的石头分量不轻,急速滚下坡时,被密网稳稳拦下。 这就是挡墙的作用,这是林榆能找来的附近最大的石块。这样的石块都能拦下,那坡上的碎石土壤,肯定也没问题。 忙完这一切,又是大半日光阴过去。 周淑云他们已经把屋顶和院墙补好,赶在夕阳落下的最后一刻。他们拿上镰刀锄头,把柴门外石阶两侧陡坡上的花藤杂草全部砍完,避免蛇虫鼠蚁,照旧洒了一圈雄黄粉。 看着巨大的变化,林榆眼里瞬间形成一副鲜明的对比图——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对比图。 从满院杂草无处下脚,到干干净净豁然开朗。从四处透风墙瓦破败的屋子,到暖和整洁的小居室,一切都像是有了人住的样子。 斜角处的灶房被收拾整洁,灶台都是干净的,把铁锅架上去,算是他们新家正式的开锅饭。烟囱在黄昏余晖下升起炊烟,灶膛里的火劈里啪啦燃烧。 周淑云和孙月华站在案板边,切菜咚咚咚直响。林榆帮着烧火,把几个红薯扔进去,撑着下巴等红薯熟。 院外,贺尧川和贺尧山正复习早上学过的字,拿枝条在地面写。各自看了一眼,都觉得对方写的不对,为了一个字竟然争了起来。 周淑云往屋外一瞧,摇摇头笑了:“没名堂,两个大小伙子,还不如你阿嫂学的快。你阿嫂晌午就能记下六个字了。” 林榆砰然一笑,乐呵呵看着院外,收拾齐整的新家一片温馨和乐,陌生的布局也渐渐亲切熟悉起来,只因为有熟悉的人在。 林榆拿火钳把灶膛里的红薯拨弄出来,撕开外面一层焦黑的壳,露出软糯香甜的瓤。放在手里有些烫,林榆左手滚右手,吹了又吹,喂给溪哥儿吃。 小溪精神好了大半,除了夜里偶尔会喊疼,白天就爱跟着林榆笑呵呵。林榆闲下来,就会给小溪讲笑话,逗的小溪直乐呵。有时候周淑云在一旁做事,也没忍住笑出声。 晚饭是简单的菜汤和烤红薯,只因刚搬过来,这两天都在收拾,没来得及置办家当。只有一口锅,无法炒菜的同时煮饭。 吃饭前,周淑云打开钱匣子数了数,原本有八两银子。但买雄黄粉花了五文、买瓦片花了三十文。明天还要去趟乡里置办,一口铁锅至少六百文,再买三个坛子一百文,杂七杂八的也要五十文左右。 昨天搬家的时候她才想起,榆哥儿一直睡的都是竹椅,椅子还是破的。大川给了一床被子,两个娃娃冷了这么多天,硬是忍着不说。 周淑云思来想去,咬了咬牙,打算明天去乡里给林榆置办一架木床。一张木床怎么也要一两银,现在手上拮据,若能找到被变卖的旧木床,只要牢固一样能用,如此只需要花几百文,就能买回来。 周淑云不擅长算钱,杂七杂八的花销,竟算了足足两刻钟,最后得出结果。八两银子,要花去足足一两三钱。这样一算,就剩下六两七钱。 周淑云顿时愁容满面,这钱留着,以后要置办鸡鸭鹅,置办油盐酱醋,一家七口人也要勒紧裤腰过日子。只能盼着今年收成好,慢慢把日子过起来。 这顿饭吃的慢,周淑云心里全是钱的事。她看一眼小儿子,溪哥儿正捧着碗喝菜汤,这些日子都饿瘦了一些。前几天,就看见小溪对门口路过的卖糖郎依依不舍,却忍着没说想吃。 寻常人家的孩子,撒撒娇还能吃到嘴呢。 周淑云搁下筷子,心一横道:“明日大山跟我去乡里,置办家当,再买三斤肉和七根大棒骨回来,咱一家人明天吃顿开火饭。我知道,家里日子紧,以后是好是坏都全靠我们自己。明天敞开肚皮吃一顿,过后咱家就要忙起来了。” 她语气肯定,说完一片安静,一家人都齐刷刷看向她愣住了。 “娘刚才说的是……吃肉?”贺尧山不敢相信,连忙让媳妇拧自己。孙月华用力一拧,钻心的疼传来,贺尧山却笑了。 “娘说了,三斤肉、七根大棒骨,”孙月华也满心欢喜,那可是肉啊,她已经记不起有多少年没大口吃肉了,在贺家那边,一点肉渣都是奢侈的。 贺尧川和林榆淡定很多,只是再淡定,眼里也浮现出笑意久久不散。林榆摸摸小溪的头,两个小哥儿趴在桌子底下窃喜,“明天能吃肉了~” 小溪用力点头,被林榆抱在身上,偷偷用头蹭蹭林榆。一想到吃肉,觉得碗里的菜汤都是香的,捧着喝了一大碗。【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9、第 19 章 因为要吃肉,一整夜都是激动的。第二天一家人整整齐齐早起,周淑云和贺尧山天不亮就出门,顶着满天星辰,殷殷切切往乡里去,步伐都快了许多。 一路上遇见乡邻,周淑云都喜滋滋打招呼。 “周家婶子去赶场?” “可不是,该置办家当,大姐你也去赶场?咱同路一起啊。” 周围的人见了,无一不为周淑云高兴,贺家那点事情他们都知道,能摆脱这种奇葩婆家和哥嫂,算是从火坑里跳了出来。 而家里,林榆正和孙月华在踢毽子,乡下人做的鸡毛毽,是小时候常见的花样。天色还没大亮,踢几下活络身体,身上暖乎乎的更好干活。 林榆高抛毽子,落下来的时候,顺着脚上的力度踢出去,踢出完美的抛物线。 孙月华站在对面,她摇摇摆摆晃了几步,看见毽子冲自己而来,忙抬脚接住。在空中踢了两下,又踢向林榆。 这次林榆没接住,歪歪扭扭跑了几步,毽子落在贺尧川面前。 林榆看过去,贺尧川捡起来笑着:“接着,”他把毽子甩向林榆。 林榆立刻接住,和孙月华继续玩了起来,溪哥儿在一旁啃馍馍,看大嫂和榆哥哥玩的高兴。他也笑了,只可惜他年纪小,腿脚蹦不起来。 一家人难得过了一个踏实的清晨,踢完身上都是暖和的。正巧这时候有人敲门,林榆离门口近,便跑去开门,看见门外陌生的小哥儿。 小哥儿身上通常都有明显的记号,比如眼前这位抱着一篮子菜的,红痣就在耳尖上,浑圆欲滴好看的很。 抱菜小哥儿看林榆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叔母在吗?我来送菜。” 孙月华一边整理头发匆匆过来,“是君哥儿来了,你快进来坐。我娘去杏花乡里赶场了,晌午才回来,我给你倒水喝,坐下玩一会儿。” 周淑云不在,孙月华承担起了当家的责任,忙前忙后招呼客人。 林榆知道他是谁了,就是和自己年纪相仿的村长家的孙哥儿。要说自己身上穿的衣裳,还是君哥儿给的呢。 林榆坐下道:“你真好看。”他定定看着,对好看的哥儿禁不住诱惑,眉心眼角嘴角都笑起来。 君哥儿一愣,随即有些腼腆,跟林榆说话:“你、你也好看,这身衣裳你比我穿着更合适。” 等孙月华煮好茶水,两个小哥儿已经聊的很欢快了。她也坐下来,难得有闲暇时间和同龄人聊天。 “我爷爷说你们刚分家,怕你们家里没什么吃的,正好今日从菜地里摘了一些春菜,让我拿一篮子给你们吃。” “劳伯祖父费心了,前几天分家,还没来得及谢谢你们。”孙月华捧出一把干果,像是慢慢变了个人,不似在贺家那样沉默,说话逐渐变多。 又多聊了几句,等太阳完全出来,周淑云和贺尧川也回来了。她身上着背篓,贺尧川扛着大锅。 林榆跟孙月华君哥儿忙走过去帮着卸货,新锅又大又圆,可比贺家带出来的还大,煮十个人的饭都不成问题。 溪哥儿今天能走动了,扒到周淑云的背篓里看,看娘带了什么好东西。 “乖乖,今天少不了你肉吃,快回去坐着,别又伤了腿,”周淑云摸摸小儿子,随即眼睛一亮,瞧见家里的客人: “君哥儿来了,你快坐下歇息。昨天才刚把这里收拾干净,还有些乱。” 得知君哥儿是来送菜的,周淑云知道族叔惦记他们家里,怕他们不够吃,心里哪有不感动的。周淑云当着君哥儿的面把肉全部拿出来:“正好,今天煮肉汤。你坐下玩,晌午带两碗回去。” 肉可是金贵东西,君哥儿连忙站起来摆手拒绝,“不用的叔母,我们家今天也吃肉呢,您别管我。日头上来,我也该走了。” “婶子不是拿你当客人,别人不提,咱们两家是自己人,不说那些客套话。肉买的多,你放心端回去,就说是婶子逼着你拿的,你爷爷又不说你。” 两家是亲戚,贺大广又多次帮助他们,区区两碗肉汤,周淑云不觉得够还这份恩情。 君哥儿才坐下,继续和林榆翻花绳。他有些腼腆,其实也馋肉呢,但是爷爷教育过他,不能随便拿别人的东西。 花绳翻久了始终有些累人,林榆拉着君哥儿往河边去:“今天要铺院子,贺尧川正在河边挖沙挖石头,我们也去,听说春日河里还有小鱼小虾,我们摸鱼去。” 乡下能玩的东西,像上山打鸟下河抓鱼这种事,是最好玩的野趣。村里没几个同龄小哥儿,君哥儿也没什么朋友。认识了林榆,玩心也起了,点点头笑:“好,我们拿上鱼篓。” 往河边去,就看见贺尧川用锄头在刨河边的沙子。听林榆说铺院子的办法,贺尧川没听过,但是昨天的挡墙既然可行,那林榆说的铺院子方法一定可行,他几乎毫不犹豫的相信。 铲一铲子给林榆看:“这种,能行?” 林榆用手摸一下,点点头。这种沙子滤水效果非常好,在院子里厚铺一层沙子,上面再铺一层鹅卵石,不够的地方用碎石填充,填充完再洒一层细沙。 如此一来,即便是下雨天,院里也不会湿漉漉的。水能够通过层层石子和沙子渗入地下,等太阳出来阳光一晒,干的也很快。 林榆已经规划好院子的布局,前院几乎呈椭圆状。他将东西两侧划分成菜地,两块菜地之间,就是院门通往屋子的卵石地,中间镶嵌出一条石板路。 这样一来,不仅好看,还很实用。为了让“陋室”不那么陋,林榆还要在院墙一侧栽种竹子,颇有一番古韵。 原本没想过铺路,但是上次他跟着周淑云来河边洗衣裳,看见许多沙子,还有冲刷堆积的卵石碎石,于是才有了铺院子的想法。 贺尧川铲完沙子没走,想和林榆说说话。回头一看,他和君哥儿已经挽起裤脚下水了,他们缓缓走在水里,荡起一片波纹,露出半截洁白的小腿有说有笑。 贺尧川只晃了一眼,便立刻收回目光。君哥儿虽然是堂弟,但到了出嫁的年纪,他不能看。榆哥儿……贺尧川耳尖一红,忙挑起沙子往回走。 摸鱼时两个人说不完的话,林榆才得知,君哥儿家里人在给他相看夫家。 已经看了三家,分别是王家村的王虎,家里是养鱼的,上面有两个哥哥。第二个是双河村的,在镇上当账房先生的学徒,家里人口简单也有前途。 第三个则是本村的,叫王勇。是家里独生子,上面有爹娘和爷奶,但没什么手艺也不识字,几间石砖房,七亩田产。 若是论门当户对,无疑是前面二者,嫁过去至少能少吃几年苦。但是大堂伯父他们不希望孙子嫁太远,怕以后想见一面就难,也怕君哥儿在婆家受气了,他们帮不了忙。 于是前几天又和王勇的长辈见了一面,虽然没有说明,但显然更中意后者。 林榆侧头问他:“那个王勇,你可认识?” 说完,君哥儿低着头,有些羞红了脸,点点头小声道:“见过几次,他以前帮我打跑过流氓,还帮我搬过背篓。” 被地痞无赖骚扰这回事,君哥儿都不敢和家里人说,怕家人担心。也辛亏王勇在,没真的出什么事。 林榆原本想说,毕竟是人生大事,需要多接触相看。但他一看君哥儿的模样,就知道是自己多虑了,一副小哥儿怀春的模样。又是同一个村的,家里知根知底。 溪水已经不冷了,林榆和君哥儿手在水里摸索,收获还不少。鱼儿有几条,厘米长的河虾也有,能炸了吃。还有四五只螃蟹,十几只薄壳螺,混在一个鱼篓里。 抓了半晌,林榆和君哥儿上岸,抹了小腿上的水,等晒干后穿鞋回去,林榆道:“瞧着不多,也能炒一大盆,回去杀了让婶子给我们炒了吃。” 今天周淑云留君哥儿吃饭,难得有朋友,君哥儿冒着被爷爷数落的风险,点点头留下了。但端了两碗肉汤回去后,他爷爷也没说什么,只道“这才是一家人”。 林榆把河虾杂鱼处理了,周淑云有一手做菜的本事,弄了一盆河鲜大杂烩,加了辣椒和油酱,炒的脆脆鲜鲜的。林榆舀一勺拌饭,有点像后世的干锅河虾。 “婶子去开食肆,一定大卖,”他鼓起腮帮使劲吃,还不忘夸周淑云,逗的周淑云笑个不停。 君哥儿也是第一次吃这种,又下饭又麻辣,足足吃了两碗杂米饭。 滑嫩的炒肉片,雪白鲜美的大骨汤,配一盆河鲜干锅,一家人吃的头也不抬,最后一点汤汁,都被贺尧川和溪哥儿拌饭吃了。 吃饱喝足,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春日山里生机勃勃。院墙外,一株垂柳探出枝桠,枝条翠绿飘荡进院子。 一想到即将被铺满鹅卵石的院子,林榆觉得一整天都有了干劲。【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0、第 20 章 圈出来的菜地需要打围栏,山上有细长的矮竹,无需贺尧川去,林榆拿了柴刀砍一捆回来,削成等高的竹棍插进土里,又用麻绳上下捆一圈。 周淑云说等过段时间家里该养鸡鸭鹅,这围栏足够牢靠,能把鸡鸭鹅拦在外面。 他捆竹竿时,贺尧川已经把河边所有的沙子和卵石都挖回来,堆了两座小山,生怕不够似的。 挖完就站在林榆身边,也不说话,蹲下和林榆一起绑竹竿。 林榆似乎习以为常,随口说了句:“卵石用不了那么多。” 贺尧川却一顿,低声问他:“那我再送回河边……”他垂眼看着林榆,像是怕自己做错事了。 惹的林榆一笑,如此英俊高大的人,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他,不是大狗狗还是什么。 “挖都挖了,我瞧后山那一汪山泉偶尔有一些泥沙,将剩下的卵石都铺进去,多少能过滤一些。” 贺尧川点点头,随即又恢复了轻松愉快的神情。 两个人办事效率高,将竹竿捆完以后。林榆和贺尧川用锄头开地,这里原本是院子,人走来走去土壤板结,要将土翻耕三四次,再浇水才能用。 圈出来的两块地没多大,但翻耕是体力活,不一会儿林榆就一身大汗。种菜是一大家吃,贺尧山和孙月华见了,也拿着锄头走过来帮着一起。 周淑云在廊下给溪哥儿缝衣裳,上次在山里摔了,衣裳也破了洞。好在料子是新的,补一补还能穿。 菜地和铺卵石都是林榆提的,周淑云看了,倒还真是个好法子,她低头咬断线头,道:“这法子可以,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我瞧李二家也有一堆这样的石头,若是不够,再去问问他们。” 溪哥儿捧着药碗,吹两下喝完,药是苦的,他喝完就被周淑云喂了一块馒头。上次喝药有糖吃,但是糖贵,溪哥儿想吃却没说。 喝了药,他一个小娃娃不好玩,跟着进了菜地,蹲在林榆身后捡石头,还能和哥嫂们说说话。 贺长德吃完饭就去荒田里了,那片荒田好几年没人种。既然已经分给他们,家里田地不多,还是想法子开垦出来。 周淑云拿了锄头,打声招呼往田里去。 翻耕完的地不用管,等闲下来再种菜。林榆终于得了空,把院子里剩余的空地装饰起来。四个人速度快,很快就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河沙,踩在上面一脚就能陷进去。 林榆用手指比划一下,铺五厘米足够了。再把卵石挑拣一下,这些卵石大多是杂色,无需分类堆放,均匀铺在上面就行。石子中间有缝隙,最后才铺上细小的碎石。 微风一吹,四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是被热的,眼里却惊喜交加。 站在廊下望去,铺了卵石的院子干净整洁,有种说不出来的好看。孙月华眼睛都亮了,提了衣摆走上去,道:“很稳,不会摔跤,还好看呢。” 林榆一笑:“泼盆水试试。” 说完,贺尧川应声而动,提了小半桶水倒在卵石面层上。水顺着石缝渗入沙层,又顺着沙层渗入土里。 浸了水的卵石地面微微下陷,但几乎不影响行走。村里的院子都是土院,一下雨便泥泞打滑。有了石头,即便下雨天,也能放心走在上面。 砌石板路,多半还是为了美观。下午的阳光十足,泼完水等一会儿,面层上的水已经被晒干。 谁会想到,一开始破败不堪的土坯茅屋,现在也能变成一方雅致的山间“别院”。 贺尧山和孙月华都觉得稀奇的很,又好用又好看,在卵石路上跑来跑去,玩够了也不想上来。 贺尧川眉眼笑意不减,看上去倒比他大哥稳重些,但见了改头换面的新家,心里也一阵舒畅高兴。 他看着身侧的林榆,道:“你真的,很厉害。” 这还是第一次被他夸,林榆想起刚来那会儿,贺尧川还对他摆臭脸呢。林榆也不谦虚,扬起嘴角十分骄傲:“我也认为。” 贺尧山抬眼一看。见弟弟和榆哥儿互相傻笑,不知道在笑什么。贺尧山还推推媳妇,让孙月华看:你瞧,他俩傻了。 孙月华赶紧拉着贺尧川出去,大山这没眼力见的,人家正发展感情呢,自然该给两人留独处的空间。 而蹲在地上玩石子的溪哥儿,也偷偷看着二哥哥和榆哥哥,然后捂着眼睛害羞了,又想看,偷偷松开一点指缝。二哥哥他喜欢,榆哥哥他也喜欢,两个哥哥在一起,他也高兴呢。 山里岁月悠闲缓长,一家人已经搬来半个月。从无到有,变化也大。两侧开垦的菜地已经种下青菜,早上林榆在菜地旁刷牙,看见土里冒出来不少绿芽,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吃了。 周淑云买的床到了,那家人搬去外地,床柜都带不走,正好被她便宜买了。只是床腿有些松,请木匠加固后才送过来。 小小的卧房内,摆两张床刚刚好,中间还有一方桌子。 周淑云见两个人冷了也不说,于是又掏腰包,买了一些棉絮褥子,多做两床被褥。林榆看着新做的被褥,铺一层再盖一层,三月的天气足够用了。 他顿时热泪盈眶,抱着被子不肯撒手,三个月了……他终于睡上床了,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啊t-t。 踏踏实实睡了一会儿,林榆裹着被子睡的很沉,迷迷糊糊中,有人轻手轻脚为他关窗关门,室内顿时陷入宁静,林榆睡梦中无意识蹭蹭被子,转个身继续睡。 贺尧川指尖微动,站在床边静静看着林榆,似乎看了很久很久。 方才林榆要醒的时候,贺尧川说不出的慌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站着看了这么久,大约是害怕被林榆发现。 贺尧川没看够,却掩上门悄悄出去。 等太阳渐渐西移,林榆被一阵鸟叫声唤醒。两只麻雀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啄窗前晒好的干苞谷,吃饱后又并翅飞走。 这是林榆睡的最舒坦的一次,没有做梦,也没有惊醒。一觉睡了两个时辰,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推开床边的窗。 窗外,周淑云正和孙月华坐在院里挑豆子。周淑云见他醒了,笑一声道:“刚大川还说,等你睡醒了,把新编的草帘挂上。” 林榆也眯眼一笑,正好山间斜阳透过窗,照在床上和他身上,他伸了拦腰,迷迷糊糊打声哈欠,眼尾逼出一点泪渍。 不多时,贺尧川就拿着草帘进来,在墙上钉木钉将草帘挂上。虽然没了墙,效果是一样的,不能各自看见对方。 “这样不对,会掉下来,我来弄,”林榆下床走过去。 他接过贺尧川手上的绳子,转身站在贺尧川身前。林榆没有想到,这个近乎拥抱的方式,让身后的贺尧川从头红到尾。 贺尧川比林榆高一个头,他低头便能看见林榆的发顶,蓬松松散,隐隐散发着干净的皂胰子香气。 贺尧川惊惧后退,一下撞到身后的椅子。 哐当一声,他紧紧抓着椅子扶手,清楚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又一下。 林榆一转身,见贺尧川神色十分古怪,想看他却又不敢看的样子,林榆挥挥手:“贺尧川,你没事吧?” 贺尧川忽然抬头,摇摇头:“没事,我先忙……不你先忙,”说完,他逃也似地出去。 林榆一脸懵,他还想让贺尧川搭把手来着。算了,还是他自己来。 贺尧川冲进院子,趴在水桶旁掬起一捧冷水浇在脸上,他怔怔看着水里的倒影,发尾的水珠落进水里,荡起波纹和涟漪。 院外有人敲门,贺尧川神色恢复寻常,开门后看见门口的君哥儿。 “我来找榆哥儿,他在么?” 贺尧川点点头侧身让路,正巧林榆从卧房里出来。他看一眼,抓起锄头就奔出院门,一溜烟不见了。 君哥儿一脸喜意,见了林榆还有些害羞,低头小声道:“王勇他爹娘来提亲了。” 林榆震惊:“什么时候。” 君哥儿:“就前天,他爷奶、爹娘和他都来了,带了大雁,还有鸡鸭鹅各两只,酒和点心那些也有……” 都是提亲的东西,一般人家娶哥儿,多是酒和点心。能准备六只鸡鸭鹅,在乡下是足够的看重了。 贺家又是大家族,王家想证明他们以后不亏待君哥儿,连提亲礼都下了血本。君哥儿爹娘十分满意,原本王家提亲就是走个过场。但他们这么周到,叫君哥儿一家人都很放心。 十四岁对林榆而言还太小,但君哥儿喜欢王勇,王勇又是知根底的,他合该支持。林榆也一脸喜色:“恭喜你,嫁了喜欢的人。” 君哥儿没什么朋友,只能找到林榆说话,能分享这份喜悦,他便觉得高兴。点点头道:“我娘说,等明日拿上生辰八字,去大安寺找大师算一算。如果可以,就能定下吉日了。” 再过几天,君哥儿就满十五岁了。提亲的事情定下来,成亲一事就可以往后推。他家都觉得孩子太小,想等十六岁再把孩子嫁出去。 王勇他们家也同意了,也就一年的时间,都等得了。再说,等今年丰收了,粮食卖了多攒点钱,明年才能把席面办的更风光,君哥儿嫁给他们也有面子。 时间还早,但林榆已经盘算着送什么贺礼给君哥儿。 周淑云他们去贺大广家里串门子,也得知了这件好事。还没到日子,就被请去帮忙做席面下厨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1、第 21 章 吴铁生家是白云村里唯一一户鸡鸭养殖人家,房子后面修了长约三十丈的禽畜圈,都是春日新孵出来的鸡苗和鸭苗。 香秀她夫家给了足够的彩礼,两口子又把圈修宽了一些,养了足足两百只鸡苗和一百只鸭苗,唧唧咋咋正在食槽里抢食吃。 忙完家里的事,周淑云终于腾出时间,叫上贺尧川和林榆往山上去一趟,到吴家买些鸡鸭回来。 “葛花妹子在家?”周淑云敲敲门。 陈葛花正在拌鸡食,听见周淑云的声音,忙在襜衣上擦手匆匆往外走:“周大姐,大川榆哥儿来了。快进来坐,刚才王家村来了一户人家买鸡,才送走他们,院子里乱着,你们别嫌。” 周淑云:“不坐了,我们也来买几只鸡鸭。趁着开春养几只心里才踏实。你先忙你的,我们先进去看看。” 陈葛花点点头,让周淑云他们自己去瞅,也无需她跟在一旁陪着。贺家都是实诚人,不是那种偷鸡摸狗的。 进了禽畜栏,扑面而来的鸡屎鸭屎味。 林榆趴在栏上,正好奇探出头,看着里面毛茸茸的几十只鸡鸭崽。一见了林榆,鸡鸭崽群拥着往角落缩,怕极了人。 还有一只孤零零的,大概是饿惨了,顾不上被人看,趁着其它鸡崽都跑开,站在石槽里疯狂啄吃玉米面。 林榆便偷偷伸手,用一根手指摸摸鸡仔脑袋,毛茸茸暖乎乎的触感,让林榆瞬间星星眼,他喜欢的很。鸡崽被林榆一吓,也叽叽叽叫两声,躲进后面的鸡群中。 贺尧川站在一旁,道:“你想要?” 林榆收回手,期待地看着贺尧川:“我可以自己养一只吗?就一只。” 贺尧川不忍林榆失望,一只鸡崽而已,又看林榆那样期盼的目光,他掏出钱袋子:“一只鸡崽子而已,你想要,便选一只。我跟娘说,这一只是单给你买的。” 前几日乡里有富户盖宅院招工,贺尧川和贺尧山去做了一天工,各自赚了一百文,身上也算有了零花钱。 一只鸡崽,不过十五文,这点钱他还不至于舍不得。就算林榆想买一只大公鸡,他也得掏钱给买。 林榆本来有自己的小荷包,但见贺尧川要给他买,林榆也没拒接,笑了笑道:“等以后养大杀了,我给你吃鸡腿。” 贺尧川一怔。 他随即一笑:“好,你也吃。” 鸡群瑟瑟发抖,远离这两个人。 陈葛花拌完鸡食姗姗来迟,翻进圈里抓鸡仔。周淑云要哪只,她便能精准抓住。因两家关系好,遇见不好的鸡苗,陈葛花便偷偷告诉周淑云,让她别买这只。 “有些鸡崽天生体弱,身上的肉少,喂再多的食也不长肉不下蛋,买回去可是亏的很。”陈葛花手脚麻利,一抓一个准。 周淑云哪里懂得这里面的门道,她点点头:“是该来你这里买,乡里那些黑心的,净挑些不好的鸡苗搪塞人。” 她买了三只鸡苗三只鸭苗,本以为够了。转头一看,自家那傻小子自掏腰包给榆哥儿也送了一只,还笑的合不拢嘴。 不值钱的样子……周淑云笑骂一句,也就不管了。买吧买吧,一只鸡崽能有多大事。 林榆相中一只颜色嫩黄的小母鸡,胆子有些小,被林榆捧在掌心叽叽叽不停地叫,想翻出去,又被林榆揪回来。 “你看,陈婶说它是一只母鸡,我怎么看不出来呢?”林榆拿给贺尧川看,随后翻起鸡仔的屁股看,看了半晌也没看出公母。 哪有人专门看这种地方的,贺尧川脸色一红,看一眼眉眼认真的小哥儿,硬着脖子伸出手给林榆指,教他怎么分辨,林榆恍然大悟,真诚夸赞:“哇,你真厉害,这都懂。” 贺尧川:…… 林榆抱着自己的小鸡高高兴兴回家,一回家就不肯放下来,毛绒绒的鸡崽和他熟悉了,躺在手心里闭上眼睛睡觉。 贺尧川靠近,戳了戳鸡崽,鸡崽微微睁开眼看他一眼,又闭上眼继续睡。贺尧川搓搓手指:“不怕人了……我们给它编一个竹篱笆。” 林榆点头,把鸡崽放进鸡群里。为了区分他的鸡崽,林榆在鸡腿上绑了一根细长的布条。鸡崽进了鸡群,顿时打成一团。 贺尧川编篱笆很快,不一会儿就编了一圈。把鸡鸭崽放进柴房里,用竹篱笆关上,下面铺厚厚一层稻草。 等鸡鸭崽长大一些,再放出院子露天养。到时候还要把公鸡母鸡分开,有的公鸡强势,爱和其他鸡打架,还爱啄人。 “今年咱家收成不多,鹅就不养了,等秋收过后再买鹅。”周淑云给一家人解释,刚才她见孙月华扒在篱笆外看,没看见鹅有些失落。 倒不是喜欢吃,孙月华就是喜欢鹅,像养猫儿狗儿似的。但大鹅比鸡鸭贵,一只要二十文。而且鹅最难养,既容易死吃的又多,村里拮据的人家都养不起鹅。 怕儿媳妇失望,周淑云赶紧道:“明儿我去和你陈婶说一声,等秋苗孵出来,让她留两只壮实的给我们,明年咱家也好攒几个鹅蛋吃。” 果然话一说,就见孙月华立刻笑了。她也没怨过什么,婆婆一直都是向着自己的。孙月华只是爱看鹅,她知道刚分家日子拮据,便没闹着要。 再说,大鹅确实不好养,去年在贺家老两口买了三只,最后只活了一只。为这件事,一家人还闹了半个月。 贺尧山见媳妇没了鹅,凑在媳妇耳边:“我过两日去镇上转转,再多做一天工,给你买只鹅回来。” 前几天赚了一百文工钱,贺尧山一分钱都没花,全给了孙月华。孙月华难得手里有些钱,也舍不得乱用,等要用的时候才拿出来。 孙月华摇摇头,翻开贺尧山的衣领,露出大片磨红,她心疼道:“不要了,你也别去。搬搬扛扛的累人,在家歇一天,过几日就春种了,没什么轻松日子。” …… 贺尧川目光一动,看着大哥大嫂说话。 他隐约察觉出什么,捏着手上的钱带子,径直走到林榆面前。 “……”林榆:“做什么?” 贺尧川:“钱都给你。” 林榆:“我不要。” 贺尧川:“拿着,以后若是缺什么想买什么,我再赚便是。”他说完站在原地,想看林榆像大嫂接钱的时候那样开心。但林榆没有,甚至还很疑惑。 给出去的钱自然没想过收回来,贺尧川也说不出让林榆笑一下这种话。眉头皱了又皱,最后闷声坐下继续编篱笆。 林榆一脸懵怔,见贺尧川隐忍着委屈,他猜不出贺尧川在想什么。挺高大一个汉子,背对着他坐下,背影那么落寞,让林榆于心不忍。 他蹲在贺尧川身边,仰起下巴道:“那之后你赚了钱,想给我都行,我会算账,可以帮你管着。” 贺尧川心里一松,眉眼松泛起来,可随后又觉得不对劲。林榆说的是帮他管,大哥大嫂的钱却是一起用。 贺尧川想不通,只能低下头更卖力干活。 之后每一天,林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柴房看他的小鸡崽,见小鸡崽吃好又喝好,他才放心出门。林榆还给小鸡崽取了个名字,叫“小花”,因为小花褪去黄色绒毛后,羽毛是黑黄交加的。 —— 三月下旬,日子彻底忙起来。林榆有时候起床都顾不上看小花,叼个馒头戴上草帽匆匆出门去地里。 要赶在四月份插秧之前把秧苗育出来,那一亩荒地要开垦,水田里的边沟要挖出来放水,还要买种子种下,彻底没了清闲日子。 有时候一起床,就要奔着田里去。前几日孙彦拿了一本书来找林榆,走了半个时辰的路到贺家,却发现贺家的柴门锁了,家里一个人也没有,都去田里干活去了。 孙彦之后趁着天黑来,总算碰上林榆在家的时候。但害怕村里人非议林榆,只好匆匆说几句话就离开。林榆也累,总是和孙彦说不上几句话,就露出一脸疲惫。 太阳出来的时候,林榆已经戴上草帽在荒田里割草。割完的草扔在田边,等整片田割完一起收。他和婶子大嫂只管割草,三个男人拿着锄头跟在身后锄地,小溪年纪小,便从家里到田里送水。周淑云还怕小溪被热水烫,特意在家留的凉茶。 荒田泥土干燥不好翻耕,是个累人的活。村里大片官府划分的荒田没人种,前几年官府强制开荒。但因为白云村山高皇帝远,后来本地县令逐渐不管这回事。 因为荒田往往收成不好,土壤比不上良田肥沃,村里人都不愿意做这种看不到好处的活。贺家是没办法,家里只分了四亩田,不开荒今年吃喝都困难。 林榆呼哧呼哧割完一大片,汗珠从眼尾落到下巴,他拿小帕子擦一擦,又有些口干舌燥。忽然想起后世的雪碧可乐啤酒,要是这时候能喝上一杯冰可乐就好了。 正这么想,身旁就出现一碗凉茶。 贺尧川拿蒲扇给他扇风:“快了,还有一小片就割完了。” 林榆点头,也顾不上说话,接过茶水咕噜咕噜喝完一碗,埋下头继续割草。婶子和大嫂她们都没喝水一直割,他也不能落进度。 等忙完一天,终于把一整亩荒田拾掇出来。林榆累的不行,软趴趴贴在大石头上。在杂草田里钻来钻去,身上惹了不少野草杂毛,又痒又疼。他用手去挠,身后红了一片。 周淑云在一旁喝水,见林榆身上痒,扒了衣领一看,赶紧拍开林榆挠痒的手:“再挠痒该破了,回去洗个澡,明天就能好。” 乡下干活总是这样,周淑云小时候细皮嫩肉的,跟着爹娘哥哥第一次下田,疼了好几天。后来农活做惯了,变的皮糙肉厚,也没再疼痛过。 林榆收回手,忍着不适一路走回家。 贺尧川远远看一眼,见林榆身上黑了一些,远比刚来贺家的时候黑。即便是晒了一整天,林榆也比村里所有小哥儿都白,只是看上去和刚认识的时候对比明显。 贺尧川皱着眉,心里不是滋味。他把锄头交给贺尧山,拐个弯往赵德柱家里去。【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2、第 22 章 药膏捏在手里,贺尧川一路走回家,看见林榆坐在窗前,用帕子擦拭湿发。 小哥儿身体削瘦,长长的黑发落在腰间,他眼神专注认真,一举一动都十分平和宁静。连擦头发这样寻常的动作,都能被林榆慢条斯理体现地分外好看。 窗前飞来几只麻雀,贺尧川远远看着,林榆正一脸笑意探出窗,抬手捉弄几只麻雀。麻雀惊惧飞走,林榆便得逞似地笑了笑,继续坐回去擦头发。 贺尧川眸光闪了闪,捏着药膏来到窗外,半开的隔窗露出他隐约的身体,贺尧川把药膏放在林榆面前,嘴唇微动:“给你买的,擦疹子消肿。” 林榆一愣,身量高大的男人遮住半边阳光,阴翳落在林榆身上,林榆眼中折射出贺尧川的影子。 他忽然一笑,倏然站起身,那长长的眼尾泛着俏皮灵动,林榆笑着逗趣:“给我买的?你不是说,钱全部交给我了吗?” “老实交代,哪来的钱?” 林榆笑意不减,一边擦头发,一边逗弄贺尧川。眉眼精致生动,风带过林榆身上的皂香,似有似无吹进贺尧川鼻息中。 他本想逗贺尧川玩,谁知高大的男人忽然正经起来,认真看着他:“前天打了一只野鸡,下山就卖了。钱都给你,以后赚了也给你。” 贺尧川会用弹弓,偶尔在山里遇见野鸡野兔,便打了换钱补贴家里。 说完,他匆匆忙忙拿出钱袋:“卖野鸡五十文,药膏去了十文,剩余四十文,全都交给你。” 手里的铜板烫手似的,贺尧川一个不剩,全塞到林榆手里,随即低头定定看着他。 林榆笑意定格,就在一瞬间,他似乎从贺尧川眼睛里察觉出不一样的情绪,既放心地托付,又无条件相信。 林榆眼底开始露出一些疑惑,他在揣摩贺尧川的眼神的表达。林榆心里渐渐纠结,不想去思考一团乱麻的问题。 他笑着接过铜钱,“我帮你保管,正好拿一根麻线,把攒下的铜钱串起来。” 两个人点了油灯坐在桌前,低下头认真数钱。铜板在手里叮当作响,林榆数的很认真。之前贺尧川做工赚了一百文,加上今天的四十文,便是一百四十文。 数完交给贺尧川清点一遍,用麻绳串起来,一根绳串五十文,拿出去方便携带又不容易掉。 “钱放在匣子里,你若是想用,自取便是。”林榆的钱匣子没有上锁,放在衣柜下面。 贺尧川点头,又认真看林榆:“我不用,都给你。” 像是在宣告什么,林榆忽然心乱了一下。他怔怔看着贺尧川,下意识目光闪躲,越发不解起来。林榆扣着手,贺尧川也不走,他俩面对面坐着,彼此都觉出不同。 直到周淑云在外边喊贺尧川,贺尧川回过神,看了又看才离开,然后又走回来道:“记得擦药。” 林榆握着瓶子,上面似乎还残有余温。 —— 夜里下了一场雨,淅淅沥沥浸润了白云村。 早晨起来山岚朦胧,雨刚刚停下。贺家灶房已经开始生火做饭,林榆和小溪蹲在廊下刷牙。男人们已经扛着锄头下地,趁天不热好干活。 孙月华往锅里添米,又匆匆切咸菜。周淑云也从林榆身后匆忙走过,手里搅拌一盆鸡食,一大早出去割的鲜草,用玉米杂面拌了。 “婶子,我去喂鸡。”林榆惦记他养的鸡,接过鸡食盆往柴房里去。 周淑云昨天进去看了一眼,就数林榆养的鸡最壮实,比其他鸡都肥一圈。再养几个月,定能多多下蛋。 每日农忙闲下来,林榆就和小溪拿着锄头出门挖蚯蚓,可不该养的肥? “咕——咕咕——”林榆吆喝两声,几只鸡崽跑过来啄食,小花已经和他熟悉了,站在林榆脚边也不害怕,低头猛吃一顿,被林榆摸摸头也不躲开。 吃饭时,周淑云说话:“等太阳晒一会儿山里都干了,咱带上背篓去山里摘皂荚。外面的皂荚都被摘净了,也只有深山才有。” 深山路不好走,村里很少有人去,一般都是结伴而行。 贺尧川想了又想,说:“李二家院子里种了一颗皂荚树,不如我们也移一株回来。下面那片野坡空着,正好开垦出来种树。” 自家有了,就不用费时间上山,周淑云想想就点了点头。林榆有些高兴,笑起来道:“我也去,若是掰着笋子回来,中午炒了吃。” 林榆要去,贺尧川神色一动,也想跟着一起。但他没说出口,家里农活多,今天要去水田里翻耕。他一个大男人跟着进山,岂不是被人以为他躲懒。再说了,田里的重活也该他去做。 他想什么都写在脸上,周淑云在两人之间看来看去,笑而不语。 太阳出来时,三大一小已经走在半山腰。他们边走边看,林榆的竹兜里已经放了几颗菌子。光想着春日竹笋多,他倒是忘了还有雨后的菌子。 白云村靠山吃山,山菌野笋、草药野菜应有尽有。林榆掰了竹笋菌子,兜兜里已经装满了,一抬头又看见一堆鲜嫩的野葱,要了这个又想要那个。 还没走进深山,三大一小的竹兜里已经装了不少山货,足够接下来吃好几天了。 笋子和菌子都能晒成菜干存着冬天的时候吃,这些东西都不嫌少,自然越多越好。 没想到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村里的乡邻。对面一家子也是进山摘皂荚的。和他们一样,身后背了背篓,都想顺便带些吃食回去。 “淑云月华,你们也来了。哟,还有小溪和榆哥儿。”曹秀红迎面打照顾,她虽然两鬓花白,但精气神十足,走路都脚下带风。 曹秀红身后还跟着一个中年妇女和一个年轻媳妇。是她儿媳妇何英莲、孙媳妇王春雪。 两家住的近,平时见面也会笑着打照顾。周淑云道:“曹婶儿。这不趁着闲了,去山里捡些皂荚。你们也知道,我家人多,洗澡洗衣服用的可不少。” 林榆和孙月华小溪跟着喊人,一群人结伴而行。林榆从孙月华口中得知,他们牛家也就是曹秀红的夫家,和贺家还沾亲带故的,隔了好几辈的亲。 “你们收获可不少,可真好。”曹秀红往周淑云背篓看一眼,笑呵呵道:“我们从北面上来,一路上没看见竹笋,只捡了些菌子,够吃一顿了。” 都是山里不要钱的,曹秀红也不惦记人家的东西,若是想要,她们自己去采就行了。 可曹秀红回头一看,见儿媳妇何英莲抻长了脖子,往人家榆哥儿篮子里探头探脑,那眼睛都快长在榆哥儿篮子里了,生怕自己没有。 曹秀红撇了撇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教训儿媳妇。前几日隔壁王家炖鸡也是,何英莲闻了鸡汤味,立马串门子去了,手里一点东西也不拿。 他们和王家是邻居,王家不好撕破脸,还真给何英莲拿了两块鸡肉吃,叫何英莲吃的满嘴油回家。 曹秀红当晚就关起门骂了儿媳妇一顿,这年头谁家吃肉不金贵,又不是平白捡来的,人家一大家子都不够分,偏偏她嘴馋没脸的,还要去吃两块。 怕王家心里不舒服,曹秀红第二天又拿了一袋枣过去,虽然嘴上没说赔罪的话,好歹让王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谁知刚骂了没几天,儿媳妇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瞪一眼儿媳妇何英莲,偏偏何英莲一门心思都在林榆的篮子里,根本没有她,把曹秀红气的走路都快了。 而另一头,林榆拿不准两家关系,看周淑云和曹秀红关系还不错,他没多说什么。正好竹兜里装不下了,他还想采其他山货呢,两根笋子而已。 “何婶,你中午拿回去吃吧。”林榆拿出两根笋,笑着让何英莲接过。 何英莲一脸褶子堆起来:“你这孩子,这怎么好意思呢,”话虽这么说,手却快速接过笋放进自己背篓里。 随即又往林榆篮子里看,瞧里面还有不少菌子。 林榆假装没看见,拉着孙月华和小溪往前走:“大嫂小溪你们快看,那边好大菌子。” 这话也不假,林榆确实看见远处一朵巨大的鸡枞菌。连孙月华和小溪也第一见,三个人伸手比划一下,比手掌还大一朵。 林榆小心翼翼摘下来,嘭地一声,菌子连根拔起。他笑了笑说:“中午可以煮一锅菌子汤,”孙月华和小溪也听馋了,一想到菌子汤的鲜美,三个人都饿了。 而何英莲跟在后面,看见那么大一朵菌子,却被林榆他们采了去,急的直跺脚。她是长辈,也不知道让让她。 她怎么想自然无人在意,要是让她婆母曹秀红知道了,回去又是劈头盖脸一顿骂。何英莲以前被狠狠收拾过几回,对曹秀红还是有些惧怕,不敢做的太过。 一行人结伴,终于找到山里的皂荚树。碧绿的参天大树树冠遮天,附近接连长了两三株,这个时节正好枝叶繁茂。 树下一道小路,是常常进山采摘的人踩出来的。山里的皂荚虽然不值几个钱,却是村民们日常都需要用的东西,所以被保护的很好。 林榆抬头一看,看见枝桠上挂满长长扁扁的皂荚,风一吹就轻轻摇晃。 周淑云用竹竿轻轻捅,皂荚纷纷落在地上。林榆带着孙月华和小溪弯腰捡不停,山里的皂荚个头大,一个就能洗很多衣裳。 何英莲见了,赶紧弯下腰抢着捡,顿时被她婆母曹秀红瞪一眼。何英莲悻悻收回手,心里不乐意。又不是贺家一人的东西,凭什么她就不能捡? 她没敢说出来讨骂,曹秀红看一眼儿媳妇,带着人去另外一颗树下打。 皂荚落了大半,他们没有全部打完,也留一些给村里其他人。走之前,周淑云截了一段树枝带上。拿回家试试运气,若是能种活,以后也不用专门进山。【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3、第 23 章 村那头,牛家和王家挨着,两家都升起炊烟。 白天院门对外敞开,王家俩婆媳坐在门口择菜。看牛家的从山上回来,背篓里都装满了。 董玉笑着打招呼:“秀红回来了,去山上了?” “这不皂荚用完了,我去山里摘些回来。”曹秀红脸上带着笑,她放下背篓,捧了一把皂荚给董玉。 董老夫郎赶紧摆摆手,脸上笑意更深,连忙拒绝:“哎呀你也是,这些家里都有,留着自己用才是。” “哪用的完,既摘了,又是山里不要钱的,拿着便是。”曹秀红说什么也要给出去。 两家是邻居,一天之中低头抬头都能看见四五次,比远房亲戚见的次数还多,维持邻里关系总是没错的。 董老夫郎拒绝不了,曹秀红太热情,他笑着又聊几句,让儿媳妇刘素素把皂荚拿进去,又拿了一捧南瓜子:“新晒的,拿去吃。” 曹秀红才要接过来,旁边就有手快的。何英莲赶紧捧在自己手里,看了她婆婆一眼,被曹秀红暗暗瞪一眼。 何英莲咕哝一声,本就是拿给她们的,她收了有什么错。再说她也没占便宜,不是给出去皂荚了吗。不过这话她不敢对婆母说,一直都憋在心里。 “你先忙,我也该回家做饭去了,”曹秀红说一声往自家去,进了院门脸上的笑就没了。 而隔壁,董玉已经瞧出是怎么一回事,估计何英莲老毛病又犯了,惦记别人手里的东西。 他转头提点儿媳妇刘素素,道:“牛家是好的,坏在娶了个不懂事的媳妇。以后我们家少搭理何英莲,免得被赖上。” “别的不说。勇儿和君哥儿的婚事已经定了,别还没把人娶进来,就让亲家看笑话。贺家是懂礼的大族,也不愿看见我们家和何英莲这种人拉拉扯扯。” 儿媳妇是个聪明的,董玉点到为止。毕竟隔墙有耳,说多了被别人听去,隔壁也不舒服。 这些道理刘素素都明白,别说是她婆母,就连她也看不惯隔壁的何英莲。就说上次炖鸡的事,何英莲没脸没皮跑过来蹭吃喝,就让她一肚子火。 虽然她勇儿的婚事过了明路,但君哥儿始终还没嫁过来。公婆好不容易给勇儿找了贺家一门好亲事,可不能因为何英莲毁了。 牛家卧房里,曹秀红全然没有笑脸。当着家里男人、儿子孙子和孙媳妇都在,曹秀红狠狠指着何英莲的脑门,气的没话说。 “家里是缺你吃还是缺你喝?用的着你伸手拿别人东西?贺家和王家不计较,也是因为我和你爹这些年在村里积攒的情分,你还真以为别人不和你计较?” 家里人都在,何英莲被骂的下不来台,索性也不认错了,嚷起来道:“我们也没亏他们,不是也还了豆子皂荚?怎么就全成了我的不是?再说都是邻居,不过是吃他们一点东西,至于这么小气吗?” 曹秀红气的心口疼,扶着桌子坐下,一家人都跑过来扶她,怕她年纪大出什么事。 牛有田没好气看着媳妇,吼道:“不能少说两句!” 一家人没一个人是向着她的,何英莲顿时心里委屈,低下头抹眼泪。她越是这样,曹秀红越看不下去,指着地上道:“我看你是听不进去道理,不让你长长记性,之后这个家要败在你手里,你今晚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再起来。” 说完,何英莲不可置信抬起头。 村里不少婆母都喜欢给儿媳妇儿夫郎立规矩,让人下跪守夜是常有的事。曹秀红算是和善,从没磋磨过儿媳和孙媳,谁知道何英莲越来越不像话。 当夜,何英莲跪了两个时辰,越想越委屈。闹着收拾包袱要回娘家。曹秀红怒拍桌子道:“让她回!谁也别去接她!” 何英莲原本就是想闹脾气,让大家安慰安慰她。谁知道婆母这次真要赶她回去,她脸都吓白了,可话已经说出口,现在是骑虎难下。何英莲拿着包袱,坐在地上哭个不停。 这么大的动静,隔壁王家也听见了,知道曹秀红终于肯狠心收拾儿媳妇,王家人都松了一口气。 牛家的争执,远在另一边的贺家并不知情。 林榆从山上回来,采了不少菌子笋子,还顺路掰了一篮子刺芽,春天的刺芽正是水嫩的时候,炒一盘比鸡蛋都好吃。 贺家几个汉子也从地里回来,一身的淤泥和脏水。周淑云拿帕子给贺长德擦手,一边拍灰问:“耕的如何了?” 贺长德也觉得身上脏,在院外的石阶上刮蹭鞋底泥土,他道:“一晌午也就半亩田,肯定赶不上头一轮下秧苗。” “不妨事,刚才我去苗圃里看过,秧苗还没长好。这几日天气都不错,耽误不了插稻。” 孙月华也拿了帕子给贺尧山擦,掰开男人领子一看,衣裳里面都是土。也不知怎么干的活,像是在泥田里滚了一圈。 贺尧山一脸憨厚,笑道:“摔了一跤,幸亏没完全倒进去。” 因为昨天刚下了一夜春雨,田里有积水,人踩进去都能陷入半只脚。 贺尧川看一眼爹娘,又看一眼大哥大嫂。抿着唇没言语,目光落在远处洗刺芽的小哥儿身上。 林榆高兴的很,一想到中午能吃上鲜嫩的野菜,嘴里就哼出童谣,周淑云和孙月华都觉得怪好听的。 林榆哼完,陡然看见贺尧川。一米八五的男人孤零零站在那里,没人给他倒水,也没人给他拿帕子擦。显得孤单又落寞,正可怜巴巴望着林榆。 林榆心软一下,把刺芽交给小溪:“再清洗一遍,拿给阿嫂炒了。” 说完,他也学着婶子和大嫂,拿一根帕子跑到贺尧川身边。他决计不是一个贤惠的,给贺尧川擦泥,像是在拿鸡毛掸子扫灰,扫完还吹了吹。打的贺尧川脸上通红。 贺尧川脸上的笑却停不下来,总算体会到他爹和大哥的感受。贺尧川把藏在背后的泥篓拿出来,开口方向对着林榆:“你看,上午在田里摸的。” 里面的东西黑乎乎一长条,还在翻动身体。林榆眼睛一亮,高高兴兴喊起来:“是黄鳝!” 贺尧川笑着看林榆,道:“应该是昨晚下雨的缘故,它们都躲在淤泥里。我拿锄头翻耕,看见它在躲窜,就抓了。” 黄鳝身上湿滑,贺尧川抓了很久才抓到,差点叫黄鳝跑了。 贺尧山也道:“我就是抓黄鳝摔的,二弟说田里有一条,肯定就有第二条。于是我和爹满田找,果然,真在田坎下摸了三条。” 他们还打赌,看谁抓的最多,好回家在媳妇面前扬眉吐气。贺尧山到底不如贺长德老练,只抓了一条。贺长德抓了两条,贺尧川一条。 周淑云笑了,道:“三个人加起来一百岁了,还跟小孩一样。这时节黄鳝不多,等到了六七月,那田里才多哩。” 不过那时候稻子也快熟了,没人愿意为了吃黄鳝下田踩踏水稻,糟蹋了庄稼就心疼。 贺尧川看着林榆道:“本想拿去卖了,可四条太少。便留着自家吃,等闲下来我去山里转转,若是碰见野鸡野兔再卖。” 林榆点点头:“不卖也好,四条黄鳝也不值几个钱。” 他们是刚分家,日子过的拮据。周淑云手里那六两银子是救急用的,根本不敢乱花。平时吃饭都是勒紧了裤腰带,也幸亏是春天,山里到处都是野菜不缺吃的。 可要说吃鸡蛋吃肉,那是不可能的,平时炒菜都要仔细放油。 周淑云的钱是她自己的,与贺尧川无关。他仅有的一百四十文全都给了林榆。这点钱根本不算什么,贺尧川心里在琢磨赚钱的法子,想赚更多的钱给林榆。 他问周淑云:“娘,三天后是不是有大集?” 周淑云点头:“杏花乡开集市,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贺尧川没明说,趁着饭还没熟。他拿个砍刀,去上里砍了两根大青竹回来,坐在院子劈竹条。 贺尧川会编竹筐,这是小时候跟舅母家的亲戚学的,他记到现在。编竹筐也是一门手艺活,乡里有专门做这门生意的。 他肯定比不上竹蔑匠,但编出来的筐子簸箕也能用,便宜卖出去,总能卖几个钱。 一个竹筐要编一个时辰,甚至更久。贺尧川是业余的,一天编一个,攒几天就能拿去卖。若是卖不出去,也能留着自家用,总归山里的竹子不要钱。 林榆兴冲冲剖完黄鳝,把黄鳝切成段。又翻进菜地里拔出一根大葱,用葱和蒜爆香黄鳝。 一家人难得吃一回肉,四条黄鳝虽然没有多少肉,但也能塞牙缝,闻着都是香的。一家人都围在锅边看着锅里,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林榆解下襜衣,等大嫂接过铲子炒刺芽。他挨着贺尧川蹲下,好奇打量竹筐。 “能卖多钱一个?”林榆歪头一问。 “小的十五文,大的二十文。竹蔑匠卖的贵些,我做的不精湛,便宜卖才有人买。”贺尧川停下手,耳朵红了红。 林榆很自然地坐在他身边,贺尧川隐隐压制嘴角。他见林榆蹲着,抽出身下的板凳给林榆,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我多做一些,等攒十个拿去卖,要能全部卖出去,也有两百文。”贺尧川笑着说,仿佛赚钱就成了最大的期盼。 林榆点头,看着地上的竹条若有所思。他拿起一根,细软的竹条在林榆手上折叠环绕,竟然变成一只生动活泼的小狗。 看的贺尧川一阵惊讶:“你竟会做这个?” 林榆雀跃一下,小表情中有些得意和骄傲,他继续编下一个,说:“不仅会编小狗,还会蝴蝶、螳螂、蜻蜓。” 贺尧川编一个竹筐的时间,林榆已经编出好几个玩具,用一根麻线穿过提在手里,是个新鲜玩意儿。【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4、第 24 章 今天是杏花乡赶场的日子,两侧房屋鳞次栉比。一眼能望到尽头的三条街,便组成了整个杏花乡。林榆和贺尧川穿过牌坊,往人最多的中街去。 乡里不比镇子繁华,来往都是周围的农户,自然也不需要缴纳市金和过所,好处是赚多少都是自己的。 林榆和贺尧川人挤人,被围在人流中央。贺尧川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林榆,确认小哥儿跟上来。 林榆身旁围着一个膀大腰圆的大汉,那汉子浑身都是力气,用力一挤插队,把林榆挤到一旁,撞在贺尧川身上。 贺尧川赶紧拉着林榆,边往前走边说:“杏花乡周边村子多,这里是最热闹的乡市。等明日过了赶场时间,人也就少了。也就是趁着人多,东西才好卖。” 林榆点头,回拉贺尧川的手,说:“我们找一处空地安置,再往后面走就不是卖竹蔑的地方了。” 卖农具的都在街尾,他们来晚了,好位置都被占了。只有一块方寸大的空地,很逼仄,只能容纳下两个人。 贺尧川把十个筐子放在面前,搬来一块石头让林榆坐,随后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第一次卖,不知道行价如何。你先坐在这里,我去打听打听。” “好,我替你看着。”林榆也没闲,把编的小玩具拿出来。 昨天编了二十个,都用麻绳串连起来。他又砍了一截竹筒,让贺尧川帮忙打洞,然后把麻绳穿过小洞挂在上面。 走在街上摇摇晃晃,顿时吸引了好几个小孩子的注意。林榆也是第一次卖东西,不知道行价。同时也发现,乡里没人卖这个。 他想起昨天周淑云说过,镇上一个要十文。乡里肯定比不上镇子,都是手头拮据的农户,贵了也没人买。林榆左思右想,先定价五文钱。 而人群中的贺尧川装作顾客,打听了好几家竹篾匠的价钱。他发现这两天竹筐的价格低,只能卖十八文,因为正赶上春耕,赶场的人不多。 贺尧川也定好价钱,卖十六文一个。他编的都是大竹筐,照平常的市价,要卖二十文一个,他手艺比不上竹蔑匠,只能卖便宜一些。 回到摊子上,发现地上的小哥儿背对着,拿着一块木牌不知在捣鼓什么。 对面摊子就是木材铺,林榆问木匠要了一块废弃木板,又拿了一块木炭写字:竹编玩具,五文一个。他还给贺尧川的筐子留了一行位置。 林榆把木板给贺尧川:“我们的价钱占优势,如此一来,也方便别人看价。我帮你把价钱写上,咱们就可以开张了。” 贺尧川认真看着林榆写的字,一笔一划都工整好看,他笑着点头:“好,那你帮我写。” 这些天每天早上都跟着林榆学认字,但是认的不多,价钱两个字他就不会写。还是林榆厉害,什么都会。 快到辰时,人越来越多。他们两个坐在石头上,看着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只是看一眼,随后匆匆走开。 他们选的位置偏僻,更多的人直接路过,连看都没看见。坐了一炷香,一个也没卖出去。 这样干等着不是办法,林榆忽然站起来拿着木板对人群开喊:“走过路过看一眼,竹筐竹玩具都便宜卖了,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叔叔婶婶们买竹筐吗,我们家竹筐个大又便宜。” 电视不是白看的,林榆广告词信手拈来,大家的视线都往这边看。 贺尧川见状也反应过来,跟着林榆一起吆喝。他俩这么一喊,果然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主要还是便宜二字,乡下人一文钱都要攥在手里,能省一文最好。 “小伙子,这竹筐多钱?”一个老农靠过来,站在摊前看了又看,似乎在犹豫。 贺尧川知道怎么做生意,脸上摆出一个笑:“老人家,我们家的竹筐十六文一个,您看看。” 老农左看右看,放下一个拿起另一个,似乎不太满意,他摇摇头:“做的不好啊,成色差了些。” 贺尧川赶紧道:“虽说看着不好看,但又大又能装,竹缝都编的密,毛刺也打磨过,用着一定顺手。” 他说完,林榆赶紧补充:“爷爷您想,咱家虽然成色一般,可它便宜啊,您省下两文钱,就能多吃一个鸡蛋不是?” 这么一说,老农果真有些心动。来之前找老婆子要了十八文,如此他自己还能偷偷留两文。这筐子虽然长的丑,用起来却是一样的。 他颤颤巍巍掏出钱,道:“成,你给我来一个。” 林榆和贺尧川惊喜一笑,终于开张了。 刚卖完筐子,不远处一个小孩看见摇晃的玩具,闹着让他娘买。他娘没办法,不买儿子就不走,还要赶着回去干活。 一打听价钱,五文一个。妇人直接拉着孩子走了,小孩子一哭,反挨了一巴掌。“耍什么耍,你今天回去再乱跑,仔细你的皮!” 林榆笑了笑也没在意,和贺尧川继续叫卖。最后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买筐子的人,就连林榆的小玩具也卖出去五个。 这里都是急着赶场回家的人,林榆把贺尧川留在原地,带上东西往下街的小巷子里去。这里都是本地的住户,比乡下人殷实一些。 “卖竹编玩具,小狗小猫小螳螂,五文钱一个……” 巷子里坐着几个妇人小孩,围成一圈绣花聊天,小孩就在旁边玩耍。林榆手上摇摇晃晃的东西吸引了小孩,都围着林榆看,想让爹娘给买一个。 绣花的妇人冲林榆招手:“给我挑一个。”她向来宠爱孩子,丈夫又是屠户生意,不差几个铜板。 林榆笑着把东西拿下来:“姐姐您随便选,都是我自己编的。” 妇人已经三十六岁,平时走出去都要被人喊一声婶子,忽然被林榆一口一个姐姐喊,一下就笑了。她家里还有两个孩子,于是掏出十五文道:“小哥儿再给我拿两个,家里还有俩娃娃,只买一个回去又要争风吃醋。” 又走了几条巷子,卖出去八个。虽然还剩几个没卖完,但是让林榆看出行情。乡里还是有不少小孩,见了新鲜玩具都喜欢。 大人也不是不爱孩子,只是因为太贵,舍不得买。林榆打算下次编一些简单的,只卖三文钱。 他和贺尧川坐着数钱,林榆道:“刚刚去下街走了一圈,又卖了十一个,一共卖了十六个,统共八十文。” “我筐子只剩一个没卖,十六文一个,九个便是一百四十四文。”贺尧川算数慢,好歹是算出来了。 两个人加起来,一共二百二十四文。林榆睁大了眼睛笑逐颜开:“没想到能卖这么多,一天二百文,一个月岂不是六两银子。贺尧川,我们能赚钱了!” 贺尧川忍俊不禁:“哪有你这么算的,做十个筐子就得五六天时间,也并非天天都是赶场的日子。” 他们都是泥腿子,耕田才是正经的营生。忙起来都是早出晚归,一点空闲时间没有,能赚两百文也是他们卖的便宜的原因。 “你说的对,”林榆呵呵一笑,今天赚了钱都高兴傻了。 他俩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忽然发现斜对面一个炸果子的摊子。油果子很小,一口就能塞一个。因表面裹了一层芝麻和糖,所以吃起来是甜香的。 贺尧川看一眼林榆,匆匆道:“你等我一下。” 他跑向油果摊,取出钱袋问道:“油果多钱一个?” 老板正忙着下锅炸,忙说:“三文一个,要几个?” 贺尧川默数一下家里的人口,道:“给我装七个。” 油果子不算便宜,比鸡蛋都贵。但乡下人吃不到糖,一颗果子都能惦记一年。贺尧川上一次吃还是去年过生辰,周淑云破费给他买了一个。 吃起来又脆又香又甜,比肉都好吃。今天卖了钱,贺尧川本来是想买给林榆吃,可家里人也都很久没吃了,他干脆全给买了,反正一年也就吃一两次。 “尝尝,”贺尧川用竹签叉了一个,送到林榆嘴边。 林榆一口吞下,甜脆都在嘴里,他一双星星眼明亮起来,连忙点头笑着:“好吃。” 贺尧川眉眼一弯,见林榆喜欢吃,又叉了一个给林榆:“慢点吃,还有呢。” 林榆怔怔看着贺尧川,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着,指尖都泛了红,他耳根微烫,道:“我吃了你就没有了。” “我不爱吃这个,你吃。”贺尧川笑意不减。 林榆接过竹签,忽然手腕一转塞进贺尧川嘴里,见贺尧川顿住,他得逞似地哈哈笑起来:“以后赚了钱,我们再来买。” 他俩揣着钱和油果子回去,一家人都高兴地不行。周淑云和孙月华坐在廊下纳鞋底,这是费功夫的活。闲着的时候动两下,等要穿的时候就有了。婆媳俩一边说一边探讨。 小溪独自在院里抛石头玩耍,突然看见二哥和榆哥哥回来,小溪站起来跑过去,被贺尧川抱起来举高高。 “娘,我们回来了。”贺尧川高喊一声。 周淑云抬头看一眼:“卖的如何?” 贺尧川没瞒着周淑云,卖了多少钱都告诉她。这钱是他们自己的,周淑云从来不会拿儿女的钱。贺尧川现在赚的不多,等以后一笔一笔攒够了,再给他娘拿一两。 孙月华就坐在旁边,也听见贺尧川他们赚了多少。她家大山不如二弟有本事,但也能靠着双手吃饭,孙月华不眼红这些。 贺尧川带回来的糖果子给每个人都买了。别说她们几个,就连贺长德也笑了,难得坐下多说了几句话,院子里一片欢声笑语。【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25-30 第25章 第 25 章 插秧苗 冻了一个冬的村子终于彻底回暖。早上起来干活的时候, 林榆身上还热出一层薄汗。 他趴在菜地里扯草,这些菜多半是他栽的,平时养护的格外仔细, 也不敢让鸡鸭钻进来吃叶子。 想到这里,林榆发觉早上还没喂鸡, 也不知道小花今天怎么样了。他赶紧摘一把春菜放在灶台上,匆匆往柴房跑。 林榆进柴房一看,角落里一只半大的鸡蹲在地上, 翅膀耷拉精神很不好。他咕咕咕叫两声,别的鸡都跑来啄食, 只有小花奄奄一息。 小花可是他看着长大的, 每天他和小溪早早出门挖蚯蚓割草, 才把鸡养的如此壮实。林榆有些担心, 把鸡捧在手里拿出去。 “贺尧川,我的鸡……快死了, ”林榆眉眼低落,摸一摸小花它也不动。 贺尧川正在劈柴, 见小哥儿径直走过来, 他赶紧放下斧头。 “鸡容易受寒, 这两天又接连下春雨。应该是昨天睡觉前柴房的门窗没有关好, 才让鸡生病了。刚才喂食的时候, 它吃了没?” 他养鸡的经验比林榆多,一眼就看出原因, 如此镇定反而让林榆安心不少。 “没吃,只蹲在角落里,我们是不是该给它吃药?” 贺尧川点头:“鸡生病是常有的事,家里应该还有剩下的药粉, 我问问娘。” 周淑云一听母鸡生病,比他俩都着急。家里本来就困难,能养几只鸡不容易,死一只她都心疼。 贺尧川把药粉兑在水里,又找来一根芦苇管塞进鸡嘴里。 “你抱稳它。” 林榆赶紧抓住小花的翅膀,避免喂药的时候鸡乱动。贺尧川一点点往芦苇管里送药水,鸡挣扎中洒了几滴,辛亏是都吃下去了。 贺尧川松开手,走进柴房看一眼,原来墙一直都有破洞,只是他俩都没注意。 “我去和泥补墙,鸡圈里有些湿了,你找些干草换了,今夜应该会好。”贺尧川说。 家里干草多的是,林榆把鸡转移到另一个围栏里。原先的干草上面有不少鸡屎,味道大的很,林榆没有扔,而是先放在一旁,这些鸡屎能拿去沤肥。 铺好干草,林榆把鸡都放回来,贺尧川也把墙上补好了。 林榆拍拍胸口:“但愿没事,好歹以后能下蛋呢。” 他见旁边的鸭圈也湿了,总不能厚此薄彼,干脆也把鸭圈收拾出来。攒下来的粪便正好够沤肥的。 林榆在院子下面一处空地里,自制了一个沤肥的坑。前世他学习农业种植,跟着老师也做过这些,对于沤肥以及调配比例再熟悉不过,虽然还没派上用场,但是先准备着总没有问题。 一早上的时间都用在收拾禽畜圈上,前几天刚种完花生,还没休息够,今天又该插秧,乡下人哪有闲下来的时候。 周淑云一边扯秧苗一边说话:“我们家地少人多,今年应该不忙。我想等秧苗插完,过几天上你们舅舅家一趟,他们家人少,可能需要人手。正好,去问问你表弟的亲事。” 上一月,她兄弟让她帮忙打听人家。正赶上闹分家,又要收拾新家又要赶着农忙,周淑云心里过意不去,怕耽搁了外甥的婚事,干脆去一趟。 贺尧川点头:“是该去一趟,我们也许久没见舅舅他们,跟娘一起去帮帮忙。” 见两个儿子都这么懂事,周淑云心里既欣慰又高兴。 她娘家都不错,每每两个孩子去了都好生招待。她也不白去,要么带些自家种的花生,要么带一斤肉。 周淑云的娘家,林榆自然是不认识的,他低头认真扯秧苗,贺尧川忽然就靠过来。 “舅舅家后面有很多桃花树,我记得你上次说过想看花,我带你去。” 那只不过随口一说,林榆没想到贺尧川记到现在。他捏着锄头,不忍辜负贺尧川的盛情邀请,林榆点点头一笑:“好。” 贺尧川嘴角微微笑起,连干活都轻快很多。看见林榆挖的吃力,他赶紧把林榆面前那片挖了。 接下来便没有闲功夫了,林榆和贺尧川把秧苗拿到田埂上,来来回回好几趟。又挽起裤腿下田,泥泞的泥水漫过小腿。 这是林榆第一次光脚下水田,他扶着岸边小心翼翼,踩进去时差点摔倒,幸亏被贺尧川扶了一把。 贺尧川原本走的很快,回头一看林榆陷在原地,于是他淌着稀泥返回去,慢慢陪在林榆身边,伸出一只胳膊给林榆扶着。 林榆慢慢抬腿,发现腿有些拔不出来,他调整姿势才开始适应。 贺尧川手里拿了一捆麻线道:“你就站在这里,捏着线头,我把线往前面拉。” 这是乡下人想出来的办法,怕秧苗插的歪歪扭扭长势不好,插秧之前先用麻线定好位置,是个不错的法子。 因为林榆刚学会下田,他和贺尧川的进度落后周淑云他们一大半。但贺尧川跑的快啊,很快就追上他们。 山林吹来一阵林风,他们这里偏僻,鲜少有村民过来。风一吹,鸟雀啼鸣,只听得见满山绿野的声音,还有清泉流水的声音。 林榆舒展肩膀,从背篓里拿出一捆秧苗,弯腰往田里插。这是个重复枯燥的活,林榆却做的很认真。 干活的时候不轻易说话,都省着体力。不知不觉太阳已经照着头顶,早上起床还是阴天,中午就暖和起来。 小溪不能下田,在田埂上跑来跑去送秧苗。 林榆直起身,见贺尧川在旁边等他,脸上虽然沾染一些泥浆,但也遮不住一脸俊朗。 “累了?我去岸上给你拿果子。” “不累,这片田也快插完了,等上去再吃。” 出门时怕干活口渴,从家里带了一些枇杷。春日里没什么果子,分家时也没带些野山茶回来,能吃的东西不多。 林榆虽然说不要,贺尧川还是三两步趟回岸上,用清水洗干净手,剥了一个又大又甜的枇杷,冲林榆招招手。 剥都剥了,林榆嘴里有些干燥,他插完手上的秧苗往贺尧川那边去。 “你手是脏的,我喂你,”贺尧川没想过别的,只是看见林榆手上的泥水。 林榆只想啃一口枇杷,张嘴咬下去,牙齿和唇却不小心碰到贺尧川的指尖。 两人都像是被烫了一下,倏然后退一步。 贺尧川浑身僵硬,怔然看着林榆,手上的柔软和温暖仍然残留。 林榆也含着枇杷楞住,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一会儿抬头看天,一会儿低头挠挠脸,一挠脸才知道脸是热的。 他俩都不敢看对方,又想偷偷瞥一眼,悄悄抬头时,发现彼此也都在偷看。 忽然一下,林榆和贺尧川视线相撞,他俩不约而同笑出声。 林榆拿了秧苗转身要走,忽然被贺尧川抓住手腕。 “晌午了,你和大嫂先回家去。”做饭到底比插秧轻松些,贺尧川找个理由把人打发回去。 “好,”林榆点点头,从水田里走出来。他白嫩的小腿上都是泥浆,像一截刚拔出来的莲藕似的,湿哒哒踩在岸上。 贺尧川只看了一眼那抹刺目晃眼的白,便叫他不敢再看,匆匆挪开视线。 “沟里有清水,你过来,我捧水给你洗。” 贺尧川是背对着说的,但耳后一抹红全被林榆看见了。 林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往日大大咧咧的,今天也扭捏起来。他小步走过去,站在贺尧川身后攥着手指。 贺尧川捧着水慢慢浇在林榆腿上,他没动手去触碰,而是让林榆自己搓洗干净。 片刻后,贺尧川取下挂在腰间的汗巾,道:“你把水擦干净再穿鞋。”说完,他急忙补充:“我还没用,是干净的。” 贺家人都爱干净,衣裳三天就要洗一次,林榆是知道的。他道:“这是你擦汗用的,怎么能给我擦脚?” “无妨,洗洗一样的用。” 见林榆不动,贺尧川大手握住林榆的脚踝。怕冒犯了林榆,他隔了一层裤腿,给林榆擦脚时也小心翼翼避开肌肤,这样一来擦的很慢。 林榆霎然红了脸,他好歹也是一个男……哥儿,怎么跟女子一样小。见贺尧川心无旁骛为他擦脚,还擦的这么认真,林榆都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他轻飘飘地回了家,连孙月华叫他都没听见。 “啊……大嫂你说。” “娘说插秧是体力活,这几天家里吃好些。我们舀一碗豆子,去村里换两个鸡蛋来。” 乡下买东西不一定用钱,以物易物才是常见的。他俩挑了个大饱满的豆子,被换鸡蛋的人家见他们诚心,也给拿了两个大鸡蛋。 难得吃一次鸡蛋,两个人不敢糟蹋了,两个蛋能掰成好几个用。 做了一锅煎蛋汤,又用猪油渣炒一大盆竹笋丝,再切两块咸菜疙瘩。好歹凑够了两荤一素,够尝个肉味。 孙月华从锅里夹出馒头,道:“这算是好的了,以前在贺家,咱们连油渣也吃不上……算了,我们不提那家人。” 如今已经分家了,那就是不相干的两家人,那家人是死是活她都不想管。 林榆看着盆里的清汤寡水,无比怀念吃薯片喝可乐的日子。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为什么不试着炸薯片和薯条呢?这个朝代已经有土豆的存在了,他自己也攒了一些铜板,完全可以买油,还能制作番茄酱。他虽然不擅长厨艺,薯片这么简单的东西却会做。 不过这几天赶上农忙,肯定没时间折腾吃食,只能等农忙过后。 第26章 第 26 章 贺三找上门 春雨连下四天, 大片秧苗也种下了,总算赶在春末把事情做完。 山间起了雾,这几天不见太阳, 到中午都是雾蒙蒙的。林榆早上提着篮子去田间挖野菜,拿着镰刀东刨一下西砍一下, 一篮子荠菜和灰灰菜。 晒干了够人吃,鸡也够吃了。 挖到一半,天边又纷纷落雨, 幸亏雨不大,淋在衣服上只是湿绵绵的。林榆抬头挡在额前, 提上篮子匆匆往回跑。 他走的很远, 这里都能看见村里的村民和农田耕牛, 要跑回去也要一炷香时辰。 林榆本想跑的, 但今天这场雨下的特别大,从绵绵细雨到瓢泼大雨。他躲在一处柴棚下, 是废弃的柴棚,上面有茅草顶能遮挡。 田间几个老农也扛着锄头匆匆归家, 从林榆身旁路过, 说的话也被林榆听见。 “听说贺家三房回来了?” “可不是, 我儿和贺三同一书院。昨日也回来了, 书院休假, 又该缴束脩了。幸好去年收成好,凑得齐今天的束脩钱。” 镇上书院的学子大多贫寒, 学院特准许束脩延迟缴纳,算是对学子的宽容。 林榆身上有些冷,他把篮子放下,抱着肩膀坐在柴垛上, 又听那两人继续说。 “你儿今年能考上吗?” “嗐……也不求他考学,能认识几个字就好。”话虽然这么说,但老农脸上都是骄傲与得意。 把话说低些,考上了最好,以后能够光耀门楣。要是考不上,也不至于因为说大话而落了面子。 老农的背影渐行渐远,林榆坐在柴棚下,眼见雨势越来越大,他把手伸出去,衣袖顿时被打湿,林榆悻悻缩回手,狼狈地揪着衣袖拧水。 不多时,林榆看见一人从烟雨雾蒙中跑来,像是破开了层层雨幕,正急匆匆看向他。 “贺尧川,我在这里,”林榆一瞬间错愕,随即惊喜招手。 贺尧川一身蓑衣冲进来,水汽也扑面而来。他神色有些生气,一言不发把蓑衣穿在林榆身上。 林榆顿然心虚,耷拉耳朵承受怒火,贺尧川给他穿蓑衣时力气大了一些,林榆被勒疼了也不说。 “对不起哦,耽误你们吃饭了。” 将近晌午,正是吃饭的时候。林榆迟迟未归,大家肯定会等他一起吃。 贺尧川皱着眉,见林榆如此委屈可怜的模样,他那股气像是打在棉花上,顿时卸了劲。 “下次出门前记得说一声,下雨就该跑回来。我以为……我和娘以为你在外出事了。” 林榆虽然不知道贺尧川怎么说着说着就改口了,他眉眼绽开,竖起五指道:“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乱跑了。” “知道就好,”贺尧川语气柔和,接过林榆手里的篮子和镰刀。 雨渐渐大了,田埂变的泥泞。他俩并肩坐在柴棚下,面前是珠帘雨幕,外面的麦田青青葱葱,在雨里也染上一层烟雾。 春天下雨对于庄稼人来说是好事,能滋养庄稼,料想今天收成一定也好。 等雨小些,林榆和贺尧川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往回跑。 “我刚才听说,贺三回来了,”林榆突然说到。 他没怎么听贺家人提起贺三,也没见过一面,分不清贺三是敌是友。 但贺尧川一听贺三的名字,下意识露出些厌恶,林榆就知道了。 “不用管他,我们既然已经分家,他们家也和我们无关了。” …… 最后一场瓢泼大雨预示着春天慢慢退场,夏天就要来了。 林榆的鸡仔也变成一只成熟的母鸡,因为买回来的时候鸡已经一个月大了,加上他养的好,小花越来越壮实。 前几日家里就把鸡鸭全部挪去禽畜圈,做了食槽和窝。 这天林榆早起喂鸡,忽然听见母鸡咯咯咯叫个不停。他以为是鸡打架了,赶紧跑过去劝架。 结果扒开鸡窝一看,里面赫然躺着一只鸡蛋,鸡蛋小小一颗,像鸽子蛋一样。小花蹲在窝里,别的鸡过来它就连环叨。只有林榆伸手掏蛋,小花才挪了挪胖躯。 林榆瞳孔微微一亮,满是兴奋与期待,捧着蛋跑到院中。 “贺尧川!婶子你们快来看,小花下蛋了。” 周淑云坐在廊下补衣裳,她赶紧放下针线走过来,拍手大笑:“都说鸡养到四个月才下蛋,这下可好,咱家终于有蛋吃了。” 从前都是看别人脸色吃蛋,如今终于能吃上自家的蛋,不用挨骂看白眼,一家人都是高兴的。 周淑云说着说着,竟然因为一只蛋哭了。孙月华和小溪也听说下蛋的事,笑的一上午都合不拢嘴。 不枉费林榆每天好吃好喝伺候,小花摇身一变成了家里的“鸡太子”。 前几日林榆灵光一闪,想靠着炸薯片发家致富。现实给了他重重一拳,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土豆,也没有番茄。 林·史上最惨穿越人士·榆,老老实实上山砍竹子,回来坐在贺尧川身旁重操旧业。 贺尧川见身旁的小哥儿闷闷不乐,垂着头一言不发,他放下竹筐,不知道怎么安慰,一米八五的汉子手续无措。 “等卖了竹筐,我给你买糖吃。”贺尧川语气带着询问。 林榆压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他粲然一笑,眼眸明净如溪水。 “拿我当小孩呢,我才不吃。”林榆手中竹条翻转,一只小狗跃然眼前。 “把手伸出来,”林榆道。 贺尧川不明所以,见林榆对着他笑,他便呆住了,愣愣看着林榆。随后反应过来,才伸出双手。 一只竹编小狗正躺在手心。 林榆道:“送给你的,不许丢了,也不许弄坏。” 小狗编的栩栩如生,连表情都很生动。 贺尧川看了很久,随即万分珍重捧在手里,眼神认真道:“我拿去挂在床头。” “随便你,”林榆低头忙活,眼里却染上一层笑意。 他才没有告诉贺尧川,送小狗是因为,、他觉得贺尧川像一只大狗狗。初见时一身戒备谁都不能近身,相处久了才发现,贺尧川骨子里是温和的。有时候林榆生气了,贺尧川还会想办法哄他。 虽然贺尧川不擅于表达,行动却热烈真诚。 竹子用完了,要去山上砍。林榆和贺尧川拿上柴刀出门,却在门外石阶下看见一个不速之客。 贺尧川顿时冷了脸,握着柴刀的手紧紧攥住,道:“你来做什么?” 贺家三房贺长顺,是老两口的老来子,年纪跟贺尧川一样大。平时都在镇上读书,十岁就考上童生,被人赞叹一声神童。 老两口尤其疼爱这个孩子,要什么都给。 他要是老老实实读书,贺尧川也没话说。偏偏大哥成婚的时候,两个老的不肯出钱,逼着她娘只能回娘家借。 借完钱就赶上贺长顺要缴束脩,家里没钱,贺长顺就撺掇老两口打贺尧山成亲银的主意。 贺长顺平时不回家,若是缺钱了才回来。这次一回来才发现,家里早就分家了。 他可是要回来拿钱的,二房一走,家里干活的人没了。他去找爹娘拿银子,却被大嫂一顿阴阳怪气。 说他不干活也就罢了,还要倒拿钱。自从老两口和大房的人被打,钱都拿去看病了,实在拿不出束脩钱。 到最后,越骂越难听。 这些年贺长顺靠着家里的银子,在镇上结交了一群公子哥。虽说不能锦衣玉食,但走到哪里都被人敬着,何时被人这样骂过。 他回家之前信誓旦旦,休假后要请好友上合欢楼快活一夜,这样岂不是叫他没面子? 气无处撒,贺长顺在家呆不下去,于是四处打听,找上二房的新住处。 回家也听说了,老两口给贺尧川买了个便宜哥儿,他嗤之以鼻,乡下哥儿能有什么好的。 可当他看到贺尧川身旁的白皙小哥儿时,脸上顿时笑不出来。心里恨的直咬牙,这么好看的哥儿,面貌身段比合欢楼的头牌也不差,竟然便宜了贺尧川。 林榆就站在贺尧川身边,见贺长顺一身长衫手持折扇,看上去一副读书人的样子,眼里的下流却掩饰不住。 贺尧川见贺长顺目光定定看着林榆,他眼里盛满怒火。 “你若不走,休怪我不客气,”贺尧川手里拿着柴刀,他眼中狠厉,仿佛下一刻就会拿刀砍人。 贺长顺个头不矮,但这几年在合欢楼掏空了身子,哪里打得过贺尧川。 他惊惧后退,指着贺尧川颤声:“好歹我也是你长辈,你、你怎可打人,真是粗鄙无礼。” “滚!”贺尧川提起柴刀,脚下一动朝贺长顺走去。 贺长顺往后一退跌在地上,滚了满身泥。见贺尧川刀口就在眼前,他赶紧爬起来哆哆嗦嗦跑开。 贺尧川脸色难看,只觉得门前的地都脏了,在贺长顺爬过的地方重重碾一脚。 林榆在一旁心惊胆战看着,刚才贺尧川一副要砍人的模样,他真的有些怕了。 随即冷静下来一想,贺尧川不是这么冲动的人。 林榆赶紧过去,扯了扯贺尧川的衣袖,道:“别生气,你今天威胁够了,他以后肯定不敢再过来。要是他还敢来,我都要替你揍他。” 别的不行,打人他没在怕的。 小哥儿眼神清明,像春风化雨般浇在贺尧川心底,被贺长顺打扰的烦躁一扫而空,他笑着点头:“他再来,你叫我。” 林榆点点头,拉着贺尧川的衣袖边走边道:“不提他,婶子说过几日去舅舅家帮忙种豆,听说舅舅家有小孩子,你陪我多砍两根竹子,编些送给小孩们。” “有一个八岁的表弟,是小哥儿,还有一个六岁的表妹。” 他俩说说笑笑,没把贺长顺这种小人放在心里 第27章 第 27 章 去舅舅家 去周淑云娘家要翻三座山, 走路也要两个时辰。除了逢年过节外,平时不常回去。 再说,在他们乡下也没有经常拖家带口回娘家的说法, 村里总有嘴闲的,就爱在背后编排。 周淑云不愿被人说成是回家打秋风, 里子面子她都要,酒肉糖点装了整整一背篓,就该风风光光回去, 让别人知道她的日子并不差。 林榆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被窗外动静吵醒, 他眼神困倦, 双眼惺忪打个哈欠。 “该起来了, ”贺尧川站在窗边轻轻敲打窗框, 既想叫醒睡梦中的人,又不想太打扰。 木窗忽然被推开, 林榆眸光迷离坐在床上,一双眼惺忪困倦, 头发随意落在身后。 他揉揉困倦的眼, 低声嘟囔道:“天还没亮。” 贺尧川一笑:“不早了, 走路过去两个时辰, 到舅舅家就该晌午了, 娘说早些过去帮忙做饭。”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林榆轰然倒在床上,被吓的没了瞌睡。 他匆匆忙忙爬起来, 叠被子梳头发一气呵成。实则就是用布带随意将头发一捆,松散地挂在脑后。 也亏他长的漂亮,随意收拾也不觉得凌乱,反倒让别人看顺眼了。 周淑云看了拍腿一笑:“哎呀, 你这样可不行,快进去重新梳整齐了。” 走亲戚对于乡下人来说是大事,出门就要捯饬的体面,也算是对亲戚家的敬重。 可林榆学不会梳长头发,总是梳着梳着就打结,给自己疼的眼泪汪汪,他拿着梳子左右为难。 贺尧川手指微动,征求般的询问:“需不需要,我帮你?” 他早看出林榆不会梳头,贺尧川自动脑补林榆的凄惨童年,小小年纪没了父母,还被亲戚磋磨,连梳头也不会,辛辛苦苦把自己拉扯大。 林榆哪知道他在贺尧川眼中已经成了受尽冷眼的小可怜,他忙把梳子塞进贺尧川手里,点点头道:“那你轻些……我怕疼。” 他嘴角一点笑,圆圆的眼睛对上贺尧川。 贺尧川小心翼翼握着林榆的头发,从上往下轻轻梳,柔顺的长发像极了瀑布,流淌在他手指间。 叫他蓦然想起别人说过的闺房之乐,便是丈夫给妻子梳头画眉。贺尧川握梳子的手忽然捏紧,藏在林榆身后心跳不止。 “林榆,我……” 贺尧川心如擂鼓,像是魔怔了,心里的冲动即将呼之欲出。 林榆转过身,发丝从他指尖滑落。林榆疑惑看着他,贺尧川话音戛然顿住,又不知如何开口。 若是林榆拒绝了,根本没有别的想法?他一直认为自己不是瞻前顾后的人,可到了林榆这里,忽然什么都怕起来。 林榆眉眼一弯哈哈大笑,眼中戏谑道:“你是不是也不会梳,我知道,男人嘛都要面子,不会梳头我也不怪你。” 贺尧川也漾起淡淡的笑,把林榆按在凳子上,“坐好,别动。” 他不知从哪里取来的木簪,轻轻插在林榆的发髻间。今天收拾的整齐,簪子衬的林榆越发水灵,连周淑云见了都说一声好。 一家人围着林榆说话,贺尧山偷偷挤到贺尧川身边,一脸打趣小声道:“我看见了,你一个人躲在柴房偷偷凿簪子,原来是给榆哥儿的。” 贺尧川不语,目光落在人群中的小哥儿身上,用手肘撞他哥一下:“你看错了,”随即停顿一下:“不许说。” 贺尧山一幅我懂的表情,唏嘘道:“弟大不由哥了。” —— 带上酒肉糖点,一家人踏上山路。周淑云拿钥匙锁好门,把钥匙挂在腰上。她始终不放心,虽然山里没人来,但就怕那种偷鸡摸狗的。 贺尧川道:“舅舅家不是有一条母狗,若是下了崽,问舅舅要一条。” 说话时,他们已经走在山路上,看不见家的轮廓了。 周淑云点头:“是该抱一只回来,平时还能看看家。” 迎着山间晨曦,林榆爬上爬下有些气喘吁吁。连走四个小时是体力活,中途还要休息。 坐在石头上,贺尧川在林子里摘了一些地泡儿,用泉水洗干净,一人吃了几颗,酸酸甜甜的味道。 林榆和孙月华继续往前走,沿途开满野花,他俩编成花环戴在头上。连周淑云和小溪都各自得到一个花环,四人开开心心走在山里。 贺家三个男人在后面提东西,也不觉得疲惫。 周淑云的娘家在枫林村,是离云溪县最近的村子。而白云村之所以离的远,是因为他们没有骡子,第二个原因就是因为朝廷没有修路。 不过上次贺尧川在乡里做工时听说,朝廷打算今年夏天修路,大路直接经过村子附近。 如此一来就能缩短去镇上的距离,两个时辰的路,或许走大路坐骡车一个时辰就能到。 翻过几座山,枫林村的轮廓跃然眼前。周淑云一眼看见娘家的房子,她忍不住的激动,道:“前面下坡就是了,你看那是不是你外婆,还有灵哥儿和月姐儿。” 贺尧山和孙月华踮脚一看,也兴奋点头:“是,我还看见二舅和二舅母了。” 没到吃饭的时候,周家还没升起炊烟,都在各自忙活。 陈秋菊正在做针线活,她用针头挠了挠满头白发,道:“我今天左眼跳个不停,难道是有好事发生了?” 李素莲没忍住打趣婆母,道:“您大孙子亲事定了,可不就是好事将近了?” 陈秋菊想想也是,她统共生了三个孩子。小女儿嫁出去了,大儿子娶了梅哥儿,给老周家生了个长孙,最近刚把亲事说定。 二儿子虽然身有残疾,但也娶了李素莲这样的贤惠媳妇。生了一个哥儿和姑娘,他们家三世同堂,日子没什么不顺心的。 现在唯一让她和老伴惦记的,就是远在贺家的小女儿。贺家可不是省油的灯,也不知她淑云和几个外孙过的怎么样。 陈秋菊手一顿,侧耳一听道:“素莲啊,你快听听,我怎么听到淑云和大山大川他们的声音?” “娘您肯定是太高兴,都听错了,小妹姑爷他们在十几公里外呢。” 可随即,她俩就看见七口人往这边走来,竟是整整齐齐都回来了! 陈秋菊顿时老泪纵横,放下篮子匆忙走过去,她年纪大了精神却好,抱着周淑云又哭又笑:“你这丫头,才和你二嫂说起你。” 李素莲也没想到,她跟着笑起来,赶紧招呼人进来:“妹夫也来了,大山大川快进来坐。” 她又朝后院一喊:“世瑞,小妹回来了!” 后院匆匆走出一人,身形有些跛脚,正是周淑云的二哥周世瑞。 周世瑞许久没见妹妹,竟高兴地愣在原地,被媳妇打了一巴掌,“还不快去搬凳子倒茶。” 院里正在玩耍的周灵泽和周月也跑过来,抱着周淑云喊人:“姑姑回来了。” “这是灵哥儿啊,怎么几个月不见,都长高了。月姐儿也是,一下子变漂亮了。” “快别说他俩,一天天尽让人操心。只喊姑姑吗?姑父表哥表嫂都不喊了?还有溪溪表弟。” 他俩才挨个喊人。 陈秋菊擦擦眼泪,这才看见周淑云身后的背篓:“回家就回家,还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这都是当儿女的孝敬。” 陈秋菊嘴上责怪,心里却高兴着。一看背篓里都是酒肉点心,就知道女儿如今日子过的不错。 母女俩坐在一边聊了许久,陈秋菊这才知道。不见面的几个月,女儿家发生了这么多事,被亲家老两口欺负的连家都分了。 又听说了林榆的事,陈秋菊一阵心酸。当初是瞧着姑爷老实孝顺,才把女儿嫁过去,谁知道是个愚孝的。 林榆跟在身后,捏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向来机灵,见人就喊,又嘴甜爱笑,没多久就哄的陈秋菊一家人合不拢嘴。 “榆哥儿一进来,我就瞧出不同,模样俊又乖巧。我家灵哥儿要是有榆哥儿一半机灵,我就放心了。” 林榆坐在陈秋菊身边,被老太太拉着手,他笑着道:“灵哥儿和月月也乖巧,刚才进门还帮我提东西,一看就是外婆和舅舅舅妈们教的好。” 陈秋菊笑的后仰:“你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贺尧川站在一侧,目光始终落在林榆身上,林榆笑的时候他也笑。连贺尧山叫他帮忙,他也没听见。 周淑云道:“对了,怎么没看见爹呢?还有大哥大嫂和昌彦。” “他们在山上砍柴,瞧着就该回来了。”陈秋菊转头对周世瑞道:“去喊你爹他们回来,今天早些吃饭。” 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真是比过年还热闹。陈秋菊带着媳妇女儿和外孙媳妇在厨房忙活,切肉切菜烧火做饭,忙的脚不沾地。 可这样的忙是快乐的,儿子女儿都在,陈秋菊顿时觉得年轻了十岁。 贺尧山两兄弟跟着他们外公舅舅去邻居家借桌子,在院里摆了三桌。男人一桌,女人哥儿一桌,小孩子单独坐一个小方桌。 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两兄弟就被舅舅们拉去喝酒猜拳,饭还没吃酒已经喝的半饱。 林榆自发找活干,进灶房帮着端盘子端菜,每个桌子各放一盘。三个小娃娃也跟在林榆身后,像小尾巴似的,帮着摆筷子和酒杯。 这顿饭从晌午吃到下午,周家院里的笑声一直未断,羡煞了周围的邻居。 一家人夜里都在周家睡,这次回来除了探亲,打听昌彦的亲事。再者就是帮着干活种地。 别看周家人多,男丁却稀少,周世瑞小时候从山崖落下摔伤了腿,至今不能干重活。 六亩地对他们来说有些吃力,于是踏踏实实睡了一夜。第二天一睁眼,全家人帮着下田插秧。还有两亩旱田,都该种高粱和玉米。 第28章 第 28 章 狗崽崽 在周家住了两天, 帮着把水稻和高粱都种下。林榆已经从陈老太太口中的俊俏小哥儿,变成了泥里打滚的脏兮兮小狗。 他这两日缠上贺尧川给他捆头发,每日收拾的干净利落, 终于像是有人精心照顾养着的哥儿了。 周世祥看着外甥为林榆忙前忙后,偷偷揶揄道:“不怕别人说你耙耳朵没出息?” 贺尧川无奈, 他这个大舅向来都不着调,道:“别人管不上我,是我乐意的。” 他也从不认为, 照顾小哥儿是什么丢脸的事。 后来周世祥了解清楚,原来林榆并没有许给他外甥。他感叹一声, 可惜这么好的哥儿了, 和他外甥多般配。 碍于小哥儿的名声, 周世祥勉为其难不再打趣贺尧川。却不想贺尧川因为这件事情, 没一个晚上睡过好觉。 他带着林榆去了舅舅家后面的桃山,四月芳菲尽, 桃花始盛开。后院野坡尽是满山馥郁的桃花香。 山坡陡峭,贺尧川伸手拉林榆, 林榆的手自然而然搭上来。 他一路藏着心事, 渐渐地走在林榆身后。前面的小哥儿越跑越快, 在桃林间若隐若现, 漫山绚烂的花却都不及林榆的笑灿烂。 贺尧川一时间看痴了神, 似乎想伸手触碰林榆的衣角。奈何小哥儿太跳脱,一转眼又不见了人。 他忙追上去, 在一处隐秘的树下停住脚步。 “林榆,我有话想和你说。” 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手里一枝桃花被捏变了形,还没说出口, 耳廓已经通红。 说完这一句,贺尧川从未有过的紧张,目光炙热又期盼。 他预料过结果,若是林榆不愿意,他从此以后便不打扰林榆。选择在桃林表明,也是因为这里没人来,即便说了也没人知道,不会对林榆的名声造成影响。 虽然这样的场景在心中上演过无数次,贺尧川还是忍不住的颤动。 林榆被贺尧川直白滚烫的目光吓到,他藏在背后的手紧紧握着,似乎知道贺尧川想和他说什么。 林榆眼眸微颤,胸膛起伏不定,自己这是紧张了吗?林榆眼中露出些疑惑,静静等待贺尧川下一句。 他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若无其事点点头,小声道:“嗯,我听着,你说吧。” 贺尧川遽然一笑,抬脚上前一步。他与林榆更近一些,仅仅一步之遥,近到能闻见林榆发丝间的温香。 他低头轻声问:“你觉得,我、我如何?” 林榆身后是一颗桃花树,他后背紧紧贴着树干,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地步。太近了,他几乎能听见贺尧川话语中的颤抖,还有呼吸时的气息。 分不清是贺尧川失去理智,还是他乱了心神。林榆关键时刻忽然傻了,大脑宕机似地说了一句:“你很凶。” ……啊?贺尧川脑中空白一瞬。 紧接着急切道:“是我的错,我不该从一开始就迁怒于你,我现在改了。” “你要不要,重新看看我。” 如此含蓄又迫切,满眼都是期待。林榆几乎不敢抬头,耳廓烧的透红。他不是傻子,要是再听不懂贺尧川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就真傻了。 他几乎微不可查点点头,对着贺尧川。 贺尧川眼睛睁大,惊喜骤然袭来。是他的错觉吗,林榆同意了? 正想问个清楚,远处忽然传来声如洪钟的喊叫。林榆和贺尧川都是一惊,仓皇地想躲,发现无处可躲。 他俩各自后退一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看看天,低头看看草。 周世祥气喘吁吁爬上坡:“原来你俩在这,你娘让我叫你俩回去,该走了。对了,榆哥儿不是想要带树枝子回去?正好我带了刀,给你截几段。” 他自顾自说着,找了几颗果子较甜的树爬上去截树枝,说道:“回去记得用生根水泡一炷香时间,这方式不好养活,我给你多截几根……” 林榆却无心听他说话,而是心有余悸看看贺尧川,两人四目对视,又匆匆移开。 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生怕被周世祥发现。 —— 一家人告别了周家,慢慢消失在山道上。再不舍得离开,也该回家去,免得被人说闲话。家里的鸡鸭农田也该照看,日子没有闲下来的时候。 陈秋菊舍不得女儿,偷偷躲在房间里哭。出来的时候,拿了两大袋蚕豆和豌豆,都是新鲜的。 林榆也收获十足,他要的树枝子回去试试插杆,看能不能种活。 左手还抱着一只小狗仔,黄色的绒毛,才五个月大。刚到陌生人手里,害怕地缩在林榆怀中,呜咽两声不敢露出头。 小溪最喜欢奶狗,伸出手道:“榆哥哥,我想抱抱。” 林榆把狗崽抓出来放在溪哥儿身上,狗崽换了人抱有些不适应,在小溪身上扭动。 被抱了没多久就开始亲人,被周淑云和孙月华轮流逗弄,离别的伤感都被狗崽的憨态驱散,此起彼伏的笑声回荡在山里。 贺尧川走在林榆身旁,今天在桃林中彼此的心意都有了试探,他俩分明不是腼腆的性格,现在却各自扭捏起来,连说一句话都小心试探。 林榆转身,偷偷拍了拍熟透的脸颊。 他还没谈过恋爱,前世因为喜欢男人,从不敢宣之于口。来了这里,忽然变成小哥儿,见了很多男人,贺尧川却是不一样的。 他长的英俊高大,脾气也好。虽然一开始凶巴巴的,后来却渐渐耐心起来。虽然没读过书,却十分的人品好。 况且他俩还不算谈恋爱,用一个流行词来说,这叫暧昧。 对,暧昧。 林榆悄悄呼口气,缓解紧张旖旎的氛围。 山路漫长,来的时候分明一路上都疲惫,回程却感觉过的很快,要是再长一点就好了。 周淑云她们就在身后,林榆和贺尧川不敢靠太近,却又不想远离彼此。就这样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偶尔搭句话,连一株花一棵草都能聊一句。 —— 到家已经晌午,连走两个时辰的山路,一家人都疲惫。晌午随便吃一碗杂粮面,都各自回房睡午觉。 林榆和贺尧川也躺在床上,午后的风和阳光惬意,渐渐瞌睡上来。 林榆掌心枕着头,埋在被褥里睡的香甜。贺尧川侧过身面向林榆,安安静静看着,隔着帘子无声陪伴。慢慢的也困了,闭上眼睡着。 狗崽在院子里旺旺叫,一会儿跑到鸡圈外吓鸡,一会儿钻进菜地里,又钻出来踩的满院梅花印。 林榆和贺尧川从屋后搬来一块木头,打算给狗崽做个狗窝。 “我想把狗窝放在我们卧房外,正好也靠近院门,吹风下雨也有廊道遮盖。”林榆和贺尧川拿了锯子,准备锯木板。 贺尧川想了想,道:“听你的,院里还剩一堆瓦片,给狗窝做个屋顶。” 狗崽如今是家里的一份子,他俩都爱狗,自然不想委屈狗崽。 狗崽围在林榆脚边,撕咬林榆的裤腿玩,半天撕不开,被林榆用脚轻轻推开。又跑到贺尧川脚下闻闻木屑,躺在木屑里打滚。 没滚够,狗崽又被小溪抱起来,在院子里举高。一人一孩玩的高兴,小狗亲人不乱咬,周淑云看一眼就没管了。 她打发贺长德和大山去田里转转,看看秧苗的长势。下午没什么事,周淑云拿了鞋样子,坐在廊下和孙月华一起做鞋。 她拿着林榆的鞋样子比对,打算给榆哥儿做一双。前几天大川的旧衣裳破了,补的无法再补,干脆拿来糊鞋底。后背的布料完好,剪下来做鞋面。 孙月华忽然笑着推推她:“娘,你看二弟和榆哥儿。” 周淑云望过去,发现大川和榆哥儿说说笑笑。榆哥儿脸上沾了木屑,大川那小子就拿帕子给榆哥儿擦干净。 她看的仔细,俩人靠的极近,再加上那副羞怯的模样。周淑云顿时心里一喜,莫不是俩孩子相处久了,又看对眼了? 就连孙月华都道:“我瞧二弟天天都给榆哥儿梳头发。” 闻言,周淑云偷偷笑起来。说实在话,满村子打着灯笼找,再没有比榆哥儿更好的孩子,她是实在满意。要是俩孩子真的成了,她也少了两桩心事。 林榆自然不知道,他和贺尧川的举动都被看在眼里,他感觉自己隐藏的还可以。 周淑云证明:那是自我感觉良好。 狗窝做好了,方方正正的火柴盒,上面垒了瓦片。就算雨不小心飘进来,也不会飘进狗窝。 木板之间有间隙,夜里会漏风。快到夏天了天气逐渐炎热,就不围麻袋了。等秋天的时候,再用麻袋把狗窝围一圈。 他从柴房抱一捆干茅草塞进狗窝,垫在地上免得狗崽受凉。 “小溪,把狗崽抱过来试一试。” 小溪抱起胖胖的身躯,刚放下狗崽,狗崽自己就钻进去了,显然是对新窝很满意。它甩甩尾巴团在里面,竟然不肯出来了。跟着小溪疯跑一下午,肯定也累。 林榆拿扫帚把院里的木屑扫干净,剩余的木屑倒在灶台后,是最好的引火材料。 忙完这些,林榆又想起还缺了狗崽的饭碗,他叫上贺尧川道:“再去山上搬一块石头,给狗崽凿个饭碗和水碗。” 贺尧川没一刻休息,做完狗窝又开始劈柴,他放下斧头道:“好,我去便是,你在家休息。” 林榆失落一瞬,他噔噔蹬跑进灶房里,从墙上取下镰刀道:“我跟你一起去,正好想吃野葱了,进山里找一找。” 他俩又一起出去了,熟不知周淑云和孙月华都在背后笑的合不拢嘴。 第29章 第 29 章 被贾麻子追堵 院里太阳暖和, 林榆抱柴烧了一锅热水,趁闲洗头发洗澡。澡棚是木板做的,中间有缝隙, 不仅透风,还能透过缝隙看见外面——后院一颗大梨树。 梨树原来就有, 野生野长成了参天大树,绿叶间一簇簇白花摇曳,花香醉人。 林榆脱了衣裳往身上淋热水, 澡房外忽然有人走动,他立刻转身背对。忽然又觉得脚步声熟悉, 林榆下意识一看, 是贺尧川。 贺尧川大概不知道他在洗澡, 正拿着铲子在树下松土, 风声婆娑,贺尧川的背影宽阔起伏。 老梨树枝干发达树叶茂密, 好好养护结出来的果子很甜。贺尧川心里觉得奇怪,好像被一双眼窥伺着, 他转身回头, 后面什么也没有。 林榆被看过来的一瞬间惊到, 虽然知道外面看不见里面的光景, 但是这样直白的目光, 让林榆从头红到脚。 连水声都不敢激起,林榆等贺尧川走了, 才掬水往身上淋,水已经凉了一半。 院里传来欢声笑语,周淑云带着孙月华和小溪在做豌豆黄,洗豆煮豆, 不算忙碌的事,乡下人除了干活就是一日三餐,琢磨些好吃的也很满足。 林榆边擦头发边往外走,忽然撞上迎面而来的贺尧川。 贺尧川刹住脚,满怀馥郁的香气扑面,小哥儿没站稳,左脚踩右脚扑到他身上。贺尧川抬手一抱,手搭在林榆腰上。 他俩还没成亲,这样的举动太出格。贺尧川倏然收回手,偷偷摩挲残留温度的指尖,神色微颤道:“我给你烘盆炭,帕子烤热擦的快一些。” “无妨,今天太阳大,吹吹就干了。” 农家烧的木炭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得攒着冬日用,平时都不敢浪费了。 贺尧川又道:“我有一条干净的帕子,洗过的,也给你用。” 他不等林榆拒绝,转身就去拿了。贺尧川站在柜门前,还偷偷闻了闻,是干净的,没有气味,都是皂荚的气息。 林榆等的满心欢喜,和贺尧川并肩坐在太阳底下。 家里人都在,他们两个不敢靠太近,中间还隔着一段距离。连话也没敢说,只偶尔彼此看一眼,就偷偷笑起来。 等周淑云她们都进了灶房,贺尧川才赶紧把凳子挪到林榆身旁,“累不累,我给你擦。” 林榆点点头眼中含着笑,下意识把头靠过去。 贺尧川擦的力道很轻,在头皮上按的很舒服。林榆心里发出一声喟叹,眯着眼享受贺托尼的服务。 贺尧川看林榆的眼神逐渐柔和,眯眼的林榆像极了一只晒太阳的小猫,惬意又舒坦,被人挠头摸肚子也不会反抗。 只有遇上坏人时,才弓身龇牙咧嘴反抗防备。 刚擦干发丝,周淑云她们又出来了。贺尧川和林榆赶紧各自分开,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两人都把手搭在膝盖上,揪着裤子上的布料。 他俩不知道,周淑云三人进灶房后就躲在窗子后面,探出一排脑袋偷看。 偷看就算了,还互相推搡害羞,都不敢继续看下去。 少年人谈恋爱就是不一样,她们这些成了亲的都不好意思做这些。 林榆把换下来的脏衣裳装在盆里,问贺尧川:“你的衣裳也给我?去河边一并洗了。” 贺尧川顿一下,洗衣裳这种事情都是最亲密的人做,他随即扬眉一笑,把脏衣裳都搜罗出来:“就一件,辛苦你了。” 没有林榆的时候,贺尧川的衣裳都是周淑云洗,或者他自己去河边随手搓一下。有时候力气大了,搓破一个洞,回来还要被他娘说一通。 林榆往河边去,走之前给贺尧川下了任务。地里春日的菜吃完了,该把菜根刨出来,种些茄子黄瓜。 林榆的话,贺尧川没有不听的,立即就扛着锄头翻进菜地。 —— 走了半炷香到河边,浅滩上没什么人,不用和别人抢石墩子。他们屋子后山有清泉,那是平常做饭洗菜用的,不舍得污染了。 林榆坐在一块石头上,打湿衣裳搓搓皂荚,用捣衣棍捶打。 静静的山林无人,只有捣衣的声音。他洗干净了正要回去,忽然看见远处奔来一个小哥儿。 那小哥儿有些眼熟,哭哭啼啼往这边跑,后面还紧跟着一个满脸麻子的人。林榆认得他!是贾麻子。 小哥儿越跑越近,林榆才看清他是君哥儿。他心道不好,赶紧拿了捣衣棍冲上去。 “君哥儿,快到我这边来!!” 林榆捡起石头往贾麻子身上砸,巨大的石头砸的人脑袋出血。贾麻子一摸一手血,嘴里骂骂咧咧。 随即他看见林榆,顿时目露精光,撸起袖子邪笑:“倒是送上门来了,正好老子今天娶两个。” 半个时辰前,君哥儿也来洗衣裳。他家离河边近,吆喝一声都能听见,家里人这才放心他独自出来。 今天全家都出门了,君哥儿一个人在家无聊,就给自己找事情做,拿了衣裳到河边洗。 谁知今天偏偏遇见贾麻子,这贾麻子是村里出了名的老流氓,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目光总在小哥儿姑娘身上乱看。 君哥儿脸色一白,知道他贾麻子不是什么好人,也顾不上洗衣服了,端着盆子就想往家走。 一边虚张声势朝家里喊人,“爹,娘!” 谁知骗不过贾麻子,贾麻子一脸猥琐,眼神在君哥儿露出的一截手臂上看,笑出一口黄牙。 “别骗人了,我可知道,你爹娘她们全都不在家,出去窜门子了。” 君哥儿吓的后退一步,害怕地发抖道:“他们马上就回来了,你让开!” 贾麻子出门前喝了些酒,无所事事出来闲逛,打眼就看见君哥儿,独自一人在河边,还露出雪白的手腕。 他本来只打算看一眼过过瘾,君哥儿满脸的厌恶却让他酒气上头,不肯放人过去。反正周围也没人,他今天就把人办了。 难道王家还要一个残花败柳?王家一退亲,村里更没人要,还不是得乖乖把哥儿送给他! 贾麻子呸一声:“大白天就在河边露手腕,自己不安分,装什么清高。” 君哥儿又委屈又害怕,扔了盆子转身就跑,然而河边全是石头,他摔在地上,被贾麻子按在身下。 那双丑陋干枯的手伸过来撕扯他的衣裳,君哥儿顿时吓的大哭。从地上摸了一块石头,用力往贾麻子头上砸过去。 他砸的力气很大,贾麻子被砸的一晕,君哥儿才赶紧爬起来往前跑,心里已经生出绝望。 今日要是出了事,他这辈子该怎么活下去? 他拼了命的跑,等反应过来时,榆哥儿已经拿着棍子挡在他前面。 君哥儿吓出一身冷汗,看见林榆的瞬间大声哭起来,“榆哥儿,他、他想欺负我。” 林榆心里也怕,却还是挡在君哥儿前面努力安慰他:“没事了,我们两个人打他一个,绰绰有余了。” 君哥儿已经定亲了,这该死的下流贾麻子,是故意毁人清白的。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林榆拉着君哥儿,不和贾麻子硬来,当然是转头就跑。他俩力气都小,要真是打不过,今天得葬送两个。 贾麻子也有些退缩了,再往前万一遇见村里人,他今天也走不了。可等林榆回去一告状,贺家找上门来,他还是吃不了兜着走。 说什么也得把两个人办了,贺家为了名声只能乖乖把人嫁过来。实在不行,君哥儿就算了。 那林榆可是一个无亲无故的,大不了他赔几百文,说起来还是贺家赚了。 一想到这里,贾麻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冲上去就抓着林榆不放,那双手眼见就要摸进林榆衣裳里。君哥儿一直哭着躲,他没想连累林榆的。 “啊!” 两声惨叫传来。 林榆被吓的大叫一声,他也怕极了,刚才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他手里拿着捣衣棍,使了吃奶的力气往贾麻子□□中间打。 贾麻子也大叫一声倒在河边,捂着□□处惨叫不止,管不了林榆和君哥儿。 林榆一看棍子,上面沾染了血迹,是贾麻子的脏血,他赶紧把棍子扔出去,唇色白了几分。 君哥儿已经吓的失了魂,怔怔道:“他、他不会死吧?” 林榆脑中一片空白,咬着唇镇定不下来,他摇摇头心惊胆战,随即冷静下来:“是他欺人在先,我们是正当防卫。况且这点伤死不了,最多叫他后半生再碰不了姑娘小哥儿。” 说完,君哥儿也气愤地盯着贾麻子,若是能叫贾麻子不能人道,他也出了一口气。 林榆手脚冰凉,刚才躲贾麻子的时候他和君哥儿都在地上滚了一圈,身上都是泥巴和水渍,狼狈的很。 君哥儿更可怜些,衣领都被扯拦了。他拉着君哥儿赶紧往贺家走:“回去若是家里人责备,你就只管说是我打的人,与你无关。” 反正他孤身一人,在这里没有亲人,也没有在意他的人。君哥儿不一样,他有爱他的爹娘哥哥,还有未婚夫。 君哥儿摇头只剩下哭,“不行,我不能把你推出去,人是我俩打的。” 林榆眉眼失神,刚才明明还坚强着,越往家里走,眼眶越热起来。他偷偷抹了眼泪,一脸绝决往家里走。 但眼泪就像溃堤了一样,林榆越想擦干净,眼里越模糊,此时才一阵后怕和无助,离贺家越近,委屈和酸涩就越多。 贺尧川照林榆说的,把土重新翻一次,菜种子撒进去。等这些都忙完,他发现林榆还没回来。 周淑云坐在廊下和杜玉荷说话,刚才杜玉荷来她这里买黄豆种子。去年他们家结的黄豆又大又好,料想是种子的原因。 又坐下说了会儿家常话,到了傍晚做饭的时候杜玉荷才起身要走。周淑云一看天色晚了,也不多留杜玉荷。 然而杜玉荷还没走出院子,就看见君哥儿和他们家的榆哥儿哭着回来,衣裳凌乱破了。 杜玉荷心里纳闷,站在门口停了一下。 贺尧川心里急着出门寻人,林榆是个大咧咧的性子,他怕林榆出门又迷路。正要出门,就看见推门进来的两人。 贺尧川瞳孔一缩,扔了锄头赶紧走过去,“怎么会这样?你、你别哭,发生什么了?” 然而林榆和君哥儿只剩下哭了,止也止不住,周淑云也察觉出不对劲,心里一阵突突。 见杜玉荷杵在门口打量,她暗骂一声,杜玉荷是村里出了名的大嘴巴,平时爱说闲话,今天见了指不定出去怎么说。 周淑云赶紧陪笑脸把人送出去:“俩孩子去洗衣裳,指不定在河边摔了,回来哭鼻子呢。” 她急忙找了个正当借口。 院门一关,杜玉荷边走边疑惑。怎么就能摔成这样?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君哥儿的衣裳都破了,衣服下的身体都能瞧见。 而院子里,贺家人都回来了。两个小哥儿独自在外,一身狼狈回来,一定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贺尧川见林榆哭,他顿时慌了心神,无措地蹲在林榆面前,抬手抹了林榆脸上的泪珠。 他半问半哄道:“怎么了,告诉我?你这副模样,不会是摔了。是有人欺负你们了?” 贺尧山和孙月华也着急,俩哥儿都是自家人,出了事回来一直哭,他们也急的很。 周淑云这才看见,君哥儿的领子都被扯破了,越发证实她的猜想,她心惊胆寒道:“遇上谁了?” 贺尧川和周淑云齐齐反应过来,他攥紧了拳头,眼底的神色吓人。看向林榆时,贺尧川克制愤怒,怕吓到林榆。 “别怕,你只管说。天塌了,也有家里人在。要是不说,就是放任他继续作恶。” 林榆一把抹了眼泪,这才控诉告状道:“是贾麻子……” 他把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林榆手背还被贾麻子挠出血痕。 贺尧川紧握拳头,怒火在心里燃起,指关节攥地发白响了又响,却隐忍着,怕本就害怕的林榆被他吓到。 愤怒之余是害怕,贺尧川不敢深想,若是榆哥儿再跑慢些,会发生什么。君哥儿是他弟弟,要是没遇上榆哥儿,今天君哥儿是不是就要遭毒手了。 “这该死的贾麻子!”周淑云气不打一出来,在院子里咒骂,气的要冲出去打人。 贺尧山和贺长德一时间也跑去拿锄头,贾麻子这是成心毁人清白,被欺负的是自家人,他们难道能忍下这口气吗。 再说溪哥儿和孙月华,放鸭子时也险些被欺负,他俩一听贾麻子的名字,也恨的不行。村里但凡是年轻的小哥儿姑娘,都避之不及。 第30章 第 30 章 贺尧川,我们成亲吧…… 贺尧川给林榆擦了药, 出门寻了一把柴刀,不由分说往外走。 林榆心里害怕,贺尧川这副模样, 是去讨公道的。他怕贺尧川冲动,真把人打死了。 人命官司不是那么好吃的, 为了一个泼皮无赖赔上自己,不值得。 “贺尧川、你千万不要冲动,我和君哥儿没真的被他怎么样。”林榆颤声说, 他不想让贺尧川冒险。 贺尧川逐渐理智冷静下来,他转过身拉上林榆回房, 按着林榆肩膀坐下。 “我去找伯祖父, 君哥儿这件事, 也该告知他家里人。今天贾麻子敢对你们下手, 明日就敢祸害其他人,无论如何, 不能让他猖狂下去。” 贺尧川:“小溪,来陪着你榆哥哥。” 小溪看见林榆和君哥儿的伤, 已经哭的不行。又跑去打盆热水, 用自己的帕子给林榆擦手。 贺尧川出了门, 留小溪和孙月华在家。周淑云带着男人儿子, 把君哥儿送回贺大广他们家。 曹芳一听孙子差点被毁了清白, 吓的几乎昏过去。君哥儿是全家人捧着长大的,从小到大油皮都舍不得让他破一点, 竟被贾麻子欺负了。 贺长林和赵惠匆匆赶回来,气的满腔怒火,冲出去就要杀人。 “这等泼皮,今天不死也要让他断条手臂, ”贺尧峰拿了棍子,说着就要为弟弟报仇。 贺家十几人往贾家去,他们走的是小路。怕君哥儿和林榆因为这件事情名声受损,才挑人少的地方走。 但免不了遇见几个乡邻,一看贺家气冲冲的模样,就知道出事了,偷偷跟在后面看热闹。 到了贾家,贾麻子正收拾包袱准备逃跑。他深知惹了贺家的人,肯定要来算账的,打算去乡里躲几天。 还没出门,就被堵在里面。 贺尧川一脚踹了门,柴刀铮亮,甩在贾麻子脚边。吓的贾麻子腿脚一软,连人带包袱摔在地上。 贺尧川揪住人一顿打,拳拳都落在贾麻子的脸上。只要一想起林榆受伤的模样,贺尧川的怒气就更多一层。 没人能拦住他,贺尧川素来讲理,但打起架来却拉也拉不住,村里没几个人能受的了他的拳头。 贺家男人都冲过去,将贾麻子捆起来狠打一顿,最后倒挂在房梁下。 “哪只手碰的他们。”柴刀在贾麻子手上比划,贺尧川冷冷道,似乎在思考从哪里下手最疼。 贾麻子被打的说不出话,刚想开口,又被贺家人揍了一拳,他疼的肚子蜷缩。心里早后悔了,不该去惹贺家人。 贺尧川:“不说,那便是两只手都碰了。今天就砍下你双手,也省的你去衙门又被砍手又被下狱。” 欺负良家姑娘哥儿,即便上了衙门,县太爷也会这么判。他们不想把人送官府,是怕事情闹大了,哥儿的名声被编排。 贾麻子奄奄一息,不想就此残废,求饶道:“我、我赔钱还不成,以后再不敢了。” 混账无赖的话谁能信。 贾麻子父母早死了,在村里只有一些远房亲戚,这些年早就不来往了。 外面有跟来围观的人,琢磨出怎么回事,贾麻子在村里为非作歹,没人不恨他。 不知是谁嘀咕了一句,“说不定碰都碰了,君哥儿和榆哥儿都不清白了,不如嫁给贾麻子,多拿些彩礼钱。” 一颗石激起千层浪,大家伙赶紧远离那人。谁都能看出来,贺家今天是报仇的,偏偏就她多嘴。 “杨春苗,你放你爹的狗屁!我们榆哥儿君哥儿好生生的跑回来,才没糟了贾麻子的毒手,你张嘴就毁人清白!” 周淑云冲上去劈头盖脸一顿骂,她刻意把声音说大了,让别人都知道榆哥儿君哥儿没被怎么样。 杨春苗有些恐慌,小声嘀咕:“没有就没有,我也就说说而已。” 周淑云横她一眼,顿时哭着道:“幸亏我们榆哥儿机灵,将这贾麻子打倒在地,才带着君哥儿成功逃脱。若不然,叫我们这些当长辈的,以后该如何活啊。” 她哭的伤心,叫大家都知道,林榆和君哥儿确实没被怎么样。 贺大广一直杵着拐杖,就靠一口气撑着。他叫贺长林和贺尧峰去关门,咳两声道:“这件事情,是我们两家的私仇。怕这流氓的血脏了大家的眼睛,还是不要看为好。” 门一关,谁也不敢进去插手。只听见一声惨叫,是贾麻子的声音。 虽然没真的砍断他双臂,却被砍了两根手指头,这辈子都落个残疾。 鲜血洒在台阶上,贺家十几人都出了一口恶气,非得让这种流氓长记性,以后再也不能祸害好人家的姑娘哥儿。 贺尧川后退一步,连一滴血都没洒在身上。他小心的很,怕脏血污了林榆的眼睛。 没人帮贾麻子请郎中,他被林榆打废了那个地方,又被贺家人砍了手,半死不活躺在地上。 等到了深夜,晕过去的贾麻子才醒过来。却看见院子里进来一对鬼鬼祟祟的夫妇,他抬起头,竟然是多年都不来往的远方亲戚。 贾老三夫妇得知贾麻子的事,竟打着他家地契的主意。 贾老三赔笑一声,对地上的贾麻子道:“大外甥,说起来你娘还是我看着长大的。如今你废了,也照顾不了二狗。不如就把地契房契给我们,我和你舅妈替你照顾儿子。” 贾麻子的娘不是他亲妹妹,而是当年抱养的,根本没什么兄妹感情。小妹一走,更是不管贾麻子死活。 贾麻子平时也不怎么管二狗,他不过用了几颗糖,就从二狗手里套出地契房契的下落,哄的二狗认他当爹。 “我呸,你们这群贱养的,瞧我不行了来打我的主意,叫你们以后不得好死!” 他除了骂的力气,连爬都爬不起来。贾老三笑脸一变,直接从他身上跨过去。两夫妇带走了地契,房契没找到。但贾家值钱的家具,他俩通通搬走了。 之后的事情,贺家也是第二天才听说的。贺尧川回了屋,看一眼黑漆漆的卧房,受惊吓的小哥儿已经睡着。 埋在被子里的脸红扑扑,眼眶还是肿的,睡的很不安稳,像是在做噩梦。 贺尧川身上有血腥气,他先去洗了个澡,才坐在林榆床边。贺尧川托着林榆的脑袋,让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 大概是闻到熟悉的味道,林榆眉间慢慢舒展,在贺尧川手臂上蹭一蹭,找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贺尧川维持这个姿势直到半夜,林榆从梦里醒来,看见贺尧川趴在他床头,手臂被他枕着。 林榆泪光颤动,他明明是个不爱哭的人,偏偏遇上贺尧川,心里那层屏障一触即碎。 真没出息,林榆嘟囔一声数落自己。 没来得及擦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贺尧川手背上。 贺尧川睁开眼,着急看林榆。又意识到他俩的关系,八字还没一撇。贺尧川隐忍克制着收回手。 “你不用害怕了,今天断了贾麻子两根手指,他以后都不敢再来欺负你。” 林榆一怔:“断手,”他吃了一惊:“是你动的手?” 他见过别人打架,场面都是血腥的。贺尧川这么干干净净一个人,怎么能被贾麻子那种下三滥污染了。 “不是我。是大堂叔砍的,君哥儿是他亲生的,出了事他比谁都恨。” 贺尧川话没说全,他当时气极了,一想起林榆就后怕。根本没思考那么多,举起柴刀就要砍下去。 又被贺长林夺过刀,贺尧川还来不及反应,贺长林已经手起刀落,鲜血洒满台阶。 林榆震惊:“大堂叔那么斯文的一个读书人……” 贺尧川:“不管多么斯文的人,看见在意的人被欺负,也忍不下这口气。” 林榆知道他不仅仅说的是贺长林,更是他自己。 他紧紧揪着被子,内心的角落忽然照进一束光亮。 寂静的夜里,林榆沉静半晌,忽然抬头一笑,鼓起勇气道:“贺尧川,你愿意娶我吗?” …… 贺尧川睁大了眼,脑海几乎空白一瞬,林榆的话忽然炸开在耳边,像夜空里久久不散的烟花。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颤抖着唇,不敢相信道:“林榆,你是说……” “贺尧川,我们成亲吧,”林榆坚定地说,一字一句都很清楚。 他喜欢贺尧川,想和贺尧川长长久久在一起。 贺尧川噌地一下站起来,沉浸在不敢相信中。他忽然笑出声,笑的开心极了。忽然又有些哽咽,蹲下来凝视林榆。 “我、我现在很穷,不能给你很好的生活,”他眼里的光有些暗淡。 刚分家出来,一切都是困难的。贺尧川见过孙彦看林榆的目光,那时候他差点放弃,自己确实不如孙彦。 凭着家里四亩田,能给林榆什么好日子过?难不成在林榆面前说大话,许诺不切实际的未来? 林榆摇摇头,郑重看向贺尧川:“你不穷。你很勤奋勇敢,还很聪明,别人学很久的东西你一点就通,你比别人都好。我们一起努力,日子总能好起来。” 贺尧川喉咙溢出笑,他蹲在林榆面前,傻乎乎看着林榆,一个劲乐呵,连说话都忘记了。 “傻不傻,”林榆垂眸一笑。 他捧着贺尧川的脸,低头覆上贺尧川的唇,轻轻落下一个吻。 贺尧川脸色骤然绯红,像傍晚散开的霞光。亲吻这种事情足以令人惊心动魄,是二十岁以来从没有过的体验。 像喝醉了酒,整个人飘飘然浮在空中。一颗石子落进心里,泛起千层涟漪,久久不散。 贺尧川还沉浸其中,来不及细细品尝,亲吻就一触即分,贺尧川陷入前所未有的不知足。 不够,远远不够,像是缺了什么,贺尧川说不出的难受。 “好了,睡觉。”林榆躺下闭眼,嘴角保持浅浅的弧度,今天的恐惧害怕烟消云散。 谈恋爱亲一下,十分正常的一件事。他忘了对于含蓄的古代人来说,亲吻是一件多么亲密郑重的事情。 贺尧川不肯回床上,蹲在林榆床边,伸手碰碰他。林榆没反应,他又碰碰。 林榆睁眼:“怎么了?” 贺尧川靠近,用鼻尖蹭蹭林榆的鼻尖,两人的呼吸交融,像是寻求抚慰的大狗狗。 贺尧川红着脸:“能再来一次吗?” 林榆震惊,并踹了某人一脚,“不行,还没成亲呢,要克制。” 贺尧川失落一瞬,听话地“嗯”一声,林榆不让亲,他只能老老实实回床上睡觉。 心里却躁动不安,一整夜都睡不着。 贺尧川躺在床上,翻身看着林榆,道:“我明天就和爹娘说,林榆,你等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双喜临门 翌日, 贺尧川跪在周淑云房里,面向他娘。 周淑云尚在震惊中,手中的针捏变了形, 她忽然站起来,不可置信看着儿子。 见贺尧川眼神坚定, 周淑云终于回过神,又坐回床上久久没说话。 贺尧川心一下子坠落,他甚至不敢抬头看他娘。当初说不要的是他, 现在说要的也是他,他娘恐怕暂时难以接受。 贺尧川抬起头, 果然见周淑云一脸严肃, 眉头皱紧看着他, 眼里都是质问。 贺尧川再次坚定地说:“娘, 我想娶林榆。” 周淑云放下针线篮子,把手里的新鞋也放回去, 这本来是给林榆做的新鞋。她认了榆哥儿当干哥儿,自然想把孩子收拾的漂漂亮亮。 她只问:“你是真心的?先前我要把榆哥儿嫁给你, 是你自己百般不情愿, 叫人家小哥儿委屈了, 现在说要娶的也是你。” 贺尧川懊恼, 头微微低下:“是我对不住他, 那时候不懂事。榆哥儿他……他很好。” 说着说着,他竟然脸红起来, 也不知是想到昨晚发生的什么。 周淑云依然严肃:“这件事,榆哥儿知道吗?” 言罢,贺尧川忙不迭点头,道:“是他愿意的, 我才来和娘说。” 他并没有告诉周淑云:成亲是林榆主动提的,成亲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几乎没有小哥儿主动找上门的,他怕娘觉得林榆太轻浮。 事实证明贺尧川想太多了。 周淑云几乎瞬间笑出了声,她猛地一巴掌拍在贺尧川身上,嗔怒责骂:“好你个臭小子,竟真把榆哥儿哄到手了,亏得我整天为你们二人的亲事操心,还背着你找了媒婆打听。” “您不反对我们?”轮到贺尧川震惊了。 周淑云笑着:“我为何要反对,榆哥儿这孩子哪哪都好,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喜欢的很,有他和你过日子我放心。” “再说,榆哥儿嫁进来,还是咱家委屈他了。他又识字又会读书,人又伶俐聪明,照我说,配个秀才都绰绰有余,便宜你小子了。” 贺尧川原本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如果他娘不同意,他只说是自己先惹的林榆,这样他娘对林榆还是一样的好。 然后再找机会,慢慢和他娘求情。 但没想到,他娘答应的这么快。 “你去把榆哥儿叫进来。”周淑云又道。 贺尧川一愣,跪在地上没起来,似乎在猜测他娘的意图。 周淑云无奈,拍了儿子一巴掌,“娘又不吃了他,成亲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有些话总要嘱托明白。 林榆还不知道他已经被周淑云夸的天花乱坠,他一起床就出门割草去了。不知道贺尧川这么快就找他娘说这件事了。 一回家,贺尧川满脸笑意看着他,林榆满头雾水,随即贺尧川拉着他边走边说:“我娘同意了。” 林榆吃惊,没等反应过来,人已经进了周淑云的房间。 “婶子,”林榆低声喊人,手捏着衣角站定,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被发现,脸上有些心虚。 周淑云让他俩坐下,随即打开衣柜,衣柜最下层藏着一个盒子。周淑云用钥匙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根银簪、一个银镯。 两样首饰的成色都非常好,银簪上面镶嵌着一颗小小的绿翡翠。 “这是我成亲的时候,我爹娘给我打的嫁妆,一直都没舍得用。”说完,周淑云把盒子放在林榆手上。 林榆有些惶恐,小心翼翼捧着盒子,嘴唇微动,有话想说。 周淑云抬手:“手镯和银簪一共两副,另外一套给了你大嫂。如今你就要和大川成亲,这套就是留给你的。” 说完,周淑云有些感慨,解决了心头大事,顿时轻松不少。 林榆眼眶有些湿润,捧着盒子十分珍重,笑着点点头:“我会好好保管。” 周淑云把贺尧川赶出房门,关上门又跟林榆说了很多话。林榆这才知道,村里都是关于他和君哥儿的流言蜚语。 昨天凑在贾家门口瞧热闹的乡邻不少,有几个碎嘴子爱编排人的,偏偏说林榆和君哥儿没了清白。 更难听的话也有,周淑云早上去稻田里,就碰见两个夫郎在偷偷摸摸说这事,她立刻就冲上去对着人骂,那两个夫郎怕了周淑云想逃走,被周淑云一路骂回家门口。 堵的住他俩的嘴,可堵不住村里人的嘴。 这下正好,他俩要说亲,正好狠狠打那些碎嘴子的脸。 林榆有些担忧地道:“婶子,我想去看看君哥儿。” “你去瞧瞧也好,君哥儿昨天被吓怕了,今早村里又都是闲话,他心情不好,正好你多陪陪他。” 林榆赶过去的时候,君哥儿正抱着他娘哭。他被贾麻子按在地上,足以成为好几年的心里阴影,昨晚连着做噩梦都是被贾麻子追。 今天早上又有几个人围在家门口指指点点,这件事已经传遍整个村子,各种说法都有,都是栽赃难听的。 贺家日子过的好,便有人看不顺眼,平时不敢招惹,只能背后说几句是非。 赵惠也抱着君哥儿哭,她哽咽着道:“现在只怕王家知道这件事情,要来退亲。” “若是王家退了亲,以后我们君哥儿还怎么嫁人。” 贺家唉声叹气,都坐在一个屋子里,想不出任何办法。贺尧峰见弟弟哭成这样,提了刀又要去贾家砍人。 砍两根手指头都算便宜了贾麻子,早知道昨天晚上就该让贾麻子手脚尽断。 贺大广和曹芳赶紧拦人,贺大广拐杖杵地呵斥:“别闹了,你就是杀了贾麻子,现在也无济于事。倒不如想想,怎么替你弟弟打算。” 贺尧峰无奈,难不成他把刀架在王家的脖子上,逼王家娶君哥儿?就算娶了,君哥儿嫁过去的日子也不好过。 贺家只剩下哭了,林榆嘴唇微动,道:“若是王家因为一点点传言,就要退了君哥儿的亲事,那只能说明,王家不堪托付罢了。” 君哥儿从他娘怀里抬起头,眼眶微肿看了看林榆,随后点点头,泣声道:“要是王家真退亲,我就削了头发进庙里。” “说的什么胡话,”赵惠按住君哥儿的嘴。 一筹莫展的时候,王家那边忽然来人了。 贺家赶紧跑出去看,君哥儿躲在房里,也掩住哭声,偷偷听着外面的动静。 王家只来了王有富和亲家老两口,君哥儿的未婚夫王勇根本没来。 贺家心凉了一半,对王家没什么好脸色。贺尧峰更是冷了脸,想拿扫帚把人赶出去。 不娶就不娶,大不了他这辈子多做一份工,一个弟弟还是养的起。爹娘爷奶都疼君哥儿,也不会不管。 贺长林淡淡问:“你们王家这个时候登门,有什么事情要说?” 他语气虽然平淡,但是表情却近乎无礼,让王家的人脸上十分尴尬。 还是贺大广假咳两声,好声好气把人请进去,又给王家倒杯茶,要坐下来好好说这件事。 就算退亲,他们家也不能没了体面。 王有富看一眼他爹娘,随即道:“我们听说了昨天的事,今日就是来说这件事的。” 君哥儿的卧房就在隔壁,王家的话他听的一清二楚。又没看见王勇来,他便料定王家不想娶他了。 他抬袖捂着哭声,眼泪都氤湿大片袖子。 王庆志是王勇的爷爷,也是最大的话事人,他瞪一眼不会说话的儿子。只能自己开口:“我想亲家都误会了,我们不是来退亲的。” 此话一出,贺家人都顿住。贺长林脸色青红交接,道:“那王勇为何不来?” 王有富开口:“她娘前几日风寒,今早发烧发热,才让大勇去请郎中回来。他怕君哥儿心里害怕,让我们先过来说。” 原来是误会一场,贺家人也十分尴尬,方才还对王家冷脸以待。 卧房里,君哥儿的哭泣戛然而止,他愣愣打了个哭嗝,泪珠还挂在眼角,原来王勇不是来退亲的。 林榆替好朋友松口气,这样看来,王家还算值得托付,以后等君哥儿嫁过去,也不会吃苦。 隔壁王庆志和董老夫郎道:“就是因为村里闲话多,所以我们才登门,想和亲家商量,能否把亲事提前,也算堵住那些人的嘴。” 王家不仅不退亲,还考虑的这么周到。叫贺家人脸色急转直上,顿时笑了起来。又是端茶又是拿花生瓜子。 贺长林道:“是我们误会了,对不住。君哥儿这孩子昨日回来就哭,又是做恶梦又是发烧,我们是气极了。” “其实这孩子没被怎么样,都亏了榆哥儿打跑贾麻子,俩孩子只是受了惊吓,”贺长林刻意强调,虽然王家没问,但他们也想澄清这件事。 两家把话敞开了说,彼此心里都松快了,话题很快又转移到彩礼和日子上。 王家愿意出八两彩礼,数字上图个吉利。八两银在乡下人聘娶中,几乎是一笔大数目了,寻常人家聘姑娘,也不过六两银,足以看出王家的重视。 “亲事就订在下月初五如何,是个好日子,找大师算过的,”王家小心征求。 还剩一个月时间,虽然仓促了些,但准备嫁妆席面也来得及。下月天气也好,不冷不热,正好成亲。 两家亲事说定,贺家高高兴兴把王家送出去。两家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笑洋洋的。 君哥儿害羞起来,忽然躲在被子里不敢出去见人。 见他害羞,林榆也有些脸红,想起他和贺尧川的事情,也是早上才说定的。 林榆和君哥儿躺在床上,他道:“我和贺尧川也要成亲了。” 君哥儿惊讶抬头,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上,”林榆嘴角挂了一点笑,他转身和君哥儿面对面躺着,林榆小声道:“昨夜我让他娶我,他今早就和婶子说了,还是跪着说的。” “是你先说的?榆哥儿,你真厉害,”君哥儿一脸羡慕,又问:“你俩日子定了没?” 林榆摇摇头:“还没,不过婶子说了,明日带我去乡里买布做衣裳。” 贺尧川模样俊美,周边几个村的汉子加起来,都比不上贺尧川。君哥儿努力夸他堂哥,给未来的小堂嫂加强好印象。 俩小哥儿躲在被子里,说着各自的亲事,都忍不住笑出声。 林榆要成亲的事,贺大广他们也都知道了,全家一整日都是笑的。小辈们的后半生有了着落,还是双喜临门,能不高兴吗? 第32章 第 32 章 接亲 贺家两桩喜事一起办, 白云村人尽皆知了。还没到成亲的日子,已经有人上门贺喜。这些天周淑云脸上都是笑,家里破例炖了一锅鸡汤。 照村里的习俗, 夫夫两人成亲前不能见面,林榆昨天就被送去贺大广家里, 和君哥儿一起等着出嫁。 周淑云盛出两碗鸡汤,里面都是大块鸡肉。她把襜衣解下,匆匆叮嘱道:“这两碗, 一碗是给榆哥儿的,另一碗给族叔家吃, 记得别洒了。” 贺尧川点点头, 提上篮子往外走, 迫不及待偷偷看一眼夫郎。又被周淑云耳提面命:“不准偷看榆哥儿知道吗?东西交给你堂叔就赶紧回来, 否则我要收拾你。” 贺尧川被他娘说中心思,又冲他娘笑一下, 提了篮子出门。到底是二十岁的年轻人,要成亲了也不稳重, 三两步就往贺家跑去。 他哥贺尧山在后面调侃:“臭小子, 还怕将来见少了?” 小溪也跟着拍手一笑, 被二哥哥滑稽的模样逗的不行。周淑云戳大儿子的脑袋, 道:“还好意思说你弟弟, 你当初可以半夜偷偷爬孙家的墙,把你老丈人都吓一跳。” 孙月华就在一旁, 也噗嗤一声笑了,道:“我爹以为是贼娃子偷鸡来了,正要放狗咬呢。” 贺尧山被他娘和媳妇说出方面糗事,不好意思挠挠头, 忙给自己找台阶下,拿着斧头劈柴去了。 贺大广家要嫁两个哥儿,席面提前就准备上了。红布红绸必不可少,席面上的瓜子点心也买了两大袋。 周淑云昨天送来五百文钱,贺大广家怎么都不肯要。周淑云心里过意不去,贺家连带着林榆的那份席面一起办了,都是要花钱的,她不想占便宜。 于是让贺尧川上山碰碰运气,能不能打两只山鸡野兔送过去。春天山里的野物都出洞找食,果真叫贺尧川碰见一窝野兔子,个个肉质肥嫩。 一共五只灰兔子,给贺大广家送去两只,剩下三只留着成亲当天做席面,也是个体面。她们家办的席面不多,仅请了平时关系好的亲朋好友,一共才六桌。 林榆和君哥儿坐在卧房里,窗子上贴了红色窗花,房里系了几根红绸,看上去有成亲的喜庆。他俩这两天不能出去,安心留在房里待嫁就好。 君哥儿脸色绯红,嫁人这件事对他老说,是十分羞涩的。昨天他娘又拿着一本册子进来,上面画着两个交叠的小人,教他俩如何伺候男人。 一想起那画面,君哥儿脸色已经快烧的火红。 林榆却全程面无表情,对着粗制滥造的册子点评:画的太烂了,甚至想拿起毛笔,自己往上面添加几笔。 作为一个现代人,还是个男人,上学时身边的朋友就爱看些小视频,说几个荤段子。林榆虽然没那么猥琐,却也耳濡目染了解一些。 君哥儿满脸通红躲在被子里的时候,林榆就背着手,满屋子乱逛。抬头看看窗花,低头看看新做的鞋面。 新鞋是周淑云做的,怕他穿着不舒服,往里面塞了很多棉花。林榆有些感动,拿帕子低头擦鞋,不舍得踩脏了。 君哥儿依旧躲在被子里,探出头“吱吱”两声叫他,红着脸道:“我娘昨天教的,我不大明白,你懂了吗?” 这种话题是羞耻的,但君哥儿又害怕伺候不了王勇,到时候尴尬见笑。 林榆也爬上床,托着下巴思索起来,男人和哥儿的身体构造不一样。他也没有任何经验,但林榆转念一想,说来说去不就那样吗? 他拉过被子盖头,缩在被子里和君哥儿交流,说着说着,俩人都羞涩起来。 林榆骤然听见贺尧川的声音,他眼神一喜,就想下床开门出去,迫不及待要见贺尧川。 他和贺尧川已经三天没见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和贺尧川已经分开九个秋了,这在现代就是异地恋。 “贺尧……”林榆还没喊出口,就忽然被君哥儿捂住嘴,君哥儿吓了一跳道:“不能见面的。” 林榆只好巴巴趴在窗前,偷偷打开一条缝隙,看着院门口的人。贺尧川穿着一身新衣,眉目俊朗笑意盈盈,比以前都好看。 院外的贺尧川似乎心有所感,好像被人窥伺着。他紧张起来,看一眼卧房的方向。搁着门窗,贺尧川和林榆彼此笑了起来。 他恋恋不舍离开了,好几日没看见林榆,卧房里都是冷冰冰的。 没有林榆睡前叭叭地聊天,也没有林榆睡着时细微的鼾声,贺尧川才发觉他早就习惯有林榆在的日子了。 回家走到半路时,贺尧川忽然碰上孙彦。孙彦没了往日的精气神,捏着一本书失魂落魄,眼眶下都是黑眼圈。 和春风满面的贺尧川形成鲜明的对比,孙彦嘴巴一动一动,眼里也空洞无神,最后干巴巴吐出两个字:“恭喜。” 贺尧川淡淡颔首,道:“多谢。” 他转身就走,只留给孙彦一个背影。贺尧川发现自己内心毫无波澜,并没有任何得意的感觉,只欢喜榆哥儿选了他。 而贺尧川不知道,他和林榆成亲的消息一传出,孙彦几乎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吃不喝,整天对着手里的几本书出神,家里人轮番来问他,他也摇头不肯说。 直到他爹娘带着他去贺家道喜,孙彦偷偷窥见林榆,正满心欢喜待嫁的模样,孙彦彻底死心了。他还没来得及表明心意,贺尧川已经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 四月初五,春和景明,宜嫁娶。 王家和贺家的接亲队伍分别从村里两头出发,一路敲锣打鼓洒花生瓜子红枣,是很久没有过的热闹场面。 白云村全村老少都来了,围着王贺两家,跟在队伍后面捡东西,说几句吉祥话蹭蹭喜气。 贺尧川面色红润,要娶夫郎了,人也精神百倍。周淑云昨天租了一个骡子,往骡头上绑了红布,看上去喜庆一些,场面也能壮壮声势。 他长的本来就英俊,今天稍微一打扮,比话本子里的英侠豪杰还俊朗,眉目锋利眼神坚定,嘴角微微带着笑,让一旁不少凑热闹的待嫁小哥儿姑娘都羞红了脸。 只可惜,这么英俊的汉子不是他们的,是林榆的。 连走在一旁的媒婆也心想,她要是再年轻二十几岁,找男人就得找贺尧川这种的。 一路敲锣打鼓到了贺家,迎面碰上王家的接亲队伍。王家来迎亲骑的是驴子,看着不如骡子威风,却是他们自家买的。 贺尧川和王勇都满面春风,见了面彼此说声恭喜,翻身从驴骡身上下来,在门口等着迎亲。贺尧峰和几个年轻汉子围在门口,不准两人进去,出了各种题拦人。 卧房内,林榆和君哥儿已经穿好喜服,洁面的婆子正给他俩上妆。胭脂口脂一抹,比平时都漂亮许多。 赵惠和几个妯娌在卧房陪他俩,出嫁前又忍不住嘱托几句。赵惠和君哥儿都抱着哭起来,舍不得离开家人。 只有林榆没哭,他眼巴巴扒在门口,等贺尧川突破层层阻碍来接他。身后无形的小尾巴摇了又摇,就差破门而出主动跑向贺尧川了。 终于等到贺尧川进了院子,林榆赶紧坐回去,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幅乖巧的模样,连盖头都忘记了。赵惠给俩孩子搭上红盖头,缩在一旁继续哭。 林榆被搀着走出去,贺尧川宽阔的手掌伸过来。林榆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他小心心把指尖搭上面,触碰到熟悉的温度,林榆忽然踏实下来。 贺尧川牵着他走的很稳,连脚下的石子都要踢开,怕林榆摔一跤。他把林榆带到骡车上面,骡车有车厢,林榆小小一团坐在里面。 敲锣打鼓声继续响起,贺家嫁出去两个哥儿,鞭炮也放了两轮。在轰轰烈烈的喧声中,迎亲队伍出发了。 盖头遮挡视线,林榆好奇掀开一角偷看,车门忽然伸进一只手。贺尧川出门前偷偷带了一包红枣糕,趁没人注意,手疾眼快塞给林榆,小声道:“猜到你饿,我偷偷拿的。” 红枣糕被捂的热乎,林榆捧着枣糕笑起来,躲在盖头下一口一个吃起来。 反方向的王家队伍,君哥儿坐在车厢里不敢乱动。他其实也饿了,一整日都没吃东西,饿的前胸贴后背。 但他忍着没好意思说,新夫郎第一日就要吃要喝,说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他捏着手继续忍着。 车窗忽然被人敲了敲,王勇在外面低声问:“饿了?” 君哥儿犹豫片刻,然后点点头。 王勇道:“再坚持坚持,我让娘给你炖了一碗老鸭汤,回去就能吃。” 君哥儿抿唇一笑,想到老鸭汤的滋味,连王勇都不惦记了。 锣鼓声渐渐停下,随之而来是满院宾客的声音。周淑云和孙月华在灶房忙的脚不沾地,贺尧川带着他爹和小溪在门口迎客。 小溪跑出去看一眼,欢欢喜喜喊一声:“二哥哥他们回来了!” 周淑云和孙月华赶紧出来看,她和贺长德收拾一番坐在堂屋里,等着小两口敬茶。小溪捧着茶水,端给贺尧川和林榆。 拜父母拜天地,都是必要的流程。拜完后,林榆才被送进新房,贺尧川则在院子里陪客人吃酒。 新房也贴了窗花,床上洒了花生红枣瓜子。林榆坐下只觉得硌屁股,坐了一路车闷的慌。他掀开盖头偷偷看一眼,发现卧房里没人。 林榆索性扯了盖头,在床上捏一把花生红枣开吃。直到有人开门进来,林榆才手忙脚乱盖上盖头。 第33章 第 33 章 贺尧川的弹弓 贺家大房, 此时是截然相反的冷清。 迎亲队敲锣打鼓从他们屋前路过,一路洒瓜子点心,连铜板也偶尔洒出两个。 郑彩凤不肯干了, 冲出去挤进人群捡铜板,连小孩手里的也抠过来, 气的隔壁小孩坐在地上直哭。 自打二房一走,家里能做事的只剩他们大房。两个老的整日哭穷,家里已经一个月没吃肉, 背地里却偷偷拿了五两银子给贺长顺。 恰好被郑彩凤看见,躺在地上又哭又嚎, 闹着绝食绝水, 但她哪里是这种有心志的人, 绝了一炷香就没忍住。 一听说贺家成亲, 她眼珠子一转,心思打到席面上。 “二房家成亲的银子还不是爹娘你们给的, 这群没心肝的白眼狼,过上好日子就忘了你们。” 她的撺掇有效果, 赵春花和贺大全一想, 是这么个道理。二房的钱, 还不都是他俩给的。 一家人空手就去了, 站在二房家门口, 看一眼空出来的席位,二话不说坐过去, 理所当然坐下就吃。好吃的鸡鸭鹅全部扒到自己碗里,骨头吐了一地。 这桌席面,周淑云早就定好了,是给隔壁张家的。被他们一群人占了, 让张家人尴尬的站在旁边。 周淑云和孙月华在灶房里忙活,贺尧川被汉子们拉着喝酒,小溪也跟几个小哥儿在后院玩。 还是张家的进灶房通风报信,周淑云才知道这不要脸的一家人跑来了。 谁也别想坏了她儿子的好日子,周淑云左看右看,从菜墩上拔下菜刀夺门而出。 还没等她动手,大房一家人忽然惨叫连连,每个人身上都挂满汤水,席面上的菜洒了一地,几条黄狗冲出来趁机吃肉。 周淑云看傻眼了,她那已过门的儿夫郎掀了大房面前的桌子,揪着赵春花和郑彩凤打,一边打一边潸然欲泣。 “你们黑心肝的,今日来毁我的亲事,是想毁了我辈子,我索性不活了,拉着你们一起去跳河。” 他哭的越厉害,遮住的嘴角笑的越高兴。就这演技,他要是混娱乐圈,多少也能拿个影帝当当。 周围的人原本想说嘴,指责大喜日子不请老两口。但一看林榆哭的这么伤心,又是没娘家的可怜小哥儿,顿时口风一边倒,开始帮着二房指责大房。 被抢了席面的张家气的不行,也趁乱偷偷踹了大房两脚。 林榆按着郑彩凤的头,把滚了一圈泥水的鸡块塞进郑彩凤的嘴里。爱吃你就多吃,还有。 贺尧川被一群汉子拉到旁边院子喝酒,气氛高涨时,他突然听见前院的动静,脸色倏地下沉,扔下酒杯过去。 自己乖乖巧巧的小夫郎,连他自己都舍不得欺负,竟被一群小人气的直哭。 贺尧川把林榆扶起来,不由分说从柴屋拿起斧头,他动了砍人的心思。 就连林榆也吓着了,憋出来的泪珠子挂在睫毛上,他连忙擦擦眼睛起来:“贺尧川我没事,真的,一点也没受伤。” 白云村山高皇帝远,乡下村民打架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只要不出人命不断胳膊断退,县太爷也不会管的太宽。 况且他家占理,凭什么被欺负了不还手。 所有人似乎都意识到这一点,周淑云和贺尧山赶紧拦人,怕贺尧川太冲动。 林榆也被吓到了,紧紧拉着贺尧川的袖子。 大房一家终于清醒过来,今天再不走,就要留点残肢断臂在这里。郑彩凤和赵春花吓的哆嗦,缩在墙角不敢说话。 贺长贵早就抛下他们,不要命似的逃出去。 “我只问最后一次,以后还来不来?”贺尧川冷脸的时候,没了平时的温和,像酝酿了一场风暴的前夕。 但凡大房敢摇头或者说一个不字,等着他们的下场不会好过。 郑彩凤哆哆嗦嗦摇头,这才想起前几天贺尧川冲进贾家,为了林榆要砍人的事。她一阵后怕,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后悔来二房家闹事了。 赵春花和贺大全头发花白,此时没了精气神,怔怔看着贺尧川手里的斧头,根本没想起贺尧川是她他们孙子,只想躲的越远越好。 贺尧川收回斧头,一身红衣显出气势凌厉,他满意点头,随即转身对大伙道:“我本不想计较,他们却咄咄逼人,不肯给我们一个安生日子。如此,也不必做一家人。今日就签了断亲书,以后各不相干。若是再来我家欺负我家里的人,下场便不会像今日一样轻易放过。” 贺家的事闹的沸沸扬扬,别说二房,就连村里不少人也厌恶大房一家人,走在村里都要避开的那种。贺尧川要断亲,他们心里只觉得痛快。 林榆刚才是吓惨了,他没见过那一晚贾家的阵仗,忽然发现真实的贺尧川的模样,害怕只余他忽然笑起来,他看上的男人不是孬种~ “我去写断亲书,”林榆小跑进卧房,前几日用自己攒的零花钱买了一个毛笔,正好派上用场。 白纸红字写的清清楚楚,从此各不相干。 贺尧川把大房一家人赶出去,周淑云和孙月华扶起桌子,把预备的菜再上一道,让张家人坐下吃。他们怕来的客人多不够吃,才多备了一桌,正好派上用场。 贺尧川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他扶着林榆回房。好好的日子被打搅,贺尧川心里不痛快,早知刚才就该揍大房的人好出出气。 “不气不气,我安慰安慰你。”林榆一阵心疼,捧着贺尧川的脸茶吧唧一口亲上去。 淡淡的水渍印在脸上,贺尧川下沉的嘴角一僵,因为喝了点酒兴致上头,他只感觉浑身燥热,陡然升起一股难以发泄的火气。 贺尧川昧着良心说:“还没气完,”用这句话又骗了林榆一个亲亲。 似乎怎么都不够,贺尧川追赶林榆,不准林榆躲开,非要亲个过瘾。林榆要是躲开,他就强势地捧着林榆的头,压着人过来。 酒气在呼吸间缠绕,林榆脸色也醉醺醺的,像喝了酒似的。他眼神迷蒙,身体前靠,模模糊糊中似乎感觉到什么硬硬的东西。 他以为那是贺尧川随身携带的弹弓,林榆随手一掏。 贺尧川:“……” 第34章 第 34 章 我会轻些 贺尧川的身材很好, 八块腹肌。腿长胳膊也长,单手就能握住林榆的腰,林榆咬着被角羡慕嫉妒, 从明天起他也要早起锻炼。 第二日,林榆撑着酸软的腰, 打消这个想法。 火红的新棉被柔软,贺尧川像一个人形大火炉,林榆嫌弃他热, 半夜偷偷从贺尧川怀里钻出来,抓着自己的小枕头睡到另一侧。 下一秒就被握着脚腕拖回去, 他不敢乱动了, 怕又惊醒贺尧川沉睡的弹弓。 安分守己二十年的纯情小伙, 连这方面的书都没看过, 只知道横冲直撞的来。 林榆的头多次磕到床板上,他忍痛一摸, 脑后磕了一个大肿包。林榆“嘶”一声,抬脚踹开贺尧川, 一巴掌拍上去, 响亮的一声拍懵了贺尧川。 暗室点了灯, 贺尧川怀疑人生坐在床边, 上半身还光着。他磨磨蹭蹭靠过去, 低声哄求道:“我会轻些。” 高大的汉子放低姿态,浑身难受又不敢惹林榆不高兴, 只能一点点挪动屁股,悄摸摸朝林榆靠近。 被林榆发现后,贺尧川不甘心坐回去,努力半天回到解放前。 “撞疼了, 给我揉揉,”林榆实在不忍心看贺尧川这么可怜的样子,把头靠过去说。 贺尧川眼睛一亮,温热的大掌落在林榆的头上,观察林榆没有生气了,贺尧川才小心翼翼开口:“那我们,还能继续吗?” 林榆抬头看了一眼,贺尧川顿时眼神东张西望,假装自己没说过这种“没人性”的话,心虚地觑林榆一眼。 “你没看过那种书?带图画的?”林榆不敢相信,二十岁的贺尧川连这都不会,被逼问之下才知道,贺尧川连自己解决的时候都很少,平时傻乎乎忍着。 贺尧川看似凶狠俊朗成熟,实则什么都不懂,真怕他憋坏了。 “我明天问问大哥……” 话没说完,被林榆忽然捂住嘴巴,贺尧川露出的一双眼睛左看右看疑惑。 林榆红了脸:“哪有这种事情问别人的。” 贺尧川心疼他:“可你疼,我又不会。”说完,他又弱弱地委屈:“林榆,我难受。” 林榆闭了闭眼,有些豁出去了。连灯都没灭,他推着贺尧川躺在床上,林榆慢慢坐上去。 他英勇就义光荣献身:“我会,我教你!” 他是心软的神。 …… 鸡鸣破晓,天色将明。 院子里人声走动,旺财人立起来站在门口,用爪子拍他俩的卧房,呜呜两声叫他榆爹起床(好押韵啊)。 林榆撑着一身不适坐起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疼席卷而来,他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受伤了。 贺尧川也坐起来,抱着林榆给他当人形靠背,老老实实伺候林榆穿衣穿鞋。 “我去和娘说,今日不让你干活,你在床上躺一天就好。” 林榆表情凝固,缓缓地说:“这样娘他们不就全都知道了?” 知道她儿子是个傻大粗? 新婚第一天,林榆很懂事地给夫君留一点面子。他下了床活动活动身躯,推开窗晨风扑面而来。 贺尧川不肯:“那你就在院子里活动,做饭洗碗让娘来,家里的衣裳我拿去洗。” 说什么也不要林榆操劳。 林榆推开门,看见门口蹲着两个小家伙。旺财呜呜两声立起来,嘴里叼着竹球,要林榆陪它玩。 小溪笑的高兴,双手端着一盆热水,见面就喊:“二嫂嫂,早上好。” 对啊,该换称呼了。林榆脸色一红,揉了揉小溪的头,把盆子接过来洗手洗脸。 贺尧川用林榆用过的水擦洗干净,两个人找周淑云和贺长德敬茶。 “爹,娘,二位请喝茶。”林榆和贺尧川跪在地面的蒲团上,茶杯高举头顶,把茶水敬给他们二人。 “好好好,”周淑云笑的比谁都高兴,两口茶水赶紧下肚,忙把林榆拉起来,舍不得让他多跪一秒。 继续跪着的贺尧川:…… 儿子您还要吗? 他们家没那么多规矩,林榆不需要像别家夫郎早晚伺候站着。他本就是个没规矩的人,周淑云也是。 除了昨天和今天的下跪敬茶,一切都和平时没两样。 林榆闲不下来,他拌了一盆谷糠去后院喂鸡。见鸡窝里下了三只蛋,林榆翻进去把鸡蛋捡起来。 偏深色的蛋一看就是小花下的,又大又结实。小花因为长的体格壮,已经成为鸡群一霸,窝得是它先用,食得是它先吃。 每日先吃的条件,就是得保护鸡群。家里唯一一只公鸡长的丑,对几只母鸡望眼欲穿,偏偏没有一只鸡愿意配合它。 它想霸王硬上弓,被小花扑腾翅膀拔光了屁股毛,变得更加丑,从此彻底老实了。 可周淑云不干了,愁眉苦脸看一眼:“还指望今年孵小鸡,这样不成,过几日去问问葛花妹子家还有没有公鸡,买一只回来。” 实在不行把小花分开,林榆只能趴在栏杆上,劝小花自求多福。 昨天成亲用的桌子是从各家借的,贺尧川要去还桌椅,中途路过王勇他们家。林榆想顺便见一见君哥儿,跟着贺尧川一起。 他俩穿过村子,迎面遇见几个熟面孔,都是附近邻居。林榆和贺尧川笑着打招呼:“阿嬷们,这是去田里呢?” “正是正是,”两个老夫郎寒暄一句,顺嘴说声恭喜。 等贺尧川和林榆走后,他俩才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对着贺尧川和林榆说话。 “贺家日子也是好起来了,你瞧见昨天的席面没?摆的都是硬菜,啧啧啧。” “我看也就那样,要真是阔气,怎么不连着我们家一起请了?都是邻居,吃几口又吃不穷他们。我看呐,也不过是打肿脸充胖子。就他们家住的破茅屋,连我都不想进去。” 不请他们家也就算了,偏偏请了隔壁的张家。他家和张家一直不对付,昨天看见张家全家人满嘴油回来,他气的把门一摔。 家里的小儿子听说张家小子拿了几颗糖回来,吵着要去贺家吃席,被他狠狠打了一顿才消停。 别人如何想,贺尧川和林榆不放在心上。 归还桌椅后,林榆和贺尧川进王家坐了坐。王家人少,院子却大,总共四间卧房。鸡鸭鹅一共二十多只,猪也养了一只白白胖胖的,怪不得能出八两彩礼。 林榆和君哥儿坐在灶屋里,亮堂堂的灶膛边烤着红薯,林榆掰开一个一分为二给君哥儿。 君哥儿神色恹恹,聊会儿天后,说出早上的委屈:“王勇想让我多睡会儿,可他娘忽然推门进来,让我给一家人做饭。我想既然已经成亲,照顾家人也是应该的……” 君哥儿欲言又止:“水量没控制好,饭煮稀了些。他娘便把稠的全给了王勇,给我盛了一碗汤水。” 刚成亲第一日,君哥儿一肚子委屈。在家里他是全家宠着的,又不缺吃的,每顿饭从没喝过汤汤水水。 别说吃饭,日子好的时候,他爹娘都能一天给两文零花钱,让他去买麦芽糖吃。 林榆见过刘素素一次,是一个话少不爱笑的妇人,没想到会是这种人,他替君哥儿感到生气。 “那王勇呢?他知道吗?” 君哥儿点头,然后笑了笑:“他是站在我这边的,当着他娘的面把我们的碗换了,爷奶和爹后来知道这件事,也说了他娘。” 君哥儿知道,背后说婆母被教训的事情不好,但他一肚子委屈,只能和榆哥儿说说。 林榆趴在君哥儿耳边出主意,王家除了刘素素,别的都是明白人,家里的财政大权不归刘素素管,都是董老夫郎支撑着。 相看孙夫郎这件事,也是董老夫郎的主意。君哥儿只要大事上不出错,平时多亲近老两口和夫君。 相信过不了几日,刘素素就看清风向,不敢随意折腾他。再不济,和娘家都在一个村,有事兄弟姐妹一起上,君哥儿吃不了亏。 院外的王勇,也和贺尧川正说起这件事情。 他和贺尧川原本不熟,因为两家夫郎关系好,才坐下聊两句,渐渐能聊到一起去。 汉子之间的话题粗糙,贺尧川跟着林榆读了一些书,渐渐知道礼仪规矩。王勇耶是实实在在的粗人一个,说话渐渐荤起来。 冲贺尧川挤眉弄眼地笑:“昨晚没欺负你夫郎吧?” 贺尧川偷偷看一眼灶屋的方向,快速靠近王勇,颇为正经讨教经验:“你有没有那种书?能学习一二,最好讲解详细的。” 王勇意味深长看他一眼,啧啧两声戏笑他:“兄弟你不行……等着,我成亲前偷偷藏了一本,带画的,包看包会。” 被“不行”贺尧川:回来!不要了!我有师父教! 他俩离开时,王勇和君哥儿出来送。君哥儿给林榆拿了一包红枣,凑到林榆耳边小声说:“我娘早上拿来的,说多吃更容易怀上。” 林榆瞬间石化,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他还是拿上半袋红枣走了,一路上都没搭理贺尧川。某人鬼鬼祟祟往怀里揣书,以为他没看见吗? 今晚就分床睡。 他俩回去挨家挨户把桌椅还完,周淑云带孙月华串门子去了,贺长贵和贺尧山去稻田巡田。 水稻就是庄稼人的命,水太多了容易泡坏,太少了养分不足,还要防止生病长虫,耽误一点影响的都是收成。 林榆从鸡圈里捡了几根漂亮的公鸡尾羽,是小花叨下来的,他做成毽子陪小溪踢毽子玩,旺财也叼着它的小竹球参与进来。 竹球还是贺尧川给它做的,旺财当成宝贝一样,每天走到哪叼到哪,湿漉漉的眼睛抬头一望,有时候连周淑云都不忍心,放下手里的针线活陪它踢球。 家里没人,做饭的事落在林榆身上。林榆做饭马马虎虎,说不上难吃,可也不好吃。 昨天席面还剩一些肉菜汤水,林榆把大骨汤放在锅里煨热,去菜地里摘两颗春莴笋。他们小菜种的迟,丝瓜和蒿菜都没熟。 只能用莴笋和地窖里的白萝卜煮汤,莴笋杆也不浪费,拍一颗蒜片用黑木耳清炒,油用的是自家炼的猪油,一盆菜最是下饭。 晌午统共两道菜,份量却十足,再热几个杂面馒头,足够一家人吃饱。现在不是农忙时候,没有太大的体力活,消耗的不算多。 林榆用晒干的丝瓜瓤涮锅,大铁锅洗起来麻烦,他舀了水来回跑几趟才洗干净。 贺尧川编完两个竹筐,又做了两个套山鸡野兔的陷阱,进灶房陪着林榆说话。 “乡里有人用泥炉小灶,炒锅也小,那样的方便清洗。等咱们攒了钱也买一个回来。”贺尧川说。 林榆知道,带把的小锅,就是现代的炒锅。可那一个要不少钱,他和贺尧川只剩下四百四十文。 连成亲的二两银子都是周淑云出的,这二两银子都算是他们欠着,以后赚了钱要换回去。 就这点铜板,说他俩揭不开锅也不为过。林榆一边听贺尧川说话,一边考虑起赚钱的门路来。 “等下午闲了,我也编些东西,明日赶场跟你一起去乡里卖。” 贺尧川点头,也在琢磨赚钱的法子,他道:“刚才我做了两个陷阱,今晚往里面放些食带进山里,要是运气好抓两只,还能一起卖了。” 春日的山货比较受欢迎,尤其野鸡野兔,有人就好这口,专门找人买来吃。 贺尧川听说隔壁村有一个猎户,每年进山打猎就能赚二十两。他没这样的本事,那个猎户是从小学习的手艺,又有师傅教,贺尧川会的只有种田。 能学会制作陷阱,也是他小时候聪明,偶然看见别人做过一次,他看懂了其中的原理自己偷偷回来研究的。 林榆不知道贺尧川还会这些,他眼睛唰然一亮:“我和你一起进山瞧瞧,我还没抓过猎物。” 显然是对这种新奇的好玩的感兴趣,贺尧川刚想爽快答应,小心思瞬间滋生,他靠近林榆讨价还价:“那再来一次。” 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林榆红着脸推开他,他今晚是要分床睡的,哪有人天天惦记这种事,不干正事啦? 可是他又想进山,都想要。 林榆踮起脚尖,迅速在贺尧川嘴角一亲,退后一步扬起下巴尖倔强地说:“只能这样咯,再多要我就不去了。” 贺尧川见好就收,立刻投降,又感觉太便宜林榆,捏着夫郎的下巴咬上去,不轻不重留下一个牙印。 林榆被堵住嘴,不满地发出声音,他抬手蹭了蹭下巴上的水渍,贺旺财的口水。 贺尧川既震惊又受伤的眼神:“你嫌弃我?” 林榆解释:“娘她们要回来了,小溪也在外面。” “你就是嫌弃我。” 夜里,林榆履行自己的承诺,搬着小枕头和被子回了自己的床。贺尧川表示不满,蹭到林榆身旁睡下,被林榆推开。 林榆明知故问:“你过来做什么?” 贺尧川厚脸皮往下探:“我来学习。” 第35章 第 35 章 养野鸡 林榆把贺尧川赶回自己床上,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又被贺尧川掀开被子钻进来,抱着林榆暖乎乎睡了一夜。 今天要早起去乡里, 山里放的陷阱还没收。贺尧川天不亮就起来了,进山里一看, 果真运气好,一只灰兔卡在里面。 兔子挣扎一夜已经没了力气,任凭贺尧川宰割。灰兔是公的, 体格大肉也多,拿去乡里能卖五十文。 周淑云装了三个热馒头在袋子里, 叮嘱道:“记得路上吃, 赶场走的久, 早去早回。”怕三个馒头不够吃, 她又放了一张烙饼。 贺尧川一个人就能吃三个,可不能饿了榆哥儿。 他俩带上竹筐竹玩具, 还有那只兔子上了路。一路上也遇见王勇他们,林榆和君哥儿同路作伴。 “我奶怕我进门第一天就委屈, 让王勇带我去乡里, 买半匹布做衣裳, 顺便去买些盐回来。”君哥儿穿了一身新衣, 发髻间还有一只银簪。 林榆虽然比君哥儿朴素, 但他肤白胜雪,眼眸清亮, 不用首饰点缀也好看。 走在路上,不少年轻汉子以为他俩还没有出阁,目光都纷纷落在他俩身上,想打听打听是谁家的。 贺尧川和王勇眼一红, 顿时拉着自家夫郎的手,压迫十足的眼神扫视一圈,断了那些人的念想。 过了农忙时节,赶乡的人多起来。他俩刚到乡里,竹筐就卖出去三个,贺尧川没涨价,还是按照之前的价格来卖。 林榆站在一旁吆喝,他笑容明媚说话轻快,路过的妇人夫郎都愿意和他说话。要是有小孩的,也会顺便买两个玩具。 “你这兔子倒是不错,山里抓的?”一个妇人带着孩子,瞥见笼子里的灰兔,像是感兴趣。 贺尧川把兔子拿起来给她看:“今天早上才捕的,还新鲜着。追它费了好大力气,险些失手。” 春天自然不缺兔子,但能不能抓到手又是另外的事,因此卖野兔的人不多。贺尧川故意把过程说的曲折一些,方便定价的时候高一些。 那妇人衣着鲜亮,想必有些家底。她有些嫌弃兔子,笼子里都是屎尿,只隔着笼子观望道:“卖多钱一只?” 贺尧川:“婶子要是诚心买,就卖您五十文。” 一听要卖五十文,妇人顿时不乐意,高声道:“这就要五十?别是欺负我不懂行情,你这兔子腿都伤了,瞧着也快死了,是病的还是逃跑伤的,我怎么知道。” 她这样说,就有屈栽的嫌疑了。妇人故意说的大声,也不让别人来买,贬低物品才好讨价还价。 贺尧川笑容淡下,虽然没冷脸,但也表明态度道:“我们是白云村的,常来乡里卖东西,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坑骗客人,坏了长久的利益。这兔子我和夫郎今早才上山抓的,野兔气性大,没精气神很正常。婶子若是不信,我也不强留您买。” 贺尧川个子高,眉目硬朗严肃,不笑的时候气势凌厉。乡里人多,兔子不愁卖不出去,这妇人要是好生好气讲价,他也不是不能卖。 可一张嘴就毁人做生意的信誉,没有这样的道理。 妇人一见贺尧川动真格的,她也面色难看。家里男人说想吃野兔,她跑了整个乡也没遇见,就碰见这一家,要是被别人买了去,回家怎么和男人交待? 可她把话说的难听,又没个台阶下,就是想买也拉不下脸来。 林榆见他俩僵持着,赶紧取出一个竹编蜻蜓,朝妇人的小女儿眼前晃了晃。娃娃最喜欢这些,伸出手就想要。 林榆顺势笑道:“婶子,您家娃娃长的真乖,今年多少岁了?” 那妇人态度缓和了些,脸色平淡下来,道:“七岁了,乖什么乖,成天到晚就知道给我惹事。” “娃娃还小呢,爱玩是正常的。都说女儿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等以后长大了自然就懂事了,一定会好好孝敬您的。” 说罢,林榆不等妇人开口,把蜻蜓塞给小姑娘逗她玩:“哥哥瞧你长的乖,可喜欢你,把这个送给你玩好不好?” 小姑娘高高兴兴收下,她娘一看收都收了,态度逐渐平和下来。反正也没事,林榆和他聊天搭话,她也愿意说几句,偶尔还笑一下。 “婶子您不知道,我们乡下人讨生活不容易。就这样的兔子,也是运气好才碰见,不然您瞧瞧,乡里可还有别家卖野兔?别看兔子受了伤,可一身的肉肥硕着,拿回家能吃两三顿。一身皮毛扒下来,还能给您小女儿做围脖,浑身都是宝呢。” 林榆放低了姿态,做生意就是这样,顾客才是爹。他把自己说的不容易,客人便同情几分。 林榆继续道:“五十文是常价,不过我和婶子一见如故,又和您聊的来。这兔子我做主,四十五文让给您如何?” 妇人原本打算砍到四十文,但林榆笑着一哄,哄的她心里高兴,又白送了一个玩具,娃娃也不闹了。妇人心里顺畅,四十五也就罢了。 兔子成功卖出去,林榆笑嘻嘻数钱,一个一个放进荷包里,听着叮当的铜钱声,他眉眼都乐开了花。 转身一看,遽然对上一双崇敬的大眼。 贺尧川:“我夫郎真厉害。” 他夸的真诚直白,林榆耳尖一红:“知道就好,娶我是你赚了。” 贺尧川心里痒痒,若不是周围有人,他想直接抱抱他乖乖软乎乎又机灵的小夫郎。 他俩的东西全部卖出去,二十个竹筐卖了三百二十文。林榆做的小玩意,三文钱一个,也卖了七十五文。加上卖兔子的钱,他俩净赚四百四十文。 林榆瞬间星星眼,存款翻了一倍! 他高兴地跳起来,抓着贺尧川的手:“大川,我俩有八百八十文了!再攒一些,就能凑够一两银了!” 林榆在原地转圈,捂着钱袋子高兴地哼起歌来,叮叮当叮叮当钱钱响叮当! 贺尧川笑着看林榆,小哥儿激动地差点摔在地上,贺尧川赶紧伸手扶住。 他俩空手回去,君哥儿和王勇在路上等他俩。君哥儿抱着一匹靛蓝色的布,显然也开心的很。他年纪小爱打扮,有了新衣裳就不计较王勇他娘的事情。 林榆羡慕地摸了摸布匹,诚恳夸赞:“好看,很适合你。” 贺尧川在一旁,心里却有些艰涩。他握着林榆的手捏了捏,低声道:“等攒了钱,我也给你买布,让娘给你做两身新衣。” 林榆一笑,很懂事的拒绝:“我不要,两件够穿了,多了我也穿不过来。” 贺尧川却笑不起来,林榆自从跟了他,连衣裳都是穿君哥儿穿过的,除了成亲那天的喜服,贺尧川没能给他任何东西。 偏偏小夫郎懂事的让人心疼,没衣服穿了也不问他要。 他想让夫郎过上好日子,不要林榆跟着他吃苦。贺尧川攥紧了拳头,心里琢磨着赚钱的法子。 回了家,看见周淑云旁边坐着一个妇人,正是上次来借菜种子的杜玉荷。 周淑云没有多想搭理她,上次贾麻子那件事情,村里流言蜚语的,其中就有杜玉荷的功劳,这嘴欠的妇人没什么爱好,就爱听风说雨。 杜玉荷不敢得罪人多的贺家,才借着还种子的理由,上门道歉来了,手里提着十个鸡蛋。怕贺家和她过不去,以后在村里没好果子吃。 到手的鸡蛋不要白不要,周淑云看见林榆他俩回来了,立马道:“榆哥儿,你和大川晌午还没吃呢?正好打两个鸡蛋,你俩煮碗面吃。” 林榆一路上被贺尧川哄着,支支吾吾答应贺尧川晚上一起睡。回家也没发现异常,接过鸡蛋就往灶房走。 杜玉荷讪笑,她就是客气一下,谁知林榆是真的不客气。她家鸡少,十个蛋要攒好几天呢。 周淑云哼一声,就知道这个妇人不是诚心来道歉的,她偏偏要当着面吃蛋,气死她! “大川,做煎蛋面你吃吗?”林榆拿了两只蛋出来,杜玉荷给的鸡蛋个头无比的小,他怕贺尧川不够吃,又拿出一个。 贺尧川洗了手走进来:“你做的我都吃,”他绕到林榆身后,偷偷抱一下夫郎,闻闻夫郎耳畔的皂香。 贺尧川看一眼鸡蛋篮子,又道:“杜大娘拿来的,娘正生她的气呢,你当着她的面吃的越多,娘越开心。” 家里如今不缺鸡蛋,几只母鸡都给力,下的蛋留着自家吃,也不拿去卖。杜玉荷拿来的蛋小小的,小花要是下出这种蛋,得郁闷地一天吃不下虫子。 林榆嘿嘿,杜玉荷正偷偷往里面看他,林榆直接掏出七个:“你一个,我一个。娘一个,小溪一个……大哥大嫂爹。” 杜玉荷眼皮抽了抽,心疼她的鸡蛋。早知道贺家一点不客气,她就不拿来了,那可都是她的啊。 送礼不都是推推搡搡的,她算盘打的好,只要贺家推拒一次,她立刻拿回来。谁知周淑云伸手就接了,可把她心疼的。 吃了面,他俩坐在卧房里数钱。外人摸过的钱脏,林榆爱干净,用帕子都擦一遍。 贺尧川用剪刀剪几根麻绳,他俩坐下一起数,怕数错了还反复数了两边,串在一起沉甸甸的。 贺尧川心里有了想法,他握着林榆的手道:“我打算养野鸡。” 养殖这种事情林榆懂的不多,他也不懂就问:“养家鸡不更好吗?听说野鸡不好养,成活率很低。” 贺尧川道:“那是因为许多人不会养,更抓不到。我最近几次去乡里都打听过,镇上和乡里有人就好这口,尤其是一些富户和酒楼里,一只野鸡就能卖八十文,比家鸡还贵二十文。” 贺尧川以前就想养鸡或者兔,小时候也跟着村里一个老人学过伺候野鸡的法子。 但那个时候他在贺家,有大房和老两口在,再多的银子也是进了他们的口袋。 林榆眼睛瞬间明亮,仿佛见了希望,他算了算:“一只八十文,十只就是八百文。一只鸡一年能孵三十只小鸡,那就是二两四钱。咱们抓五只母鸡回来,就是一百五十只小鸡……” “十二两银子,”贺尧川脱口而出。 “一百五十只小鸡,一半的雌鸡,每天就有七十颗蛋,一颗蛋两文钱!” 他俩说着说着,眼里都露出光,仿佛看见躺在钱堆上数钱的日子。林榆捧着脸颊笑起来,突然发现更爱贺尧川一点了呢。 他凑上去吧唧一口亲了一下,莹亮的水渍印在贺尧川脸上。 第36章 第 36 章 芋儿烧鸡 “啥?养野鸡?!” 周淑云震惊, 吓的筷子掉在地上。 贺尧山、孙月华、贺长德小溪齐齐看过来,一家人张大了嘴巴,旺财也大叫一声。 贺尧川淡定翻出一本册子, 上面涂涂画画步骤详细,包括怎么建设鸡圈, 怎么抓鸡养殖。 用他夫郎的话来说,这叫“屁屁踢”。贺尧川不懂是什么意思,但他觉得靠谱。昨晚没睡, 跟林榆合计怎么实施。 贺尧川展开册子,林榆则用筷子在上面敲敲打打画重点:“第一步, 我们需要赚本金。没有本金, 之后的一切都是空谈。” 小溪不懂举手:“榆哥哥, 本金是什么意思?” 周淑云学霸发言:“我猜, 是本钱的意思?” “答对了,娘说的没错。”贺尧川拍拍手, 他也不懂,这是夫郎昨晚教他的, 贺尧川道:“后坡旁边有一块空地, 足够宽敞, 我们打算在那边砌鸡圈, 正好能从山上引水下来。” “砌鸡圈的砖我们自己买, 自己建。后坡挖了扩建出来,让野鸡变成跑山鸡, 体格强壮肉质紧实,客人一吃就爱上。鸡生蛋蛋生鸡,如此循环往复。” 周淑云震惊拍拍手。 随后艰涩地问:“你们需要多少本金?六两银子够吗?”再多她也没有了。 林榆雀跃,娘既然这么问, 那就是支持他俩。林榆摇摇竖起的食指:“本钱我和大川想办法,等砌圈养鸡的时候,再需要大家帮忙。” 贺尧山一拍桌子:“都是一家人,弟媳要做什么,说一声就是。” 孙月华点头,她男人平时看上去憨傻,出力的时候绝对不含糊。 没想到大家这么快就同意了,而且都支持他和贺尧川。林榆内心一阵波澜,他笑容感动。 其实周淑云是这样想的,小两口如果要钱,她最多只能给一两,毕竟钱是一家人再用。但他俩说了,不需要家里人出钱,周淑云也由着他们折腾。 林榆和贺尧川都是说干就干。 第一步,赚本金。 林榆思来想去唯一的赚钱方法,还是炸薯片。这种薄薄脆脆的东西,最受年轻人和小孩的喜爱。 牙口不好的老人也能吃,他炸的酥脆一些,多做几种口味,甜的辣的酸甜的,总能投其所好。 这里没有土豆,林榆打算用山药和芋头。山药在这里叫薯蓣,是一种常见的农作物,村里没有人种,但是乡里三文钱一斤。 至于芋头,后坡就有不少,应该是前一户主人种植的,常年没人挖,芋头逐渐野生野长,块大的根茎藏在土里。 他进柴房呼哧呼哧拖着锄头出来,竖起锄头站在旁边比划自己的身高,林榆:emm…… 贺尧川噗声一笑,觉得小夫郎太可爱了,他走过去:“锄头是我定做的,你抗不动。等明日赶乡,去乡里买一把小的给你。” 林榆拍拍手:“不用,你来挖。”他甩甩手走了。 贺尧川懵在原地,随后无奈一笑,他挖就他挖吧,夫郎的命令他敢不听吗? 小溪和旺财在踢石子,看二哥二嫂出门,他也赶紧跟上:“榆哥哥,带我嘛,我也去。” 小包子软乎乎一个,一撒娇林榆就招架不住,“去跟娘说一声,咱三去后坡。” 通往后坡有一条小路,小路尽头就是大片芋头,根茎枝叶高大茂密,林榆钻进去就不见人影。 贺尧川找了半天,才在一片硕大的芋叶下扒拉出一团小小的身影,他把地上的小夫郎拉起来,皱皱眉给林榆拍土。 “不是说了我来,你和小溪站在一旁就好。” 林榆忽然食指竖在嘴边,冲他“嘘”一声,拉着他神神秘秘看,叶子的根部,藏着一只野猫。 因为根茎太茂密,小猫被发现的时候无处可逃,只能瑟瑟发抖看着林榆,巴掌大的身体,努力做出龇牙咧嘴的模样,没有一点威胁感。 林榆伸手一摸,野猫顿时卸下防备,下意识蹭了蹭林榆,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尴尬且傲娇地退后。 “家里有耗子,我们养一只猫,还能逮耗子,”林榆眼巴巴看着贺尧川,眨着水汪汪的眼。 只要贺尧川说一个不字,林榆能哭给他看。 贺尧川怎么舍得惹夫郎哭,他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答应:“带回去,也不缺它一口饭吃,只要不在家里捣乱就好。” 林榆凑上去吧唧一口,嘻嘻笑了:“我会好好教它。” 贺尧川扬起被亲的嘴角,那里还有林榆的口水。夫郎哪里是亲人,这是咬人啊,尖尖的小虎牙总是磕到他。 小溪站在一旁,手里的泥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震惊地看着二哥二嫂:…… 他以后也要这样吗?他可以不吗? 老芋头不好挖,已经扎根生长了好几年。林榆和贺尧川打算全部挖出来,把这片地重新翻耕出来,老芋头留着做种。 去年新生长的芋头拿来吃,他俩先用刀把根叶砍下来。贺尧川一刀一个,林榆跟在身后用草藤捆了,小溪就拖去田埂上。 小三花在旁边捣乱,林榆走到哪里它就跟到哪里,好几次都差点踩到它。 附近没有其他人家,也没有大猫,小三花不知道是被遗弃了,还是走丢了。它紧紧跟着林榆,像是怕林榆也不要它了。 林榆把小三花抱在怀里:“家里有一只小花,以后你叫花花好了。” 花花喵一声,花花答应了。 他俩把芋头和花花带回去,旺财从菜地里冲出来,一双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疑惑,看着林榆怀里的花花。 旺财呜咽一声,冲着花花嗷嗷叫。 下来!你是谁,你怎么在我榆爹怀里!汪汪汪! 林榆摸摸花花,对旺财道:“怎么还吃醋了,花花比你小,你是哥哥,要让一让妹妹。” 旺财不懂,旺财生气。 它落寞转身,躲回自己的狗窝里,脑袋搁在前爪上趴着,连林榆叫它两声,它也没有答应。 “没出息的,”贺尧川道:“该教教它,体格越大越调皮,昨日还啃坏娘一只鞋,被娘逮着打了一顿。” 娘要教育狗崽,林榆也不敢插手。旺财是他养大的,生气了他还是心疼的,放下花花走过去哄旺财。 “花花能和你一样吗?它比你小,还比你可怜,娘也没有,你怎么还跟它生气呢。” 也不知道旺财听没听懂,睁大两只黑白眼,偷偷觑一眼榆爹,转过头甩甩耳朵。 林榆无奈,他还有正事要干。挖回来的芋头要削皮清洗,上锅蒸熟,没功夫安慰旺财。 旺财看看他川爹,川爹也忙着,要把后坡那块地平出来,还要在上面砌砖房。两个爹都没看它一眼,旺财气乎乎,猛啃一口骨头。 孙月华正在做饭,看了一眼惊呼:“这么多呢?晌午能用来做菜吗?” 家里的饭都是孙月华做,做饭才知道持家的难。日子拮据吃不上肉,天天只有萝卜青菜,只能变着花样来。 花样再多,来来回回也是那几样,全家人都能吃腻。孙月华有些忐忑望着林榆,她知道芋头是林榆要用的。 林榆往她那边一推,“大嫂尽管拿,后坡埋了不少老芋头,我和大川都种下去了,等明年咱家吃不完的芋头。到时候芋头炖鸡,芋头烧肉,甜水芋头都能吃。” 他这么一说,孙月华顿时笑了,这都是对好日子的期盼,她也盼望着。 周淑云戴上襜衣出来帮忙,看见一地的芋子,也惊讶一下。 “娘,晌午咱吃红烧芋头?上次做席用的酱汁还剩一罐。”孙月华切切看着周淑云,眼里笑笑的。 大儿媳妇这幅模样,周淑云哪有不明白的。月华嫁进来好几年,跟着他们一起吃苦任劳任怨,分了家脸上的笑才多起来。 难得大儿媳妇有想吃的东西,周淑云哪能不同意。好不容易苦尽甘来了,要把日子过好,她也能早点抱孙子。 “也别干吃芋头了,娘今天请你们吃芋头烧鸡!” 全家人都高兴,乡下日子贫乏,能吃一顿肉比什么都开心,像过节似的。 孙月华眼眶一热,知道这是娘心疼她。哪家的婆母能做到这个份上?亲娘也不能了。 “娘,这可是您说的,我们都听见了,”贺尧山嘴巴欠欠一笑,手上干活都有力气了。 周淑云笑骂他:“骗你干什么,娘现在就去你葛花婶子那里买只鸡回来,你早点去田里喊你爹回来,别整天扎在田里,人也要休息。” 她絮絮叨叨叮嘱,拿了五十个铜板出门。 全家人高兴,林榆也跟着傻傻乐,他呼哧呼哧洗芋头。刮了皮的芋头洁白光华,散发出一阵淡淡的芋香。 要吃芋儿鸡啦,林榆笑出弯弯的眉眼,想起芋儿鸡的滋味他都饿了。 这是一道硬菜,只有周淑云有做芋儿鸡的资历。她戴上襜衣,孙月华和林榆都退到一旁看着,帮忙烧火端菜,在一旁学习。 鸡块下锅焯水,放一点葱姜花雕酒去腥,捞出来的鸡块肉质紧实弹牙。 油下锅,倒入鸡块大火翻炒,炒至微微变色,加入大料继续翻炒。还没熟,全家人都闻到淡淡的鸡肉香,馋的肚子咕噜叫。 周淑云笑道:“这才哪到哪,还不够呢。” 她把提前配好的香料倒进去,等鸡块的肉香和香料的味道完全融合,再倒入一勺花雕酒。酒顺着锅边快速蒸发,让整锅鸡肉的鲜香瞬间提升。 炒熟后,林榆以为这就完成了。 周淑云再次起锅烧油,拿出她特质的凝固辣椒油,远远就能闻见辣椒和花椒大料的香气。干花椒葱姜蒜糟辣椒下锅爆炒,加辣椒油,倒入半瓢水炖开。 最后才放入炒香的鸡块和芋头,盖上锅盖焖煮一刻钟,半勺酱油调味。 汁水完全融入鸡块和芋头中,鸡块肉质紧实不松散,芋头软糯入口即化,咬下去混和麻辣鲜香的汁水入肚,味蕾瞬间充盈了。 或可根据个人口味,选择少放辣椒和花椒。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吃辣,这点辣椒不过是调味。 一家人围在桌边,吃的唇色发红,身上都是暖乎乎的。两个鸡腿孝敬爹娘,贺尧川挑了一块没骨头的塞进林榆碗里。 小夫郎一双星星眼看着他,捧着碗高高兴兴扒饭。看他吃的开心,贺尧川也胃口大增,添了第二碗饭。 林榆吃了几块鸡肉,就用炖的软糯的芋头捣烂拌饭吃。 吃到最后,盆里剩下的一点汤汁都没浪费,被贺尧川拿来拌米饭吃。 全家人都吃撑了,午后晒着太阳有些食困,各自回房睡了一会儿。 贺尧川也抱着林榆闭眼,手在林榆背上轻轻拍打,哄着小夫郎睡着。 小院静谧,他俩睡的香甜,睁开眼都精神十足。贺尧川继续去后坡挖土平地,林榆把晒干的芋头上锅蒸熟。 今晚就能炸一锅薯片出来,但离真正的薯片还差一半。他明天要去一趟乡里,买各种调料回来,做成撒料撒在薯片上面。 林榆以前经常自己做薯片,赚不赚钱不知道,但肯定好吃。 第37章 第 37 章 炸芋片 赶最早一趟的牛车, 贺尧川和林榆两人给了四文钱车费,在路上摇摇晃晃啃了两个馒头。 贺尧川打开竹筒,拿给林榆喝水。等小夫郎喝够了, 他才接过来灌两口。贺尧川喝水粗犷,三两口就下肚。 动作却意外的豪迈好看, 光照在他身上,映出肆意的外向来。 林榆光明正大看着贺尧川,他夫君怎么这么好看! 贺尧川摸了摸下巴:“是不是胡子长出来了?我回去拿刀刮。” 二十岁的年纪, 长胡子很正常,隔两天不刮看上去就成熟很多岁。林榆脸色一红, 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夜里熄灯的时候, 贺尧川总爱亲他, 下巴刮了胡茬还是粗糙, 贴在肌肤上一阵微痒。林榆颤抖着,指尖都羞的白里透粉。 今天不是赶场的日子, 牛车上人少,他俩到乡里的时候, 街上只有稀稀拉拉几个行人, 但铺子基本都开着。 林榆目的明确, 今天只买调料和山药。他俩钱不多, 别的东西一买, 荷包只能叮当作响。调料和山药都便宜,买了一大袋才二十文钱, 山药十斤也才三十文左右。 贺尧川把货物装在牛车上,道:“铺子里还有磨好的调料粉,但比没磨的要贵一文,我想着能省就省, 买了没磨的。” 林榆也是这么想的:“家里有石磨和石臼,我们自己磨就行。我刚才看过,铺子里的料粉都太粗糙,我们用不上。” 他俩达成一致,大包小包往车上装东西。车夫看一眼,见他俩已经上车,鞭子一甩驱车回村。 五月山里雾气多,林榆和贺尧川到村口时,雾气已经散了一些,只稀稀拉拉漂浮几缕在山间。穿过村子,渐渐人烟罕至。 到家后,林榆把香料摊开晒一晒,院子里都是花椒辣椒孜然的气息,林榆用手拨了拨,让香料翻个面晒。 晒不干容易受潮生霉,受了潮更不好磨粉。孙月华和周淑云解下襜衣,洗干净手走过来:“我们来帮你。” “刚才你堂叔母来过,邀咱们吃完饭一起进山摘果子,君哥儿也去,让我问问你。”周淑云说。 林榆进山的次数不多,后山是一片连绵密林,抬眼远眺望不见尽头,他有些想去,但更惦记赚钱的事。 林榆面色遗憾:“我去不了啦,娘和大嫂帮我那份摘回来,回来你们就能吃现成的炸芋片了。” 孙月华看一眼香料的数量,她道:“我瞧也不多,我和娘都来帮你磨,很快就能弄好。” 她嘴上没说,心里是想和林榆一起去的。她娘周淑云和堂叔母她们有话说,君哥儿和几个年轻夫郎有话说,她天生内向,能聊到一起的只有林榆。 林榆答应了,大嫂都邀请他了,他要是再拒绝,那就是伤人家的心了,反正他自己也想去玩。 贺尧川力气大,他一个人就能搬动石磨,石磨安装好之后。贺尧川用剩下的竹条做了一个鱼篓陷阱,道:“放河里试一试,能捞几条就拿回来做汤。” 他干活一贯埋头苦干,后坡那块地没日没夜的挖,已经平整出来。贺尧川先做几个陷阱试一试,为上山做准备。 林榆顺便道:“多捞几条,回来做鱼饼吃。” 贺尧川将竹篓一抛接住,冲林榆笑起来,道:“鱼必须有,虾我也给你抓回来。” 知道小夫郎爱吃这些,贺尧川故意逗夫郎玩。这时节没有肥虾,只有巴掌大的螃蟹。要是抓不到,他夜里好好跟夫郎赔罪。 贺尧川心满意足出门,周淑云在后面叮嘱他:“记得去田里帮你爹和大哥通渠,田里水太多,要放水出去。” “知道了娘,”贺尧川头也不回挥挥手。 “臭小子,”周淑云嘀咕一声,榆哥儿和大川她都看在眼里,俩孩子相处的好,是会过日子的,她也就放心了。 林榆把晒干的香料归拢,和周淑云孙月华搬到石磨前。石磨的洞眼太小,林榆把辣椒切碎再碾。 他来推磨,周淑云往里面放香料,左手拿一个小扫帚轻轻往中间扫,把分散的香料扫进去。 孙月华拿一个盆在下面接。 磨一遍是不够的,还要倒进去反复磨五六次,磨成细腻的粉末才行。香料味重,尤其花椒和辣椒,让三个人咳的脸红脖子粗。 小溪在旁边和旺财花花玩,也被辣的直打喷嚏。旺财呜咽一声,撒腿躲进狗窝里。 花花虽然也打喷嚏,但出于好奇,它跑到林榆脚边绕来绕去,用毛绒的头蹭林榆,逗的林榆一笑。 旺财“汪汪”两声,意识到地位不保,他爹即将转移宠爱。旺财冲出狗窝,也跑过去蹭蹭林榆,躺在地上翻肚皮打滚。 蹭了林榆不够,它还要蹭周淑云和孙月华,惹的三个人都哈哈笑。 旺财:世子之争,向来如此。 林榆把磨好的粉末按照比例混合,他打算做烧烤味、香辣味、麻辣味。这个地区的人尤其喜欢吃辣,做什么菜都要放辣椒,人人无辣不欢。 磨好的辣椒粉、花椒粉、孜然粉、椒盐、细砂糖、炒芝麻按照比例混合,芝麻和花椒辣椒提前炒过,香气十足。 周淑云忙着坐下削山药,她馋的流口水:“只是这调料,闻着就想吃一口,以前怎么没想过用孜然炒菜呢。” “我也是偶然在书里见过,有人用来烤肉做菜,这东西调料铺子没有,我是去医馆买的。”林榆随口编排了一本书,增加可信度。 孜然有药用价值,所以在还没完全被开发的时代,它都被用来入药。林榆以前没少吃烧烤,对孜然并不陌生。 周淑云:“还是会读书好。” 混合的调料香味十足,林榆拿出昨天炸的芋片,放了一夜还是薄薄脆脆的。芋片装在布袋里,林榆把料粉撒进去,捏紧布带晃一晃,让撒料充分接触每一片芋片。 他捏一片尝了尝,顿时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香脆麻辣,是他熟悉的味道。 “娘,大嫂小溪,我做成了,你们快来试试。” 林榆拿给每个人,周淑云她们吃的停不下来。不出林榆所料,老人小孩都爱吃。 林榆急忙验证他的成果,装了一袋往贺家和王家去。 王家刚吃完饭,院门敞开着。君哥儿拿着竹竿在赶鸭子,他家院子大,院里就有一片水塘,围墙绕水塘一圈扩建。 鸭子排队入水,就在院子里活动,不需要人照看。 君哥儿看见林榆,赶紧放下竹竿跑过去,拉着林榆的手:“榆哥儿你怎么来了,婶子跟你说没?我们一起上山摘野果。” 林榆终于想起这回事:“野果?能摘回来吃吗?” 君哥儿看一眼偶尔傻乎乎的好友,笑着说:“当然啦,山里有山樱桃、覆盆子、山刺梨,能拿回来泡酒,做蜜饯吃。” 林榆才想起,家里也有周淑云自己酿的山樱桃酒。乡下人喝不起名贵的酒水,只能从野果身上想办法,樱桃酒香而不燥,姑娘小哥儿最喜欢。 他提起正事:“你快尝尝,好不好吃?” 君哥儿好奇低头看,布袋里面是薄薄的吃食,他从来没见过。君哥儿捏一片咬下去,香辣脆脆的口感,还带着一点点甜。 他来不及说话,又捏了一片。君哥儿吃上瘾了,转眼炫了小半袋子。 “从没吃过,在哪里买的?我让大勇也买一些回来。” 林榆嘿嘿一笑,自己也吃一片,心满意足道:“是我自己做的,买不到哦!” 吃的时候君哥儿没惊讶,听说是林榆自己研究出来的,君哥儿才啧啧称叹惊讶了。 “比乡里卖的油果子都好吃,榆哥儿你真厉害。” 林榆把剩下半袋都交给君哥儿,他一共拿了两袋,还有一袋要送去贺堂叔他们家。 出了王家门,林榆看见隔壁一个女人靠在门口,正一边磕瓜子一边冲他笑,眼睛黏在他怀里的东西上了。 这不是何英莲吗?林榆看她一眼,何英莲上次找他要笋,他没有多想给出去了。 牛家和王家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关系打好了日子也好过。林榆和君哥儿是朋友加亲戚,何英莲又直愣愣瞅着,两家又维持着关系,要是不给也不太好。 “何婶子您尝尝,我们自家做的吃食。”林榆走过去,想给何英莲抓一把。 他还没抓,何英莲先一步动手了,直接伸进口袋抓了一大把。芋片易碎,她这么用力一抓,抓坏了不少,剩下的都成渣渣了。 君哥儿原本在旁边看着,他觉得何英莲太过分,便出来说两句:“婶子您弄坏了,别人还怎么吃啊?” 何英莲被一个小辈说的没面子,她撇撇嘴道:“什么金贵的,这不都在袋子里吗,又不是不能入口,怎么能怪我弄坏的?” 王家一直不喜欢何英莲,君哥儿嫁过来那天,何英莲也在背后说过几句难听的话,要不是牛家老太太压制着她,两家关系早坏了。 林榆笑了笑道:“确实不金贵,等改日换了好的,再拿给婶子尝尝,这种东西怕您吃不惯。” 说完,林榆把何英莲拿在手里的芋片全部收回来,装在袋子里封上。 何英莲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到她手里的东西还能被拿回去?她看着林榆走远的身影,在门口气急败坏。 君哥儿也看愣住了,随即给林榆竖起了大拇指,干的漂亮。 第38章 第 38 章 摘野果 被抓碎的芋片林榆扔到鸡棚里喂鸡, 何英莲的手碰过,他肯定不能用来送人了。 林榆重新装满一袋,又抱着去了贺大广家一趟。这是人情关系, 两家是亲戚,贺大广又经常帮忙, 论理他该送。 他的炸芋片不值几个钱,但亲戚之间,往往就是这些不值钱的小东西, 最能体现出情分来,老话说礼亲情谊重, 要是送贵了, 人家反而觉得不够真心实意。 平时送些小东西, 叫别人知道是被惦记着的, 就算不收心里也是舒坦的。 除了贺家,村里交好的林榆都没忘记。关键时候需要人家帮忙, 这种一来二去送东西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 从贺家出来,必经之路上就是大房和贺大全的房子。林榆刚才连送几家, 是绕着路走的。现在要回去, 不得不经过大房家。 他看都不看门口的郑彩凤。 郑彩凤前些日子和家里人闹了一架, 二房一走没有做事的人, 她婆母就使唤起她来, 她也东施效颦使唤起儿媳妇。 谁知道他儿子偏袒儿媳,带着媳妇儿子就去了岳丈家, 已经半个月没回来,连银子都全部卷走了。 郑彩凤一想到白花花的银子要填补外人,她就气的牙疼。又是这个时候,贺长顺伸手就要束脩钱。两个老的为了供他读书, 竟然半夜偷她的嫁妆变卖。 男人儿子都不站在她这边,她一穷二白,又早出晚归干活洗衣服伺候一家人。 以前眼中的凶悍劲没了,整日佝偻着背,眼中近乎无光,灰暗的瞳孔迟缓转动。 林榆差点没认出来,这还是那个趾高气昂的郑彩凤? 贺家大房的事他一点也不想关心,他只想赶紧回去,娘和大嫂还等着他一起上山摘果子。 刚分的新家没有果树,林榆上次从贺尧川舅舅家带回来的桃树枝,只活了三棵。他栽在院子外面,每天出门都要看一眼,给施肥浇水。 前几天发了新芽,等明年就能开花。要是结出来的桃子好吃,他还能嫁接出去。 林榆刚到家,就碰见贺尧川回来,他下田通渠一身的泥,贺尧川没有穿鞋,光着脚踩回来的。手上的竹篓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林榆赶紧过去:“这么快就抓到鱼了?” 贺尧川给他看:“鱼没有,反倒在田里抓了五根黄鳝。这时节的黄鳝最肥美,我掏了半片田才掏出来几根。” 家里七个人,看上去数量不够。但它足够肥,一条就能烧半碗,林榆喜欢吃黄鳝,他冲贺尧川一笑,接过竹篓进院子。 贺尧川得意洋洋,他闭上眼把脸凑过去。 抓了黄鳝给夫郎加餐,奖励他一下不过分吧。贺尧川闭上眼等了半天,都没什么动静。 他疑惑睁开眼,面前早就空无一人。 他那没心没肺的小夫郎,已经提着黄鳝进去,研究中午是红烧还是爆炒。 林榆完全忘记贺尧川,他把黄鳝放进水桶里养着,下山回来后能吃上鲜活的。又盖上盖子,怕花花和旺财在家翻桶。 最开心的就是小溪,昨天吃芋儿鸡,今天又吃黄鳝,接连两天吃肉,比过年都还奢侈。 周淑云和孙月华带上背篓,小溪提篮子,周淑云催促着:“听说别家也去,山里果子不多,咱们要赶快些,不然被摘剩下的都是酸涩的。” 摘果子算玩,上山的妇人夫郎最多。林榆也背着背篓,沿着山路往上爬。君哥儿跟在他身后,和他介绍山里的果子。 君哥儿说:“我和我娘每年都来,有野樱桃、野莓果,还有新鲜的刺梨。刺梨你吃过没,甜甜的,我娘喜欢用刺梨酿酒。大川哥也喜欢果酒,每年就数他喝的最多。” 村里的年轻汉子没有不喝酒的,要是谁不会喝,说出去还会被笑话。 贺尧川也喝,林榆见他喝过几次,印象最深刻就是成亲那天,最烈的白酒一碗又一碗,贺尧川都能面不改色喝下去。 别人都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贺尧川还能平稳走路,简直惊到林榆。 他想了想,道:“我娘不会酿酒,我过两日去你家找你,跟你学学酿酒。” 君哥儿:“你来就是,大勇也喜欢,前几日还催着我上山。” 走走停停,终于到了半山腰。山里林木高大,林榆站在一处崖边向下俯视,顿时视野开阔豁达,白云村缩小成一幅美好的田园山居画,静静躺在原野之间。 这是林榆第一次看见村子全貌,狭窄的田埂上,扛锄的老农缩成一黑点,几只白鹤悠然划过水面,田里的老牛哞哞长叫。 他是半个外地人,觉得村里的一切都很好看。君哥儿这个本地土著就叫苦连天了,爬了半山的山,他瘫坐在石头上,累的气喘吁吁。 “还有多久能到?”林榆拔下竹筒塞子,把水拿给君哥儿。 “快了,再转一个弯就能到。娘和堂叔母她们已经上去了,别人也抢不过她们,咱俩慢慢爬就好。” 林榆也是个弱鸡小身板,夜里脱了衣裳尤其明显,对比贺尧川的八块腹肌,他就像一只白斩鸡。力气也小,提水桶都费劲。 他也慢悠悠爬,峰回路转过后,忽然看见大片刺梨,黄澄澄长在山里。在细密的绿叶丛里,像一颗颗垂钓的小太阳。 周淑云见他俩跟上来,拿出两幅手套扔过去,“刺梨有刺,小心扎手。” 刺梨和板栗很像,外表一层坚硬的长刺,扎进手指一扎一个血洞。林榆小心翼翼采集,还是被刺破指尖,殷红的学珠顿时冒出。 他放在嘴里吸了吸指尖,血洞愈合的也很快。 他们来之前,这片已经被别人摘了大半,剩下一些青黄交接还没熟的。林榆摘了小半筐,背在背上还有些沉重。 日头上来了,林榆和周淑云满载而归。他摘下一片野芋叶,把采的山樱桃和莓果包起来,带回去给大川和小溪吃。 林榆抬头一看,高大的树上,一个巨大的马蜂窝挂在那里。马蜂窝有他两个头那么大,因为太高,林榆不担心他掉下来。 乡下的马蜂有毒,蛰一下十天半个月都好不了,一般人不敢去招惹。不过里面的蜂蜜特别甜,用野蜂蜜制作的果脯一定好吃。 他收获满满回家,把山樱桃和莓果洗了放在碗里,先喂给小溪,再拿给贺尧川。贺尧川躲在水桶旁剖黄鳝,他手法利落,五条黄鳝被切成均匀的长段。 林榆说:“我刚才看见好大好大一个马蜂窝,我有些怕,就赶紧回来了。” 贺尧川笑笑,道:“小时候和二狗他们调皮,没事就喜欢上山掏鸟蛋捅峰窝。我反应快跑的也快,二狗就惨了,每次都被蛰,回去还要挨打。” 说起以前的事,贺尧川总忍不住和林榆分享,他继续道:“我娘也打我,但我拿着蜂巢回来,娘一吃蜂蜜就不忍心下手了。” 林榆听的认真,只觉得相公以前真调皮,他没给贺尧川留面子,残忍地说:“娘不是不忍心,娘是吃人嘴短。” 小夫郎实心眼,贺尧川气的凑上去咬林榆一口,他力度轻,只在林榆脸上留下一个牙印,叫夫郎不乐意地搓搓脸。 贺尧川赶紧认错找补:“你想吃蜂蜜吗?等过两日上山给你弄回来,山里的蜂蜜很甜。” 林榆摇摇头:“太危险了,你别去,我也不爱吃甜。” 贺尧川没戳破他,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馋猫,每次一吃糖就高兴地要亲他。 “不危险,只要用火烧过的柴烟一熏,人再离远一些,马蜂就能全部从巢里跑出来。” 山里调皮的孩子掏惯了蜂窝,有的是办法。还有人不吃蜂蜜,专门吃里面的蜂蛹。贺尧川觉得恶心,到手的蜂窝都会扔了或者送人。 贺尧川熟悉山里蜂窝的位置,他打定主意,过两天要进山抓野鸡,也能顺便掏两个蜂窝,拿回来给林榆尝尝味道。 洗好的黄鳝下锅爆炒,再进菜园子摘两颗春菜。靠院墙种了两排黄瓜,黄瓜绕着竹竿攀缘生长,长成两排浓密的绿荫。 林榆小小的身影钻进去,扒开叶子一看,水嫩嫩的黄瓜吊在枝条上。他掰了两根刚成熟的,中午能做一盘拍黄瓜。 今天的饭是他做的,周淑云和孙月华在院子里洗刺梨,刺梨表面的刺要用剪刀剪下来,然后反复清洗。 林榆做了一道拍黄瓜,一盘爆炒黄鳝,一盆炒春菜。又找小花借了五颗鸡蛋,打散了炒鸡蛋。灶火太旺,林榆没控制好火候,鸡蛋炒的又黑又糊。 他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 林榆冲贺尧川甜甜一喊:“大川,你过来,我给你吃好吃的。” 贺尧川嘴角一扬,三两步跨过去。林榆让他闭上眼张开嘴。 黑糊糊一坨炒鸡蛋塞进嘴里,贺尧川紧紧皱眉,吃了满嘴的焦苦,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他被小夫郎耍了。 林榆嘿嘿一笑,还故意问他:“好不好吃?” “好吃,”贺尧川笑的不怀好意,随即凑上去亲了亲林榆。 林榆尝到满嘴苦味,他还傻乎乎乐。鸡蛋金贵,炒糊了也不舍得倒掉,他把菜端上桌,一家人吃的满足,糊鸡蛋也觉得香。 第39章 第 39 章 拱猪袭村 吃了黄鳝, 贺尧川又捕鱼回来,春日溪水里的鱼肥美,鲫鱼比巴掌还大。 林榆夜里做了鱼饼, 再剁碎鱼骨,把鱼骨包在干净的纱布里, 加煎蛋小火慢熬,汤汁熬的雪白。 鱼汤彻底入味后,加入片好的鱼片、豆腐块和白萝卜丝, 几颗葱花点缀。 旺财和花花围一旁馋的直叫唤,林榆心疼狗儿子猫妹妹, 用剩下的鱼骨和鱼汤泡馒头给它俩吃。 今夜无事, 农家不忙的时候, 就会熄灯早早睡觉, 为了省煤灯钱。林榆又爬山又炸薯片,他有些困了。 倒在软乎的被褥里, 林榆翻身用被子裹住自己。贺尧川刚洗完头发,他头发又长又浓密, 质地较硬, 洗了半晌也干不了。 头发没干, 贺尧川不能睡觉。他敞着衣裳, 缓缓躺在林榆身侧。 小夫郎呼吸绵长, 已经睡过去。因为白天太累,连袜子都忘记脱。贺尧川给林榆脱了袜子, 把一双白皙的脚塞进被褥里。 他动作很轻,但还是吵醒林榆。发尾的水滴在林榆脸上。 林榆迷迷怔怔擦掉,看见贺尧川覆在他身上,刚洗完澡的皂香传入鼻吸。 林榆还有些迷糊, 他抬手抱着贺尧川脖子,说话都软软的:“我给你烧炭烘头发,今日柴火用的多,炭攒了不少。” 柴炭不值什么钱,但乡下人家都不会浪费。四月五月又不冷,攒着冬天用才舒坦。 贺尧川摇头:“不用,我睡的晚明日也能起来。” 现在才戌时末,放在后世是晚上九点整。他说话的功夫,小夫郎已经爬起来,坚持要给他烧炭。 看着夫郎忙忙碌碌操持的背影,贺尧川有一半心疼,另外一半则是从未有过的归属和踏实感。 从这些细节和点滴中,他才逐渐意识到,他终于成家了,有一个乖巧的夫郎,以后再生一个乖巧的儿子,女儿哥儿也可以。 想起生孩子,贺尧川红了脸。上次找王勇要了一本书,贺尧川抱着好奇心打开,书上的图画色彩鲜艳,两个小人放浪形骸。 贺尧川的血液似乎都在沸腾,他猛地把书扔出去,脸色肉眼可见绯红,他很烫,呼吸烫额头也烫。 那一瞬间,贺尧川想的是林榆。 周围没人,他又把书捡回来,偷偷带回去。贺尧川看了,从一开始的羞耻,到最后理所当然。 林榆穿着薄薄的里衣,他身形瘦削比例匀称,穿什么都好看,衣裳恰到好处勾勒出身体线条。 连君哥儿都说,羡慕林榆这样的。 林榆哼哼一声,有什么好的,他的毕生理想是练出八块腹肌,和健壮的肱二头肌。 奈何小哥儿的设定限制他的发展,林榆不愿意相信,他最多只有六块薄肌,依然白斩鸡。 他虚虚地披了一层外衣在身上,长至腰肌的发丝垂落身前。林榆用火钳小心翼翼拨动炭火,他回头:“好了,你快来烤一烤,我去拿两个红薯。” 这么好的炭,这么美好的夜晚,不配烤红薯简直是辜负了。 烤红薯有专用的铁丝板,林榆把红薯放上去。 他认真时眉眼微敛,比平时多了两分柔和。林榆不知道,他正被一双眼虎视眈眈盯着,像唾手可得的猎物。 贺尧川一边红着脸,一边行为放肆,他拦腰抱起林榆往床上走——他自己的床。 “时辰尚早,消磨消磨时间,”贺尧川找了体面的借口。 趁林榆还傻乎乎没反应过来,他快速扒了夫郎的衣裳。用最纯情的表情,做最狂妄的事。 林榆也没了瞌睡,他伸出一只手放下床帐,只剩床帐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 天色微白,林榆和贺尧川被杂乱的脚步声吵醒。 贺家门口来人了,一群人拿着锄头棍子,慌慌张张站在门口。 林榆瞬间惊醒,他赶紧穿衣,推了推贺尧川:“快起来,有人上门闹事了。” 拿着棍子刀,看上去就来者不善。 周淑云连头发都没梳,她给小溪盖好被子,也急忙叫贺长德起来,“外面有人叫咱们,你快出去看看怎么回去。” 男人家不穿衣也能出去,她打发贺长德先出去看情况。她是个妇人,力气不比汉子小,打架这种事吃亏。 贺长德带着贺尧川两兄弟开门,见他家门外的台阶下,乌泱泱站了一群人。 王勇也在里面,那就不是来闹事的。 王勇平时稳重一个人,这时候也看出着急,他站出来道:“拱猪子下山了。” 贺尧川脸色一变,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夜里,好几家的苞谷和黄豆高粱都遭殃了,老李他们家一片田全被糟蹋了。” “我家也是,脚印踩的整片田都是,今年的收成是没指望了,”一个汉子略带哭腔的说:“瞧着得有十几只,往年也没遇见这种事啊。” “十几只!”“这可怎么办。” 他们不是来闹事的,林榆跑出来看情况,乡邻口中的“拱猪子”大概是一种野物,他没听过。 但大家都如临大敌的模样,一瞬间气愤慌张,人人都皱着眉,有人叹气有人哭。 周淑云也跑了出来,她脸色一变,赶忙道:“大山,你快和你爹去看看咱家的田。” 家里拢共就一亩旱田,全指望这一点苞谷黄豆过冬了。周淑云脸色一白,心都提了起来。 半晌后,贺尧山和贺长德赶回来,喘着气道:“没事,田里好好的。” “这种畜牲都是有规则地活动,咱家的田离村子远,辛亏是保住了。” 可别家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半晌后,村长杵着拐杖赶来,道:“是我召集大伙过来,你家离的远,所以我们集合后才来找你们。” “事关全村的田地生计,所有人都要团结起来,该想办法的想办法,该出力的出力。” 孙志安神情严肃,他看一眼众人,村里年轻力壮的汉子都到齐了。除了有几家懒汉,比如贺家三房的贺长贵。 三房倒是运气好,昨天田地没有被糟蹋。故而今天孙志安好声好气请他们帮忙时,他们像是躲瘟神一样,巴不得把自己摘出去。 他对三房失望透顶,也懒得管他们,只希望他们好自为之。 林榆不懂,他小声问孙月华,“大嫂,拱猪子是何物?” 孙月华告诉他:“一种山里的野物,山上找不到吃的,就会下山吃村里的。你不知道,我小时候也经历过一次。来了五只,把家里的苞谷全祸害了。那一年,我们全家只能勒紧裤腰带过冬,我弟弟冬天饿的直哭。” 对于每一个务农的人来说,最怕的就是这种东西。平时轻易不出来,一来就是成群结队,甚至三番四次。 贺尧川道:“我会做陷阱,把陷阱放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这群畜牲夜里看不清,定会一脚踩进去。” 不会做这些东西的人,还在愁眉苦脸的想办法。 孙志安抬抬手,先安抚大家的情绪。他道:“很久以前也闹过一次,我爹他们曾在拱猪的必经之路上挖坑,足够深的坑,叫它们掉进去再爬不上来,或许可以一试。” 除了挖坑和放陷阱,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一部分人跟着贺尧川上山砍树,林榆不放心他,想跟着一起去,他担忧问:“野物是从山里出来的,你们上山,会不会碰见它们。” 贺尧川道:“不会,这种畜牲一般都是夜里活动,白天不轻易出动。再说,一起上山的汉子有十几个,大家都拿着柴刀斧头,不会出事。” 可林榆不放心,小夫郎满眼写满了担心,贺尧川走一步,他就小小抬脚跟在身后。 林榆帮不上什么忙,他只能急中生智,想起山里一种有毒的草药,能麻痹动物的神经。 这种植物叫千机草,又叫断肠草,将草根提炼出浓缩的药汁,再把药汁浸泡在刀口,药汁可以通过血液短时间内麻痹动物神经。 昨天上山采野果的时候,林榆碰巧在深山中见过,他躲的远远的。 千机草对于村里人来说并不陌生,不提炼使用的情况下,人吃了会中毒,只需要用蜂蜜解毒。 但很巧,林榆正好会提炼方法。 “我和你们一起上山采药,我绝对不走远,至少能帮上一些忙。” 贺尧川不同意,这种事情太危险。林榆恳求又恳求,他最终才答应。 贺尧川皱着眉:“你戴上我的皮手套,不准直接用手采摘。” 林榆瞬间一笑,点点头答应干脆。他不害怕,一起上山的都是汉子,他只要不走远,真遇上野物,吆喝一声他们就能赶来。 因为拱猪子的事,村里人心惶惶,白天担惊受怕,夜里妇人夫郎们连门都不敢出。 而此时的贺大全家却截然相反。 糟蹋的又不是他家苞谷田,他才不参与这些事,拱猪这种凶狠的野物,被咬一口掉块肉都是轻的。 他懒惯了,刚吃完早饭又饿,没有二房能使唤了,贺大全就使唤赵春花伺候他。 赵春花理所当然的使唤郑彩凤,家里的钱都在她身上,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儿媳妇?要是不听话,就一整天不给饭吃。 郑彩凤眼里没什么光,等转身进灶屋,她盯着黑漆漆的锅,像是看见以后黑不见底的人生,她偷偷拿出一个八字稻草人,用袖子里的针狠狠扎进去,直念叨:“老太婆,早点死。” 大房这些事,别人都不知道。 制作陷阱要抓紧,贺尧川带着人上山,又是砍树又是砍竹子,一捆一捆往山下拖。 林榆也没闲着,他从别家要了两口废弃的铁锅。把锅放在灶上,锅上放置木甑,木甑口再放一口锅。 最后用竹筒连接木甑,简易的蒸馏装置就做成了。 提取出来的汁液,顺着竹筒流入罐子里。刚做完,贺尧川带人拿着斧头柴刀进来。 林榆带着周淑云和孙月华蒸馏,周淑云负责烧火,孙月华负责往刀口抹汁液。他们都戴着皮手套,确保千机草的汁液不会沾到皮肤上。 套拱猪的陷阱也制作完成,他们赶在天黑前,把陷阱运到田里。每家每户的田都有两个人守着。 陷阱中放置食物,只要拱猪一靠近,藏着的人拉动绳索,木闸就会放下。贺尧川怕拱猪力气大挣脱出来,改良了陷阱,在木闸上放了钉子和刀片。 密集的钉子落下,就算拱猪不死,也能掉一层皮。 直到太阳落下,全村的男人们都守在田里。只留妇人夫郎带着小孩留在家里,谁都不敢睡,怕出了什么事,她们也好帮忙。 第40章 第 40 章 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茂密的草丛里, 悉悉索索的声音摩擦发出。 贺尧川和王勇守着村东头的田,田的另一头,是张家两个儿子。张家的苞谷田受灾最严重, 几乎一下子损失了小半年的口粮。 没人比张家更根这些畜牲,他们气红了眼, 一动不动蛰伏在陷阱后面。 泥泞狭窄的山路上,灰白黑相间的身影探出草丛,在地上一边嗅一边找东西吃。没发现任何动静后, 第一只出来了,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第十只。 贺尧川攥紧了斧头, 他呼吸放慢, 看清这群畜牲, 竟然个个都体型庞大。它们闯进庄稼田, 踩踏啃食苞谷。 这片田是王勇家的,昨天拱猪吃饱了却没吃完, 贺尧川料到今天它们还会来这里,才带人来守着。但他太高估王勇了。 眼看着粮食被糟蹋, 王勇看不下去, 提着斧头就想冲上去。 贺尧川眼皮一跳, 赶紧拦下他, 看他一眼道:“这群畜牲能打, 利爪也锋利,你打不过它们。耐心等着它们踩上陷阱, 我们再出去。” 王勇不甘心,只能猛捶大腿。 贺尧川皱眉:“你若是受伤,君哥儿会担心。你要是死了,君哥儿就会为你受寡, 你忍心?等你死了,我再给他相看一个更好的,以后夫夫恩爱子孙满堂。” 王勇:…… 为了君哥儿,他忍了,和夫郎夫夫恩爱子孙满堂的只能是他。 贺尧川没打算嘴上留情,逮着王勇的弱点猛戳。他今天要是不拦下王勇,君哥儿恐怕真要守寡了。 这群畜牲一看就是在山里饿狠了,吃的贪心不足。贺尧川的陷阱里放了不少肉,拱猪群闻了血味,狂奔而来。 顿时就是一片惨叫,贺尧川带头拉动绳索,刀片钉子插管拱猪的喉咙。但还是有两只挣脱陷阱,一边惨叫一边冲向人。 最近的贺尧川和王勇成了它们的目标,王勇瞳孔猛缩,拱猪发狂的速度太快,远远比他想的还快,那一瞬间他来不及反应! 贺尧川霎时间拉开王勇,让那畜牲扑了个空。 “别愣了,赶紧套绳!”贺尧川把绳结一扔,他和王勇往两边一拉,拱猪被跘倒在地上。 张家兄弟也赶来帮忙,用绳圈套在拱猪的脖子上,使劲往后拉,两个汉子竟然合力都拉不动。 贺尧川拿出抹了毒汁的斧头,趁机解决拱猪。林榆提炼的药汁威力很大,几乎瞬间放倒一头。 一共十只,八只被捆陷进,两只被他和王勇张家兄弟斩杀。就算山里还剩余一两只没下山,那也不成气候了。 得知糟蹋庄稼的畜牲被制度,全村都欢呼起来。已经夜半三更的时候,家家户户都亮起火把,甚至有人敲锣打鼓地庆祝。 林榆和周淑云孙月华也高兴地从床上坐起来,他们不敢独自睡,都聚在周淑云的房间。睡不着,只好点着油灯做针线活。 小溪害怕地哭了,吃糖也哄不住,周淑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睡着。熬的眼眶发黑,时不时抬起头担忧地看看外面。 林榆也担心,但他不说,要是一家人全部都害怕,那就容易乱套,他要表现的不害怕。 林榆百般找话题,让周淑云教他做鞋,让大嫂教他绣花,还真的把两个人哄住。 听见村子里敲锣打鼓的热闹,大半夜也堪比白天。三个人都松了一口气,忙着爬起来出去看。 “你们快去,我就不去了,我留家看着小溪。”周淑云又哭又笑,刚才真是怕惨了。 小儿子睡觉不踏实,她怕小溪从床上摔下来,只能赶紧打发他俩出去。汉子们做的都是体力活,夜里容易饿,她又匆匆跑去灶屋做饭。 林榆打着火把,他慢慢走着,步伐却逐渐加快,林榆跑了起来。风擦过他的耳畔,发丝被夜灯吹的凌乱。 人太多了,全都是人。林榆踮起脚,他急切地寻找贺尧川的身影,那么高大一个汉子,应该是很容易看见的。 可林榆找了很久,就是没有找他。他心急如焚,眼眶竟然有些湿润,林榆偷偷擦了擦眼睛,愣愣看着人群。 一双手忽然紧紧环着他的腰,熟悉的气息从背后靠过来,吹打在他耳边。 贺尧川轻笑:“你在担心我吗?” 林榆没有转身,他紧绷了一晚上的肩膀忽然松懈。林榆转过来,他看着贺尧川,贺尧川似笑非笑的抱着他。 林榆忽然很生气,特别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他挂在贺尧川身上,张嘴猛地咬上去。用尖尖的两颗虎牙用力咬,在贺尧川脖子上留下一个完整的牙印。 贺尧川皱着眉头笑着,他很疼,却喜欢承受这种疼。 “打完了不知道回家报平安?!这么大的人了还让人操心?!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林榆语序无状大吼,他从贺尧川身上下来,四爪并用拳打脚踢,好好地出了一口气。 贺尧川始终不躲,他笑着等夫郎发泄完,才耐心慢慢解释:“那群拱猪尸体太沉重,都躺在王勇家的田里,我便留下帮着一起抬。都抬去村子的大榕树下,明日一早宰了。但凡参与过的,按人头算,每人分十五斤,余下的肉明日开全村宴。” 林榆眼睛刷刷亮,他高兴的围着贺尧川晃,道:“大川,我们有肉吃了!” 参与其中的汉子一共十七人,单单他们家就出了三个人,这次能抓住这群畜牲,靠的也是贺家,贺尧川的陷阱和林榆的药汁,都帮了大忙,他们分四十五斤,是理所应当的。 当然也有不满的,何英莲站在猪肉旁边不肯走,阴阳怪气两声:“不就是仗着人多吗?” 村长孙志安看他一眼:“你要是能做出陷阱卡,就算给你一整头猪,我也不说什么。” 何英莲翻了翻白眼,畜牲都死完了,她也不怕闹,凭什么人少就分的少,她家男人不也出力了?何英莲继续阴阳怪气:“一个木头闸子,说的谁不会做一样。” 孙志安冷冷一笑:“昨天来了十五只,今天才下来十只,你说说还剩多少?我看今晚还要来一波,不如这样,我们各家都关上门窗躲在屋里,你带着陷进去捕,你要是抓住了,五只都给你,谁敢抢我第一个不同意。” 他就静静看着何英莲,等这个女人说下去。 何英莲脸色一边,这些畜牲少说也有三十斤,只一头就能撞死她,况且还剩五只,她也就是说说而已,没真想过去抓拱猪。 何英莲怂的很,吃肉的时候想拿,出力的时候却不想动,她闭上嘴再没开口。 又被其他妇人夫郎看不惯,三言两语排挤推搡她,她呆不下去,悻悻缩到旁边,又不甘心走,一直盯着猪肉,生怕别人给她分少了。 放水烧水拔毛,接连宰杀十头,是村里从未有过的盛况,过年都不敢这么吃。每个人该分的肉分完,该剩下二十几斤肉,和数斤猪下水。 没有参与这次保卫村子的人,悔的肠子都青了,那可是十几斤肉啊,他们一个月加起来才只吃十斤。 拱猪的肉粗糙,因为没有去势,肉有一股淡淡的骚味,所以家境好一些的人不喜欢吃。但乡下,多的是家里清贫的,再臊的肉也能面不改色吃完。 比如张家,家里虽然有两个年轻小伙子,但是只有三亩薄田,一家人一年到头都吃不饱。到手的猪肉自己都不敢吃,全部拿去乡里卖了,换成银钱或者粮食补贴家里。 昨天中毒的两头拱猪不能吃,贺尧川把它拖出去埋了。就这样,也有人觉得可惜了。 忙活了一整夜,天色快亮的时候,贺尧川才拖着一身疲惫回去睡觉,只能睡一个半时辰。林榆怕他睡的不舒服,想烧热水给他擦脸。 贺尧川不让,他把林榆抱在怀里,冒出胡茬的下巴搁在林榆头顶,眼皮渐渐沉重。 林榆却睡不着,反正天快亮了,他想出去做饭,再炒两个菜,等贺尧川醒来就能吃上热乎的早饭。 贺尧川的双臂铁桶一般,紧紧箍着林榆的腰,沉重而又疲惫的声音缓缓道:“小榆别动,让我抱会儿。” 林榆耳夹一热,听贺尧川叫着亲昵的称呼,他心跳砰砰。林榆真的不动了,他在贺尧川怀里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陪贺尧川睡过去。 后院公鸡打鸣了,日复一日向母鸡们求爱。 林榆悄悄从贺尧川怀中出来,他蹑手蹑脚穿鞋穿衣,再蹑手蹑脚出去,整个过程像一个贼,偷偷摸摸的小贼林榆。 周淑云在灶屋烧水,她打了四个鸡蛋,打算炒给大川和林榆吃。见林榆起了,她赶紧把人推回去:“才睡了多久?快回去再睡一会儿,饭好了再叫你,灶屋有我和月华。” 林榆不好意思睡的,周淑云又道:“村口做席要等晌午去了,有会做饭的妇人夫郎下厨,也用不上你,你只管睡到太阳晒屁股。” 这些话若是放在别家婆母身上,那便是神仙下凡的婆母了。别说只睡一个时辰,就算三天三夜不睡,也照样得起来做饭伺候,不然就会被骂懒骨头,更有甚者还要连累娘家人的名声。 林榆冲周淑云撒娇一笑,说句:“辛苦娘和大嫂了,”然后噔噔噔又跑回床上。 他捧着脸安安静静看贺尧川,睡着的夫君面容温和,微微青黑的眼眶也遮不住英俊。林榆越看越喜欢,连对他咬的牙印也忽然懊恼。 林榆凑上去亲了又亲,都没把人吵醒。【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霸道村草狠狠爱 白云村的场坝上, 支楞起十口大锅,柴火旺盛青烟升起。家家户户都来了,都带着自家种的瓜果蔬菜, 都是最新鲜的头一茬。 会掌勺能治食的妇人夫郎参与做饭,这是难得的机会, 全村人都在一起吃饭,比逢年过节都热闹。这时候大家都高兴,能显摆自己的厨艺, 还能学学。 “榆哥儿,你去咱家地里, 摘些青瓜大葱来, ”周淑云拿着锅铲在锅边忙活, 匆匆喊一声。 “好。” 林榆认识了几个年轻小哥儿, 坐在一起聊天摆闲,他坐在矮板凳上, 双手搭在膝盖上,双腿并拢听村里人说八卦。 杨家儿媳生了, 李家夫妻又打架了, 周家的上茅房掉进坑里了, 都是街坊邻居的事, 林榆听的津津有味, 和君哥儿一人抓把瓜子。 听到好笑的地方,林榆捧着肚子乐, 笑岔气了还要君哥儿给他揉肚子。 成了亲的妇人夫郎们坐在一起,都是成过亲经历过事情的,又不会读书认字做诗这种文雅事,话题慢慢的变了味道。 他们彼此推搡着脸红, 看周围没有汉子,陈家夫郎胆子大着问:“你们家那口子,夜里都要多久?” 这是个危险的问题,因为都不知道别家的情况,要是说多了羞人,说少了吧,那就是让男人没面子。 大家都红着脸笑,嗔怒道:“你也是,大白天的说这些。” 陈家夫郎是个不受规矩约束的,他提高音量:“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家每次就半刻钟。我还纳闷了,他是不是虚的,改天带他去看看。” 林榆正在喝茶,噗一声就吐出来。他震惊地看过去,比起陈家夫郎,他这个现代人还是显得太“封建”了。 君哥儿也不好意思,他低下头凑在林榆耳边,低声纠结道:“大勇也才一刻钟……” 林榆又是“噗”一声,茶叶呛在喉咙。 如此说来,贺尧川果真天赋异禀。 他没有参与话题,却做贼心虚地看一眼男人堆。他家贺尧川和一群汉子正在喝酒划拳,别人都喝的脸红脖子粗,只有贺尧川面不改色。 周淑云一声呼唤,林榆终于从他们的话题中脱离。 “你要走,榆哥儿,我和你一起……”君哥儿慌慌张张的,他脸皮最薄了,在这里简直留不下去了。 “你跟我一起走,我也是要聊哒,”林榆笑着打趣君哥儿,他也好奇贺尧川为什么天赋异禀呢。 白云村的场坝很大,是平时乡亲晒粮食的地方。半个村的人来了都挤的下,林榆和君哥儿手拉手,钻过人群出去。 贺尧川喝了四两白酒,村里婶子自己酿的果酒,劲大刺喉,虽然比不得乡里的花雕屠苏,但乡下汉子就爱这口,便宜还解馋。 桌子上醉了好几个人,王勇喊的最凶,倒的最快,张家两兄弟把他拉起来,醉醺醺道:“你不行啊大勇,快起来继续喝。” 隔壁几个摆菜的妇人看不下去,撇撇嘴道:“你瞧这群酒鬼,还没开席呢,自己先喝醉了。” 村里有的男人喝多了就爱闹事,回家对家里人发脾气,她们都看不上这种人。 贺尧川喝了四两,他身上也有些发热,但走路还算稳,外表看不出异常。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贺尧川已经醉了,他只是醉了以后很安分。 贺尧川眼前重影,他撑着额头,一身的酒味挥之不去。满脑子都是林榆,眼睛在人群中看,急切地想找到自己的小夫郎。 终于被他抓住,林榆拉着君哥儿的手,两个人有说有笑往家走。 贺尧川推推旁边醉的不醒人事的王勇:“你,去把你夫郎拉走,我要找我夫郎,去。” 他说话都有些醉了,王勇早就睡过去。贺尧川撑着桌子起来,冲林榆那边傻喊:“小榆,你去哪儿,你别走,等我。” 他摇摇晃晃的,往林榆的方向跑,脸上微红酒气浓烈。眼看着林榆要消失,贺尧川有些着急,他踉踉跄跄跑向林榆。 林榆一回头,高大的身躯压过来,紧紧抱着他。 “大川,你喝醉了?”林榆小身板抱他有些吃力,但他还是努力支撑。 贺尧川头埋在林榆耳边,黏糊糊蹭个不停,他狡辩:“我没醉,真的。” 君哥儿看的害羞,他堂哥堂嫂恩恩爱爱的,他杵在这里干什么?害羞完了才终于想起,他也有一个夫君呢! 不过王勇人呢?君哥儿挠挠脸一脸懵。 林榆拉着贺尧川走,他说:“你喝多了,我带你回去睡觉,给你煮一碗醒酒汤。” 喝多的贺尧川听话的很,林榆说一句话,他就点点头。林榆走一步,他就紧跟在后面。林榆要是停下来,贺尧川就厚脸皮的抱上去。 折腾了一路,林榆好不容易把贺尧川带回家。 贺尧川虽然喝醉了,眼睛却睁的很大。林榆走到哪里,他的目光就跟到哪里。 林榆烧热水给他擦脸,被贺尧川抓着双手,含着指尖又亲又咬。林榆啪一声,打在贺尧川的咸猪手上:“你再乱动,我就不管你,我走了。” 他真的要走,贺尧川犯错似的收回手,一脸警惕看着林榆,像是真的害怕林榆走。他勾着林榆的腰带,把人拉回来,闷声道:“我知道你要走,你不是这里的人。” 林榆骤然愣住,他静静看着贺尧川,脑海中一声惊雷炸开。 贺尧川他知道。 林榆缓缓坐下来,他捧着贺尧川的脸,认真道:“你早就知道了?你一直担心我会走?” 贺尧川点点头:“你会识字,还读过书,算账打算盘都会。小榆,你不是村里的人,你是外面流落来的小公子,对不对?” “你要回去了,回去过你的好日子,我不配你。你走吧,小榆。” 贺尧川自顾自说着,他嘴里只重复这几句话,声音越来越小,小到不敢说下去,他怕一语成谶。 林榆还没震惊完,又被贺尧川一番话惹笑。听了半天,他都打算交待穿越这种玄乎的事情了。 结果傻乎乎的大川,以为他是谁家的落魄公子。 林榆不合时宜的想起:《霸道村草狠狠爱》。 他抖了一声鸡皮疙瘩,笑的肩膀颤动,眼泪都憋了出来。 “榆哥儿,你笑起来真好看,你以后每天都笑,行吗?”贺尧川抚摸林榆的脸,他唇角淡淡扬起,就这样看着林榆。 他要记住林榆的每一个神情和动作,刻在骨子里。如果林榆走了,他怕他忘记。 林榆擦擦泪光,笑着笑着,竟然就哭了。 他强势按下贺尧川,露出两个小虎牙,咬上贺尧川的唇,落下淡淡的牙印。 林榆凶巴巴威胁:“你听我的话,我就不走!” 贺尧川急忙证明自己,他撑起身体:“我听话。” 林榆握拳抵唇,轻咳两声下达指令:“那我要你躺下,老老实实睡一觉。我现在去给娘送菜,回来再给你带饭。” 贺尧川点头,立刻紧闭双眼,看似睡着了。 见他真的很听话,林榆一颗心放下。他静静看着贺尧川的脸,心里十分复杂。他才知道,贺尧川一个人担惊受怕了这么久。 怕他离开,却从来不说。 林榆给贺尧川脱了鞋子衣裳,掖好被角,又关上两扇窗户。他刚喝了酒,要是又吹风,容易感冒生病。 林榆轻手轻脚出去,腰上忽然攀上一只手臂。贺尧川抱的很轻柔,他搂着林榆的腰。 贺尧川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他目光清明,缓缓道:“小榆,我不想你离开。” 林榆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他抬手摸了摸贺尧川的眉眼,从眉眼又滑到鼻尖,唇角。 林榆认真说:“我哪里也不去,我就是你的。再说,我回不去那个地方,再也回不去了。” 他又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贺尧川握着他的手睡过去。林榆眉眼微敛,他考虑把自己的来历告诉贺尧川,虽然这事听上去很玄乎。 这么说,要被人当成疯子的。 林榆看了贺尧川一会儿,等贺尧川睡熟,他才关上门出去。 娘该等急了,林榆把青瓜和春菜大葱摘下来。又匆匆拌了两碗饭给旺财和花花,席面上吃剩的骨头不少,林榆吃完再给它俩打包。 他提着小菜篮飞奔出去,周淑云等了半天都急了,赶紧接过林榆的菜洗切,她问:“大川喝了不少?这蠢小子,酒量好也不能这么喝呀,身体是自己的,喝这么多老了通风就知道厉害……” 林榆猛点头,娘教训的对! 他又觉得不对,贺尧川喝多了,才对他说出憋了很久的心里话。至少他得到了答案,彻底踏实了。 场坝上喝酒的汉子都被自家媳妇带回去睡觉,没喝多的,就留下来吃席。因为各家都拿了瓜果蔬菜,没分完的拱猪肉也多,席面看上去很丰盛。 村长孙志安招呼大家开席,众人筷子纷纷落下。 林榆夹了一块肥肠,肥肠处理的很干净,用葱姜和酒去腥,又把每层的肥油剔干净,用辣椒爆炒,既弹牙又香辣。 他拿来一个大碗,每盘菜都夹一筷子放进去,给贺尧川带的。这桌席都是贺家亲戚和朋友,林榆夹一碗没人说什么。 周淑云看的很满意,虽然她喜欢榆哥儿,私心到底还是向着亲儿子。见大川被榆哥儿照顾的很好,她这个当娘的也放心。 开席没多久,远处那一桌忽然争执起来。是张家两兄弟,张家和陈家坐一桌。本来吃的好好的,忽然闹了起来,说着赶人的话。 那声音有些熟悉,林榆和周淑云她们一看。不要脸的赵春花拖家带口来了。 村长好声好气请他们帮忙的时候,他们置身事外。轮到全村吃席吃肉,他们倒舔着脸来了。 第42章 第 42 章 贺尧川耍赖 “凭什么不让吃!二房出了力, 分我们大房一口怎么了?” 赵春花吵吵嚷嚷的,她带着贺康安,硬要挤到席面上。贺大全也在, 吵闹的事情任由妇人来,他占了陈家的位置, 大口肉往嘴里塞。 陈家小伙是个老实人,贺大全又上了年纪,他虽然尴尬也不好计较。被贺大全推开, 也只是站在旁边。 陈家媳妇却是一个炮仗脾气,她连她公婆都不怕, 还怕这个老婆子?陈莲猛地一推, 把赵春花一拳攮在地上:“我呸!不要脸的老贼婆!叫你这辈子下辈子都饿死在外面。出事的时候一家子缩头王八蛋, 有了好处头伸的比谁都快, 你今天要不带着你家的小王八蛋滚,我揭了你这张老狗皮!” 她嫁过来之前, 爹娘就是隔壁村出了名的烈性子,一家子骂人都没落过下风, 打人也是次次都赢。 旁边人也哄声赶人:“快滚快滚。” 赵春花是舔着脸来的, 她有什么办法。自从二房分出去, 家里的田没人种, 粮食也分走一半。吃药看病哪一样不要钱, 贺康安闹着要吃肉,她才来的。 贺大全从头到尾只顾自己, 赵春花早就看透了他的自私。她现在是硬着头皮,孤立无援。 干脆往地上一趟,嘴里哎哟个不停,“你们这群黑心肝的, 为了一口吃的,要杀了我啊。” 众人都面面相觑,往后退一步,生怕被讹上。 赵春花闹的时候,忽然看见人群后面的二房一家人,二房就站在那里,从头到尾不打算说话。 赵春花眼睛一转,继续哭:“长德啊,你就看着娘被欺负啊。家里没米没肉,娘快要饿死了。” 她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躺在地上哭的稀里哗啦,让不知情的外人见了,还真以为她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贺长德脚下一动,分家后他已经两三个月没见过他娘。不见的时候,贺长德也觉得松了一口气,完全没想过。 现在忽然一见,发现她娘憔悴了很多,他有些于心不忍。 林榆和周淑云都看出来了,直感觉不妙,要是这次帮赵春花说话,不仅得罪了村里人,以后赵春花有恃无恐,大事小事都要赖着他们,到时候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开。 “爹……”林榆和贺尧山孙月华都想劝。 周淑云狠狠盯一眼他男人,开口冷笑:“可别这么说,咱们两家早就分家了,断亲书也签了。你们饿死了,那也是大房三房不孝顺,关我们什么事?” 这句话掐断了贺长德的心思,也是提醒他,他是被爹娘抛弃的那一个。 林榆笑道:“按律法,不孝是大罪,要打三十板子的。我们勉为其难帮个忙,把大房三房告去衙门,让他们狠狠挨一顿打,以后肯定不敢再饿着你们。” 话一说完,林榆对身旁几个小哥儿夫郎使眼色,这都是他新交的好朋友。他们瞬间领悟,说着公道话:“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赵阿奶饿死,定要惩治两个不孝的,我家男人刚买了驴车,捆了人一个时辰就能送去县衙。” 七嘴八舌的,渐渐大家都信了贺家大房三房不孝顺,还有两个急性子的汉子,拿了绳子就要捆人。 赵春花一声尖叫,扑上去抱着他俩的腿不让人走。 余下的事情,林榆和周淑云他们都不再管了。赵春花忙着拦人,这次是真哭,没心思再贴着二房吸血。 贺大全一看来真的,他偷偷趴在桌子下,看也不看赵春花一眼。趁别人都不注意,猛地往肚子里塞肉。 拱猪肉腥味重,贺大全狼吞虎咽的,恨不得把桌子上都吃完。 忽然他定住,眼睛瞪的老大,脸色瞬间青紫,直挺挺后仰倒在地上,嘴唇憋成猪肝色。 有人慌张大喊:“别闹了快救人!他快卡死了。” 这下是真的要死了,贺大全被一块骨头卡住喉咙难以呼吸,他倒在地上抽搐。几个年轻汉子才提着贺大全的胸脯,又捶又按,终于吐出那块骨头。 赵春花哭的更凶,贺康安也哭。手忙脚乱的把人抬回去,贺大全已经昏了过去,脸色依然憋紫,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周淑云只觉得痛快:“呸,活该,这辈子做多了亏心事该天收。” 她还没说的更过份,毕竟是贺长德亲生爹娘,这次让两个老的吃了亏,也算长一个教训。 林榆拉着周淑云:“娘,别生气,我们坐下吃我们的。再不吃,菜该凉了。” 赵春花再次铩羽而归,除了帮着抬人的几个,余下的人该吃吃,该和和。有人吃饱喝足,胆子也大起来,坐在席上唱山歌。 林榆跟着哼调调,也学会了几句。他拍拍手,听不懂但问:“娘,他们唱的是什么意思?” 周淑云笑着说:“就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看上一个姑娘,要采花送她的意思。” 贺尧山接话道:“这首山歌,还是我爹当年唱给我娘的。”他哈哈哈大笑。 孙月华也好奇:“你怎么知道?那时你还没出生呢。” 贺尧山凑过去小声说:“我娘去年喝多了,自己告诉我的。” 被小辈们打趣,周淑云也没生气,只是猛拍大儿子一巴掌,假装气了:“臭小子,吃你的饭。” 老辈们就爱谈以前的事,周淑云也放开了,说起她年轻时候的事情。她现在是老了,放在当年那也是村里一枝花,追她的人不少呢,贺长德那时候天天翻山越岭给她唱歌。 说起往事,就连贺长德脸上也多出一些笑容,周淑云年轻时候的模样,他现在都记得。 …… 贺尧川酒醒的快,他睁眼一看外面,天都黑了。家里很安静,院子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所有人都在场坝上篝火长歌。 太安静了,他不习惯。 贺尧川猛地坐起来,他脑袋晕的很,踩在地上轻飘飘的。嘴里口干舌燥,胃里也空。 漆黑的房间,一双手忽然推开卧房门,贺尧川眼前骤然一片明亮。昏黄的油灯后,晕染出林榆的身形。 好像一切都突然变得热闹起来。 “你醒了?我用大葱生蒜和豆芽煮了一碗醒酒汤,味道有些辣,但效果应该不错。”林榆把碗放在桌子上,絮絮叨叨小声道:“你一直睡着,我好怕你晕过去。” 贺尧川定定看着林榆,醉后那些坦白的话,他全部都记得。 贺尧川抬手抱起林榆,紧紧用力抱着,像是要把林榆揉进身体里,他埋在林榆肩上,猛吸一口心里踏实了。 “爹娘他们呢?” “还在场坝上,”林榆把汤喂给贺尧川,道:“我给你带了一碗饭,热在锅里的。你自己拿着喝,我把饭端出来。” 贺尧川笑着点头,他看着林榆,小夫郎转来转去,匆匆忙忙收拾床铺,还没歇息,又蹿进灶屋烧火。然后端来热腾腾一碗饭,盯着贺尧川全部吃完,一粒米都不剩。 林榆拿出小本本,用自制的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纸也是他用碎木屑制作的,粗糙的很。林榆用不来毛笔,只能写硬笔。 他还想过卖纸,毕竟造纸术在古代有着超群的地位。现实是,林榆拿着自制的纸去卖,书铺无人要。 寻常百姓偶尔来买,贵了就不肯买。如此算下来,林榆牺牲的时间,连成本都赚不回来,他笑眯眯放弃了。 “明天赶场,把炸芋片和薯蓣片带去卖,暂定十文钱一斤。君哥儿家有骡车,我问他和王勇借用一天。若是明天卖的多,短期内就是长久的生意。以后再借,就得给王家算五文一天的租子。” 他算了算,乡里卖东西不好卖,因赶场的都是普通村民和泥腿子,银钱都是精打细算的用。但也不是没好处,他不用缴市金,不用缴摊位费,卖了多少钱都是自己的。 贺尧川算账不如林榆,他要想半天的数字,林榆眨眼间就得算出来。据夫郎说,这是“九九乘法表”的魅力。 他要学。 林榆摇头:“你先学会最基本的认字,我今天教你的十个字,你都记住了?把本子拿出来默写。” 贺尧川:……他背挺的僵直,他战战兢兢写了八个,其中还错了三个。 林榆莫名其妙从身后变出一个戒尺,用意不言而喻。贺尧川瞪着眼摊开手,错一个字打两下,他要被打六下。 林榆板子落下,却打了个空。 贺尧川他耍赖,拦腰把林榆往床上抱,不由分说堵住林榆的嘴,想轻飘飘揭过:“今夜早睡,明日我陪你去乡里。” 戒尺被夺走,林榆呆呆一愣,反应过来了,他气愤地猛咬贺尧川耳朵发泄。 三个时辰睡过去,他俩天不亮起来,乡下干活就是这样,争分夺秒似的干活。林榆和贺尧川匆匆装车,周淑云给他俩热四个馒头带在路上吃。 炸芋片和薯蓣片容易碎,林榆把东西装在麻袋了。贺尧川在前面驱赶骡子,林榆坐在车上小心翼翼护着,三大口袋呢,掉一点都是钱。 小溪站在门口,冲林榆一笑,甜甜地说:“榆哥哥,我想吃敲敲糖。” 林榆每次从乡里回来,都会给小溪带。乡里的敲敲糖三文钱一板,用锤子敲成数颗,一颗就能吃半天,含在嘴里甜滋滋的。 其实就是麦芽糖块,白白一大板,小孩子最爱吃。 “哥哥记住了,”林榆摸摸溪哥儿的头。 孙月华匆匆走出来,捏着四块铜板,“榆哥儿,你帮我去铺子买些针线,家里针线用完了。若是有剩的碎布搭头,也买些回来。” 林榆点头,都一一记下了。 自从分了家,孙月华手里终于有钱了。贺尧山隔三差五就去乡里帮工,他干活勤快又仔细,谁家修房子抗东西都会用他,一来二去也攒下五百文。 贺尧川吆喝一声,鞭子轻轻一甩,骡子滴答滴答走起来。路上还搭了一个赶场的老太太,老太太要给车费,他俩没收,都是一个村的,虽然平时见不上面,也当结个善缘。 骡子负重有限,最多只能拉三个人,再多就该累了。路上还有人想搭车,是别村的,他俩不认识也拉不下,就笑着摆手说下次。 第43章 第 43 章 羊肉汤饼 乡里今天人多, 来了一群县城来的游商。县里生意不好做,争不过本地的商户,只能在周边几个乡里做生意。 卖些时兴的布匹和小玩意, 也从村民手里收山货,菌子干笋核桃都收, 再涨价带去镇上卖,一来一回赚个跑腿钱。 林榆和贺尧川把骡子拴在大树下,一个老汉走过来, 伸手朝他俩收钱,并问:“什么时候走?” 贺尧川拿出四文钱给他:“就栓两个时辰, 晌午前就走。” 林榆是第一次赶骡车赶场, 他才知道, 古代竟然已经有停车收费的生意, 不管是骡子是牛。赶牲畜进乡太麻烦,栓在一旁又怕丢了, 干脆找人看着,一个时辰两文钱。 老汉看一眼, 又问:“喂不喂干草和水?” “无需, 来时喂过了。”贺尧川摇头拒绝, 喂草也是要收费的。他来之前给骡子吃了足够的草料, 能撑到中午回家去。 他又改了主意, 拿出一文钱:“给它喂些水罢了。” 贺尧川和林榆把背篓卸下来,贺尧川用家里最大的背篓, 一次就能装二十斤。他俩总共带了六十斤薯蓣片和炸芋片,家里还有,林榆怕卖不完,这次索性少拿一些。 背篓是由贺尧川背着, 林榆的小背篓里装着秤和秤砣,还有试吃的盘子。 他俩一路走一路吆喝,早上干劲十足,完全不怕卖不出去。 “薯蓣片,炸芋片,香香脆脆美味可口,营养丰富老少皆宜。十文钱一斤,买一斤送一两。” 林榆连夜想的广告词,加上烂大街但好使的营销策略,铆足了劲叫卖。 贺尧川补充:“可以试吃,不好吃不要钱。” 昨天夜里小夫郎叭叭地说了一晚上,贺尧川全部记下,林榆说漏的他就补充,用林榆的思路来说,有人就爱占便宜。 别说是路人,就连他,走在路上听说什么东西不要钱,也会下意识看一眼。 他俩往下街卖,下街专卖吃的,早上来买菜的妇人夫郎最多,孩子也多,林榆每次在这里赚的盆满钵满。 毕竟是新鲜东西,听说不要钱都往这边看一眼,几个小哥儿手挽着手站在一旁,偷偷往这边看。他们都披着头发,一看还没出嫁。 贺尧川高大的汉子站在这里,模样又俊朗,他们都偷偷看红了眼,难得遇见这么英俊的汉子,连一旁的林榆也没放在眼里。 林榆眼睛一亮,顿时瞅准商机。他还叫卖什么?贺尧川就是现成的代言人。 “你来卖,背篓我看着。记得喊大声一些,也别冲着几个小哥儿喊,显得太刻意。”林榆戳戳贺尧川手臂,把试吃的盘子塞他手里,满眼都是赚钱,一幅小财迷的模样。 他高兴地哼几声,抬起两根手指,又戳戳贺尧川的嘴角,教他道:“你要笑,像我这样。” 林榆露出两排白白的牙,给贺尧川示范:“smile~” 贺尧川唇角一弯,对着林榆,他夫郎爱看他笑。贺尧川保持这个表情,冲大街上喊:“看一看了,油炸的芋片,十文一斤,买一斤送一斤……” 远处几个小哥儿扭捏着过来,林榆老神在在,他真是钓鱼的好手。 那几个小哥儿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推搡着,过来了又不敢上前,红着脸拿出钱袋子,他们推出一个胆子大的,问:“炸芋片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贺尧川笑容淡了淡,但依然保持微笑,把试吃的盘子递过去:“你吃吃不就知道了。” 小哥儿们面面相觑,刚才偷偷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他还笑呢。 他说话不是很留情,可以说,完全不客气。林榆在身后偷偷掐他一下,鼓起脸颊气哄哄道:“想想你的养鸡计划。” 贺尧川才勉强收敛态度,高大的背影瞧着有些委屈,被夫郎凶了,他默默把试吃拿给几个小哥儿。 几个小哥儿原本是冲着看人来的,他们一吃,眼里顿时惊喜。脆脆薄薄的一片,吃进嘴里香辣美味,吃完一片还想继续吃。 他们争抢着要买。 “我要一斤薯蓣片。”“我各要半斤。” 乡里的小哥儿比村里的日子好,平时爹娘都会给零花钱,十文五文的,也就是买个零嘴的价钱。 薯片轻薄的一片,一斤就能装一大带,看上去十分划算。一斤也能吃两三天,让他们觉得花的钱值得。 “大川,我们终于开张了,刚来就赚了二十文。”林榆眼睛亮亮的,他摇晃手里二十个铜板,叮当作响。 贺尧川挠挠夫郎下巴,林榆高兴他也高兴。 之后来买的人很多,几乎都是年轻人。林榆和贺尧川做的吃食新奇,卖的又不贵,大家都乐意买。再者,买一斤还能赠送,满足了他们占便宜的心理。 老许家儿子要成亲了,许老太太正发愁,该怎么把席面办的又划算又体面。她满乡逛了一圈,忽然看见一种新鲜的吃食,叫炸芋片。 她一想,那肯定是油炸的,得花不少钱吧?她走进一看,发现那么大一包,竟只要十文钱,而且特别好吃。 许老太太一块大石头落地,这么大一包,一个桌子放两盘当下酒菜,看上去量又多又体面,关键是便宜又好吃,他儿子的席面算是凑起来了。 许老太太拿出五十个铜板:“小伙子,给我称五斤。” 她眼睛不错地盯着,生怕被缺斤少两。盯着盯着,老太太发现竟然还多送了五两,她顿时笑的合不拢嘴,高高兴兴提着东西回家。 林榆呆呆看着背篓,那么多炸芋片,竟然全部卖完了。整整六十斤,卖的只剩下五斤薯蓣片,他的小荷包也鼓鼓囊囊的。 不过没关系!林榆执行第二计划——饥饿营销。 他对后面的客人道:“每日限供六十斤,大家明日再来买。明天还是这个时辰和位置,早到早得,来晚了就没有了。” 后面的人交头接耳,有人抱怨怎么卖的这么少,有人约着预定明天的。因为那家人也要办席面,想用炸芋片充数。 他家一次性预定了十斤,林榆当然要答应。没想到第一个预定,后面的人也陆陆续续跟着提前订下,林榆应接不暇。 他拿出小本本和自制碳笔,挨个记下名字。发现预定的总量已经超过六十斤,林榆面色不改,颤抖的指尖肉眼可见激动起来,钱钱钱,都到碗里来。 贺尧川也忙碌起来,一上午称重装袋收钱,他转来转去,承担了大部分体力活。当看到成堆的铜板的时候,贺尧川瞬间觉得值了。 六十斤,赠送的搭头另算,一斤十文钱,他们竟然半天就卖了六百文。 他俩数钱都数了半个时辰,林榆开心地跳起来,甩着钱袋子走在贺尧川前面,昂首挺胸的,还没忘记给小溪和大嫂带东西。 贺尧川就喜欢他这样,外向豁达。他笑了笑,加快步伐跟上去,跟林榆说晌午在乡里吃。 “上街有一家汤饼不错,用羊肉的,羊杂量十足,汤色雪白无沫,饼也酥脆软和,往羊汤里一泡最好吃。以前我和大哥来做工,财主家请我们吃过一次。” 林榆星星眼一眨一眨,他也有些馋了。都是贺尧川说的好,让林榆顿时回忆起羊汤的滋味。 他和贺尧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道:“去试试。” 老板是一对夫妻,在这里做了十年的汤饼,摊子上人最多。林榆刚坐下,就看见隔壁桌的游商,他们也卖完货物,在说收山货的事。 林榆这时候饿了,还没想那么多。等两碗羊汤一上来,林榆和贺尧川都迫不及待喝一口,暖暖的汤水入腹,全身都舒坦了。 饼分两种,一种是烙烧的白面饼,用来泡汤吃。一种是油煎的羊肉馅饼,肉质鲜嫩。 林榆一边默默流泪,一边大口大口喝,然后呜呜道:“你怎么没说,要二十文一碗。”林榆猛咬一口饼子,心疼地吃下去。 贺尧川笑道:“难得一次,我想带你尝尝。等明日我上山,多打两只山鸡野兔,把这一顿补回来。” 林榆两颊鼓鼓点头,他吃的很香。 隔壁桌游商听了一耳朵,他们冲贺尧川抱拳,热络的打招呼:“小伙子是猎户?” 贺尧川摇头,也回礼道:“并非,只是会用弹弓。偶尔运气好了,能进山打两只。” 游商带队的人道:“我们是县城来的,最近在收山货。不知最近山里情形如何?” 贺尧川没立即说,游商也是商人,纵然生意做的不大,心里也百般心思。要是透了底,让游商一压价格,百姓们就赚不到钱了,有贫穷的人家也指着这点钱生活。 那个游商也聪明,大概是看出贺尧川的心思,他笑了笑道:“小伙子不用顾虑,我们在这里收多少,去了县城只管提价卖,断然不会压价。但总想知道山里品类多不多,好去周边采买,回了县城也好和主顾交待。” 他们是带着诚意的,贺尧川也提了两句。春日的山货很少,无非就是一些野菜药材,不如秋天的核桃栗子多。 林榆喝完一碗,他有些撑了,揉了揉圆滚滚的肚子。眼睛嘴巴还馋着,偷偷看一眼贺尧川碗里,有些不好意思。 听贺尧川和游商交谈,林榆灵光一闪。 他赶紧拿出剩下一小包炸薯蓣片,醉翁不在酒的说:“我们是白云村来的,从小到大都没去过县城。不如各位叔叔伯伯见的世面多,这点薯蓣片给你们下菜吃,也想听你们说说县城的趣事。” 他说话别有特点,朴素中带着恭维,让人觉得是真心实意在夸。几个游商也受用,喜欢听好听的话,接过林榆的薯片一边吃一边说。 林榆看一眼贺尧川,贺尧川心领神会,和他们聊起来,合适的时候笑两声,也算是捧场。 游商们聊的高兴,吃着吃着才发现,林榆给的吃食很特别,想县城里的炸油片,却比炸油片好吃一百倍,他们疑惑了,拿着东西问林榆:“这是?” 林榆勾勾贺尧川的手指,他钓的鱼又上钩啦!林榆高高兴兴道:“这是我们自家炸的,今天带了六十斤,一上午就卖完啦。” 他要宣传自己做的东西,才能让游商看到商机。 果不其然,几个人有了想法,开始和林榆打听价格,一天能出多少。 林榆来回拉扯,把这笔生意谈了下来。他还是按照十文一斤的价格买给游商,至于他们去镇上转手买多少,也没有透露给林榆。 镇上的价格林榆不去管,他们村距离镇子太远,一来一回都要四个小时,路上的成本消耗太高。林榆只需要卖给游商,其余的和他无关。 游商们定了八十斤,给了四百文订金,约定明天来取货。林榆欣然接受,他和贺尧川匆匆赶着骡车回村,接下来即将都是忙碌的日子了。 第44章 第 44 章 进山 除了预定给游商和乡里村民的炸芋片, 林榆还答应帮忙,在村里挨家挨户收山货。白云村虽然人口不多,但家家户户都比较分散, 占了好几个山头。 他没有自己跑,而是叫了一群村里成群结队的小男娃, 各各都八九岁的样子。林榆一人给一文钱,他们便高高兴兴挨家挨户去通知。 连周淑云都夸:“你这法子好,小娃娃的话, 大人都耐心听,一来二去都知道了。” 林榆正在给贺尧川收拾行李, 装点的衣裳鞋子, 水壶肉饼咸菜, 他来来回回数了好几遍, 林榆不放心。 余下的弹弓刀具,贺尧川自己准备。他要上山抓鸡, 外围人太多,野鸡的数量不多。就要去深山里蹲守, 要想一次性抓回来, 至少也要在上面呆十天半个月。 “我还给你备了防虫的药粉, 记得抹在身上。夜里睡觉时, 也在周围洒一圈。足足三包药粉, 够你用许久了。”林榆把药包塞进去,顺便放了一口铁锅。 铁锅带链条, 可以架在木柴上生火。 米面什么的,林榆也装上。山里不比村里,什么吃的都没有,他怕贺尧川饿肚子。 贺尧川往腿上缠布带, 一层又一层,把鞋缝和裤腿绑的严严实实。“隔壁村的老陈叔是有经验的猎手,有他在不会出意外。你别担心,这几日不是和游商做生意?等赚了钱,我带着野鸡下山,咱家就能搭鸡窝了。” 贺尧川不是猎户,独自上山肯定不行。隔壁村的老陈头常年打猎,最近年纪大了才慢慢不干了。知道他爱喝酒,周淑云带着林榆提上酒肉去拜访,老陈头同意带贺尧川进山。 他俩是从无到有,钱是慢慢赚的,等搭了鸡窝,日子也是要慢慢过起来。想起之后的营生,林榆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贺尧川走后,林榆呼哧呼哧的忙。幸亏有娘和大嫂帮忙,小溪也能帮着洗芋头,林榆干活进度猛增。 “等剩下一半的钱收了,我给娘和大嫂小溪发工钱,”林榆昨晚就计划好了,一人给十文钱,不是白帮忙的。 周淑云摆摆手:“一家人,哪还说什么钱不钱的,都是顺手的事情。” 林榆笑着说:“那可不行,娘和大嫂小溪帮我,我也不能真心安理得。就这么说定了,下午我把炸芋片和山货送去,就能收尾钱了。” 要是办的好,短期内这就是一笔稳定的收益。 小溪也眼睛亮亮,抬起头问:“榆哥哥,我也有吗!” “有!十文呢,哥哥把钱都给你备好了。” 十文对于村里的小娃娃来说,可是一笔天大的数量。谁家孩子要是过年收十文的压岁钱,在村里都能横着走。 小溪高兴,他狠狠洗芋头,周淑云和孙月华都笑了。 几个人堆在灶房里忙活,院子里忽然来了人。他们家住的远,除了关系近窜门子的人,一般没人来。 林榆擦擦手跑过去开门,门打开,却是孙彦。他成亲后就没再见过孙彦,孙彦看上去沉稳了许多。 孙彦呆呆看着林榆,他连话都不会说了,等林榆开头问,孙彦才低下头小声说:“我爷爷让我挨家挨户通知,每家出一个人到场坝上。” 他没敢看林榆,说完和林榆道别,又匆匆走了。孙彦浑浑噩噩了一个月,才被他奶奶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勉强回了魂。 他认清现实,也不敢去找林榆了,整日就躲在屋里读书,比从前还缺了几分机灵劲。 场坝除了村子里晒粮食,余下的作用就是全村开会了,一般有什么大事,都会把人喊到场坝上。周淑云洗洗手,她道:“你大哥和爹都在田里,还是我去,有什么事回来再告诉你们。” 赶在乡里开市前,林榆带了上百斤炸芋片,搭村里人的牛车匆匆往镇上去。孙月华想帮忙,林榆没让她来。 因着有一半都是给游商刘老板的,剩下一半都是昨天的客人预定的,不需要像昨天那样一路走一路喊。他站在那里,人自然就来了。 还有山货,好几家都背着核桃花生来,今天的花生还没成熟,都是去年的旧货。林榆先看一眼,品相都不错。 他也只先给了一半价钱,要等刘老板结了钱,剩余一半林榆才给的出来。 几家人都面面相觑,有些不太相信。毕竟钱只收了一半,要是林榆背着东西出去,东西没了,剩下一半的钱也没有,他们不就吃亏了。 林榆懂他们顾虑,乡下人赚点银子不容易,他道:“阿婶伯伯们只管放心,我家就在这里,人也跑不了,要真是丢了,你们只管来找我说理。” 接着君哥儿也来了,他想卖二十斤核桃,都是自家核桃树结的,比山里的野核桃还好。林榆按照市价,给君哥儿算九文钱一斤。 那几家人见君哥儿都来卖,林榆和君哥儿是一家人,总不会坑自家人,他们才终于放心。 林榆和贺尧川常去乡里,一来二去很多人也对他们熟悉了,走在路上都要打声招呼,林榆顺便就问一句:“赵掌柜,王老板开门大吉啊。我家自己炸的芋片,要不要来点?” 他语气不像做生意,倒像是唠家常。这些开店的都是人精,见惯了生意场的嘴脸,林榆这样松弛的,他们聊天反而舒适。 一人卖出去五斤,林榆继续往下街走。游商队伍已经到了约定地点,林榆喊一声:“刘老板,让你们久等了。收山货费了一番功夫,我都挑了好的送来。” 这样说就表示足够重视生意,刘老板摆摆手:“不晚不晚,我们也才刚到,今日你家相公没来?” 林榆便说贺尧川上山去了,他把东西卸下来。先打开山货袋子交货。 刘老板探头一看,果然都是品相好的,核桃花生个头都大,洗的很干净,也没有腐烂虫蛀的。刘老板实打实满意,又看了看芋片,没有被压碎,还是那个味道。 他走南闯北多了,有的人做买卖不实诚,就喜欢以次充好,表面放一些好货,下面压的都是烂东西。 林榆做生意不一样,刘老板放心。他把余下的钱给林榆,然后就是收山货的钱。 “走一趟来回也要两天,若是卖的好,到时候还要拜托林夫郎照顾照顾生意,咱们彼此合作。”刘老板笑着说。 林榆也答应了,两方都赚钱的事情,他何乐不为。 给刘老板的货送出去,林榆才开始卖自己的。有了昨天叫卖的基础,今天乡里人都知道林榆在卖新鲜吃食,很多人都跑来买。 买的少,半斤半斤买。买的多,五斤十斤的买。有小孩子贪嘴又没钱,拿一文钱来,林榆也给卖。 他揉揉酸胀的胳膊,一上午都在忙活,一口气忙完才觉得累。林榆把铜板装在钱袋子里,里面有他和村民的钱,乡里手脚不干净的人多了去了,林榆来时还带着一把刀,防的就是这些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榆看见对面两家铺子的掌柜躲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看的都是林榆卖的东西。 几家掌柜早上也来他这里买,买回去没有自己吃,而是拿给老板看。他们还当林榆不知道呢,林榆一早就看见了。 能赚钱的东西,人人都想做,还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 林榆心里门清,他并不靠着这个做长久的生意,那些人要是有本事,真能做出他的味道来,他也算佩服。 回去路上,林榆遇见周淑云。他惊讶,村里说事说了一上午? “娘,村长和你们说什么了?”林榆走过去,他见周淑云的脸色又喜又愁,猜不出是什么事情。 周淑云说:“官府要修路,连着周边几个村子,直接通往县城。” 白云村和云溪县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中间隔了好几个山,翻山越岭到县城,一趟就要两个时辰,真是走冤枉路。 林榆高兴地说:“那这是好事,咱们以后去县里可就近了。” 他们要养鸡,还要做些小生意。县城比乡里人多,价钱也更高,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 等到了家,周淑云让孙月华把大山和贺长德喊回来,才把话说完整。 “官府工匠不够,要每家每户征工,各家必须出一个男丁和妇人夫郎,男丁要派去修路,妇人夫郎给做饭。这是没法拒绝的,必须要去一个。” 她也为难,家里两个儿子,派哪个去都是受苦的事情,她能不担心吗。虽然修路是好事,但没日没夜的干活,再年轻的汉子也受不了。 周淑云叹气道:“也不是白去,一人一月五百文工钱,做完就结,饭也是官府包了。” 大景朝国库充盈吏治清明,没在这方面亏待百姓,有吃有住有工钱,就是苦了一些。 这是大事,孙月华没说话。贺尧山看看媳妇,他想了又想,觉得自己主动提出:“二弟是有计划的人,和榆哥儿要做养鸡的营生,榆哥儿也有赚钱的本事。爹娘年纪大了,也去不得。我是大哥,该由我去。” 他没什么本事,只会埋头种田耕地,也不会上山打山鸡野兔。就连平时学习认字,他也不如二弟学的快。 没脑子的人,只能做体力活。 孙月华点头,相公怎么做她都支持,并没有什么怨言。都是一家人,他们不去就该二弟去了,况且二弟和弟夫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周淑云眼眶一红,手心手背都是肉,去谁她都心疼。 贺尧山憨厚一笑:“你们也别担心,我和月华去了,每月还有工钱拿。等路修完,我们手里也能攒些钱,这可是好事。” “是啊娘,我会照顾好大山。” 周淑云拉着大儿媳的手,道:“村长说三天后就去,娘连夜给你们做两双鞋,带过去穿着也舒服。” “想吃娘烙的软馍,”孙月华笑着提要求,要去好几个月呢,她胆子也大起来。 周淑云连点头:“好好好,娘用白面给你们烙。白面精细,你们吃了也有力气干活。” 大哥大嫂要出门,林榆也参与进来:“今天赚了不少,我明日去乡里割两斤排骨和猪肉,给大哥大嫂做一顿席面吃。” 孙月华高兴了,其实去做工也没有多辛苦。村子里的年轻汉子都去,大家在一起都能互相帮助。 林榆要去给君哥儿送钱,忽然才想起来。王家就王勇一个独生子,君哥儿岂不是要跟着一起去? 他加快步伐往王家走去,一眼就看见王家人在里面。 第45章 第 45 章 君哥儿怀上了 王家只去了王勇一人。 君哥儿昨天请了郎中来看, 发现已有一个月的身孕。他前几天受了风寒,躺在床上一直没好,王勇担心的吃不下饭, 赶紧去隔壁村请郎中来。 郎中医术不错,一把脉才知道怀上了, 幸亏发现的及时,不然由着家里人胡乱喂药,恐怕孩子就该没了。 君哥儿被他爹娘养的好, 身体强健脉象也好,错吃了一幅药影响不大。却把王家老两口吓的不行, 又是给杀鸡又是给蒸蛋补身体。 王勇又惊又喜, 平时挺理智一个人, 也忙的团团转不知道该做什么。君哥儿他爹娘哥嫂, 还有爷爷奶奶都来看过,拿了不少鸡蛋, 还有一只鸡和鸭。 都是养了五六年的老鸡,炖鸡汤最补身子。 怀孕是好事, 君哥儿高兴, 林榆也替君哥儿高兴。他还没见识过小哥儿生孩子, 既好奇又期待。 林榆摸了摸君哥儿的肚子, 天真的问:“真要怀十个月?” “可不,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娘和奶奶大嫂说的。我们小哥儿不比姑娘, 生产的时候难,王勇说到时请个稳婆来。” 林榆点头:“是该如此,王勇考虑的没错。” 君哥儿是家里捧着长大的,就算王家不请稳婆, 他爹娘和大哥也是要请的。就这一个弟弟,不敢马虎一点。 君哥儿看一眼外面,低声说:“连王勇他娘态度也变了,今早还给我蒸蛋吃。” 林榆:“你怀的是独苗苗,他娘再刻薄,也得为了孩子考虑。” 君哥儿一怀上,王勇就舍不得走了,他想陪着夫郎孩子。但他不得不走,修路也是大事。他去做三四个月的工,还能攒二两银子,回来给夫郎孩子买好吃的。 林榆看完君哥儿,他马不停蹄回去忙活。周淑云得知君哥儿怀了,也高兴地要给小娃娃做衣裳,她一边洗芋头一边说:“你们没经历过这些,自然不清楚,小娃娃的东西越早做越好。尤其是百家衣,还有裹孩子的襁褓,这些都很要紧。” 他家溪哥儿用过的布还在,都是干干净净的。周淑云打算洗了,连着她新做的鞋子衣裳一起拿过去。 小溪在院子里遛旺财和花花,他跑到他娘旁边,抱着周淑云问:“阿娘,我要有妹妹了?” 周淑云笑:“为什么不是弟弟。” 小溪摇摇头:“我喜欢妹妹,可以和妹妹一起玩儿,以后给妹妹买糖吃。” 村里的小孩子自成两拨,小男娃和小男娃玩,小哥儿和小哥儿姑娘玩。两个小团体彼此之间都不屑和对方玩。 男娃娃要爬树掏鸟窝打弹弓,女娃娃小哥儿爱玩过家家,谁都看不上对方。 溪哥儿也有几个好朋友,周家的妞妞,还有吴家的翠翠。李文康有时候也会来赵溪哥儿玩,今天送一颗糖,明天送一颗油渣。 为了哄溪哥儿,李文康忍着馋,省下自己的口粮分给妞妞和翠翠吃,好朋友高兴溪哥儿就高兴。 对比贺尧山表示很不满意,并警惕道:“李文康这小子,是不是打溪哥儿的主意呢?” 他是做哥哥的,自然紧张自家弟弟。每次李文康一来,贺尧山就要盘问仔细,要带溪哥儿去哪里做什么,都得交待清楚了才肯放弟弟出去。 林榆把新炸的芋片捞出来,他手艺越来越娴熟,火候掌握的刚刚好。刚炸芋片的时候,总要炸糊不少。 炸糊的不能拿出去卖,只能留着自家吃。贺尧川很捧场,叼着炸焦的也吃下去,吃了一嘴苦味。 他给溪哥儿装了一袋,让溪哥儿拿出去和小伙伴分享。溪哥儿高兴,吧唧一口亲在林榆脸上,蹦蹦跳跳跑出去。 “娘,我去乡里了。” “成,再不去日头该上来了,”周淑云擦擦水,想起家里没有盐了,提醒林榆带一包回来。 原本借了君哥儿家的骡车,但贺尧川不在,那头骡子怎么也不肯听林榆的话。林榆拿着小鞭子甩,骡子硬是不动。 君哥儿在一旁看的发笑,道:“这骡子脾气倔,最会看人下菜碟。我家大勇和大川哥这样高大的汉子使唤它,它才肯动。我们这种柔弱的小哥儿,它一点都不怕。” 林榆没辙了,只能继续搭村里老伯伯的牛车,也算是为老伯创造业绩。牛车摇摇晃晃上路,林榆早上没吃饱,胃里都不舒服。 贺尧川在的时候,就会把背靠过去,让林榆躺在他背上休息。这几天贺尧川都不在,林榆捂着胃,自己一个人搬搬扛扛。 他把东西搬到下街,在这里看见一个熟客。 “刘老板,你从县里回来了?”林榆有些诧异,游商行踪不固定,一般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太久。 刘老板笑着看林榆:“有一个好消息,专在这里等林夫郎。” 林榆心里已经猜到,是炸芋片的事情,他忽然有些期待紧张。林榆面色显得平淡,明知故问:“可是炸芋片的生意?” 刘老板猛地一拍手:“正是,我带去县里短短一个时辰,八十斤全部卖完。还有不少主顾找我预定,数都数不过来。” “还要多少?”林榆开门见山的问,不管要多少,他都能连夜赶出来。 刘老板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一个数。 林榆再也忍不住激动,他试探问:“二百斤?” “没错,散卖二百斤。除此之外,还有一家酒楼,订了五十斤。” 他也没想到能卖的这么好,他自己原本就爱吃。做游商这些年,也吃过不少各地的美食。炸芋片还是第一次吃。 原打算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可没想到卖的这么快。最开始不管别人买多少,他都给卖。后来发现人越来越多,存量越来越少。 他便想了个法子,约定一人只卖两斤。县里人不缺前,又被吊着胃口,都跑来预定明日的。他这才马不停蹄赶回来,急于做这笔生意。 林榆却逐渐冷静下来,二百五十斤不是小数目,况且明日就要交货。他道:“明日太仓促,就算连夜赶工,最多也只能出一百五十斤。” 大哥大嫂都不在,大川也在山上没回来。家里只剩林榆和爹娘,三个人再怎么忙活,也做不出这么多。 刘掌柜一腔热情没有被破灭,只是有些为难:“这可不好办了,我答应过主顾们,后日一早就能送去。” 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不守信用,这一点林榆也知道,但刘老板来的实在突然,他只能道:“我可以请人来帮工,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成本便会增加。” 做出来没问题,但要涨价。请人要给工钱,这些工钱林榆不能自掏腰包,那便是他吃亏了。 刘老板点点头:“这是自然,只要能及时交货,成本我愿意增价购买。” 当然,也不是林榆说加多少,他就给多少。这笔账目是林榆和刘老板一起算的,他拿着算盘,重新核对工钱和摊销的成本。 刘老板拨了半天算盘珠子,发现林榆竟然一眨眼就算出来了。他不可置信,赶紧低头打算盘复核,发现林榆算的一点也不差。 刘老板震惊了。 林榆心里嘿嘿,有些小得意,但他不说。 他俩重新约定成本,林榆赶回去请人。这是小生意,他只请了自家人,君哥儿和他娘。 一天给五十文工钱,赵惠高兴的直乐。她和君哥儿手上干活麻利,还能和周淑云说说话聊聊天。 林榆给君哥儿拿了一个小板凳:“也不必太累,你们三个人足够了。锅里有热水,兑了热水再洗。” 君哥儿才怀一个月,还不到养胎的时候,他自己在家也会喂鸡洗碗。林榆想让君哥儿赚这份钱,又怕他累了,专门烧一锅热水,不让他碰冷水。 暂定做两天工,各自给一百文工钱。林榆和周淑云夜里也睡的晚,熬到凌晨才忙完,林榆匆匆睡四个小时,又顶着困意爬起来,赶牛车去乡里送货,也偶尔散卖。 乡里不如县城人多,来来回回都是这些人,接连吃了两三天也腻味了,买的人渐渐少了。主要的生意,还是在于刘老板这里。 林榆按期交货,刘老板见他两个眼眶一圈黑,心里笑了笑。只感叹为了生计,大家都是一样的。 余下的,林榆又在乡里走一圈,陆陆续续卖出去二十多斤,收入二百三十文。 刘老板的货钱一共是二两七钱,这是林榆穿越后第一次接触碎银,握在手里有些份量。他小心翼翼装进荷包,回去路上,林榆算了算家里的存款。 加上这次货钱,前后散卖的铜板,已经足足赚了五两二钱,扣去九百文的本金,余下还剩四两三钱。 他和贺尧川算过,乡里的烧砖按匹数卖,一匹砖一文钱。他俩仅仅是买砖的钱,就能花出去一两五钱。 这还是最节省的方式,余下的部分可以用黄泥砌筑。但鸡吃的粮食和草料,都要用钱购买。 家里田地只有四亩,是供人吃的。野鸡每月的口粮至少也得花三百文,他俩辛苦一些,每日出去割仙草挖蚯蚓,总能把鸡养起来。 林榆一路想着花销,发现四两三钱根本不够。他背上空筐下车,推开门,熟悉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 林榆眼睛蓦然一亮,他睁大了眼看过去。 “大川!!” 第46章 第 46 章 臭臭的贺尧川 深山里寂寥无人, 一到深夜,山里不知名的叫声此起彼伏,连呼啸而过的风声也像是有人在耳边说话。 贺尧川烧了一堆火, 火焰照在他脸上,他垂眸沉沉看着火堆, 想起在家的时候和夫郎相拥而睡,比此时此刻安稳不少。 山里是没有床的,他和老陈头用树枝树叶搭了一个帐子, 再把林榆买的防虫药粉洒在周围,能避免虫蛇钻进来。 夜里篝火不能断, 他和老陈要轮流守夜。轮到老陈的时候, 贺尧川睡不着了, 坐起来看看火堆, 又看看迟迟不亮的天边。 “怎么,想你夫郎了?”老陈头笑着打趣, 他是过来人,一眼就能看出年轻小伙子的心思。 贺尧川也不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的想。 老陈继续道:“我年轻那会儿, 三天两头就上山。有时当天去当天回, 更多时一去十天半个月, 为了猎野鹿野野猪, 甚至一个月不回家。” 打猎是辛苦的活,外人只看见怎么风光怎么赚钱, 却看不见其中的艰辛。经常有人拿着钱来拜师学艺,都只学了两三个月,就吃不了苦回去了。 贺尧川别说一个月,他时刻都想回去。为了以后的生计, 他跟着老陈叔在深山里跑来跑去,终于逮了八只野鸡。 五只母鸡,三只公鸡。原本还有三只,但野鸡气性大,不是气死了就是受伤死了。那三只贺尧川没要,都给老陈拿回去吃。 他捆了野鸡的脚,迫不及待下山。路过林榆说的那片树林时,贺尧川看见树上一窝巨大的马蜂窝。用点燃的柴烟一熏,马蜂陆陆续续跑出来。 贺尧川爬上树摘,他有捅蜂窝的经验,又把皮肤包裹的严实,一点也没被蛰到。撬开蜂窝一看,里面都是金黄的蜜,还有不少蜂蛹。 贺尧川大包小包回家,又知道他不在家的日子,大哥大嫂都修路去了,他顿时心生愧疚。 贺尧川刚放下蜂窝,还有八只野鸡。周淑云和小溪都跑来看。贺尧川环视一圈,“娘,小榆呢?” 话刚问完,身后猛猛扑上来一个人。他的小夫郎张开双臂挂在他身上,不停地喊着“大川”。 林榆不肯下来,贺尧川怕他摔了,赶紧用手拖着林榆的屁股,把夫郎稳稳抱在身上。 周淑云和小溪一笑,看的他俩都不好意思。看完了野鸡,他俩悄悄离开,就贺尧川和林榆说说话。 林榆把脸埋在贺尧川肩上,他鼻子酸酸的,用力吸了吸鼻涕,闻到一阵味道。林榆捧着贺尧川的脸笑:“大川,你臭臭的,你是臭夫君了。” 贺尧川也闻闻自己,是不好闻,夹杂着山里泥土和野草的气息,他道:“好几天没洗澡,跟陈叔在林子里跑来跑去,还打了几个滚,是臭了。” 臭臭的大川,林榆也是要亲的,他被贺尧川抱在身上,比贺尧川还高一截,林榆低头吧唧一口。 他从贺尧川身上跳下来,才发现贺尧川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裳到处是破洞,还沾了不少泥土树叶,手还受了伤。 “你把衣裳脱下来,我给你烧一锅热水,你先洗个澡。等洗完了,我再和你说这几天的事。” 贺尧川不着急,总归已经回家了,夫郎就在身边,还跟在他身旁围着转。他从背篓里拿出蜜巢,道:“路过你上次说的地方,顺手摘了下来。你拿去和娘小溪兑水喝。” 林榆惊喜,山里的野蜂蜜是最甜的。他抱着蜂巢噔噔跑进灶房,迫不及待尝了一口,满嘴的鲜甜。 蜂蛹也是能吃的,但林榆吃不惯这个。他把蜂蛹单独装在碗里,晌午用油炸了再炒,能给大川下酒吃。 林榆往锅里掺热水,柴火用完了,贺尧川去柴房抗了一捆过来。两个人坐在灶前烤火说话,林榆道:“我和刘老板说定了,他从我这里订货,还是照着十文的价钱卖给他。如今咱俩手上已经攒了四两银子,足够修建鸡圈。” 等再赚一些,今年养鸡的成本便够了。 贺尧川也道:“在山上我也从陈叔那里打听过一个人,他帮着介绍着,能便宜卖我们一些砖。明日我就去乡里看看。” 野鸡暂时放在柴房里,能活下来的这八只,都是气性大但怕死的不行,贺尧川每顿喂水喂粮食,它们都吃的下去。 他俩说话的功夫,锅里的热水咕噜咕噜冒泡,林榆给贺尧川兑好热水,拿着帕子给贺尧川搓背。他低头一看,贺尧川身上都是细小的擦伤,红红一片。 见小夫郎水汪汪的眼里全是担忧,贺尧川笑了笑说:“山里荆棘丛太多,跑来跑去免不了刮破。都是小伤,过几日便好了。” 林榆信了,他不敢用力擦,怕把伤口擦破。干脆扔了帕子,用柔软的手掌和指腹给贺尧川搓。 贺尧川好几天没洗澡,水桶里的水黑黑的,都能搓出泥来,贺尧川罕见的局促不好意思起来。他抓着林榆的手放下,“还是我自己来吧。” 林榆凶巴巴拍来他的大爪,“听我的。” 贺尧川顿时想到家里那只猫,也是凶巴巴的呲牙咧嘴,却毫无任何威慑力,反而想让人揉搓抚摸。他笑着说:“好,都听你的。” 林榆耳尖一红,手上用力给贺尧川洗刷刷。 外便,周淑云拿着贺尧川的衣裳,想给缝缝补补。发现衣裳全部都是破洞,再补也不行,干脆放在一边糊鞋底。 小溪捧着蜂蜜水,喝的可开心了,他跑过去喂给他娘:“娘,二哥哥说以后还摘蜂窝。” 看小儿子喝的开心,周淑云也笑:“娘不喝,你喝吧。” 贺长德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知道二儿子回家了,他赶紧去看那几只野鸡。春天的野鸡个头都肥大,一看就是能下蛋的。 林榆从澡房出来,晌午是娘做饭,吃完饭君哥儿和堂叔母要来帮工。林榆得了闲,终于有时间去后坡看看他种的那几颗桃树。 他经常来浇浇水,施肥除草。差不多两个月时间,枝条上已经冒出新芽,等再过一段时间,就能长成一颗小树苗。 刚拿回来培植的时候,天气还不算暖和,树枝容易冻死。他怕插杆失败,熬了好几天夜,自制了一个简易版的大棚。 等天气暖和了,林榆打算把桃树移栽到地里去。旁边圈出一块范围,足够桃树自由生长。 贺尧川洗了头发洗了澡,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刚才他身上臭臭的,又被小夫郎搓出不少黑泥,贺尧川面子大跌,又不好意思靠近林榆。 他坐在院里给野鸡编篱笆,编好后又和林榆去河边,用板车拉了几车黄泥回来,切碎的麦秆倒进去搅拌,先把能砌的地方砌了。 他砌墙的功夫,见林榆在院子里走来又走去。君哥儿和堂叔母来了,忙忙碌碌的洗芋头切芋头。炸完芋片,林榆没有歇息,翻紧菜园子把杂草拔了,枯黄的烂叶子被被扒拉下来,拿去坑里堆肥用。 忙活完这些,林榆擦擦额间一层薄汗,贺尧川用安静的手帕给林榆擦擦,又拿草帽给林榆扇风,道:“下月就该热起来了,和娘说说,咱们去乡里买几张凉席,夜里也能凉快一些。” 林榆原想说不用,山里有风,吹吹就凉快了。到了夜里,他很快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很热,被贺尧川抱着的时候,林榆直想推开他。贺尧川好几天没看见林榆,睡觉时黏糊糊蹭过来。 上次他从王勇那里借来的书还没看完,贺尧川食髓知味似的,总要拉着林榆学习探讨。他仿佛有用不完的体力,又好几天没见林榆,狠了劲的一次性想发泄出来。 林榆却是累了好几天,眯着眼睛困嗖嗖的。咸鱼似的躺在床上,看着摇晃的床帐,他很不合时宜的想,这床不会要塌了吧。 贺尧川不满地亲住林榆,喘着气道:“不许你想别的。” 林榆不听,并捶捶他。 一夜好梦,林榆习惯性地靠在贺尧川身上蹭蹭,听着外面公鸡打鸣的声音。他深吸一口气,掀开被子坐起来。 穿衣,吃饭,要去乡里卖东西。贺尧川陪着他一起,赚钱才是大事,两个人做足了计划,日子都是奔着好方向去的。 这两天都在卖,乡里的人都买过,毕竟不是当饭吃。买的人渐渐少了,或者都是半斤半斤的买,林榆也给卖。 他俩买了两个肉包,当做早饭吃。贺尧川把空筐倒过来,和林榆坐在筐子上面吃。 面前路过两个小哥儿,手里还提着半袋炸芋片,说说笑笑从他面前路过。林榆咬着包子愣住,他赶紧拦下两个小哥儿。 “请问,你们的芋片是从哪里买的?”林榆惊问。 两个小哥儿告诉他,是在下街的干果铺买的。 林榆过去一看,干果铺的老板,就是那天冲他鬼鬼祟祟东张西望的人。原来是买了他的东西,自己研究出来了。 贺尧川很生气,看着林榆:“他们用了你的方子,却还来和你抢生意,这对你不公。” “不妨事,”林榆摆摆手:“世上本就没有完全的公平,况且我原本也不打算靠这个赚钱,咱们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养鸡,如今鸡圈和鸡食的钱都赚够了,接下来还想下一步的计划了。” 想赚钱的事,自然人人都想做,林榆无法避免。他若是今日拦下那些人的生意,那便是让自己也无法立足,不如留个余地送个人情,以后才好办事。 林榆又去见了刘老板,这次刘老板愁眉苦脸的,只订了两百斤的量。他告诉林榆,镇上也有不少酒楼研究出芋片的做法,甚至出了更多的口味,有些人已经不在他这里买的。 刘老板付了二两银子,知道这个生意不长久,他还不死心。千叮铃万嘱咐,以后林榆如果再有好东西,一定要想着他。 林榆自然是答应了,他和贺尧川收拾箩筐回家,今日又赚二两四钱,已经远远超出他的预期。 明天就该买砖砌墙,鸡圈连着后坡,用篱笆把山坡围起来,让野鸡在小山坡和林子里自由跑,这样养出来的鸡肉质最好吃。 第47章 第 47 章 二堂叔 贺尧川原定今天去买砖, 不过他连着好几天都在山里,再身强体壮的汉子也禁不起折腾。 周淑云不让他去,在家休息一日再忙活。她是过来人, 最知道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一到年迈浑身都是病。 林榆的小生意也渐渐平淡下来, 乡里买的人不多,从一天几百文,再到一天几十文。这两天又接连下雨, 林榆便不怎么去乡里。 刘老板还是会从他这里订货,只不过从一开始的定期来, 到现在路过才顺便订一批。 镇上人多, 虽然芋片已经被很多酒楼琢磨出来, 但老顾客就喜欢林榆做的味道, 刘老板每次只订四十斤的量,轻轻松松卖完, 也不会留在手里坏了。 今天天气晴朗,早早就出了太阳, 林榆拆了棉被拿到院子里晒, 贺尧川给他支竹杆, 他俩合力把棉被搭上去。 贺尧川该走了, 他说:“陈叔家远, 若是今日要买砖,需得一整日, 你和娘中午别等我。” 林榆:“你等等。”他匆匆跑进卧房,从钱匣子里取出三百文,用麻绳串成三串,齐整整的。 “既然托陈叔帮忙, 也请人家吃顿饭。别担心花钱什么的,你夫郎我可有钱了。” 林榆嘻嘻一笑,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钱袋子,他可是赚钱小能手。 贺尧川眼眸一派明亮,他的小夫郎就像个闪闪发光的小太阳,还是一个会围着他转的小太阳,噗噗噗吐金币的太阳花。 林榆看着贺尧川,完全不知道他被当成会吐币的太阳花,他还乐呵呵的给贺尧川塞钱,嘴里叭叭叮嘱贺尧川: “够不够,不够还有,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敷衍。人家陈叔又是带你抓鸡,又是给你介绍熟人,还不收钱,他是个好人。” “好,”贺尧川笑着看林榆叨叨,林榆说一句,他便答应一声,句句都有回应。 送贺尧川出去,林榆还探出院门目送贺尧川,像极了不放心儿子出门的老母亲,眼里都是担忧。 并感觉三百文还是给少了,他知道男人出门在外都爱面子,请客吃饭也是赚面子的事。没办法,谁让他太穷啦,只能委屈委屈大川了。 贺尧川背影渐渐消失,林榆把院门敞开,又回院子里做事。农家就没有清闲的日子,喂了鸡鸭又想扫地,扫了地又想除草,总也闲不下来。 忙起来就忘了贺尧川,贺尧川到老陈头家里已经是晌午。他看陈叔坐在院子里喝酒,是农家最便宜的烧酒,也能喝的很高兴,喝一口咂咂嘴,捏着酒葫芦惬意的很。 “陈叔,陈婶,我来看你们了,”他没有开口就说求人办事,只说来探望探望。 陈家两口子带着孙女住,儿子儿媳都在镇上干活,几天才回来一次。小孙女养的懂事,马上就给贺尧川拿凳子坐。 陈婶好客,笑着拿茶壶倒水,又给拿瓜子花生吃。贺尧川起身连忙道谢。 老陈头看贺尧川一眼,继续喝酒,咂咂嘴道:“你们这些年轻小伙子,简直不如我们当年。想以前,我和几个老猎户在山里跑一个月,回来也没休息过一天……” 他喝了酒,就爱回忆起从前的事情,又是猎鹿又是猎野猪,时不时还教育贺尧川几句。 贺尧川虚心听着,他诚恳地说:“陈叔您是厉害的,我们做晚辈的应该多跟您学学。” 陈婶过来续茶水,心知肚明一笑,没给她家老伴留面子:“别看你陈叔嘴硬,前几日回来还跟我说,觉得你这小子不错,吃苦耐劳一点不抱怨,又聪明又机灵。” 老陈叔一口酒呛在嗓子眼里,被戳穿了心思,他也没有懊恼,咳两声假装坦然。又收拾好酒葫芦,道:“我那卖砖的老友在镇上,你随我去吧。” 贺尧川笑了,别人都觉得陈叔凶,他偏偏觉得和蔼的很。 又忽然庆幸,他原以为是去乡里买砖,谁知要去县里。这里到县城有些远,幸亏夫郎给他拿了钱,否则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过。 三百文对贺尧川来说够了,他以前去过县里,吃顿饭也不过一百多文,足够他用了。 而林榆时不时还在担心一下,怕贺尧川饿肚子,他那高大强壮的夫君,饿成竹竿可就不美观了,林榆很无情的想。 周淑云看日头渐渐上来,她进菜地里割了一把韭菜,问道:“大川晌午不回来?咱中午做韭菜蛋花疙瘩汤吃。” 做法简单,新鲜的韭菜切碎、两个鸡蛋打散,舀半勺猪油下锅炒香,再添水煮成汤。面疙瘩就更简单了,加水搅成絮状,下锅煮片刻,就成了一锅疙瘩汤。 林榆和溪哥儿都爱吃,滑滑嫩嫩的疙瘩汤,一口就能喝下肚。林榆肚子很合事宜的咕咕叫,他有些馋了,撒娇道:“娘,再切两个咸鸭蛋。” 溪哥儿也撒娇:“娘,我要吃炒豆渣。” 周淑云爱纵着他俩,无奈一笑:“都行都行,娘现在就做饭去。” 林榆翻进菜地,地里好几天没打理,野草又冒了一茬。他蹲在地里,用小铲子把野菜都铲出来,其中还夹杂着一些蒲公英马齿苋,林榆单独拿出来晒成菜干。 余下都是不能吃的野草,他都拿去后院喂鸡。柴房不适合养鸡,林榆把鸡棚分隔开,一半养家鸡,一半养野鸡。 贺尧川说,野鸡无法突然适应陌生环境,最好能和家鸡放在一起养。但小花太霸道,连野鸡也不怕,对陌生的鸡怀有敌意。林榆打算让两拨鸡先当邻居,等彼此都适应了,再关在一起。 新圈建成后,这里的鸡棚还要拆。连着院墙往外扩,以后若是有钱了,养些鸭鹅都行,或者搭成猪圈养猪。 林榆进圈里喂食,鸡群都冲上来。他刚关上栅栏门,旺财和花花忽然跑过来,一猫一狗对着鸡群扑跳。 它俩倒是处成好朋友了,可怜家里的鸡们,整天被两只混世魔王恐吓,吓的小花蛋都憋了回去,疼的嗓子咯咯咯叫。 林榆一阵头疼,把旺财和花花拎出去:“等大川回来了,让他好好教训你俩。” 调皮就算了,上次还学会了团伙作案。花花在外面忘风,旺财翻进去偷吃鸡蛋。这家伙还知道讲义气,吃了一个,还给花花叼一个出来。 狗子不教是不行的,林榆把旺财堵在墙角,十足的严父形象道:“花花是妹妹,我不说它。你是哥哥,怎么还带坏妹妹呢,今晚罚你没有蛋汤喝。” 旺财喉咙呜呜两声,黑白分明的圆眼滴溜转,又委屈又无辜,认错的态度很明显,但下次还是敢。 林榆说一不二,一狗一猫都不给喝蛋汤。 他拿着鸡食盆出去,正遇见贺长德回来,林榆道:“爹,饭做好了,洗洗手可以吃了。” “诶,好。”贺长德点点头,他把锄头靠在院墙边,在廊下刮蹭脚底的泥土。 见周淑云出来,他说:“刚才从河边回来,看见贾麻子在上游东张西望,我站着看他一会儿。他发现我在看,又匆匆跑开了。” 周淑云皱皱眉:“这种不安分的流氓畜牲,以后咱家都离他远些,指不定又打什么坏主意。不过也不怕,咱家人多,打也能打的他老实。” 贾麻子自从上次被打后,儿子跟着亲戚跑了,认也不认他,虽然他也从来没管过。 但家里的田契却被霸占了去,他虽然是个地痞无赖,但家里的地还是种了,不然早被饿死了。 周淑云不关心外面的事,也是听别人闲聊的时候说,贾麻子被打以后过的很惨,没了田和儿子,银子也被抢了,饿到和邻居家的狗抢饭吃,还把人家狗打伤了。 林榆捧着热腾腾的疙瘩汤喝下去,眯眯眼睛十分满足。吃完饭,他又去王家一趟,给君哥儿带些吃的。 王勇不在家,只剩他爷奶和爹娘。有时候娘家也来看,或多或少提着吃的,君哥儿日子过的舒坦。 他婆母歇了折腾的心思,又被董老夫郎说了两句,这段时间过的还算和谐。 林榆和君哥儿坐在塌上,学着描花样子绣花,林榆学不会这些,他更喜欢在外面跑。他勉强绣了一个四不像的帕子,打算拿回去给大川用。 说说笑笑一下午就过去,君哥儿要留林榆吃饭,林榆没留,刘老板明天要来拿货,他也是很忙的小夫郎。 刚到家,贺尧川就回来了。 林榆扑上去,被贺尧川稳稳托在怀里,这是他俩最新研究的打招呼方式,周淑云和贺长德溪哥儿从一开始的不好意思看,到现在已经麻木。 还是小年轻会玩。 贺尧川把他放下来,拿出兜里的铜板,交还给林榆:“请陈叔和砖窑老板吃饭花了一百三十文,给陈叔打酒花了四十。给陈婶和他家小孙女买吃的,花了三十。如此还剩九十文。” 他交待的清楚,林榆根本不用数一遍,揣进小荷包里问:“买砖的事情,说的如何?” 贺尧川道:“陈叔的老友是祖传的烧砖手艺,砖我看过,结实稳定好用。市价一文一匹,看在陈叔的面子上,买一千匹就给便宜一百文,不过来回路上送砖的三十文,需要我们自己出。” 他俩合计了,至少要用两千匹砖。花出去二百文做人情,又省了二百文。 看似没节省什么,其实差别就在品质上。乡里的砖烧的一般,用久了损耗太大。县里的砖品质好,以后能节约一笔修缮费。 况且他俩在县里没人脉,想买这种好砖,可能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门路,说不定还要被骗。 天色有些朦胧了,贺家院子里热热闹闹的。周淑云和林榆把饭端上来,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热饭。 贺尧川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道:“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见二堂叔了,我和他打招呼,想喊他上家吃饭,二堂叔没来。” 林榆对此有些陌生,他看来看去,只看见贺长德叹气,周淑云也有些沉重。 周淑云给林榆解释:“你二堂叔不怎么爱出门,他日子过的也苦……” 贺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贺大广,老二贺大旺,老三贺大全。 贺大旺早年娶了一个媳妇,生儿子的时候难缠死了。这个儿子就是他们二堂叔贺长树,从小没了娘被同村欺负,性子便的沉默寡言。 好不容易成年,家里人给他找个夫郎。可他夫郎生下贺尧江没多久,就病重撒手人寰。 村里人对这件事隐隐有了微辞。 偏偏造化弄人,贺尧江五年前娶了一个媳妇,生下小女儿圆圆后,不到一年时间,从山上摔下来没了。留下襁褓里的孩子独自抚养。 村里人的猜测到达顶峰,说贺家二房克妻的命,没人敢把姑娘哥儿嫁过去。 从那以后,贺家二房就仿佛消失在村里,一家人几乎不出门。在路上遇见的时候,也只是沉默寡言低着头,从不抬头看人。 贺长德叹气:“你二堂叔他们一家没做过什么坏事,一辈子都老实,真是造化。” 连着小孙女圆圆,也被同村的孩子欺负嫌弃,没人和她玩。 周淑云心有不忍,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她道:“明日我摘些菜去看看他们。大人不说,圆圆还小,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男人不会照顾……” 林榆呼哧呼哧喝汤,他从大碗里抬起头,道:“今天小花下了两个鸡蛋,娘也带过去吧。” 他知道鸡蛋金贵,不敢说全拿。小花是他自己的鸡,下的蛋他有支配权。 贺尧川笑着摸摸夫郎的头,对他娘说:“也别两个两个拿了,不如把筐子里的十几个蛋都拿去,帮帮二堂叔他们家。总归家里鸡多,还有许多只野鸡,没了又能继续下。” 周淑云一想,也认这个理,她点点头答应了。 溪哥儿一边鼓着两颊,一边说:“我明天也去看看圆圆,把我的小玩具送给她。” 小娃娃单纯,一家人都笑了,沉重的气氛一扫而过。 第48章 第 48 章 迎端午 山里的清晨, 淅淅沥沥下了一场小雨,吃过饭后,雨势渐渐变大, 顺着屋檐一串串落到院里。 地面湿滑,今天不适宜砌圈。 风带雨, 水都被吹进廊下。林榆要拿蓑衣斗笠带上,后院的鸡圈围的不严实,容易被雨淋了, 他怕鸡生病,尤其是抓回来的野鸡, 好不容易抓的。 贺尧川接过蓑衣, 戴在自己身上。 “你歇着, 雨有些大, 后院我去搭。”话音消散在雨声里,贺尧川冲出去, 袖子都打湿一半。 山里被扫视一新,旁边那颗大榕树滴滴答答落水珠, 落在院里的卵石路上, 再浸润到土里。 周淑云从外面匆匆跑进来, 她躲在树下, 解了身上的蓑衣斗笠, 水刷刷滴在地上。周淑云裤腿和鞋子都湿了,穿在身上冰凉凉的。 “这场雨下过, 往后就该彻底热起来,”她在水池边掬水洗脚,也不觉得冷,要身上干净了才行。 水池子是林榆和贺尧川闲下来的时候挖的, 上次铺院还剩一些鹅卵石,他俩嫌上山打水麻烦,干脆在院子里挖一个池子,引了山上的山泉作活水。 说起天气来,他们这里天气就是这样,周淑云在白云村生活了几十年,一吹风就知道明天该下什么雨。 林榆不让她用冷水,“娘,我给你烧一锅热水泡泡。”他给周淑云拿了一双草鞋过来,平时林榆都当拖鞋穿。 贺尧川也从后院回来,林榆给他也拿一双。 贺尧川看一眼,问:“爹呢,还不回来?” “田里有一处沟堵了,你爹怕积水太多,坏了秧苗,还在田里通沟。” 说完,她又想起该做晌午饭,拍拍腿后悔摘蓑衣,道:“大川你把斗笠戴上,去菜园子里摘些菜,昨天摘的菜都吃完了。” 吩咐完,周淑云进灶房坐在灶台后烤火,身上的寒意才驱散一些。林榆就着锅里的水煮姜汤,能驱寒防病。 林榆自己先喝了一口,他憋着鼓鼓的两颊,猛地一下吐出来。 好辣!他把姜放太多了,农家重的老姜最辣口,土腥味也重。 林榆想挽救,想起上次的蜂巢蜜还剩不少,他又挤了一勺蜂蜜倒进去。 转身的时候,手臂却不小心把盐罐子打翻,一小半盐都倒进锅里,迅速化成无形。 林榆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的想铲起来,最后无济于事,他对着锅里良久没说话。 林榆默默舀了一碗,端给贺尧川喝。 贺尧川泡完热水脚,坐在卧房里温习早上学的十个字。林榆教的简单,先从百家姓开始。贺尧川已经学会写自己的名字,连村里人的名字也会一半。 这就足够了,他用林榆自制的纸和炭笔涂涂画画。画着画着,笔尖勾勒出一个小人,小人张开双臂面容可爱,是一个正在迎面奔来的形象。 贺尧川看着自己的杰作,得意的一笑。 林榆忽然推开门,贺尧川猛的把本子藏起来,坐在屁股下面。 林榆浅浅微笑:“大川,该吃药了。” 不知道为什么,贺尧川后背发凉。 他接过碗,发现林榆给了碗就想跑,贺尧川心里奇怪。一下抓住林榆的手,把人给拉回来抱到腿上。 贺尧川问:“你跑什么。” 林榆坐在贺尧川腿上,满脸写着心虚。贺尧川的手臂箍着他的腰,林榆被抱的紧紧的。 “我教你的字,学的如何了,我要检查检查,”林榆灵机一动逆风翻盘。 果然贺尧川面色一菜,支支吾吾的不肯把本子拿出来,还顾左右而言其他。 “哇,我夫郎给我煮了姜汤,让我尝尝。”贺尧川伸手去拿。 林榆看着贺尧川的手,像是电影里放慢的动作。说时迟那时快,他猛地一拍桌子,凶巴巴说:“我要检查作业。” 贺尧川绕话题失败,他不情不愿拿出本子,给林榆检查。 林榆嘿嘿一笑,翻开看一眼。第一页正常,第二页也正常,就是这字也太丑了。 不过无妨,将来等有了钱,给贺尧川买毛笔,长久的练习总能把字练好。 林榆翻开第三页,活蹦乱跳的小人跃然眼前,小火柴人的黄豆脸上,一个大大的笑脸。 林榆捏着贺尧川用力:“好你个大川,开小差就算了,还把我画的这么丑!我很丑吗!” 林榆生气了,哄不好。他用力揉搓贺尧川的耳朵,直到揉的绯红。 贺尧川眉眼里都是笑,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活蹦乱跳的小夫郎。 只见林榆要接着翻下一页,贺尧川脸色猛地一变,伸手去抢,想阻止林榆:“后面的不能看。” 林榆眼疾手快躲开,有些疑惑和不解,“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我就要看,你不准过来。” 贺尧川忽然艰涩的告诉他:“看了,你会后悔。” 林榆哼哼,后悔的事情他做的多了去了。 他一手翻开,画面两个小人乍然出现。 林榆僵硬地低头,两个小人交叠着,一上一下,动作和姿势都那么熟悉。 再往后翻,又是各种不同的姿势。林榆从脸红到耳朵,像一只熟透了的大虾。这都是贺尧川亲身实践了的! 甚至还有他俩没用的,林榆呆滞凝固。 他猛地合上本子,把小本本丢在贺尧川身上。林榆渐渐退红,他神秘兮兮的开始笑,笑的怪异笑的癫狂。 疯了,这个世界终究还是疯了。 他那个连亲亲都羞涩的纯洁大川,终于一去不复返,变成一个满黄的咸鸭蛋! 贺尧川十分担忧:“小榆,你还好吗?” “我很好,”林榆深吸一口气,像极了被风暴摧残后,一片狼藉的平静。 他淡定的走过去,关上门。转身回来,把贺尧川推到椅子上。林榆坐上去,捧着贺尧川的俊脸,狠狠咬一口。 “大川,你终于被我教坏了。” 林榆哼哼一笑,在贺尧川不解的目光中,潇洒地转身就走。 像极了办完事又不负责任的多情负心汉,他还不给钱。 贺尧川感觉自己便宜了,榆哥儿不像从前那么稀罕他了,他捧着小本本开始自闭。 想起那碗唯一还能证明榆哥儿爱他的姜汤,他贪婪的猛喝一口。 贺尧川:噗! …… 接连下了三天的雨,天色终于放晴。 镇上的跑腿拉着几车砖送来,地面也晒的干燥。林榆和贺尧川开始忙碌起来,早上上山砍树砍竹子,把树拖回来锯成木桩。 砖堆在院子里,显得有些杂乱。剩余的空地,都被他俩占着用来搅拌黄泥。 空地规划出来,林榆在纸上画出图纸。四四方方的地,两边各六个鸡舍,每间鸡舍的容纳量是三十只,鸡舍中间留三人排手的距离做通道。 鸡舍内部用木板做底板,底板距离地面一尺距离,木板之间留一指间隙,鸡粪能顺着缝隙掉在下面。他俩用竹扒一扒拉,鸡粪就能打扫干净。 虽然臭,但粪便对于农家来说都是珍贵的,粮食好不好,全看施肥够不够,甚至还有人夜半偷别家的粪。 除此之外,林榆加强了鸡舍,一半封黄泥做保温。冬天的时候把鸡关进去,能避免低温冻死,夏天的时候就睡外面。 他俩按照图纸计划进行,贺尧川锯木头给鸡做栖架,林榆就削竹子做篱笆。贺长德和周淑云帮着拌黄泥,依旧是往里面加茅草碎屑。 后面野鸡忽然咯咯咯叫起来,小溪扒在栏杆看。野鸡躲在窝里,过了一刻钟才出来,窝里忽然就出现两只淡蓝色的蛋。 溪哥儿高兴地跑出去报喜:“娘,野鸡下蛋了。” 一家人都不约而同回头,停下手里的事情赶紧跑过去看,还真看见窝里的蛋,都又惊又喜。 母鸡护窝,不让人靠近鸡窝,谁靠近就啄谁。它吃了一点鸡食,又跑回窝里蹲着。 林榆“嘘”一声,对小溪说:“它在孵小鸡,我们不要打扰它。” 小溪点头,依依不舍的看一眼,一步三回头走出去。 贺尧川笑了,问林榆:“你怎么知道一定能敷出小鸡,万一是能吃的鸡蛋呢?” 林榆认真的想,该怎么解释关于鸡类的现代生物学知识。 鸡圈还没建完,日子到了五月底,一场雨后天气热起来。山坡上的艾草郁郁葱葱,一年之中的端午节要来了。 周淑云和林榆带上溪哥儿去山坡上割艾草,留贺尧川和贺长德继续在家里砌圈。他们三个走的远,已经能看见村子的轮廓。 林榆远远一挥手,和坡上的君哥儿招手。 君哥儿看见林榆就笑,也远远喊道:“榆哥儿,堂叔母,你们也来割艾草。” 周淑云答他:“后日就端午了,早割回去晒一晒。你娘没陪着你来?虽然月份还不大,也要当心了。” 君哥儿往后一指:“来了,我娘和婆婆在后面。” 几个人走在一起,都是一家人,开口就有说不完的话。一边说一边往背篓里塞艾草,林榆弄了一手的艾草汁,他拿帕子擦一擦。 君哥儿忽然有些失落:“听说今年乡里要划龙舟,让村子里的男人们组队,得了第一奖一只鸡,我家大勇不在家,没人能去。还有庙会呢,乡里的庙会也好玩。” 林榆以前看过划龙舟比赛,看的他热血沸腾,也想上去试一试。他拉拉君哥儿的手,道:“让大川去,咱俩给他打气。等完了,我陪你去逛庙会。” 君哥儿阴转晴,笑眯眯和林榆约好。 第49章 第 49 章 熏艾草 村里的年轻汉子都出去了, 但端阳节一到,还是和以前一样热闹,家里户户都在门口挂艾草, 做艾草香包。 贺尧川也用绳结绑了几捆,分别拿到房门外和院子门口, 艾草气味大,闻着却是浓浓的清香。 “往上挂一些,太低了挡路。”林榆仰头左看右看, 确认位置挂高了。 周淑云端着切碎的艾草筐拿到院子里晒,今天天气好, 趁着时节多晒一些, 平时用艾草水泡脚泡澡, 对身体有好处。用大夫的话说, 能驱风祛体邪。 “今晚煮它一大锅,咱们一家人都泡泡。可惜你大哥大嫂不在家, 不然这热闹他们也能凑一份了,”周淑云说话, 手上也麻溜的拨动。 贺尧川从高板凳上跳下来, 拍拍手上的灰, 道:“多晒一些, 给大哥大嫂留着。” 他们昨天割了很多, 发现东挂西挂的,竟然也用的差不多了。周淑云腾不开手, 林榆要带着贺尧川砌圈喂鸡。 贺长德看一眼,自发拿起背篓道:“我出去割,顺便去田里转转。” 他性子比较沉默老实,一辈子和田地打交道, 每天去田里走一走才踏实,扛着锄头就闲不下来。 周淑云赶紧说:“你顺路去两个族叔家里转转,晌午请他们过来吃饭。大山大勇和大峰媳妇都去修路了,家里难免冷清,我们几家人凑凑,也过个热闹节。” 贺长德连连说好,前几日去见了他二堂哥,家里日子过的苦,难得过节聚一聚,他心里也放心。 贺尧川把最后一块墙砌好,鸡圈便初具规模了。他没日没夜的忙,几乎不知疲倦,才赶在野鸡下一窝孵蛋前搭建出来。 划龙舟是在下午进行,逛庙会是夜里,他们搭村里的牛车去很快就能赶上。晌午饭是要在家中一起吃的,一家人热闹热闹,吃完再一起去乡里。 林榆趁这点时间,出门看看他移栽完成的桃树。又背上背篓,和溪哥儿去割草。 过了五月,天气逐渐变热,割草都能出汗。他路过自家稻田看一眼,田里的水位下降,随着天气变热水份蒸发。 村里有两个水车,等水车一开,河水便能顺着沟渠流进田里。 “榆哥哥,听说今年庙会有人耍猴戏,还有皮影戏,我们也去看看好不好,”小溪想玩什么,都是直接说出来,然后亮晶晶的眼睛看着。 林榆笑着打趣:“我们溪哥儿足不出户,也能知道庙会有什么,是周公给你托梦啦?” 溪哥儿腼腆一笑,细声道:“是石头哥哥告诉我的,石头哥哥还给我拿油渣吃。” 自打村里孩子年纪大一些,也懵懵懂懂的开始交朋友了。李文康便是李二和秦心兰的儿子,过了今年就该送去启蒙。 村里人都说,“我看李家小子也不是读书的料,每日能跑能跳的,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哪里像个要读书的。” 他娘就站出来,全村吼一遍,“我家文康能不能读书,关你们屁事,半截身子埋土里了也花不了你们家的棺材本,咸吃萝卜淡操心。” 他娘这么一通骂,没人敢说什么了。李文康倒是忽然转了性子,也不出去调皮了,每日就从家里拿些油渣核桃花生,来找溪哥儿出去玩。 贺尧川把弟弟看的紧,生怕被带坏了,对李文康这小子颇有不满。 周淑云没给她儿子留面子,“还说别人,你小时候干的混账事,可比这些多多了。” 贺尧川顿时紧张,捂着林榆的耳朵不让他听,“娘,那都多少年钱的事情了,我现在不好吗?” 林榆嘻嘻抱着周淑云的手臂,撒娇道:“娘你给我讲讲,我想听。” “不许听!”贺尧川凶巴巴捂着林榆的嘴,故意逮着林榆,手搭在林榆腰间挠痒痒。 林榆笑的眼泪都出来,躲也躲不开,发现周淑云和小溪都笑着看。林榆笑个不停道:“小溪,你也不帮帮我。” 溪哥儿哈哈乐,也加入战斗,抱着他哥哥的腿往外拉,一大一小反过来欺负贺尧川。 周淑云没说,毕竟还得在儿夫郎面前给他这傻儿子留点面子。 到了晌午,林榆系上襜衣和周淑云在灶房里忙活。之前村里送的拱猪肉太多,怕天气太热放坏,他俩干脆做成腌肉。 裹上各种调料香料,挂在梁下风口处吹干,现在正好能吃。或蒸或煮,或炒菜或烤,全凭个人的喜好。 他俩手上有点小钱,还去隔壁村买了几斤筒骨回来,晌午顿一锅大骨汤,往里面加各种时鲜的蔬菜,便是一顿体面丰盛的饭。 林榆也有拿手的,那便是做腌笃鲜。五月是春笋最后一茬,许多已经长成了竹子。林榆背上小箩筐,去山里掰了整整一筐,回来掐头去尾留下最鲜嫩的部分。 咸肉下锅炒至微微变色,加新鲜的骨汤炖煮,洗好的春笋加入锅里,再根据个人口味放豆皮结和白芸豆,小火慢炖的汤色像牛奶一样白。 咸肉也好极了,用筷子夹起来,肥瘦相间层次均匀,上面一层淡淡的汤汁油花。 做好饭,贺家大房和二房陆陆续续来了。 “弟妹,老远就闻见香味了,勾的我们馋虫都快出来了。” 周淑云忙在襜衣上擦擦水出去迎客:“哪有什么好吃的,都是家常便饭。族叔你们快坐,我让大川打酒去了。” 赵惠笑着进来,不用打招呼,自己就系上襜衣进灶屋帮厨,切菜洗菜都麻溜。 家里来客,又都是亲戚,林榆洗洗手也出去打招呼。就看见君哥儿提着针线篮子来了,还有做了一半的虎头帽子。 林榆坐下休息,和君哥儿说话。看见院子又来人了,是三个汉子,带着一个四岁的小女孩。 他们都很沉默,又拘束腼腆。看见院子里人多,显得有些局促。但因为是自家人,又不是陌生人,又发自内心的笑。 林榆赶紧起身招呼客人:“二伯祖父,二堂叔和二堂哥来了,你们快坐。” 他们难得出门,贺大广带着儿子迎上去,拉着他们要坐下聊天喝酒。 林榆看一眼四岁的圆圆,穿着满是补丁的衣裳,一看就是被爹带大的。圆圆很胆小,缩在一角独自站着。 林榆便去找溪哥儿,溪哥儿正和二狗玩,二狗是贺尧峰的儿子,今年才七岁。他俩拉着旺财和花花正在过家家。 林榆招招手:“你圆圆妹妹来了,今年哥哥们都忙,你就是家里的小大人,帮哥哥们和阿娘照顾一下妹妹好不好?” 溪哥儿乖乖点头,带着二狗去找圆圆。他看圆圆一个人站在那里,捏着手不知所措。溪哥儿走过去伸出手:“我们在玩过家家,你和我们一起玩吧。” 圆圆有些怯怯的,但还是小心翼翼伸出手拉着溪哥儿。 林榆远远看一眼,心里放心了。 难得聚在一起,比过年都还热闹。周淑云和赵惠曹芳在灶房里忙的脚不沾地。贺长德和贺长树一家人喝酒吃花生,说起以前的往事。 贺尧川就带着他大堂叔去转院子,来人都夸他们院子改的好,比瓦砖房都好看,贺尧川只说都是夫郎的功劳。又看了鸡圈,砌的像模像样。 晌午摆了两桌,旁边单独放了一个小方桌,三个小娃娃单独坐一桌,等大人们动筷子后,三个娃娃也开吃,还学着大人的模样,用茶水干杯。 自家人坐席不分男女哥儿,能喝酒的一桌,不能喝的又一桌。林榆挨着贺尧川,也浅浅喝了两口。 一走神的功夫,碗里的菜都堆成山了,他还没吃几口,贺尧川就不停的往他碗里夹好吃的。 贺长林他们都看不下去,笑着打趣:“原来我们大川还是一个耙耳朵。” 他们管怕媳妇的叫耙耳朵,贺尧川不怕夫郎,他爱听夫郎的话,别人这么说他也不生气。 林榆也低头偷笑,脸色红红的,在桌子下用脚偷偷踢贺尧川,让贺尧川别给他夹菜了。 吃饱喝足,他们一起出发前往乡里,今天路上都是人。路过的姑娘小哥儿爱美,身上挂着彩色的艾草香包,有人将艾草编成花环,插几朵野花戴在头上。 龙舟摆在杏花乡旁边的堤坝上,长长几艘船很气派。说是龙舟,但为了避免冒犯皇帝,船头都雕的是虎头或者猫头。 因为都是乡里自发组建,就为凑个热闹,不会划的人也很多。旁边站了好几个会游水的,有人掉进河里就能救。 贺尧川也上阵了,他和同村的汉子一条川。林榆挤在人群里呐喊助威,只差跳起来喊。贺尧川旁边那条床逐渐偏离航线,越划越远。 后面的船划着划着翻船了,幸亏被救的及时,上岸后的人都一阵分析懊恼。 最后贺尧川他们船赢了第一,人手一只鸡,都高高兴兴的提着。鸡小小一只,看着营养不良,毕竟是乡里自费举办的活动,能给一只就很不错了。 天色渐渐接近日暮,他们慢悠悠往庙会去。旁边就是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来了都了,各自进去拜了拜。 一枚平安符五文钱,林榆给家里人都求了一符。他跪在蒲团上,看着威严肃穆的神像,心里默默又求了一句。 盼望那个时空的亲朋好友,都能平安喜乐。 林榆和过去做最后的告别,以后这里的他,才是真正的他,快乐,健康,自由。 离开寺庙,他们往庙会走。乡里的庙会简单,长长两条街,旁边挂着彩色的灯笼,两边的摊子上卖各种小玩意。 行人拥挤,贺尧川抱着林榆,在人群中穿梭前行。他俩买了各种小玩意,又大包小包提着零嘴吃食,最后心满意足返家。 玩一天也是累的,回家后,林榆舒舒服服缩在桶里泡艾草澡,热腾腾的蒸汽熏的他脸微红。他趴在桶边动也不想动,眯着眼睛想睡觉。 贺尧川用外衣将林榆一裹,裹的严严实实抱回房里。林榆困的不行,被贺尧川摆弄着穿好里衣,他缩进被子就睡了。 贺尧川还想给林榆擦脸,看林榆困成这样,他无奈一笑,吹了灯抱着林榆睡下。 第50章 第 50 章 捉蝉蛹 蝉鸣在树梢, 地面暑气蒸腾,扑面而来一股热风。 林榆换上一身单薄的烟青色短打,用同色系的发带束了头发, 飘飘地垂在脑后。他不会束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 就是拿着小梳子找贺尧川。 早上起来,太阳已经照在院子里,林榆穿的无比清凉。他推开院门, 远山斜坡一片金黄,没被照着的南面清凉起风。 清晨雾气重, 周淑云一看大雾天, 就知道今天是大太阳, 早饭一吃雾气就能散去。 林榆用自制的牙刷沾沾牙粉刷牙, 没来得及吃饭,他先去鸡圈里看看鸡群。野鸡要和家鸡一起养, 才能褪去野性。 上次买砖花了二两银子,鸡饲料花了五百文, 林榆手里还剩下五两银子。他又去找葛花婶子买了三只家鸡回来养, 全部丢进鸡圈。 夏天太热, 林榆怕鸡中暑, 把砖房前后的竹帘放下。竹帘中间的缝隙大, 风透过缝隙吹进来,吹的一阵凉快, 还能遮蔽太阳。这法子是贺尧川想出来的,为了编竹帘,贺尧川熬了半个月的夜。 太阳出来之前,鸡群还在山坡上啄食, 现在全部躲回鸡圈里,或者睡在树荫下。 贺尧川两手各提一桶鸡饲料过来,他用苞谷渣和碎叶菜搅拌,又出去割了一背篓野草回来,鸡吃了粮食和野菜籽,每天的产蛋量陡然增加。 他俩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打草,然后回来照看野鸡。 林榆扒在鸡窝旁偷偷看,他招招手,轻声喊贺尧川过来:“有一只蛋要破壳了,你看。”他极小声,怕惊吓了野鸡。 贺尧川站在林榆身旁,他也看见了。淡蓝色的蛋,和家鸡蛋个头差不多,周围一圈蛋壳已经破碎,就等小鸡仔自己出来。 这是家里第一只孵出来的小鸡,林榆和贺尧川比谁都紧张,一天三次去鸡窝旁边看。又怕小鸡被母鸡踩到,他俩提心吊胆的。 贺尧川有养鸡的经验,他道:“下午再来看一次,要是还没破壳,我们就将蛋拿出来,把小鸡仔取出来。” 有的鸡崽位置不正,身体压着头部出不来,如果不人为干预,只能憋死在蛋壳里。 林榆满眼担忧,捏着馒头站在鸡圈前,咬一口就看一眼,怕小鸡仔中道崩殂。 贺尧川看夫郎眼巴巴瞅着,不忍心把人拉回来。他把菜挑进碗里,走过去给林榆嘴里塞一口,道:“破壳需要时间,等会儿换我来看。” 这才第一只,以后只会更多,哪能天天这么看着。他俩养鸡,做好了承担风险的准备。 山间吹来凉风阵阵,俩人坐在大树绿荫下乘凉,树梢里的蝉声聒噪,连连不断叫着。林榆躺在竹椅上,用蒲扇扇风,扇着扇着困了,蒲扇搭在腿上眯了一小会儿。 贺尧川坐在旁边,侧身拿蒲扇给小夫郎继续扇扇。 周淑云出来看一眼,儿子儿夫郎都闲着。她也没什么事,带着溪哥儿坐在廊下绣手帕,溪哥儿年纪虽然小,但绣花这些以后都能用上,早学会是有好处的。 贺长德戴上草帽说一声:“昨天去田里看过,田里的水快晒干了,今年天气热,我问问村长什么时候开水车放水。” 他们家三亩秧子长的绿油油的,也是因为贺长德经常照料通沟,田里水足了秧苗才长的好。这可是一家人的口粮,周淑云放下针线篮子:“我跟你一起去看看。” 清闲对于农家来说是不存在的,林榆浅睡片刻,被旺财一声声叫醒。旺财体型越来越大,整只狗扑上来,能把林榆扑地后腿半步。 它黑乎乎的前爪踩在林榆的鞋面上,留下两个狗爪印。调皮之后又狡黠地跑开,把正在打盹的花花叫起来,一狗一猫鬼鬼祟祟钻出门,又跑的没影了。 贺尧川从柴房出来,热风迎面而来,树荫落在他脸上,眉目在树荫下显得深邃浓黑。 他用竹扒给鸡圈扒粪。林榆搁下蒲扇,拿小铲子去搭把手。 他俩养的鸡多,每天的粪便也不少。别说一天,一晌午不清理,那味道都能飘到院子这边,人闻多了都想吐,还容易生病长虫。 铲完的粪倒进粪坑里沤肥。林榆把剩下的艾草挂出来,能驱散味道。天气太热,他热的话也不想说,拿起桌上的水碗咕噜咕噜喝。 面前什么东西忽然落下来,吱呀吱呀的枯燥声在耳边响起。林榆僵硬地低头看,一只硕大的黑糊糊的蝉落在他手背上。 “大川!”林榆碎了 贺尧川刚把鸡粪收拾完,猛然听见夫郎的惨叫。他扔下竹扒就跑过去,然后哭笑不得看着林榆。 林榆下意识甩手,把那只蝉甩了出去。贺尧川低身捏着蝉的翅膀放在手里,他见林榆害怕,忽然扬唇一笑,拿着蝉逼近林榆。 林榆是真的害怕,他惊恐地跑回廊下,抱着柱子咬着唇生气道:“你再来,我晚上不和你睡了!” 贺尧川顿时刹步,不和夫郎睡是不行的,他诚恳地知错了,道:“它不咬人,以前每年夏天村里人都会上山捉蝉蛹,新鲜的蝉蛹拿回家过油干煸,比肉还好吃。” 林榆咽了咽口水,依然四爪并用抱着柱子。 表情出卖了他,贺尧川最爱逗夫郎玩,他不依不饶继续道:“炸出来的蝉蛹酥脆干香,你若是爱吃辣,便用干辣椒炝炒,闲了还能当零嘴吃。” 林榆肚子咕噜一声,不由自主想象起这种滋味,片刻后他猛摇头,打消这可怕的食欲。 贺尧川不逗他了,笑着说:“这时节正是吃蝉蛹的时候,你若是想尝尝,今夜就带你上山抓,娘最会做这个菜了。” 刚说完,周淑云和贺长德就带着小溪从田里回来。刚出去溜一圈,小溪就晒黑了一点,说什么也不想出去了。 听儿子儿夫郎聊的开心,周淑云也好奇问,贺尧川说今夜带林榆上山捉蝉蛹,周淑云顿时乐了。 “是到了时节了,往年你大哥最爱吃这个,每年都央着我上山。今年大山和月华不在,倒忘了这回事。若想吃也简单,带上蜘网笼子,今夜就去山里逮。” 溪哥儿也馋馋的说:“石头哥哥家里也给他炸蝉蛹了,昨天刚吃完的。” 贺尧川看一眼道:“你的石头哥哥这次没给你带好吃的了?” 溪哥儿的小脸皱巴巴:“石头哥哥家里来亲戚吃完了。”他又乐呵呵笑起来:“不过这次换我给石头哥哥拿。” 贺尧川皮笑肉不笑,他家的乖弟弟,以后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臭小子。 抓蝉蛹不算干活,玩玩耍耍就能捉一小筐。贺尧川用自制的竹圈粘一层房梁上的蜘蛛网,可以用来粘蝉。 君哥儿和董老夫郎也过来约着一起捉蝉蛹,两家人打着火把上山。到了山上才发现,也有其他村民来抓,半边山坡照的亮堂堂的。 林榆好奇跟在贺尧川后面,他拉着贺尧川的手左看右看。白天落下的那只蝉被贺尧川关在蝈蝈笼里,林榆隔着笼子看了一下午,勉强打消对蝉的恐惧。 夜里不太看得清,他俩拿火把靠近树枝,才发现一只。贺尧川伸手一抓扔进篮子里,再抬头发现高处也有,他用自制的竹网去黏,轻松取下一个。 贺尧川放低了声音说:“有人爱吃成蝉,我和娘都不吃这个,若是遇见成蝉也能逮了卖。” 林榆最大的接受限度就是蝉蛹,那种已经长成虫的他无法接受。 但一听说能卖钱,林榆心动了,戳戳贺尧川:“你去抓。” 贺尧川点头,抓着林榆的手继续往前走。前面这一片都被其他村民捉过,只剩下两三只遗漏的,贺尧川也没放过。 他俩收获满满,见君哥儿和董老夫郎在前面,提着小篮子也收获不少。怀孕的夫郎妇人也能吃蝉蛹,君哥儿要忌口的东西多,唯有蝉蛹能吃,他早馋的流口水。 周淑云和贺长德往更深的林子里去抓,小溪无情下手,一抓一大把,他的小篮子里也堆了不少。但小溪不能吃辣,周淑云每年都给他清炒。 再往前就不去了,山里漆黑一片,火把燃的也差不多了。三个人调头往回走,路上遇见别家的,都各自拿着篮子比比,收获都很满。 今夜太晚,蝉蛹关在灶屋里放一晚。林榆和贺尧川洗洗上床,夏天的夜里比较安静,没有了聒噪的声音。 他俩把卧房的窗打开,凉凉的晚风吹进来,身下是农家自编的竹席,睡起来冰冰凉凉。贺尧川拿扇子给林榆扇风,手上动作慢慢停下来。 半夜林榆嫌热,迷迷糊糊推开贺尧川,睡了没一会儿,又被贺尧川黏黏糊糊抱在怀里,如此反复了五六次,林榆怀疑人生地坐起来。 他抬起脚尖猛踹贺尧川一脚,抱着小被子气愤地爬到另外一张床上,团了团继续睡。 第二天,林榆依然是从贺尧川怀里爬起来的。他瞪着两个黑眼圈看贺尧川,想不通贺尧川是怎么从那张床挪到这张床上来的。 他俩起了,见周淑云正在处理昨天捉的蝉蛹。早上锅里蒸了几个大馒头,周淑云往锅里倒油,处理好的蝉蛹滋啦一声下锅。 这东西和螺蛳粉臭豆腐很像,看着其貌不扬,入口却香辣干脆。昨天捉了很多,早上只炒了一小盘解解馋。 中午周淑云把剩下的全部炒了,贺尧川还陪贺长德喝了一小杯酒。这道菜下酒,连贺尧川这么克制的人,也多贪了两杯。 林榆一开始不敢吃,但他看见其他人都吃的很欢快。他也没忍住筷子,夹起一只尝试,像是瞬间打开味蕾,林榆吃了一个又一个。【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贾麻子报复 他俩养鸡养的金贵, 人吃的苞谷也给鸡吃,见天儿出去挖蚯蚓和虫子回来,鸡群长的越发肥硕。 因为天热的缘故, 鸡群都不怎么出窝,躲在鸡圈里面纳凉。贺尧川也怕鸡中暑, 没再像以前一样赶出去。 母鸡要孵蛋,贺尧川把公鸡都赶到隔壁圈里关着。前段时间刚孵出来的小鸡毛茸茸一群,足足二十只, 跟在母鸡后面啄食。 林榆每天早上第一件事就是去鸡圈看看,昨天起来发现死了三只小鸡崽子, 他去看的时候尸体都硬了。 他难过的吃不下饭, 两只鸡仔是被踩死的, 一只是被热死的。他俩赶紧把母鸡各自分开, 鸡太多了就容易拥挤踩踏。 孵完第一窝后,还剩下三十几只无精蛋, 这些都是不能孵的,林榆都放在蛋筐子里攒着, 一家七口人, 每天都能吃几个沾沾荤腥。 野鸡蛋他没动, 从筐子里拿出五个家鸡蛋, 搅成蛋液蒸了一盆, 足够家里五个人分了。想起刚来那会儿,想吃一口蒸蛋, 还得和别人斗智斗勇。 …… 日头渐渐西移,暑气消散一些。昼长夜短,田里的老农都忙到不肯回家,要不停歇的在地里刨食, 明年才有奔头。 家家户户的秧苗都长势茁壮,这几天接连干旱,没等到一场大雨。几家人才跑去问村长孙志安,孙志安一看田里缺水,便答应明天开水车。 他们村只有两个水车,每家每户都是出了钱才修的,这就是命根子。又怕谁家乱开水车淹了田,便让村长统一管着。 夜晚的田里一片寂静,小河上游,一个人影站在水车旁,他一动不动,冷冷的月光拖长他的影子。 两个多月过去,贾麻子没了人样。亲戚霸占了他的田契,还抢了家里剩下的银子,他饿的面黄肌瘦,身上都饿成皮包骨了,只有那双三白眼还露出一股恨和怨毒。 两个月前,他还和乡里几个地痞称兄道弟的,今天抢钱明天收保护费,走在街上人人都怕他,那时候才叫一个得意。贾麻子出了事,便想去投奔他的几个兄弟。 他去了二赖子家,被一棍子打出来。又去了张大狗家,连门都没进去。贾麻子饿惨了,裹着又脏又破的麻袋又走回来,他缩在屋子里骂贺家,又骂起那无良亲戚,最后把全村人都骂了个遍。 他忽然看见墙角,那天砍下他手指的斧头,一个念头无限放大。 贾麻子在漆黑的院子里坐到深夜,人都睡了,他拖着斧头往上河去。将水车砍了个遍,砍到最后疯了一样,露出森森的牙齿笑。 他是真疯了,一路跌跌撞撞往回跑。知道村里人肯定容不下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摸黑到他亲戚家,一把火点燃了茅房。 他躲在暗处,看着亲戚们哭着跑出来,一桶水一桶水的救房子,最后什么都烧没了,只剩一片炭火。贾麻子眼睛直勾勾的,仓皇地往乡里逃。 村里的动静,贺家住在山里离的远,是不知道的。林榆夜里没睡好,耳边是蚊子嗡嗡嗡的声音,贺尧川起来给他打蚊子,因为太黑也没打完。 林榆打着哈欠一看,小腿和手臂上都是红包,他挠了挠,在红包上掐了个十字。 “今晚睡前提前把蚊帐放下来,再点一盆艾草,熏一熏就没了。还有半罐药膏,我给你擦擦。” 贺尧川心疼地握着夫郎的小腿,白皙修长的小腿上,几点红痕深深浅浅的,看着触目惊心。 他用指腹给林榆揉揉,林榆顿时舒服了,他好心情地拿脚尖踹了踹贺尧川胸膛,笑道:“看你干的好事。” 小腿上除了蚊子咬的,也有别的红痕。 贺尧川眼神幽暗,给林榆按摩逐渐变了味。林榆心中警惕,赶紧把腿收回来下床穿鞋,装作忙忙碌碌的:“我去鸡圈看看鸡,昨夜不停地叫,是不是又下第二窝了。” 贺尧川紧跟着也出去。 周淑云站在门口看了又看,他叫住贺尧川道:“你去田里看看你爹?太阳都出来了,他怎么还不回来。” 今天和以前不一样,周淑云嘀咕:“今天早上起来,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早上起来心里就不安,也说不上为什么。一看贺长德迟迟没回来,那种不安愈加强烈,她怕贺长德出事,摔了倒了的。他们本就住的远,出了事也没人发现。 林榆安慰道:“娘您别急,今天村里开水车放水,爹应该是耽搁了。” 他话刚说完,贺尧川一脚还没塌出门,贺长德就匆匆跑回来,一脸的着急绝望。 “都完了,村里的水车被毁了,放不出水了。”贺长德黝黑的脸上都是仓皇。他眼巴巴等着,迟迟没看见沟里有水流来,他才跑去看。 发现村里上河的水车旁,十几家人都围着,有人哭哭啼啼,有人破口大骂。 没人看见是谁干的,但都猜测是贾麻子报复。毕竟昨天贾全子家被一把火烧没了,今天贾全子媳妇哭天喊地要找人算账,就发现贾麻子家人去楼空。 孙志安急匆匆赶来,看见被毁的水车,气的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倒在地上。他摇摇欲坠指着水车,气喘道:“畜牲啊这个畜牲,快去县里报官。” 他家的田沟也用的这辆水车,村里一半人都哭的不行,可哭有什么用,还不是得想办法挽救。 贺长德愣在旁边,脑袋嗡嗡的,一瞬间大脑空白。他家人口多,就指着三亩水田吃饭。今年要是收成再没了,明天全家人只能喝西北风。 他回过神,才跑回家报信。周淑云脸色都白了,她一时间要拿着柴房去杀贾麻子,那可是全家人的口粮。 贺尧川和林榆虽然也气,却稍微冷静下来,贺尧川道:“如今是打是杀的,也无济于事。该想一想怎么度过这个坎,咱家的水田占着好位置,好在能从山里引水。” 没了水,不至于完全颗粒无收,但减产是必然的。朝廷还要收税,粮税一交,他们一家人明天只能饿着肚子抗过去。 当初分家时,周淑云据理力争,才得了靠山的这几亩水田。虽然没有河,但能从山里的流泉引水下来。 贺长德眼睛又亮了起来,赶紧抓着锄头出门:“那我现在就去开沟。”原先的沟渠要变位置,靠近山里最好。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周淑云也赶紧跟上去。林榆和贺尧川一边照顾鸡,一边知道轻重缓急,留溪哥儿在家看着,他俩也去帮忙。 而村里别家,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好几亩的田,他们只能从河里取水,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各家各户都筹钱修水车,再快也得五天时间。 是在没法子的,只能把希望寄托老天,盼望下一场大雨。但三天过去,一点雨也没下。田里的稻叶已经卷边枯黄。 孙志安家的田也一样,他这几天心力交瘁,还要拄着拐杖出来安慰各家:“水车已经连夜在修了,各家也别急。村里水田没遭难的,都帮帮遭难的人家。” 早上他去县里问了一遍,县衙的捕快办事还算认真,却也没抓到贾麻子,不知道躲去什么地方。 更有人找不到贾麻子,要去找贾全子算账的。都是亲戚霸占田地逼的,无论如何也得赔这笔钱。 贾全子一家哪拿的出来,他们房子被烧了,田也干死了,如今谁来找他们要钱,就是把他们往死里逼。 贾全子媳妇坐在地上哭喊,把剪刀架在脖子上嚎:“你们这是想要我们去死了,黑心肝的,等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实在给不出钱,贾全子媳妇也不管了,把贾二狗往外推:“别找我们!都是他爹干的好事,就这一个人,卖给你们了。” 上门讨债的人没办法,讲理的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不讲理的就冲进贾家搬桌子搬柜子,最后能请孙志安来调解。 而这边,林榆和贺尧川光着脚下田。林榆戴着斗笠,用小锄头在田沟里不停挖,脚陷入淤泥,拔也拔不起来。 贺尧川也累的话都不说,只顾着埋头苦干。他和林榆一人一边,暑气在脚下蒸腾,汗水打湿了衣衫。开完田里的沟,他们又去山里。 用竹子做吊杆,将山里的水一起一落往田里引。等引完水,已经是第三天夜里。田里积了一层薄薄的水,引水进度十分缓慢,只能希望支撑到水车修好。 林榆第二天醒来,浑身酸痛,手和胳膊都抬不起来了,他软趴趴躺在床上,皱着眉快哭了。 贺尧川给他端碗热水来,林榆就真的哭了,他哭自己是个弱鸡,林榆埋在贺尧川怀里:“不公平,为什么你一点事没有。” 一边哭,一边光明正大地把手伸进贺的衣服里,摸一把腹肌。 贺尧川嘴角抽了抽,抓着林榆不安分的手道:“你今日就躺着休息,家里的活我来做。你没做惯这些,疼是正常的。” 林榆不满地哼哼。 他不放心鸡崽,咬着牙从床上爬起来看一眼。最后发现自己还是太脆皮了,双腿走路都在颤动。林榆放弃挣扎,躺回去心安理得使唤贺尧川给他倒水。 第52章 第 52 章 草木灰 贾麻子被抓住了, 他逃进深山里躲了四天,在山里没吃没喝的,整夜都被野兽的叫声吓的尿裤子, 终于忍不住跑下山,想翻进一家农户偷鸡, 被那家人抓住,狠狠打了一顿送官府。 县太爷每天要处理的公务太多,听说白云村全村都来报案, 这是引了众怒。处理的不好,他的官声也要受损, 所以立刻就让衙役去传孙志安。 那是村里一半人的生计, 村里的刘家老两口坐在田埂上, 他们今年已经满头白发, 年纪越大越干不动了,只盼着两亩薄产活命。 眼下粮食没了, 今年再交税,明年他们只能数着日子等饿死。 平时大家伙还能帮帮忙, 都是一个村的。现在是家家户户都自身难保, 半数田都遭了殃。 靠河边的田还能保住, 那些偏远田里的秧苗大多枯黄, 几乎长不起来, 有的甚至还生了虫。 周淑云不忍看下去,她把刘家老两口扶起来后, 抬手擦了擦眼眶。家里那三亩田,有一大半都生长缓慢,眼看着就要结不出粮食。 村里一家一家接连哭,走到哪里都是唉声叹气。林榆虽然在家里养鸡, 却也能听到村里的动静。 他靠在鸡圈边,看着几十只毛绒绒的鸡仔,唧唧咋咋的跟着母鸡啄食。林榆高兴不起来,嘴角都落下,眉心里像是聚着一团阴翳。 贺尧川也气,他知道气久了伤身的道理,日子总归要过下去,他道:“也别忧心,咱家不止种田的营生。等今年这批鸡全部卖出去,明年总能坚持一年。闲了我也去乡里看看,多做两份工,总能过的下去。” 他说的轻松,可给别人做工哪有舒坦的,每每回来肩上都被磨破了皮,猩红一片,劳心劳力一整天才赚一百文钱。 林榆闷闷不乐,他似乎没听清贺尧川在说什么,目光空空的,似乎在想什么。 林榆看向柴房里堆积的麦秆和芦苇,他忽然灵光一闪,一个想法忽然冒出来。 他知道该怎么做了,用草木灰! 林榆激动地抓着贺尧川的手,他声音扬起道:“大川,家里的秧苗有救了。” 贺尧川定定看着林榆,他没有说话,眼神里却没有怀疑。不知为何,他就是相信林榆。林榆的眼睛里有希望,贺尧川胸膛里也扑通扑通跳。 但他疑惑:“有什么好的法子?爹娘试过灌水了,还是不成。” 林榆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过,柴火烧尽后的草木灰可以撒进田里当肥料。旱田能用草木灰,那水田同样如此。山里芦苇麦秆最多,这是最有用的办法。” 一时半会儿他解释不清楚,只能用看过的书当借口。 贺尧川眼中忽然有了光亮,他似乎也随着林榆的设想,对这件事抱有了期待。 贺尧川顿时道:“我去找爹娘说。” 他俩把好消息告诉周淑云和贺长德。然而周淑云并不相信,她种了几十年的田,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却从没听过柴灰能当肥料使。 周淑云只当林榆是少不经事,叹着气道:“我年轻那会儿也经历过一场大旱,庄稼都干死了,虽然后来又下了一场大雨,也试过不少法子,还是没救活秧苗。那一年,我们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你说的草木灰,谁都没试过……” 周淑云怕话说重了,让林榆失望,她安慰安慰道:“你也别担心,虽说粮食收成少了,咱家日子还不算过不下去。” 家里有银子,还有那么多鸡,总饿不死。周淑云只当林榆太年轻,碰上事情容易害怕。 连贺长德都坐在一旁连连叹气,一句话没说,显然是完全不相信林榆说的办法。 林榆急的不知如何解释,他前世就是学农业,虽然不是水稻培育专业,但他见过学校师兄的稻田实验,才偶然知道这个办法。 “大川,”林榆急急看向贺尧川,不知道怎么劝说。 贺尧川心事沉沉的,他不是一个做事畏缩的人,知道许多事情都是闯了才有好结果。 心里做了决定,贺尧川便道:“爹,娘。秧苗已经已经毁了大半,坐以待毙是不成的。即便剩下的秧苗能保住,明年也管不了一大家人的肚子,不如死马当活马医。” 后面的话他还没说完,那三亩田也不是特别好的良田,就算没有贾麻子在背后捣鬼,他们也不一定能吃饱饭,原本就不指望几亩田的粮食。 但周淑云想,苍蝇腿也是肉,三亩田也够吃几个月了。她和贺长德种了一辈子的田,哪能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依赖田地依赖惯了,怕稍有差池心里不踏实。 固本守旧久了,人就变的畏畏缩缩担惊受怕的。她都如此,老实巴交的贺长德更不必说。 林榆其实已经猜到周淑云心里的顾虑,他退一步道:“靠北坡那块田已经全部蔫了,我想先拿那一小片田试试。要是还不成,我就不折腾了。” 他切切地看着周淑云和贺长德,那块地只有小半亩,又不靠近山中流泉,没来得及开沟放水。前天水车修复好才得了救,勉强没死成,但也不能保证能活。 贺长德和周淑云一思索,心里有些动容。榆哥儿又是读过书的,反正只试一试,他俩最终犹豫地点点头答应。 林榆高兴地一笑,赶紧让贺尧川去搬麦秆和芦苇杆。 “有多少烧多少,别看这么大一捆,烧出来的草木灰还不够用的。”林榆匆匆指挥,看似忙碌又很有计划,给大家都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看一眼用量道:“柴房里的不够用,娘,我们再去山里扒些干树叶回来。” 周淑云忙拦住她,慌忙中笑了一下:“傻孩子,夏天山里哪里来的枯树叶,只有秋冬才有。你看看,还需要多少?” 林榆估摸一下:“至少一半。” “那便不需要进山,你大堂叔家里田多,麦秆也多,每年都用不完,我和你爹去扛两捆来。” 周淑云和贺长德脚不停地往外走,仿佛真的能看见希望。他俩脚步匆忙,路上遇见许多村人。 大家伙的田地都遭了灾,脸上只有愁绪,哪还有忙碌的心劲。一看周淑云和贺长德相反,他们都好奇,拦下来问两句。 周淑云说:“我家榆哥儿想了个法子,没准能救秧苗。”她话只说了一半,具体怎么做没说清楚。 不是她藏私,而是这件事没有结果,她也不敢乱说。要是草木灰的法子不成,别家用来毁了田地,只会一盆脏水泼在她家头上。 去借柴杆的途中,周淑云和贺长德路过赵春花老两口家。里面哭哭啼啼的,嚷嚷着明天没吃的都要饿死,李秀娥哭哭啼啼地要带儿子回娘家。 大房家的水田也连接上河的水车,不仅别家遭殃,他们那几亩田的秧苗全都枯黄卷边了。 周淑云冷冷看一眼,这些年大房三房和老两口贴着他们吸血,娇生惯养的,没一个人会种田。这下终于出事了,几个人你推我我推你,没一个愿意下地干活,才让秧苗死的死枯的枯。 一出事就要大难临头各自飞了。周淑云没那个功夫看笑话,她盯了一眼贺长德,道:“你刚才可听见老两口提过你一句没有?” 一句也没有,他爹娘从头到尾担心的只有其他两个儿子。贺长德摇摇头,带着周淑云从贺家门口离开了。 攒了足够的柴杆,林榆和贺尧川腾出一片空地,开始烧草木灰。干枯的柴杆瞬间燃起熊熊大火,院里的温度升起来。 等大片柴杆燃尽,林榆用铲子把灰堆起来,用筛子慢慢筛,把里面没烧完的杂物筛出来。 旺财带着花花从狗洞钻进来,它俩调皮地从火焰旁边路过。幸亏林榆手疾眼快,把一狗一猫拖回来。旺财嗷嗷叫一声,毛发都被燎卷了。 溪哥儿也在一旁帮忙,看见狗仔变丑,他心疼之余又笑起来。田里遭了难,溪哥儿小小一个也察觉了,自己每天主动穿衣穿鞋起床,帮大人做些小事。 烧好的草木灰装进桶里,林榆和贺尧川把桶提到田边。他脱了鞋光脚下田,一边洒一边和岸上三人解释:“草木灰易溶于水,但洒太多容易烧根。现在的秧苗太脆弱,所以只能薄薄洒一层,等过三天再来看看,如果有效果,就能继续追肥。” 他演示的十分详细,周淑云和贺长德仔细听着,怕一不小心坏了苗,每一片都少量的洒。落入水面的草木灰顿时融进水里。 林榆和贺尧川并行,他说:“等明年攒了银子,我想再买一亩水田,试试鱼稻共生的方法。” 贺尧川睁着疑惑的眼睛,对林榆说的方法一无所知。但他能听懂字面意思,就问:“是把水稻和鱼一起养?” 林榆夸张地夸人:“正是,我相公可真聪明。” 贺尧川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的,偏偏林榆就喜欢这么夸他,让他觉得心里甜滋滋的,又继续追问。 林榆便说的更加详细。解释了鱼能吃稻田里的害虫和杂草,排出的粪便还能当做养分,让秧苗长的更好。 贺尧川又懂了:“不仅能吃米,还能卖鱼。” 林榆歪头一想,贺尧川说的也有道理。一亩田,能养几百条鱼,鱼苗又不贵,等长大了还能拿去卖钱,多多少少是一笔进项。 “如果明年那一亩鱼稻养成了,就劝爹娘把剩余三亩也加进来,每年还能产上千条鱼,能赚好多铜板。”林榆美滋滋计划着。 贺尧川会养殖,而他在农业知识方面有优势,家里又有鸡又有鱼,想想就觉得日子有奔头。 这么一想,两个人干活都轻松了很多,忙忙碌碌半天,终于把这片田洒完。林榆拍拍手上的灰,提着桶回去等结果。 周淑云皱眉,担忧地养着水田,只希望榆哥儿的方法真的有用。 第53章 第 53 章 好日子 前几天忙着挖沟引水, 贺尧川和林榆少了出门打草挖虫的时间,每天只按时喂些苞米碎和菜叶子。早晚不热的时候,溪哥儿帮忙把鸡群都赶出去, 鸡群自己就能在山坡啄食,吃的肥硕壮实。 三天前洒的草木灰, 该到了出结果的时候。林榆今天却没去田里,而是先去鸡圈里转一圈,发现母鸡已经开始孵第二窝。 贺尧川往食盆里倒水, 对林榆道:“第一窝的鸡崽可以单独圈养了,趁着太阳没出来还算凉快, 把小鸡赶去旁边的圈里, 用磨碎的苞米面给它们吃。” 足足二十只, 他俩如今已经成了村里的养鸡大户。和陈葛花是不同的, 他俩养的是野鸡,比家鸡更值钱, 一颗野鸡蛋就能卖四文,这营生也和陈葛花的不冲突。 放在别家, 是想也不敢想的好日子。 昨天杜玉荷又来找周淑云, 周淑云以前在路上碰见杜玉荷, 还会停下脚步打招呼, 最近越来越不理她了。 连林榆和贺尧川都看出来, 两人生了龃龉。 因为之前的事,林榆和君哥儿从贾麻子手下逃脱。杜玉荷只是听了一耳朵, 就跑出去满村乱说,差点坏了两个小哥儿的名声,还逼的王家不得不提前办亲事。 “就没见过这样的,背后编排人, 还能若无其事上门来。”周淑云气的拍拍垫子。 想了一番,她还是气不过,继续道:“昨天来了一趟,脖子抻老长往咱家鸡圈里看。养了几只鸡下了几颗蛋,一晚上全村人都知道了。” 她把垫子一扔,脸黑的不行,就没见过这种人。 贺尧川也皱皱眉:“我明天上山砍根树拖回来做扇门,就装在院墙洞口,刚好能当做鸡舍的门,别人一来也就看不见了。” 村里人虽然大多数都知根知底,但是总有一些偷偷摸摸的。万一趁着家里没人,或者夜里睡熟的时候来偷一只,那都是损失。 周淑云也是知道这个理,才更加看不惯杜玉荷。今天她去田里拔草,路过一个柳家夫郎阴阳怪气地看她,说:“你家日子如今好了,鸡都养了几十只,我们可不敢想。都是邻居,以后还得你们家照拂照拂。” 周淑云哪能听不懂酸话,她只笑笑道:“我家大川就是地里刨食的泥腿子,起早贪黑就挣个辛苦钱,哪能比得上你家春生。听说春生考上秀才了?可不容易,三十五岁的秀才真是风光,你家春生也真是,怎么也不接你去县里享福。” 这话就是明摆着的,都是一个老秀才了,考了几十年都没考上,还不如村里十二岁的娃娃,说出去都能笑掉大牙。 再说接柳夫郎去县里的事,都知道柳春生一个秀才,跑去给青楼当账房。在正经人眼里,青楼能是什么好地方? 说是一个月二两银子,可一文钱都没往家里拿,谁知道送去什么地方了。 当然最后这句话是别人说的,周淑云原本不想打听别家的闲事,但柳夫郎既然自找苦吃,她也没客气,一刀一刀专戳人心窝子。 柳夫郎自讨没趣,脸色青一阵黄一阵,瞪着周淑云说不出话来,黑着脸走了。 林榆听了笑的直不起腰,捧着肚子眼泪哗哗。“娘,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他原以为村里人都是直来直去的骂人,什么难听的脏话都能脱口而出,没想到也能这么暗戳戳的怼人。 周淑云也笑了,她压根忘了这回事,想起当时的场景才道:“原本是可怜他,丈夫偷偷拿银子进了青楼。但他也不是个好的,生了一哥儿一儿子,就偏疼儿子,那芹哥儿,寒冬腊月冻的手脚生疮,也没一件好衣裳。” 溪哥儿坐在他娘旁边学绣花,也晃晃腿脚难过地说:“我偷偷给芹哥儿塞糖了,他说他第一次吃糖。” 普通人家就算再穷,大过年的多多少少也会花一文钱给孩子买颗糖,但芹哥儿从来没吃过,可想过的是什么日子。 林榆听的不是滋味,他问:“柳家是谁?怎么从没听过。” 贺尧川道:“他们住的远,在村里最西边,要一直从上游走到下游,转两个湾才到。平时去隔壁村买猪肉,才会从咱们这片地路过。他家不招人待见,村里人平时也不会去他家。” 原是这样,林榆点点头了解。村里人来多少,他来之后一茬接一茬的事情发生,还没来得及了解人际关系。越小的地方人际关系越复杂,稍微不小心,就能有不少添堵的人。 等以后家里营生做起来,还是得花功夫走走人情,他们住的本来就远,平时再不走动,只会越来越生分,以后想找人帮忙,都没人愿意来。 说完柳家的事,林榆牵挂田里的秧苗。正要出去看,发现院门台阶下李文康他娘快步走来。周淑云和秦心兰关系不错,平时闲下来也会各自窜门说说话。 周淑云放下绣篮子站起来,招招手道:“什么事这么急,别跑摔了。” 秦心兰到底才二十六岁,还不够沉稳,她一脸喜意道:“真奇了,你家是烧高香了?我前几天看见你家秧苗都快枯死了,今早路过一看,竟然全部绿油油的。” 周淑云也睁大眼睛,不相信真的能活过来。她有些高兴,以至于喜极而泣,那就说明其它秧苗也能得救了! 林榆和贺尧川都听见了,林榆淡淡笑着,这是他能料到的结果,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坚持,顶着家里人的怀疑和压力。 他自己也忐忑不安了三天,怕失败了,爹娘那里不好交代。 贺尧川握着林榆的手,感觉到夫郎一手的汗,是紧张吓的。林榆手指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听到好消息后才忽然放松。 这些贺尧川都很敏锐的察觉到,他眼眸里都是笑意,晃晃林榆的手:“那我们去田里看看?” 林榆用力点头,道:“爹娘也去。” 周淑云偷偷擦了擦眼眶:“好好好,都去看,这下有救了……”她又匆匆去后坡喊贺长德回来:“他爹你快来!咱家的秧苗救活了!” 贺长德扔下锄头,匆忙跑下来,面色比周淑云急切。 一家人都往田里去,看见大片大片的秧苗恢复了之前的生机,甚至有几株比之前长的好,周淑云简直得了意外之喜。 贺长德更是高兴地下田里去看,他小心翼翼捧着秧苗,嘴里连声说好。 秦心兰在一旁看地咂舌,满眼都是羡慕。她家运气可就没那么好了,因为水车被毁,一半秧苗都遭灾,一眼看过去就能看见几株枯死的,这几天通了水也不管用。 周淑云有些为难看着林榆,法子是榆哥儿出的,她也不知道好不好说。 林榆读懂他娘的眼神,这没什么不好说的,村里人不是亲戚就是邻居,能帮的肯定要帮。 林榆道:“其实不难,将麦秆柴草烧过的草木灰处理一番洒进田里,等几天就能看见成效。若是信我,也可以回家试一试。不懂也没关系,我做一遍就明白了。” 明天还能再洒一遍,草木灰能促进秧苗生长,也能杀死田里的害虫。村里的秧苗缺水枯萎是一方面,秧苗抵抗力差招了害虫,才导致生长缓慢。 林榆洒的这片田就是很好的例子,秦心兰肉眼可见的急迫起来,等林榆说完,她就想赶紧跑回去告诉她家男人烧柴灰。 周淑云心绪渐渐平复下来,她满脸笑意道:“这几天都辛苦了,等把剩下的秧苗洒完,我就去隔壁老屠户那里割两斤肉,再打两斤酒,咱家也松快松快。” 她心里高兴又难过,拉着林榆的手说:“明天闲下来,娘再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她平时嘴皮子挺利索的一个人,这会儿反倒说不出感激的话,说出来浑身都不自在,只想着给儿夫郎做些什么。 贺尧川看着她娘笑道:“都是自家人,娘倒是扭捏了。” 周淑云剜他一眼:“翅膀硬了,拿你老娘我打趣,明天没你肉吃。” 贺尧川笑个不停,林榆也嘻嘻看好戏,连贺长德也露出一点愉快。 等大家都笑完,林榆才郑重道:“我和大川商量过,如果能成,就把草木灰的方法告诉村里人。” 周淑云点头:“这是应该的,村里那些邻居平时也没少帮我们,我们也不能只顾自己。这样,我和你爹回去烧柴杆,你和大川挨家挨户通知,不会的就费心多教教。” “这是自然。”贺尧川道。 林榆和贺尧川跑遍半个村子,很多人不相信,大老远跑到他家的水田看,一看果真救活了,又都连忙跑回去烧家里的柴杆。 家家户户都燃起滔天大火,有人家里的院坝大,能直接在院子里少。院子小的,就拿去外面烧,直烧到大半夜。 怕误了秧苗,即便是烧到凌晨也不敢睡,摸黑就下田洒灰了。 为一点草木灰还闹出不少事情,比如刘家老二偷了张家的柴杆,两家为了一捆柴杆打的不可开交。家里的柴杆不够用,只能从别人脑袋上打主意。 贺尧川和林榆都当热闹听,反正也没真下狠手,都是双方擦破了一点皮,两家的邻居劝架及时,各自匀了一点柴杆。 林榆累的不想动弹,贺尧川比他强些,还能打热水给夫郎擦脸洗脸。他俩吹了灯躺在床上,难得没有做些别的,夏夜里不算热,窗外吹来的风凉快,贺尧川慢慢拍着蒲扇,和林榆渐渐沉入梦乡。 而他俩通知的人户里,唯独忘了大房。 第54章 第 54 章 鸡蛋 村里兴起一股烧草木灰的风, 受灾的农户撒下第一拨,过几天再来看,竟然奇迹般地活了, 他们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林榆和贺尧川继续洒第二次,也引了不少村民来看。 “第一次秧苗太弱, 才要少洒一些,怕草木灰烧根。我看秧苗长的还不错,可以追加第二次肥。”林榆光着小腿踩在田里, 一脚一个泥坑。 贺尧川也弯腰洒,看见水面覆盖一些水草和青苔, 他弯腰扯了扔到岸上, 拿回去切碎给鸡吃。 “余下两亩田, 爹娘他们能忙完。等晚上太阳落山, 我再出去打几筐草,攒着冬天用。现在虽然还早, 一过了夏天,就没新鲜的草了。”贺尧川有计划地说。 养鸡也是很多农家的要紧事, 家家户户都会在春夏的时候攒些干草。要是有那个闲心, 还能挖些野菜回来晒, 人能吃鸡鸭也能吃。 林榆点点头, 他把筐子里最后一把灰扬出去, 这片田就洒地差不多了,这也是最后一道肥。把竹筐放在岸上, 林榆趁着还在水里,又弯腰摸螺。 春季的田螺最好吃,鸡蛋大一个躺在水田里,拿回去放一夜吐了沙, 用辣椒爆炒最下饭。不过这时候已经过季,田里的螺不多。要想吃,还得等秋天。 贺尧川以为夫郎馋这一口,笑着说:“现在太热,你若是想吃,明早我去河里摸,小河里有这个。” 林榆摘下草帽,他把螺放在帽子里,道:“我想拾回去喂鸡,不过河里若是有,也能尝尝鲜。” 秧苗洒肥忙完,之后又是收小麦的事情。他们那半亩麦子不多,总归割卖要人力,还要脱麦粒晒干装仓。 在割小麦之前,能挤出一点闲暇时间。人一闲下来,就想在吃喝上琢磨。林榆和贺尧川不馋,周淑云和溪哥儿也念叨着吃好的。 人不能一味埋头干活,那是要亏了身子的,该吃的时候就要吃。 他俩淌到岸边,用山沟里的清水洗洗小腿。林榆站不稳,贺尧川让他扶着自己,低头用水给夫郎擦洗,擦干净再套上鞋。 看见远处忽然走过来几个村民,有张家两兄弟,还有别家的。他们手上都提着篮子,越靠近他俩,面色越来越局促。 “大川,榆哥儿。你们忙完了?”张家兄弟一个外向,一个内敛,先开口的是张大。两兄弟之前打拱猪的时候就认识贺尧川,都佩服着。 还没等他俩开口,张大就难为情地继续说:“我和弟弟,还有几家邻居凑了三十个鸡蛋。这次多亏了你们,不然我们几家的秧苗就全完了。” 林榆和贺尧川赶紧推脱不收,他们都是举手之劳,没图人家回报什么,只图自己心安理得。 再说,三十个鸡蛋可不是小数目,家家户户能养几只鸡不容易,这些蛋要攒很久。估计几家都舍不得吃,攒着要拿去卖的。 林榆摆摆手:“叔婶,这鸡蛋我们千万不能要。大家同为邻居,互帮互助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能为着一点小忙就伸手拿你们的。” 贺尧川也说:“你们带回去,给家里孩子补身体也好。” 可张家兄弟和其他几家都不肯,非得要送出去。旁边一个老妇人站出来,也一脸惭愧道:“就收下吧,这是我们大伙该谢的。其实这次来,也为了别的事。我们看你家还在洒第二次肥,是有什么说法吗?” 她今年已经六十多岁,年纪大的人早撇下面子了,面子不能让庄稼长的更好,面子也不能让她吃饱饭。 林榆没藏着掖着,把洒草木灰的作用和用量都说了。怕几家人搞砸,他还特意叮嘱:“不是什么柴灰都能用,麦秆芦苇杆,还有树叶杂草最合适。” “像松柏类的树皮和枝叶就不能用,还有山里的麻毒草,也别混进去。若是不小心烧错了,庄稼就毁了。” 大家伙都竖起耳朵听,怕听漏了一点。他们连忙道谢,大中午暑气蒸腾,不好意思在太阳下追问太多。又惦记家里的田,连忙道完谢回去了。 贺尧川忽然半蹲下,拍拍他宽阔厚实的肩膀,笑着回头道:“夫郎辛苦了,上来,你男人背你回去。” 林榆嘴角抽动,被这句“你男人”给逗笑了,他小心翼翼提着鸡蛋,张开双臂扑上去道:“你可接住了,我重的很。” 贺尧川搂着林榆的双腿,毫不费力就站起来,他稳稳地往家走。林榆这点重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最年轻的时候,他和大哥经常比赛抗树,可比轻巧的夫郎重多了。 秧苗这一件事暂时结束,接下来就是等收成。难得闲家,一家人接连三天都没出门。周淑云记挂林榆,坐在阴凉处给他缝新衣裳。林榆捧着脸在旁边看,时不时起身去看看鸡群。 村长昨天挨家挨户通知,说县衙对贾麻子的判决下来了。要打三十板子,在牢里关两年。 “活该!”周淑云低声骂,村里人都和她一样,总算松了一口气。没有了这种地痞流氓,家里的姑娘哥儿终于敢结伴出门了。 解决一个毒瘤,这几天村里人都高兴。又因为林榆教给他们洒肥的方法,秧苗越长越好,反而比往年都健壮。 贺家每天都有村人上门拜访,不是提着鸡蛋,就是肉和酒。稍微穷一些的人家,也会拿一袋枣一筐桃。不为别的,就是感恩。 林榆和周淑云原都不想收,架不住一家又一家热情,他们只能收下,堆不下就放在堂屋里。 走在路上,迎面而来的人都和周淑云贺长德笑着打招呼,以前不认识的,前前后后说几句话也熟悉了。周淑云还认识了家里养蜂的葛大姐,她俩投缘,一说起话来都停不下来。 “你葛婶家也刚娶了一个新媳妇巧慧,我让她们改天来家里吃饭,也和你年纪一样大。还说要带一罐蜂蜜过来,知道你爱吃甜,前天割蜜特意给你留的。” 周淑云高兴,一说起新认识的老姐妹,满脸都是笑意。她知道这都是儿夫郎的功劳,说着说着一来劲,又要给林榆做两双新鞋。 贺尧川笑着吃醋:“娘对我和大哥都没这么好,也只有你和小溪。” 周淑云看他一眼,笑骂道:“你哪天给我挣个一百两,别说鞋了,你娘我能把饭喂到你嘴边。” 想起那个场景,贺尧川也经受不住,赶紧闭上嘴不再讨嫌。 林榆在一旁洋洋笑,他拿着篮子出来,把里面的鸡蛋数一遍。家里的野鸡蛋有四十只,是单独放在筐里的,那都是要拿去卖的,轻易动不得。 自家养的土鸡,前前后后下了三十只蛋,他们平时也会拿三四个吃,还剩下十二只。村里邻居陆陆续续送了五十只,如此总共是六十二只。 鸡蛋容易碎,他怕磕磕绊绊的碰坏,去山里拖了两根大青竹回来。把大青竹从中间剖开,竹槽里塞满稻草,鸡蛋一排排放进去,这样不容易坏。每一节竹槽正好能放十个,以后数起来也方便,拿去乡里卖更是一目了然。 林榆还在竹槽两边钻孔,用麻绳穿起来,提在手里也很稳。看着满满的鸡蛋,林榆忽然想到咸鸡蛋,放在坛子里腌一段时间,也能腌的金黄流油。 他有些馋了,顿时就笑道:“娘,家里咸鸭蛋是不是快吃完了,不如我们腌几个咸鸡蛋尝尝。” 周淑云用针挠挠头发,认真地想起来:“倒是忘了这一茬,你别说,是该腌一些。昨天我还看见村里的苏木长成了,让他爹去刮些树皮回来,还能再腌几个红鸡蛋。” 味道和咸蛋一样,只不过剥开以后红红的,看着好看又喜庆,村里人谁家结婚都会给客人送红鸡蛋。 溪哥儿一听说有咸蛋和红鸡蛋吃,眼巴巴地看着他娘,周淑云对小儿子心软,当即放下针线篮,撸袖子就要开始腌。 他们说说笑笑,商量着一日三餐吃什么。而院子外,探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头。郑彩凤偷偷摸摸来了,她原本是想来偷听草木灰的事,谁知道看见二房又是鸡蛋又是肉。 郑彩凤紧掐着自己的手,对二房如今的好日子看不下去。二房没分出去的时候,别说蛋和肉,好处可都是她的。 二房走了,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贾麻子毁了水车,他们大房的水田也全部遭了灾。贺大全那个老不死的,今天说他头疼,明天又说腿疼,就是不肯下田。 家里的秧苗枯死的枯死,被虫啃死的啃死,好好的秧苗全都毁了。明年吃什么,还得交税,交不出税只能拿银子抵。 赵春花彻底撕破脸皮,掐着她耳朵骂她:“要是打听不出二房的法子,你以后就滚去柴房睡!” 郑彩凤垂着眼不敢反抗,赵春花捏着家里的银子,她的饭食从一天三顿,被赵春花克扣到两顿。郑彩凤出了门,都是偷偷摸摸的来。 等二房人都进去了,她才躲在门缝后面偷看。这一看,就发现二房在烧草木灰,又把草木灰洒进田里。不就是柴灰往田里洒,她终于扬眉吐气似的,迫不及待跑回去告诉赵春花。 赵春花没好气看她一眼,总算放了第三顿饭给她吃,打发她去做饭。郑彩凤看着锅里,牙齿紧紧咬着。锅里稠粥没有她的份,都是赵春花和贺大全的。 她撇下锅铲,低头往赵春花的碗里吐了一口痰,又舀两勺粥,心里才舒坦了。 郑彩凤吃上第三顿饭,在柴房里睡了几碗,琢磨着怎么重新哄好儿子儿媳和丈夫,等她日子好起来,再收拾那两个老东西。 但她的算盘没打响,第三天早上,忽然听见院子里又哭又闹。赵春花冲进柴房,扯着她头发把她往外拽,满嘴都是难听的话:“让你去打听法子,你都乱打听什么?!庄稼全死了!!” 第55章 第 55 章 打架了 乡下人少有闲下来的, 唯有夏天能忙里偷闲,在午后小憩片刻,午后树荫摇动, 是最热的时候。 林榆睡在窗边的小床上,身下垫了竹席, 他展开手臂双腿躺着,躺热了就翻身换另一面,又能凉快片刻。窗边吹来一丝丝凉风, 林榆慢悠悠晃动蒲扇,闭上眼睛昏昏欲睡。 那阵凉风徐徐吹来, 睡意渐渐袭来, 摇动的扇子也放在胸膛上。 冬三九、夏三伏是一年之中的两种极端, 越接近初伏, 天气越发燥热。 林榆和贺尧川不再黏黏糊糊睡在一起,贺尧川火气大, 一靠近就像是贴近火炉。各自一张凉席扇子。 入了夜,最凉的时候还要盖层薄被。 熬过最热的晌午, 澄净的天空飘来白云, 等风停下, 那大片大片的云定格在山顶, 投下满山阴凉。 他俩睡足了时间, 前后醒了过来,贺尧川起来道:“我去侧院看看鸡。” 刚才一声声鸡叫, 照他的经验,定有好斗的鸡在打架。林榆也跟着一起,他和贺尧川把打架的公鸡分开,鸡打红了眼, 连人都认不得。 若不是提前剪了翅羽,就该飞起来叨人。今天还算打的轻,落下风的那只鸡出了血,幸亏没缺没残。凶残的时候,眼睛都能被啄瞎一只。尤其山里的野鸡燥性大,绝不是家鸡那么温和。 “我再编些竹篱,把打架的鸡单独隔开。”贺尧川道。 这个办法暂时有用,不过也不是长远之计。他俩往后养的野鸡越来越多,每一只打架斗殴的都要单独关,那便要消耗巨大的精力来解决。 林榆清理完鸡粪,用铲子铲进粪坑,对贺尧川道:“我曾见过一个法子,给鸡戴上眼镜,遮住彼此的平视视线,叫它们看不清对方,这样便不容易打起来。” 说完,林榆拾一根树枝,蹲在地上画给贺尧川看,贺尧川一看就明白,像那些眼睛看不清的有钱人戴的叆叇。不过叆叇可贵了,是用透明的琉璃烧的,一片就卖几十两银子。 他俩用在鸡身上,只需用竹片做就行,将竹片打磨成薄片,做成叆叇的形状,中间留两个圆孔穿麻绳,再用麻绳穿过鸡鼻孔固定。 他俩说干就干,贺尧川用竹条折腾。要想做成林榆说的那样,还要把竹片过火增加韧性,才好弯曲成形。做好以后,他俩抓住那只最好斗的下手。 穿鼻孔对鸡来说有些残忍,鸡会因为疼而扑腾。但这是没办法的事,若是不挡着鸡眼睛,鸡打架非死即伤,连人靠近也要受伤。 “我抓着翅膀和脚,你只管做。”林榆道。 他俩把鸡放来,公鸡刚戴上还不适应,只能用余光四处看,但多走几步就适应了,不影响走路和啄食。放回鸡群,也不再红着眼要打架了,只因为看不见前方。 连贺长德和周淑云也来看,只觉得还真是一个靠谱的法子,周淑云惊叹:“榆哥儿鬼点子真是多,还能想出这种办法。” 林榆不敢揽功劳,只说办法也是偶然从别人那里学的。他灵光又一闪,亮晶晶地看着贺尧川:“明天杏花乡大集,我想带上野鸡蛋卖,鸡蛋放太久容易散。另一个,我还想试一试行情。” 他说的有道理,贺尧川看一眼孵出来的第一批鸡,想了想道:“刚抓的成年野鸡,不如也带一只试着卖。孵出来的小鸡长的健壮,以后不愁配不了种。” 虽然是热天,却不影响鸡的产蛋量。只有冬天的鸡才不下蛋,这个季节是不缺鸡蛋的。他俩商量了一下,打算先按三文钱一个卖。 野鸡蛋比家鸡蛋更好,市价都是四文一个。明天去了,林榆要宣传宣传他家鸡蛋的名声,用三文一个打促销的方式卖,让别人知道他在卖野鸡蛋,买的人就会觉得占了便宜。 他数了一数,加上这几天的蛋,一共攒了五十多只。林榆先带二十只卖,若是行情好,那这二十只就是促销价,先买先得。卖完了,他再拿剩下的蛋按照正常市价卖。 看一眼地上戴着鸡眼镜的公鸡,林榆又有了法子,道:“就带这只戴眼镜的鸡,大川你再多做几只木眼镜,明天一并戴上。” 贺尧川瞬间就懂,鸡打架死伤很多,死一只对于乡下人来说都是亏。他俩做些竹叆叇,即便是卖的便宜,只要愿意买的人多,也是一笔进项。 忙活完,大堂叔母背着竹筐过来了,旺财凑近闻一闻,然后摇摇尾巴吐舌头。赵惠喜爱狗,摸了摸笑道:“是条好狗。” 周淑云也夸:“跟人一样聪明,从不咬自家人。那天二哥他们一家第一次来,旺财就没咬过。换成邻居来多少次,它该叫还是叫,这机灵的。” 旺财被夸的天花乱坠,尾巴快摇上天,躺在地上翻身露出肚皮,心甘情愿被捏扁搓圆。 “天这么热,你跑着一趟做什么?” 赵惠看看她:“山里的野樱桃熟了,再不摘该烂了。天热他们都不想去,君哥儿有了身子也不好出去,我来问问你们。” 村里家家户户都有一颗樱桃树,比山里的甜。但是看着山里大把大把的掉在地上,就是不甜也觉得可惜。 “等阴凉一些,我们一起去。”周淑云道。 林榆和贺尧川从鸡场里出来,看见赵惠来了,开口喊一句:“堂叔母来了。” 他俩说明天要去乡里,今天就要把鸡蛋装好。牛车在路上颠簸,林榆和贺尧川在篮子里垫了厚茅草,一层一层摆放。 林榆又从另外一个篮子里取出七个,放在竹槽里要送给赵惠。 赵惠急的连忙后退,猛摆手道:“不行不行,这我不能要,榆哥儿你留着自己补补身体。我们家鸡蛋还有,够吃了。” 野鸡蛋比家鸡蛋精贵,这谁不知道呢。七个鸡蛋卖出去,也能赚二十八文。她怎么好意思收,还是小辈给的。 林榆坚持要给她,“堂叔母你就收下吧,都是一家人,不是外人那么客人。家里鸡往后还要下蛋,也不缺这些,你就拿回去,给堂叔和大伯祖父他们尝尝鲜,二狗儿也在长身体呢。” “不不不榆哥儿你收回去,真不能要。”赵惠都退到门口了。 周淑云出来看的乐呵,道:“就拿着吧,孩子的一片心意。” 实在拗不过,赵惠才难为情地接在手里。她要上山摘樱桃,不方便带着鸡蛋,说是先拿回家放着。再过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筐花生过来。 林榆又数了几个,是给君哥儿和二堂叔家的。他忙着出不了门,让周淑云给带过去。 周淑云心里实打实满意,招了这么懂事一个儿夫郎,嘴甜又惦记家里人,这对做婆婆的来说,就是最妥帖的了。她不学村里那些公婆,放着好好的和谐日子不过,非要磋磨媳妇夫郎,家里再闹的鸡犬不宁。 忙活完,周淑云和林榆赵惠背着竹篓上山。野樱桃在南面山上,就不得不经过大房他们家。 周淑云是实在不想见这些人,想着加快步伐走过去。到了之后才发现,大房院门口围了好些人,院子被堵的水泄不通,里面哭哭啼啼的,分不清是谁在哭。 周淑云停下脚步,她想凑热闹,又怕过去了就别缠上,停在原地踮起脚尖。 林榆不约而同踮起脚,看不到热闹他有些急,忙拉着周淑云的手走过去。“娘,我们站在人后面,他们不会发现我们。” 大房家的院墙残缺,透过缝隙,他们看清里面的景象。院子里乱成一团,像遭了强盗一样,瓦缸破了,竹筐掉了一地,连鸡蛋都碎在地上。 “咋了这是?”周淑云没敢大声,她悄悄地问旁边村人。 那人转过头来,竟然是杜玉荷。杜玉荷这几天明显感觉到周淑云的疏离,心里不是滋味,还尝尝抱怨周淑云。贺家日子好,她可不想闹掰了。 一看周淑云主动和她搭话,她心里一喜,噼里啪啦就道:“听说大房家的几亩田全毁了,原本还蔫哒哒半死不活地长着,不知道郑彩凤从哪里学来的肥田法子,竟全给糟蹋了。” 周淑云一门心思看热闹,就随口问了一句,哪里知道旁边的人是杜玉荷,早知道她扭头换个方向问。 杜玉荷还在继续:“今天赵春花就闹了,哭着说明年一家人都要饿死,要把郑彩凤送给隔壁村的老赖子当媳妇,五两银子就到手了。” 周淑云一惊,嘴巴眼睛瞪的老大。 以前还没分家,这俩婆媳关系可不错,怎么就闹成这样了。 林榆和她娘一个表情,又偷偷问道:“娘,老赖子是谁?” “你不知道他,”周淑云告诉林榆:“那是个出了名的老鳏夫,年轻时游手好闲偷偷摸摸,喝了酒就打人,他媳妇受不了上吊自尽了。没人愿意把孩子送去他家受罪,这才熬到六十岁了还没媳妇没孩子,熬不住了才出五两银子要买人。” 林榆听完心里不是滋味,为那个无辜受罪的媳妇感到难过,又为这种人还活着而气愤。 另一个看热闹的邻居道:“赵春花要把郑彩凤送过去,郑彩凤和她扭打起来。贺长贵帮娘也不是,帮媳妇也不是,干在一旁看着……” 后面的事情,周淑云和林榆都听清楚了。贺尧文看她娘被打,忍不住出手帮忙。李秀娥撇撇嘴不乐意,老太太把持着全家的银子,不讨好老太太,难道要讨好她那个磋磨人的婆婆? 反正她给贺家生了一个男丁,老太太喜欢她儿子,连带着也不会拿她怎么样。郑彩凤可就不一样,天天撺掇着贺康安不认她这个娘。 贺尧文是个耳根子软的,她枕边风一吹道:“你也不想清楚,你得罪了老太太,难道以后还会管你吃喝水?咱一家三口隔三差五不断的肉蛋,不都是老太太疼你的原因吗?你可不能辜负了老太太。” 老太太给吃喝,更多是因为贺康安。但被李秀娥这么一说,就像是真的成了疼他贺尧文一样。 贺尧文偏偏是个容易被撺掇的,心里越想越觉得对,于是也撒手不管,时不时在旁边嘴上说两句“别打了”。 闹成全村的笑话,谁都说一句“看唱戏不如看贺来”。 林榆和周淑云看的正起劲,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打赌,他俩堵谁打的赢,赌注是一把瓜子。 还没堵完,赵春花扭到间忽然看见他俩。她也不打了,哭着就从地上爬起来,指着林榆追出去:“都是你个小贱人的法子,坏了我家的田。” 林榆一把瓜子吓掉在地上,看着赵春花要打他,他赶忙扬声道:“我说哪天是谁偷偷摸摸站在我家门外,想偷我家鸡呢,原来是你们。” 他左右手一抓,拉上还在懵圈中的周淑云和赵惠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大声喊:“乡亲们用了都没事,你们说是不是?” 看热闹的人顿时连连点头,榆哥儿的法子好,家家户户的秧苗都长的壮实,比往年结的穗都足。连杜玉荷都说一句:“说不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赵春花一家,要收拾她家。” 三人跑出一段路,见赵春花老胳膊老腿追不上来,才气喘吁吁笑个不停的停下来,周淑云捂着笑岔气的肚子,直说林榆这个机灵鬼。 笑够了,三个人才慢悠悠往山上赶。看见好几颗野樱桃树,高处都被鸟啄食了,低处也被人摘了一下。剩下一半红彤彤掉在枝头,一串一串的。 他们把竹篓背在胸前,樱桃树矮,踮起脚尖伸手就能摘下来。 第56章 第 56 章 野鸡蛋 贺尧川一脚踩着竹子, 用锯子把竹竿切开,再削成薄薄一片,忙忙碌碌做完抬头一看, 太阳已经落山。热天的太阳即便落山,山里也还是亮堂堂的。 院门敞开, 他目光落向远处,没看见夫郎和周淑云回来。贺尧川放下锯子,想拿上柴刀去山里看一眼。夜里山林漆黑一片, 走不好容易摔下去。 溪哥儿一个人在家,他懂事不会乱跑, 家里还有狗在, 贺尧川在叮嘱一句, 让溪哥儿自己在家玩。 正要出门, 林榆和周淑云就出现在小路尽头。贺尧川迫不及待上去接过篮子,笑着道:“这么多, 可是把半片山都摘完了?” “我和娘眼看天快黑了,篮子也满了才回来。还有高处碰不到的, 都留在枝头了, 也给山里的鸟儿留些食, 这些足够吃了。” 酸甜不一的, 林榆单独用一片野芋叶分开装。他到池子旁边打水清洗, 指尖大一颗红红的,林榆没忍住先吃一颗。 贺尧川跟在他身旁看着, 转身进灶房拿出一个碗装。 他目光直白地看着林榆,连眉眼都带着笑,从刚才就开始跟着林榆,嘴角一动想搭话。也没什么重要的事, 就是想和林榆说说话。 林榆捏一颗贴在贺尧川嘴边,贺尧川张嘴一咬开,还没尝出滋味就道:“特别甜。” 林榆眯眼一笑,凑过去偷偷地说:“这是枝头最甜的,我专给你摘的。” 贺尧川又猛吃一大口,这次真觉出甜味来,比村里人自己种的樱桃也不差,一口咬在嘴里果汁充盈,他说:“小时候我和大哥最爱吃樱桃,自己家没种树,就尝尝去摘别的。被主人家发现撒腿就跑,回来挨了打不长记性,下次还去摘那家的。” 说着说着笑了。几岁的男娃娃调皮捣蛋,哪管什么偷不偷的,只惦记着吃了。人家跑到家里告状,他和大哥挨了顿打,夜里肿着屁股,做梦还在吃樱桃。第二天娘心疼他俩,才拿着三文钱,去隔壁邻居家买了半篮。 林榆又好笑又心疼,年纪小的娃娃谁不贪吃呢,为这事被打一顿,他都觉得可怜。林榆踮起脚亲亲贺尧川,哄着他道:“吃完的核留下发芽,我种满山的樱桃树,都给你吃。” 他俩笑眯眯的,眼里都倒映着彼此。贺尧川嘴里甜,心里也像蜜一样,拉拉林榆的小手亲上去。 溪哥儿小小一个,站在旁边抬头看:哥嫂什么时候才能发现他。 …… 次日,天色微微亮。乡下人没有时辰,听见第一声鸡叫就起床,开始一天的忙碌。 林榆和贺尧川把鸡蛋和鸡背在背篓里,从锅里拿出两个热腾腾的馒头,夹着咸菜带在路上吃。乡里要占好位置,东西才能卖出去,去晚了位置就被别人抢走了。 坐在牛车上,太阳渐渐升起来,金黄灿灿照在路上。林榆有些热,拿出帕子擦了擦,又给贺尧川擦擦汗,迎面吹来一阵风才凉快些。 贺尧川拔开水筒盖子给林榆,里面装了绿豆汤,出门前放在井水里冰过,冰冰凉凉的喝了解暑。等林榆喝够了,他才接过来喝两口。 “听说乡里有寒瓜卖,二十文钱一个。我们也买一个尝尝,也不算破费,一年才吃一次。”贺尧川说,寒瓜每年夏天都有,这东西不是什么稀罕的,却解渴爽口。 林榆也笑眯眯点头,等这只鸡卖出去,加上鸡蛋的进项,买一个瓜绰绰有余。上次路过时候,他还惦记酒肆卖的桃子饮。不过今天就算了,买个寒瓜解解馋就行。他俩赚的不多,手里的几两银子都是买鸡饲料的开销,不好大手大脚花钱。 乡里人多,林榆和贺尧川分开行动。 之前来卖薯蓣片,乡里的人都认识他。路过几个赶场的人都问一句,还买不买炸芋片。林榆说不卖了,顺便就道:“如今有了新的营生,家里养了不少野鸡,刚下几个蛋拿来卖。婶子你们看看,都是新鲜的。” 他长的乖巧,嘴巴又甜甜的,开口就是婶子阿嬷,谁都乐意停下来和他说两句。 林榆把篮子上的布掀开,大大方方展示出来,深深蓝蓝一个,个头还大。 野鸡蛋比家鸡蛋珍贵,两个妇人抻着脖子看一眼,还真的。却没有要买的心思,家里也不是没有鸡蛋,虽说比野鸡蛋差了些,不都是一样的吃?放着家里的蛋不吃,高价来买外面的,算起来不划算。 再说一个野鸡蛋要四文呢。 林榆心里门清,立即说道:“按照市价四文一个,不过两位婶子都是熟人,你们要买就算三文一个。等这筐卖出去,可就再找不到便宜的野鸡蛋了。” 他这样说,那位胖胖的妇人有些心动,却也不敢大手大脚花钱,只拿了六文钱出来:“两个就成,家里人都不爱吃鸡蛋。” 旁边的瘦高个子妇人一笑,心里明白嘴上却不说。这哪是没人吃啊,这是想吃又没钱买,又想装阔气。 林榆顿时喜笑颜开,美滋滋收下钱道:“婶子以后常来照顾生意,祝您财源广进顺遂安康……” 拿到鸡蛋的妇人心里得意,摇摇扇子走了。 而另外一边,贺尧川提着鸡走一圈,边走边吆喝:“卖野鸡了,壮实肥硕的大野鸡。新鲜鲜美,肉质肥硕,炖汤红烧清蒸煎炸。买一送十,买一只野鸡送十只鸡叆叇。” 他声音洪亮,连远在上街的林榆都隐约听见了。贺尧川走到人最多的菜摊集中地,把鸡放在地上。吆喝的太累,他坐下喝口水。 喝水的间隙,身旁围了不少人。野鸡羽毛鲜艳,平时又不经常看见,好奇的人很多。有胆子大的,伸出手摸了一把。 这只公鸡气性大,被绑住翅膀和腿脚还想啄人,贺尧川猛一吆喝,它才安静下来不敢乱动。 “小伙子,你的野鸡卖多钱一只?”路过一个中年男人,他目光精神穿着得体,身上的衣裳一个补丁也没有。 贺尧川不动声色看眼这个人的鞋,连鞋子也是好的,一看就知道家里比较殷实。他开口道:“这是从山里逮回来的野鸡,为了抓它在山里跑了好几家。若是诚心买,给您算六十五一只。” 中年男人撇撇嘴:“六十五文贵了,能便宜些吗?” 贺尧川笑着说:“叔,六十五文是很公道的价格。这时节,市面上至少都要七十文。再说您看这只鸡的块头大,也不算亏了。” 男人便着头看了又看,没说要买的话。但他也一直不走,就站在旁边看着。 贺尧川没有松口,当初抓这只鸡确实不容易。他带回来每天好吃好喝伺候,才把鸡养的这么肥。六十五是最低的价格,再低卖出去,就是他亏本了。 男人原是想讲价,但贺尧川怎么都不肯松嘴,他又问:“你刚才说的买一只,送十只叆叇可是真的?” 围观的人多,贺尧川拿着木叆叇给大家演示一遍。这是个好法子,一瞬间要买木叆叇的人多起来。谁家没几只鸡,打起架来人都招架不住。贺尧川的叆叇一文钱两个,买十个还能送一个,算是十分便宜的东西。 买鸡那人一直站着,见贺尧川生意好起来,他也消磨不下去了,掏了六十五文数给他。又心满意足提着鸡走了。 叆叇也卖出去三十个,进账十五文。 日头逐渐上来,贺尧川和林榆在街口的大树下汇合。林榆的鸡蛋全部卖出去了,原本是卖出一半,但他走着走着,忽然看见上次抄他炸芋片方子的食铺老板。 林榆装作若无其事,笑眯眯提着篮子过去:“陈老板,您生意好啊。瞧您人多的都照顾不过来,要不买几个野鸡蛋补补身体?” 陈老板背后一凉,上次他偷偷研究出炸芋片的方子,还以为林榆要闹上门,他都做好应对准备,谁知道等了很久都能等到人。 原来在这等着,做生意的都不愿意和人结仇。他面上和善,叫小二去拿钱,把林榆剩下的野鸡蛋都买了,这就算有了往来。 他俩今天卖了很多,手里的铜板够卖寒瓜了。 小贩的寒瓜放在冷水里,他屈指挨个敲一遍,敲到一个熟透的给贺尧川看,贺尧川也敲敲确认熟了,又让小贩先切两块。 他和林榆坐在牛车上,捧着薄薄的寒瓜,一路小口吃着往村里走。寒瓜冰冰凉凉甜滋滋的,一路吞下去浑身都凉快了。 今天赚了钱,林榆还卖了三文钱的醪糟和糯米饭,回去搓成糯米团子煮醪糟汤圆吃。家里还有一些绿豆和红小豆,林榆想做几颗红豆馅的汤圆尝尝。 到家时,周淑云已经酿好樱桃酒,封在罐子里埋进地窖中。出地窖一看人回来,她洗洗手道:“都卖完了,我去给你再热两个馒头垫肚子。刚才你堂叔母送来一把长豆,咱们晌午闷豆角吃。” 家里蔬菜种的晚,许多都没长成。地里除了长豆,还有茄子丝瓜豆角,每天换着花样吃也腻。 闷长豆下饭,林榆又拿出三个鸡蛋让炒。他和贺尧川坐会房里数钱,卖鸡和鸡蛋,再加上叆叇,今天一共赚了一百二十文,除去寒瓜和醪糟的钱,还能剩一百文。 这一百文林榆没放进钱匣子,平时带在身上做零花。刚数完钱,周淑云就喊他俩去吃饭,林榆答应一声,把记账的小本收起来。 第57章 第 57 章 过生辰 今天卖了钱, 林榆晌午多吃了一碗饭,盆里最后一点酱汁也拌饭吃完,他在桌子底下开心地晃着腿, 时不时踢到贺尧川。 贺尧川笑道:“赚一百文就开心了?等以后赚十两一百两,岂不是要抱着银子吃饭。” 十两眼下对于他俩而言太遥远, 但一想起这么多钱,就觉得往后的日子有了奔头。将来能添置田产地产,还能把家里的房子修缮, 至于换新房的事,贺尧川现在不敢想, 他只愿一家人把日子过顺遂, 等手里有了钱, 再好好养他和夫郎以后的孩子。 一想到孩子, 贺尧川心里是甜滋滋的。他见过别家的小孩,白白胖胖一个很讨喜, 他也想有一个自己的。林榆长的好看,之后的孩子也要像林榆。 他俊朗的眉眼兀自发笑, 笑的不值钱的样子, 林榆在桌子下踢踢他, 起身收拾碗筷道:“柴房里的柴火不足了, 等天不热的时候去山里砍柴。” “后院柴棚还剩一些, 夏天下大雨容易淋湿,搬回柴房能将就用一段时间。今年大哥大嫂不在家, 王勇也出去了,过两日我找张家兄弟一起搭伙砍树。” 山里的树高大沉重,力气再大的汉子也搬不回来,家家户户帮忙一起, 也无需给钱,包一顿午饭就够了。 砍树的事情林榆没有多问,午后日头渐渐遮在云后,阴凉的天气吹来丝丝凉风。周淑云哄完小溪睡觉,跟着贺长德又去地里除草忙活。 林榆从井水里捞出西瓜,红红的沙瓤看着很诱人,他放在菜板上切开,汁水顿时流了下来。切成巴掌大的片,林榆和贺尧川蹲在廊下各自吃完,胃里凉快了就去搬柴。切的时候菜板没洗,上面还有一股蒜味。 他俩歇不下来,养鸡是主要的营生,家里的繁杂小事也要兼并,只有偶尔忙里偷闲,能坐下来吹吹风看看云,聊聊村里闲事。 柴房有两层,阁楼的楼板开了一个洞口,梯子搭在洞口处,上面堆的全是大块柴。搬家后他们来不及囤柴,这些都是搬家时大堂叔家送的。平时要烧柴火,就拿着竹扒去山上收。 前几天下过一场雨,柴棚底层的柴已经被打湿,贺尧川把湿柴扔在院子里晒,干柴和林榆先抱去柴房。他站在梯子上接,林榆就在下面一个一个送。 干柴是毛躁划手的,林榆食指修长粉嫩,一碰就容易被木刺刮破。贺尧川从小做惯了农活,手心磨出厚厚的茧子,刺都扎不进去。他扯下两根烂布巾缠在林榆手上,才放心让林榆拾。 林榆送完干柴,把第一层剩下的小柴摆整齐,空出来的地面都扫干净,看上去一下子整洁许多。扫都扫了,林榆又拿着扫帚去打扫灶房和灶台后面。 等太阳重新从云后出来,他才擦擦脸上的汗,坐下扇扇子休息片刻。随后起身打盆水帮忙打扫大哥大嫂的屋子,房顶盖了茅草,无论什么时候都容易生灰。 花花总是趁着人不在,从门窗跳进来,毛绒绒的爪子在布满灰尘的桌子上,踩出几个梅花印。 忙活一下午总算弄完。 后院咯咯咯一阵鸡叫,林榆软趴趴瘫在椅子上没管,不再像最开始养鸡那样提心吊胆。鸡下蛋的时候会叫,彼此追逐打闹也会叫,等叫完了他再过去收蛋。 倒是周淑云和贺长德中途回家看了一眼,说是家鸡和野鸡都下蛋了。他俩回来喝口水,又出门去别家窜门子。 太阳落山后,林榆翻进菜圃里看一眼。藤蔓上刚长好的豆腐菜水嫩,低处叶子被旺财啃的乱七八糟,林榆拿着棍子气呼呼追:“我要收拾狗了,以后不许你进菜地。” 旺财想往他川爹那边躲,又被贺尧川拎着后脖子打一顿,悻悻钻出狗洞跑了出去。 “晚上想吃什么,”林榆站在菜地里问。 新鲜的菜不少,黄瓜摘了一茬又一茬,丝瓜也挂在藤上。藤蔓丛又高又大,人钻进去就看不见了,弯腰走在里面抬头一看,都是长豆和四季豆。 农家的夏日最不缺吃的,林榆摘两个水嫩的黄瓜,用井水洗干净拿给贺尧川,坐在地面阴凉处一人一根直接啃。 贺尧川想想说:“不是买了醪糟和糯米粉,就搓糯米丸子吃,扔一颗黄糖煮。” 热天人都是浮躁的,那些鱼和肉反而没人愿意吃,忙活一天只想喝口清爽的。醪糟自带一股清香味,糯米丸子软香弹牙,往井水里冰后再吃,比绿豆汤都解暑气。 林榆原想吃面,被贺尧川说馋了,但他还是把长豆丝瓜都摘下来,道:“那明日再炒丝瓜吃。” 贺尧川三两下啃完一根黄瓜,笑意盈盈看着林榆,道:“你明日可吃不上,真想吃要等后日。” 林榆睁着大大的眼睛看他,嘴里嘎嘣嘎嘣嚼黄瓜,脸颊鼓鼓地问:“明天黄历上写着不宜吃瓜?” 贺尧川眉目舒朗,仰后半撑在地上大声笑起来,笑完抬手刮刮林榆的笔尖,道:“到了明日你就知道了。” 贺尧川故意买关子,林榆本着好奇心,追着贺尧川不停地问。贺尧川去柴房搬柴,他眼巴巴跟在身后。贺尧川进灶房烧过,他也眼巴巴跟着。 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林榆拿着自己的枕头躺在贺尧川身旁,不睡觉睁着一双眼。 夜里有蚊子嗡嗡嗡飞进来,林榆伸手一拍。给睡着的贺尧川拍醒了,红彤彤的巴掌印烙在他胸膛上,贺尧川一脸懵然地睁开眼。 他瞌睡全无,略低沉喑哑的声音道:“睡不着了?” 林榆抱着被子坐在他旁边,精神抖擞摇摇头,闪亮圆溜溜的眼睛比星星还亮,就这么看着贺尧川。 大川不告诉他,他能别扭地一晚上睡不着。 贺尧川喉间溢出一声笑,手掌慢慢搭在林榆的腰间,似乎终于被林榆折腾地忍不住了,道:“是很重要的事情,你趴下来,我告诉你。” 林榆笑嘿嘿,喜滋滋抱着被子趴下来,耳朵凑在贺尧川嘴边,聚精会神听着。 贺尧川冲他一笑,轻轻咬一下耳尖。林榆浑身一僵,忍不住想躲,却又红着脸依旧趴着。 贺尧川翻身一动,把林榆压在身下。他比较重,怕这样压坏林榆,用双臂撑在两侧,附身一亲道:“明天是我生辰。” 他继续低头轻啄,林榆被亲地懵懵的。他等意识清醒过来,林榆睁大眼睛推开贺尧川,爬起来吃惊道:“你的生辰?” 他呆呆慌慌的,一动不动看着贺尧川,表情像是在说:他完了,连大川的生辰都没问过。 “我没有为你准备生辰礼,”林榆小声地说,他有些心虚。 贺尧川把心虚的小夫郎拉回身下,恋恋不舍继续亲,哄着林榆道:“你就是我今年最好的生辰礼。” 床帐后影影绰绰,一夜好梦。 次日,公鸡都没打鸣的时辰。林榆偷偷摸摸爬下床,捡起扔的一榻的衣裳穿好,蹑手蹑脚走出卧房。 他点燃油灯,拿出白面粉和六个鸡蛋。敲敲打打间,吵醒了隔壁的周淑云,周淑云披着外衣出来道:“天色还早,今天地里没活,不着急吃早饭。” “娘,我想给大川过生辰,早上还要去趟乡里。您帮我把大川支开,等我做好再喊他回来。” 林榆神神秘秘的,又不肯告诉周淑云到底做什么,也勾起周淑云的好奇心,她笑道:“好说,正好家里柴火剩不多,今天也是阴天,我打发他出去拾柴。” 睡梦中的大川不知道这份惊喜,昨夜一夜情动,他抱着夫郎睡觉,连做梦都是好梦。早上醒来,一摸床边人去榻凉。他起床出去看一圈,家里也没有夫郎。 贺尧川空落落的,还没想念够,又被他娘打发出去做事。他心里别提那个委屈,拿着斧头上山的时候,对着树一个劲控诉,完了猛猛砍断它。 而此时,林榆在乡里东奔西走。牛奶对着乡里人来说是奢侈的东西,花钱也买不到一碗。他只能用豆浆替代,林榆嘱咐豆坊老板把豆浆滤干净。又提着两筒豆浆去买细糖,买完匆匆忙忙赶回家。 他从门缝探出头往里看,发现贺尧川不在家,才大摇大摆走进去。周淑云和小溪也洗洗手来帮忙,他俩不知道做什么,就烧火敲鸡蛋。 林榆把蛋清蛋黄分开,开始最费力的一步。他攥着盆和四根筷子,在盆里猛猛打,化身打蛋机器。右手累了换右手,打出惊天动地的气势。 周淑云不忍心地过来劝:“榆哥儿,蛋坏了就换一个,家里还有存蛋。” 林榆忙碌中懵懵地抬头看,然后猛把盆递出去:“娘您继续!” 周淑云:……她合该老老实实坐着烧火。 三个人换着打,整整小半个时辰。周淑云和溪哥儿先是怀疑,最后惊讶地看着像云一样绵密的泡沫。 林榆热地扇扇风,溪哥儿在旁边拿蒲扇给他猛扇,凉快的风一下吹来。林榆笑一下,给溪哥儿喂一颗饴糖继续忙活。把豆浆和一勺油搅和,再依次加面粉糖白醋。最后把打发的蛋清倒进去,做好后上锅蒸。 三人站在锅边等着,蒸好之后林榆揭开锅盖,两盆香软的蛋糕就做好了。透出淡淡的香味,没条件再做奶油,他只能放几颗桃粒和樱桃在上面做点缀。粉粉嫩嫩的瞧着很好看。 林榆把蛋糕藏起来,再帮着周淑云一起做晌午的正餐。三菜一汤,一锅豆角腊肉焖饭,便是足够丰富的生辰饭了。 贺尧川扛着一背柴回来,听见灶房里敲敲打打的声音,还有三人说话的声音。贺尧川会心一笑,他的夫郎回来了。 林榆冲上去迎接,端着他做的那盆蛋糕,眼睛亮亮的大声喊:“贺尧川,生辰快乐!” 周淑云和小溪在旁边拍手笑,贺尧川心里暖暖的,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这是不一样的生辰日。林榆给他喂从没吃过的东西,比糖都好吃,他自己一个人就吃了半块。 周淑云拿出提前求的新平安符给他换上,小溪也送出他最珍爱的玩具。贺尧川捧着剩下的蛋糕不舍得吃,抛开夫郎亲手做的不谈,叫蛋糕的东西是真的好吃。 寻常人家过生辰便是如此,一顿好吃的,几句祝福的话,又在平淡温馨的岁月中成长一岁。 第58章 第 58 章 砍柴 林榆种的樱桃种子发芽了。 吃剩的樱桃核攒了一把, 他用锤子敲开外层坚硬的壳,露出白白嫩嫩的种子。八颗装在竹筒里,用湿棉布包裹, 让种子能够汲取水份发芽。林榆一共装了三个竹筒,最终只活了三颗。 发芽的种子裹着一层褐衣, 白嫩的芽尖破开。林榆从杂物房里翻出几个陶土罐,在罐子里装满土壤,把种子小心翼翼埋进去。再等两个月, 种子就能成苗,成苗的时间漫长, 长成大树开花结果更需要好几年。 林榆拍拍手上的土, 树长的缓慢也有办法, 他可以用别家的树枝嫁接。倒是后坡那几株桃子树, 长的很旺盛,不出两三年就能结果。 林榆看一遍果树, 回到院子洗手。又想起打扫鸡粪,他拿着扫帚进去。咕咕咕叫几声, 鸡群就一窝蜂跑过来, 以为林榆放饭了。 如此反复几次, 林榆觉得好玩, 笑着又把鸡哄走。一转身, 溪哥儿端着食盆进来,他学着林榆“咕咕咕”, 鸡群这次学聪明了,躲在阴凉处一动也不动。 “榆哥哥,你看这群鸡傻了,饭都不吃。”溪哥儿歪着头疑惑, 想不通其中的原因。前几次喂鸡,鸡群都是猛冲过来,他还害怕地后退。 林榆眼睛转了转,不承认是自己捣乱。他道:“你把食盆放下,它们饿了自然会来。” 这时村里几个小哥儿结伴来找溪哥儿玩,溪哥儿也没多想,放下盆和他娘说一声,要和雪哥儿他们一起去。 周淑云赶紧招招手,“慌什么,娘给你拿两文钱。玩耍也要记得时辰,不许去河边,也不许往山里去。晌午太阳大,吃饭前记得回来。” 她碎碎叨叨叮嘱,溪哥儿是个听话的孩子,她还是不放心。又从荷包里取出两文钱,赵货郎家卖敲敲糖,两文钱一大板,溪哥儿买一块足够几个娃娃分。 乡下泥腿子赚钱不容易,一文钱都要捏在手里精打细算,因此没几家愿意拿钱给孩子买糖。周淑云不那么想,小溪也是大孩子了,出去看别人吃自己却没有,她想想就心疼。 再说,就是大山大川两个皮猴子,小时候出去玩耍,她也是给了钱的,断没有厚此薄彼的做法。 说句现实的话,孩子手里有吃的,出去也能笼络其他孩子的心,总不至于受欺负。 林榆把鸡粪铲进粪坑,把粪坑上的木板盖上。夏天鸡粪气味太大,有时候都能传出院子外面,人闻多了是该生病的。铲子铲不干净的地方,他也用土覆盖,或者埋些艾草粉。 他从鸡圈走出来,看见溪哥儿高高兴兴往外跑。溪哥儿不是只顾玩的娃娃,每天都是帮家里做完活才出去。 “娘,溪哥儿生辰一过,也是七岁的孩子了。他平时帮家里干活,也帮我和大川伺候鸡,我想给他拿工钱。”林榆坐在周淑云旁边,试探着问她。 乡里的小哥儿到了年纪,不能像男娃娃那样上学读书,最多在家里学习针线活。读书的问题林榆能解决,他自己就能教溪哥儿认字算账,针线活也有周淑云教,最多的日子就是出去玩。 周淑云低头咬断线头,道:“小娃娃拿这么多钱在手里不踏实,我隔三差五给他铜板,出去玩够了。” 她之前见过身上揣钱的娃娃,出门就被别人抢了,溪哥儿小小一个又打不过,周淑云主要是不放心。 林榆笑着说:“也不多给,他喂一天鸡给一文,打扫院子、帮忙做饭也给一文,让他知道赚钱的道理。我不是教会他算账?拿自己的钱练手,从小养成习惯,以后在大钱上也不马虎。” 他说的头头是道,周淑云一想,顿时觉得有道理。对于乡下人来说,会识字会算账的夫郎,到哪家都是香饽饽。她再教会做饭针线,便算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了,以后她也无需太担心。 她拉着榆哥儿的手笑道:“就按你说的做,我不拘着他玩,却也不能玩脱了性子。再过五年,也是该相看夫家的年纪了。” 要说起操心的事情,那可真是一桩桩操心不完,都是儿女的事情。周淑云愁眉不展,想起大山和月华至今还没孩子。以前没分家日子过的艰难,苦了月华的肚子。 她虽然没当着儿媳妇的面说,心里却焦急,每晚躺在床上也跟贺长德念叨这件事。家里日子再难,也要把伙食提上来才好生育,小两口有了孩子,她也能放心一些。 至于大川和榆哥儿,她还没想那么多。哥儿的孕痣就能看出一切,榆哥儿生不生是早晚的事情。她为了这件,急的一整夜睡不着,大半夜把打呼噜的贺长德喊起来:“他爹,我想过了。明天我们带着红枣花生,去看看大山他俩,再割一斤肉去。” 贺长德咕噜声刹住,他胡乱嗯嗯两声,又睁开眼说:“一斤肉不成,修路人多,煮出来大家都馋,他们也不好不给,买些肉干藏着自己吃就行。” 贺长德难得出了一个好主意,周淑云放心点点头,才躺下睡觉。溪哥儿迷迷糊糊听见,也嚷着去看大哥大嫂,周淑云被闹腾的没办法,只能带他一起去。 第二日天不亮,他俩就喊了牛车。买肉这件事没瞒着大川他们,林榆还拿了十颗鸡蛋,装在篮子里让周淑云带上,他和贺尧川站在门口目送。 林榆打着哈欠揉眼睛,软声道:“我想大嫂了。” 贺尧川拉他回房:“快了,今年朝廷修路征收的人多,听说小王村的路两个月就修好了,大哥大嫂他们最迟一个月也能回来。” 今日无事,天色还早。他俩躺在床上,面对面说着话,相拥而眠睡回笼觉。 周淑云和贺长德去看望贺尧山他们,一去就要两三天。因为靠近枫林村,他俩夜里就回娘家睡,顺便看看她新侄媳妇。 太阳渐渐升起,他俩今天要上山拾柴。 林榆往灶膛里烧一把火,锅里煮半锅热水。他把热水舀出来洗脸刷牙,再各自打一碗喝的。然后把蒸格放进去,拿三个馒头蒸热。 再打开咸菜罐子,夹两根萝卜干,切成碎夹在馒头里。上次腌的咸鸡蛋很成功,切开一看金黄流油,连刀面都是黄澄澄的油。林榆不想浪费,用馒头把刀面擦干净。 农村蒸的馒头都很大,林榆吃一个就饱了,再喝碗温水顺一顺。贺尧川食量大,吃完两个又吃了一个鸡蛋,才觉得肚子里踏实。 贺尧川把碗筷收进灶房,道:“碗筷放这里,回来我洗。” 别说是村里,就连镇上,也没几个男人在家做洗碗这种事。贺尧川和别人不一样,洗碗洗衣裳,他都拿的出手。林榆忙着喂鸡的时候,这些都是他来做。 刚才切咸菜的时候,林榆的手割破了,血淌个不停。好不容易止住血,贺尧川看的皱眉,说什么也不要他洗碗了。 伤口用布包扎好,林榆又去拿背篓。只是一道伤口,几天就能愈合,总不能真的不干活了。再说重活有贺尧川,他只需做一些轻松的。 家里人都不在,难得这么冷清。他俩出门前把卧房门锁好,又锁了院门,留旺财在家里看家,才放心往山上去。 早上不是最热的时候,山里一层露水,他俩的裤脚很快被打湿。转过一道山弯,面前是大片空地,里面的杂草有大腿高。 林榆提着小篮子,拍拍贺尧川让他看:“前面有很多金银花,我想摘一些回去,晒干泡水喝。” 乡下人买不起好茶,山里不要钱的金银花就成了香饽饽,馥郁的清香扑鼻而来,几只蝴蝶飞来飞去。贺尧川放下斧头和锯子,也道:“一起摘些,山中日头照不进来,无需赶时间回去。” 一簇一簇的花团长在枝叶间,摘起来很方便。拿起一株放在鼻间闻,满满都是花香。他俩没有手软,整片金银花都摘下来,淡绿色中夹杂一丝白,堆满了整个篮子。 回去洗洗放在太阳底下晒,喝的时候泡几朵,整杯都是香味。村里的姑娘哥儿不爱喝野山茶,就喜欢这种花香味。林榆分出一小半,打算带回去拿给君哥儿。 摘花不算干活,是雅致又好玩的事。他俩继续往山里走,到了自家那片柴山,贺尧川把斧头锯子卸下来,挑两颗枯树砍。 山里有一些被虫蛀的树,看上去完好,其实已经枯死了。这种树内部空心,砍起来很快,背在身上很轻,带回去烧柴更方便,只需晒两天,扔在灶膛里就是轰隆大火。 贺尧川几斧头砍下去,快砍断的时候他轻轻一推,树顺着另外一边倒下。砍断的树无法直接抗回去,得用锯子分成几断,树上哗啦啦落下一片榛子和树枝。 林榆捡的不亦乐乎,背篓里眨眼就塞满了。他又在地上捡了两颗榛子,这种榛子是苦的,不能吃只能玩,林榆调皮地冲贺尧川扔过去。 不轻不重砸在贺尧川身后,贺尧川回头笑着道:“你砸我!” 他也不甘示弱,捡起榛子往林榆身上砸。这都是去年落的,里面的果实已经被松鼠啃完,砸在身上一点也不疼,林榆便笑着躲开。他俩各自捡了一捧,玩的不亦乐乎。 林榆清脆的笑声在山里响起,贺尧川也乐,连砍树干活都忘了,追着林榆一个劲儿欺负。所过之处都是榛子壳,树上偶然跳过一只松鼠,被他俩惊吓到,又转瞬藏进密林里。 山里微风四起,阳光透过枝叶照耀在地面,抬头便是澄澈的天和悠悠白云。日头渐渐上来,两人耍够了,背上柴火慢悠悠下山。 第59章 第 59 章 暴雨 晌午的时候, 林榆趁着太阳大,把金银花和新鲜的野菜铺在院子里晒。从山上打柴回来,他在路边发现很多马齿苋, 一堆一堆贴着地面生长,林榆全部挖回来做成菜干。 现在是夏天, 别看菜圃里都是瓜果蔬菜,吃都吃不完,掐一截又疯长。等秋天一过, 紧接着就是白雪茫茫的冬天,万物凋敝山川寂寥, 别说人了, 就连鸟雀也找不到食物吃。 菜干最容易保存, 他多囤一些, 到了冬天就多一口吃食,能填饱肚子的事情总没错。 刚晒完菜, 太阳就被云层遮盖。上午还万里晴朗的天空,转瞬间就乌云密布, 天边逐渐阴暗。 林榆心里有些奇怪, 却没有多想。村子里接连干旱一个月, 也有突然变天的时候, 天色一下子暗淡起来, 但都是动静闹的大。 也有下雨的时候,通常都是小雨, 淅淅沥沥淋几场,打的山林土地一片湿润。 林榆转身要走,院子里忽然起风。风势凶猛,他的衣衫头发被吹乱, 林榆陡然回头,看见远方青山的绿林排山倒海似的,都往一边倒。 风吹断树枝的声音响在山间,乌云压在那头山顶,鸟雀都看不见几只。院子里的大树也呼呼乱吹,树叶落下,在空中急速打转翻飞。 旺财不安地刨刨爪,冲着门外的山林旺旺旺不停地叫。花花喵呜一声,顺着狗窝跳上房梁,躲回阁楼里去。 啪嗒一声,高空一滴水珠落下,林榆才意识到不对,他猛然跑回卧房,把睡午觉的贺尧川摇醒。 “大川,要下暴雨了!快起来收菜!” 话没说完,林榆的余音消失在门口。贺尧川遽然睁开眼,匆匆穿鞋跟着跑出去。果然看见雨点越来越大,天色黑的吓人。 夏天第一场暴雨来了。 远方轰隆一声打雷,他俩根本来不及穿蓑衣。林榆急忙拯救他的菜干,来不及把菜收进盆子里,只能连筐端进去,他脸色肉眼可见地焦急,步伐越来越快。 “收菜交给我,你先把衣裳收回去。”贺尧川力气大,直接扛着菜架子跑,他把菜架子放在堂屋,又不停歇地跑出去。 他俩连话都来不及说,院子里还有晾的衣裳,有两件被吹出院子。林榆匆匆追出去捡衣裳,身后的门板被吹地啪啦响。 林榆忽然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跑进去。 “后院的鸡圈没放帘子,我去看看鸡!” 这句话刚说完,天空一声惊雷,雷声仿佛就在头顶,足有劈开天地的气势。瓢泼大雨哗然落下,仅仅一眨眼,檐口的水瀑布一样流下。 林榆和贺尧川在雨中穿行,甚至来不及穿蓑衣斗笠,也没想过会不会生病,只惦记家里的营生。 他俩早上把鸡放出来,通常到了晚上,鸡就会自己回窝里,根本没料想过下雨的事。 贺尧川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遥远,大雨打湿他浑身的衣裳和头发,薄薄的衣衫贴在身上。 “拿两根竹竿,先把鸡赶回去。我把帘子放下来,地面有一处被冲垮了,我往那边去,你就站在原地别动。”贺尧川一字一句大声喊。 林榆点点头赶紧拿竹竿,山上的泥水全部冲刷下来,贺尧川冒着雨爬上坡。有些鸡知道往窝里跑,有的鸡被困在草丛里,他把鸡拎出来,赶着鸡群往坡下跑。 当初林榆用竹竿和块石做了挡墙,今天终于体现出作用,山坡上的落石被挡在网后,才没砸死鸡群。 大雨持续不停,甚至有越下越大的趋势,他俩就这样站在雨里。一边驱赶鸡群,一边忙着挖沟。 建圈的时候忘记开一条沟,平时都是小雨,雨水能融进土里。今天一场暴雨持续不断,水堆积在地面,漫出林榆脚背,要看就要淹了鸡圈。 他和贺尧川拿锄头不停刨,从高处往低处挖沟,再横向挖两条。豆大的雨珠打在脸上背上都疼,林榆呼哧呼哧喘气,终于把沟全部挖开。 看着水从沟里流出去,地面的水位线终于下降,不用担心淹没鸡圈。林榆和贺尧川再去看鸡,鸡群一半都被打湿,瑟瑟发抖缩在圈里。还有刚孵出来的一只小鸡,因为他俩来不及放帘子,被外面飘进来的雨淋湿,和另外一只躺在地上梆硬。 其它幼鸡没有被淋雨,他俩本就没有把鸡苗放出去,另外一只是自己偷溜出去的。 林榆和贺尧川心里沉沉的,站在鸡圈里久久都没说话,神色严肃低落。沉默片刻后,他俩把死了的小鸡拿出去。 余下淋湿的大鸡,先用旧衣服把身上擦干,大鸡的羽毛能挡一些水,不至于冻死。刚孵出来的鸡苗也被关着,没淋什么雨。 最操心的就是两三个月的幼鸡,是能放出去跑的年纪,抵抗力又比大鸡弱。此时全部缩在一起,瑟瑟发抖湿透了。 林榆鼻子痒,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后,发现鼻子堵堵的,一场风寒来的也快。 “你先回去烧锅热水泡一泡,把衣裳换了。家里还有从郎中那里买的风寒药,用瓦罐煮了喝一碗。”贺尧川声音有些低。 他看过去,林榆身上全部湿透,还蹲在地上给鸡擦水。 把鸡群擦干净之后,雨势渐渐小了。他俩先回去烧锅热水各自洗一洗,又喝了药,身上胃里总算舒服一些。 贺尧川换身衣裳,重新披上蓑衣出去。林榆也披蓑衣,他把林榆的脱下来,摸摸林榆冰凉的手。 “你别去了,就在灶房里烧火。幼鸡淋了雨身上冷,我全部抱进来,放在火边让它们烤一烤,不至于全部冻死。” 林榆点头:“那你跑快些,天边还在打雷,我怕雨又下大了。” 嘱咐完,他也忙着进去烧火。顺便煮一锅姜汤,喝药是一回事,姜汤也能随时喝两口。林榆又打一个喷嚏,揉揉鼻子坐在灶台后烤火。 贺尧川把淋湿的鸡全部抱回来,连大鸡也抱了进来。平时生龙活虎的鸡群,这会儿全部缩在火边,自动寻找热源缩成一团。 林榆靠在贺尧川肩膀上,瓮声瓮气地说:“大川,我有些难过,鸡死了两只。” 贺尧川眉眼压下来,安慰林榆道:“我们第一次做养鸡的营生,免不得磕磕绊绊,这也是无法避免的。幸亏只死了两只,没有更大的损失。” 他这样说,林榆还是情绪低落,自责地捏捏手指。心想如果他早点反应过来,连这两只鸡都能避免一死。 贺尧川就说道:“你记得养鸡的葛花婶子家?” 林榆从他肩上抬起头,冲他点点头。他自己是记得的,贺尧川还在葛花婶子家买了一只鸡送他,小花被他养的很好,刚才还活蹦乱跳的。 贺尧川说:“葛花婶子家里五年前开始养鸡,最初她家只有三只母鸡,也是运气好,三只母鸡那年窝里的蛋孵了大半,她家才决定用家里的粮食养鸡。结果第二年,一场山洪水冲垮鸡圈,鸡死了四十多只,全家人饿了一整年肚子,再后来有了经验,才重新振作。” 林榆听完一阵唏嘘,心里却不再难过,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没有一帆风顺的。 家里没人,他俩胆子大。贺尧川握着林榆的手,察觉一片冰冷,大夏天烤火也驱不散,他把林榆抱在身上,用自己的体温渡热气。 灶房里的鸡群也烘烤暖和,都扑腾翅膀跑来跑去。有几只来不及下蛋,蹲在灶台后面的柴草上下了两颗。林榆把蛋放在蛋兜里,数一数这一兜又攒了二十个。 听着外面的风雨声渐小,贺尧川打开门一看,天边只剩淅淅沥沥的小雨,乌云慢慢散开。院子里有一条水沟通向外面,地面又铺了几层鹅卵石,石子被暴雨冲刷的很干净。 他和林榆捧着驱风寒的药喝,又灌了两碗姜汤,肚里饱饱的。等雨停下来,两个人还坐在灶台后面,拉着手说几句亲热话。 不多时,太阳照在院子里。夏天的雨就是这样,刚才还暴雨瓢泼,转眼就雨过天晴。蝉鸣声重新响起,林榆和贺尧川身上热起来,撤了面前的火堆。 把烘烤干净的鸡赶回去,暂时关在圈里。林榆重新卷起竹帘,让阳光照进来,把圈里湿润的木板晒干。 “刚才下雨挖的沟太浅,我用锄头重新挖一次。今日下过一场暴雨,明日应该不会下,让太阳晒一整天,再把鸡圈重新整改一番。”贺尧川顺着坡度从上往下挖,水就会自上而下,自动流入沟渠。 林榆掀完帘子,点头说道:“你先忙,中午下雨来不及喂鸡,我拌一桶鸡饲料,喂了跟你一起挖。” 两个人中午没吃多少饭,在雨中跑来跑去的,肚子早饿的咕咕叫。却顾不上填饱肚子,先紧着鸡群的吃喝。 林榆踩着泥泞的土路爬上坡,看他栽种的几颗桃子树。新绿的叶子枝繁叶茂,完全不惧风雨,下过一场雨反而长的更好。 他俩把鸡圈重新改造,光阴过的很快,弯腰抬头间,天边只剩下一层余晖。 这时候终于能闲下来,做一顿饭填饱肚子。 林榆揉面搅鸡蛋,把面团揉的光滑,再搓成长条,切成一样大小的面团。他和贺尧川都爱吃面片汤,汤鲜面韧。若是爱吃更韧的,可以把面团放在水里泡一会儿,拿出来抻面片更容易。 热锅烧猪油,提前切好的菜丁下锅翻炒。薄薄一层水没过表面,煎好的鸡蛋一起煮汤。锅里沸腾之后,林榆把开始抻面片,足足煮了半锅,最后烫几颗小青菜。 一顿最简单寻常的家常便饭就做好了,别看煮的多。他俩可是饿了一下午,吃饭时都是用盆装。饥肠辘辘的,两个人都只顾着埋头吃,吃到后面连碗底的汤都喝完了。 简单洗漱完,林榆和贺尧川都爬上床。平常这个时辰,天色还没完全黑,他们会像村里其他人一样,趁着亮色干些活。 今天实在累的不行,洗完澡一身薄衣躺在凉席上。院门从里面锁好,再关上卧房门,把窗子打开吹风。 竹席冰冰的很凉快,今天又下过一场雨,吹进来的风都是凉凉的,夜里冷了还要盖层薄被在身上。看着天边的暮色,他俩彼此相拥,说几句话迷迷糊糊就进入梦想。 林榆找到最舒服的睡姿,缩在贺尧川怀里也渐渐睡着。 第60章 第 60 章 生病 睡一觉, 林榆病了。 白天淋过雨,夜里窗外的风吹进来,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林榆不肯好好盖被子,让风寒钻了空子, 迷迷糊糊躺在床上发热。 贺尧川依然生龙活虎,他体格强健火气又重,早上起来还能劈劈柴, 挑几桶水。今天林榆起的晚,他只当林榆昨天累了, 挑完水再进灶房做饭。 蒸的馒头吃完了, 饼也不剩, 贺尧川洗一碗米倒进锅里煮, 学着林榆的做法,再切两个咸蛋下饭。他不太会做饭, 锅里水添少了,烧火也没分寸, 一把火把粥煮糊了。 贺尧川略微手忙脚乱, 片大的灶房也能跑来跑去, 总算磕磕盼盼把饭煮好。揭开锅盖一看, 贺尧川脸色落下三条黑线, 不敢让林榆知道。 即便是糊了的米粥,贺尧川也没糟蹋, 都舀进自己碗里,两口喝进肚子里,这样一来夫郎就不能发现。 其余总是能吃的,贺尧川要邀功, 让夫郎夸夸他。走到床边就意识不对劲,林榆红彤彤的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很虚弱地睁开眼。 一开口,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又干又疼,疼的林榆小脸一皱,干脆不说话了,睁着一双眼看贺尧川。他眨眨眼睛,和贺尧川四目相对。 林榆的脸颊泛着绯红,贺尧川只一眼就看出异常,他顾不得邀功了,连忙伸手摸摸林榆额头,有些发热。 “应当是昨天淋雨受了风寒,我现在就去郎中家拿药,你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叫堂叔母来陪陪你?”贺尧川抓着夫郎的手,连手心都是灼热的。 林榆却感觉冷,风寒就是这样,再热的天也浑身哆嗦,冷热交替大汗淋漓,头发丝都黏在额头上。 他点头,还扯着嘴角冲贺尧川笑,轻轻喊他:“大川,我饿了。” “饭做好了,我给你端来,你就坐在床上吃,吃完饭只管睡下。”贺尧川把小桌子搬到床边,桌子和床高度一样,伸手就能碰到碗。他又拿手帕给林榆擦擦汗,不放心地看着。 林榆拉拉他的手,又摇头道:“不想喝粥,我想吃糖水蛋。”他语气含着撒娇的意味,连自己都没发现,生了病嘴里没味道,吃甜的才开心。 贺尧川舍不得说不字,别说夫郎生了病,就算生龙活虎的,想吃糖水蛋他照样弄来。 贺尧川低头亲亲,林榆发热出汗,嘴唇是干燥的,他多亲了几次,给林榆盖好被子,风寒捂捂汗也是好的。 林榆想躲开,怕病气过给贺尧川,又被贺尧川捧着头亲亲嘴角,他老实了,靠在贺尧川怀里蹭蹭。 家里有两口大锅,余下一口空锅正好煮蛋。糖水蛋最简单,贺尧川会做。他想都没想,就从兜里取出三颗鸡蛋,只给林榆一人吃。 上次买的红糖还剩半包,贺尧川全部撒进去。又留半锅红糖水在锅里,扔几片姜煮。连着糖水蛋和姜汤都端进房里。 “大川,你最好了,我最爱你了,”林榆笑着,糖水蛋甜甜的,说话也甜甜的。 贺尧川对夫郎笑:“挨我是何意?” 林榆想了想,道:“就是喜欢你,想天天吃你煮的糖水蛋。” 他发烧了,脑子不免糊涂一些,平时不怎么说的甜话,今天当着贺尧川的面一股脑说出来。 贺尧川脸红红的,点点头道:“嗯,那我也很爱你。” 林榆不乐意了,戳戳他胸膛:“你是不是想让我每天都给你煮蛋吃?” 贺尧川无奈一笑,原话分明是夫郎说的,怎么还成了他的不是。他逗逗生病虚弱的夫郎,点头道:“想让你煮蛋,也想和你生蛋。” 轮到林榆脸红红的。 贺尧川和村里的汉子不一样,他嘴上知道分寸,从不学别人说荤话。仅有那么几次,也是夜里兴致高的时候说给林榆听,白天说还是第一次。 林榆低头捧着碗,扭扭捏捏小声说:“我也想。” 话音虽小,却还是被贺尧川听见,他掩饰不住眼里的喜意,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再想要孩子,也得身体康健才行。贺尧川等林榆吃完,拿上银钱去郎中家。路过大堂叔家时,他看见堂叔母和君哥儿坐在院子里,正拿着针线篮子绣花。 村里没那么多规矩,夫家娘家离的近,走几步路就能回家,嫁的近的姑娘哥儿随时都能回去。王勇不在家,君哥儿也只能回来找他娘。 两人正在给孩子绣虎头鞋,听说林榆病的发热,都撂下篮子要过去陪着。赵惠又爬树摘了几颗梨,若是咳嗽,煮一碗梨汤润肺总是好的。 贺尧川把人叫过去,不停歇地往郎中家赶。 两个村就这一个郎中,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贺尧川去的时候,郎中家还有其他病人,不是腰酸背痛就是什么隐疾。 等着排队看病的时候,无聊了就聚在一起说说话。几个汉子都是白云村的,他们认识贺尧川,一见到贺尧川反而不说话了。 这必定是背着贺尧川说什么。 贺尧川看过去,他生的高大,不怒时也让人害怕。这几人他也认识,平时见了面点头打声照顾,从无交恶。 几个汉子悻悻地,看着贺尧川坐在远处,才你推我我推你的,嘴上没把门就想说话。 “大川,你知道你小堂叔的事不?”胆子大的那人先开口。 贺家人口多,赵春花老两口是老一辈中最小的,而他爹又是三房中排行第二,小堂叔除了贺长顺没别人。 贺尧川不愿意提起这人,贺长顺虽说是个读书人,但那种眼神不干净,总让他想起贾麻子这种人。贺尧川不想管贺长顺的事情,但别人既然这么问,那必定不简单。 他只道:“分家断亲后,便是各过各的。” 不认亲的态度很明显,厌恶的也很明显。那几人松口气,终于放开了说:“我和黄生几个前几日去镇上吃席,云溪县真是繁华热闹。好家伙,路上都是绫罗绸缎和马车,路两边尽是两三层高的酒楼。我们第一次去,就走错路进错巷子,到了名叫春欢楼的地方。” 一听就不是正经名字,果不其然,那几人不好意思笑了笑:“就是青楼。” 毕竟不是什么好地方,旁边又有妇人夫郎,他们说的声音小一些,还是免不了被听见。几个妇人夫郎都晦气似的远离,只觉得脏了耳朵。 乡下人踏踏实实过日子,青楼这种地方和赌坊无异,都是叫人厌恶嫌弃的,谁家汉子沾了这两样,在村里要被人戳脊梁骨,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 黄生压低声音道:“我们几个自然没进去,刚打算转头走。就碰见一人,穿着长袍长衫很面熟,就跟两步看看,竟是贺家那个老来子贺长顺。” 他没再提小堂叔三个字,怕惹的贺尧川不快。 另一人道:“楼里的姑娘哥儿一见他就热络,肯定不是第一次去了,啧啧啧。” 提到贺长顺,他们都一脸鄙夷的。家里婆娘老拿他们和贺长顺比较,说人家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有本事读书。 这下心里可平衡了,回去以后定要好好摆摆,给自己找回场子。他们读不了书,却也踏踏实实堂堂正正的做人。 贺尧川听完,心里却全然不诧异,只觉得这就是贺长顺能做出来的事。 轮到他拿药,贺尧川不再听那些人说。他从郎中拿里取走三包药,足足能吃上半个月,风寒本就好的慢,吃起药来就是受罪的事。 贺尧川心里惦记林榆,两步并作一步走。快到家门口,他又转身去赵货郎家,找方花婶买一板敲敲糖,给林榆甜甜嘴。 “你赵叔前两天进了一批橘子干,裹了糖霜很甜,连大夫都说咳嗽能吃橘子呢,卖的也不贵,一包五文钱。” 在村子做小生意无非就是这样,赚个邻居熟人的钱,卖几个铜板讨生活。方花最近手头紧,碰上人来才问几句,别人不买她也不强卖,只笑着说下次再来。 贺尧川一想,万一榆哥儿吃腻了敲敲糖,还能换着吃。他道:“来一包便是。” 揣上两包糖,贺尧川不停歇地往回走。方花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脸上露出些许羡慕。 乡下人赚钱不容易,手里的钱都捏着讨生活。生病了丈夫给拿药都是好的,更多的是自己扛过去。像贺尧川这种,又是亲自拿药又是给买糖哄着,找不出几个人了。 贺尧川没想那么多,他到家时,卧房里传出一片笑声。君哥儿只在门口看一眼,林榆就打发他回去,怕病气过给他,君哥儿怀了孩子身体要紧。 剩赵惠陪着,给林榆看看她做的虎头鞋,惟妙惟肖很好看。林榆想起贺尧川想生蛋的浑话,他扭扭捏捏的,也求着赵惠教他绣老虎。 他十根手指纤长细白,拿起针却笨拙无力,手指戳出血洞,也没学会下针。最后绣出来的东西丑丑的,看的赵惠不停笑。 贺尧川终于提着药和糖回来,听见笑声也忍不住参与,他几乎是惨不忍睹看着,不忍心打击夫郎的信心,心口不一道:“夫郎做的,就是好看。” 林榆一笑:“等我病好了,给你缝在衣裳后面。” 贺尧川不说话,转头对赵惠道:“堂叔母晌午留下吃饭,我煮一锅红糖鸡蛋,再搓些糯米丸子下锅。” 赵惠起身摆摆手:“该回去了,你堂叔他们在地里收高粱,还要做饭给他们送去。” 是到了收高粱黄豆的时候,贺尧川不耽误堂叔母干活,把赵惠送出去后,翻出小泥炉煮药。 他们赶在春三月分家,忙着收拾新屋子。黄豆高粱比别家晚两天栽种,收成自然也晚几天。差不多等爹娘他们回来,就能下地割回来。空出来的旱地翻一翻,还能继续种别的。【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收庄稼 赶在庄稼收成前, 周淑云贺长德带着小溪从枫林村回来。进门没看见儿夫郎,只见大川坐在廊下削鸡叆叇,满院都飘着药味。 知道是榆哥儿病了, 周淑云连背篓都来不及放下,先进卧房看一眼。她急忙问是怎么病的, 小两口不藏事,把下雨救鸡的事情说了。 周淑云听完,气的数落二人:“仗着年轻莽撞, 捅破天的雨也敢淋。鸡哪有人重要,别看只是一场风寒, 治不好要留命根子的。你舅外爷不就是因为一场雨, 坏了身体骨吗?” 周淑云原本有一个舅舅, 早早的撒手人寰去了。也是年轻的时候不知事, 三天两头淋雨,几贴药都没治好, 终日不停地咳嗽,最后肺疾走了。 人吃五谷杂粮, 最怕三灾六病。周淑云把钱捏在手里不敢乱花, 怕就是谁生病了没钱医治。 所幸林榆病的不严重, 她伸手摸摸额头, 已经不烧了, 只是有些咳嗽,不能出去见风。 “也幸亏是热天, 裹着被子捂一捂汗,风寒就能去一半,”这是老法子,谁家风寒病了又想好的快, 就给自己捂一捂。 贺尧川给他娘顺顺气:“只这一次,我和榆哥儿把鸡场重新修缮了番,不再害怕鸡淋坏了,也不必冒雨跑出去抢救。” 周淑云抬起手指,指了指二人,终究没说什么。也是两个孩子年轻不知事,又是头一回养鸡没经验,有些这次教训,下次便不再犯错了。 溪哥儿钻进卧房,笑嘻嘻趴在林榆身旁,有些害羞地凑到耳边说:“我看见表哥新娶的表嫂了,很漂亮,还给我鸡蛋吃。” 周淑云回来就说这事,周昌彦成亲那天他们都去了,娶的是同村的二丫,小时候还被周淑云抱过。成亲时盖着盖头,他们匆匆忙忙的没看仔细,帮忙后又急着回家种地,话都没说几句。 这次面对面的认真看,是个不错的姑娘。 林榆想一想,他虽然没仔细看过,但听说话是个温温柔柔的,他点点头也道:“嗯,是挺好看。” 周淑云在外面卸背篓,里面装的都是好东西。林榆和溪哥儿赶紧趴到窗边,探出两个脑袋好奇看着。 “二丫她爹打了几只兔子,非要塞一只给我们,我和你爹盛情难却,以后又是一家人,就收下了。” 兔子剥了皮,看样子烟熏过,热天生食不容易保存,抹了盐一熏能存好久。贺尧川拎起来一看,还是只肥硕的公兔。 周淑云又拿出一包桃片,溪哥儿眼睛都睁大了。桃片薄薄的,入口是绵密香甜的口感,小口吃一片,这味道能惦记一整年。 他是家里最小的,爹娘和哥嫂都会拿两文钱给他买糖吃,他是村里最不缺吃的小孩。不过桃片和糖不一样,好吃又贵,薄薄一片就要四文,珍贵的东西总是特殊的。 一包总共只有七片,就要花四十文,一人捏一片,就算吃完了,剩余两片是留给贺尧山他们的。 林榆捧着吃,眼里泛着光亮,是比糖好吃一些。贺尧川也捏了一片,薄薄的还不够塞牙缝,他只吃了一半,另一半喂给林榆。 “我不爱吃甜,浪费不好,都给你。” 林榆:“你笑一笑,我就吃了。” 贺尧川抱着夫郎,两手撑在林榆咯吱窝下,轻而易举就抱起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林榆四爪并用扒在贺尧川身上,趁贺尧川开口大笑的时候,把半片桃片塞进去。 贺尧川眨眨眼,甜意还在舌尖蔓延,软糯熟悉的味道很香。这是夫郎哄着他吃的,比桃片本身还甜。 两个人四目相对,眉眼里都是欢悦。 …… 豆苗熟了,高粱也红了。 收庄稼在最热的时候,入伏的时候太阳当空炙烤。这时候却很少有人在家休息,要抢在不下雨的时候,收了粮食晒干装仓,忙碌了半年才能踏实。 家家户户都在田里,妇人夫郎挽起袖子,男人则光着膀子,后背暴露在太阳下,晒的黝黑发亮。 汗水不断地流下来,累了便解下汗巾擦一擦,再扒开竹筒喝几口凉水,缓口气又继续弯腰割豆。 他们辛劳却又高兴,朝廷吏治清明农业变法成功,粮税收的并不高,一年的收成多半都是自己的。有了粮食,人能填饱肚子,还能多养几只鸡鸭,吃饱穿暖这便足够了。 贺家虽然只得了一亩旱天,能收的高粱黄豆不多,却也在田里忙的直不起腰。收黄豆不用镰刀,连豆带杆拔起来,抖一抖根上的土。 林榆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拔黄豆苗一拔一窝,他干的很快,手脚利落几乎停不下来,手里的豆苗拿不下了,才一堆堆放在旁边,继续往前面拔。 抬头一看,贺尧川比他更快。他俩分明是一同开始的,林榆叉腰哼一声,不甘心落后给贺尧川,埋头呼哧呼哧往前推进。 周淑云上田埂喝水,有闲心下来检查,往她儿子屁股上一踹:“看你拔的,豆子落的满地都是!” 贺尧川揉揉屁股,他娘脚上力气不轻,踹他更是踹习惯了,“我捡就是。” 林榆哈哈哈笑,溪哥儿看见二哥被收拾,也坐在田埂上乐呵。他年纪小力气小,能拔的不多,就跟着爹和哥哥在后面剪豆子。 农忙的时候,人更加不想吃饭。早上煮了满锅粥,剩一半留着晌午吃,乡下人就是这样,一顿做两顿,总能节约时间柴火。 热天的绿豆粥冰冰凉凉,配着咸菜咸鸡蛋入口,再嚼一根酸酸辣辣的酸豇豆,最是解暑解渴。这时候若是肚子还有缝,才会惦记吃肉吃饼。 他们坐在树荫下,头顶树声沙沙。这是田埂上一株梨树,几颗野梨长在枝叶间。贺尧川伸手摘一颗,在衣袖上随便擦擦送给林榆:“不算甜,却解渴。” 林榆咬一口,果然都是汁水,他喂给贺尧川:“甜的,你也吃。” 树上仅剩的几颗梨被他们分了,乡下梨树最常见,若谁家空闲了,路边随手栽一颗,好不好吃另说,成活率却高的很。 路过的行人渴了,伸手摘一颗吃,主人家不会说什么,热情好客的,还会多摘几颗送给行人。 他们收了半亩黄豆,回家时全身疲惫,如果不是肚子饿了,连饭也不想吃,躺在床上就想睡觉, 身上黏黏糊糊,林榆后背痒痒,他从衣领里摘出一片黄豆叶,毛躁躁地卡在背后,磨出一片红点。他伸手挠一挠,又痒又疼。 贺尧川赶紧抓住他的手,“别上手碰,你皮肉细嫩,一挠准要出血。之前买的药膏还剩半罐,洗完澡我给你抹在背上,明天就好了。” “我跟娘说一声,明天你就别去了,留家里看看里,做好饭提去田里就成。” 他用指腹轻轻给林榆揉后背,嘴上没说什么,眼底却有些心疼。 林榆摇摇头:“鸡群无需看着,早上多喂些食水,中午回来再赶进圈里,一整天都不用操心。”家里人都忙活,他一人躲在旁边偷懒不好。 就一亩地,多一个人就能早点把庄稼收完,再彻彻底底休息几天,如此三伏也算熬过去了。 贺尧川烧一锅热水,五个人都洗一遍。林榆拿着澡豆和丝瓜瓤,深吸一口气,呼哧呼哧对着贺尧川皮糙肉厚的背后猛搓,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前前后后,都搓白了一分。 他抬手一摸,手感涩涩的,和洗干净的碗筷一样。 “到我了到我了,你起来!” 林榆喜滋滋换个位置,干净的水打了两桶,他和贺尧川一人一桶,都没有混着用。 两个人坦诚相对,刚开始还有些羞涩,脸皮都是红红的。搓着搓着就习惯了,林榆肆无忌惮在贺尧川的肌肉上摸一把,搓出一层老皮。 贺尧川对林榆温柔很多,他力气太大,怕把林榆搓散架了。先把澡豆在手心搓开,然后抹在林榆背上,用丝瓜瓤小心翼翼的。 林榆眯着眼很舒服,指了指背:“再按一按……对,就是这里。也别只按一边,另一边也疼。” 贺尧川笑着,手里加重力度,骤然听见林榆嗷嗷叫一声,他赶紧收了力气。“这几天忙完,再给你好好按几天。” 今天时间匆忙,洗完澡只想上床躺着,等农闲时候,夫郎要按一个月他也愿意。 林榆最后冲一遍水,穿好干净的夏衣回卧房,没求着贺尧川给他按摩。今天都累,贺尧川干活更是不停歇,比全家人都累。 他俩躺在床上,吹着夏夜里的凉风,林榆支起左腿,右脚搭在膝盖上,很是惬意悠闲。凉席冰冰凉凉的,夜风也舒适。 耳边有几只蚊子嗡嗡嗡叫,都被蚊帐隔在外面。他俩拿着蒲扇,热了就扇两下,闭上眼有一搭没一搭说几句话。 瞌睡渐渐上来,林榆翻身换一边睡。两个人夜里没有抱在一起,这一觉睡的相当踏实。 第二天一睁眼,林榆打着哈欠坐起来,挠挠小腿上的蚊子包。蚊子不知道从哪里钻进来的,夜里一只吵不停。 贺尧川皮太硬,蚊子叮不进去,只能来叮他。林榆低头一看,蚊子包越来越大,他在包上掐一个十字,赶紧穿衣下床。 外面雾蒙蒙一片,夏日的雾很浓,将整个山林都裹在其中,湿气和露水也重,草笼里一脚踩进去裤子鞋子能湿透。 这种雾去的也快,太阳一出来,群山立刻露出轮廓,露水也蒸发消失。有经验的农家人一看便知,雾越大天气越好。 第62章 第 62 章 粮仓 余下的黄豆高粱一天就能收完, 这几日天公作美,一场雨都没下,晒场上堆满各家各户的粮食。远远看去红黄交接, 还有人在晒辣椒。 周淑云和林榆从田里回来,看见晒场上有人争执, 双方吵的脸红脖子粗,为了一点粮食差点打起来,她和林榆站在树下凑热闹。 李家和张家晒的粮食靠在一起, 晒的又都是黄豆。张家兄弟前脚刚走,李富贵后脚就来了。左看又看没人注意, 赶紧把张家的扒拉一堆到自家粮食里。 他咳两声当做没事发生, 正好被拿钉耙回来的张家兄弟看见, 冲上就就是一脚, 把李富贵踹进田里倒栽着,哎哟哎哟爬不上来。 李富贵的媳妇杨春苗哭天喊地救人, 嚷嚷着张家兄弟杀人了。 “你放屁,我都瞧见了, 你家想偷粮食, 刚才还往你家粮食堆里扒拉, 当我们两兄弟是瞎子?” “胡说, 哪只眼睛看见我男人偷了?粮食都靠在一起, 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偷的。” “就是你们偷的!” 你一句我一句的,争的脸都红了。旁边凑热闹的也不知道, 谁都没瞧见。不过看没看见是一回事,李富贵手脚不干净他们都知道,今天偷只鸡明天偷颗菜,村里人都防着他们夫妻俩。 周淑云和林榆走过去, 在两家粮食堆里一看,就看出区别来,她捏着李家粮食堆里的两颗豆子:“张家的黄豆种是从我家买的,个头足一些,颜色也亮。要区分出来并不难。” 林榆闻弦音知雅意,点头如捣蒜:“哇娘,真的不一样,我都看出来了!您真厉害!” 周淑云回头:…… 他这儿夫郎有时候就是太太太机灵了。 林榆捧起两把豆子在众人面前走一圈,大的品相看,一看就是张家兄弟的粮食。张家这几年穷,把粮食伺候的很好,比别家豆子都饱满。 杨春苗一看架势不对,拉着他男人从水沟里爬起来,脖子抻长头向前猛冲过去,朝着张家兄弟就撞,恨不得把人撞成七八块。 张家兄弟手疾眼快的,顿时往两边一躲,杨春苗人没撞上,反而撞到前面的树上,躺在地上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一摸额头都是血,立马哭嚎起来。 没人搭理她,各家都有活要干,该干嘛干嘛去。周淑云拉着林榆赶紧走,她怕李家报复,哪天翻墙进来偷鸡偷菜。 贺尧川和张家兄弟关系不错,两家便是交好的关系,见了不公平的事情,他们能帮就帮。 回了家,太阳也从东山出来。贺尧川把晒粮食的旧竹席铺在院子外面,院外有一片空地,分家的时候就把杂草除了,正好用来晒粮食。 竹席铺开,斗里的黄豆哗啦哗滚落,扬起一片灰尘。林榆用手扇扇灰,拿竹耙把粮食铺开,薄薄一层均匀铺在竹席上,每一颗都能被太阳晒到。 “山林中鸟雀多,不留心粮食就要被吃,守着吆喝一声最好。”贺尧川道,地里粮食都收完了,暂时能闲暇片刻,也有时间守。 大热天太遭罪,林榆想一想说:“做几个稻草人,鸟雀就不敢来了。” “这简单,我来做。” 贺尧川找了两根木棍,一横一竖用麻绳固定。柴房里的稻草还剩,他抓一把捆在木棍上,稻草人初具模型。林榆觉得效果不足,翻出几件旧衣裳。 这件衣裳是他刚来贺家穿的那身破衣,已经缝的不能再缝。后来周淑云陆陆续续给林榆做了好几件新衣,他不再缺衣裳穿,这件就压箱底了。 林榆把衣裳穿在稻草人身上,又扯下一条布带,风一吹布带飘扬,驱鸟的效果更好。 他们一共做了四个,东南西北各放一只。晒好黄豆后,林榆和贺尧川都躲进院子纳凉休息,时不时隔着院墙看一眼,果真没有鸟雀来吃。 花花和旺财围在黄豆旁边打闹,偶尔有一只胆大的鸟雀飞下来,花花和旺财扑上去一咬,就能把鸟雀吓走。 “大川你看,花花旺财帮着驱鸟呢。”林榆扒在院墙上面看,一猫一狗也能让他看很久。 贺尧川闲不下来,手里总想忙活什么,他坐在树下一边削鸡叆叇,一边笑着看林榆道:“它俩长大了,最近也懂事很多,连娘都说不再糟蹋菜园子。” 溪哥儿从灶房拿三块寒瓜出来,也帮花花旺财说话:“今早喂鸡的时候,有一只鸡仔儿想跑出栅栏,被旺财吆喝一声赶回来了。” 林榆点点头:“是懂事了,明天下河摸两条鱼,给它俩加餐。” 他又道:“说起下河摸鱼,倒让我想起,这时节的河鲜田螺最好吃。稻田里的水晒干一半,田螺足足有鸡蛋大呢。还有浅溪里的虾,尾指长一条,炸了炒了都好吃。” 田螺不是什么稀奇的,家家户户的稻田里都有。大颗田螺肉质鲜甜弹牙,捞回来吐一夜沙,取出螺肉切成薄片,用糟辣子一炒,是农家热天餐桌上最下饭的一道菜。 河虾更好做,油炸爆炒或者做成醉虾。林榆更喜欢吃虾,炒出来香香脆脆,连虾壳都能嚼碎了吃进去。 贺尧川眼里露出笑意:“这就馋了?” 林榆靠在大川肩膀上蹭蹭,抬头露出一双眼,诚实地点头。他咽咽口水,肚子咕噜咕噜叫一声,顿时想起滋味。 “等忙过这两日,把黄豆高粱晒干装仓,就带你下河摸虾。”贺尧川答应了,心里已经开始计划。 “嗯,我们一起去。” 摸虾是野趣,只一个人吃玩没意思,要多带几个人,夏天脱了鞋袜淌进溪水里,待冰凉的水流冲刷小腿,一整日都凉快了。 溪哥儿也参与这份热闹,“哥哥,我想吃螃蟹。” “还能少了你的?”贺尧川戳一戳他弟弟的头。 溪哥儿躲开,他也是大孩子了,难免有些爱面子。或许因为年纪大一些,分家之后没受别人欺负,性子都比以前开朗。 林榆进卧房翻出钱袋,捏着一枚一枚数,给溪哥儿算工钱:“喂一天鸡一文,帮娘洗碗扫地一文。学会绣花,奖励一文。共三文,都是你的工钱。” 溪哥儿捧着双手接,他娘平时大方的时候也给三文零花钱,但和他自己赚的不一样。溪哥儿有自己的小荷包,他把三文钱放进荷包,一文都舍不得花。 林榆教他学会算账,他每次赚了几文,就在墙上写下。不论掰手指头算,或者用林榆教的加减乘除算,总归不需要问别人,自己心里清楚的很。 他是村里钱最多的小孩了,钱越多越想攒,连周淑云偶尔给的一两文零花钱,溪哥儿也舍不得花。和同村孩子出去,再没有买过糖。 林榆认为这样不对,又告诉小溪,该花的钱还是得花。小朋友之前总爱分享零食,今天燕姐儿给他拿油渣,明天文康给他塞花生。作为朋友,他也该和小伙伴分享好吃的,不看价值就看心意。 小溪懂了,第二天就拿着铜板买糖,给平时关系好的几个朋友分着吃。花了一文钱,他还可以用劳动赚回来。 周淑云和贺长德从场坝回来,坐在树荫下咕噜咕噜灌茶,林榆用晒干的金银花泡茶,茶水一丝丝甜味和香味,一个人就能喝一壶。 “让你堂叔母帮忙看着粮食,晌午太热,我和你爹回来歇歇。这两天太阳足够大,估摸着明天再晒一天,就能装进粮仓。” 今天收成虽然不多,但无论如何也要占用一个粮仓。原先没有分家时,家里的粮仓只有三个,是赵春花和贺大全年轻时候买的,老两口偏心,好东西自然分不到他们二房头上。 如此说来,家里一个粮仓也没有。周淑云才想起这回事,叹口气发愁。粮食容易发霉,一年四季都有下雨的时候,生霉生虫就不能吃了,给鸡吃也不行,鸡和人都得生病,那就是白白糟蹋粮食。 贺尧川眉心一皱,买粮仓确实是要紧事,他道:“一亩地的粮食虽说不多,可家里不只黄豆高粱,再过两月就该收稻子,三亩水田的谷子一装,今天收成又好,家里再多柜子也装不下。” “粮仓的钱我和大哥各自出一半,置办两个大仓,足够以后几年用。” 这件事贺尧川替他大哥做主了,只因为两人都是手足兄弟,其中的默契和情谊不必说,他了解大哥,大哥肯定也不愿意娘出这个钱。 贺尧川这话说完,目光转向林榆。他娘年纪大了,手里的钱都是棺材本,不好再让娘出钱。他和大哥身强力壮,拼一拼也能赚回来。 “听你的。”林榆点头,眼中没有犹豫,一家人总有算不清的。再说他和大川手里有钱,还有傍身的营生,日子是越过越好的。 周淑云没和两个儿子拉扯,她确实不算年轻了,和贺长德一辈子只知道地里的活,赚几个钱不容易,虽然两个儿子偶尔都会给她孝敬。她也知道,儿子赚钱不容易,起早贪黑的喂鸡,她不好总伸手要,只能自己节省一点,好歹和他爹有个棺材本。 粮仓的事情说定了,贺尧川和林榆去乡里买。既然要囤粮,就要一次性买个好的。李木头家的粮仓做的很好,内外都涂了油,下雨天不容易受潮,连虫都啃不动。 只是贵了一些,一个就要四百文,这是他们卖一百只野鸡蛋才能赚回来的。 “虽说贵,可买回家能用几十年,比便宜的粮仓结实不少。”林榆看似宽慰贺尧川,实则安慰安慰他自己,他感觉荷包轻了一半。 贺尧川心思豁达:“是这个理,明年多养些鸡,也能把钱卖回来。” 他没读过书,却知道钱财还是流动的好。只凭着一点积蓄过日子,就会越过越穷。 花钱的时候像割大腿肉一样心疼,看到崭新的粮仓的时候,林榆又露出明亮雀跃的目光,左看看又摸摸,擦一擦就能装粮食了! 第63章 第 63 章 生气 “家中空房不多, 只一个柴房和堂屋宽敞。柴房收拾干净能放下一个粮仓,可另一个放在堂屋不像话。”贺尧川想了想说。 他们买的粮仓内外刷了油,虽说能够防雨防虫, 真要放在外面心里也不踏实。堂屋是平时吃饭待客的地方,客人进来坐一坐都狭窄。更别说堂屋是敞开的, 谁家小贼路过一看,他们家有这么大的粮仓,第二天就能起心思。 林榆打量院子, 原先旧鸡圈的位置还空着,并没有改成菜地。他琢磨道:“将柴房一楼的柴搬到阁楼上去, 余下放不完的柴火, 在后院搭一个柴棚。如此, 柴房空出来, 挤一挤能放下两个粮仓。” 家中空房不多,有多余的空间只能先紧着粮食。柴棚原先就有一处, 他们无非再扩大一圈,前后上下盖上防水布, 也不怕雨淋。 贺尧川点头:“倒是个办法。”说完, 他又笑着道:“前几日费力把柴从棚里搬回柴房, 如今又要搬回去, 可真是白费力气了。” 不过那个时候谁能想到粮食的问题呢。 商量好之后, 等周淑云和贺长德把场坝上的高粱运回来,就跟他俩说这件事。周淑云和贺长德也点头, 撸起袖子帮着搬柴。 扩柴棚不费力气,无需像建房那样四处请人,村里的男人多多少少都会倒腾木头,对贺尧川来说不是难事。他和贺长德进山抗了两根木头, 抬进院子削削打打,把柱子和梁先做出来。 林榆和周淑云爬上爬下搬柴火,大块柴都挪去阁楼上,一根块柴就能烧半天,三五天才拿一次。寻常每天需要引火的干柴树枝,还是放在一层角落里,免得爬上爬上费力气。 会看天气的人都知道,这几天都是大晴天,柴棚还没做好之前,多余的柴可以先堆在廊下。他们把柴房打扫出来,到了搬粮仓的时候才想起一个问题,这么大的仓怎么搬进去。 林榆撑着下巴若有所思,贺尧川走过来,笑着敲敲他脑袋:“傻了吧?这种粮仓是可以拆卸的。” 贺尧川给他演示一遍,和房屋差不多,都是有结构的,只不过拆了又装很费劲。若是不懂其中门道,拆了便装不回去了,或者装错位置,粮食就会生霉生虫。 林榆脸红红的,哼一声撇过头,小声道:“我知道啊。” 他不理贺尧川了,贺尧川面露着急,也顾不上粮仓了。见林榆抱着手走远,他赶紧跑过去,林榆走一步他跟一步。 “做什么?”林榆拿了扫帚扫柴房,又准备提着筐子捡鸡蛋,被贺尧川跟烦了,转身气呼呼看他。 贺尧川摸摸耳朵,一张俊脸无所适从,只笑着道:“天太热,我帮你。” 他要拿篮子,林榆甩头就走,“不用,拆你的粮仓去。” 林榆生气了,贺尧川被赶走。不让他跟着,也不让他帮忙,他就站在鸡圈门口,抱着双臂倚靠在门框上,目光紧紧跟随林榆。 林榆挨个翻鸡窝,把蛋从茅草堆里扒拉出来,小心翼翼放进篮子,总感觉背后一道滚烫的视线。他装作看不见,又拿竹扒打扫鸡粪,把弄脏的茅草扯出来,换上干净茅草,那道视线还在。 林榆被磨的没了性子,只觉又无奈又好笑,他嘴角微动,眼底藏着笑,脸上还是生气的。走过去戳戳贺尧川胸膛:“以后不准说我傻,也不准说我笨!”他才不笨。 贺尧川见夫郎不和他生气了,闲适的双臂紧紧抱着林榆,低头用行动道歉,笑着道:“嗯,以后都不说出来。” 林榆满意点点头,随后觉得怪怪的,半晌后才反应过来,推开贺尧川怀抱气的跺脚:“心里也不准这么想!” 跺脚疼的是自己,他猛踩贺尧川。贺尧川脸色吃痛,扶着门框跌跌撞撞又去追林榆。结果忘记关鸡圈门,鸡群一窝蜂钻出来,跑进菜地里乱啃一通。 贺尧川又手忙脚乱去赶鸡,心里只冒出两个字:完了。 他回头一看,夫郎正握紧菜刀盯着他。 溪哥儿蹲在廊下啃馍馍,抬头看一眼,难道他就要没哥哥了吗?溪哥儿不知道,低头继续啃馍馍。 折腾一天,粮仓终于搬进柴房。仓内分了空间,高粱黄豆各装一半。看着黄豆和高粱哗啦啦倒进去,逐渐填满空间,一家人脸上都是喜悦,捧起粮食仔仔细细看,又顺着指缝滑进粮堆。 豆子黄澄澄一颗,散发出满满豆香,已经叫人脑补出豆子的各种吃法。溪哥儿馋地咽口水,看着她娘道:“娘,文康哥哥家里在磨豆腐呢。” 周淑云哪能看不出哥儿的心思,粮食丰收了她心里也高兴,难得笑的这么灿烂,扬声大声道:“咱们明天也吃豆腐宴!” 话音落下,见全家人都露出轻松愉悦的笑。收豆子高粱是体力活,早出晚归累的不歇气,就怕老天爷下场雨,一刻都不敢休息。终于得了空闲,能躺在家里踏实休息两日。 磨豆腐费时间,新收的豆子泡一夜,再用石磨磨成浆水,还有过滤点煮压形,最后才是人们常吃的豆腐,如此下来需花费一天时间。 不是家家户户都有石磨,他们家的石磨是贺尧川从乡邻手里便宜卖来的。那家人举家搬去镇上,沉重的磨子带不走,想便宜卖了。贺尧川看过,磨盘都是好的,打扫的十分干净,比新磨盘也不差。才花了一百文,若是平常买,至少也要一百五十文。 无需去别家借石磨,自己也拥有的滋味很好。林榆把豆子洗干净,周淑云端来一盆温水,顺着磨眼一点点塞豆子倒水。 这是细致活,水少了磨不成,水多了太稀,周淑云嫌弃男人家笨手笨脚,只让贺尧川和贺长德推磨,她来倒水。 林榆在旁边看着,发现无需他帮忙,就去清洗过滤用的麻布。磨出来的浆水他看过,足足一大盆,还要倒回去反复磨第二遍。 中午赶不上吃豆腐,站在太阳底下磨豆子也累。早上还剩半锅绿豆粥,一人捏一个馒头,蹲在廊下配榨菜粥吃,连堂屋也不进。外面好歹有点风,吹着凉快。 不知怎么,周淑云忽然想起贺尧山他们,心里有些惦记:“今天收成好,多做几块豆腐,等你们大哥大嫂回来,就能吃上新鲜的。” 修路是大事,能直接拉通几个村到镇上的路,以后想买好东西,也不必担心乡里买不到,镇上什么好东西没有? 贺尧川心里有盘算,他问道:“爹,路修的如何?” 贺长德连连点头,“修的好着,平坦开阔,比咱们乡下的土路结实不少,下雨天都冲不跨。听说能跑马车,路边还要盖一座香火庙。” 供谁不知道,周淑云说以后等庙盖起来,全家人去上一柱香,保佑他们以后走在路上稳稳当当。 贺尧川关心的是养鸡的营生,虽说乡里也能把野鸡和野鸡蛋卖出去,终究买的人不多,赚的都是小钱。他俩想多赚一些,只靠着一条销路可不行。 “等路修好,我们去一趟县城,”贺尧川对林榆说道,他把咸鸡蛋剥开,露出流着黄油的蛋黄。林榆爱吃蛋黄,贺尧川全扔进他碗里。 林榆点头,笑眯眯道:“嗯,我还没逛过云溪县,”来这里之后,一步都没踏出过乡间。林榆有些期待,捧着碗多喝几口粥。 今天没有农忙,午后都躺回床上小憩片刻。贺尧川鬼鬼祟祟蹭到夫郎身边,装作睡着的模样,不经意间把手搭在林榆腰上,顺理成章抱着。 昨天夫郎生他的气,一晚上都不准他碰,不挨着林榆他就睡不着,夜里偷偷的牵着手,又被林榆一巴掌拍开。 贺尧川有些委屈,大半夜趴在林榆耳边道歉,趁着夫郎睡地迷迷糊糊又亲又哄,总算肯让他碰。他也只敢碰碰,拉拉小手抱一抱,别的不敢做,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 晌午的热风吹的舒适,院子里忽然一阵阵鸡叫。他俩睡醒了睁眼出去一看,鸡不知怎么的,全从鸡圈里跑出来了的。 贺尧川过去一看,原来是柴门破了一个洞。他先换一扇篱笆门,再和林榆拿着杆子把鸡群赶回去。有两只公鸡想扑过来叨林榆,被贺尧川一巴掌扇老实了。 一整日都鸡零狗碎中度过,灶房里噼里叭啦燃着柴火,火星子蹦出灶膛,锅里煮了满满一锅豆浆水,周淑云往里面添加卤水,用勺子不停搅动。 豆子的吃法花样百出,从锅里舀一碗兑上红糖水,就是鲜甜的豆腐脑。再舀一盆,静置放凉后捞出表面薄薄一层油皮,搭在绳子上晾干,就是常吃的腐竹。多余的豆渣做糕、压好的豆腐做成腐乳油豆泡,或者熏成豆腐干。 不同的做法,就足够乡下寻常人家吃半年。没肉吃的时候,一碗豆腐成了香饽饽。 林榆爱吃甜豆腐脑,加两勺红糖浆拌一拌,一人就能吃整碗,吃到最后肚子撑的圆滚滚,躺在椅子上吆喝,疼地哼唧哼唧揉肚子。 贺尧川给揉揉才好些,天色还没黑,正是黄昏日暮时分。他陪林榆走在田埂上消食,吹吹迎面而来的晚风,旺财从后面飞奔而来,一转眼消失在草丛里,又从另一处扑出来,跑到林榆面前摇尾巴。 “真可爱,明天给它洗个澡,不然身上是臭的,还容易长虱子。” 贺尧川附议:“是该洗洗,也无需在家烧水,就拖去河边按在水里,狗天生会浮水,游一圈就干净了。” 旺财是土黄狗,身上毛发很浅,不需要用梳子梳毛。再说乡下的狗哪有这么好的待遇,一年能给洗一回澡就不错了。他俩说好了,根本没有过问旺财的感受。 第64章 第 64 章 被打 白云村的农忙暂时告一段落, 离割水稻还需半个月,田里稻浪滚滚金黄一片,稻穗已经成熟, 但因为连下几场夜雨,稻穗裹着水汽, 要在田里晒足太阳。 夏天快要结束,滚烫的热浪还在持续。老人常常说,出了三伏还有秋老虎, 要等最后一场雨下完,气温才能凉快下来。暑热逼的村里人不敢出门, 田间看不见多少农人, 只有家里穷的, 这个时候才会去乡里做工。 以前贺尧川和贺尧山常去, 乡里有码头,来往的小商船靠岸时要卸货, 他和大哥就在旁边等着。一同做工的还有别人,都是竞争关系, 因此常常为了抢生意打起来。 他和大哥只想老老实实做工, 却因为个头高大遭人妒忌, 三天两头都来找茬。有一个带头找茬的人是隔壁村的, 叫冯五, 经常带人堵他们的路。 汉子打架都是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都是好的。主顾们可不管他们打不打架, 打赢了是好事,只说明力气大抗的动。一天一百文,自然愿意花的更值。 贺尧川和林榆在鸡圈忙活,闲下来就说起以前。 林榆静静看着他, 没想过贺尧川以前过的这么辛苦。贺尧川云淡风轻,只说也有打输的时候,他和大哥就两个人,比不上别人人多势众,就被按在地上踹。 听到这里,林榆低下头眼眶红红的,抿着唇不说话。 贺尧川说了一连串,没听到林榆吭声。他才赶紧过去看,见夫郎眼睛湿润,眼底明显都是担忧难过。贺尧川心里有些慌,他本想说的惨烈一些,好让夫郎心疼心疼自己,没想到真把人弄哭了。 “其实只有那一次,我和大哥一不留神遭冯五暗算。平时都是我和大哥打别人,没有吃亏的时候。”贺尧川赶紧找补回来。 林榆气冲冲地,擦擦眼睛咬牙切齿:“我也找人套了麻袋,把那个冯五狠狠打一顿!!” 贺尧川顿时一笑,捏捏他夫郎气鼓鼓的脸颊,像河豚鱼似的。又给林榆擦擦眼角,道:“那都是从前的日子了,现在有了你,不会再莽撞直来。” 以前是他们太年轻,处事经验太少,只觉得一身力气干就是了,又都是光明磊落的,哪能想到那些算计人的办法。 林榆还是气不过,贺尧川就带他钻进鸡圈数鸡,数着数着就能转移注意力。第三窝鸡几天前陆陆续续孵出来,嫩黄的鸡仔破壳而出,已经能唧唧咋咋叫了,跟着鸡妈妈屁股跑。 前两月的鸡仔单独放在一个圈,母鸡和小鸡一栏,公鸡单独放一栏。现在还不到出栏的时候,第一窝鸡最快也要年底才能卖。这几天赚的钱都是蛋钱,虽然不多,也是一笔进账。 他俩把鸡清点一遍,数过的鸡放在筐子里。鸡仔太多,一筐都放不下。贺尧川把筐里的鸡仔丢进隔壁鸡圈,又再拿一个筐。蹲下来和林榆一起数,一手抓两只,数起来很快。 怕数错了,林榆再次清点一遍,点点头道:“三个月陆陆续续孵出的鸡仔共六十四只,母鸡二十七只,公鸡三十七只。” 他俩是第一次养鸡,因为各种意外,死了的鸡还有十几只。林榆有些心疼,这可都是钱呢,十只也能卖几百文。 贺尧川和他数的一样,道:“马上要入秋,应当不会继续孵蛋了。把这几天攒的鸡蛋数一数,再打听打听行价,合适就卖出去。” 秋冬的鸡蛋贵,到了寒冬腊月,一颗鸡蛋卖涨到五文一颗,这还是家鸡蛋的价格。因着养野鸡的人少,所以野鸡蛋的市价很难打听,只能凭着经验自己定价。但比家鸡蛋贵,这是毋庸置疑的。 林榆抿着唇,想了想道:“我想再攒攒,等路修好去云溪县碰碰运气。” 今天在路上碰见从县里回来的人,说是路已经修好了,只等官府发布布告,还要剪彩祭祀,如此还要等十几天。 “是该如此,不过乡里的生意也不能断,明日数一筐先带去卖。”贺尧川道。 鸡蛋不能保存太久,时间一久容易散黄或者坏掉,那就是砸在手里浪费了,最多攒半个月就该卖出去。 他俩为了能长久保存,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地窖,地窖里温度很低,放一个月也没问题。实在没卖完,就留着自家人吃。 见天儿一盆水蒸蛋,吃的全家人脸色都红润,身体好了不少。 地窖里有梯子,林榆顺着梯子下去,贺尧川也紧跟着从上面下来。他俩把蛋筐小心翼翼挪出来,接着地窖口的光清点。 一共攒了一百二十颗,都是野鸡蛋。林榆数的时候顺便放在手心掂量,又借天光看鸡蛋里面。坏蛋和好蛋的重量不一样,仔细一些能掂量出来。 林榆:“都是好的,明天先带四十个去。糖点铺的陈老板订了二十只,他家老太太过寿,用野鸡蛋体面一些。我答应陈老板,再给多送两颗。” 做生意就是这样,偶尔让一些好处,别人觉得你做事实在,自己又能占便宜,这就是一桩长久的生意。他俩养鸡又不是赚快钱,而是细水长流的营生。 换做贺尧川,也要答应送几颗,就当给老人家添添喜气。他想了想道:“家里不是还有红纸?送的两颗鸡蛋用红纸包了。” 这话说完,夫郎的眼睛闪闪发亮看着他。 “大川,你好聪明!”林榆就没想这么多,包红纸虽然花里胡哨的,但是喜庆日子别人收了,能感觉出心意。 被夫郎崇拜的感觉让贺尧川心飘飘的,地窖没有别人,贺尧川嘴痒痒,凑上去亲了又亲。 第二日天没亮,他俩带上鸡蛋往乡里去,贺尧川闲暇时做的鸡叆叇也攒了一百只,一文钱卖两只,也能卖五十文。今天村里赶车的老伯耽搁了,他俩只能走路去。 周淑云起的更早,撸起袖子给他俩烙饼。馒头饼子见天儿吃也腻,她用鸡蛋和葱花烙了三张鸡蛋饼,足足有盆口大,里面卷了菜丝、鸡蛋丝和咸菜丝,足够他们路上吃了。 走在路上遇见同村的人,张家兄弟也去,于是结伴同路。张家兄弟一脸喜色,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一看就有好事出生。 林榆和贺尧川好奇一问,只见张大一脸羞涩,难得局促起来,支支吾吾的不知道怎么说。 他弟弟哈哈笑,说了实情:“我大哥亲事有眉目了,说了双河村的杜家双儿,爹娘说明天杜家长辈要过来看看,顺便去庙里算一算八字呢。” 张家很穷,爹娘身子都不爽利,没办法下田干活,每天还要吃药。几亩薄田全靠两个孩子撑着,这几天勒紧裤腰带,还不容易攒了三两银子,才有底气给儿子说亲。 双河村离白云村很块,走路都要两个时辰。杜家也穷,家里就一个儿子一个双儿,眼看着孩子年纪拖大快嫁不出去,急的爹娘嘴巴冒泡,忙找媒婆相看。 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两个人看对眼了。双方又都穷,谁也不嫌弃谁。 张大平时性格比弟弟开朗,今天难得扭捏起来,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这事还没敲定,原打算等定好日子再请你们帮忙。” 成亲是喜事,贺尧川拍拍他肩膀:“恭喜,有需要帮忙的只管说就是。” 张大又小声道:“他是外村人,对我们村不熟悉。到时候带他去你们家做客,想请嫂嫂带他熟悉熟悉村里。我是一个粗人,平时结交的都是汉子……” 张家因为贫穷,在村里也没什么朋友,为数不多的朋友就是贺家人。他知道林榆帮过乡邻,在村里人缘比较好,才厚着脸皮来求。 林榆笑笑说:“你只管带来,过几日大嫂他们都回来了,家里都热闹,带他认识认识。” 一行人说说笑笑,转眼就到杏花乡。他俩和张家兄弟分开,先去给糖点铺的陈老板送鸡蛋。今天是赶集的日子,铺子里人比较多。 陈老板做的是小生意,连长工都没请,就他一个人忙活,今天老母亲过寿辰,铺子只能开半天,还要赶着买寿礼回去。 匆忙之中看见林榆来了,想起订鸡蛋的事,他三两步走过去拿蛋,本想结了钱就转头继续忙活。看到包了红纸的鸡蛋时,陈老板愣了一瞬,随即笑的合不拢嘴,“抱歉,今天生意实在忙,来不及招待你们。改日来赶集,到铺子里坐坐,请你们喝茶。” “无妨,我们也赶着去下街卖鸡蛋,陈老板您先忙。”林榆和贺尧川跟陈老板寒暄几句,没留在这里打扰。 出了门,贺尧川边走边吆喝:“买鸡蛋了,新鲜的野鸡蛋,一文钱四个。” 吆喝一圈,贺尧川和林榆站在下街,陆陆续续有人来买。吃野鸡蛋都是图个新鲜,不舍得买多了,一颗蛋他俩也卖,最后篮子里还剩下五颗。 倒是贺尧川做的鸡叆叇卖出去很多,无论村里还是乡里,家家户户都要养鸡。之前用过的人都说好,引了不少人来买,一百个全卖完了。三十五颗蛋卖了一百四十文,鸡叆叇卖了五十文。 旁边一个买家鸡蛋的婆子踮着脚,使劲往林榆的篮子里看。林榆以为她也想买一个回去尝尝,便随口问了一句,那婆子却斜着眼看他,撇撇嘴走了。 “无需同她计较,我看她篮子里的蛋一半都没卖出去,多半眼红你赚钱。”贺尧川说完,拉着林榆往回走。 第65章 第 65 章 躲猫猫 新柴棚搭好了, 廊下的柴搬进柴棚里,院子顿时宽敞明亮。林榆坐在廊下啃黄瓜,半躺在藤椅上, 翘着脚有些惬意,闲适地眯眯眼睛。 已经熬过最热的时候, 昨天淅淅沥沥下过一场雨,今天外面刮起阴风,天色都是灰蒙蒙的。林榆担心像上次一样骤雨突至, 赶紧放下黄瓜收衣裳。 院子里也晒了许多菜干,都是秋冬的储备粮。今天周淑云他们都在家, 不担心没人搭手, 看见雨没来, 林榆收的慢悠悠的。 结果吃完中午饭, 天上的乌云慢慢散开,风止树声停, 一颗雨也没下。林榆又重新折腾,把菜干都搬出去。 他站在院门口张望, 见贺尧川迟迟没有回来。虽说清晨上山前嘱咐过, 不必等他吃中午饭, 林榆半日不见有些想念。 正要拿着背篓上山去寻人, 小路尽头就传出一声狗叫。旺财胖墩墩的声体蹿出来, 摇着尾巴冲林榆跑过来,围在脚边呜呜叫。 林榆眼里露出一点笑意, 赶紧迎上去,帮着抬背篓。贺尧川背的柴火太沉,肩膀都压下来一鞋。但他力气大,一次都抵得上别人两次。 “刚才它想在泥巴堆里打滚, 被我打了一巴掌,才跑下山找你告状,”贺尧川半天没看见林榆,也早就想回家了。 “无妨,这两日都得闲,下午带它去河里洗一洗。” 上次计划着要洗狗,第二天要去镇上卖鸡蛋,因此耽搁了。过了一整个热天,旺财身上都臭了,连林榆都嫌弃。 “你饿不饿,锅里还剩一碗红薯粥。我再给你炒一盘小菜,煎豆腐也炒一盘,你先吃两口垫肚子。” 贺尧川对吃食并不讲究,只听林榆说,他忽然也觉得肚子饿了,蹲在廊下洗手道:“煎豆腐就不吃了,不是还有许多鸡蛋,炒两个。” 如今家里鸡蛋多的吃不完,已经不是什么宝贵东西。贺尧川既然想吃,林榆挽着袖子就要去炒菜。贺尧川也跟进去,帮着烧火搬柴。 目光一直跟随林榆移动,夫郎不管做什么,他都看的津津有味。农忙的时候只想着忙碌,没有时间做别的,好不容易歇下来,就想和林榆呆在一起,总想找机会说话。 “今日天气好,下午带你去田里摸螺。上次不是说想吃了,正好带上竹篓和鱼叉,再去河里捕几条鱼虾,回来炖汤喝。” 林榆正忙着切菜搅鸡蛋,完全没注意贺尧川缱绻黏人的目光,听到摸螺吃的时候,他才露出亮晶晶的眼,语气都有些雀跃:“要去!听君哥儿说,小溪里的鲫鱼最鲜美,或炸或炖都好吃。” 摸鱼是野趣,他没有不愿意的,这两日也不忙。 成功博得夫郎一笑,贺尧川十足的满意。他看一眼外面天气,艳阳高照热风四起,道:“现在太热,等午后太阳落下再去。” 他俩不急这一时,吃了饭要喂鸡,还要睡会儿午觉,日子总有忙里偷闲的快乐。 林榆是不困的,但他要陪着贺尧川躺一会儿。坚硬的臂膀抱在腰上,林榆被贺尧川压在怀里,耳边只有均匀沉重的呼吸。 晌午院子里是没人的,不必担心谁会从门外路过。贺尧川原本抱着林榆老老实实睡觉,抱一会儿就变味了,手掌从林榆衣摆伸进去,不轻不重抚摸。 说起来,他和林榆已经半个月没做这档子事,之前起早贪黑忙活,回来草草洗完澡就睡了。贺尧川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正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年纪。 这几天不算热,又没有什么事情做,难免春心浮动,都忍不到晚上。 林榆有些脸红,虽然蚊帐是放下的,外面看不见什么。但一想起现在是白天,他就有些不好意思。 “门窗没锁上,”林榆小声提醒,抓着衣衫里的手。 贺尧川喉结滚动,眼里压抑着情意,低声在林榆耳边轻哄:“我不做别的,你别怕。” 贺尧川说到做到,到最后还是忍下来了,换种方式发泄。被窝里的林榆轻哼一声,有些受不住地扭了扭,想推开贺尧川的手,却软趴趴的推不动。 贺尧川一只手作祟,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手腕,不让林榆有机会反抗。他动作不减,目光却紧紧看着林榆的脸,不放过林榆脸上的红晕,像是得了某种新的乐趣,贺尧川更加肆无忌惮。 林榆有些傻了,呆呆的望着床顶,连推拒和反抗都忘记了。他唇瓣微张,额间的头发被汗水润湿。 贺尧川本想适可而止,低头一看林榆这般模样,心里那点旖旎的心思再起,他亲亲林榆微张的唇,然后拉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被子里,贺尧川顺着肩窝一路往下。 等西山斜照,贺尧川擦擦指间的水渍,给睡着的夫郎盖好被子,然后轻手轻脚推门出去。 林榆爱吃鱼,恰巧他会做捕鱼的陷阱,用上次做篱笆剩下的竹条编了一个鱼篓,鱼篓中间藏着倒刺,随便丢一块吃食进去,鱼顺着口径游进去,再想游出来,就会被倒刺卡住。 贺尧川多做几个,在溪水两侧都放置,这样能捕捉的概率更大,若是运气好,还能有虾和螃蟹。虽然虾蟹肉不多,却是一道时鲜,据说县里的有钱人都好这口。 编完竹篓,身后卧房的门被推开,贺尧川顿时回头看过去。林榆红彤彤的脸色还没散去,眼里含着一点水汽,匆忙抬头瞥他一眼,就转身藏进灶房。 贺尧川看的好笑,小溪从旁边过来,好奇问道:“二哥哥,你又惹榆哥哥生气了?” 贺尧川正色起来,小溪年纪还小,当然不能让他知道这些,于是一本正紧摇摇头:“没有。” “那为什么榆哥哥要躲着你?”小溪不死心继续追问。 贺尧川眼中浮动笑意,像波光粼粼的春水,泛着亮亮的光。他笑着对弟弟道:“你榆哥哥在玩儿躲猫猫呢,你快去找找,看他躲哪里去了,可不能不出来见人。” 这话哪里是说给小子听的,分明是说给门口的夫郎听的。贺尧川只觉得有趣,怎么夫郎跟个小猫似的,害羞就喜欢把自己藏在门缝里。 小溪兴冲冲跑去找林榆,他也要玩躲猫猫! 过了一会儿,林榆和小溪认真玩了起来。林榆转过身,蒙着眼睛数六十下,数完睁开眼大喊:“藏好没有,我要开始找了!” 小溪的声音从柜子里传来:“藏好了!” 林榆弯腰笑的肚子疼,假装找不到人,四处翻找喊问。慢悠悠逛了两圈,才把柜子里的娃娃扒拉出来。 两个人玩没意思,他们把贺尧川也拉进来。贺尧川长的高大,最不适合玩这种游戏,藏了三次都被找到。 林榆眉眼弯弯一笑,捂着眼睛给他机会:“我数一百下,这次你一定要仔细藏好了。” “好,”贺尧川偷偷放慢脚步,这次却不再躲了,静静站在林榆身后,看着他一声声数完。 林榆数到最后,只觉得身后有些奇怪,他并没有多想。等转身回头,才猛地一下撞在贺尧川怀里,被贺尧川顺坡下驴抱住。 “还害羞呢,都躲我一下午了。”贺尧川捏着林榆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不许找借口跑开。 林榆耳尖绯红,咬咬唇角小声道:“你太过分了,我让你停下,你都不听我的。” 贺尧川知道自己确实冲动了,那时候林榆都染上哭腔了,他也没有停手。贺尧川有些心疼,哄哄林榆道:“以后都听的,你让做什么,我一定听话。” 林榆瞪瞪他,把男人推出去,“游戏还没结束,你快藏起来。” 刚还说了要听话,贺尧川不敢反对,恋恋不舍地跑过去把自己藏好。他这次躲在柴房阁楼上,用柴堆把遮挡身形。 而院里的林榆,拍拍熟透的脸,决议要教训教训大川。他悄悄找到小溪,冲小溪比划一个噤声的姿势,两个人相视一笑,偷偷提着篮子出门往河边去。 夏天的阁楼上有些闷热,贺尧川耐着性子等了很久,最后发现院子里静悄悄的。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贺尧川跑下去一看,夫郎带着弟弟已经走远了。 他推开门想跟上去,却发现推不动。 门从外面锁上了。 贺尧川:…… 过了许久,贺尧川都站在门口一动不动,透过门缝看着越走越远的夫郎。 周淑云从地里回来,也发现门被锁上,猜出家里一个人都没有。钥匙有两把,平时被放在荷包里,周淑云拿钥匙打开门一看,啊一声尖叫出来。 “你个蠢小子!人在家也不知道说一声,晌午饭撑多了?吓你老娘我一跳。” 贺尧川:…… 他没吭声,默默往溪边走去。 夏日的溪水清凉,指尖大的小鱼在水里嬉戏。林榆和小溪把鞋袜放在岸上,不必担心周围有没有人,这里的溪流偏僻,距离村子走路都要一刻钟。 他俩已经去过田里,鸡蛋大的田螺塞满了竹筐。林榆提着筐子在水里晃一晃,洗净里面的泥沙。再把筐子搁在岸上,踩着溪水玩了一会儿。 水里的石缝里长着许多菖蒲,绿油油一大片。这是一种药材,根茎切片炮制后可以入药,林榆想采集一些,栽在后山的泉水旁,再移几株在院子里,看上去足够漂亮。 浅滩上还有许多蚌壳,大的足有巴掌大,小的只有指甲盖那么小,都是空壳,林榆捡两只壳放在水里冲洗,也丢进竹篮里。 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天边铺开层层绯云,林榆和小溪坐在岸上晾干腿上的水,长久泡凉水对身体不好,吹吹风聊聊天是可以的。 旺财在水里游的很惬意,林榆随手丢出去一个蚌壳,它便扑腾下去,游着蚌壳的方向游过去,再叼回来交给林榆,站在岸上摆摆毛发上的水。 第66章 第 66 章 大哥大嫂 贺尧川追上来, 把竹篓放在水中央,水流湍急的地方,鱼儿从上游冲到下游, 若有贪嘴好吃的,就会钻进圈套里。 深山里不会有人来, 因此不担心捕捞的鱼被别人偷走,只需等上一夜,就能捉到巴掌大的鲫鱼。 捕捞不成, 也可以用竹竿钓几尾。不过乡下人忙碌惯了,挤出来的时间都要干活, 少有愿意钓鱼的。 林榆在田里摸了很多小螺, 有黄豆那么大, 人是不愿意吃的。腰间的竹篓里还有许多大螺, 足够炒一大盆。至于小螺小虾,敲碎外壳丢给鸡吃。 竹篓挂在腰间滴答滴答落水, 林榆把绳子解开,提在手里滤滤水, 这样也能带回家去。 贺尧川左手一串螃蟹, 右手两尾小鱼, 用草藤穿过鱼鳃, 也学着林榆晃一晃。 “田螺放在水桶里吐沙, 今天是吃不成了。好在还有鱼,做成鱼汤解解馋。”贺尧川道。 “一尾炖汤, 一尾凉拌。”林榆美滋滋搭腔。 正好家里做了豆腐,雪白的豆腐切成片状,混着煎蛋入锅炖煮,比肉汤滋味都鲜美。 菜圃里绿油油的蔬菜长的正旺盛, 水嫩的根茎掐了又长,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就连攀爬架上,滑爽的豆腐菜也铺满院角。更别说那些豆角黄瓜,叫人看了都馋。 鱼汤里烫两颗清脆的小菜,更增添一份鲜嫩。 林榆把竹篓拿给贺尧川,想起满院菜地,他打开栅栏门钻进去。栽韭菜的那一行起了垄,因为浇过水,新的一茬又冒出来。 左边菜圃是蔬菜,右院菜圃里则是辣椒、生姜大蒜等作物。红红的辣椒朝天生长,五六颗一簇,正是采摘的好时候。 林榆的身影隐没在菜地里,忽然听见身后有动静,窸窸窣窣的,不像是风吹草丛的声音。林榆回头看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等他转身继续择菜,那声音又开始了。 林榆背影僵直,他有些害怕,苍白着脸想喊人。忽然间,他瞧见被糟蹋的菜苗,那是他辛辛苦苦栽种的小菜,现在七零八落躺在地里,面临濒死。 “旺财!”林榆顿时知道始作俑者,气呼呼地扒开草丛抓狗。 旺财鬼鬼祟祟的,本想悄悄逃出去,它忘记掩盖作案现场,被林榆抓了个正着。 林榆提着旺财的后脖子,两巴掌下去,啪啪打在屁股上,敦实的肉声传来,旺财没什么反应,林榆却打的手疼。 他刚才大喊一声,把打火烧灶的贺尧川都惊动了,贺尧川手里还拿着火镰,以为林榆被咬了,匆匆跑出来看,结果却是狗儿子闯祸。 旺财缩着耳朵,鸡贼地看着贺尧川,企图寻求庇护。 贺尧川笑了笑,没帮着狗儿子说话,“是该教训一下,它年纪越发大了,规矩该知道一些。” 林榆把旺财扔出去,心疼看着一地菜,被啃的乱七八糟。他把烂菜叶子拿进鸡圈喂鸡,只留了一颗给旺财。 “也不知是投的什么胎,别家狗都爱吃肉,偏偏它爱啃菜叶子。”林榆笑着嘀咕一句。 嘴上虽然教训,林榆不舍得来真的。山溪里还捕捞了一些杂鱼,足够给一狗一猫加餐。 花花蹲在水盆边,一双琉璃眼看来看去,举着毛茸茸的猫拳,锋利的爪子露出,想捞盆里的鱼,被林榆赶走了。 一家人各自端一碗鱼汤,配着烙好的白面饼,就足够吃一顿。桌上还炒了两盆菜丝,另一盆是黄瓜凉拌水芹,软和的大饼卷上菜丝,一口下去很满足。 田螺里倒了一点点油,这样沙子吐的更干净,怕旺财花花偷吃,林榆把田螺放在案板上。今夜就洗洗睡了,他趴在贺尧川身上,连做梦都在吃田螺,咂咂嘴笑了两声,嘴角一点口水蹭到贺尧川胸膛上。 伴随村里家家户户鸡叫,太阳依然从东山缓缓升起。 林榆打着哈欠起来,眼角闪烁泪花,他走进灶房坐下烧火,擦着火镰把枯叶点燃,一把扔进早灶膛里,再掰几根树枝,火熊熊燃起来。 一晚温水下肚,胃里暖洋洋的。林榆去看案板上的田螺,水底冒出很多泥沙,吐了一夜总算干净了。 贺尧川去乡里了,前几日接了一户人家的活,一下买了四十颗野鸡蛋。那是附近的乡绅,家里有几十亩田,吃的起野鸡蛋。 还向他们打听,一听说他俩养了野鸡,就想买一只解馋。家中几只母鸡肥硕,贺尧川却不打算卖,这些都是要配种的。 倒是公鸡能卖一只,只留一只就成。他一大早绑了野鸡翅膀,带上四十只鸡蛋往杏花乡去。这次不需要沿途叫卖,林榆没跟着一起。 吃完饭,他和周淑云把板凳拎到院里,手边放一个木盆,剔好的螺肉放进去,再用草木灰反复揉搓清洗。 螺肉容易藏污纳垢,洗了足足五六遍,才放心下锅翻炒。炒螺肉必不可少的就是辣子,林榆和周淑云摘一篮,坐在院里用石臼舂辣子蒜。 忽然间,他俩听到远处两声叫喊,是最熟悉不过的声音。 “爹娘!我们回来了!” 周淑云赶紧放下石臼,匆匆起身跑过去开院门。林榆也紧跟身后,他出门一看,是好几个月都没见面的大哥大嫂! “不是说月底才回吗?”周淑云又惊又喜,拉着儿子的手看了又看,又看看儿媳妇。 都全须全尾的回来了,一时间高兴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是哭又是笑。 贺尧山抱一抱他娘,一身疲惫和风尘仆仆,也遮挡不住眼里的高兴,道:“没参加官府的祭祀活动,只想着早点回家,路修好的第二日就带着月华回来了,又顺路去了舅舅家一趟。” 他不说辛苦,只说想回来了,周淑云哪能不知道。 屋子里,坐在榻上学绣花的小溪听到外面的动静,知道是哥哥嫂嫂他们。小溪连鞋都来不及穿,踩着鞋就跑出来。 贺尧山伸手一接,把弟弟举起来,两兄弟乐呵呵笑个不停。 林榆也高兴,自从大哥大嫂一走,家中少了两个人,热闹都不比从前,现在终于团聚了。 “大哥大嫂,”他笑着喊两声。 孙月华点点头,抬头看一眼熟悉的家门,眼里有些湿润。去修路这几个月,说不累是假的,大山每日天不亮就要起来,到了路上就开始抗沙包凿石头,盛夏酷暑也不能停歇。 虽说给了银子,可这么辛苦的事情,没多少人做的下来,最后能咬牙坚持的,都是家里穷苦,就指望这点辛苦费过活。 她也不得空闲,跟几十个妇人夫郎在棚里忙活,从早到晚不停地洗菜炒菜洗碗,做的难吃了,还要被官衙的人吼两句。 受了苦哭两句,还得继续不停歇地干活。要不是爹娘中途来看过一次,孙月华都不知道该怎么坚持。 她白天夜里想着家人,周淑云何尝不是如此。拉着儿子儿媳的手看了又看,才缓口气道:“瘦了,你俩都瘦了。” 回来身上的衣裳都大了一圈,手腕一摸都是骨头,哪里还有精神气。 林榆挽着孙月华说话,道:“娘从舅舅家里回来,带了一只肥兔子,舍不得吃,说留着等大哥大嫂回来一起吃。” “昨天摸了螺,正好你们回来,赶上炒螺片,晌午再蒸一盆鸡蛋,把兔子炒了。” 林榆说完,只见孙月华眼中诧异,做工时伙食一般,每天只有杂面馒头配菜,偶尔才能喝一碗肉汤。林榆说要蒸一盆蛋,她都没敢想过。 第一窝鸡孵出来的时候,他们夫妻俩已经离家,绝对想不到家里如今的盛况。几十只鸡仔,鸡蛋都能见天吃。 林榆带贺尧山和孙月华去看鸡场,夫妻俩都震惊了,嘴巴眼睛都瞪圆了。满山跑的野鸡,他俩数都数不过来。 林榆又翻进鸡圈,随手一掏就是五六只鸡蛋。他和大川一旦空闲,就会出门打草挖蚯蚓,把鸡养的很肥硕。 震惊之余,贺尧山和孙月华慢慢反应过来,看到眼前的好日子,说不上的高兴。虽然这些鸡都是大川和林榆的营生,于他们而言也是值得欣慰的。 “爹和二弟呢?” “你爹去地里了,前几天收了黄豆和高粱,翻翻土又该种别的。你二弟去乡里,给一户人家送鸡蛋和鸡,中午能赶回来,我先去叫你爹回家。” 贺尧山点头,先和孙月华回卧房休整。虽然走了几个月,卧房里的一切都是干净的,连被褥也用麻袋封存好。 林榆和周淑云常常来打扫,趁着前两天太阳足,把他俩房间里的被褥全部拆开清洗,里子都晒了两天。 贺尧山和孙月华放下包袱,没休息多久,就进了周淑云的屋子。 他俩掏出荷包,里面是几两银子。修路是辛苦的差事,朝廷给的俸禄也多,两个人一月就能赚一两银子,他俩攒了三两,商量好了,拿一两银子给娘,这是敬孝道的钱。 周淑云很欣慰,儿子和儿媳都懂事,知道体贴父母。但这一两银子,她没有收下。 “娘身上还有银子,你俩拿回去,留在身上傍身。” “今年分了家,不用再看你爷奶的脸色,日子虽说顺畅了,可没见起色,手里赚点钱不容易。你二弟也想给钱,娘没要他的。等明年你们两兄弟好起来,给多少娘都收。” 她不收,贺尧山心里愧疚,也知道他娘说的有道理。只默默把这笔钱记下,等明年手里宽裕了,再一并给他娘。 第67章 第 67 章 醉酒 王家。 君哥儿肚子已经显怀, 微微隆起的肚皮让他心里安心,又总是小心翼翼。热天暑气重,无论奶奶还是公婆都不让他出门, 只在清晨傍晚的时候才能出去走走。 爹娘和榆哥儿偶尔也来看看,送些肉蛋吃食。前几日农忙, 都闲不下来陪他,君哥儿觉得日子无趣,只能坐在家里绣花。 他会绣的不多, 能在肚兜上绣几朵添添颜色,或者给娃娃做虎头鞋。做的多半都是娃娃的, 不知道是男娃女娃还是哥儿, 只能都备上, 篮子里还有一件给王勇做的里衣, 是拿他嫁妆箱子里的布做的。 廊下有风,慢悠悠绣完一条肚兜, 打起哈欠有些困乏,怀孕是这样的, 吃的又多又爱睡觉。他放下针线篮子靠在躺椅上睡会儿, 迷迷糊糊听见开门的声音。 面前的光被遮挡, 有人站在他面前却不说话。君哥儿皱了皱眉, 忽然闻到熟悉的气息, 是王勇身上最常用的胰子香。 他鼻尖有些酸涩,睁开眼看看好久不见的人, 目光竟然有些恍惚,随后鼻尖也酸酸的。 “你瘦了好多,还黑了。”君哥儿说。 晒黑是必然的,王勇抓着君哥儿的手摸自己, “没瘦,官府给吃的好,每顿都有大馒头,还给五百文钱,我和大山他们相互照顾,偶尔也能打打牙祭吃肉。” 他不想让君哥儿担心,只说了这些。擦擦君哥儿眼角的泪光。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布包,红布一揭开,是一只银丝手圈。 王勇有些窘迫,道:“给你买的,戴在手上好看。银镯子太贵了,我身上钱不够,只能买这个送你。等以后攒了钱,再给你换大的。” 君哥儿摇摇头不嫌弃便宜,再说了,一只银丝圈也要几百文,对于乡下人来说是不小的一笔钱,他把手伸出去:“你给我戴上。” 白晃晃的很好看,君哥儿舍不得戴脏了,戴着玩了一会儿,就像取下来放回来。王勇不让他取,道:“你戴上很好看,就别摘了,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 他这么一说,君哥儿觉得有道理。又看看天色,爹娘爷奶他们回来该吃晌午饭了,君哥儿起身边走边说:“房梁上挂的腊肉还剩,给你切一个猪耳朵下酒,再炒一盘野葱小排骨。想吃烙饼不,我爹娘前几日送来一壶麻油,正好煎油饼。” 他说了许多,王勇连连点头:“都好都好。” 山里的贺家,也杀鸡宰肉,忙碌中透露出兴奋和团员的喜气。炊烟源源不断升起,灶房里周淑云烧火炒菜两手抓。 她不让儿媳忙活,劳累三个月回来就该歇一歇,人若是累坏了,老了要遭罪的。林榆在一旁帮忙,刀口面对兔子,不知道如何处理。 “大川,我没炒过兔子。”林榆请求援助。 贺尧川信心满满,他看过他娘炒兔子,接过刀道:“给我,我来弄。” 刀口向下,整块兔子被一分为二,从腹部中间剖开,这是切块的做法。干兔子只能切块蒸炒,若是新鲜的活兔子,还能片成肉片,做成滑肉煮汤。 林榆十分的目光里,九分都是崇拜。贺尧川有些飘飘然,捏着兔腿,给他表演一个片肉的手法,他片的肉虽然不算薄,却也均匀。 “你想吃新鲜兔子,等天色凉下来,我上山给你抓。或者明天开春,是野兔最多的时候,走在路上都能碰见两只。”贺尧川笑着说。 周淑云探出头看看,就看见儿子公孔雀开屏似的,把一块兔腿糟蹋的不行,她气的拍一巴掌:“净糟蹋吃的,快去把鸡杀了。” 一旁,林榆忍不住笑了。 被娘当着夫郎的面教训,贺尧川稍稍没面子,拿着刀出门前,还回头对林榆笑一下。他长的格外英俊,笑起来的时候哪哪都好看。 林榆不由自主跟上去:“我来帮你。” “我杀鸡,你不害怕?”贺尧川问道。 林榆摇头:“没什么好怕的”,他连杀猪都见过,都是一刀抹脖子的事。只说有一瞬间会不忍心,但一想到吃进嘴里的滋味,满心又欢喜起来。 有人怕杀生遭报应,杀之前嘴里还得念叨几句,贺尧川没学这些花,刀光一闪就把鸡脖子抹了。 猪血可以吃,鸡血却没人爱吃,这东西腥味重的很,闻着就恶心。 林榆进院子拿出铁锹,把沾了鸡血的田埂用土覆盖,红通通一滩摆在这里,看着不舒服。 正赶上热水出锅,孙月华舀了满满一桶,使唤贺尧山提出去。生鸡腥味重,拔毛也不在院子里。 “别用手直接拿,拿棍子戳一戳,小心烫手,”贺尧川挨着林榆,随手捡两根柴棍,给林榆一根,他俩拿棍子把鸡按在滚水里。 滚水一泡,浓重的腥味四散飘荡,林榆吸气闻了闻,顿时脸色一青,腥味直接钻进鼻腔,叫他觉得有些恶心。 “这里有我,你先回去。”贺尧川看林榆几乎吐出来,开口把人劝回去。 林榆也很听劝,边逃边说:“那我回去帮娘和大嫂烧火。” 夫郎被腥臭味熏跑了,贺尧川只好提着鸡往更远的地方去。泡一刻钟就能拔毛,贺尧山从山坡上下来,嘴里喋喋不休的,都是看见几十只鸡之后高兴的。 两兄弟躲在地上拔毛,旺财和花花从墙洞里面钻出来,猫狗是不怕腥味的,反倒还被吸引过来,围着一堆毛凑近闻闻。 等拔完毛,林榆比拿一只空碗出来,鸡杂装在碗里,用草木灰多洗几遍,并没有浪费了。只余下一些鸡屁股和鸡头,各自分给旺财它俩。 村里家家户户炊烟升起的时候,他们才把所有鸡和兔子处理好,洗干净的螺肉片也放在一旁备用。 平时一只鸡能分几顿吃,不过他们家里人多,七张嘴一顿就能吃完。鸡腿煮熟撕开,和黄瓜丝一起做成凉拌鸡丝。鸡杂用泡姜和泡辣椒一炒,味道酸酸辣辣很下饭。 余下的部分炖汤最合适,周淑云道:“以前听隔壁村的郎中说,当归炖鸡是最好的,对身体来说是大补。不过咱俩买不上这些,只有挖的土参,想吃炖鸡滋味也不错。” 药膳炖鸡的法子自古就有,不仅补身体,味道还十分鲜美,听的林榆都饿了。又看见桌上的螺片,他说道:“娘,螺肉用糟辣子炒?菜地里的红椒熟了,我去摘一些,也能给菜添添颜色。” 今天只摘了一些青辣椒舂成辣椒酱,若是能加着红辣椒,那就是双椒酱了,红红绿绿的还好看。 周淑云才想起来,道:“你大嫂最爱吃青红辣椒酱,你俩一起去,把熟了的都摘下了。别等过几天,就要烂在。”烂了岂不是可惜,虽说辣椒也值不了几个钱。 孙月华露出一点笑,她擦擦手里的水道:“你等我一下,我去提篮子。” 做一顿团圆饭漫长,中途饿了就啃颗野果子。小溪在灶房陪着他娘,其他人都出去了。周淑云打心底在吃喝上有些偏疼小儿子,看没其他人在,就捏了一块熟肉干给溪哥儿:“自己拿着吃,别蹭在衣裳上。” 肉块刚给完,贺尧山和贺尧川扛着柴火进来,他俩都看见娘给弟弟塞吃的,也都没说什么。 看见就看见了,周淑云也没想藏着,转身看柴火搬的差不多了,就道:“你们爹今天在地里翻土,你们没事去看看,喊他回来吃饭。” 贺尧川点点头,“我去叫。”他和大哥也没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弟弟是家里最小的,别说娘偏疼,他们两个做哥哥的都愿意让着。 何况只是吃喝这样的小事,平时在大是大非上,娘是从来不含糊的。 灶房里的小事,林榆和孙月华并不知情。 “大嫂,我这一垄差不多摘完了,再去旁边菜地掰两根茄子,中午做烧茄子吃。” 这段午饭已经够丰盛了,炖鸡、凉拌鸡、炒鸡杂,还有一盆炒兔子和螺片。不过林榆最馋的还是烧辣子和烧茄子,比大鱼大肉更下饭。 “好,”孙月华点点头,从回来后眼里的笑容就没停过。她和大山熬了几个月的苦,夜里也有想家的时候,还有家里的饭菜。今天可算回来了,家里人无论要做什么好吃的,她都没有拒绝。 青烟慢悠悠在山中袅袅升起,一缕一缕飘在山谷里。最后一块柴从灶膛里退出来,林榆高兴地冲外面喊一声。 “吃饭了!” 他和娘大嫂把饭菜陆陆续续端上桌,六道菜摆满整张桌子,山参顿鸡汤,凉拌黄瓜鸡丝,泡菜鸡杂,辣爆兔块,炒螺片,还有烧茄子。 数字也吉利,团团圆圆六六大顺。 因为一桌子菜丰盛,吃饭的时候已经是下午,饭后不打算出门干活,都各自倒了一杯酒,站起来举杯碰一番。 自家人吃饭,没有华美的场面话,淳朴老实的乡下人也不会说什么,只用这杯酒盼着以后的日子越来越好。 烧酒下肚,胃里逐渐暖和。 林榆脸色有些红,还有些发烫,他不怎么喝酒,看贺尧川一杯干完,他也傻乎乎跟着一杯干完,主打夫唱夫随。 可把贺尧川吓了一跳,乡下人酿的糙酒很烈,他是因为酒量好喝习惯了,哪有小哥儿也这么喝的。 “晕不晕?”贺尧川不放心地问,又抬手在林榆眼前晃一晃。 林榆嘴里塞了一口肉,腮帮鼓鼓的,还站起来走两步给他看,“不晕,好着呢。” 好不好另说,他嚷嚷着再喝一碗,这次是真把贺尧山吓到了。这分明就是醉了,只有喝上头的人才会越喝越猛。 贺尧川夺过酒杯不让喝,林榆就有些生气,撇过头不理会他,埋头猛地扒饭。 周淑云看的又担心又想笑,“快给榆哥儿兑碗蜂蜜水,喝了能解酒。” 一桌六个菜,吃到最后只剩一点盘底的汁水,残羹冷炙也足以让桌子底下的旺财花花嘴馋。贺尧川单独给它俩留了肉块和肉汤,再泡一个馒头。 连它俩都摇摇尾巴欢快的很,知道今天是好日子。 林榆饭吃饱了,酒也喝多了。本来好端端趴在贺尧川肩膀上睡觉,忽然不知道怎么醒了,非说自己是一只鸟,张开双臂要起飞。 贺尧川一个不留神,林榆就跑出房门。他手忙脚乱赶紧追出去,拉着林榆的手想扯回来,却被林榆一巴掌扇在脸上。 喝醉的人下手没有分寸,贺尧川被一巴扇懵在原地。 还没反应过来,林榆又拉着旺财的前腿人立起来跳舞,旺财投来求救的目光。 一人一狗四目对视。 如此鸡飞狗跳了一下午,贺尧川终于把精力耗尽的夫郎抱回床上。夜幕渐渐落下,他给林榆脱了鞋袜,用湿帕子给林榆擦擦脸,才抱着林榆躺下,喟叹一声吹灯睡觉。 第68章 第 68 章 数钱 宿醉一夜, 林榆今天浑身没力气。起床的时候,还左摇右晃坐不稳,站起来头也晕, 抱着被子怔懵坐着。 “娘知道你喝多了,今日不必做事, 就在床上躺一天,伺候鸡群的事情有我。” 贺尧川给林榆捏捏肩膀,昨夜折腾了一宿, 不止林榆不舒服,他也没怎么睡好, 半夜夫郎嚷嚷热, 他拿蒲扇不停扇, 足足扇了半个时辰。 林榆打个哈欠, 眼角蓄满泪花,“我想出去晒晒太阳。” 贺尧川欲言又止, 伸出手想拦住林榆,却又说不出口。昨天林榆喝多了, 做了什么事全家人都知道。 他观察林榆的反应, 大概夫郎自己记不得了, 这不代表他爹娘和大哥大嫂不记得。 林榆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阳光和朝气, 美好的一天! 孙月华早早起了,站在院里摘菜, 看林榆走出门她没忍住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怎么不多睡会儿?昨天可喝多了,胃里该难受。” “大嫂,”林榆笑着打招呼, 过去帮她一起掐菜尖,早晨刚摘的嫩芽菜,还沾了一手凉凉的露水。 “不睡了,吃完饭看看鸡仔们,再出门打筐草回来。我和大川想好了,眼下最赚钱的还是鸡蛋,把鸡伺候好了每天下蛋,照样能赚一笔蛋钱。” 卖鸡都是年底的事情,等去云溪县的路通了,再去县里找找生意。县里人多,吃饭的嘴就多,那些馆子酒楼总该需要。 实在不行,就和肉摊做生意,他们只管卖出去,让肉摊老板赚个杀鸡钱。 陈老板也隔三差五在乡里来,他和县里的老板有交情。到时候请陈老板吃顿饭,顺便帮帮忙。 他和大川都会养鸡,只要能找到门路卖出去,之后就不愁赚不到钱。 孙月华摘完菜,舀一盆井水冲洗,听林榆说以后的计划,还有眼下能赚到手里的钱,她眼里难免有些羡慕。 她和大山都是没读过书的泥腿子,大山只会耕田种地,她也只会做饭绣花,这些都是赚不了什么大钱的。 她只管羡慕林榆,依旧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 林榆跟着孙月华一起进灶房,周淑云和贺长德都在灶房,一个烧火做饭,一个剁鸡草。 他俩都齐刷刷看过来,看见林榆的一瞬间,嘴角都下意识笑起来。 随后觉得似乎不应该笑,又一致压下嘴角。 周淑云努力压制的嘴角动了又动,边笑边挤出话:“不再睡会儿?噗……锅里有热水,你吃两口。” 林榆:嗯? 溪哥儿从外面跑进来,看见林榆的瞬间,眼里露出崇拜,捧着脸颊道:“榆哥哥!你昨天好厉害!” 昨天? 林榆大脑空白一瞬,只记得自己喝了几杯酒,然后倒在贺尧川身上睡着了,第二天是从床上醒来的。 他昨天干什么了? 林榆感觉到不妙。 为了求证,他跑回卧房找贺尧川。他家大川勤勤恳恳叠好被褥,拿了一把梳子冲他找找手。 “过来坐着,我给你梳头发。” 他说完,发现林榆站在门口,呆愣愣看着他,一脸如丧考妣的颓丧模样。 “大川,你就告诉我,昨天喝醉之后,发生什么事了。” 贺尧川不太忍心说出来,他怕说完之后,林榆忍不住羞愤撞墙。 “没什么,你只不过是幻想自己变成一只鸟,满院子乱窜,要飞上天,最后跳到娘的身上,让娘背了你半个时辰,然后……” “啊——” 他准备一大段说辞,这只是冰山一角。话没说完,就看见夫郎露出痛苦的表情,当场石化在原地。 然后眼角落下一行清泪。 林榆跑回床上,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呜呜呜,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贺尧川不仅没关心林榆,还站在一旁开怀大笑。等自己笑够了,才把林榆从被子里扒拉出来。 捧着林榆的脸一看,竟然真的哭了。他压下嘴角,用指腹给林榆擦擦眼泪,终于想起来安慰人。 “这有什么的,别说是你,我和爹娘大哥大嫂都有喝醉的时候,我们性子不收敛,偶尔也有耍酒劲的时候,娘他们早就习惯了。” 这样说,也不知道有没有安慰到。 “我再也不可爱了,”林榆两眼汪汪,泪两行。 总之,吃完饭林榆找借口出门割草,背着筐筐离开家,结果一上午没回来。贺尧川急的到处找人,最后是在王家找到夫郎。 林榆趴在君哥儿床边,无声流泪控诉,惹的君哥儿也捧腹笑不停。 林榆不好意思回去,怕又被家里人笑话,中午就在王家蹭了一顿饭,贺尧川才好不容易把人领回去。 —— 午后天气热,他俩坐在屋子里,一边纳凉扇扇子,一边打开钱袋子数钱。满满一荷包的铜板倒出来,叮铃哐啷落在桌子上。 林榆搬出存钱的匣子,里面还有四两银子。原先有五两,几个月陆陆续续买鸡粮,已经花销一两,余下四两没敢乱用。 “鸡蛋送去庄子上,庄子的管家出来拿的,一共四十只鸡蛋,一只公鸡,他家全要了,这是二百四十文。” 也是运气好,那家人是大户人家,管家出来采买碰见野鸡蛋,顿时就开口问。 聊了几句才知道,管家爱吃野味,他家老爷夫人也爱吃,可惜不常遇见。好不容易碰见野鸡,看一眼就走不动路。 先买了一筐拿回去给主人家过目,得了夸赞后,才敢继续订鸡蛋,听说还有野鸡卖,又继续追问。 “他还想继续买,我只说野鸡都是山里抓的,要等秋后才有,没说是自己养的。” 他留了个心眼,有人偏爱吃山里的东西,只要听说不是上山抓的,别管是野鸡还是野鸭,都不肯买了。 况且第一窝鸡仔还小,肉都没长全,最早也要秋后才能卖,养到秋后好歹有几两肉,算是嫩鸡。若是想吃成鸡,只有等年底去了。 “是该如此,”林榆有些紧张,又抬头问:“那他们秋后还要不要?” 贺尧川笑了笑:“自然是要的,这段时间先送鸡蛋,每半月送一百颗。到了秋后先送两只鸡,若觉得鸡不错,还会继续从我们这里订。” 那个管家爱吃野味,贺尧川便送了两只野鸡蛋,旁敲侧击的打听。 打听了才知道,附近几个村里和几个乡,买野鸡野鸭的人很少。 这便能说明,他们的营生是对的,以后专供野味,也不用担心抢了别人养家鸡的生意。 这就是眼下的生意,能赚一点是一点,细水长流饿赚,就能攒下不少。 林榆心里默默算了算,“每半月送一次,一个月就是两百颗蛋,八百文钱。” 这样卖下去,连本钱都能回来,一个月喂鸡的粮食钱要花六百文,其余的鸡食全靠他和贺尧川每天割草,草粮混着吃。 余下两百文才是利钱,等年底和年后的鸡陆陆续续出栏,那也都是利钱。 算着算着,林榆有些高兴,道:“这几天攒了一些地窖里还剩六十颗。我多出去摸螺割草给鸡吃,这样下蛋就更多一些。” 剩下庄子上不要的,再拿去乡里散卖,这是最保守的办法。 再过两天,连着云溪县的官道也开通了。这几天已经有村民跑去看,真是好宽敞的一条。路一旦能用,去云溪县坐骡车只需半个时辰,他们说不定还能把鸡和蛋卖去镇上。 林榆想了想道:“后天是赶集的日子,我们装二十颗野鸡蛋,带上鸡蛋去见见陈老板。” 陈老板是游商,虽然不是大老板,赚的钱也不多。好处是认识的人多,别管是云溪县还是乡里,都能说几句话。 “这也是一条门路,”贺尧川点点头,和林榆说定了。 等日头下来,林榆翻进鸡圈里,又摸出七颗蛋。今年的野鸡已经配种成功,平时不繁殖的时候,夜里和家鸡都是隔栏养着。 周淑云一听说小两口接了大户人家的生意,一个月就能赚八百文,比他俩还高兴。 贺尧山和孙月华也在旁边,对这种能赚钱的事情,听了都觉得喜悦。一家人只要慢慢的把日子过好,就比什么都强。 贺尧川趁着一屋子人都在,把他和林榆的想法说了。 “我和小榆有自己的营生,每天伺候鸡都要花心思,不好再分出精力做别的。我们想过,家里四亩田地都给爹娘和大哥大嫂,收的粮食也尽归你们,等年底这栏鸡卖出去,我们再添置两亩良田。” 田地分上中下三等,他们家的三亩水田都是上等,只一亩旱田是中等天,产量并不高。他俩攒攒钱,添置两亩好田,都用来种小麦和苞米。 大哥大嫂日子还没过起来,三亩田一分,到他们手里的不剩多少。 自家人说话不打弯弯绕绕,贺尧川道:“明年若是养鸡的营生扩大,那两亩田也拜托大哥大嫂帮忙照料,我和小榆再分两成粮食出来。” 亲兄弟明算账,他们请大哥大嫂帮忙,不能让哥嫂白忙活,都是有报酬的,田地伺候好了,到手的粮食也多。 孙月华有些心动,他看看贺尧山。 贺尧山没有推脱,点点头道:“就按你说的来,我和月华空闲时间多,以后便多费心里照顾田里,你们只管安心养鸡。” 各自分工明确,林榆和贺尧川的条理也清楚了。之前总是分出时间出门干活,几十只鸡仔关在家里不放心。每天割草时间也不够,总要花更多的钱买粮食喂鸡。 他俩想买的东西很多,田地是其一,其二就是买骡子,有了骡子去哪里都方便,随时都能运鸡蛋运货,偶尔还能搭人,不必隔三差五去别家借。 买一只壮年骡子要花五两银,他俩匣子里的钱还有四两,能分出一半买骡子,另一半存着买鸡粮。余下还差三两,每个月往庄子上送鸡蛋,也能凑够钱。 买骡子才是眼下的奋斗目标。 第69章 第 69 章 打谷 之前陆陆续续卖蛋, 利钱攒了六百文。这是纯利钱,要和匣子里的四两银分开放,匣子里的钱都是养鸡的饲料钱。 林榆想了想, 从匣子里取出二两,和六百文利钱放在一起。这样一来, 买骡子还差多少钱,他俩心里就有数。 还要攒一笔钱买地,这是他和大川自己的田地, 等营生做大了,或许能请一个长工。地里的粮食人和鸡都能吃, 总是买粮回来喂鸡不划算, 粮铺的粮食可比地里的贵多了。 对账上的银前有数, 未来还有计划, 日子仿佛越过越快,一晃而过就该收稻子了。 收稻赶在中秋之前, 正好晒完新米过节,倒是个好时候。三伏天过完, 又下了一场暴雨, 天气渐渐温和, 却没什么闲暇时间在家里偷得浮生半日闲。 田虽然分出去, 今年的粮食还得一起收。 早上起来趁着还凉快, 林榆和贺尧川往山上去。一入秋冬,别管人还是牲畜, 能吃的东西就少了。他俩得赶紧趁着秋冬前,晒足够的干草储备喂鸡。 贺尧山背筐子,手里一把镰刀,割草锋利快速。林榆拿把铁铲走在旁边, 碰见马齿苋和地肤苗,薅了扔进背篓里。路边还有车前草,这种草没什么人吃,鸡却很喜欢。多喂些野菜干,鸡能少得病。 塞满一筐,他俩往回走,贺尧川说道:“挖野菜只在这几天,秋收一过野菜就长不出来了。白天忙着喂鸡收稻,晚上还要打扫鸡圈,闲不下来割菜。不如花钱请人割,我们也省些麻烦。” 家里的三亩水田虽然不多,但是割稻打谷子,还要晒谷装仓,哪一样都要花时间。还得分出精力,伺候几十只鸡的吃哈拉撒,恨不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 连精力旺盛的林榆都觉得有些分身乏术,他几乎没有犹豫,点点头就道:“在村里问一圈,谁家有时间割草都能来。张大张二家里田少,说不定也能问问。” 张大的亲事定下了,就在秋收之后,去寺庙请和尚算的好日子。为了筹备成亲,每天银子流水一样花出门,就盼着有点进项。 “按筐数算,割满一筐清点无误后,就给两文钱。不忙的人都能来,这样赚钱和秋收两不误。”林榆说道。 “好,”贺尧川颔首。 这是小事,他俩没商量就决定了。 田间散发稻香,湿润的水汽混合稻穗稻叶的味道,给丰收的喜悦多加一份。走在路上,遇见的都是打谷的人。 碰见张家兄弟,他俩顺便问一句,张大张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成亲给了三两银子彩礼,席面那天还要花二两,手里的积蓄没了大半,哪怕能赚一文钱,他俩也是乐意的,力气没了休息休息就能回来。 回到家,林榆和贺尧川把野菜剁碎,混着苞米喂给鸡。老鸡可以喂苞米碎,小鸡只能喂苞谷面,出门前还要把水灌满。 一家人都戴上草帽,拿着镰刀整装待发。 周淑云道:“月华和榆哥儿先去田里,叫他爹和大山大山搬拌桶,我装些水后脚就来。” 拌桶足足有贺尧川那么高,是很沉重的东西。握一把稻谷在桶口猛力摔,谷子能顺着桶口脱落掉进桶里。 林榆没见过这种比较原始的工具,到了田里才知道,不仅废力气还要技巧,力气小了谷粒脱不干净,力气太大谷粒乱飞,这就浪费了。 日头渐渐上来,不戴草帽全身都晒,戴了草帽又闷。山林偶尔出来一丝丝凉风,疲惫都减少许多。 林榆埋头割稻子,一手抓一把割完,丢在旁边就行,不需要打捆绑扎。周淑云把他们割的稻子收起来,搬到拌桶旁边。 贺尧上和贺尧川年轻力气大,打谷就交给他俩。因为是力气活,打着打着嘴里吆喝几句,虽然不会唱山歌喊号子,也能加油鼓气。 一天是收不完的,最少也要两天。到了晌午也不回去,就在田里坐着吃饭,休息够了再继续。 干农活就是这样,少有休息的时候,为了一整年的口粮忙活,还要和老天爷斗智斗勇,只能咬着牙干活。又累又辛苦,但一看到满仓的粮食,这些辛苦都不算什么。 林榆喝完水壶里最后一口水,要和大嫂回去做饭,他走到贺尧川旁边问道:“想吃什么,我做了给你送来。” 贺尧川有些口干舌燥,他把水壶给了林榆,自己忍着不喝,对饭食没什么食欲。 “一碗粥足够了,多放些水。”贺尧川忙碌之中抬起头对林榆笑了笑。 只喝粥肯定不行,林榆点点头,回去之后热了几个大馒头,馒头配粥才能填饱肚子。 打谷喝稻都是力气活,家里再拮据艰难的,这两天也要吃好点。林榆从地窖里取出十颗鸡蛋,今早刚挖的马齿苋切碎,和鸡蛋搅散烙蛋饼。 孙月华从林榆的野菜筐里翻出一把野葱,炒腊肉正好。腊肉肥瘦均匀,切成薄薄一片,在锅里炒出底油,新鲜的野葱段倒入,香味顿时溢出。 天热都没胃口,荤菜只做了两道。他俩再去地里摘几根黄瓜,凉拌一盆拍黄瓜。 粥和馒头配三个菜,足够七个人吃了。 一家人坐在田埂上吃,也不管地上的泥土脏不脏,乡下人管不了这些,衣裳脏了洗一洗又干净了。 山里微风四起,吹散了半身疲惫。贺尧川来不及吃菜,先喝了一肚子粥解渴。林榆给他舀第二碗,他才端着碗,慢悠悠啃馒头夹菜。 馒头掰开,往中间夹一筷子炒蛋和一片腊肉,滋味已经最后了。其他人都学贺尧川的吃法,是挺香的。 吃完饭,又一鼓作气起来继续干活,像打了鸡血似的,干农活就怕休息,越休息越不想动。一口气干完,还能早点休息。 日头渐渐西移,天边铺开一层黄云。 这会儿真正凉快下来,入秋昼夜温差拉开,割的再累也不觉得热,力气也消耗尽了。裹着一身疲惫,收拾完田里的农具,一家人慢悠悠回家去。 白天打的稻谷堆在院子里,用竹席垫铺开晾晒。今夜星月皎洁明河在天,是个晴朗有风的夜晚,铺在院里不用担心下雨。 就连夜里睡觉,都是稻香阵阵。 林榆和贺尧川前后洗完澡,疲惫地倒在床上,平时再多的亲密心思都没了。 林榆平躺在床上,扇扇子的力气也没了,拿着扇子一动不动。 贺尧川翻身侧对他,拿蒲扇给林榆扇扇风,道:“等谷子打完,我就带你去云溪县看看。听说云溪县有几十个白云村那么大,一天下来也逛不完,我们也去逛逛,叫上娘他们一起。” 林榆迷迷糊糊点头,他瞌睡来了,贺尧川说什么都听着,口齿含糊地答应:“好。” 看他困的不行,贺尧川没再说话,对夫郎淡淡笑着,也闭上眼睡觉。又觉得心里不踏实,动了动身体靠近林榆,一手搭在林榆腰间抱住,才满足睡去。 一夜无梦。 家里唯一一只公鸡打鸣,天边散出微光,太阳出来的很快。院子里晾了一夜的稻谷水汽蒸腾,已经被夜灯吹干一半。 林榆拿竹扒把稻谷都翻一翻,没晒到的谷粒都翻出来,白天太阳足够大,只要这几天都是不下雨,再晒五六天就能装仓了。 早上没开院门,林榆听见一阵敲门声。 贺尧川从鸡圈喂完鸡,刚好走出来经过门口,道:“我去开门。” 旺财从狗窝里钻出来,冲着门口旺旺叫,它闻到陌生人的气息,总要嚷嚷两口。 打开门,一片灰衣补丁闯入视线。 “慧姐儿?” “大川哥。” 林榆刚翻完稻谷,听见门口传来声音。贺尧川背影太高大,几乎把门外的人挡住。 林榆踮起脚看了又看,发现看不见,才放下竹扒走过去。 门口比较窄,贺尧川刚好站在门口。林榆走过去想看看情况,只能从贺尧川身后露出一个头。 他突然冒出头,把门口的慧姐儿吓了一条。她没见过林榆,看见林榆出来的时候忐忑不安,双手紧紧抓着衣袖。 林榆看看贺尧川,又看看慧姐儿。 贺尧川赶紧道:“她是吴慧,家住的比较远,在山那头。她娘和我娘关系不错,小时候常来往。” 林榆笑笑:“我话都没说,你紧张什么。” 他看看吴慧,瘦巴巴一个姑娘,瘦的只剩皮包骨了,身上的衣裳裤子没有一件合身的,脚上也是一双破草鞋。 林榆赶紧把大川拉开,给吴慧让路进去:“你坐坐,我给你倒杯茶水。” 吴慧赶紧摆摆手,忐忑更多了一些,小声道:“不不嫂嫂,我不喝了,想找你和大川哥说话。” 林榆被人叫嫂嫂,只觉得怪怪的,他想起自己是一个双儿,该慢慢习惯了。 周淑云听见说话声,端着菜筐从灶房里走出来,“榆哥儿,是谁来了?” “吴慧,娘您认识的?” 听完,周淑云愣了一下,赶紧放下菜筐走过去。她看着吴慧,眼里有些震惊,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吴慧和记忆中的小姑娘面目重合,她才想起以前的往事。 那时候她刚嫁到白云村,在村子里人生地不熟,认识的第一个姐妹就是吴慧的娘陈氏。她和陈氏一见如故,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又都是爽快的性格,很快就成了好姐妹。 在一个村子,总是相互扶持着。 后来陈氏病了,也怪运气不好,冬天一场风寒没养好,没活到开春就撒手人寰。周淑云伤神了很久,贺尧山和贺尧川那个时候都有几岁,知道这些事情。 陈氏有个女儿就是吴慧,周淑云心疼她年纪轻轻没了娘,总是拿着吃食去看望,就当让天上的陈氏放心。 等吴慧到了嫁娶的年纪,被他爹嫁出去,周淑云才慢慢断了接济。她也想去看看吴慧,吴老爹却怎么也不说下落。 周淑云问来问去,也没问出结果。后来为了大山的婚事,她急的焦头烂额,整天和老两口大房争吵,满满放下这件事。 她没想到吴慧会突然出现。 别说她了,没一个人不震惊的。 第70章 第 70 章 吴慧 狗对着门口吠叫, 全家人回过神,才把吴慧喊进来坐。林榆把旺财关进窝里,不让它出来吓唬客人。 周淑云和陈氏的交情不浅, 好不容易见到吴慧,抓着手问了许多。吴慧和她娘长的很像, 都是圆脸圆眼睛。 本该是笑死来很讨喜的模样,然而这笑容中,怎么也散不去愁苦。 “当年找过你, 你爹只说你成亲了,连你大山哥和大川哥的成亲席面, 也没请你吃上。” 吴慧看看一院子人, 除了周淑云, 别人都让她感觉陌生。她和贺尧山贺尧川的关系不算亲近, 小时候见面也能说几句话。 几年过去,连印象都模糊了, 更别说他俩的媳妇夫郎,吴慧怯怯的喊人。 她看到干净整洁的院子, 还有数都数不过来的鸡, 心里不知作何滋味。 周淑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 发现吴慧只偶尔点头回答, 完全不像她认识的慧姐儿, 脸上笑容没了,说话做事都胆怯拘谨。 “你夫家如何?”周淑云关心地问。 吴慧眼里终于多出一种神情, 干裂的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肩膀懈下,眼里蒙上一层泪雾。 林榆就在旁边坐着, 他爱结交新朋友。但看见吴慧有口说不出的模样,就知道有事。 吴慧低下头,肩膀一颤一颤,她露出牵强一抹笑,点点头道:“能过下去……” 她不愿意说,周淑云也没逼着问。 陈氏去世好几年了,虽然她和陈氏感情不错,但那都是以前的事,时间过了这么久,总是慢慢淡忘一些。 吴慧嫁出去,就成了别家的人,她即便想帮帮忙,也没什么立场,不好插手别人家的事。 但是一看吴慧瘦的皮包骨,衣裳裤子没有一样是合身,周淑云心里就不是滋味。到底是看着长大的,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 “你晌午就留下来,在婶子家吃顿饭再走。你嫁的早,也没吃上你大山哥大川哥的席面,正好今天认识认你两个嫂嫂。” 吴慧抬起头,又赶紧摇头摆手,眼神里都是惶恐,她是来找活干的,怎么还能倒吃人家的饭。 “婶子和嫂嫂别为了我麻烦,我今天来……是想问问打草的事,我家就在小河沟,打完草每天都能送来,绝对不偷懒,大山哥和嫂嫂你们看着给,一文两文都行的。” 吴慧有些忐忑,话说完局促的笑了笑,语气中带些一丝讨好。她和贺家几年没来往了,当年的情分也慢慢减少。 实在是没办法,庄稼人赚钱本来就不容易,她又是个妇人,就算想去做最辛苦的搬搬扛扛的活,也没人愿意要她。 妇人夫郎想赚几个体己钱,比什么都难。 她捏着衣袖,生怕贺家说出拒绝的话,吴慧嘴唇都抿紧了,目光紧紧看着林榆和贺尧川。 林榆点点头:“你只管送来就是,按照事先说好的,一筐草给两文钱,清点无误之后直接给钱。” 吴慧松了一口气,脸上都恢复一丝血色,她连连点头弯腰,终于露出一点点笑,苍白而局促。 “我明天就送来,肯定不耽误时间。” 日头渐渐上来,田里还有活要忙,稻子必须趁着大晴天割完。周淑云本来想留吴慧吃饭,但一来这两天太忙,二来吴慧明后天还会送菜,过两天再留她吃饭也行。 吴慧感激不知怎么说出口,只能不停的躬身笑。她也不敢在贺家多待,要是回去晚了,不知道又要面临什么。 出了院子,她站在台阶下面回头看贺家院子,周淑云把她送出来后,又回去了,院子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吴慧心绪有些复杂,她很快掩饰情绪,加快步伐往家里去。 …… 今天暑气渐少,早上出了一会儿太阳,到了中午又是阴天。田里的稻子只剩一小半没割,今天不必昨天累。 林榆手指缠了一圈布条,边缘渗出一点干涸的血渍,用水蜡烛的绒毛止了血。昨天割稻前磨了镰刀,刀口锋利,不小心就割到手指,献血顿时溢出。 割的伤口不算深,但贺尧川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下田,只要他在家里休息,给一家人做做饭,再往田里送水,空闲的时候喂鸡。 本就只有三亩田,田里的活不算多,今天下午就能忙完,家里人丁又多。贺尧川不让他去,周淑云听见也没说什么。 摊在竹席垫子上的谷粒晒的很均匀,林榆左左右右翻了一遍,里面还夹杂了一两根稻叶,林榆踩进去捏出来,还有石子混在里面,他也给扔出来。 贺尧川中途回来一趟,把拌桶里堆满的谷子全部背回来,谷子是湿润的,比平时更加沉重。林榆赶紧过去,帮忙把背篓卸下来。 “剩的不多了,还有一小片,一个时辰就能割完。晌午还是在田里吃,早点忙活完,把谷子晒干装仓,之后就不必忙了。” 林榆点点头,“好,你在田里记得喝水。” 看见贺尧川衣领里夹着一根稻叶,他皮糙肉厚的感觉不出来,林榆顺手扯下来。 他和贺尧川没机会多说几句话,大哥大嫂和爹娘都在田里忙活,小溪也帮着割稻,他家不好偷懒。 说几句话,贺尧川背上空背篓,又继续回田里去。 林榆在家也不是没事干,背回来的稻谷不能堆积,必须马上摊开晒,稻谷里面水汽很吴,一不小心就容易生霉。 林榆把闲置的竹席子垫子拖到院子外面,下面有一片空地,是林榆原本打算开辟菜地和果树的地方,现在不大不小刚刚好,能容纳一张柱席垫子。 他把湿稻子倒上去,反反复复用竹扒铺开,直到厚薄均匀,能将所以谷粒都晒到为止。 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忙碌中渐渐过完一天。 他们家割稻结束了,把田里的农具和拌桶都搬回来,拌桶晒干净封存起来,明年又能接着使用。 而别家还在全力赶时间。 林榆舍得给家里人花钱,他去赵货郎家里买了一包红糖。一半就要二十文,快赶上猪肉的价格了。 把糯米粉团搓成小丸子,打七颗鸡蛋,再放入红糖。林榆抬起手数了数,刚好有七个,一个人吃一个。 贺尧川从外面进来,林榆先给他舀一碗红糖甜水,贺尧川咕噜咕噜两口就喝完,一大碗连底都不剩。 “你先吃一碗,蒸格上还有馒头,不够就啃馒头,我烧锅水你们洗个澡,再用热水泡脚去去疲惫……” 林榆絮絮叨叨的,背影穿梭在案板和灶台间忙碌。 贺尧川坐在灶台后面,满眼都是林榆操持的模样。 他眼里不由自主笑起来,说道:“山湾那片田种的糯稻,等新米晒干净,我给你打年糕吃。娘会做炸年糕和炒年糕,咱们都尝尝,就算庆祝丰收。” “好,”林榆眉眼弯弯一笑,年糕软软糯糯,吃起来有一股米的清香,无论怎么做,都是很很好吃的。 贺尧川又道:“过两天县衙里的人要来收粮税,今年家里土地收成好,交完税,剩余都是我们自己的。” 这些林榆都知道,贺尧川就是想和林榆说说话,只要林榆在听,偶尔回应几句,他便知足的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70-80 第71章 第 71 章 云溪县 院里院外都晒了谷子, 林榆口鼻遮上布巾,晒谷子灰尘多,吸进肺里不是好事。天气有些好, 今天晒最后一天就能装仓。 张家的田不多,粮食已经晒完, 两兄弟背上背篓割菜,他们做事实诚,背篓里的野菜压的很实在, 都有足够的份量,不会为了两文钱偷工减料。 野菜倒在院子里, 林榆看一眼, 里面一根杂草也没有, 甚至连泥巴都甩干净了, 他有些满意。 “按照之前说好的,一筐两文钱。你们一共割了十五筐, 就是三十文钱,你俩清点一遍。” “不用了, 你办事我们兄弟二人都放心。”林榆当着张家兄弟的面, 一文钱挨个数清楚。张大张二看着数, 心里默默念了一遍, 钱数没问题。 三十文虽然不多, 装在身上也能听个响。他俩天不亮就起来,满山翻找野菜, 地上的马齿苋最多,不一会儿就能割一筐,也没耽误家里的农活。 张大张二脸上露出笑,揣着钱赶紧回家去。家里的谷子要装仓, 爹娘身子不好,不能长久劳累。 站在门口,张大脸上都是喜色,道:“对了,十六那天记得来吃席。我家请了锣鼓队,到时候让大山大川帮忙抬东西。” “好,他俩肯定去。”林榆挥挥手,成亲是好事,没有不同意的。那天贺尧山和贺尧川要帮忙,娘带着他和大嫂也要留在后厨。 送走张大张二,林榆看见小路尽头,一个瘦弱的身影快步赶来。 是吴慧,林榆站在门口等她一会儿。 等吴慧靠近他才发现,吴慧脸上又多了一条疤痕,从眼角到额头,虽然没有破皮,却红肿凸出,看着很狰狞。 吴慧把头发放下来,目光遮遮掩掩,她不想让林榆知道,也没有主动提这件事。 林榆心里猜出一些,没有揭人家伤疤的习惯,他侧身让吴慧进去,把野菜倒在地上。吴慧力气小一些,割的不如张家兄弟多,但没有以次充好。 “我打了五筐,之前说的……两文钱一筐。”吴慧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局促地捏着手,怕林榆嫌弃她开口就问钱。 “这是自然,我和大川都说话算话。你先进院子里坐坐,我荷包里没散钱,去房里取了再给你。” 林榆对她笑,进了门还给她倒水,叫她放松一些,也露出局促的笑,小声问:“婶子不在家?” “去王家串门了,晌午才回来。对了,娘一直念叨你,知道你今天要过来,叫你留下吃饭。想吃什么?家里还有豆腐,娘还要买猪肋条,中午炒肉片吃。” 又是豆腐又是猪肉,对乡下人来说,无疑是最丰盛的好饭。然后吴慧眼中惊惶,一下子站起来,摆摆手道:“不、不吃了,家里太忙。你帮我谢谢婶子,等空闲了,我再来看你们。” 吴慧拿着十文钱,抬手有意无意遮住脸上的伤疤,匆匆跑出去。 林榆有些愕然,他想追出去再问问,吴慧已经跑远了。他看出来吴慧有难言之隐,脸上的伤不是平白无故来的。 刚才给钱的时候,吴慧伸手接钱,手腕露出若有若无的淤青。 林榆神色凝重,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大川和娘。 脚下忽然一阵呜咽声,旺财围在他腿边,可怜巴巴地冲他摇尾巴。林榆一拍脑袋,猛然想起还没喂狗。 “瞧你急的,怎么不早点说,我现在就给你放饭。”林榆猛搓狗头。喂了饭,拿着竹球陪旺财玩一会儿。 不多时,贺尧川从乡里回来,蛋筐里空空如也。 林榆跑过去看:“都卖完了?!” 贺尧川笑着点头,“嗯,本也卖的不多。我刚到乡里,木匠家就喊住我,同我买了二十颗。这是第一次卖他,索性便宜两文。余下二十颗,还是按照正常价卖。” 他把钱袋给林榆,自己一文没留,“里面是七十八文。” 林榆笑咪咪用麻绳串起来,沉重的钱袋在掌心抛了抛,阳光照在他脸上,面容洁白莹润。 贺尧川看的呆住,心里有些痒痒,瞳孔里倒映着林榆的笑颜。 家里没人,他光明正大的放肆。 林榆正笑着,背后靠来宽阔结实的胸膛。贺尧川环抱他,头埋在林榆肩窝蹭蹭。 他今天出门急,没来得及刮胡子,下巴长出青色胡茬,不轻不重蹭着林榆的脖子。 林榆被蹭地颤栗,缩了缩脖子想躲开,又觉得很痒,没忍住哈哈大笑,扭头就被贺尧川一吻覆盖。 毕竟是在院子里,又是白天,贺尧川没有太过分,只蜻蜓点水般啄吻。 林榆耳尖红红的,自从教了贺尧川,他便学会举一反三,自己就能研究出多种亲法,有的连林榆都没听过。 “别弄了,我听见娘和大嫂小溪的声音。” 他推开贺尧川,擦擦唇上的水渍,都有些肿了。贺尧川给林榆揉揉,结果越揉越红,急的林榆一巴掌拍开。 “竟挖了这么多野菜?” 周淑云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在门口响起。小溪和孙月华跑过去看,这些都是人能吃的。 “张大张二送来的,还有吴慧……”林榆想了想,还是告诉周淑云:“我叫她留下来吃饭,她转头跑了。” 至于吴慧身上和脸上的伤,林榆没当着大家的面明说。贺尧川在,贺尧山和他爹也刚回来,想来吴慧不想让太多人知道。 他要找个时候,偷偷告诉周淑云。 他不说,周淑云也能瞧出一些端倪。今天从王家回来的时候,路过那片坟山,陈氏的墓就在里面,连墓碑也没有,只竖着一块木牌。 经年风吹雨打,木牌上的文字已经模糊,排面都变的腐朽。吴老爹另娶了,这些年从没到坟前过一眼。 周淑云叹叹气,抓了一把果子带到坟前,也只有她还偶尔来扫扫墓,给烧点纸上三炷香。 “等忙完这段时间,还是去看看她,打听打听她夫家是什么状况,”不然真放心不下。 林榆点头,知道周淑云的态度了,这是想管管,至于能管多少,那就是量力而行。 谷子晒了一天,家家户户都能听见装仓的声音。黄澄澄的谷子哗啦啦倒进粮仓,看着粮仓被填满,这都是一年的口粮,心里便踏实了。 走在村里,走在田埂上,迎面遇见的人脸上都是笑。平时爱拌嘴的妇人夫郎,这会儿也能和和气气说几句话。 林榆出门回来一趟,手里不是多颗鸡蛋,就是多把红枣。逢人就拉着他的手说话,他给村里出的办法,粮食不仅保住了,还比往年都多。 贺尧川道:“我约好了马伯的车,明天早上吃完饭,就坐牛车往云溪县去。” “跑一趟多钱?”周淑云怕太贵。 贺尧川没瞒她:“十文钱跑一趟,两架牛车就是二十文。” 周淑云咂咂舌,二十文,够买一斤猪肉吃了。赚钱不容易,花钱如流水,她心疼。 孙月华安慰她:“也难得去一次,这条路修的很好。出了村从赵家屯上路,半个时辰就能到呢。” 她和大山参与了修路,最清楚不过,接着道:“先不说云溪县的热闹,就只说路边,还有不少寺庙道观,那些马车轿子都停在外面,看着真气派。” 她逐渐开朗了一些,说话也生动轻巧,只略微描述,就让一家人想象出盛景,明天他们也能凑凑这份热闹了。 要去镇上,一家人都激动地睡不着。 躺在床上,林榆侧身靠在贺尧川怀里,现在夜里还是有些热,贺尧川正给他扇扇子。 “明天去了县里,我俩找机会打听打听行情。上次在乡里遇见陈老板,送的鸡蛋他收了。约好明天在县里碰头,县里花销贵是难免的,明天多带一些钱。” “嗯,”贺尧川颔首沉吟,手掌搭在林榆腰间拍了拍,说道:“带一两足够,我几年前去过一次,知道县里的花销。明天到了看看情况,若是需要请客吃饭,一两也足矣。” 毕竟是第一次去,他俩没打算带鸡蛋和野鸡,县里不比乡下,各行各业都有规矩,坏了规矩生意就不好做,要先试试水。 商量好营生,又说了些别的事,有一句没一句聊天,林榆和贺尧川都困了,眼皮渐渐沉重。 浓重的夜色慢慢变白,周淑云和贺长德起的比鸡都早,正打开柜子挑衣裳。 “就别穿你那身补丁了,好歹是去县里,出门体面一点,”周淑云絮絮叨叨,去年给孩子他爹新做了一件夏衣,正好派上用场。 贺长德老实,周淑云说什么他都照做。穿上新衣打扮利索,约莫看出几分年轻时候的影子。 他和周淑云年轻时候模样都好,不然也不能生出两个俊朗的儿子。 絮絮叨叨完了,周淑云又把懒床的溪哥儿从床上拉起来,拍拍困哥儿的脸,“快别睡了,去了镇上给你买糖吃。你石头哥哥也去,他都不像你一样懒床。” 溪哥儿这才勉勉强强睁开一条缝。 与此同时,两个儿子的房间里忙忙碌碌。 林榆不需要挑衣裳,他的衣裳都是今年新做的,一身天青色薄衫,同色系腰带勾勒出轮廓和线条,周淑云的裁衣手艺很好,做的衣裳都好看。 他模样清雅,笑起来明媚又温和。背后的长发被木簪束起,发髻上,贺尧川给他别了一朵木花。 他会做些木雕活,闲暇时给林榆雕的,小小一朵秀气可爱,别在头发上更加好看。 把夫郎打扮的好看,贺尧川成就感十足。 他自己则随意一些,一身深蓝色衣裳,也幸亏是长的高大,模样也俊朗,硬是把一身素衣穿出了气势。 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计划中午在县里下馆子。早上就没有多吃,一人一个馒头配水。 出门前再给鸡群和猫狗添好食水,请方花婶子帮忙看看家里鸡,方花婶子腿脚不利索就不去了,给六文钱两个鸡蛋,没有不乐意的。 锁好门,全家人都穿着新衣,喜气洋洋坐在牛车上往云溪县去。 第72章 第 72 章 下馆子 路上人来人往, 络绎不绝的牛车骡车。说说笑笑之间,就到了云溪县。 这是林榆第一次逛县城,虽然比不上现代的高楼大厦, 却都是两三层的白墙黑瓦,街道两侧商铺林立, 酒旗在风中飘扬,扑面而来的古朴气息。 卖包子的小贩沿街叫卖,手拿野花的小姑娘一文卖一捆, 还有街口的杂耍马戏。百姓们围成一群看,兴致起来了哄声拍掌, 再洒几个铜板助兴。 周淑云咂咂舌:“镇上人就是不一样, 钱都能满街扔。” 她刚说完, 对面慢悠悠抬来一顶轿子。四个轿夫身高体壮, 小轿华美精致,轿子左右跟着女使仆人。 小轿慢悠悠停在珠宝阁外, 一双素手探出。 林榆遥遥看过去,那也是一个哥儿。生的好看极了, 肤白胜雪举止端庄, 一身鹅黄色秋衫, 身上佩戴各种首饰。 女使扶着他进珠宝阁, 老板殷切跑出来招呼, 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双儿,养的十分好。 继续往前走, 看见门庭若市的酒楼,开在最热闹的街道,连早上客人都这么多。 前后都是人,难免挤来挤去。林榆被身后冲上来的小娃娃一撞, 忽然一下往旁边倒。贺尧川眼疾手快,拉着林榆的手扯进怀里。 一看就知道,他俩是夫夫。 旁边的行人见怪不怪,街上牵手的夫夫并不少,并不让人觉得羞赧。 林榆碰碰贺尧川手背,他俩并肩走着,渐渐十指紧扣,把彼此抓的牢牢的。 周淑云和孙月华走在前面,挽着手臂左看右看,镇上的东西对她俩来说都新奇,连街边卖糖葫芦的,也要多看两眼。 小溪被他娘拉着手,眼巴巴瞅糖葫芦,想提醒他娘,答应了给他卖糖吃,又不好说出口。 他也带了自己的小荷包,有二哥哥和榆哥哥给的工钱,还有零花钱,足足攒了三十文呢! 贺尧山和他爹走在一起,又两步跑到媳妇面前,“吃不吃,我买两串。” 孙月华有些犹豫,摇了摇头。手里的铜板不多,她不舍得花钱吃零嘴。 “来都来了,我买给你吃,也别怕花钱。” 没等贺尧山说完,林榆笑咪咪道:“大嫂别犹豫了,我也许久不吃糖葫芦,大川哥说的没错,好不容易来一趟。” 夫郎说想吃,贺尧川问都不问,直接拿着钱追上卖糖葫芦的老头。 “糖葫芦多钱一串?” 老头停下脚步,稻草棒上,满满当当都是,红彤彤一个看着很诱人。多是山楂做的,酸酸甜甜很大一颗。 “一串七文,要几串?” 每串都有七个,他们家正好七个人,能分的开。贺尧川拿出十四文给他,“两串就行。” 又补充一句:“挑大一点的。” 老人看他一眼,还真给挑了两串最大的,上面裹的蜜糖都是最多的。 贺尧川道了谢,回头在人群中寻找夫郎。 他家夫郎又不馋糖葫芦了,站在一个饼摊面前,馋的走不动路。饼摊人很多,软乎的肉饼油锅一煎,炸的金黄酥脆。 林榆眼巴巴看着,直勾勾的不想走。 “老板,买两张饼,帮忙切成块。” 贺尧川笑笑,伸手又掏出铜板。肉饼比糖葫芦还贵,要十文一个。两张饼分成七份,七个人能吃一小块。 林榆嘴上说着:“不买了不买了,太多吃不完。” 实际上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块饼,吃的腮帮鼓鼓的,笑咪咪抬头看贺尧川。 另外一串拿给大嫂他们,每个人吃两颗,酸酸甜甜的滋味回味无穷,吃多了就倒牙,两颗刚刚好。 周淑云嘴上不说什么,心里一个劲心疼钱。买都买了,不吃对不起花出去的铜板,她猛塞一口。 这味道,值了! 越往前走,林榆手里的小零食越多。有酥皮花生,糖炒栗子,炸油糕,还有冬瓜糖。 冬瓜糖晶莹剔透,外表裹着一层白霜,长的像冬瓜条,看上去很好吃的样子。林榆满怀期待咬一口,然后丢进贺尧川嘴里,不吃了。 贺尧川也皱皱眉,还是拿给小溪吃。 一眨眼逛到中午,偌大的云溪县是逛不完的,走了半天腿脚也累,该找个地方吃饭。 贺尧川带他们去上次去过的地方,叫百味楼。 百味楼宾客盈门,一眼看过去几乎没有空位。小儿看他们人多,匆匆跑过来招呼。 最后等了一会儿,窗边那桌人吃完刚走,正好两张桌子一拼,容下他们七个人。小二拿帕子把桌面擦干净,一边报菜名点菜。 周淑云他们都没来过,对一连串菜名听懵了,连点菜都不敢,生怕点多了太贵。 最后还是贺尧川拿主意,“一只叉烧鸭,一盘酱肘子,再来一盘香肠和猪耳。添三两烧酒,四两樱桃酒。” 听的全家人一愣,都是肉菜。知道肯定不便宜,点都点了,他们都饿着肚子等吃。 明天回村里说起来,也是下过馆子的人。要是别人问吃了什么,说了都能有面子。 林榆忽然叫住小二,并问道:“你们楼里可有野鸡卖?” 周淑云和贺尧川会意,也正好打听打听行情。要怎么有没有,再问有多少,一只卖多钱。 可小二一脸为难,只道:“你们来晚了,楼里总共只有两只,是从猎户手里买来的。今早就被刘家员外买了,我们想卖也没有啊。” 只一句,就让林榆问出行情来。 他和贺尧川心里有数,就知道接下来的方向。生意这么好的酒楼都缺,说明云溪县的野鸡需求量很大。县里不缺有钱人,一只野鸡最少卖八十文,他们能不眨眼地掏钱。 又问酒楼卖多少钱一只,小二以为他们想吃,伸出两根手指。 二百文,活鸡最少八十文。到了酒楼宰杀脱毛烹煮,竟然翻了一倍价格。别说周淑云他们惊讶,连林榆和贺尧川都吃惊,可谓是暴利了。 卖野鸡的事情暂时放一放,肉菜上桌了,都是巨大一盘,一盘烧鸭就一百文,用的是成年公鸭,个头十足的大。 还有香肠猪耳朵酱肘子,都是满满一份。 小溪年纪小,没吃过好吃的,看着酱肘子馋的不行。不过爹娘和哥嫂都没吃,他最小,要等长辈先动筷子。 三两烧酒,他们父子三人分。四两樱桃酒,妇人夫郎喝,酸酸甜甜的樱桃酒,喝上去更像果酿。 周淑云有些感慨,看着眼下的好日子,忽然激动的不知道说什么。端起酒杯看一眼家人,笑着道:“也不说什么了,我们碰一杯,该吃吃该喝喝。” 杯盏相碰,喜悦都在酒里。 叉烧鸭酥脆醇香,酱肘子肥而不腻,香肠猪耳朵拌了辣椒面,麻中带香,酒楼还送了一碟茴香蚕豆。 到最后,盘子里吃光了,七个人肚子饱足,酒肉都有,就觉得之后日子有了目标和奔头。赚再多的钱,也就为了和和美美吃上一顿。 林榆和贺尧川没有多吃,酒也没喝多少。他俩下午约了陈老板在福满楼碰头,免不了又要喝酒。 贺尧川酒量不错,只需要陪着陈老板喝尽心。林榆则少喝,留着清醒脑袋,趁机说说生意的事。 实在怕喝不了,也能叫上大哥。 出了百味楼要分开,贺尧川掏出二百文给他娘,让爹娘带着大嫂和小溪四处逛,累了就进茶楼喝茶。 今天是他和大川做东,林榆把带来的夜里拿到酒楼后厨,给了二十文辛苦费,让做一道好菜,又点了别的菜。 前脚刚踏出后厨门槛,厨师就拿着锅铲跑出来,问拿野鸡的人是谁。 “我们掌柜正愁没有新菜,拖人四处打听野味。你们若有剩余的,只管送过来,价钱合适我们肯定买。” 胖厨子有些急切,菜还没炒熟就出来了。 林榆和贺尧川有些惊讶,想不到野鸡的需求这么大。他们在乡里卖,三天也卖不出一只。 林榆看看贺尧川,还是实话实说:“不瞒您,野鸡是我们自家养的,还不到出栏的时候。若是想要成鸡,最快也要季秋之后。” 胖厨子目露失望,季秋对酒楼来说太遥远,没和他们预订秋后的野鸡。不过多看了林榆和贺尧川一眼,记得他们的模样。 只问秋后还来不来,到时候再问问。 做生意的事,贺尧川和林榆没有拒绝的道理。他俩和让厨子客套两句,出了门叫上大哥,往酒楼前面去。 贺尧山有些紧张,手搭在膝盖上攥着。他就是乡下种地的泥腿子,大衣都不识几个,更多说喝酒谈生意了。 他诚恳的说:“我不会。” 林榆笑笑,道:“不需要会,有我和大川说话就成,大哥你只需要陪着喝两杯,其他的事交给我们。” 菜都点好了,酒也是好酒。虽然林榆和陈老板认识,但不能让人家觉得他俩没诚意。 和陈老板一起做生意的还有几个人,都是游商,再云溪认识不少人,他俩多结交总没错。 没等多久,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伴随几人说笑的声音,人来了。 林榆和贺尧川起身出去迎接,看见熟悉的面孔走在前面,身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中年人,从穿着上来看,不能说富贵,应该是一些小老板。 林榆忽然紧张起来,只是面上从容,和贺尧川把人请进来,再催促小二上菜。 第73章 第 73 章 杜满满 好菜好酒都有, 他俩把老板们迎进来。 压轴菜是野鸡,吃鸡先不上酒,容易压了鸡肉的鲜味, 一人一盅汤,等喝的面色红润连连称赞, 林榆和贺尧川才侃侃而谈。 贺尧山坐在旁边,他学不会弟弟和弟夫郎说话,只会老实巴交喝酒, 两三轮喝下来,竟然也被人叫一声老板。 贺尧山嘴角压不住, 翘起来笑的得意。 嘿嘿, 贺老板, 贺大老板。 酒过三巡, 事情也谈妥了,林榆和贺尧川把老板们送出去。桌上还剩一些菜, 终于能坐下吃两口。 “都是一些小馆子的老板,生意虽然不多, 客人倒是不少, 野鸡蛋也买的起。没想到县里的野鸡蛋价格如此贵, 一个就要六文, 幸亏没有透露我们的底价。” 他们原来卖四文钱一个, 放在县里那就是亏惨了。 林榆虽然没喝酒,在酒桌上也忙着动脑筋, 嘴里叭叭说话,老板长老板短,把人捧的比天高。 肚子里空了,正往嘴里塞一口凉拌鸡丝, 道:“都是一群人精,变着法打听我们的价钱,也多亏陈老板帮我们说话。” “嗯,等秋后的野鸡出栏,给陈老板送几只。” 酒桌上什么事情都打听清楚了,连陈老板家住在哪里,家里几口人,他俩都摸的一清二楚。 别的酒楼就不去打听了,还是先脚踏实地。酒楼水深,他们先从小馆子下手。 酒足饭饱往村里赶路,牛车上大包小包,都是给邻居带的东西。周淑云到天黑了也没回家,坐在村口和一群妇人夫郎摆龙门阵,说到下馆子,说的别人都羡慕。 恰巧这时候,柳家夫郎从村口路过,看见周淑云,嘴巴撇了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有什么好显摆的。 周淑云笑咪咪看过去,“柳夫郎,你男人回家了?” 柳方气坏了,跺跺脚蹬她一眼。这里人多势众,都是周淑云一伙的,他打不过。 “要你管。”柳方跑了。 旁边一个婶子拍拍周淑云,道:“你还不知道吧,他男人被东家赶了,没了体面的差事,又没攒到钱,躲在家里好几天了。” “好端端的,咋回事?” “偷钱呗,挪了账上的钱,拿去窑子里充富户。第二天就被发现,狠狠打了一顿扔到大街上。” “啧啧啧!” 周淑云当闲话听,回去说给贺尧川他们,耳提面命警醒一番,以后千万别学不三不四的人。 听完亲娘的念叨,贺尧川揉揉耳根子,迫不及待冲回房里,今天办的不是体力活,他又可以了! 林榆坐在床上,脚踩在洗脚盆里,水温有些高,没过脚踝舒服的很,林榆喟叹一声,眯着眼打盹。 一双打手伸过来。 捏着林榆的脚心按摩,力度不轻不重,刚好揉到穴位。林榆倏然睁开眼,使唤贺尧川力气加重。 他兴冲冲抬抬脚尖,“你快坐下,我也给你按按。” 贺尧川不要,“我的脚难看,哪能让你来。” 男人和双儿的脚不同,林榆的脚是白皙细嫩的,脚背皮肤很薄,能看清浅浅的血管,握在手里都怕搓坏了。 贺尧川从小爱跑跳,脚上磨了茧子,长的又高大,鞋都要穿最大的鞋样子。他觉得自己脚丑,不肯让林榆碰。 林榆才不管这些,他非得让贺尧川听话。 他俩爱干净,每天都洗脚搓脚。说的不夸张,脚比脸都干净,林榆按的认真。家里体力活都是贺尧川做,他怕大川老了生病。 最后洗脚水倒出去,林榆洗干净手吹灯。 黑乎乎一片,林榆解开衣带爬上床。 “不准睡,起来。” 贺尧川摸摸林榆,“你今天不累?” 林榆摆摆身体,不仅不累,还有些兴奋。他忽然一顿,反问他:“难道你累了?” “大川,你是不是不行了。” 林榆认真地看他,一脸关切道: “不行也没关系,我不会不要你的。” 男人听不得这种话,这一晚,林榆累的腿都抻不直,咬着嘴角控诉。 …… 陈老板的搭桥牵线有结果了,县里有两家馆子要订野鸡蛋。不过订量不多,都是小馆子,不如大酒楼生意红火。 九月份就算了,从十月开始供鸡蛋。第一窝野鸡统共二十五只,他俩没什么养殖经验,陆陆续续死了五只。 只剩下二十只,其中七只母鸡,留着明年做种鸡,今年的鸡蛋也靠它们。余下十三只公鸡,之前乡里的贾家庄员外订了三只,给陈老板送三只。剩下七只,拿去县里卖,挨家挨户问酒楼,当作生意的敲门砖。 “还是要买骡子,去一趟云溪县牛车费就要十文钱。要是每天都去,一个月没有三百文不行。”贺尧川拧着眉头,觉得买骡很关键,不能只是口头说一下。 林榆掏了掏钱匣子,眉头比他还皱,可怜兮兮道:“原本还差二两四钱,去一趟县里就花了八百文,这下差了三两二钱。” 心疼归心疼,钱花的值啊。 贺尧川捏捏他,笑着宽慰:“是你说的,银钱要流动才是好事,这不就动起来了?” 林榆嘿嘿,晃晃圆圆的脑袋。 鸡蛋攒一攒又有一百个,紧着贾家庄先用,贺尧川照样垫好茅草,稳稳当当把鸡蛋送过去。 林榆担心路途遥远,鸡蛋在路上磕坏了。 贺尧川回来就说,送去的时候破了两个,他不愿意卖坏蛋出去,那两个只算两文钱。 贾家的厨子翻来覆去看,确认只是磕坏了,没有坏没有臭,才没说什么收下了。 林榆蹲在地上比划,他想做蛋箱,中间留有半圆形凹槽,每个蛋放进去要刚好合适。以后送去县里,就不能像现在这么随意。 至少出门在外,他们也被人叫一声老板,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要有规律有计划。 这个主意贺尧川觉得不错,提议道:“我们不是散卖,蛋箱不能做太小,一箱装四十个足矣。方便搬动,交货也好清点。” “那就做十个箱,我画一张图,木匠能看懂。” 生意有了好开端,林榆和贺尧川忽然忙碌起来,要伺候家里的鸡群,还要来往杏花乡和云溪县,每天都嫌时间不够。 忙着忙着,就到了张大成亲的日子。 他们全家都要吃席,送的礼也该多。爹娘添三坛酒,大哥大嫂买六斤肉。林榆和贺尧川送二百文,再添二十个鸡蛋,大枣花生也抓一袋,寓意好。 他俩手里钱多,但送的和爹娘大哥大嫂一样,一家人没有特别突出谁。 这是十足丰厚的礼了,张大忽然都不好意思收。 他家人口少,贺尧川带着大哥和爹帮忙,从别家借了桌椅碗筷用,还要帮着抬锣鼓。周淑云带林榆和孙月华在灶房忙活。 只剩一个溪哥儿,有了之前的事故,周淑云不敢让溪哥儿出去玩,就在院子里。石头、赵小金和二狗都在,三个男娃带一个哥儿,懂事的会看着。 张家爹娘也在,徐氏这几年身体不太好,坐在灶房里没怎么出去,招待人都是他爹和张二。只等着新媳妇敬茶,她才坐上去喝一杯。 徐氏从蛋筐里数了十个鸡蛋,神色有些艰难,又徘徊着放回去一个。贺家人就在灶房,她怕别人说她抠门,只能腼腆地笑着,不好意思。 实在没办法,家里条件不好,成亲就花费了许多。这几个蛋,还是给贺家帮厨的人吃的,至少不能亏了他们。 谁还没个窘迫的时候,日子都是慢慢过才好起来的。 林榆大大方方看过去,眉眼弯弯笑道:“九个鸡蛋刚好,今天是张大成亲,应了长长久久的说法。” 周淑云脑袋灵光,也笑着接话:“要我说,八个也不错,发发发嘛。” 徐氏满是皱纹的眼角露出笑意,贺家人不仅没说她,还能帮她说两句,叫她眼眶有些热意。 孙月华接过鸡蛋:“婶子您坐着休息,帮忙烧烧火就行,我把鸡蛋煮了,再添几颗红枣,看着也喜庆。” “好好好,”徐氏连连点头。 红枣倒是不金贵,家里户户都有枣树,多吃几颗也无妨。 外面宾客都来了,张家在村里认识的人不多,请了一圈好歹凑够八桌席,男人占五桌,妇人夫郎占三桌,小孩跟着爹娘一起吃就行。 席面是九菜一汤,清蒸排骨、蒸肘子、蒸坨子肉、糯米红枣糕,油炸酥肉条。素菜是一盘小葱拌豆腐、凉拌水芹、干菌炒青菜、炒芥菜,最后一盆干笋鸡汤。 林榆他们只用当帮手,做席面请了专门的婶子团。炒菜的时候就不需要他们了,外面锣鼓声越来越近,一阵鞭炮劈哩叭啦。 “新娘子接来了!” 林榆比自己成亲还激动,拉着孙月华跑出去看。新夫郎坐在驴车上,身上一身红衣,头顶是红盖头,看不清模样。 不过很小巧,在众人的掌声和哄笑中,被张大牵着手往里面走,一路上还有人洒花子花生,里面夹杂着一文铜钱。 “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隔壁村杜家的杜满满,是个脾气温和的双儿。” 张大带着杜满满走到爹娘面前,按照规矩拜堂,然后他俩跪下敬茶,张家二老说两句祝福话,流程就走完了。 贺尧川在一群汉子中间,笑着高声送张大和新夫郎进洞房,洞房里还有一套流程,要喝交杯酒。喝完了才吃席。 乡下人成亲,免不了婚闹,若是闹的难看了,主家还不好发火,以后走在村里都要被排挤翻白眼。 有几个汉子目光落在杜满满身上,刚想伸出手开口。 贺尧川和贺尧山往张大面前一挡,赶紧拉着张大催促笑喊:“别磨蹭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陪夫郎,快出去陪我们喝酒,今天喝不醉不准你进洞房!” 他俩身高体长,往人群一站气势逼人。又高声笑着要说喝酒,引的大家伙都跟着起哄,把张大推出去,要猛灌一坛。 那几个蠢蠢欲动婚闹的汉子,动动嘴皮子没意思地出去了。 床边双儿攥白的双手,一下子松开了。 第74章 第 74 章 席面九菜一汤几乎不…… 席面九菜一汤几乎不剩, 只有两盘素菜还剩些菜叶子。林榆坐在年轻人这一桌,左手是大嫂,右手是娘和小溪。 肘子肥而不腻, 蒸排骨软糯嫩滑。林榆最爱吃肘子肉,一个人就吃了小半, 塞的腮帮鼓鼓。 前面几桌汉子在喝酒,乡下人酿的烧酒很烈,一口下去直辣喉咙, 他浅浅抿一口,实在不适应这种酒。 贺尧川和一群汉子却喝的面不改色, 一边喝一边划算。林榆不错眼地看过去, 眯着眼睛笑了。 他家大川好聪明, 划拳总赢。 林榆捧着脸, 呆呆看着贺尧川。再伸出筷子的时候,盘里的肘子没了, 蒸排骨也没了。 林榆天塌了,嘴里直念叨, 美色误人, 看男人误事。 林榆不看了, 低头咬几根菜叶子, 面上忽然落下一片阴影。 “大川!你怎么过来了?” 他抬头一看, 贺尧川端了半快肘子过来,猛地塞进他碗里。 “快吃, 我趁他们喝酒给你抢的。你还想吃什么,我再去灌他们酒,给你抢回来。”贺尧川笑着,眼里全都是林榆, 恨不得看个够。 “我饱了,你别喝太多。”半快肘子足够,林榆肚皮撑起一个弧度,他撑的吃不下了。 他们这桌吃完了,反而是男人们席面上的菜一动不动,都只顾着喝酒了,酒比肉还好呢,一会儿就喝了三坛。 今天不喝多是不行的,答应了张大帮他挡酒,免得误了晚上洞房。 他和林榆说两声,又端着酒碗钻进人群里。一群人哄声大笑,围着张大不停敬酒。贺尧川拦在面前,趁机挡下酒,全喝进自己肚子里。 林榆担忧,贺尧川果然喝醉了。 别的男人喝醉酒要发疯,贺尧川只是安安静静睡着。还很听话,失去意识后,林榆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好不容易把人从张家带回来,贺尧川倒在床上不省人事。林榆打盆热水,给他擦脸擦手,贺尧川任凭摆布。 吹灯上床后,他眼睛忽然睁开,意识肯定没有了,唯独还认得林榆,大手一揽把林榆抱在身上。 他摸摸林榆的肚子,醉醺醺纳闷:“为什么,还不怀。” 林榆踹踹他,“那一定是你不行,明天你多使劲,我就能怀上。” 贺尧川不回话,趴在林榆胸前睡了。 …… 夏季最后一场暴雨下完,贺尧川把攒的鸡蛋送去贾家庄,又收了四百文。 林榆用麻绳串起来,看着离买骡的目标越来越近,他浑身都是干劲。 乡里就有人卖骡子,幼年骡子四两银子,成年骡子五两银。他们挑了三十颗鸡蛋卖,顺便看看骡。 围栏里还有刚出生的小骡,跟着大骡屁股后面叫。林榆伸手摸一摸,骡子不仅不害怕,还抬起头蹭蹭他的掌心。 贺尧川在旁边和老板交涉,说话后走过来,道:“今年的骡子卖出去很多,就这两天,已经卖了十头。应该和新路修好有关,人人都想去县里做小买卖。” 林榆就问:“那我们还能买到吗?” “恐怕不太容易,”贺尧川实话告诉他:“卖的好了,这老板想涨价,五两的价钱多涨五百文,实在是贵了。” 村里好几家都养骡,他能不知道价钱?老板发现骗不了他,只说爱买不买。 贺尧川不和这种人做交易,做生意不诚心,从他手里买骡子也不能安心。万一给了病骡子,或者养不大的,那还是他亏了。 林榆痛斥奸商,他也不在乡里买了。 杏花乡没有,还有其他乡,再不行去镇上。 贺尧川捏捏夫郎气鼓鼓的脸颊,劝他不和这种人置气,这样的人做生意也不长久。 篮子里的鸡蛋都变成铜板,林榆又去粮油店买了一包红糖和黄豆粉。 今年的新米和糯米收了,家里要打糍粑。 周淑云天不亮就起来,把锤子和石臼搬出来。蒸好的糯米倒进石臼里,用沾水的锤子捶打,是最废力气的活。 “灶上又蒸了一锅,你堂叔他们今年没有种糯米,我们多打些给他们送去,也省的他们再花钱去买。”周淑云说道。 贺尧川和贺尧川抡着锤子,交替着轮流打,累了又换贺长德。秋收过后没什么事情做,一整天时间都用来打糍粑了。 他还把锤子给林榆,“想玩玩吗,打糍粑很有意思。” 林榆才不上他的当,好玩就让他自己多玩。他把红糖蒸化了,裹一团还没打完的糍粑团塞进嘴里,再去帮周淑云做年糕。 外面有人敲门,林榆把年糕模子给孙月华:“我手里干净,我去开门。” 张大来了,身后跟着新夫郎杜满满。 之前就说过,等新夫郎过门,要带他来贺家串门子。杜满满家里穷,性子也有些胆小怕生。 他躲在张大身后,一张圆圆的脸有些怯,看到林榆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笑。 他见过林榆,成亲那天饿的狠,林榆煮了一碗红糖鸡蛋给他吃。他偷偷掀开盖头,记住林榆的模样,两个人还说了几句话。 张大拉他出来,“你跟我叫声嫂嫂,说起来你俩一样大,怎么叫都行。” 杜满满年龄不小了,之前因为家里穷的很,年纪拖大了才没嫁出去,最后才阴差阳错遇见张大。 林榆伸手拉杜满满,带他往院里走:“吃过糍粑和年糕没?正好你来了,今天家里打糍粑,裹了红糖和黄豆粉,叫你也尝尝。” 杜满满有些怯,听说还有红糖,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张大,不知道该不该吃。 张大冲他点点头,杜满满才放心一些。 他的胆子实在太小了,坐在凳子上规规矩矩的,双手放在膝盖上,不敢乱看乱说。只有林榆过来了,他才敢开口说两句。 林榆给他拌一碗红糖糍粑,裹了十足的黄豆粉。 杜满满家里穷,平时都吃不上这样,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尝甜味。他小心翼翼咬一口,嘴里顿时甜香四溢。 杜满满笑了,“好吃,”他小声说。 让林榆想起家里养的花花,刚带回家的时候,花花也是这样谨慎拘束,杜满满比花花还可爱。 他道:“等你吃完了,我带你去溪边收鱼。我家大川昨天放了一个网兜,今天正好收上来。晚上你和张大留下吃饭,能喝上鱼汤。” 鱼有了,豆腐也有,这些都是现成的。 林榆答应了,要带杜满满熟悉熟悉村子,多认识村里的人。下午的时候,他带满满去王家走一趟,找君哥儿说说话。 出门前,杜满满跑向张大,小声说:“我和榆哥儿要出去了。” 张大不放心他,又想起林榆就在旁边,不怕满满被欺负,“你去吧,多认识几个人。我就在贺家,跟着一起打年糕。” 他们家没有打年糕的工具,张大提了一袋子糯米过来,跟贺家人一起打。这下人多力量大,糍粑很快就能打好。 出门前,林榆和满满把糍粑捏好了。周淑云带着五个小辈忙活,小溪烧灶,林榆和杜满满捏糍粑,她和孙月华站在锅铲炸。 在灶房里,能听见贺尧川他们吆喝着打糍粑的声音。 杜满满也听见 张大的声音了,他安心了很多。 糍粑的吃法很多,包了红糖馅和炒芝麻,搓成长长圆圆一条,丢进锅里炸熟透,炸的金黄酥脆就能吃了。 外表酥脆,里面软糯香甜。红糖化了,从里面流出来,裹满整根糍粑。 或者做成糍粑饼,像烤烧饼那样,放在灶火上烤熟,外面一层硬硬的焦壳,里面软和熟透,吃的是糍粑的原滋原味。 第75章 第 75 章 送货 贺尧川打累了跑出来喝口水。 林榆坐在院里吃烧好的糍粑饼, 饼分成四小块,裹了糖很好吃。 小溪手里一根炸糍粑,又眼馋地看着林榆手里的, 林榆塞给他一块,“趁热乎的吃。” 满哥儿小心翼翼, 不敢要吃。林榆也分他一块,“饼都有,红糖也多, 吃完再给你拿。” 还剩两块,林榆打算自己吃了。 他一回头, 贺尧川看着他, 眼里的殷切期盼很明显, 看看他又看看他手里的饼。 林榆:……多大人了, 还要吃的。 贺尧川不乐意了,他就在旁边, 糍粑还是他打的,夫郎看都不看他一眼, 心里酸酸的, 嘴上不说, 站在林榆身边不肯走。 林榆无奈, 捏一块裹了满满的红糖, “给你给你,真是, 手干净不?” 贺尧川不接,他凑到林榆身边,张开嘴示意林榆:“不干净,要你喂我。” 这有点不要脸了, 林榆刚才还看见他洗手。这里还有别人在,他脸一红,胡乱把饼塞进贺尧川嘴里。 贺尧川嘴里甜了,心里也甜,像蜜糖一样。 打糍粑很累,手臂酸痛头发也乱。林榆踮起脚让他趴下,给他整理头发和衣领,又拿手帕擦擦汗,凑在耳边小声道:“今天辛苦我夫君了,晚上我烧锅热水,伺候你洗澡。” 林榆眼睛亮晶晶的,对着他一笑。 贺尧川心神大乱,应了林榆的话:“好,晚上等你。” 这话含义很深,他眼里有些念头,借着后背宽阔挡住别人视线,偷偷低头亲一下。只亲亲碰碰总感觉不满足,又轻咬林榆嘴角。 林榆嘿嘿笑,狡猾地看着他。 到了夜里,贺尧川终于知道自己想多了,伺候洗澡是字面意思。 林榆把他按在木桶里,用今年刚晒好的整根丝瓜瓤给他搓,背都搓红了。他家小夫郎的力气全用在他身上了。 贺尧川一个壮实的汉子疼的嗷嗷叫,趴在浴桶边上想逃出去,被夫郎一把按住。 “别动,再搓搓,你都包浆了,夜里抱着你手都打滑。” “丝瓜瓤搓软了,以后我好用。” 贺尧川:……救他。 其实村里找不出比贺尧川更爱干净的汉子了,夏天的时候每天都要洗澡,也会抹胰子搓一搓,变的香喷喷才抱夫郎。 这几天凉快,就没有天天洗澡,昨天偷懒了,今天又打糍粑出了一身汗,才搞成这样。 搓了搓很有效果,贺尧川背后的污垢都被搓干净,看着桶里的沉积物,他自己都不好意思。 林榆一身轻薄小衣,露出一点白皙的小腿,侧躺着笑着招手,贺尧川自卑到没兴致提抢上阵。 “你这样,我还怎么给你生崽,快过来。”林榆藕臂一揽,搭在贺尧川肩上。 娶了他就偷着乐吧,谁家夫郎有他主动啊。 …… 第一窝母鸡下蛋了,按照之前的承诺。城东的醉仙客栈要两百个,杨柳巷五味斋订一百个。 都是小本买卖,订了一次若是生意不好,第二次就不合作了。 前几天贺尧川去贾家庄送鸡蛋,庄子管家说,下月鸡蛋用不上那么多,家里少爷小姐们吃腻了,只送五十个就行。 这些都不是稳定的生意,贺尧川和林榆一早就猜到,他俩正琢磨新销路。 “陈老板说再帮忙问问,县里也不止酒楼馆子用鸡蛋,许多有钱的富户也爱吃。我们沿街叫卖,总能遇见一些顾客。” 林榆坐在旁边数鸡蛋,一个两个的,都塞进蛋箱里。 贺尧川把碎木屑填进去,蛋格之间有缝隙,填了木屑不容易磕坏。听林榆想去街上卖,他点头同意。 “再就是赌坊,陈老板也认识几个赌坊的掌柜。听说赌钱的人累了都要住在坊里,吃饭喝酒是必要的。要是能谈成,以后就不愁卖不出去了。” 贺尧川有些犹豫。 赌坊不是好地方,里面什么人都有,上至富户,下至三教九流,是个十分杂乱的场所。好人家都对赌坊厌恶,和赌坊做生意,说出去名声不太好。 他们虽说住在村子里,赌坊离的很快。但是人多嘴杂的,叫谁知道了一传十,十传百,他们在村里的名声也不好听。 越小的地方,人际交往越复杂。 贺尧川想想道:“不然再重新打听打听。” 林榆知道他的顾虑,但是赌坊是最烧钱的地方,随手一挥就是几十两,他俩见都没见过的数目。 饿了的人要喝酒浇愁,配两道下酒菜。赢了的人也高兴,留在赌坊通宵达旦。赌坊不仅仅只有赌钱,还是供客人吃饭睡觉的地方。 别说野鸡蛋了,就是金鸡蛋,对有钱的赌客来说,也是见怪不怪的。 林榆拍拍手上的木屑,跟贺尧川商量:“我们不自己去,找陈老板做中间人。云溪县野鸡蛋六文钱一个,我们五文半卖给陈老板,他跑一趟就能赚笔辛苦费,我们也省了更多的时间去跑别家,明年母鸡全部留下,下的蛋咱俩肯定忙不过来。游商赚的就是散钱,陈老板知道我们的好处,以后遇见新客,自然第一时间想到咱们。有他跑赌坊的生意,我们就轻松了,不用担心名声不干净。” 卖给陈老板是他的事,至于陈老板卖给他,他就不得而知了,村里人又不认识陈老板,就算知道野鸡蛋最终的去处,也说不到他们头上。 说白了,林榆争取做最大的野鸡蛋生产商,陈老板就是经销商。等以后规模扩大,他要给自家的野鸡蛋做品牌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家的野鸡蛋。 到时候就不是他们找顾客,而是顾客找上门来。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他俩先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发展。 不过说这个贺尧川不懂,他就用简单直白的道理告诉他。 贺尧川懂了,趁机摸摸夫郎。他这么聪明,不该奖励奖励? 林榆忙着装箱,贺尧川在旁边闲的,一会儿摸摸腰,一会儿拉拉小手,要不就眼神黏在林榆身上,眼里全是他家小夫郎。 林榆被他看的毛骨悚然,把筐里剩下的鸡蛋拿给他,“你实在闲,就把鸡蛋送给君哥儿。他肚子大了,最近心情不好。再问问还缺什么,我们去县里一并带回来。” “不必问,今天王勇跟着一起去县里。”贺尧川告诉他。 君哥儿怀了身子情绪不好,又吐的厉害。王勇去县里买些酸果子回来,再扯两匹布给君哥儿和娃娃做衣裳。 林榆担心的很,“我们也买匹布,布料要柔软舒适的。我让娘教我做衣裳,也给娃娃做两身。你的衣裳不是短一截,再给你做一身厚实的,秋天冷了穿。” 贺尧川最近又长高了,林榆看他都要踮起脚,连亲亲的时候,贺尧川也要低头碰他,他只到贺尧川胸口了。 林榆难过了,怎么人和人差距这么大,贺尧川一八三,他才一七零,这不是矮冬瓜嘛。 贺尧川把林榆抱起来,让林榆踩在自己的脚上,笑笑说:“这样你就长高了。” 林榆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他家大川最会哄他了。 给君哥儿送完鸡蛋,他俩和王勇往县里去。王家有骡子,却驮不动三个人和一车货。林榆花十文钱包了牛车,贺尧川坐王勇的骡子,他和鸡蛋坐在牛车上。 看到王家的骡子,林榆羡慕的很。 不过等赌坊的生意谈下来,他就能找机会和陈老板谈合作,把鸡蛋卖给陈老板,他和贺尧川不必大老远跑来跑去,陈老板家里有马,直接上门来拉。 醉仙客栈人很多,院试刚考完没多久,书生们都住在县里,等着放榜公布成绩,这几天是最熬人的。 有钱的才住客栈,考不上还能回去继承家业,或者明年继续考。没钱的只能住鸡毛店,和别人挤在同一个脏乱的房间里。 李老板心情不错,笑呵呵接待林榆他们,还要留他俩吃饭。林榆摆摆手,他俩还要去别家送。 五味斋生意就一般了,店铺开在巷子里,做的熟客生意,只有一个小二在巷子口招揽。这条巷子里都是店铺,有卖酒的,还有卖杂货的。所以只订一百个蛋,还没贾家庄吃的多。 林榆和贺尧川一身木屑,他俩拍拍身上的灰,不慌不忙从街上过。 忽然人潮涌动,客栈里的人全部跑出来,一窝蜂挤向布告栏。街边几个游荡的书生,双目无神的空洞中也忽然明亮起来,跟着人群一起跑。 “揭榜了!快去看榜!” 这样的日子,叫林榆他们赶上了。林榆还是第一次见识古人科考开榜的场景,堪称壮观。 看榜的不止书生,更有好奇的路人,榜下捉婿的老岳丈。 “大川,我们也去看看!”林榆来了兴致,二话没说拉着贺尧川挤进去。 人太多了,林榆仗着个头小,在缝隙中间钻。贺尧川个头又太大,硬是往里面挤,别人都挤不过他。被林榆和贺尧川钻到前面去。 榜单是从右往左看,前面还有不少人,林榆实在挤不进去了。贺尧川一用力,直接把林榆扛在肩膀上,顿时视野开阔。 旁边几个急得跳脚的书生只能求他俩,“麻烦帮我们看看,有没有名字?” 顺眼的事,林榆答应了。 “我叫周生。”“还有我,我叫宋奚。” “顾名恩,谢谢。” 贺尧川稳稳扛着他,夫郎高兴他就高兴。 林榆看过去,几甲几名都念出来。周生中了,二甲第六名。宋奚没中,他等到最后,脸色越来越苍白,直挺挺倒在人群当中。 还有一个佼佼者,一甲第二名,顾名恩。 学霸竟然就在身边,林榆佩服,这可是令后人都闻之色变的科举制。 他听见无数人的欢呼喜悦,也听见更多唉声叹气。医馆的打杂等在一旁,已经见怪不怪了,每年都有许多送来的人,严重的从此就疯了。 林榆和贺尧川从人群中出来,他俩刚才把蛋箱放在一旁,竟也没被人偷走。端着蛋箱,看够了热闹,该回去吃饭了。 忽然一晃眼,林榆在不远处,看见贺家三房那个老来子贺长顺。他让贺尧川也看看,贺长顺是其中最不像读书人的,眼圈青黑脚步虚浮,挤不进人群,只能站在外面看。 林榆嘿嘿一笑,“我刚才可没看见他的名字,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76章 第 76 章 买骡子 送鸡蛋赚了一两八钱, 手里有钱了,林榆高兴。 贺尧川带他去成衣店,挑一件漂漂亮亮的衣裳。里面都是姑娘哥儿, 和男人一起来的少见。 林榆今天赶着送蛋,出门就穿了一件灰扑扑的旧衣, 衣裳还有两个补丁,是专门打扫鸡圈干活穿的,穿好衣裳干活太奢侈, 弄坏了就不划算。 只发髻上别了一根木簪和小花。 他捏着衣摆,站在门口忽然不动了, 有些扭捏:“我就不进去了, 家里衣裳够穿, 我们回去吧, 买匹布自己做一身也能穿。” 贺尧川知道夫郎和别的哥儿不一样,他会读书认字算账, 还十分有远见,不拘泥于外貌打扮。 但是哪有人不爱漂亮的。 他家小夫郎眼巴巴看着成衣店, 店里都是衣裳光洁的姑娘哥儿, 他们面施粉黛笑容倩倩。 他家小榆又看看自己, 连鞋子都是脏的, 鞋底是村里土路上沾的泥巴。不是不想打扮, 是自卑了。 贺尧川二话不说,拉着林榆就进去。 “赚钱就是为了用, 我夫郎这么好看,合该打扮打扮。” 林榆还想反抗:“我们还是攒着钱买骡子……大川。” 贺尧川不给他机会,今天手里有钱,是该买。他也不懂搭配, 就让女店主给林榆选两身。 成衣店里的衣裳和亲手做的不一样,衣襟和袖口都有纹样,颜色也不单一。 小哥儿的衣裳款式简约修身一些,秋装三层,一层内衬一层中衣,一层薄薄的轻衫外衣,青色腰带收腰。 林榆偷偷看一眼天青色的,贺尧川二话不说给了钱,四百八十文一件,女店主搭着送一条同色发带。 “这样打扮就没错了,你家夫郎天生丽质,比县里的小哥儿都好看,青色最是相衬。以后常来,婶子把店里的好货都拿给你们看看。” 做生意就得嘴甜,若眼神中再露几分真心实意,夸到点子上,那就不愁没客人。 林榆嘴角一动,有些笑意。之前怎么也不肯要,真拿在手里的时候,总忍不住摸一摸,眼神都挪不开。 “回去就穿上,让娘他们也看看。”衣裳也是贺尧川选的,他夫郎本来就好看,衣裳只是锦上添花。 林榆有些舍不得:“等过节再穿,几天后就是中秋节,那天我穿给你看看。” 他很宝贝似的,把衣裳放在胸前,坐在回村的牛车上,也小心翼翼护着。 看的贺尧川一阵心酸,夫郎看着天天乐呵呵没心眼,心思都藏在心里。这怪他,以后要多赚钱,这点钱养林榆都不够,更别说以后还要养崽子。 给林榆买了,贺尧川也没忘记家里人,扯了两匹布料回去,都是不错的棉布,这又花了四百文。 “给大哥大嫂一匹,爹娘一匹,小溪就给他买根发带,足够了。”贺尧川笑着说道。 他娘疼小溪一些,弟弟的衣裳是最多的,只有发带很少,买个带花纹的二十文,就够弟弟笑半年了。 林榆点点头,步伐轻快又活泼。 到了家,全家人都收到礼物,别提多高兴了。孙月华没想到弟弟和弟夫郎也能给她送,她有些惊喜,不知道该说什么,拉着贺尧山试布。 小溪也因为一条发带,整天都黏着他哥哥,嘴里哥哥长哥哥短的,还戴在头上跑出去,让同龄的灵哥儿他们都羡慕了。 家里没有镜子,林榆对着水面照了又照,再跑到贺尧川面前:“好看吗?” 贺尧川忙不迭点头。 林榆又跑到周淑云面前,最后没忍住,去王家和张家转转,穿着他的新衣裳。杜满满和君哥儿都夸他。 走在路上被人问起来,林榆就扬起下巴大声说:“我家大川给我买的。” 回来要打扫鸡圈,林榆恋恋不舍脱下来,叠好放在衣柜里面。又穿回灰朴朴的衣裳,拿扫把往鸡圈里翻。 有门不走他要翻篱笆,哗啦一声,衣摆被木门刮出破洞。林榆已经习惯了,家里鸡太多,好几次开门都不小心放出去。 他大声喊贺尧川,两个人把鸡圈里的茅草扯出来,换上干净的。 一圈下来,头发上都是鸡毛,贺尧川给林榆吹开,道:“家中茅草不够用,前些日子收的谷草可以将就,今天去河边割些芦苇回来,或者去别家买。还是一样的,两文钱一捆,谁家有空都能来。张大张二应该没问题,你再问问他夫郎。” “听你的,也正好,我去找满哥儿说说话。” 家里的四亩田给了爹娘和大哥大嫂,他俩只管伺候鸡。贺尧川从山上砍了两根竹子,要把篱笆加固一下。 林榆跟他一起去,这两天是秋笋冒头的日子,顺着拱起的土包就能想到,胖胖一根很鲜嫩。也有破土而出的,口感老一些,做烟笋干最合适。 君哥儿月份大了,不能一起上山。林榆背着小箩筐,敲响张家门。正好张大没事,他帮贺尧川砍竹子,两个夫郎在后面背箩筐。 割芦苇的事,问都不用问,满哥儿就同意来了。 秋笋比春笋好找,很多都已经长出来。他们来晚了,好些已经长成竹子。林榆和满哥儿翻了半个山头,只挖了一箩筐。 “榆哥儿,我能带几根笋回去吗?不多要,两根就行。”杜满满小心翼翼看着林榆,他出门没带铲子,笋都是林榆用铲子挖的。 他想给张大炒笋丝吃,前几天张大带他回门,拿着不少酒肉回去,他爹娘和哥哥都放心了,知道他日子不差。邻居看他夫家支棱的起来,也不敢再欺负他爹娘。杜满满想报答,又不知道怎么做,他只是一个小哥儿,手里又没钱。 林榆直接往他筐里塞了几个大的,秋笋沉重,把满哥儿压的往后一弯。他笑着帮忙扶:“你都拿去,我只留两根。春夏晒的菜干笋干不少,秋冬够吃了。家里还有一袋菌子干,你下山去我家拿,泡开炖肉炒菜好吃,干豇豆要不要?” 杜满满不好意思,他又不会拒绝,看榆哥儿真打算送他,他腼腆地笑,点点头:“好,仅够了。” 前面是砍竹的声音,贺尧川和张大挑了两根大青竹,砍到一半往后推,轻轻一推就倒了。 张大看了看贺尧川,几度欲言又止。 贺尧川受不了他婆婆妈妈的样子,看的他打哆嗦,除了林榆谁都不好使。 “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贺尧川直接问。 张大冲他一笑,“我知道你家有野鸡蛋,能不能卖我几个,我拿回去给满哥儿煮红糖鸡蛋吃。前天带他去看郎中,郎中说他身体太虚,要补一补,红糖鸡蛋就最合适,野鸡蛋那更好了。” 山里人都知道,野鸡蛋比普通鸡蛋更有营养,不然也卖不出四文、六文一个。 贺尧川道:“你直接拿回去就行,野鸡蛋还剩十个,也不收你钱了,得空来帮我砍两天树,攒够冬天的柴火。” 张大一愣,心里热热的。砍树算什么活,他家田地少,这两天本来就闲着,还打算去县里找苦力做,赚着钱养家。乡里一个野鸡蛋四文钱,统共四十文,贺尧川白给他。他去县里做苦力,一天也才那么多。 他连连答应:“也别说两天了,这段时间都得空,我把你家柴房都填满,冬天柴火肯定够烧。” 贺尧川没拒绝,多个帮手也好。村里地方小,人情往来什么的,哪能算的那么清。 分家的时候,村里给划分一块柴山,不怕柴火不够。等明天开春的时候,再多种几颗树,年年都不怕树砍光。 回去的时候,贺尧川给林榆说了这件事。 林榆也惊了,“满哥儿问我要笋,要给张大炒笋丝。他俩互相惦记着,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贺尧川笑着看他:“我们也互相惦记着。” 林榆狠狠点头:“嗯嗯!” 攒的鸡蛋全部卖出去,又赚了四百八十文。除去花用的钱,他俩这半年足足赚了四两六钱。 “大川,我们还差四百文,就能买骡子和板车了!!再攒一百个鸡蛋,月中送去醉仙客栈。我们不回家,直接去看骡子。” 林榆高兴地在屋里跑,终于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骡子,以后去县里再也不用赶时间,他可以睡到天亮再起床了。 贺尧川笑着,谁能想到分家半年,他俩连骡子都买的起,还养了几十只鸡。以前的日子越来越模糊,只有眼下的好日子才实在。 骡子的事说定了,他俩要四处打听价格,还要货比三家,乡里那家骡行做生意不实在,林榆不愿意去哪里。 县里有三家,林榆挨个看挨个问,旁敲侧击的打听,终于相中一头。他俩还差四百文,跟老板说好了,这头骡子留给他们,过几天凑够钱就来。 老板答应的爽快。 先去订做板车,林榆翻开画好的图。板车四面都有挡板,放货的时候挡板可以拆下来,等人货坐上去,再把挡板装上,就不怕路上摔下去,坐着踏实一点。 林榆盯着木匠做轮子,可惜这个时候没有橡胶,不然还能减少一些颠簸。他虽然买骡子拉货,但是骡子是活物,林榆舍不得骡子太累。 赶在中秋的前一天,骡车置办好了,全家人都围着看稀奇。 “是头两岁的公骡,让陈老板帮忙看过,骡子身强体壮跟健康。买之前骡行的人训练过,拉货载人没问题,脾气也温顺。一次能驮三百斤,装上板车有轮子,驮三百斤也不会太累,以后去县里送货方便许多。”贺尧川说道。 骡子能拉两个人,额外再带两筐鸡蛋。若是送货量太大,就只能去一个人。 周淑云喜笑颜开,爱不释手摸了摸,手里拿把草喂它,骡子很听话,给什么吃什么。 “这下好了,之后再不用挨家挨户的借,”总是借别家的,她也不好意思。 其他人站在旁边看,也轮流捏把草喂,骡子实在吃不下了,就撇过头,孙月华提了一桶水过来,让骡子直接在桶里喝。 就连平时话不多的贺长德,也提出带着骡子在村里溜一圈,不是为了显摆,就是想拉出去放放风。 “爹,你把我也带上,我要骑骡子。” 溪哥儿人小胆子大,贺长德哈哈笑了,把儿子举起来放在骡背上,套了绳子牵出去。 周淑云不放心他,追出门吆喝:“当心点,溜达一圈就回来。” 刚买回来的骡子暂时放在鸡圈旁边,他俩修的鸡圈足够多,先拿来用用。等中秋节过后,在后院柴棚旁边建一个骡棚。 原先觉得家里宽敞,现在各种东西添置了,忽然就显得狭窄拥挤。万一明年还想养猪,猪圈都不知道放在哪里。 贺尧川在水池旁磨柴刀,刀锋锃亮发白,他抬手摸摸刀刃,磨的差不多了,没事就喝林榆说话:“后天叫上张大,再拖两根木头回来。骡棚要修结实一点才放心,隔壁村的吴全子会盖棚,请他回来干两天活,顺便把鸡圈加固,别的就不需要我们操心了。” 骡棚和鸡圈不一样,骡子更贵重一些,力气又大,很容易把圈撞散,必须请一个会建棚的人,用黄泥石砖和木头做材料。 林榆问道:“要多少钱?” “木料土料和石料山里都有,我们可以自己找,只需给工费,吴全子收费是二百文一天,我们还得包三顿饭,夜里让他住在这边。” 建个棚怎么也要三天,只好从钱匣子取出六百文,让贺尧川带着钱去找人。 林榆晃一晃小荷包,没了,又没了。 第77章 第 77 章 比夫郎 中秋拜月很忙。 他们没去村子里参加集体拜月, 只在家里摆了香案贡品,周淑云带头上香叩拜,一盘豆腐一盘果子一盘月饼, 就是今年的贡品。 庄稼人拜月没有太多规矩,叩拜之后的贡果就能撤下来,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赏月吃月饼。没有点灯油,明亮的月光照在院子里,跟白天一样清晰。 夜里有些热, 树梢间偶尔出来一丝丝风。 林榆把席垫子搬出来,这是平时晒粮食用的, 打扫干净人就能躺上去。家里的躺椅不够, 又想躺在院里看月亮, 大竹席最合适。 七个人并排躺下, 周淑云靠着贺长德,小溪趴在他娘身上啃月饼。孙月华和贺尧山躺在中间, 边上是林榆和贺尧川。 每个人手里一把蒲扇,旁边小桌子上有月饼和清茶, 一口饼配一口茶, 抬头还有星河遍布, 算是农家为数不多的惬意日子。 微风吹的人困乏, 瞌睡上来了, 大家都陆陆续续回房睡觉。周淑云把睡着的溪哥儿抱进去。孙月华和贺尧山明天地里有活,打个哈欠也回房了。 院子里只剩他俩。 “听说县里的富户家都有凉亭, 风从亭子穿过,瞬间就凉快了。等以后赚了足够的钱,我们也修大院子,把凉亭建在院里, 夏天的时候避暑纳凉,冬天能煮茶赏雪。” “再多养几条狗,给旺财找个媳妇。你不是喜欢种果子树,到时候就在围墙旁边种一排,桃树李树杏树,最后都给你打理。” 林榆有些憧憬,躺在旁边乐呵呵地笑。 林榆没什么大愿望,只想过好小日子。对他来说,四季三餐吃饱穿暖,身体健康平安顺遂就足够了。 而别的东西,对于好日子而言都是锦上添花。 他俩拍拍扇子闲聊几句,林榆有些困了,贺尧川就抱他回房睡觉。 节后,忙碌的日子又开始了。吴全子带着工具上门,还有这三天要穿的衣裳。两个村子之间比较远,每天都来来回回跑太浪费时间,因此吴全子做工的时候都住在别家。 他还会雕花的手艺,要单独给二百文。林榆和贺尧川修的是骡棚,就没让雕花。只说之后盖新房,有机会再请他。 家里没有空房,只有柴房角落里空着。原本的柴火都搬到阁楼上,一楼是两个粮仓。墙壁糊的严实,风雨都吹不进来。 林榆和贺尧川把竹床搬到柴房,道:“吴哥,辛苦你在这里睡几天。柴房我们打扫过,都是干净的。每天除了二百文工钱,还包三顿饭食。吃喝都是一样的,和我们一起吃。你先安顿好,我带你去看看后院。” “好好好,我睡哪里都行,不讲究。”地盘只有这么大,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做。吴全子是熟手,他比划描述,林榆和贺尧川都知道了。 二百文一天还包饭,对庄稼人来说是不少的工钱了。吴全子做事实诚,放下包袱就钻到后院忙活。 贺尧川带上吴全子,再叫张大张二帮忙拖树。林榆和溪哥儿要把骡子牵去河边喝水,坡上还有杂草,让骡子吃两口,就不必在家里喂草料。 “大嫂,我们去河边喂骡,你一起去不?”今天不忙,林榆看孙月华一个人在灶房,就进门问一句。 周淑云去地里了,孙月华耐不住一个人,就拿上镰刀和背篓:“也去,河边还有芦苇,多打一筐回来,你们就不必花那两文钱了。” 闲着也是闲着,她和大山节约惯了,把这份节约也考虑在家人身上。林榆觉得有些道理,也背上背篓。 她又笑着说:“听说秋天的芦苇荡里还能摸到野鸭蛋,去年尧峰他们就摸了四个,拿回家做成腌蛋了,我们也去碰碰运气。” 提到咸鸭蛋和腌蛋,林榆也馋了,赶紧应声:“明年开春,再买几只鸭子大鹅。家里养了鸡,养鸭鹅也是顺便的事,等下了鸭蛋,就不愁咸鸭蛋吃了。” 自家人过日子,林榆没有分的那么清。他和大川的鸡蛋全家人都能吃,有时候嘴馋,一天就能吃七个蛋。不像以前在老贺家的寒碜日子,脸上红扑扑的,血色都明显了。 昨晚贺尧川咬着林榆那颗红艳欲滴的双儿痣,还一个劲儿夸他人好看,痣也好看。 他们三个说说笑笑,小溪牵着骡子在前面跑。骡子温顺的很,小溪跑起来它也跟着跑,小溪停下来,骡子就慢悠悠散步吃草。 它这么乖,林榆都舍不得累它。 孙月华爱不释手摸了摸,扭头道:“幸亏今年收成好,不然还要发愁没粮食喂它。柴房里还有几捆苞谷秸秆,就不拿来烧柴了,给它当粮食吃。” 苞谷秸秆是能吃的,野外的干草也能吃。骡子寿命很长,一活就是三十年,平时再搭配一些豆饼,就能把骡子养好。 林榆把背篓放在脚边,蹲在芦苇丛旁一割一捆,全部塞进背篓里:“这样家里的柴火就不够了,等割完芦苇差不多入秋,山里的柴叶多起来,就进山全部收回来。” 村子依山傍水,吃喝都靠着大山和河流,只要不乱糟蹋山林和土地,是不用担心生存的。 芦苇荡有野鸭子,听见动静惊惧飞开,却没看见鸭蛋。三个人把芦苇割完,骡子也吃的很饱。他们把骡子牵回去,贺尧川还没回来,只听见山里砍树推树的声音,几个汉子齐心协力吆喝一声,树干咔嚓一声剧响。 这几天吴全子在家吃饭,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孙月华平时负责做饭,地里的活就没让她多干,能得闲琢磨吃的。 她摘了几根黄瓜丝瓜,中午一盆拍黄瓜,一盆清炒丝瓜。家里有好几个出力气活的汉子,不吃好的不行,林榆从地窖里取出六个鸡蛋,混着菜碎摊蛋饼,就能炒一大盘,最后一盆炖肉沫粉条。 农家餐桌上,能有一盘鸡蛋就算作硬菜了,顶多再切两个咸鸭蛋,都是配杂面馍馍吃,没有天天大鱼大肉的日子。 林榆推开门,正想进山看看,杜满满就背着芦苇过来。芦苇压的很实在,把杜满满背都压塌了一些。 “榆哥儿我来了。” 林榆赶紧跑过去接,他一个人还抬不动,和满哥儿合力抬进柴房,“你坐下歇歇,我给你取铜板。中午就别回去了,张大张二跟着我家大川上山砍树,你也留在这里一起吃。” 他们给张大张二都开了二十文工钱,不能总让人白忙活。 杜满满眼里有光,许是嫁过来没受苦,日子比从前还好过一些,没有一开始那么拘谨,但是留在贺家吃饭他没敢,他看见榆哥儿炒鸡蛋了,那么金贵的东西…… “家里煮了豆粥,还切了黄瓜没炒,我婆婆身体不好,我回去能照顾他们。”杜满满说。 林榆就没留他,点点头:“那你先回去,这几天山里有野枣,明天再约你上山打枣。” 山里的野枣虽然不好吃,却也不要钱。打回家酿酒或者做枣糕,嘴里也能舔个香味。 杜满满抿唇笑着点头答应。 林榆把柴房里的芦苇杆都捆在一起,他数了数,一共有八大捆,也不知道够不够冬日给鸡圈换。他和大川第一次养鸡,总觉得不够,明天还是让满哥儿他们继续送。 林榆忽然想起吴慧,上次打草的时候吴慧来了。这次收芦苇杆林榆没有在村里说,吴慧应该不知道这件事。 周淑云惦记吴慧,他倒是想帮帮忙,就是不知道吴慧家住在哪里。 罢了,等娘回来再问问。 捆完芦苇杆后,林榆坐在廊下晒太阳休息,顺便把贺尧川的旧衣拿出来,衣摆上面嚯开一条口子,看着很不美观,他用黑色的线逢在一起。 林榆学不会针线,缝出来的衣裳像是丑陋的疤痕,更加不美观了。他想起娘和大嫂做绣活的时候,会描花样子绣花,把缝补的地方遮盖。 林榆捏着自制的炭笔,在豁口处画一朵小花。绣篮子里只剩黑色白色和粉丝的线,他就穿一根粉线,给花花填补颜色。 林榆缝都不会,更别提绣了,顶多就是乱戳几针,废了不少线,勉强把颜色填补完,不仔细看还挺像回事。 鸦青色的衣摆上,大大的粉花。 孙月华从灶屋探出头,没忍住一下子笑了,“榆哥儿,你家大川这样穿出去,别人都爱回头瞧他呢。” 林榆呲起一口小白牙,还以为大嫂夸他呢,拿着衣裳就要给贺尧川穿上。 也是巧了,贺尧川砍树的时候,身上的衣裳也破了,和吴全子他们把树搬回来后,就要换一件好衣裳。 夫郎蹦蹦跳跳地跑过来,贺尧川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大川大川,你看我给你缝的衣裳。” 贺尧川表情空白一瞬,再三确认这是林榆缝的。是的,一朵粉色的、独属于姑娘哥儿的花样。 林榆眨巴大眼睛,看着他。贺尧川不说话,他又眨眨。 “好看,”他昧着良心夸。 穿上夫郎独家制作的衣裳,贺尧川在院子里走了一圈,让忙着锯木头的张大看呆了。 张大嘴巴动了动,“我嘴巴有些痒,”他转过身背对贺尧川,肩膀都在颤抖,似乎是在憋笑。 贺尧川:“想笑就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川哥你!” “我家满哥儿最会缝针绣花了,你让榆哥儿闲下来,去找满哥儿学学。不收你钱,免费教!” 张大说话,又是连声笑。他笑的有点放肆,把吴全子和张二都吸引过来,几个汉子都揶揄他。 贺尧川扬起脸:“我夫郎绣的很好看,不需要学习,我喜欢。” 张大连连点头:“啊对对对。” 贺尧川:“?” 他不服,“不会绣花又怎么了,我夫郎会给我做饭吃。” “我夫郎也给我做饭吃,我夫郎还给我唱歌听。”张大。 “我夫郎会认字,会算账。” “我夫郎接我下工。” “我夫郎哄我睡觉!” 张大:“你赢了。” 赢了的贺尧川雄赳赳气昂昂,穿着林榆给他缝的衣裳,出门瞎逛一圈。从地里回来的周淑云贺长德和贺尧山难以言尽。 第78章 第 78 章 求菩萨 漫长的夏日在一场秋雨后结束, 山林间雾蒙蒙的,连绵阴雨从昨夜下到清晨,车骡在路上吱呀吱呀响动, 轮子上沾满泥浆,在窄窄的乡路上留下一串车辙。 路上行人无几。 天冷加衣, 林榆和贺尧川都套上秋装。林榆身上的衣裳是新做的,鹅黄色中衣,月灰色中袖外衫, 是周淑云用两匹剩余的布头裁制的,没想到意外好看。 头上还有一朵小榆钱绢花, 林榆极少打扮, 平时一身素衣也能清雅俊俏, 今天稍微捯饬一番, 就让贺尧川看愣了。 这样好的夫郎,是他的。一想到这里, 贺尧川心里像裹了蜜糖似的,有夫郎在的空间, 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骡车过了庄子, 行驶在平稳的官道上。天有雨, 林榆撑起油纸伞, 雨丝浸润伞面。狭小的伞下, 贺尧川回头偷偷索吻。 由于天气原因,官道上的人不多, 这几天庄稼人难得闲下来,都在家中陪长辈孩子。只有去普缘寺上香的香客不断,风里来雨里去也要拜菩萨。 普缘寺这一段路上人多,还有很多马车和轿子。 贺尧川回头道:“等闲下来, 我们也去寺里拜拜,叫上爹娘和大哥大嫂他们。张大说,普缘寺很灵验,求什么得什么,他带夫郎去过。” 林榆便笑问:“那你想求什么?” “所求太多,”贺尧川告诉他:“想求家人平安,想求庄稼年年丰收,还想求健康顺遂平安喜乐。若是菩萨看的起,再保佑大富大贵,日子越过越好。” 林榆戳戳贺尧川的脸,“不行,你这样太贪心了,菩萨不会同意的。菩萨每天要管那么多人,不耐烦听你说完。” 寺庙青石台阶很高,上上下下的行人匆匆又虔诚。 贺尧川抬头看一眼,眼里露出些笑意,回头轻声道:“那就求,和小榆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林榆眼睛定定,贺尧川的话飘飘然进他心里,像浮毛轻轻划过,勾起一阵涟漪和心动。 雨珠落在伞面,嘀嗒一声。 片刻后,林榆微微点头,也道:“那我也求菩萨,让菩萨永远把我留在你身边。” 他俩互相笑笑,想要的东西真的很多,只能烦劳菩萨多忙忙。 渐渐靠近云溪县,雨停了下来。骡车从侧面进城,贺尧川牵着骡子往客栈和酒馆里走,今天醉仙客栈的老板不在,是他家媳妇出来接待。 林榆把鸡蛋卸下去,他俩走的后门,能直接通往客栈厨房。蛋箱是自己的,鸡蛋要全部拿出来。若是嫌麻烦,也能连着蛋箱卖,他俩可以按原价卖出去,并不赚箱子的钱。 醉仙客栈和五味斋都是小本生意,第一次买了两个箱子,是觉得箱子好用,后面就没再费钱多买了。 “一百五十颗鸡蛋,总共九百文。何婶子您看看,都是新鲜的,有一小半都是这几天才下的蛋,我们都是先紧着你们卖。” 何家老板娘是第一次收蛋,不放心林榆和贺尧川,把每个鸡蛋看了又看,数量没错,品相也好。又惊叹林榆的算账速度,自己拿着算盘拨了拨,竟然完全没算错。 她眼里露出些笑,点头道:“没错没错,是九百文。钱在柜台上,你们稍等片刻。”她们这里是隐蔽的酒巷子,来往客人鱼龙混杂的,身上超过三百文,心里就很不踏实。在自家店门口,也有被偷抢的风险。 整整九串,提在手里沉甸甸的。林榆和贺尧川已经对九百文见怪不怪了,赚的多的时候,一两整银也有。 “小哥儿你等等。”他俩刚出巷子,何氏又匆匆跑出来。 “忙来忙去倒忘了,我男人让我问问,你们那里还有没有更多的鸡蛋?若是有,下旬一起送来,送多少我们收多少……”刚说话,何氏又改了口:“三百颗有没有?” 要是真说了大话,人家给拉一千颗过来,他们不就要给六两银子?她没听他男人的话,毕竟是小本买卖,舍不得一下子给这么多。 林榆和贺尧川看一眼,有些吃惊。不过他俩是有经验的小老板了,没把吃惊放在脸上。 鸡养的很壮实,山里抓的四只母鸡还能陆陆续续下蛋。第一窝母鸡一个月前也开始产蛋,每天粮食干草虫子没断过,家里还存了七十颗,攒三百颗不是问题。 “有的有的,”林榆答应了,又道:“鸡蛋足够,我们养的野鸡也能出栏了,上次何老板订了两只。下次挑最肥的,一道给你们送过来。” 何氏一听,还真有三百,幸亏没多要。 这两天店里生意好些,因为野鸡蛋受欢迎,下馆子的都不是穷人,吃了一回还想吃第二回。他家男人想着,冬天鸡蛋要涨价,趁着便宜多买。 何氏想的却是,鸡蛋放久了不新鲜,还容易坏掉。他们是小铺子小本生意,又不是大酒楼,承担不了鸡蛋砸手里的风险,三百颗已经很够了。 下月的进项也有了,林榆和贺尧川把剩下的五十颗送去五味斋,不慌不忙在县里逛了逛。 大街上,比平时多了许多吃食。秋天是硕果累累的季节,不止庄稼丰收,山里各种果子层出不穷。 鲜红的山楂,颗粒饱满的大石榴,黄澄澄的柿子,还有葡萄蜜柚。卖水果的老农肩挑竹筐,沿街叫卖大声喊。 林榆的目光锁定柿子,顿时想起那种味道。薄薄的皮撕开,里面果肉软糯浓郁,汁水和果肉都能淌进嘴里,像是在喝柿子。他喜欢柿子里面薄薄的果肉片,是脆韧的。 “馋猫,口水快流下来了,”贺尧川伸出手,作势给林榆擦擦嘴角。 林榆回过神,惊地连忙碰碰嘴角,哪有什么口水,就是大川在骗他! 贺尧川欠嗖嗖逗完夫郎,连忙叫住卖柿子的货郎。挑担里除了柿子,还有拳头大的石榴,石榴剖开一半给顾客展示试吃。 “老人家,卖多少钱一个?” 贺尧川随手拿起一个新鲜的,表面连划痕都没有。试吃的石榴他剥了两颗给林榆。 林榆在舌尖咬开,甜甜的汁水炸开,他点点头。 “这石榴是我老伴辛苦照料的,她这两天生病了,我才挑出来卖。十文钱一个,都是市价。柿子也是村里的,卖三文一个。” 柿子个头小,拿在手里却是十足的软糯。 十文一个不便宜,石榴本就卖的贵。贺尧川看了看,这些石榴虽然价格一样,却比别家都好。 “成,挑三个石榴,再买七个柿子。” 钱都在林榆身上,贺尧川说完,林榆拿出小荷包数了五十一文。 老货郎沧桑的脸露出笑意,他把手伸出去接,一双手常年劳作黢黑粗糙。怕客人嫌弃,他赶紧用袖子遮盖,钱垫着袖子接。 老伴生病了,有了钱,就能买药吃。 坐在骡车上,贺尧川挥动鞭子轻轻一甩,骡子哒哒哒小跑起来。回去没有货物,骡子跑的很轻松,一路都是迎面的晨风。 林榆有些馋,又想拿回去等大家一起吃。贺尧川带了匕首,先给他剖开一个,“吃几颗也无妨,柿子一人一个,你想吃现在就能剥开。” 林榆舍不得,柿子他没吃,只剥了几颗石榴,一把喂自己,一把喂大川。 “今天赚了一两二钱,买果子花了五十一文,回去娘会不会说我们浪费,不知道节俭。” 吃饱喝足了,林榆才想起来。 贺尧川笑笑:“你还不知道娘,咱能赚到钱,偶尔买些好吃的,她不会说什么。就是真觉得浪费,也会憋在心里。” 他娘和别家娘不一样,豁达的很。唯一抠门的时候,就是给他大哥娶媳妇那一年,实在逼的没办法,各种抠搜存钱。 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进山捡山货割草药,有时候累的不喘气,一整天下来才卖四文钱,卖的钱还得防着老两口,就是这样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攒,才给大哥说了亲事。 他娘嘴上从来不说什么,手里的活却一天都没停过。 林榆心里酸酸的,喉咙也酸酸的。他提醒贺尧川:“我们赚钱了,该给娘拿生活费了。” 前几个月都艰难,他和大川手里分文没有,大哥大嫂日子也拮据。虽然庄稼人吃喝都靠山靠水,不需要花钱买粮食。但是油盐酱醋茶,偶尔一顿猪肉鸡肉,哪样不需要银子。 家里人口也多,足足七个人。这么算下来,每个月都要花三百文,这些钱都是爹娘出了,他们也没多说一句。 林榆过意不去。 贺尧川更是,他点点头:“如今我们赚的多,比大哥大嫂日子轻松些,就每个月给娘出四百。大哥伺候家里的田地,这就算一部分生活费了,每月大哥还回去县里做工,也能赚五百文,大哥大嫂给娘出一百文就成。一共五百文,用不完的爹娘攒着,慢慢攒个体己钱。” 他俩商量定了,回去之后就拉着大哥大嫂说这件事。贺尧山和孙月华自是同意,他们两个早就想给钱了,爹娘觉得他俩日子不容易,才没答应。现在一家人都慢慢步入正轨,这笔钱是应该给的。 五百文握在手里,周淑云这次再没拒绝,她笑着把钱装在荷包里,自己一个人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周淑云坐在床边,没人看见的时候,眼里才慢慢湿润。也是想起最累最苦的那几年,现在想想,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去的。现在总算苦尽甘来,虽然谈不上大富大贵,却平平淡淡和和美美的。 她把钱锁在匣子里,用袖子擦擦眼角,才重新笑着走出去。 第79章 第 79 章 怒火 山林浸了一层冷意, 林榆打着哈欠从床上起来。他抬头掀开床帐,衣袖从小臂滑落,露出白皙手腕和斑驳的红, 小腹一阵异样。 前几天连着下雨,庄稼人缩在家里没事做, 夜里总是早早睡了,年轻人火气旺是睡不着的,夜里总要做点什么事。 贺尧川知道自己昨晚折腾了很久, 今天趁着林榆没睡醒,他悄悄下床出门, 拿着篮子到后院捡鸡蛋。 鸡群咯咯咯不停叫, 在山坡上跑来跑去追逐。第一窝鸡关在圈里, 按照之前约定好的, 要抓了卖给客人。贾家庄订了几只,还有醉仙客栈和五味斋, 这三家都是老顾客。余下几只,贺尧川想跟林榆沿街吆喝碰运气, 或者再挨个酒楼问问。 他把鸡蛋拿出来, 手里一块碎布擦擦鸡蛋表面的脏污, 交货的时候卖家看着也顺心。芦苇草昨天才换过, 为了鸡不生病, 他俩草垫换的勤。 做完这些,贺尧川拌几桶鸡食往食盆里倒满。鸡群扑腾翅膀跑过来, 几十只鸡围在食盆边低头猛啄。 都是琐碎的事,忙完日头都出来了。因为计划着今天去县里送鸡蛋,贺尧川推开一条门缝偷偷看看,他家夫郎正坐在床边发呆, 顶着一头蓬松凌乱的长发,揉了揉惺忪的困眼。 “你再睡会儿,大嫂和娘刚把馒头放在锅里,蒸熟了我们带在路上吃。到了县里,再随便吃碗汤饼馄饨,不着急赶时间。” 以前馋地口水直流都舍不得买的馄饨,如今都能天天吃了,甚至偶尔买一只烧鸭烧鸡,馄饨都成了家常便饭,只有鱼肉才是大餐。 林榆困嗖嗖埋进被窝里,等后院公鸡打鸣,他才精神振振穿衣下床,奔进灶房切了几颗咸鸡蛋。 软糯流油的蛋黄抹在馒头里面,再夹一勺炒咸菜,一片厚厚的五花蒸腊肉,他爱吃辣,往馒头里抹了一勺双椒辣子酱,一口咬下去满嘴香。 贺尧山踏进灶屋,攥着手里的一百文钱,“榆哥儿,月华病了,这两日都吃不下饭,我叫她去看郎中她也不肯,你和二弟去了县里,帮我从医馆买帖药,若是钱不够你们先帮我垫着,回来再补。” “病了?”林榆停止咀嚼,放下馒头往大嫂房里去,“我也去看看,到了医馆也能说出症状,郎中才好对症下药。” 孙月华精神气不太好,靠坐在床上,拿着绣篮子穿针绣手帕。说话和平时一样,脸色也没有很难看,就是蔫蔫的。 孙月华嗔怒贺尧山一眼,笑道:“哪有她说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没什么食欲,可能是最近天冷有关,休息两天就好了。” 贺尧山皱皱眉,“娘都说过,小病不能拖,身体不舒服就要放在心上。” 孙月华扭不过他,干脆同意拿药,也给丈夫买个心安。她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知道吗,真没别的事。 “大哥说的对。我和大川今天卖完野鸡就回来,路过干果铺子,再买一包糖渍青梅,吃两颗能开胃。”糖渍青梅也贵不到哪里去,最多十文一包。 林榆从柴房取下两顶兜里,怕走在路上下雨,家里就该多他和大川两个病人。 后院,贺尧川把野鸡全部装在竹笼里,统共十三只。野鸡缩着翅膀,被养的没了野性,不敢跟贺尧川反抗。 林榆双手护着筐子,板车在路上有些颠簸。过了庄子,还真飘起雨丝,他赶紧把斗笠叩上。又看一眼路边的马车,都是有顶的。 “等赚了足够的钱,我们也买一个大大车厢,以后出门不必担心风吹雨淋。”林榆双手比划着,在空中画一个巨大的圆圈。 贺尧川笑意满满:“嗯,多买几个。你一个,娘一个,小溪一个。” 林榆嘿嘿笑两声。 进了县里,贺尧川和林榆先去混沌摊,赶路容易饿,早上只吃了馒头,胃里不踏实。 “来两碗鸡汤猪肉馅馄饨,再单加一份豌豆臊子。”这家的豌豆臊子很好吃,豌豆炖的软烂,拌面拌饺子都不错,肉臊子份量也足够。 “再来两碗面汤。” 单加豌豆臊子要六文钱,面汤是免费的。吃饭前喝一碗,胃里都暖暖的很舒服。 林榆捧着碗,吹了吹热气小口喝,被风吹冷的脸颊恢复血色。他道:“等冬日一到,不能再这样跑了。今天要给陈老板送野鸡,顺便问问愿不愿意合作卖鸡蛋。陈老板在县里有熟人,总比我俩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好。” “是这样,”贺尧川点头:“陈老板家住在顺河巷,再买一坛好酒送去,连着几只野鸡一起送,就当做是寻常拜访。” 先去醉仙客栈和五味斋跑一趟,林榆总算知道何老板为什么一次性买三百颗蛋。秋冬的鸡鸭都不下蛋,县里的鸡蛋涨价了,六文一个变成八文一个。 鸡蛋涨价,鸡也跟着涨价。秋冬吃的不多,住在县里的人不能养鸡,只能在年关前买几只备用,过年才有吃的。 醉仙客栈要了三百了蛋,还有三只野鸡。一共二两银子,零头是四十文。林榆捧着钱笑眯眯,赶紧捶进荷包里。 “大川,我们又有钱了,”林榆语气都是喜悦,蹦蹦跳跳走在街上。 路过的人看一眼,都看出他俩有喜事。 贺尧川也笑,身上有钱就有底气,日子不再贫苦拮据着过,紧绷的弦顿时松开。 他道:“听闻云溪县有一家炸鱼铺子,裹了面糊茴香,一口咬下去酥酥脆脆,连鱼刺都是软的。回家前卖一份,也让娘他们尝尝。” 村里的溪水里不缺鱼,但总是做不出铺子里的味道。 “我还要吃炸泥鳅,”林榆馋了,拉拉贺尧川袖子说。 贺尧川没忍住笑了,“钱都在你身上,随着你想吃什么,都买些回去。娘不会说你浪费钱,要真说了,那也是我带头。” 他总能哄的林榆高兴。 他俩提着剩下三只鸡和一坛花雕酒,敲响陈家的门。这条巷子靠近河边,巷子里六户人家,都是高门小院,住的都是家境殷实的。 一个妇人来开门,林榆和贺尧川没见过。他俩说想找陈老板,妇人赶紧把他俩请进去,倒了茶水,又去后院喊人。 “夫人,老爷的朋友来了。” 林榆和贺尧川把院子打量一圈,是个普通的一进院子,算不得高门大户。但是院子宽敞,房间也多,除了灶房堂屋,还有五间卧房。 家里只请了一个老妈妈,平时帮忙洒扫做饭带孩子,加上女主人,家里那点家务活能忙完。 片刻后,从后院走出一个长裙妇人,是陈老板的妻子。林榆和贺尧川见过她一次,面容十分和善。陈老板去私塾接儿子,马上就能到家。 晌午留在陈家吃饭,桌上就有花雕酒。他俩送的野鸡,陈老板也让老妈妈杀了,顿了一锅鸡汤,还真是比家鸡更鲜美一些。 三杯酒下肚,林榆和贺尧川提起合作的事。按照之前说好的,按照六文半的价钱卖给陈老板,陈老板再转手卖出去,这是有钱赚的好事,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他俩在陈家留了一下午,陈老板有个儿子,刚过了启蒙的年纪,跟着夫子摇头晃脑背三字经,小家伙像模像样的。 “也不求他考取功名,只求多读几本书,之后知道道理,不像我一样走很多弯路。”陈老板语重心长。 贺尧川念头滋生,不由得想起他和林榆的孩子。以后也该送去私塾,不管是儿子或者姑娘哥儿,都该认识几个字。 猛一回神,现在想这些还太远了,他和夫郎孩子都没有。王勇和他同一天成亲,君哥儿都怀上了。贺尧川似乎给自己找到借口,晚上都有理由缠着林榆要。 从陈家出来,贺尧川带林榆逛街去。他俩爱去小桥街,小桥街靠近县里的河边,后面一拍白墙青瓦,是云溪县百姓的民居。 一群孩子从巷子里跑出,手里捏着风筝拨浪鼓,穿过林榆和贺尧川身旁,又笑着跑向远处。 几个妇人坐在岸边绣花聊天。河里撑船的老人慢悠悠摇船桨,两文钱就能从上游坐到下游。 卖花的货郎从桥上过,卖小吃的担夫在桥头吆喝。楼上茶馆坐着三两客人,说书人的声音从茶馆传出,醒目一拍,众人叫好。 贺尧川给夫郎买了两个三角粑,走过去问道:“想不想进去听?在二楼坐下喝杯茶,能听一柱香,还有花生瓜子吃。听说有钱的富户来了,还会花一百文点戏,听些不一样的。” 林榆摇头,他不要听富家哥儿和穷书生私奔的戏。 他又趴在贺尧川耳边,嘴角扬起道:“何必听别人讲,我也会讲故事,晚上讲给你听。” 他要讲一个和尚三个妖怪的故事。 贺尧川不知想到什么,耳尖红红的,目光绵棉看着林榆。 骡车拴在停骡场,有专人巡逻看管,五文钱就能放两个时辰。眼看着黄昏日暮了,他和贺尧川准备去牵骡。 刚从小桥街出来,听见远处有人在哭喊。哭声很大,吸引了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围上去,只现在不远处看。 女人的哭声,夹带男人的怒骂声,尖锐爆裂。 “看什么看!我管教自己媳妇,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都滚开!” 虽说女子哥儿地位低,却也没有这么当街打人的。周围几人看不下去了,想开口劝劝,被这个男的盯一眼。 “告诉你们,我是秀才!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你们最好少管闲事。” 百姓斗不过官,秀才虽然不是官,却不是他们这些普通百姓能比的。刚才还想劝的人,这会儿退到一边,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 林榆手里提了药,想趁天黑前把药带回去好给大嫂熬一碗喝。还没走几步,他听见女人的声音有些熟悉。 贺尧川也听出来了,他俩穿过人群往前走,发现被打的女人竟然是吴慧。 短短一个月没见,吴慧变的面目全非,眼睛和嘴角青紫一片,额头上干涸的血渍黏着头发,露出的手腕全是红痕和淤青。 那个男人揪着吴慧的头发,不知道要把她拖去哪里。 林榆像是当头棒喝,瞪大了眼睛,各种愤怒和诧异情绪交杂。 贺尧川看清吴慧的模样后,气不打一处来,胸口像是燃了一团怒火,一脚踹向男人。 第80章 第 80 章 打人 吴慧男人被一脚踹向墙边, 砸在巷子里的白墙上。没等他爬起来,贺尧川就从旁边拿起一根长棍,人进了巷子。 听说是个秀才, 周围的人想劝劝,真动起手来一告官, 吃亏的还是百姓。他们站在巷子口一看,里面阵阵哀嚎,贺尧川身量高大, 打起架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们根本不敢拦。 林榆匆匆把吴慧扶起来:“你别怕, 有我和大川在, 他不敢对你动手了。” 吴慧双手颤抖, 差点连林榆都不认识了, 不管谁碰她都躲,嘴里语序混乱, 哆嗦着唇抬手下意识遮挡,像是被打了无数次。 直到看清楚是林榆和贺尧川, 她才嗫嚅嘴角, 眼泪比话音先落, 灼热的泪渍划过伤口, 一阵阵地疼。“他、他想卖了我, ”吴慧一句没说完,捧着脸大声哭起来。 吴慧瘦弱的身躯支撑不住, 靠着墙满满滑下来,眼里只剩下绝望。她没有家了,没有一个地方能容下她,连去她娘坟前哭一场的机会也没有。 几个妇人于心不忍, 拿帕子给她擦眼泪,“姑娘别怕,我们都在这。朝廷没有买卖良家妇女的规矩,你有什么委屈,不如说说。” 吴慧不啃声,瘫坐在地上,眼底只剩麻木。 林榆蹲下,用手帕给吴慧包扎伤口。吴慧手腕上血渍模糊,一圈皮肤斑驳干皱,看上去像被火烧了,又像是被刀砍过。 “你不说,他也不会放过你,难道你想替他遮羞。你好歹告诉我们,一人一张嘴,总能为你想出办法。等他真把你卖出去,你想逃都逃不了。” 巷子里,贺尧川抓着周秀才的头发,把头往墙上撞。他做惯了体力活,以前在码头上又经常打架,周秀才根本不是对手,只能被贺尧川揍。 他被打的头破血流,还一边挡一边大声:“你敢打我,我是秀才!” 话没说完,一击重拳捣在肚子上,他蜷缩在地上,疼的几乎说不出话,豆大的汗珠落下,骂骂咧咧的话都没了。 “打的就是秀才。” 贺尧川从巷子里捡起一根麻绳,把周秀才五花大绑,捆了扔在面前。又用一团麻布堵住他嘴巴,不让他乱骂脏话。 捆完,贺尧川又往这畜牲的身上猛踢一脚,叫他也尝尝挨打的滋味。 而巷子外面,吴慧坐在地上,对着林榆和围观的人群说出事情。她身上披了一件衣裳,是旁边可怜她的大娘给的。 “我算是被卖去周家的,从此就没再回过娘家。刚嫁过去的那几天,他还有个人样,知道嘘寒问暖关心我,我原以为好日子来了。后来他心情不好,喝了酒从县里回来,就是那一天开始对我拳打脚踢。有一次,实在疼的受不了,我还了一巴掌。他和他娘就将我捆了,扔在猪圈里,用烧红的铁钳烫……” 吴慧泣不成声,捂着脸道:“我刚怀了身子,就是那一次没了。郎中说以后再难怀上,他和他娘就再没顾忌。” 前几天肚子一阵阵疼,吴慧睡在猪圈里,晚上实在疼的受不了,周家不肯拿钱给她,她行尸走肉一样走在河边,心里有了一丝轻声的想法。忽然听见贺家花钱雇人割草,她才觍着脸上面,想赚钱去看郎中。可最终这些钱被发现,她被关在柴房里,饿了整整两天。 无意中,她才听说一件事。周秀才在青楼认识了一个女子,那女子怀了身孕,周秀才想赎身,身上又没多少钱。 他娘一心只有抱孙子,两个人把主意打在她身上,想把她卖了换人。 “这畜牲!”围起来的人忍不住骂了,只觉得贺尧川打的算轻的,他们都恨不得冲上去给两拳。谁家每个姑娘哥儿,要是自家孩子受这种罪,他们就是拼着一条命也要讨公道。 贺尧川从巷子里出来,攥紧的拳头上有血。 林榆眼皮一跳,过去拉着他手看:“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怕林榆担心,他用帕子擦了擦,血还是热乎的,一擦就掉了,他道:“把那畜牲的门牙打碎两颗,用绳子捆了扔在院子里,算是出口恶气。今天打一顿,够他消受一阵子。” 他把棍子扔在脚下,棍子劈开两半,贺尧川一脚踢开。他走向吴慧:“周家你回不去了,除了周家,你还能去哪?人我帮你收拾过,他不敢再打你。” 周淑云和吴慧的娘关系不错,他和吴慧不太熟。只是看见一个女子被打成这样,又因为长辈之间的关系,他才出手帮忙。 吴慧摇摇头,她没地方去了,她娘家不要她了。 贺尧川皱皱眉,拉着林榆低声道:“娘很惦记她,让她先去家里躲两天?也不是一直住着,等想出解决办法,还是该送她走。” “也只有这样,”林榆说,总不能让一个姑娘夜宿街头。等周家的找过来,吴慧就遭殃了。 他俩把吴慧带回去,叫周淑云吓了一跳。 好好的孩子,一个月没见面,竟被糟蹋成这样。周淑云破口大骂,心里又愧疚,觉得对不起老姐妹,没帮她照顾好吴慧。 “孩子,你受苦了。那群畜牲就不是人变的,该他们下辈子投胎当猪狗!”一句话没说完,周淑云擦擦眼泪。孙月华就站在旁边,忙着递帕子。 吴慧摇摇头:“我没事婶子,脸上就是看着吓人。”来之前她擦过脸上的血渍,让自己看起来不太狼狈,怕周婶子担心。一见面,委屈就止不住了,想忍也忍不住。 林榆给她俩留空间说话,他先把柴房打扫出来,上次做工的吴全子在柴房睡了三天,竹椅一直放在柴房角落里。椅子最后宽敞,实际上是一个小榻,铺上被子就能睡。 等周淑云和吴慧说完,林榆拉着吴慧到柴房看一眼:“家里没别的房间,委屈你在柴房睡几天。我和大川都打扫干净了,柴房四面也不会漏风,你只管放心睡。” 可以遮风挡雨的屋子,还有干净暖和的被子,是吴慧想都不敢想的,比起睡猪圈来说,贺家就算只给她一碗热水喝,她都能够知足了。 坐在竹榻上,吴慧想起嫁人后的几年,她都活的浑浑噩噩的,渐渐忘了,自己也是一个人。 贺尧川把吴慧带回来后,没再多管她。刚把第一窝鸡卖出去,连着几百颗鸡蛋,他和夫郎这次赚了三两一钱,握在手里都沉甸甸的份量。【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80-90 第81章 第 81 章 大嫂怀了 这两日秋高气爽, 每日不必热的气喘吁吁。趁着天气不错,他俩想把地窖里剩下的鸡蛋散卖。又赶上鸡蛋涨价,县里原本卖六文, 现在卖到七文,也能赚点薄利。 除了三两一钱, 手里还有一些散卖的零钱。如此算下来,一共攒了四两五钱。四两放在匣子里不动,留五百文在身上, 足够吃喝。 到了过年,还能再卖一批公鸡。用卖鸡的钱置办年货, 给爹娘交公中钱, 他俩手里还宽裕。 一想到过上好日子, 干活都有劲, 贺尧川把鸡圈打扫干净,想和夫郎多待会儿, 转身进了灶屋。 林榆打开一包烧鸡,刚出炉的烧鸡烤的兹拉冒油, 香味四溢。 孙月华站在一旁, 闻见味皱紧眉头, 跑到墙边吐了。 “今天才烤的, 没臭啊, ”林榆凑近闻了闻,确定是香的。他端碗热水给大嫂, 孙月华喝完好多了。 “就是没胃口,这几天都这样,”孙月华吐的眼泪花花,不想站在灶屋了, 闻见味道就难受。 林榆赶紧把烧鸡放回去,出去道:“我和大川还买了果子饮,用石榴和紫苏叶榨的,晚饭给你倒一碗,喝了压压恶心。” 一家人吃鸡,让大嫂在旁边看着,林榆不好受。还有糖渍梅子,他给大嫂拿了,孙月华捏一颗含在嘴里好受许多。 贺尧川在旁边看见,则是赶紧去地里,和他大哥说这件事。 他觉得大嫂像是病了,病的还不轻,不只是没胃口那么简单。 贺尧山火急火燎,扔下锄头想跑回去,这几天急的嘴角都冒泡,这次说什么也要把人拖去医馆。 “我借你的骡车,现在就带月华去县里。” “一家人,说什么借不借的,拿去用便是。”贺尧川帮他套板车,车上放了垫子,坐着不颠簸。 周淑云紧跟在身后,拍了傻大儿一巴掌,把骡子栓回去,“隔壁村就有郎中,何必大老远去云溪县。” “那怎么行,云溪县大夫医术好。”贺尧山摇头。 明明是儿媳妇病了,周淑云却抿嘴笑笑,“听娘的,你就别操心了,我带你媳妇去刘郎中家看一眼,晚食之前就赶回来。” “榆哥儿,晚上炒一盆菜,不是还买了烧鸡,你大嫂吃不得,吃食做清淡些。” 林榆探出头,又点点头,想关切问两句。 贺尧川摸摸他夫郎的头,把小夫郎按回去,“你看娘乐成这样,就知道没大事。” 傻乎乎的夫郎太单纯,哪能看懂这些,贺尧川看懂了。他说没事,林榆真就信了,美滋滋开烧鸡去。 两只鸡腿爹娘吃,一对鸡翅给小溪解馋,林榆和贺尧川捏着干香的鸡爪,啃的只剩骨头,把旺财和花花馋的口水流一地。 “忘买酒了,让爹、大哥和你下酒喝。” “无妨,果子饮也挺好。” 贺尧川又笑着道:“家里养了几十只野鸡,我们却连野鸡肉的滋味都不知道。第三窝鸡索性留两只,过年杀了吃。” 庄稼人一年忙到头,最期盼的便是过年,桌子上有酒有肉,有鸡有鱼,那就是好日子。 林榆赞同:“做成叫花鸡。” 贺尧川笑了,他的夫郎就是一只小馋猫,心里这么想,嘴上也下意识说出来:“小榆怎么比花花还馋。” 林榆哼一声,不理他,回灶屋切烧鸡。 余下的烧鸡还剩很多,鸡胸脯那块肉最多,皮烤的酥脆色泽油亮,肉质细腻鲜嫩,连着脆皮片成薄薄的肉片子备用。 “先点火,我烙几张薄饼,等娘和大哥大嫂回来就能吃。” 贺尧川转身一看,柴火不多了。他去后院柴棚扛了一捆,路过柴房时,看见吴慧躲在窗子后面。 她被打怕了,神智都不太清醒,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当成周秀才来了,只哭着把自己抱起来。 贺尧川站在院中道:“周秀才被我狠打了一顿,现在不敢过来,你可以出来见见太阳。” 终日把自己关在柴房里,人都要关病了。 岂料吴慧连周秀才三个字都听不得,唇色苍白哆哆嗦嗦,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像是躲进被子就不会被打。 林榆:“一会儿进去送饭,我跟她聊聊。等娘回来,再让娘多和她说话,她只对娘没有防备。或者让小溪去,小溪是娃娃,她不会害怕。” 一边说,林榆翻进菜地,摘两根黄瓜,再拔三根大葱,黄花和葱切成丝,混着鸡肉圈饼吃。 黄昏日暮下,三个高高兴兴的身影归来。 林榆推开门迎上去,“娘。” 周淑云笑着答应一声,赶忙道:“快,快去搬个凳子,让你大嫂坐着休息休息,走路走累了。” 三个人分明看病去了,却是笑着回来,倒把林榆看愣了。 他听话地搬来凳子,担心问道:“大嫂,郎中怎么说,你生了什么病?” 贺尧川从身后来,眼皮一跳,赶紧抱着他夫郎捂嘴。平时挺机灵一个小夫郎,这时候怎么就憨憨了。 贺尧山和周淑云只管笑。 孙月华脸上羞涩,捂着嘴道:“没生病,等以后轮到你,你就知道了。” 林榆才不想轮到他呢,他都看见了,大嫂一个劲吐,烧鸡都吃不下。他不能接受没有美食的日子,一天都不行。 他不死心,想问问。 周淑云笑的肚子疼,“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被林榆捏着袖子追问,没办法,周淑云才说:“你大嫂怀身子了,这是在害喜。” 林榆懵了一瞬,就……就怀了? 大嫂肚子里揣了一个崽崽? 他跑过去左看右看,怎么都不像是怀了,肚子平平坦坦的。 孙月华拉着林榆的手,小心翼翼放在自己肚子上,这种感觉十分奇妙。“郎中说,还不到显怀的时候,要等他长几个月。” “榆哥儿,你要当阿嬷了。” 阿嬷是村里小辈对年长夫郎的称呼,林榆还没缓过神。等他反应过来,已经抓着贺尧川上蹿下跳,琢磨给孩子买什么礼物。 贺尧川也笑,关起门来他问:“这么喜欢孩子?我们也生一个,自己的孩子,你想怎么抱怎么抱。” 林榆睁着大大的眼睛,眨巴眨巴眼看他。他知道,小哥儿能生孩子,他现在是个小哥儿,就有怀崽崽的可能。 林榆笑容渐渐淡去,他有些慌,还有些害怕,唇色都白了。 见夫郎吓到,贺尧川仓皇无措,顿时语无伦次:“你别怕,也不是非得现在生,以后都行。” 林榆埋在贺尧川怀着,声音瓮瓮的:“我试试。” 试试从心里上接受,林榆鼓足了勇气。 晚上吃烧鸡,肚子里饱了,林榆吹灭烛灯,拉着贺尧川上床造娃娃。 他想好了,他不愿意生。但如果是大川的,他就愿意了。 落下的床幔里,笑意未停。 秋意浓浓的山中,也有很多新鲜的山货,是春夏两季都吃不到的。竹笋一茬一茬冒,雨后的菌子新鲜繁多,深山里的野柿子红了,高高挂在枝头。 薄雾未褪,村里的妇人夫郎结伴上山,背篓里已经收获满满。 周淑云早上进柴房,看一眼吴慧,小姑娘缩在墙角把自己裹起来。 “你跟我一起,去给你娘上上坟,让她瞧瞧你。” 听到娘,吴慧的眼睛有了光亮,她摇摇头:“我这样,娘看见会伤心。” 周淑云拉她的手:“孩子,你娘在天上,早该看清了。你如今在我们家,去坟前给报个平安,你娘才叫放心。” 吃了早食,周淑云带吴慧出去。 出门前还叮嘱:“山里雾大,路上泥泞打滑。榆哥儿你和满哥儿捡君子放心,家中无事,让大川跟你一起。” 林榆笑笑,贺尧川他巴不得。 贺尧川也偷笑,都不用他娘说。 看的孙月华也想去,但她现在有了身子,不能乱跑,只好道:“你们多捡些,我就不去了,等你们捡回来吃现成的。” 溪哥儿到了秋冬爱睡懒觉,林榆没叫醒他。他和贺尧川背上背篓,先去张家敲门。 杜满满一听林榆的声音,有些高兴。张家正在吃早食,公婆都没下桌,他不能先走。 张大娘笑笑说:“只管去,我们不讲那些规矩。你和老大别往深山林子里跑就行,跟着大川他们。” 张家日子慢慢好过,两兄弟都肯吃苦,挤出一点时间都要到处做工,手里攒了银子,桌子上隔三差五就有鸡蛋吃,老两口身子骨都好了。 杜满满挽着林榆胳膊,他俩走前面,张大和贺尧川说县城的事情。过年前要攒钱买年货,他想问问贺尧川有没有门路。 他能吃苦,除了不会认字算账,什么力气活都能干。 贺尧川让他等两天,问问陈老板那边需不需要人。过年前后对于游商来说,正好赚生意。上次听陈老板说,商队的力夫走了,正缺人手。 “我帮你问问,只不过跟着商队要东奔西走,在家时间就少,你舍得把满哥儿留在家中?” 张大笑容维持不下了,他家满满乖巧懂事,他自然舍不得。但是为了一家人有口饭吃,只能如此。 “我不在家的时候,让你夫郎陪陪他,他一个人不行的。”别的不说,满哥儿关起门来爱哭,就这点他就不放心。 贺尧川答应了。 林榆今天身负重任,要采自己那份,还要采大嫂那份,君哥儿肚子也大了,走路都不太方便,也要给他摘些回去,他忙着呢。 “怎么都有宝宝了,就我没有,”林榆手拿镰刀,挥砍路边的野草,情绪都发泄给无辜的草了。 贺尧川拦着他,眼里都是笑:“草都怕你了。别急,娘都说了,小哥儿比姑娘怀的慢,总是会有的。” 林榆懂,虽迟但到,是这个道理。 “大川,”林榆恨铁不成钢:“你要多多努力。” 说完,林榆追上前面的杜满满,只留贺尧川在后面。贺尧川笑了,夫郎的眼神,是在抱怨他不行吗。 这可要不得了。 第82章 第 82 章 采菌子 四人越往深山走, 林子里湿气越大,周围云雾缭绕,冷气顺着呼吸进入肺腑。 “还是山下暖和。”贺尧川搓搓手。 张大应声:“可不是, 到了冬天,就这片高山积雪最多, 打柴的人上不来,一脚一个雪印,连野物都看不见几只。” 地面苔藓腐木遍布, 林榆和杜满满手拉手走。倒塌的巨木挡在前面,他们身高不够过不去。 贺尧川走在前面, 林榆喊他一声, 他便掉头走回来, 看见小夫郎被腐木拦住, 两条腿不够长踩不上去。上面还有湿滑的苔藓,林榆探出脚尖试了试, 又不敢采。 “我过不去,”林榆委屈的说。 贺尧川爬上巨木, 先是站着笑了笑, 笑的前仰后翻, 他夫郎实在是矮。 林榆其实不矮, 一米七的个头, 是贺尧川太高了。 “我不要你了,我自己过去。” 贺尧川觉得惹事了, 赶紧憋住笑,伸出双手:“你别动,当心摔了,我抱你过来。” 他双手一抬, 抱着林榆的胳肢窝,像抱小孩似的,一提就把人带过来了。 杜满满还在后面,贺尧川是不可能拉他的,他回头大声喊:“张大,你还要不要你夫郎了?!” 张大猛回头,他夫郎孤零零站在那里,双手抓住背篓看他,他也赶紧跑过去。 他们走的很远,沿途做了记号,这样不会迷路。这种深山的腐木没人要,抬回去烧柴太费力气,就让它们倒在这里。 到了一处缓坡,山里雾蒙蒙的,像是在下雨,高深的林子看不见太阳,却是菌子最多的地方。 “满哥儿你看,有一朵羊肚菌,”林榆把背篓放在地上,走过去扒开松针,菌子破土而出。这一丛有三朵,都被林榆摘下来。 他扔进背篓里,里面已经装了木耳,是刚才路过的腐木上生长的。拿回家晒成木耳干,想吃的时候泡两朵,炒肉片子最香。 杜满满手里攥一把鸡枞菌,看见枯叶下冒出一朵松茸,他小心翼翼揪出来,不敢弄坏了。 “县里人爱吃菌子,这两日价高,一斤就能卖六十文。我想多采几朵,带去县里卖。榆哥儿你家卖不卖?” “就不卖了,给大嫂和君哥儿一分,也不剩多少,晒干留着自己吃。”林榆揪了不少木耳,他偏爱这个,吃起来很脆。 杜满满点点头,榆哥儿和大川哥条件好,不用想着赚钱。他想卖出去,赚几十个铜板,能给家里买肉吃。 “我帮你问问陈老板,他们商队收山货,菌子又很受欢迎,应当不难卖。若是价钱合适,你们也不必跑一趟,还少了被人砍价坑骗的麻烦。” “嗯嗯,”杜满满眼睛亮亮地看着林榆,满眼写着膜拜,他想抱抱林榆。 林榆给他抱,两人张开双臂贴在一起。 贺尧川在树后看了又看,转头对张大道:“你夫郎怎么总喜欢抱我夫郎?” “这不好吗?”张大疑惑着摸摸头,真是莫名其妙的男人。 晌午的阳光从树冠照下来,他们的背篓装满了,林榆又掏出小麻袋,他要把整片山都采完! 沿着记号往回走的时候,四人都收获满满。 远山秋叶枯黄,林榆脚下踩着柴胡叶,等雨后太阳晒几天就能收柴。山坡上还有几朵野菊花,成了秋日的一枝独秀。 林榆摘进背篓,带回去晒干泡茶喝。 野柿子没看见,拐枣树被林榆发现一颗,十分高大粗壮。他尝试爬上去摘,树干太光滑,没爬成功。 贺尧川从后面追上来:“你想吃?等回去扛梯子来打。这里离家不过一炷香时间,不算太远。” 拐枣吃起来有香梨的味道,若是树长的好,汁水比蜂蜜还甜,甜中伴随一点点涩味,酿酒做糖都不错。 “嗯,多摘些。近来有人杀年猪,买些猪肺回来,用拐枣炖汤喝。”林榆又馋了,分明昨天才吃过肉。 村里哪有这么馋的夫郎,他擦擦嘴角,不能想了。 贺尧川笑笑,他赚钱不就是为了给夫郎花。要真想吃,他能见天儿往家里买,只要林榆吃不腻。 不过买肉吃不划算,一头猪到了杀猪匠手里,转手就多卖五文钱。贺尧川心里有了念头,道:“咱们手里有银子,明年不如养一头猪,再无需去镇上买。” 一听要养猪,林榆眼睛亮刷刷的。 “真的?!我们自己养,每天都能吃肉了?”他有些高兴,还反复确认。 一看夫郎喜欢,贺尧川没有犹豫,点点头道:“家中田地不多,爹娘平时都不忙,能帮着伺候猪崽。我们养鸡也不是时时刻刻忙,抽空煮猪食应当没问题。明年是红红火火的一年,家里有鸡有猪,日子稳下来。等大嫂一生,还要添个娃娃,家里可要热闹了。”他笑着说。 听贺尧川说着好日子,林榆嘴角弯弯。 回到家,孙月华和小溪都跑出来看,菌子各种各样,只看着就能想起鲜味。孙月华迫不及待挽袖子:“我烧锅热水,把菌子洗洗,晌午炒一盆,余下再晒干。” 她闻不得肉味,连鸡蛋都觉得腥,只有山里的鲜货能吃两口,可不得积极。 “家里就你和大嫂在?” 溪哥儿没睡醒,打哈欠揉眼睛:“爹爹和大山哥哥去地里了,娘和慧姐姐还没回。” 吴慧亲娘的坟就在村子里,走几步就能到,没道理去一上午,林榆觉得奇怪。 转头一想,她娘爱窜门子,说不定去堂叔母家摆龙门阵,也可能去王家看君哥儿。 还没想完,贺尧川皱着眉头从鸡圈出来。手里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公鸡。 “山上滚了落石,这只鸡偷溜出去,被石头砸中,多半活不成了。” 鸡圈靠近后坡,之前林榆和贺尧川做了一面挡墙,能挡住部分石头。但鸡圈外面没有挡墙,石头只能顺着山坡滚下来,虽然砸不到房子,落在鸡圈旁边也是一个问题。 “算它倒霉,”林榆甩甩手上的水过去看,鸡都奄奄一息了,“后坡毕竟不适合养鸡,之前下雨冲过一次,找时间重新砌一次墙。” 他俩还想过重新建鸡圈,就建在平坦的山林里,不必担心暴雨落石,鸡还能在林子里跑。 不过买林子是一笔费用,重现建圈买砖又是一笔费用。现在手里只有四两银子,还是慢慢发展小本生意,等营生做大再考虑这件事。 贺尧川从山后回来,麻袋里都是拐枣,林榆洗了一碗,和大嫂小溪坐在廊下吃,甜滋滋的,眉眼都有了笑意。 院门平时虚掩着,几人正对门口晒太阳,木门忽然被推开,一人猛冲进来,气喘吁吁话都说不利索。 定睛一看,才是张二。 “大川哥!”张二神色着急,赶忙道:“你快去村口,周婶子被外村的人堵了。我大哥在村口帮忙,叫我来找你!” 贺尧川目光沉下,攥紧拳头夺门而出。 林榆赶紧抓根棍子塞过去,“你先去,我找爹和大哥。” 有棍子在手里,打架才不会吃亏。 贺尧川不回头地往外走,出了院门一眨眼跑远。 “我跟你们一起,”孙月华也着急,顾不上洗菌子。 林榆拦住她:“大嫂你就留在家中,小溪也别去。你怀着身孕,去了娘和大哥都担心。也不一定有事,村子里都是自己人,总不会被外人欺负去。” 说完,林榆左看右看,找到一把柴刀,哆哆嗦嗦提在手里往外跑。 村子口,两方人剑拔弩张。 一边是周秀才他娘带来的亲戚朋友。 一边是本村的年轻汉子和妇人夫郎。 周淑云把吴慧护在身后,旁边还有方花婶子和赵慧,村里其她妇人都来了,脸红脖子粗地吵。 “我呸!你家儿子好好的秀才不当,偏去当猪狗不如的禽兽畜生,跑去暗门子搞大了别人的肚子,不要脸的,还敢回来卖妻,叫你们先王老子知道,要气的从祖坟里爬出来,一家子臭茅坑里的腌臜货,老娘看一眼就恶心。” 周淑云一手护着吴慧,嘴上还不忘骂人。 “你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我撕烂你的嘴。”周秀才的老娘秦翠花站着,她儿子被贺家的打了,现在都躺在床上爬不起来,她这个当娘的,势必要来找场子。 等把这个扫把星带回去,看她不往死里弄。 吴慧脸色苍白,只剩一个劲哭。她不是没反抗过,刚被打的时候她也还手,换来是更重的毒手,那点心气被打没了。 周淑云才不示弱,这是在自己村子,必定都是维护她的,她阴阳怪气笑了:“谁儿子钻暗门子,我就骂谁。有的人呐,天生下来有爹生没娘养,这辈子亏心事做尽,叫他生儿子没□□!死了老天都不收!” 秦翠花冲上去就要打人,她叫了娘家兄弟一伙人,堵在村子口干架。 白云村人也不是吃素的,谁敢欺负贺家,那就是欺负全村人,当他们村子没人了? “兄弟们抄家伙,把这群下三滥打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一群人冲上去,两边人都扭打起来。张二夹在中间,他不打妇人,专挑秦翠花她哥的下三路痛殴。 周淑云赶紧把吴慧推走:“快!你快回去躲着,有婶子在,没人敢把你带走!” 话刚说完,贺尧川来了,身后跟着林榆贺尧山和贺长德,一看林榆拿着柴刀,周淑云一哆嗦。 这小哥儿,可真行! 原本打的不相上下,贺尧川他们一来,瞬间拉开距离。 林榆第一次见识汉子们打群架,他有些怕,唇色都白了。但还是举着柴刀,哆哆嗦嗦站在吴慧前面。 周淑云带着一群妇人夫郎捡石头砸。 “滚出去,以后再敢来,打断你们狗腿!”贺尧川一棍子捣在秦家兄弟肚子上,又一脚踹过去,直把人踹出村门。 秦家兄弟躺在地上疼的说不出话,惨状和大外甥如出一辙。 秦翠花忙扑上去,趴在两个哥哥身上哭天抢地:“没天理啊,抢了我家儿媳妇还要打人,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百姓告官不是易事,她仗着儿子是秀才,这些年在村里拉帮结派,偶尔没钱就带着娘家人收保护费,今天打架拉人,也是威逼利诱的把人喊来。 等家里扫把星卖个好价钱,能少了他们的好处? 这下人没抢回来,两个哥哥反被打残,叫秦翠花如何不恨。 白云村人一听告官有些怕了,动手不是,后退也不是。 吴慧站在林榆身后,眼里的悲伤渐渐没了。 她抬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蛇一般,直勾勾盯着秦翠花,牙齿在舌尖咬出鲜血。 林榆不设防,手里的柴刀忽然被夺走。 “老不死的,你要去告官,不如我先死了!再把你们全家畜生都杀死,叫你们下黄泉也天打雷劈,大家一起死了干脆!” 吴慧疯了,她一刀劈向秦翠花,泛白的刀光倒映在秦翠花瞳孔里。 秦翠花尿了。 秦家人尖叫着四散躲开,没人管秦翠花的死活。白云村人担心真的闹人命,几个汉子赶忙夺刀。 想夺却无从下手,那可是刀啊。瞧着吴慧的样子,像是真的疯了,谁要是挨一刀,就够半辈子受的了。 最后还是贺尧川拦住她,吴慧砍的没有章法,被他趁机拿下。没了刀,吴慧大哭悸动,腿一软倒在地上。 第83章 第 83 章 帮吴慧 周淑云哎哟一声, 拍拍大腿叹气:“这孩子,怎么就如此冲动,为了秦家那群畜生赔上性命, 那是不值得。快,快跟婶子回去。” 吴慧神色麻木, 泪渍还没干透。像是失了魂,她推开周淑云的手,“我不能连累婶子。” 秦家被打, 势必要去告官。她就该走的远远的,等官差找到, 只罚她一人就好。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 你娘要是知道了, 看见你这样, 该有多伤心。听话,快回去。” 周淑云把人拉起来。 贺尧川带着一群汉子, 手拿麻绳把周家村的人捆了,一并扔出村外, 谁再敢来闹事, 就是找打。 棍子上沾血, 带回家里不吉利。大嫂是有身子的人, 更怕冲撞什么, 贺尧川就地点把火,把棍子烧毁。 林榆蹲在他身旁, 两人眉心都是浓浓的愁意。 贺尧川盯着火堆看,沉声道:“秦家肯定不会甘休,我觉得他们要告官这事是真的,到时候公堂一对峙, 我们并不占理。” 周秀才买卖良家妇女,确实触犯律法。不过他们也犯了聚众斗殴的罪。若是县官偏袒秀才,这件事就成了他们的错。 林榆一想:“也不是没有办法。” 贺尧川看向他。 林榆道:“他家敢告官,无非仗着秀才的身份。我们也找秀才,找的越多越好。最好让县里的读书人都对秦家口诛笔伐,让所有人都知道,周秀才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人心往那边走,公道自然就偏向谁。” 眉间愁绪顿时消散,豁然开朗似的。 贺尧川看着林榆,眼底都是笑意,“我夫郎聪明。” “还用说?”林榆眉眼弯弯,拍拍手上的灰起身,他俩牵手往回走,林榆又道:“要办事,还得花银子。” 秀才是既风光又穷,维持着读书人的体面,兜里实际没几个钱。他跟贺尧川要雇人办事,请秀才吃饭说情,还要送些东西。 还不能说的太直白,只说不公平,请这帮人主持公道。既全了他们穷困的窘迫,又显出他们的正义和清高。 现实就是这样,真想一分钱都不花就请人办事,没一个人肯来。 这个道理贺尧川懂得。 周淑云也听明白了。 “你们等等,”周淑云转身进卧房,在柜子里一阵摸索。“这是二两银子,你们看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再取来。” 她平时节俭,钱都不舍得花在自己身上,这些银子是好不容易存下来的。 只帮这一次,算是还了吴慧亲娘的情分。以后吴慧的日子是好是坏,她也无能为力,只能说尽心了。 “足够用了,”林榆和贺尧川收下。 回房里,林榆和贺尧川私下添了一两银子。 …… 山色寂寥,林榆对坐门口吸柿子。 野柿挂在枝头,他比鸟儿先吃一步。早上进山收柴胡叶,发现一株柿子树,林榆当即爬树去摘。 树枝太脆,咔擦一声,他从树上摔下来,手里还捏着一个。 幸亏地面有柴胡叶,他摔了不觉得疼,拍拍灰就起来。 贺尧川先生气了,“不是有我吗,何需你自己动手?树这么高是给人爬的吗?山里的枝子干脆,你不是不知道。若是出了意外,我又没及时赶来,你叫破喉咙都没人救你……” 林榆委屈加心虚。 “不气了大川,下次叫你就是,”他踮脚,在贺尧川下巴亲亲,蜻蜓点水一下。 贺尧川神色缓和,只是仍然不说话,看上去还在生气。 林榆又亲,山里没人,他啵唧一口印上去,使劲解数撒娇耍赖。 “这次就饶过你,”贺尧川眼底偷偷藏着一丝笑,等夫郎亲够了,他才搬来梯子爬树,把柿子都摘下来。 还剩几颗没熟的,贺尧川留在树上,也给山里的鸟雀留一口吃食。 摘的不多。一共八颗,林榆拿回去一人分一个,吃的满嘴都是黄澄澄的汁水,别提多香甜了。 吴慧在贺家住了几天,精神气恢复不少,好歹有个人样。有力气的时候,就帮忙做饭打扫,或者拿斧头砍柴。 周淑云原不要她做,她却不愿意,只觉得在贺家白吃白喝,心里过意不去。 下午的时候,陈老板带着商队的人来了。 “攒了两百颗,能出栏的公鸡有十四只,照之前说好的价钱,五文半卖您。”林榆和贺尧川把鸡蛋搬出来,箱子都叠加在一起,数目很清晰。 他又问:“陈老板,你们商队还收山货吗?几天前采的菌子,都晒成菌干,还有山里的核桃榛子,村里好几家都有,凑起来能有三十斤。核桃没去外壳,都是新鲜的。” 陈老板正带着手下的人数鸡蛋,只每箱看一眼,林榆做事他放心,不会有滥竽充数的,因此没有细看。听说有山货,他也来劲了。 “县里正缺,若是有新鲜的只管拿来。不过要分两次,你也知道,队里的力夫刚走一个,人手还缺,等过两日再来。” 他们是游商,常常东奔西走,本就不好招人。前几日好不容易招了两个,不是嫌弃太累,就是偷奸耍滑,他索性全辞退了,宁缺毋滥为好。 林榆眯眼一笑,话张口就来。 “这不巧了,我们这里就有人找事干。是个勤恳实诚的,人也机灵。陈老板要是不嫌弃,我把他叫来给您看看?不合心意也无妨,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陈老板思索片刻点点头,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年底又是最忙碌的时候,有时候就连他也要帮着卸货。 贺尧川去喊人,张大和张二正从山上砍柴回来。听说差事有了着落,张大赶紧放下柴,跟着贺尧川回去。一见陈老板,他有些紧张,擦擦手上去握手说话。 陈老板打眼一看,是个壮实的年轻人。说话也算机灵,至少不会怯场打哆嗦。又问他干过什么,愿不愿意跟商队走。 商队的情况,贺尧川跟张大提过,他都了解清楚,直接点头说愿意。累虽然累,至少有个稳定的户口的差事。 以后不用担心养夫郎和二老,家里有弟弟在,田地也有人照料。 当着林榆和贺尧川的面,陈老板先把话说清楚:“平时吃住都在商队,谈不上多好,能保证不饿肚子,每月三天休假。工钱五百文按月结,每做一年涨五十文,逢年过节送米面肉。” 寻常力夫一月也才四百文,张大哪有不同意的,当即表示同意。 林榆想留陈老板和商队的人吃饭,陈老板摆摆手婉拒了,他们还要赶着去下一个村子。 两百颗鸡蛋,按五文半的价钱卖,进项一两一钱。十四只公鸡,给陈老板拿了八只,一共是六百四十文。余下四只送五味斋和客栈,还剩两只,他们自家留着吃。 各家的山货林榆帮忙卖了,今年的菌子价高,按六十二文一斤收。核桃榛子还是往年的价钱,二十五文一斤。 “赌坊的生意谈好了,”贺尧川道:“陈老板说,年前赌坊那边不要鸡蛋,等年后开春再送。若是鸡养的足够,也能送两只,赌坊老板自家想吃。” 林榆数数圈里的鸡,点点头道:“年前就是想买,我们也供不上来。这两日天冷,母鸡下蛋越来越少。冬日的鸡蛋便不卖了,留着我们自己吃。” 家里人多,老的少的都该补身体。最重要的,大嫂怀孕了,林榆想多给大嫂留几颗。 等陌生人走完,吴慧才探出头,什么话也没说,拿起扫帚就帮林榆打扫鸡圈,比他俩自己打扫的都干净。 林榆走过去道:“明天要去县里寻几个秀才,你明日和我们一起,到了也别怕,只管将遭遇说出来,叫他们为你写状纸诉冤屈。” 吴慧嘴唇哆嗦,眼眶热意滚烫,喉咙酸涩说不出话来,只哽咽地点点头,抬起袖子擦眼泪。 今天进账一两九钱,林榆把这月的公中钱交给周淑云,余下一两五钱不动,全部攒进箱子里。 因为帮吴慧请秀才打官司,他俩私下添置一两,存银仍然是四两多,对林榆来说足够了。 钱慢慢赚总会有的,天底下就没有赚的完的钱。 秋冬闲下来,林榆起锅烧水。 他要给自己洗刷刷。 丝瓜瓤在贺尧川身上磨软了,林榆用着正合适。他把热水倒进桶里,再把桶提进澡房。 林榆脱白白,探出脚尖试试水温,很合适。他坐进去喟叹一声,热水包裹身体,舒服地想睡觉。这不是泡温泉,林榆没有真睡,不一会儿水温下降,他冷的一哆嗦。 “大川,续水!”林榆扯嗓子一喊。 高大的身影破门而入,贺尧川把一桶兑好的热水倒进去,他夫郎又开始享受了。 “我给你搓搓。” 贺尧川装的心无杂念,一双眼悄悄从头看到尾,肉最多的地方一览无遗。 林榆:……笑笑不说话。 他怀疑大川想用丝瓜瓤报复,也把他搓成一只大红虾。 他这只虾把自己蜷缩起来,倒真像泡熟的样子,白里透粉,一幅任君享用的模样。 贺尧川喉结滚动,心里手里都在发热,他捏一颗澡豆搓开:“听闻百花铺有带香味的澡豆,你若是喜欢,明日买一盒回来。” 夫郎的背很白很干净,一点污垢都搓不出来。贺尧川手掌贴上去,只摸到细腻光滑的肌肤。这样的皮肤,他连丝瓜瓤都舍不得用,怕把小夫郎搓坏了,一边用手搓,一边按摩。 林榆眯着眼,显然是舒服了。 今天天色太晚,林榆来不及洗头发,等明日从县里回来再洗。他刚穿上里衣,连外衫都来不及披。 忽然天旋地转,林榆被贺尧川打横抱起来。 他惊呼一声,小声道:“这是在外面。” “无妨,”贺尧川眼里滚动着浓浓的欲///念头,声音低哑道:“他们都睡吹灯睡了。” 贺尧川破门而入,待关好门窗熄灯后,把林榆轻轻放在床上。 第84章 第 84 章 告官 青山书院外, 散学的学子三两成群,手持书卷交谈甚欢。 “哐当!” 四面八方忽然一阵敲锣,一声比一声更高亢, 吸引学子的注意,就连书院看门小厮也忙不迭跑过来。 对面站着一对夫夫、一个姑娘。地面一块巨大的木板, 上面三行大字: “周家村周秀才周鹏,逼良为娼卖妻杀子,罔顾礼法丧心病狂。” …… 林榆花六百文买了一刀纸, 把纸裁成一百份,每张上面都罗列周秀才的恶行, 要让大家都传阅。 又找五味斋借了铜锣, 丁老板一听吴慧的遭遇, 才知道竟然有这么禽兽不如的人, 立马让店里的小厮帮忙抬东西。 他还认识一位先生,最擅长写状纸, 说完就跑出去请人。 林榆感动一瞬,世上还是好人多啊。 店里还有杀鸡剩下的鸡血, 林榆灵机一动, 用鸡血在木牌上写字, 看上去更像血书, 当然不能真用吴慧的血。 吴慧盯着几个字, 用力咬破手指,在上面落下指纹。 林榆怔愣一瞬。 “能行吗?” 林榆拉她的手:“来都来了, 就豁出去这一次。” 到了书院外,林榆和五味斋的小二哐哐敲锣。 贺尧川提气一喊,照着木牌上的罪行大声喊。 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大半都是书院秀才。吴慧头顶戴白布, 手上还有血,一看就知道是苦主。 不等林榆先说话,几个秀才忍不住先问。 吴慧擦擦眼泪,“我要状告周鹏,背信弃义罔顾律法草菅人命。周家村周鹏和他娘秦氏联手打我,逼死我怀胎三月的孩子。还想把我卖了,给青楼女子赎身。我不堪受辱连夜逃出,却被秦氏带人追杀。” 殴打发妻是背信弃义,买卖良家女子是不顾朝廷律法,害死她孩子是草菅人命。 “你说的可真?”前排几个秀才忙不迭问,一看吴慧满手的血,也不敢不信。 吴慧心一横,什么都不顾了。她掀开袖子,露出疮痍和斑驳,让人无法直视。 几个年轻的书生不敢随便看姑娘的手臂,连忙撇开头躲避。但余光已经瞥见累累伤痕,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个清楚。 他们不约而同倒吸一口凉气。 林榆敲完锣,看人都齐了,他高声道:“周家仗着儿子秀才的身份,在周家村横行霸道,人证物证都有,他们带人闯进我们村抢人,张口闭口威胁恐吓。我们虽是普普通通的百姓,却不肯受这种屈辱。各位都是饱读圣贤书的文士,我只想问问,又哪一本圣贤书中写规定,周鹏可以罔顾法律抛妻杀子?” 是啊,他们都是读书人,嘴上谈古论经,心里装着圣人,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周鹏坏了读书人的名声,败坏风气? “这种禽兽不如的畜生,就该让他下大狱。” “你只管告官,我们都给你做主!” 声浪一层高过一层,林榆没想到效果这么好。他有些哑然,提前准备的银子居然没什么用。 而周家村,贺尧山和张翠兰带着一群年轻力壮的,挨家挨户敲门。这些年谁受了周家的欺辱,就都别藏着掖着了。 跑了一圈,却没几家敢说实话。 秦氏作威作福惯了,好几年都没人敢管,连村长都管不了,他们这些穷苦的泥腿子,哪敢碰硬钉子。 嘴皮都磨破了,只有两个娃娃站出来。 给周淑云惊到,她忙问:“你们家大人呢?怎么只让你们出来说话?” 俩娃娃只有十二岁,脸色蜡黄肌肉如柴,比同龄娃娃都矮,他俩面面相觑,才敢开口:“婶子,我爹娘都不在了。秦氏想低价买我家田地,我爹不肯,她就叫人围在我家门口,我爹气不过就……” 周淑云问一遍才知道实情。 周鹏一个小小的秀才敢这样,只因为认识了几个游手好闲的富家公子,整日在欢云楼宿醉,周鹏替人考试作弊,那些富家公子就仗势放他好处。 乡里的泥腿子大字不识,又被欺负惯了,哪能想到告官这一层? 也不是没告过,还没走出村子,就被一群人围打,几个月都下不来床。 周淑云只得带两个娃娃回去。 他们满村找人的事,秦氏在家知道了,脸上惴惴不安。她赶紧收拾包袱,把躺在床上的周鹏扶起来。 “儿啊,你听话,娘先带你去舅舅家躲两天,等这件事过去你在回来。” “起开!”周鹏被打到下不来床,这几日怨气连连。让他娘上门报仇,把人抢回头,这件事也没办成,叫他如何不气。 “有什么好怕的,钱公子和李公子肯定会帮我。这群刁民,倒时候让他们没好果子吃。” 秦氏无奈,又不敢刺激儿子,只道:“娘心里不安的很,你就听话,等躲过这阵风头就好。你不是想娶欢云楼的春月姑娘?只要你听话,娘就给你娶回来,还有你惦记的薛家小哥儿,让他给你做小伺候你。” 薛家是村东的,家里有个十六的小哥儿,容貌姿色清丽,周鹏只看一眼就走不动。一个村里的哥儿,竟比欢云楼的都漂亮,叫他如何不惦记。 偏偏薛家不肯,还把他和娘赶出来。 周鹏心里有气,想着哪天带人去一趟,他爹不得乖乖把哥儿嫁给他? 秦氏一说起薛家哥儿,周鹏才勉为其难答应。 他们赶紧收拾包袱,连衣裳都来不及多拿,坐上牛车就想离开。 刚到村口,忽然看见四个官差。 秦氏察觉不妙,赶紧掉头,只希望不是来找他们的。 后面官差怒吼一嗓子:“站住!” 他们手里带刀,秦氏和周鹏来不及反抗,就被反手抓住。秦氏手上带了枷锁,周鹏因为秀才的身份,只好捆了绳子带他走。 “吃了熊心豹子胆,知道我谁吗?” 衙役顺利办完差事,心里舒坦了不少,也懒得和他计较。只笑笑说:“知道,秀才嘛,见了县太爷都不必下跪的人物。” “告诉你,我们沈大人手底下处置过的秀才没有一百也有十个,你算个屁!” “你们放开我儿子。” 秦氏大声嚷嚷,被衙役一巴掌扇老实了。 对百姓而言,告官不是容易的事。要请人写状纸,还要找人作保。最重要一点,还得交银子。 告官一次交三两银,寻常百姓哪舍得钱。 云溪县县令沈穆匆匆赶来,只一看围堵的秀才学子,就知道不是小事。 还没坐稳,堂下七嘴八舌的声音传来。吴慧的控诉,秀才们议论,还有周鹏的抗议。县衙只开了两边侧门,围观的百姓全挤在侧门外。 师爷把状纸交上来,沈穆一看,顿时皱起眉头。状纸上罗列三天罪状,卖妻害子,还有欺压百姓,每一条都足够打板子严惩。 周鹏站在一旁,也觉得这件事不好办,扯开嗓子喊冤,“都是这贼妇人的错,他背着我勾搭男人,我气不过才、才冲动些,我好友都能证明。” “你胡说!”吴慧浑身哆嗦,转头对着沈穆磕头,“他和他娘变本加厉的打我,连孩子也……” 沈穆有些头疼,抬手止住吴慧的话头。 而门外的秀才们安静下来,周鹏这么一说,他们也分不清谁对谁错,就怕被人当靶子。 也有几人道:“且不说是不是你媳妇的错,就算是,哪能轮到你动私刑,有没有把朝廷律法放在眼里,我看就是你心虚狡辩。” 两方争执不休,一边是秀才学子,一边是秦家的人。 沈穆脑子嗡嗡,头大的很。 他忽然瞥见堂下一个小哥儿欲言又止,便开口问:“你和状告人是什么关系?” 林榆正焦急望着门外,忽然被盘问一句,他站过去行礼。林榆不会古代礼仪,脑子一抽,双手抱拳。 沈穆:?又是一阵头大。 然后小哥儿开口说话却不卑不亢,字字珠玑,让沈穆正色起来,仔细听林榆说话。 林榆告诉他有人证,他头忽然不大了。 周淑云把两个娃娃带来,贺尧川也从欢云楼带来春月姑娘。 四个人证,两娃娃以及春月和肚里的孩子。春月捧着肚子,是个人都能看出怀孕了。周鹏脸色一僵,只觉得全身麻木。 她不肯来,贺尧川直接把她绑来。也是运气好,春月跟丫环出门买脂粉,正巧被他打听到。 春月不肯承认她和周鹏的关系,沈穆便说道:“既然没关系,那你腹中的孩子也和周鹏无关,以后周家无需赡养孩子。若是被本官查出,你与周鹏暗中牵扯瓜葛不断,按三倍刑法处置!” 春月脸色一白。 她不就想靠着周鹏赎身?要真是装作不认识,她的计划就全完了。 于是话音一转,把事情交代的一五一十。一旁的周鹏破口打骂,气极了要冲上去打人。 沈穆大怒,叫人把周鹏拖下去先打五个板子。等一阵惨叫过后,他才把人证叫来盘问。 周鹏急忙说自己也有人证,让人去请钱公子和李公子。等了半晌,只等到钱李二人说不认识他。 他腿一软,顿时瘫坐在地上。 沈穆心里有了决断,又看看外面围观的学子,决定判罚加重。这也是为了他的仕途,秀才学子影响力可不小,让这群人解气,他的官声传出去也好听。 “周鹏和秦氏为非作歹残害原配,欺压百姓罔顾律法,数罪并罚,二人各杖责二十,准允吴氏和周鹏和离,赔给陈家二十两银。秦家兄弟为虎作伥害死陈家两兄弟的父亲,捆了送牢里问斩。” “即刻上报本州提学官,褫夺周鹏的秀才身份,以后不得参加科考。” …… 走在回村的小路上,林榆对贺尧川笑了笑,小声道:“我刚才和娘说,庆祝吴姐姐重获新生,在家里摆一桌席庆贺,有酒有肉,去吴姐姐祛霉运,娘答应了。” 贺尧川捏捏他鼻子,满眼笑意打趣道:“你是想给慧姐儿庆祝,还是自己馋了?” 林榆哼哼一声。 第85章 第 85 章 大川哥哥! 告官闹的沸沸扬扬, 大家都跑来贺家摆龙门阵,县衙什么样子,县太爷什么样子, 就想听个稀奇。他们都是庄稼地里的泥腿子,别说见县太爷, 好些人连云溪县都没去过。 周淑云嘴角扬起,打官司这件事,足够她得意一辈子, 等以后老了,还能给小辈讲讲, 这就是阅历和谈资。 她一高兴, 把家里不下蛋的母鸡宰了一只, 炖了一锅野山菌鸡汤。 林榆面前一堆鸡骨头, 他都吃撑了,贺尧川还不停往他碗里塞。 “可别嫌多, 秋冬养膘,到了冬天才不会挨冻。”贺尧川反正有各种借口和说辞。 周淑云笑笑:“吃吃吃, 都吃, 咱家可是办成一件大事, 值得庆祝。” 这样说说笑笑的场面, 对他们而言, 是最寻常不过的日子。 吴慧看着他们一家人,鼻尖酸涩, 眼角露出艰涩的笑。以前娘在的时候,她也有过一段最快乐的日子。 都说没了娘就是没了爹,她亲爹用卖她的银子娶了后娘,她就再没有娘家了。 险些忍不住眼泪珠子, 碗里忽然多出一块鸡肉。吴慧抬头诧异,是两颊鼓鼓忙着吃饭的榆哥儿夹的。 林榆眉眼弯弯一笑:“再不吃就凉了。” 吴慧怔愣一瞬,用力点点头,把鸡腿塞进嘴里。混着菌香和鸡汤汤汁,她吸了吸鼻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嘴里嚼着东西,就能忍住不哭。 周淑云从县里买了一罐花雕酒,全家人都倒了一杯,举杯相碰。一高兴,连贺长德都主动和两个儿子划拳。 去周家村找人,他也是参与了的。这一次过后,贺长德才隐隐约约觉得,腰杆挺起的好处。他平时沉默寡言不怎么说话,今天却第一个开口:“以前都怪我,是我做的不对,早该提分家的事,连累了淑云和你们,我也赔杯酒。” 贺尧川和贺尧山连忙站起来,他们怎么能让爹给他俩赔罪,这担不起。 他俩压根来不及阻止,贺长德一口就闷。 “这说的什么话,”周淑云道:“我们是一家人,总是互相亏欠,事事都要计较一二,那就不是一家人了。以前的日子都过去了,往后只要踏踏实实过日子,求个国泰平安全家康健,比什么都好。” 她大字不识别一个,却靠着几十年的跌跌撞撞摸爬滚打明白一些道理,那就是做人不能太计较,该松手的时候就该松手,拳头攥太紧了,自己也会累。 林榆最佩服他娘了,倒满一杯酒就碰:“娘,您好厉害!!我敬您!!” 一口闷! 贺尧川瞪大眼睛,感觉不妙,完了。 一旁的孙月华喝不了酒,只能以水代酒,也起身敬爹娘一杯。刚放下杯盏,脸上忽然吧唧一声。 醉酒的弟夫郎凑了过来。 “喂!”贺尧山猛吼一声:“你夫郎亲我媳妇干什么?!” 没等贺尧川控死,媳妇先瞪他一眼:“我们姑娘哥儿的事,要你管?” 贺尧山震惊,他温温柔柔的媳妇怎么说没就没。 林榆又菜又爱喝,喝多就撒手没。 想起上次的场面,连周淑云都有些怕了。她赶紧扒拉几口饭到碗里,端着碗回房,砰一声关上门。 贺尧山笑笑,带他媳妇也多回去。 林榆的目光看像吴慧和溪哥儿,对面一大一小面面相觑,默默转身离开。 只有贺尧川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大川哥哥!”林榆星星眼,朝自家老公扑过去,被贺尧川一把抱在怀里。 大川哥哥,贺尧川笑了笑,没压住嘴角。 寂寂的深山里,烛火渐渐熄灭。鸡群咕咕叫两声,闭眼栖息在架子上。旺财蜷缩在窝里,甩甩尾巴做起美梦。房梁上,猫儿花花来回踱步,回到属于自己的柴窝。 夜风阵阵,柴房门被轻轻推开。 吴慧被上包袱,悄无声息离家贺家。她回头看一眼,跪在地上俯身磕三个头。 她要回周家村。 周家。夜里没有点灯,四周死气沉沉。周鹏不是秀才了,这几天家里陆陆续续闯进村民,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搬走。 周鹏和秦氏被打的血肉模糊,二十杖听上去不多,却足够让人皮开肉绽。 村里人狠狠出了一口恶气,柜子缸子都搬空了,他们就把周鹏和秦氏扔在地上,连床一起抬出去。 秦氏嘴里呼哧呼哧出大气,像是漏风的风箱,已经说不出完整的一句话,看着人把家里搬空,她撑在地上爬出去,拦也拦不住。 秦家兄弟被斩首,再没人能管他们。她那两个嫂嫂呼天撼地,没了丈夫,想冲进来翻地契和银子,却什么也找不到。 秦氏藏的太好了,死活不肯说出来。她们没办法,家当禽畜又被周家村的人抬走,她们只能把周家唯一一条狗抱走。 杂乱的院里,秦氏匍匐在地上,她蓬头垢面,一夜之间像是苍老十岁,眼睛直勾勾看着前面,伸出双手在空中掐着什么,神色让人不寒而栗。 那双手忽然找到目标,秦氏啊啊叫着,双眼猩红朝门口的吴慧瞪去。 吴慧的出现,让秦氏的恨意一下落到实处。但是她没力了,甚至爬不出三步,就被吴慧避开。 “你活不得了,”吴慧嘴里呢喃一句,对着秦氏说话,她忽然笑起来,笑的很高兴。 秦氏忽然遍体生寒,她撑着一双烂腿往后爬,吴慧要杀了她,她要跑。 吴慧捋捋耳边发丝,慢条斯理道:“我不会杀你,我要看着你慢慢死。你们母子死的太快,不够我解心头之恨。” 多看秦氏一眼,她都觉得恶心想吐。至于周鹏,吴慧咽不下这口气,看着床上昏死的男人,又让她想起在周家经历的一切,一瞬间分不清是解脱了,还是她死前做的梦。 听说做梦感觉不到疼,吴慧转身进灶房,打火烧了一锅滚水。 她把滚水泼在周鹏身上,直到一声惨叫,吴慧才终于确认,她是真的解脱了,她笑了笑。 翻进猪圈推开食槽,再向下挖二尺深,里面有一个木箱子。这是秦氏藏钱和地契的地方,她无意中看见了,以前太懦弱,连偷都不敢偷,现在她没什么顾忌。 这几年秦氏在村里为非作歹,也搜刮了不少钱,匣子里一共三十两,还有两张四亩良田的地契,拿出去贱卖,也能卖十五两。 吴慧带着匣子跑出去,秦氏见她翻出家当,尖叫一声想冲过去,托着断腿只能在地上爬。 吴慧再没看周家一眼,把银子和地契揣在怀里,头也不回跑出去。直到周家村越来越遥远,才泄气一般倒在山里,大口大口呼吸。 周家村村民同样是一群吸血的鬼,要是知道她手里有银子和地契,她只能被吃干抹尽。 吴慧攥着保命钱,又一路跑向贺家。站在贺家门口,她掏出二十两,隔着院墙扔进去。 听到旺财起身旺旺叫,吴慧转头跑远,直到消失在小路尽头。 …… 清晨公鸡打鸣,林榆醉醺醺从床上起来,不露痕迹擦擦贺尧川胸口的水渍,昨晚狗叫的时候,醉酒就醒了大半。 村里的夜里都爱叫,有时听见一点风声,也会竖起耳朵旺旺两句,全家人都习惯了。 外面一声惊呼。 “天,哪来的银子?!”周淑云惊了,总不能是天上白白掉下来的,也不能是大风刮来的。 等发现吴慧失踪的时候,他们才明白过来。 “狗是半夜叫的,她不可能留在周家村,多半去了别的地方,我和榆哥儿今天去庙里上香,不如沿路问问。” 周淑云急的直拍大腿:“她一个姑娘无亲无故,能去什么地方。” 早上一家人没吃饭,坐上骡车就往县里赶,只留贺尧山夫妻带着弟弟看家。 吴慧走的时候是夜里,别说人了,山猫子都睡了,他们沿途问了一圈,没问出任何行踪。 林榆只能麻烦陈老板,陈老板的商队走南闯北,每天都能结交很多人,总能问出一二。张大也在商队里,林榆和贺尧川拜托他多找找。 周淑云叹气:“也只能如此,”想通之后才道:“我们能帮的都帮了,也只能做到这么份上,以后她如何,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今天林榆和贺尧川原本打算去普缘寺看看,听说寺里的斋饭好吃。周淑云来都来了,也跟着一起看看。 他俩做小生意,按照习俗,该去寺庙里拜拜菩萨,捐几十文香火钱。因为沿途找人耽搁了,到普缘寺的时候,寺里寺外全是香客。 寺庙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山上,山下一条长阶通往山上。来上香的人为了表达诚心,一般都是爬台阶上去。 林榆和贺尧川把骡车交给看骡的人,给了五文钱。正准备上山,就听见旁边有人小声抱怨。 “每天起这么早,冬日更是天不亮就起床,早食都来不及吃,到了还要爬梯子,又饿又累。” “嘘,拜菩萨要诚心。小心娘知道了,又要数落你。” “娘刚才不也偷偷说饿吗?”小哥儿低声和大哥抱怨。 他俩说完,林榆眼神四处看了看。 上香一般都是早上,寺庙的僧人起的早,香客们更是早到,就为了一个诚心,天不亮就来了。只有富户才不饿肚子,家里有丫鬟婆子做饭,能带上路上吃。 但上香的人多数是平民百姓,起的早就没时间做饭,匆匆忙忙就来了。 林榆忽然小声问:“大川,我们来这里卖吃食如何?” 贺尧川顿时想了想,也跟着灵光一闪。刚才那位小哥儿和男人抱怨肚子饿,他也听到了。 “普缘寺香火旺,每天香客都多。山下多数是卖香烛元宝的,只有一两个卖杂货的摊子。这么说来,可以试试。”贺尧川和林榆交头接耳商量。 像前世的早餐店,包子馒头油条鸡蛋最常见,一个包子两块钱,就足够吃饱了。茶叶蛋也是必不可少的,再配一杯豆浆。 林榆眼前一亮,忽然有了主意。他可以卖鸡蛋啊!茶叶野鸡蛋,普缘寺的富户香客不少,说不定还能趁机推销自家的野鸡和蛋。 再搭些寻常的早点,让普通百姓也买的起,薄利多销,总能赚些钱。 第86章 第 86 章 摆摊摊 辣椒收完最后一垄, 林榆把辣椒苗连根拔起,甩甩泥巴扔进鸡圈里,鸡群扑腾翅膀跑来。 晌午喂了野菜干和苞谷碎, 它们吃的很饱,这些苗都是打牙祭。 林榆站在圈外看一圈, 只瞄到四五颗蛋,天冷鸡都不爱下蛋。 秋日有新鲜的紫花地丁,等把菜圃重新翻完, 他再出门挖些蚯蚓和紫花地丁捣碎了给鸡吃。 蚯蚓菜圃里也有,林榆翻出一条小指粗的, 把孙月华和溪哥儿都虾跑了。他把蚯蚓放回去, 来年的菜圃能更肥, 要挖还是得去外面。 东边菜圃都是小葱生姜大蒜, 辣椒贴着墙根,林榆在土里拌好草木灰, 新买的韭菜种上去,韭菜割一茬又长一茬, 吃都吃不完, 是庄稼人最爱的。 靠墙边载两排, 还剩一把没栽完, 他起身笑笑道:“刚看见几颗鸡蛋, 切碎了捏韭菜鸡蛋饺子吃。等大川从河里回来,再炸一盘小鱼。洗两根秋笋煮汤。” 平时他俩最忙, 一忙起来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一到天冷,鸡群都不下蛋,反倒成了最清闲的。林榆馋鱼, 贺尧川就下水给他摸。 大嫂闻不得鱼腥味,他让大川抓小杂鱼,肚腹一剖扔进油锅里炸,没有一点腥味,平时还能捏两条当零嘴。 孙月华忙不迭点头:“我能吃一盆。” 她是头一胎,被孕返折腾地想吐,什么都不能吃,又馋又惦记。全家人都照顾她,吃饭前总会问问她。 小葱无需重新栽种,割完又能长出来。林榆翻进西边菜圃,把春夏栽的黄瓜藤和丝瓜藤全拔了,插进土里的竹竿也不要。把土翻一遍,要刨坑种萝卜。 挥动锄头挖坑,旺财就在身后捣乱,见林榆刨坑,它也两爪并用,跳起来扑进坑里,再躺进坑里打滚,蹭一身的泥巴。 篱笆边飞来一只蝴蝶,旺财一动不动蛰伏,从坑里冲过去,张嘴没咬中。觉得无趣,又从院墙钻狗头跑出去。回头冲房梁上嗷嗷一声,把小花喊上。干干净净的小院,被它俩糟蹋的全是爪印。 “我回来了,”贺尧川腰间挎着竹篓,他把杂鱼倒进水桶里,水面一阵扑腾,活的还剩不少。 “今天运气不错,两个陷阱都有,等明日抓条大的,晒成咸鱼干。” 溪哥儿跑过去,看一眼就拍拍手乐:“还有泥鳅和虾,大川哥哥好厉害。” 贺尧川摸下弟弟的头,目光看向林榆,眼底带着笑意道: “泥鳅在张家水塘里抓的,这时节的泥鳅不多,张二送了我五条,拿回来给你们炖汤喝。” 林榆“哇”一声,“足够了,一碗炸小鱼,一盆泥鳅竹笋汤,再给你做一盘鱼饼尝尝。” 最寻常不过的菜而已,林榆话里都是贺尧川,像打翻的蜜罐,贺尧川心里都是甜的,嘴角翘了一整日。 收拾完菜地,林榆带上铁铲出门挖地丁菜。春天的地丁菜最好吃,到秋天根叶都老,挖回去只能给鸡吃。 山坡上有不少野葱,野葱晒干没味道,就得趁新鲜得吃,切几根拌在饺子馅里,一口下去香气扑鼻。 挖完这一片,林榆继续往前走,抬头碰见杜满满。 “满满,我在这儿。”林榆挥挥手。 杜满满也出来挖野菜,他背篓很小,却压低半个肩膀,里面实实在在都是野菜,现在多挖一颗,冬天就能少挨顿饿。 他本就瘦小,背的有些吃力,林榆帮他扶着背篓,道:“张大不愿意让你做体力活,才跟着陈老板的商队干活,每月五百文足够了。你若是累趴下,他回来要自责。” “不算累,”杜满满喘口气笑笑:“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弟弟要照顾田里,爹娘身子不好,就我一个闲人,打发打发时间。” 只有在林榆面前,他才能多说几句话。苦日子过惯了,哪知晓累不累的。他日子比从前好过,以前娘家穷,在村里谁都能欺负,杜满满就是这样被欺负怕了。 张家也穷,虽说来了白云村,还是有一些姑娘哥儿在背后议论他,至少不像从前那样,被人故意砸泥巴推倒,难听的话他闭耳不听就是。 林榆发现满哥儿脸色不对,忙问:“是不是最近有心事。” 满哥儿乖乖答应一声,点头小声道:“嗯,我想张大了,他已经六天没回家……” 做游商的本就东奔西走,最忙碌的时候一个月都不回家,可赚的也不少,是乡下泥腿子耕地比不了的。 杜满满自知没本事,从不说丧气的话,张大是为了一家人赚钱,他再难过,都只有憋在心里。这份难过只有在好朋友面前表露了。 林榆拍拍他肩膀安慰:“张大也惦记你,上次去县里找他帮忙,他还问起你。过两日我们要去一趟云溪县,你跟我们一起去拜访陈老板,若是商队没出去,你们能见一面。” 小哥儿的心事都写在脸上,要见相公了,杜满满眼睛刷的一下亮起来。 “好,那我先回去,闲了找你做针线活。”张家就在前面,到家门口,杜满满和林榆告别。 林榆也往家走,今天吃鱼,还没进屋就闻见炸鱼的香味。寻常人家哪舍得用油炸,他们日子也是好起来了。 周淑云调一盆面糊,里面加两颗鸡蛋,一勺红薯粉,小杂鱼一裹丢进锅里小火满炸,面糊渐渐变成金黄色,鱼香味溢出。 林榆坐在灶台后烧火,抬头道:“娘,我记得分家时拿了三层笼屉,我和大川想用两天。” 周淑云知道他俩想摆摊摊,指指后面的橱柜:“放在里面,洗洗就能用,明日就去吗?” 林榆摇摇头,哪能这么仓促,什么都没想好。只不过越早越好,他们能想到的事情,别人也能想到,要占先机。 早食摊是小本买卖,单种吃食利钱不多,主要是走量。 他和贺尧川打算从卖鸡蛋和包子馒头开始,鸡蛋分白煮蛋和茶叶蛋,包子的种类就多了,山菌馅笋子馅酸菜馅萝卜馅,鸡肉馅猪头馅酱肉馅鲜肉馅。 前者普通人户吃的起,后者小康之家吃的起。其次是饮水,支一口大锅,白开水一文一碗,可以无限续。茶水两文一碗,这是不能续的,茶叶也是要钱的。 林榆笑眯眯,把主意打在周淑云身上,“娘~您做的包子馒头很好吃……” 乡下粗话说的好,屁股一蹲就知道要干什么。 周淑云佯装生气,笑道:“把你娘我当厨子使了,”心里却是高兴的。 能赚钱的好事,谁会嫌钱少。家里田地不多,农活就少。与其闲下来,不如找到事做。 林榆嘿嘿笑,他都想好了,娘要是不愿意,他就主动跟娘学习蒸包子,到时候亲上阵,谁知道娘答应的这么爽快。 林榆高高兴兴跑出去找贺尧川:“娘同意了,我们今天做几个木牌,把价钱写上去。” 做木牌容易,贺尧川进柴棚挑选一块木头,锯子锯开,再用木刀和锉草打磨,看上去光滑平整了。 林榆用自制的炭笔在上面写价钱,他和大川昨天商量一夜,觉得价钱不能定太高,除去成本和人力费,余下才是利钱,太低了也赚不划算。 “茶叶蛋,四文一个。白煮蛋,七文两个。”白煮蛋只赚半文钱,寻常人家不会觉得贵,卖的多了利钱还是很可观。 “酸菜馅萝卜馅包子,两文一个。山菌馅笋子馅包子,三文一个。鸡肉馅猪头馅酱肉馅鲜肉馅,五文一个。” 包子的价钱他俩打听过,在云溪县要卖六文。若是酒楼客栈里,七八文也有。 酸菜萝卜家家户户都有,在冬日不是什么值钱的,山菌和笋子却不一样,只能到处收干货。 花销最多的成本在面粉和肉馅上面,猪肉三十五文一斤,细面三十文,再算上油钱调味钱,每个肉馅包子成本四文,余下一文才是利钱。 馒头好算,只分粗面馒头和细面馒头。无论乡下县里,粗面都卖的便宜,十文钱就能买一斤,一个馒头两文钱足够赚了。 因为是在路边卖,价钱都比县里便宜。有的人买一次知道价钱后,为了省一文钱,也会乐意在摊摊上买。 林榆沉思片刻,道:“粗茶叶多买些,买三送一,不论是三个馒头鸡蛋包子,都送一碗茶水。” 卖的茶水是大碗,送出去的是小碗,这点小利不计较。 把周淑云和孙月华看的震惊,一愣一愣的。榆哥儿算账咋这么快,他们手里有算盘都算不完。 只听林榆定价钱,一家人心里就飘忽了,卖的多就赚的多。 心里没美完,林榆一盆冷水就泼下来,“这是最好的情况,还是要做最坏的打算,若是没人买,包子馒头鸡蛋都砸手里了。” 吃食可不是鸡蛋,能保存一个月,蒸熟了最多放两三天。 周淑云和孙月华瞬间泄气。 溪哥儿在旁边大眼萌:“娘,蒸好我能先吃一个吗?” 他娘说:“不行,这是要卖钱的。你想吃可以买,之前从你哥嫂手上赚的工钱,可不就派上用场了。” 偶尔喂鸡割草赚一文钱,小溪手里已经攒了四十文,他是村子最有钱的孩子。他馋肉包子,舍得花五文钱买。 价钱定好,林榆和贺尧川赶去县里买草纸和荷叶,用来包馒头包子。 还得提前去普缘寺,找好位置砌泥灶。他俩相中大树下的位置,既能遮太阳又能遮雨。再摆两套桌椅,即便夏天为了避暑,也肯来坐下喝碗茶。 摆摊摊的事情决定了,一家人撸起袖子,都帮着和面哆肉馅。 香味传出小山林,炊烟袅袅不断。 第87章 第 87 章 开张 普缘寺外, 贺尧川搬来一车黄泥和石头砌灶。 灶台砌在最大的一棵树下,树周围有片空地,放三张桌椅和案板, 再摆三口大灶。一锅白水,一锅鸡蛋, 一锅笼屉。 茶水泡在茶壶里,无需单独占用一口锅。鸡蛋只用小锅煮,灶也砌小灶。 天边一层鱼肚白, 路上行人渐渐变多。灶台就砌在路边,路过的人都会瞧一眼。 贺尧川一个人砌灶, 夫郎留在家中做早食, 他吭哧吭哧埋头干, 只想干完早点回家。搬来休息的小凳子放在一旁, 坐也来不及坐。 寺庙没开门,香客都在山下等。有人怀抱香烛, 有人提着鲜花贡果。几辆马车停靠路边,富户妇人和夫郎在车内休息。 寻常人家只能在路边等, 进寺庙讲究洁净, 都不敢席地而坐, 怕弄脏身上。路旁一个中年妇人挎着篮子, 兜里有香烛纸钱, 还有橘子石榴,今天要拜菩萨, 东西拿的多。 站久了吃不消,妇人抿着唇看贺尧川。 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古怪,贺尧川早发现了,抬头笑笑道:“婶子是想坐下歇息?” 妇人忙点头, 稍显得局促:“正是正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站久了腿疼。” “您随意坐,凳子从家中拿的,我用不上它。” 说完埋头继续抹黄泥,四周抹均匀,里面掺了麦秆谷壳,烧火不容易裂开。贺尧川放锅试一试,很稳固。 忙碌起来不知时间,天色逐渐亮白,普缘寺内钟声滚滚,开寺门的时间快到了。香客都聚集在山下,贺尧川身旁都是人。 妇人歇够了,转眼打量贺尧川,抿抿嘴道:“小伙子起灶台做什么?” 贺尧川没瞒她,再瞒也瞒不到明天。再者,开早食摊的事情最好人尽皆知,总会有几个好奇的食客来买。 他敞声聊起天:“和夫郎做小本买卖,卖早食。包子馒头鸡蛋都有,只赚个辛苦钱。婶子明日还来,给您便宜一文。” 便宜一文,无论卖包子或馒头都算亏,贺尧川不惜这点钱,寺庙里的香客不止一次来,这是笔长久买卖。 妇人连声答应,又遗憾道:“明天不来了,等下次还愿,小伙子可别忘了我。” 包子馒头都不便宜,她家住在乡下,只靠庄稼地攒棺材本,钱都捏在男人手里,身上没有几个铜板。桌上的肉菜向来轮不到她吃,只能偷偷买便宜包子吃。 “定然忘不了,”贺尧川笑声爽朗。 一番畅聊,大家都知道寺外有早食摊。 照旧给五文钱,把骡子交给骡夫看管。贺尧川带一百文香火钱进寺庙,今天不上香,捐完钱找到寺庙执事。 虽然普缘寺在半山腰,管不了山下事。但既然在人家门口做生意,出于礼节应该告知一声。 寺庙部分收入靠斋饭,晌午一顿斋饭十文钱,小菜都是僧人在山上种的。贺尧川是开早食摊,和寺庙的营生不冲突。 普缘寺欣然同意,贺尧川道声谢,牵着骡子快速回家。他家小榆是个没良心的,可不会等他吃饭。 而门口,林榆踮脚望了又望,大川还没回来,他果真进灶屋先啃个包子。 忙活一上午,和面、剁馅、上锅蒸。照着菜单子,每种馅料的包子都有。山菌和山笋自家就有,酸菜从张家拿的。 林榆蹲在小灶前研究茶叶蛋,隔壁大河村有一片茶山,山间全是绿茶。他早晨去看过,老板以为他来买茶,张口六十文一斤。 他不要喝的茶,只买烘烤采摘剩下的茶碎,四叶的茶也行。主要一个茶味,太老的茶叶煮蛋苦涩,林榆也不要。 老板斜斜瞟他一眼,心里也纳闷,庄稼泥腿子还穷讲究。 “要多少?” “三斤,”林榆说道。不知道第一天开张生意如何,半斤茶叶煮蛋,半斤煮茶水卖。 他付了六十三文,回家先给自己泡一碗。 笼屉里白汽蒸腾,新鲜的包子垫了桑叶,出锅满屋子肉香,混合桑叶清香。 晌午不煮饭,也无需炒菜。一人碗里两个大包子,拿在手里大口吃,满嘴油香和菌香。 林榆吃了一个山菌馅和酸菜馅的,肚子已经饱了,眼睛看见盆里的肉馅,他吞吞口水又馋了。 “大嫂,我们一人半个。”林榆笑嘻嘻。 孙月华吃撑了,她多吃一个竹笋馅,肚子圆滚滚的。但看见肉包子,和林榆一样馋。趁着今天不想吐,她要可劲儿吃。 两人对半分,坐在院里细嚼慢咽,嘴里尝个味道。 旺财和花花蹲在面前,两双眼睛眼巴巴瞧着,是最乖巧的一天,馋口水从嘴角流出,一串串滴在地面。 “傻狗,给你吃给你吃。” 林榆对半撕开,猫碗和狗碗都放。一狗一猫吃的头也不抬,花花慢条斯理。反观旺财,猪八戒吃人参果似的,一口吞进肚子里,连味道都没记住。 吃完了,又坐在林榆面前摇尾巴。 林榆拍拍手:“没了。” 周淑云解下襜衣从灶屋出来,“味道可行?” “比县里的都好吃,”林榆不吝夸赞,因为真的好吃,个大料足,香气满满。 周淑云往竹篮里装了十个包子,把竹篮往手腕一跨,推门出去道:“今天蒸的多,我给你大堂叔和二堂叔他们送几个去。” “娘,我和你一起去,”林榆转身拿碗,也装几个在碗里。 他给君哥儿和满满拿几个吃,君哥儿月份大了,平时都不能出去玩,要当爹爹的人,每天忙着给娃娃缝肚兜。 上次林榆买半匹棉布送他,想让他给自己做件衣裳,他转眼就给娃娃做了三身里衣。 林榆摸摸肚子道:“无需做这么多衣裳,你弟弟狗儿的衣裳就能穿,小娃娃穿过的叫百家衣,很健康。” “我知道,”君哥儿笑的开怀:“可我就是想让宝宝穿新衣,若是一个哥儿就更好,以后给他做好看的衣裳。” 谁家都惦记男孩,君哥儿偏偏想要个小哥儿,做梦都惦记,还真就梦到一个粉粉嫩嫩的娃娃冲他走过来。 他问过王山,王山说是男是哥儿都一样,都是他的孩子。不论如何,以后照样拿钱送去学堂。 他自己也纳闷,万一是个男娃怎么办?他爹娘和公婆都说,他的肚子比同月份的孕妇肚子都大,君哥儿心里害怕。 “你和满哥儿多来陪陪我,我才不会慌乱。” 林榆陪君哥儿坐会儿,给他讲几个故事,当作宝宝的胎教。从王家出来,余下的包子凉了,林榆才往张家去。 张二不在,林榆敲门,满哥儿从鸡圈跑出来。张家院子很小,一排茅屋一个鸡圈就是全部。东侧有几颗橘子树,不到成熟的时候,绿油油一个挂在枝头。 他让满哥儿准备准备,明天去普缘寺出摊,顺路送他到云溪县。满哥儿没去过县城,又好奇又紧张,把仅有的五十文揣在身上,怕去了要用钱。 林榆看他高兴,不忍心告诉他,县里一碗阳春面就要十文钱。 满哥儿捧着五十文也高兴,虽然不多,都是张大给他的。爹娘生病抓药花钱,用完只剩一百文,张大给他拿了一半。 …… 山雨朦胧,出摊的第一天,下了一场小雨。 走在官道上,林榆用油布把笼屉盖上,包子馒头还有余温,鸡蛋装在小锅里。板车在路上吱呀吱呀,不多时就到了普缘寺。 下雨没什么人,林榆和贺尧川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失落。 “别担心,”贺尧川重新振作起来:“秋雨下不大,今天黄历宜上香,肯定会有人来,我们再等等。” “嗯嗯!”林榆来劲了。 今天是第一天出摊,心里无论如何都是高兴的。 车上有柴火,他俩把骡车拉过来。三口铁锅放在灶上,小火在炉灶里煨着。 地面有些湿润,天空雨丝飘飘。林榆和贺尧川用油布和竹杆支起雨棚,雨棚比较宽敞,下面除了灶和案板笼屉,还能放两张桌子,正好遮风避雨。写价钱的木牌用麻绳挂在雨棚上,识字的人一看便知。 普缘寺还没开门,不管怎么样,他俩先紧着自己的肚子。林榆用小锅烧壶茶,热四个山菌包,就着热水当早食吃。 远看山雾朦胧,近看雨雾纷纷,嘴里吃着热腾腾的包子,一口热茶水。他俩靠坐一起,膝盖互相依靠,即使没有客人,也难掩高兴。 “这里何时开了一家早食摊?” 有客人来了! 林榆和贺尧川放下咬了一半的包子,赶紧起身招呼,“大哥吃些什么?我们家有鸡蛋、包子、馒头。山菌山笋酸菜豆腐,猪肉鸡肉酱肉鲜肉,买三送一,送一碗先煮的茶水。您是要去寺里上香?” 男人一把油纸伞,伞面破了洞,风尘仆仆而来,一身湿衣显尽狼狈。 “大川,给这位大哥搬个凳子。”林榆尤为热情:“秋日虽不冷,淋了雨也会照料,烤暖和最好。” 男人本是来躲雨的,他坐下对着火堆搓搓手:“走在半道上下雨,找路边农户借了一把伞。你别说,这怪天气刷一下就凉了。我明日要出远门,今天来求个签。” 老板夫夫都热络,他不好意思白坐。早上没吃饭,又闻到香喷喷的肉包子味,肚子咕噜一下,顿时就饿了。 男人不好意思笑笑,道:“那便来一个酱肉包,三个鸡肉包。” 他家境还算殷实,三个包子吃的起。 林榆瞬间星星眼,嘴角笑眯眯,心里忍不住雀跃。 大川,我们开张了! 贺尧川打开笼屉夹包子,回头对夫郎一笑。即使不说话,他也知道夫郎心里在说什么。 三个包子一碗粗茶,男人大口大口吃的很香。或许是饿了,他觉得包子比县里的好吃不少。 寺庙里不能带荤腥,不然他该买两个揣在身上。吃完饭,男人肚子里暖和,身上也烤干了。道声谢打开油纸伞冲进雨幕,往山上的普缘寺跑去。 林榆数着十五文钱,比卖鸡蛋赚钱还高兴。 第88章 第 88 章 来客人了 细雨不断, 路面泥泞湿滑。 天公不作美,雨势渐渐变大,在路面一打一个泡, 行人没带伞,匆匆躲进林榆的雨棚里。 “哎, 今天黄历宜上香,不宜出摊。”林榆坐在小板凳上,双手撑着下巴, 微笑看淡世俗脸。 手伸出雨棚,袖子瞬间淋湿。 贺尧川续根柴火, 把笼屉里的包子加热。大风刮过, 雨丝飘到案板上, 他忙拿木板挡在案前。 地面飘来黄叶, 还得用扫帚扫出去。毕竟是卖吃食,干干净净人家才愿意买。 热水不够了, 他和寺里说好,每天十文钱, 去寺庙旁边的泉水打水, 等天晴就出去。 好不容易坐下歇息, 就看见夫郎在玩水。 真让人操心。贺尧川心一紧, 起身把林榆揪回来:“生病了算谁的?” 林榆嘿嘿:“算夫君的。” 贺尧川心一软。 两张小桌坐满避雨的行人, 没抢到位置的,抱着香烛贡品干站着。 他们看一眼摊主, 知道人家在做生意,心里面不好意思,还得硬着头皮坐。 “老板,两个馒头一碗茶水。” “这就来!”林榆兴冲冲起身, 从笼屉里夹两个装在碗里,又道:“我们这买三送一,三个馒头送半碗茶水,或者您搭一个包子。茶水单卖可以续一碗,热水无限续,管您喝够喝饱。” 单花两文钱买茶水不划算,水喝进肚子一会儿便饿了,不如大馒头吃的实在。 “那再给我拣一个山菌包。”男人笑笑,也吃个包子打牙祭。媳妇在家炖鸡汤,他出门前就馋了,头昏眼花都饿出幻觉,鼻子闻到一股鸡肉味。 贺尧川拣包子馒头,林榆倒茶端水。夫夫搭配干活不累,羡煞旁边的行人。 有人吃包子,旁人干看着,香味在鼻间似有似货无,勾着肚里的馋虫,又饿又馋,吞口水眼巴巴盯着。 林榆端出一叠碗,跟贺尧川小声商量:“今天人不多,也卖不出多少,把锅里的热水给大家分一分,等雨停收摊回家。” 就算等到天晴,午后也没几个人来。 “如此也行,娘他们还在家里等着。”贺尧川点点头道。 他俩用热水涮一遍碗,客人一瞧就知道干净。 避雨的行人诧异,赶忙接过水碗:“这怎么好意思,还白白在你们这里躲雨。” 林榆摆摆手笑道:“一碗热水而已,别生病就好,人一生病多的钱都去了。有看病的钱,还不如多吃几个肉包子是不是。” 贺尧川跟腔:“叔婶们以后常来照顾生意就成。”一个便宜的糙面馒头,一碗茶水钱,也算他们赚了。 “那肯定来!” 大家都笑笑,气氛陡然轻松。 雨后,避雨的人陆陆续续离开,有人顺便买两个包子馒头走,味道不错,给家里人尝尝。 远不如卖鸡蛋赚的多,可他俩知足,几十铜板听个响,就能呵呵笑好久。 “也不知家里的鸡如何。”林榆惦记。 “菜干苞谷都有,拌一拌喂起来很简单,小溪就能帮忙喂了。听陈婶说,冬天鸡爱生病,我们去县里买一包药,有备无患总没错。”贺尧川把笼屉铁锅搬上骡车,土灶不用管。 骡子陪他们一上午,贺尧川到普缘寺买一捆干草料,等骡子吃完再上路。 “二小子,榆哥儿!” 林榆耳朵一立,凝神仔细听,“大川,我幻觉了,刚才听见娘在喊我们。” 贺尧川笑意满满,指着路前方:“你没听错,娘和小溪来了。” 一大一小走过来,路面还泥泞,鞋底鞋面都有泥水。两人步伐匆匆赶路,周淑云手腕跨着竹篮子。 她走近就问:“卖的如何?” 林榆:“今天下雨,客人不多,幸亏没有多包。等明日天晴,我和大川再来试一试。山笋和三菌馅卖的最好,鸡肉馅要减少。” 他都说了,是雨天人少的原因。周淑云松口气,不是味道难吃就行,她笑笑:“这么大的雨,还能卖出去一半,足够了。” 总共四十六文,大嫂和娘出了不少力,钱三家平分,以后都如此。 笼屉里还剩一半,林榆给娘和弟弟拿一个肉馅包子吃,亏谁都不能亏了家里人。 小溪昨天吃过两个,今早又馋,捧着包子眉开眼笑。 贺尧川疑惑:“怎么突然带着弟弟过来?” 周淑云一口包子一口茶吞下,道:“你大嫂娘家人来了,来看看你大嫂和肚里的娃娃。拿来不少好东西,米面肉油布匹粮食。我们也不能亏了人家,来镇上买肉买点心,晚上款待一顿。” 有两个儿子给生活费,她不像之前那样扣扣减减买。让亲家知道,月华日子过的不错,人家才能放心。 当初求娶的时候就承诺过,不让儿媳妇受委屈,周淑云说到做到。 “也正好,我和大川去县里接满哥儿,一起去。”林榆把油布盖在骡车上。 车上有笼屉和铁锅,贺尧川在前面驱驶,骡子还能载一人。林榆让娘坐上去,周淑云摆摆手,哪就这么娇弱。 他才把溪哥儿抱上车,和娘两个在旁边走。 因为下雨的缘故,陈老板的商队在家。陈老板在隔壁街租下一间院子,两间卧房是通铺,每间住三人。余下两间是茅房和灶房,院子很小,人多转身都困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种地方租金不便宜。 满哥儿来看张大,带些家里的山货、给张大绣的荷包。其他汉子笑着打趣起哄,他们可没这么贴心的夫郎,还是张大服气好。 “去去去,忙你们的。” 夫郎脸皮薄,一掐就破,红着一张脸坐在院里,头都不敢抬。这些汉子是正经人,说完就出门去,给小夫夫留私人空间。 林榆来的时候,杜满满一张绯红脸颊才淡去。 张大给他们倒茶,坐下就道:“托我办的事情,前日便打听清楚。吴慧在县里有一个舅舅,家里做豆腐生意,有两个儿子都已成亲,小本买卖赚了些钱。她带着十两银子投奔舅舅,在那家住下了。” 只能打听到这个份上,他对云溪县不熟,是同铺的两个力夫帮忙。等日后混熟,再多方面问问。 听他说完,林榆心中升起疑惑。周家这些年敛财,照理说藏了不少银子,除了扔在他家的二十两,吴慧身上应当不止十两。随后明白过来,吴慧孤苦无依,舅家又不知根底,肯定隐瞒钱财藏起来了。 至于二十两,林榆和周淑云做主,暂时替吴慧保管,这些钱他们不要。等吴慧在县里站稳脚跟,或者遇上难处,再将二十两转角。若是现在就还回去,指不定被有心人惦记。 “劳你费心了,”林榆道声谢。 “我们两家之间无需客气,”张大摆摆手:“若非你和大川哥帮忙,我也寻不到这份差事,是我应该的。” 跟着陈老板做事,说话都比从前机灵。 从小院出来,林榆和周淑云去西市买肉。现宰的猪肉三十文一斤,羊肉四十六。对面烧鸡铺子香味阵阵,旁边杂卤铺五花八门。 亲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周淑云手里有钱,做主买一只烧鸡,两碗杂卤。她对钱有计划,今天带了两百文,余下一百文买肉菜点心足够。 亲家有两个娃娃,糖点必不可少。 大包小包装上骡车,天色不早,该回去做饭。 溪哥儿欲言又止,拉拉他娘的衣袖,“阿娘,我能去买个头绳吗?” 过了生辰就是大孩子,终于知道爱美,想往头上装扮些什么。头绳好看又便宜,雪哥儿天天和他炫耀,他也想要一根。 林榆拉着溪哥儿:“想要哪种,哥哥给你买。” 周淑云嘴巴动了动,终究没说什么。溪哥儿赚钱了,该让他用自己的钱买。但她向来宠爱幺儿,林榆又是自家人,于是闭嘴上笑笑道: “快去,让你榆哥哥给你挑根好看的。” 杜满满在旁边,他也想看看。 刚在张大塞给他五百文,是预支的工钱。三百文给爹娘,二百文给他,张大自己一文没留,让他想买什么买什么,不许拘着。 杜满满摇摇头不买,存起来。他就看看,就看看。 贺尧川也去,干脆全家人一起。来都来了,给弟弟挑一根,再给娘和大嫂挑一根。 知道他俩能赚钱,周淑云不客气,头绳戴在头上,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么大年纪了,真是…… 头绳不贵,八文十文一根。林榆拿根素青色,在满哥儿头上比划。满哥儿底子不差,打扮打扮很好看。 “你戴这个好看,我送你。” 杜满满星星荷包眼,一百分有两百分感动,“榆哥儿……”星星眼秒变崇拜眼,他不好意思要。 林榆:“你比我小,当我送给弟弟的。” 满满有了,他不能厚此薄彼,又给君哥儿挑一根。 回去时斜阳西照,现在做饭,能赶在天黑前吃上,坐在院子里吃,连油灯都不用点。 大包小包进门,院里全是人,铺满而来的热闹。林榆一个都不认识,贺尧川也只见过几面。 “亲家回来了,”孙杨氏只比周淑云大一岁,两姐妹一见面就热络,“不是我说你,自己人吃饭,随便对付两口就行,何必买这么多。” “你们好不容易来一趟。” 林榆乖乖站着,不知道怎么称呼,并略显局促。 周淑云挨个给他介绍,“跟着你大嫂喊就成,你孙叔杨婶,大哥大嫂,二哥二嫂,两个小侄花花和阳阳。” 林榆挨个叫人,有种过年对付亲戚的感觉。好在他也不是社恐,招呼完客人,进屋和周淑云忙活。 杨氏来帮忙,孙家大嫂桂枝也来。孙爹带两个儿子参观鸡圈,孙家二嫂坐在院里喝茶吃瓜子,时不时上下左右打量。 第89章 第 89 章 不想分开睡 院里摆了两桌, 男人家和姑娘哥儿分开。一盘烧鸡,一盘杂卤,煎鸡蛋炒肉片, 腊肉山笋菌菇汤,分量足够。 菜还没上桌, 划拳喝酒就开始了,贺尧川两兄弟陪孙家舅舅和孙叔喝酒,一轮划完, 酒已经喝了三盏。 林榆端一盘花生上桌,悄悄扯贺尧川袖子:“少喝一点。” 贺尧川酒量不错, 脸色一点变化也没有。夫郎管两句, 下意识就笑起来。 “放心, 我不多喝。你和娘也别忙活, 快坐下吃饭,桌上的菜够多了。我们男人喝酒, 吃不了多少菜。” 林榆点头:“再炒一盘茄子就来。” 本想说一句就走,他俩越说越多, 旁人都看过来, 大声嬉笑起哄:“大川还是一个耙耳朵啊。” 贺尧川笑笑, 不遮不掩道:“嗯, 我夫郎管的好。” 无论村里村外, 男人出门都爱面子,被媳妇管觉得丢脸, 没了男人的威风。或者在外要面子,回到家中再当耙耳朵。 贺尧川这样大大方方承认的,还是少见,孙家三个男人都尴尬笑笑。 “我们家里, 都听媳妇的。”贺尧山站在弟弟面前,也敞声说道。 孙家三个男人干笑,摆摆手说不聊这个,聊聊庄稼地里,一杯酒把话题引开。 灶房里,女人夫郎们凑在一起,外面动静都听见了。孙月华抿着唇不好意思,大山确实什么都听他的,别说吵架拌嘴,眉头都没皱过一回。 杨氏在耳边悄声:“你是有福气的,姑爷疼你,妯娌和睦,公婆都宽和。从前你们没分家,我和你爹还整天担忧,现在可算松口气下来。” “他们对我都好。”孙月华心里都记着。她没养鸡,婆婆的鸡下了蛋,隔三差五就给她煮一个。屋里半匹布,头上鲜亮的发带是榆哥儿和弟弟送的。大山更不必说,赚的钱全都给她。 有时候自己都在想,这种福气没几个人有。 也不知道是感动还是庆幸,眼角一热就想哭。 周淑云赶紧把人推出去,孙家是客人,不能让客人在灶房忙活。让月华陪爹娘和两个嫂嫂说话。 榆哥儿是自己人,周淑云没客气,让他和溪哥儿洗菜切菜。 “天色晚了,你孙叔一家要在这里住。家中床不够,让你大嫂和孙家嫂嫂睡你和大川的床,余下两张床留给男人们,我带你和小溪去你大堂叔家睡一晚。” 村里就是这样,谁家床不够了,就跑去别家借住,把家里的床让给客人。这还得是关系好的。 林榆嘿嘿笑笑:“大堂叔家人也多,您带溪哥儿去,我去找满哥儿。” “也行,”周淑云点点头。 桌上。 孙月华贴着杨氏坐,大嫂吴桂枝和二嫂梅秋凤坐右手边,还有两个娃娃。花姐儿是大嫂的女儿,阳阳是二嫂的儿子,两个都才六岁。 孙月华怀了身子,越来越喜欢小孩,捏两块糕点拿给他们。 “拿了东西要说谢谢 ,”吴桂枝教孩子说话。花姐儿有些腼腆,拿了糕点躲她娘身后,小声道:“谢谢姑姑。” 孙阳阳一把抓过糕点,跑到她娘面前。桌上有烧鸡和杂卤,梅秋凤筷子没听,把肉都夹进碗里,素菜一样没动。 被发现,她悻悻一笑:“孩子饿了,我给孩子夹的。” 杨氏皱眉,瘪嘴瞪她一眼:“小娃娃哪吃的了这么多,放回去,家里没缺你口吃的。” 梅秋风嘴角的笑落下,不情不愿夹一筷子回去,只是鸡腿还留在碗里。 孙月华笑而不语。 头三月稳胎,很多东西忌口不能吃,桌上的杂卤和腊肉一口都碰不得,郎中说对娃娃不好。 杨氏最心疼女儿,看她只挑菌子和笋片,那能有什么滋味。她夹一块烧鸡给女儿。 “鸡肉总能吃,也别太忌口,亏了自己的身子和肚子可不好。” 这块肉多,几乎没有骨头。梅秋凤眼睛一瞟,心思转动:“娘啊,妹妹还缺鸡肉吃?你看后坡上满院的鸡,只怕鸡蛋和鸡肉都吃腻了,日子好着。你看阳阳,前天大夫还说,让他多补补才能长高。” 话说完,她伸手夹一块,塞进孙阳阳嘴里。孙阳阳用手背抹抹嘴上的油,张嘴道:“我还要。” 一旁吴桂枝抬头看一眼,再低头沉默。花姐儿的碗里只有一块鸡肉,一片腊肉,余下都是笋片菌子。 杨氏嘴角耷拉,原本碍着亲家都在,不想闹的不愉快。筷子啪嗒一声搁在桌上,道:“鸡鸭再多,那也是姑爷的弟弟和弟媳的东西,和月华无关。人家心地好,才不愿意和一家人计较,你以为别人该你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梅秋凤被训个没脸,撇撇嘴道:“话不能这么说,一家人不就该帮扶帮扶,还分什么你的我的,不都是大家的,我说两句怎么了。” “既如此,老二上月抓蛇赚了十两,你不如出一两给花姐儿上村学,也帮扶帮扶花姐儿,花姐儿是你侄女,我看也不分你我。” 梅秋凤急了:“哪有这么多,阳阳不也要上学。” 她再不说话了,闭上嘴只管埋头吃,生怕她娘又从她手里抠银子。 杨氏哼一声,转头跟女儿聊天说话。 饭桌上的风云诡谲,身在灶屋的娘三不知道。溪哥儿对着外面咽口水,又饿又馋。 但他是主人,就算他是个七岁的娃娃,那也是主人。溪哥儿懂事,溪哥儿不闹。 林榆笑起来:“你是小孩,去吃吧。吃不饱也无妨,锅里煨了一碗鸡块,留着还能吃。” 有大人发话,溪哥儿才往桌边跑。 周淑云解下襜衣:“咱们也去,”她往外一瞧:“我看孙家儿媳妇脸色不好,估计又吵了。我们帮忙搭腔两句,免得月华听了不舒服。” 她见过孙家儿媳妇几次,不是省油的灯。但因为是亲家,也不好翻脸吵架。 全部人落座,氛围才满满缓和。难得热闹,他们几个妇人夫郎也碰杯酒,跟另一边划拳吆喝的男人们不一样。 林榆塞口鸡肉,眯着眼满足吃着。他听见席间大川的声音,下意识抬头望去,大川也正好看过来,他俩对视笑笑。 吃完饭,天色昏黄。客人要睡觉,周淑云和林榆把被褥拿出来,都是夏天晒过的,没有发霉,盖上很暖和。 早上下过雨,夜里冷的很。 衣柜里有财物和贵重物品,林榆用钥匙上锁。大嫂也睡这屋,林榆不是防着大嫂。娘说孙家二嫂不省心,嘱咐他小心一点。有大嫂看着,应该不会出岔子。 今天的贺尧川喝多了,醉醺醺靠在门边,脸颊浮起淡淡的酡红。他借着酒劲过来,从背后抱住林榆。 “今天不想和你分开睡,”贺尧川又醉又困,喝多了不像林榆那样高亢,只爱安安静静寻夫郎。 “只这一夜,明天大嫂娘家人就走了,”林榆忙着收拾床铺。 贺尧川不满意夫郎不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大手强硬掰过林榆肩膀,低头就覆上去。 “哎!”林榆短促一声,话音被贺尧川吞进喉咙。 门掩着,外面偶尔人影晃晃,林榆有种光天化日见不得人的羞耻感。 喝了酒的汉子最孟浪。他被贺尧川抱坐在桌上,高大的身躯压上来。贺尧川痴痴咬着林榆不肯放,又啃又亲,双手在林榆后背轻轻抚摸。 无数床榻间的日夜让他寻到经验,知道林榆哪里最脆弱。一手掌着后腰,一手轻轻揉弄林榆耳垂。 林榆咬唇轻哼一声,想躲躲不掉,哪里都痒,又打哆嗦又奇怪,脸和耳垂的泛红。 他生的很白,现在是白里透红,想熟透的桃子。 贺尧川喉间动动,低头咬上桃子,比桃子还香甜。一番亲吻怎么都不够,他手伸进衣裳摸索,想要的更多。 林榆一阵颤栗,也忽然清醒,再亲下去收不了场了!! “停停停!不能继续了,大嫂他们在外面,你想被人知道我们在做什么?” 贺尧川不甘心,手下还贴着细腻白皙的肌肤,是别人都见不到的地方,只有他能看。 他虽然醉酒了,却听得懂人话,迷蒙地点头,又摇摇头。只是身上难受不得发泄,喝了酒又不能洗冷水澡。 林榆有些坏,垂手揉一把,在贺尧川嘴边轻啄,“男人要学会忍耐。” 他抽出手,从贺尧川身下离开,对镜子整理衣衫,慢悠悠道:“等明日,随你如何,今天肯定不行。” 贺尧川像被风雨打击过的野草蔫头巴脑,颓丧靠在桌边,不敢出去,也不能挽留林榆。但夫郎说明日随他如何,他记下了。 两人都衣裳不整,等平息下来,才装作若无其事走出去。 把房间让给客人,天色已经暗淡。趁还能看清路,林榆和周淑云溪哥儿往外走。 张家一盏烛灯燃着,杜满满在油灯下一边绣手帕,一边坐等林榆。榆哥儿要跟他一起睡,他下午就兴奋。早上收到一条好看的发带,他也要绣手帕送榆哥儿。 周淑云也到了大房家,洗漱完跟吴慧坐在床上小声唠嗑。她俩说到孙家那几口人,各有各的评判。 林榆和贺尧川房内有两架床。杨氏跟孙月华一起睡,梅秋凤跟吴桂枝一起。 梅秋凤摸摸盖在身上的被褥,乖乖,里面可都是实打实的棉花。她把手伸出去,想摸两把棉花出来,发现被褥用线缝的很严实,扯都扯不开。 梅秋凤夜里白眼一翻,说什么贺家好日子来了,还不是把这点不值钱的东西当成宝贝似的,小家子气。 “弟妹别扯了,坏了要赔。” 黑夜里,吴桂枝清晰地冒出一句,杨氏的目光顿时看过来。 梅秋凤悻悻收回收,被发现又气又恼,翻身背对吴桂枝,无能小怒:”睡你的觉。“ 第90章 第 90 章 灶台被强占 一声鸡鸣破晓, 贺家灶房开始起灶烧热水,周淑云和林榆提前回来做饭,溪哥儿留在大堂叔家继续睡, 小娃娃觉多起不来。 孙家走前,也该让人吃好喝好。 “早食不用做太多, 一人一个糖水蛋,搓几颗糯米圆子够了。柜里剩半包,虽不多, 放锅里是个甜味。”周淑云低声道。 吃食上的商议不想让别人听见,也怕太大声吵醒孙家人。 如今家里日子好过起来, 红糖也能隔三岔五吃。可对于寻常人家来说, 红糖鸡蛋都是珍贵的。 林榆算算人头, 自家连同孙家, 一共十五人,小孩也算进去。他直接倒一整盆, 慢慢浇水搓糯米粉。 鸡蛋也得十五个,周淑云走到漆木柜面前, 用钥匙开锁, 里面全是肉和蛋。 平时漆木柜子不上锁, 家中谁馋了饿了, 只管拿去吃。这不是孙家二媳妇在, 周淑云始终不放心,少一颗蛋都是她的损失。 “娘, 用我和大川的野鸡蛋煮吧,我们攒的蛋多,也让杨婶她们尝尝滋味。”这几天陈老板没来,地窖里还剩六十二颗。 周淑云摆摆手, 凑过去低声道:“别人也就罢了,让他家老二媳妇瞧见我们有野鸡蛋不好,寻常鸡蛋够了。” 林榆顿时笑笑,他娘该大方的时候大方,该谨慎的时候也谨慎。 这是周淑云当家人的考量,林榆不多说什么,低头大力揉糯米丸子。 身后忽然一片阴影靠近,他没反应过来。贺尧川指尖沾一点面粉,往林榆鼻间抹开。 “别闹,”林榆笑着躲开,脸上被抹的白花花一片,像只花猫。 “昨夜睡的如何?孙家舅舅打呼噜没。” 贺尧川眼下淡淡青黑,俯身抱着林榆:“没你在,睡不好。” 他俩腻腻歪歪,也是灶屋没别人,耳鬓厮磨说了几句私话。外面来人了,贺尧川才若无其事放开林榆。 等孙家吃完饭,一家人把他们送到村口。又要和爹娘分开,孙月华有些不舍,眼泪说掉就掉。 贺尧山拿手帕给孙月华擦眼泪,哄着媳妇道:“再有一两月就过年,你怀了身子不能出远门,我出钱,包几架牛车,把你爹娘和哥嫂都接过来。” 包牛车不便宜,他身上有几两银子,花在家里人身上就都值了。 孙月华被他逗笑,望着娘家渐渐缩小的背影,挥挥手告别。 林榆没去送,他跟贺尧川留在家中喂鸡看家,冬日虽然不下蛋,鸡群还是得伺候好。剩余两只公鸡留着过年杀,被养的很肥。 锅里剩一碗红糖鸡蛋糯米丸子,溪哥儿从那边回来,揭开锅盖“哇一声”,小哥儿都爱吃甜,他舀一碗端回自己房里慢慢吃。 没吃两口,溪水哥儿瞪大眼睛,丸子啪嗒一声掉进碗里。 他跑出去:“榆哥哥,你看见我的竹蜻蜓没?二哥哥给我做的,挂在床头那个。” 林榆跟他进去看一眼,“许是你放在别处了?” 是吗?溪哥儿努力想想,竹蜻蜓他宝贝的很,村里小哥儿都喜欢他的竹蜻蜓,他舍不得拿出去弄坏,就一直挂在床头,从没挪动过。 “找不到了,我最喜欢那个竹蜻蜓了,”溪哥儿有些失落,连爱吃的红糖鸡蛋都没胃口,一张小脸可怜巴巴。 林榆想帮他一起找找。 贺尧川忽然走过来道:“丢就丢了,一会儿二哥上山砍竹子,你要多少做多少,分给雪哥儿他们玩。” 溪哥儿笑出小酒窝,雪哥儿他们都喜欢他的玩具,之前二哥哥只给他做了一个,他没舍得给出去。 离开后,贺尧川小声道:“昨天孙家小子进去过,不知是不是,人走都走了,无需让弟弟知道。” 林榆秒懂,他家弟弟这么单纯,还是别知道这些了。 随即又甜甜笑起来,他家大川也很细心,还知道保护弟弟幼小心灵。 “你多看看我,”贺尧川把脸凑过去,他喜欢被夫郎瞧着,尤其像现在这样。 欠的,林榆上手捏捏,贺尧川脸梆硬,不如小哥儿柔软,他不捏了,转头就走,贺尧川连忙跟上去:“榆哥儿你等我。” …… 转眼天冷起来,苍苍的深山寂寥,田间打上一层白霜。 呼吸都能哈口白气,林榆在秋衫外面套一件短夹袄,夹袄做的宽松,他本就瘦削,穿上正好看。 这是乡下小哥儿最常见的装扮,头上一根木簪,已是比较精致了。 贺尧川看的挪不开眼,觉得还差什么,说:“银簪子才好看,等赚了钱,也给你买,县里小哥儿都这样打扮。” 夫郎嘴上不说,平时也素净,其实是喜欢这些的,上次买发带的时候他就发现了。 果然,林榆抿唇笑笑。 今天普缘寺有法会,想必人也多,外面天没亮,星星还挂在天上,灶屋里就忙的火热。 四笼屉包子,两笼素包两笼肉包,鸡蛋去了现煮,茶叶蛋是昨夜煮好的。 大锅笼屉放上骡车,再放两捆柴火,到了地方直接烧火。 “今儿我也跟去,瞧瞧普缘寺的热闹,再看看生意如何,明天蒸包子心里有个数,顺便进庙里给你大嫂求张保胎符。”周淑云解下襜衣,拍拍上面的面粉。 林榆正往车上搬鸡蛋,把家里剩余的野鸡蛋带去,运气好能搭着卖一些。 “娘,再带一包面粉,剩下的肉馅也拿上。若是卖完了,还能多蒸几个。” “成。” 路上人多,他们前后都有骡车。骡子载不动,林榆和周淑云下车在旁边走,从笼屉里摸出两个包子边走边吃。 肉馅舍不得吃,只拿了两个素的。 普缘寺没开门,外面却都是人。他们的灶就在不远处,拐个弯就到了。 走近一看,三人傻在原地。 他们的灶被别人占用了,是一个中年妇人,小灶被拿去烧水,大灶正在烙饼,旁边还有买饼的食客。 “什么情况?”贺尧川眉头一皱,从螺车上跳下来,走过去看看。 烙饼的妇人匆匆抬头看他一眼,“买饼的?买饼后面排队去。” 用的还挺心安理得,贺尧川不好跟妇人计较太多,但东西是他的,他该拿还得拿回来。 林榆走过去好声道:“婶子,这灶是我们砌的,婶子若想做买卖,得闲了再砌一个便是。” 旁边还有排队的食客,他们一致看热闹脸。 妇人脸色有些赤橙红绿青蓝紫,把面团往案板上一放,“我都在这里卖几天了,这分明就是我家的灶,你凭什么说就是你的。” 林榆都整笑了,“我们不过耽搁了几天,才没来做生意,你也不能这样鸠占鹊巢。” “说谁鸠占鹊巢?!” 周淑云站在林榆身边叉腰瞪她,“大姐,人不要脸树还要皮,我家大川辛辛苦苦搬泥巴搬石头,寺庙里的师父们都知道,光天化日之下想抢东西?” 天色渐渐明亮,路上香客越来越多,听见有人吵架,忙不迭跑过来凑热闹。 有人认出林榆和贺尧川:“这不是几天前卖包子的老板夫夫?还以为你们不来了,你家做的包子好吃,正好今天给媳妇带两个回去。” 林榆眼睛一亮,认出他是第一天来的大哥,他赶紧道:“大哥你帮我作证,灶台分明是我夫君砌的,这位大婶却口口声声说是她家的。” “对对对。”高大汉子站出来:“十天前就在这里卖了,那时候还没这家卖饼的。” 围着一圈看客交头接耳的,分不清谁真谁假。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一伙的,”卖饼大婶小声嘀咕。 锅里还摊着热饼,她装作埋头忙活,不想理会林榆。 周淑云要去寺里找人作证,却被围观看热闹的人堵住路,大家都只顾看热闹,忘了给她让道。 有两个结伴而行的夫郎凑近瞧一眼,小声道:“是这位夫郎的,前几天还借雨棚给我们躲雨。” 他俩受了一碗热水的恩惠,这时候该站出来说话。 谁对谁错一目了然。 “既是别人的,就还给人家吧。”有几人说两句公道话,旁边窸窸窣窣地附和。 卖饼婶子依旧不肯让,一幅死皮赖脸也要卖下去的架势。她锅里有东西,林榆和周淑云都不知如何下手。 贺尧川脸色冷下,不与这妇人理论,直接撕下麻布裹两圈手,一把端了锅扔在别处。 “爱去哪卖去哪卖。” 他不对妇人动手,就对锅动手。 “我的锅!你赔我的锅我的饼!哎哟喂……”妇人拍拍大腿,赶紧跑去捡饼。饼刚捡完,其余家伙也被一把甩出来。 锅好端端放在地面,只是不小心掉一张饼在地上,根本谈不上赔。 卖饼大婶铁了心恶心他,“你等着,我找我男人来!”她放狠话。 贺尧川不知道什么是怕,横眉冷眼往妇人那边一看。她戛然而止,这样的身板,怕是她瘦拆杆子的男人来了也打不过。 贺尧川还在威慑妇人,林榆已经开张营业,笑呵呵迎客:“包子馒头鸡蛋茶水,旁边有小桌小凳,坐下吃带走吃都成。” 人多起来了,周淑云心里一喜,赶紧拿帕子擦桌面,叫食客觉得干净。 “一个包子。” “来两个馒头,一碗热茶。” “山菌馅还有吗?” “有。” 不到寺庙开门的时候,肚子都饿的咕咕叫,晚秋是最冷的时候,一口热包子一杯热茶下肚,浑身暖和起来,什么都知足了。 卖饼妇人的事无人关注,都捏着铜板买包子。 “比县里还便宜些呢,”一个老阿嬷鳖着嘴自言自语,她识得一些字,看懂木牌上的价格。 她摸出四个铜板买俩馒头,吃一个再给老伴带一个。这馒头个大,放在县里可不止两文钱。 这会儿子是最忙的时候,是林榆想不到的忙碌。两张小桌的客人来来走走,桌子都擦了几十遍,看来明天要多带一张桌子。 贺尧川去泉边挑水,周淑云已经开始和面剁馅料。光是这剁馅的架势,就让人看的嘴馋。 往常只有忙碌劳累的寺庙外,忽然添了一份热闹。南来北往的客人坐在这里,林榆一边做事,还一边听了不少八卦。【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90-100 第91章 第 91 章 养猪 临近晌午, 最后一个包子卖完,装车收摊回家。 林榆偷偷留了三个馒头没卖,一人分一个, 这会儿坐下一边啃一边算账。 总共一百个包子,八十个馒头, 茶叶蛋四十颗,白水煮蛋三十颗。 包子全部卖完,馒头剩三个。只有茶叶蛋和白水蛋剩的多, 连一半都没卖完。 林榆略一思索,得出其中缘由。鸡蛋要比包子馒头金贵, 三四文买一个, 吃进肚里却不如买两个馒头管饱。 普缘寺来来往往的香客, 还是寻常百姓多一些, 不舍得花在吃喝上面。鸡蛋多数是卖给了家境殷实的。 林榆心中有考量了。 鸡蛋要少备。 整天算下来,卖了有六百文。林榆心中暗暗激动, 可随即扣去成本,只剩一二十百文, 这一百二十文三家分, 他、娘、大嫂, 每人到手四十文文。 就算只有四十文也足够了, 每天四十文, 一月就有一两多,积少成多, 能有个进项。 林榆知足常乐,啃着馒头晃着双腿,太开心了。 周淑云没想到她还能有赚钱的一天,以前都是地里刨食,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 也有不少人说她做饭好吃,她都没往这方面想。 忽然开家早食摊,日子一下红火有奔头了。周淑云现在恨不得飞奔回家研究新口味包子。 今天跟着卖一天,哪种包子客人爱吃,每份包多少量,她心里都有数。 明天普缘寺法会结束,客人不比今天多,包子数量就该减少。 林间起风了,十二月的天寒风徐徐。林榆把手揣在袖子里,贺尧川握住林榆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 暖意阵阵。 “先不回家,改道去县里,买些棉花回来做被褥冬衣。瞧着今天冬天是要下大雪的样子,该早早备着。”周淑云抬头看看天。 天色昏暗无光。 往年的白云村总是下雪,山顶白茫茫一片,庄稼地里也白,路上结满冰霜。 下雪是最清闲的时候,一家人围在屋里烤火,摆龙门阵聊聊闲天,年节不知不觉就来了。 “娘,多买几斤,小榆的冬衣不多。”贺尧川在车上笑着道。 唯一一件还是用他的旧衣改的,贺尧川不舍得委屈林榆穿旧衣。 “臭小子,还用你说?”周淑云看看傻二儿,嘴上骂心里满意,是个会心疼夫郎的。 他俩做冬衣被俘的钱无需周淑云出,棉花三十八文一斤,足足买了十斤,八斤做一床厚实的被褥,余下做衣裳棉鞋。 三百文对庄稼人来说是笔大数目,轻易舍不得花出去。林榆和贺尧穿能赚钱,再说棉被能盖许多年,因此没嫌贵。 贺尧川知道,村里有许多穷困艰难的,冬日买不起棉花,只能用稻草铺床。他们二房被磋磨最狠的那几年,也用过稻草芦花。 这种日子,贺尧川不愿再过。如今有了夫郎,也有依靠的营生,就不必委屈自己。 出棉花铺,迎面碰见张大。今年一旬一休的日子,他领了月薪,也打算给家里买东西过冬。 “听说村头李家要杀猪,大川哥,你们家买猪肉不?若是买,可否帮我搭两斤。” 贺尧川思索:“是该买,家中没养猪,需得备着腊肉过年。却不定去李家买,他家猪肉贵,到时再看看。买得时候再跟你说。” “好好好。” 张家日子穷,往年都买不起猪肉。今年两个儿子都大了,张大又有一份体面的差事,终于能买些肉菜过好年。 林榆提醒他:“你们家肉别买多,陈老板每年年节都给力夫发酒肉,他家嫂嫂跟我说的。今年是丰年,商队赚的也多,肯定少不了你们的。” 说到这个,张大脸上全是笑意,道:“东家昨日就说了,过年每人五斤猪肉一坛酒,还有一带白面。” 足够丰盛的年礼,待遇是不差的。 贺尧川拍他肩膀:“不好的日子熬过去了,以后跟满哥儿好好经营。” 他没比张大多几岁,张大却事事都肯听他的,点点头笑不停。 骡车在路上摇摇晃晃,穿过村子田间小路,路边几个妇人夫郎围坐在树下做针线活,嘴里偶尔说两句村里事。 “淑云回来啦,今天又是做生意去了?”几个妇人打声招呼,眼神在买空的笼屉上看来看去。 “是呢阿嬷,老阿叔身子骨还好?” “还那样,最近吃完药,能下地走路了。” 迎面寒暄几句,周淑云一行人走远,还隐约听见身后议论他们的声音。 家里又是野鸡又是摆摊,难免有人眼红嫉妒,周淑云不理这些人,只管把日子过好。 平时点头说笑两句,只要不撕破脸皮,在一个村里都能过下去。俗话说,抬头不见低头见。 昨天蒸包子的肉还剩,周淑云切一斤汆丸子。肉丸子炖萝卜片,一家人都吃的饱足,孙月华都吃了一大碗。 吃完饭没事,林榆把明天要用的馅剁出来,他放调料没分寸,周淑云在旁边教他,不对时就提点两句。 面可以今晚发,冬日天冷发的慢,明早正好可以切剂子包。 忙忙碌碌一天过去,林榆累的瘫坐在椅子上,贺尧川蹲下给他按摩手脚。 林榆舒服地眯起眼睛。 他娘只需要在灶前蒸包子,贺尧川负责打水搬柴的活。迎来送往招呼客人的活,多半是林榆在做。 “等以后赚钱了,花钱雇个人跑堂,你也不必这么累。大嫂明年一生,要留在家中看孩子,大哥和爹管地里,还有野鸡的营生,你两头跑吃不消。” “实在不行,溪哥儿明年大了,也给他开工钱。扫扫地搬几个碗总行。” 说完又改口:“不行,溪哥儿还是太小。” 这都是贺尧川的考量,手上有钱,在乡下雇一个长工不贵,一月才三百文,多是雇妇人夫郎。 林榆睁开眼,认真思考雇工的问题。他有私心,转身对贺尧川道:“请满哥儿如何,满哥儿虽然力气不大,做事倒勤恳踏实。” 他把满满当成弟弟了,赚钱这种事情,瞬间想到满哥儿。 “你不怕满哥儿见了人就跑?”贺尧川笑问,手上按揉没停。 “满哥儿是胆子小些,历练历练总能行。他家公婆身体不好,张大又在外面跑商,以后需要他撑起来。等张二成亲,若是取个厉害的回来,满哥儿不支楞起来,以后要被欺负。” 他想了这么多,别人都不需要担心,君哥儿夫家和善,娘家一大家子都在村里,日子过的不差。 贺尧川自然是答应:“等日后忙起来,问问他的意愿。” 今天很累,他俩没闲心做别的。盖上被子相拥而睡,补足了力气。 十二月中旬,村里陆陆续续杀猪,杀猪匠赚的盆满钵满。 去村口李家之前,贺尧川先去金家看一眼。金家的母猪下了一窝,总共十只猪崽子。 他想明年自家也养一只,过年宰杀的肉都能做成烟熏腊肉,年后能吃大半年。 贺尧川回来洗洗手,皱着眉头不悦:“我进去打听价格,他一见是我来,张嘴要价二百文。转出门我又找其他买猪的人打听,他却只收一百八。” 周淑云气的剁下菜板:“这是看碟下菜,瞧我们日子好起来,想偷偷涨价。” 价钱不是问题,但做生意这么不老实,周淑云不愿意打交道。 他们家的钱也是起早贪黑辛辛苦苦赚的。 对付这种人也不是没有办法,林榆倒是有个损招:“大川,下午我们去村里走一圈。” 他笑的蔫坏。 吃完饭,林榆和贺尧川出门。哪几家要买猪,林榆都打听好了。他们只当问问价钱,村里人大多老实,不会想别的。 “老叔在家不?” 老叔不在,老婶开的门:“周家的川子夫夫吧。” 要忽悠人,林榆过意不去,进门给人抓一把红枣。“老婶,我想打听打听你们家猪买多钱?我家明年也想养一头,没什么经验,你们养猪都是有手艺的,来向您请教请教。” 他说话好听,老婶实诚人:“一百八,虽说贵了些,他家猪伢子倒是很肥。” 林榆故作惊讶,捂嘴道:“什么,我们才买一百六。” 又一幅懊恼的模样:“哎呀,说漏嘴了。” 贺尧川在旁边憋笑,脸都鳖红了。 大婶的笑僵在原地,机械般点点头,仿佛一记天雷劈在头顶。 出了门,贺尧川终于放声笑出来:“真有你的,不怕被人戳穿。” 林榆嘿嘿一笑:“你去的时候没别人,谁能作证?” 贺尧川:“现在又去谁家?” “不去别家,我们往村口去,记得抓一把瓜子花生。” 挨家挨户都去,显得太刻意。林榆直奔村口大树下,小板凳一放,一人分把瓜子,若有若无说起这件事。 风言风语不出一天,传的满村都是。 一百八十文不是小数目,尤其地里刨食看天吃饭的泥腿子,一家闹起来,家家户户都要闹。 金家门口赌满了人,指着猪伢子要讨说法。 金贵子傻在院里,急的直跺脚:“我什么时候卖一百六了?你们这是胡说,根本没有的事。” “我不管,你今天不给卖一百六,这件事没完,让全村都看看你们金家做事的嘴脸。” “对,大不了不买了,哪有这么欺负人的,当我家的钱大风刮来的?” 价贵是一回事,可他们受不了蒙骗啊。 原本买猪伢子的人一哄而散,老金被媳妇一顿骂。这么多猪,卖不出去留着,明年能养得起吗?家里那点粮食都不够自己吃。 他被推出门,老金一脑门官司,只好家家户户好言好语,放足了姿态,背都弯下来。 怕真的砸在手里,他还大老远跑去半山腰,敲了贺家的门。 贺尧川全当不知道这回事,道:“您来晚了,隔壁村也有人卖猪,答应一百八卖给我们。” “哎不不不,”老金急了:“之前是我不小心嘴瓢说错了,原本就是一百八。这样,你若是诚心买,我一百六卖给你。” 贺尧川看看林榆。 林榆掩嘴笑笑。 “行,成交了。明年开春我来拉猪,先说好,嘴瓢的事情没有第二次。” 送走金贵子,周淑云几个也从灶房出来,笑的就差满地打滚:“这法子,也只有榆哥儿。” 林榆笑笑:“娘,我骗人了。” 周淑云不赞同:“这算什么骗人,是他不讲理在先,想蒙骗我们,那不能够。” 溪哥儿在一旁,猛地点头,他以后也要这样!学到就是赚到! 买猪的事情定下了,眼下先紧着过年来,李家请了杀猪匠,又请贺尧川几个年轻力壮的按猪。 他先旁边旁观价钱,若是不贵,连着下水多卖几斤。 第92章 第 92 章 杀年猪 李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富户, 肥猪养了两头。乡下的猪越肥越好,肥油剥下来熬猪油,餐餐都能吃到油水。 肥油李家不卖, 猪耳朵猪尾巴也不卖,这都是好东西。看在贺尧川两兄弟帮忙按猪的交情上, 李铁牛多卖几斤给他们,其中还有张大订的三斤。 杀猪是头等大事,天擦亮, 周淑云带上儿子和林榆往李家去。贺长德就留在家里,他年纪大了, 力气跟不上年轻小伙子, 孙月华有身子, 不好往人多的地方凑。 溪哥儿去了不能帮忙, 多一张嘴吃饭,村里有人要说闲话, 权衡半天才决定带几个能做事的。家里也不缺肉蛋,早不如以前那样眼馋。 都知道周淑云做饭好吃, 李婶子藏了心眼, 就没再请别家妇人, 她和儿媳妇帮忙打下手, 还有个贺家夫郎, 人手就够了。再多请人,就得多张嘴吃饭。 背地里有人说她抠搜, 她也不惧怕,钱不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抠出来的,年轻时候穷怕了,知道钱要花在刀刃上。 “按住了按住了!”“是谁松手了?!”猪圈人声攒动, 几个高大汉子围在猪圈,蓄势待发伸手抓猪。 三百多斤的肥猪不好抓,乡下的猪聪明,知道今天要宰它了,使尽力气也要跑。若被这样一头肥猪撞上,可不是好受的。 贺尧川跟贺尧青一头一尾围堵,还有一个汉子勇莽,想直接坐到猪背上,差点被猪甩下来。 林榆站在一旁看热闹,隔着围栏,他不怕。 “扔捆绳子下来,”贺尧川高声喊。 林榆把地上的麻绳甩进去,几个汉子先用麻绳绊倒肥猪,最后合力冲上去,把猪腿捆住架在木棍上。猪抓住了,半天下来一身大汗。 猪抬出院子倒挂起来,杀猪匠磨磨刀。一声惊叫之后,杀猪就算完了。大家伙都跑去凑热闹,李婶子拿盆接猪血,整整一大盆。 “你不害怕?”贺尧川俊脸带笑,走过来跟林榆说话。 “不怕,”林榆拿手帕给他擦汗,垫脚道:“以前看别人杀过,那时候好奇,就凑近些看,第一次只是震惊,后来就习惯了。过年都要杀年猪,怕不过来。” 小时候看杀猪,他还为猪大哭一场,后来吃进嘴里是香的,一边哭一边大口吃。 第一头杀完,贺尧川他们喝碗水,又去抓第二头。 都是体力活,李婶做了一整盆猪血酸菜粉丝汤。 看完热闹,林榆回灶屋帮厨。庖丁在院子里剖猪,手法利落干脆,一刀下去骨肉瞬间分开。李婶高高兴兴提半扇排骨进来,辛苦一整年,就盼最后这点成果。 新鲜的排骨炖汤,一盘瘦肉片子,猪肝炒芹菜……都是鲜猪肉,一年都难得吃上一回。 晌午坐在院里开席,这次不分桌,男女哥儿都在一起。林榆靠在贺尧川身旁,根本不用伸筷子夹,碗里时不时就多一块。 他两腮鼓鼓,捧着碗笑咪咪看贺尧川,吃肉喝汤都是香的。 贺尧川喜欢,又伸筷子夹一坨没骨头的肉给林榆,把夫郎碗里都堆满,桌子下的手握紧林榆指尖,偷偷释放一点欢喜。 从李家买走十斤后腿肉,半扇排骨,半块猪头,拿回去用盐和酱料腌制,足够吃整个冬天。林榆爱吃瘦肉,贺尧川也买了四斤,回去炒新鲜的肉片子。 瘦肉在乡下反倒不受欢迎,庄稼人干体力活,嘴里没油水不行,一口酒一口肥肉才踏实。 肉拿回家,要用粗盐立刻腌制。他们这里习惯做烟熏腊肉,腌好的腊肉吊起来,下面生一堆火,用新鲜的柏树枝点燃。 火不能太大,只留一点火苗,浓重的烟雾缓缓上升,温度也升高,腊肉表面熏出肥油,油滴在火堆上,都能闻到香味。 溪哥儿咽口水,现在就想吃。但还吃不得,腊肉没熏够时间。他只好摸两颗饴糖吃,甜甜嘴巴解馋。 家家户户杀完年猪,日子忽然快起来,眨眼就到了要过年的时候,无论乡里或云溪县,已有过年的氛围,鞭炮对联红结大街小巷都是。 离过年还有半个月,早上起床时,天上飘起雪花。林榆没见过大雪,他穿着新做的冬衣,戴好毡帽手套就跑出去,蹲在院子里玩雪,而远处的山尖已经白雪皑皑,那是他们采过菌子的高山上。 赶在年前,他们小摊的生意还要做。 年关寺庙人最多,还愿的香客此起彼伏,还有来求平安、求财运的,带上供果源源不断。 贺尧川脸上笑意明显:“今天早些去,再忙最后几天就能收摊过年,卖早食赚了些钱,咱家也买对联鞭炮。新家第一个年,可要好好过。” “好,”林榆笑笑,蹲在廊下用青盐沾热水漱口。清完口,从笼屉里捏一个肉包子吃,不知道为何,最近食量大的很。 平时只吃的下一个包子,现在每顿能吃两个,脸都胖了。偏偏贺尧川喜欢他胖,胡子没刮都要凑上来亲一口。 他昨天算了算,卖一个月包子,利钱足足赚了六两银子。大嫂和面,娘剁馅,他跑堂招呼客人,三家分完钱,每人都能赚二两多,这是林榆没想过的。 手上还有养鸡的营生,陈老板前几天冻的哆哆嗦嗦进门,问他家剩下的公鸡肯不肯卖。 “县里富户就好这口,愿意多出钱买。我不好拂了他们意,才来问问你。” 林榆则摇摇头,余下的公鸡留着明年做种鸡,肯定不能卖。他退一步,道:“要是不嫌弃,可以卖两只母鸡,按年前的价给您。” 母鸡不如公鸡贵,但吃进嘴里也是肉,拿回去炖汤最补身体。陈老板犹犹豫豫同意了,母鸡也行。 怕后院鸡群不扛冻,他俩用油布在鸡圈周围盖了一层又一层,保证一丝风都进不来,鸡圈茅草铺了厚厚一层。 这就足够了,鸡身上有保暖的羽毛,比人穿衣暖和多了,冬天缩在一起取暖,只要不跑出去,过冬肯定没问题。 路上雪花纷纷,林榆一张脸冻红了,他吸溜一声,说话都冒白汽:“大川,我又饿了。”肚子咕噜一声,林榆可怜巴巴看过去。 贺尧川把骡车停在路边,跳下车握住林榆双手,露出来的指尖通红,他给林榆裹好毡帽:“就快到了,拐个弯就是,到了烧壶热水给你吃包子。一会儿去县里,给你和娘买两个汤婆子,可不许玩雪了。” 他心疼又严厉,林榆就是因为早上玩雪,现在手背都痒的厉害,若是长了冻疮,一个冬天都要受罪。 周淑云裹紧棉衣,也打个哆嗦:“我听别人说,汤婆子灌上热水塞进被窝,大半夜都是暖的,没想到咱也用上了。” 也是手上有钱,才敢这么花,一个汤婆子不便宜。 她自己能赚钱,也知道大川和榆哥儿赚了多少。又是鸡又是包子,陈老板还隔三差五来收山货,小两口手里肯定攒了□□两。她只是心里有数,并不惦记小辈的钱。 贺尧川手掌宽厚暖和,他给林榆捂热乎了,才继续赶骡车上路。林榆和周淑云一人一个馒头先垫肚子,到了寺庙外,已经等了好几个熟客。 “还以为你们不来了,”大家伙笑笑,就等他们过来,搭棚坐下喝口热茶。 贺尧川笑笑:“路上耽搁了,你们先坐。” 他把桌凳都摆出来,一共四张桌子,就能看过生意的红火。棚用油布盖上,四周也搭了草帘,风雪顿时被隔离在外面,大家都躲进来烤火。 贺尧川烧火热灶,林榆和周淑云坐下吃喝。旁边两个客人跟他们拼桌,也大口啃包子。 他们早知道卖包子的两夫夫,和别家夫夫都不一样的,家里男人在灶台忙活,老娘和夫郎坐着吃喝。一开始很多人跑开瞧稀奇,后来渐渐羡慕。 拼桌的客人吃完包子,自来熟聊起天:“你们不知道,你们前天没来,旁边两家打架了。” 林榆顿时化身瓜田里的猹,两只耳朵竖起来:“是卖馄饨的和卖汤面的两家?” “不是他俩还能是谁?”客人笑笑摆谈起来:“为了一个客人,扯头发扇巴掌,最后连客人的桌子都掀了。那个客人有点来头,据说是师爷的亲戚,气不过跑去告状,最后引来街道司的人。” 林榆和贺尧川在这里坐生意,生意红火别人都知道,来分一杯羹的人不少。短短一月,不是卖肉饼,就是卖饼子馄饨油果,比集市还热闹,也学他们摆桌子支棚。 贺尧川忙完客人那边,走过来问情况:“这位大哥,街道司可是接手要来管这里?” 吃包子大哥笑笑:“你是个聪明的。”他继续道:“人多了,街道司肯定要管,和县城集市一个道理。” 官府介入,肯定要收钱,可也少了很多打架斗殴的事,于他们来说是好事,只要官府不乱收钱。 林榆起身给排队的寺庙沙弥拿馒头,今天普缘寺的和尚下山采买,看他家馒头做的松软,没忍住都跑来买,出家人不能吃肉包子,心里虽然馋,嘴上不敢说,只能吃素包子解馋。 贺尧川贴到身旁来:“年后要照料鸡群,我肯定来不了,街道司接手管也好,无非交钱的事。之前说请长工,是该考虑考虑。明天大嫂一生,要照顾小侄儿,不能让娘一人忙活。” 他俩开早食摊是临时起意,没想到生意这么好。林榆跟贺尧川有自己的营生,摊子这边,周淑云只需负责灶台,她做饭好吃,客人肯定都爱吃,只需一个跑堂的。 林榆闲了肯定会过来帮忙,再带雇的长工做一段时间,等长工学会之后,他也不用天天操心。 “好,我回去问问满哥儿。早食摊要起早贪黑,工钱不能太低。” 第93章 第 93 章 腊八节 过了腊八就是年, 庄稼人对腊八节足够看重。 早起推开门,村庄农田白雪茫茫,昨晚簌簌下了一夜, 菜地已经被覆盖。用手清理掉雪层,才露出冒头的萝卜。 纵使再冷, 贺尧穿也露出些笑意:“今天是最后一天出摊,等忙活完,我们也能热热闹闹过年, 无需再出去受冻。” 他坐在床边,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看夫郎, 眉眼间精神气十足。 冬日天黑的早, 乡下人无事做, 只好早早吹灯睡了。小年轻睡不着, 夜里总要找点事做。 林榆腿间酸涩,他有些疲乏, 埋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贺尧穿低头亲了亲,温声道:“你先睡, 等热水烧好, 我再叫你起床。” “嗯, ”林榆艰难翻身, 眼皮沉重睁不开。 许是冬天到了, 林榆瞌睡越来越多,不忙的时候, 总爱眯眼打盹,有时候坐着都能睡着。 他爱赖床,又怕家里人说。不忙的时候,贺尧川陪他一起睡。他爱惯着林榆, 别说是赖床,睡一整日都不说什么。 他不说什么,周淑云就更不会多话,没得讨人嫌不是,总归小两口有自己的盘算。 热包子出笼,林榆在被窝里闻见香味,肚子咕咕叫一声。 他拿出捂暖和的衣裳,哆哆嗦嗦穿衣穿鞋,推门一看,漆黑夜空下雪花纷纷。 贺尧川端一碗热水进来,屋里有炭火,烧了一夜还算暖和,他转身关门,隔绝外面风雪。 “喝完暖暖,今天腊八,娘说晌午去县里买豆子。再买些香烛纸钱,夜里供灶神。” 林榆闻言点点头,一双星眸明亮,边喝边说:“再买一些年礼去拜访陈老板。酒肉得有,他家有娃娃,最好再买几匹布,给娃娃做衣裳。陈家婶子人也不错,买盒胭脂送她如何?” “都听你的,”贺尧川笑着盯夫郎喝水。 林榆喝水咕噜咕噜的,像吐泡泡的小金鱼,贺尧川没忍住,凑近偷亲一个。 “你没还没刮胡子,”林榆躲开,脸被胡茬扎疼了,他抬手搓搓脸,忽然又笑起来。 不刮胡子的大川也很俊。 贺尧川摸摸脸,悻悻道:“忘了,”拿出小刀:“你给我刮。” 他躺在林榆腿上,放心大胆闭上眼。林榆下手很轻,刀片斜斜刮过,胡茬都干净了,只留下一圈红,一会儿就能消。 “好了,你起来吧。”“等一下,我先给你擦干净。” 两人在卧房里一阵折腾,都把自己捯饬干净利落,断断续续的笑声从房里传出。 灶屋内,火星噼啪响。贺尧川扔几个红薯进去,现在正好烤熟。他掰开一个,跟林榆一人一半。 周淑云把笼屉搬上车,“拿在路上吃,今天最后一天出摊,别让客人等,”这一天天的,都要操心。 孙月华有身子,不能在路上颠簸。今天全家出去买年货,小溪和贺尧山都要跟着一起。 老爹贺长德不爱县里的热闹,摆摆手就不去了。家里好几十只鸡,有他看着也放心,不然留儿媳妇一个人在家,周淑云心里不踏实。 贺尧川吆喝一声赶骡子缓缓上路,往骡车上盖好油布,他们裹着毡帽,雪花都落在帽子上。 穿过村子时,远远的,贺家大房躲在门缝里看。看到贺家的骡子,她眼里直愣愣的。 今年没收成,全家都饿肚子。昨天老三回来要钱,她手里实在没钱了。 “儿啊,要不这学,咱不念了。三年都没考上……”赵春花央求。 “糊涂短见,贺长顺说教:“这都是要孝敬夫子的,夫子都说了,以我的才学,肯定能飞黄腾达!” 赵春花身子骨越来越差,躺在床上整天咳嗽。郑彩凤嫌弃她,每天送完饭就离开,没进来看过一眼。 贺家牵着骡子路过时,两个孙子没往这边看一眼。叫她产生一些自疑,是不是从前做错了。 可瞬间就打消这种念头,她没错。 三个儿子中,就数老二最不像她,不如老大嘴甜,又不如老三会读书,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儿子。 赵春花如何想,贺家二房没人想知道。 他们走在路上,遇到不少同村人,都笑着点头打声招呼,或是同路前行。知道贺家日子好起来,殷切热络的人不少。 “满哥儿应了,年后就来做工。我带他做两天,他勤劳能干,肯定能做的好。”林榆忽然想起这回事。 贺尧川点头:“这样也好,我听张大说,陈老板商队很忙,难得回家一趟,他也怕满哥儿多想。手里有件事做,日子就能踏实。” “是这样。”林榆道:“工钱三百文,等他做一段时间,再给涨五十文。” 三百五十文,是不小的数。别说是乡下的哥儿,就算在镇上,也没几个妇人夫郎能赚这么多。 满哥儿全家都高兴,儿子儿夫郎都能赚钱,家里隔三岔五就能吃上肉和鸡蛋。 今天腊八节,没想到人这么多,还不到晌午,他们就早早收摊。 将近年关,云水县忽然热闹起来,大街小巷都是人,走在路上彼此挤来挤去。 城外有骡棚,就不牵骡子进去,只把钱财带在身上。给十文钱,自然有人看管。 刚进县城,小溪就拉着他娘四处看:“娘你看,有杂耍。还有耍猴的,他们都给赏钱呢。” 县里人日子富裕,随手就能洒几个铜板,也有人洒银子的。耍猴的赶紧点头道谢,捡起银子揣在怀里,被别人捡走可不值当。 继续往前走,有人支摊写对联,摊前队伍排起长龙。他们不识字,只知道对联都是寓意好的。 “过年就是热闹,”周淑云看的挪不开眼。 街边还有卖糖人的,林榆拉贺尧川过去看看。糖画出神入化,今年是龙年,为避讳皇帝,糖化老人只画蛇。 “要哪个,我给你买,”贺尧川掏钱。 林榆看的喜欢,小兔子小老虎都拿一个,給溪哥儿,给娘和大嫂,他和大川一起吃。 旁边小娃娃馋的掉口水,拉着他娘不肯走。大过年的,他娘打孩子打够了,今天就不打了,摸两文钱不情不愿买一串。 随随便便逛一圈,周淑云道:“我和榆哥儿买吃食,大山大川去置办灯笼桃符……若是有爆竹,也买些,对联窗花也别忘了。” 她絮絮叨叨交待,贺尧川一一记下。 分开后,两边都先坐下吃饭。街边有家汤饼铺子,林榆跟周淑云溪哥儿一人一碗,羊汤配白面饼,饼吸足了汤汁,吃进肚里瞬间暖和。 另一边,贺尧川贺尧山买张大饼,站在街边两口吃完。他俩任务繁重,又是爆竹又是窗花,过年走亲访友的年礼也得安排上。 路过一家首饰铺,生意正红火。贺尧川停下脚步,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里面都是姑娘哥儿。 “大哥你等我片刻,”他还是匆匆跑进去,在柜边挑挑选选。 贺尧山等了很久,看见二弟手里拿着匣子出来,便笑着打趣:“买什么好东西了,送榆哥儿的?” 贺尧川不肯说,把匣子紧紧握在手里。 一家子在城外高高兴兴回合,手里大包小包,脸上喜气洋洋。 今天去了陈家,恰好陈老板不在。他俩把年货交给陈婶,一份心意算是送到了,年后少不了合作。 …… 洗洗手,一家人围在烘了炭火的灶房做腊八粥,还没开始过年,已有过年的氛围。 洗好的萝卜切丁,白萝卜胡萝卜分开。豌豆花生米、腊肉豆腐干必不可少,再凑一样面条节和大米,八样便齐全了。 周淑云挥锅铲翻炒,炒香食材再添水煮,“火小些,一根柴火就够了。” 林榆坐在灶台后跟孙月华烧火闲聊,闻言抽出一根柴火。 “小榆,你出来帮我看看。” 贺尧川在外面喊他。 趁今天闲暇,家里三个汉子铺新瓦扫灰尘挂灯笼。一共三个红灯笼,每间卧房外都挂,对联也要贴。 贺尧川往对联背后刷浆糊,怕贴歪迟迟没下手,站在凳子上等林榆来。 林榆仰头看一眼,“往右边来。” “太低了,再往上一些。” “对对对,就这样别动了。” 浆糊是自家熬的,锅里还有,林榆把余下的对联刷完,让贺尧川全部贴完。 简简单单的石墙土坯房,对联一贴显出新气象。 房梁上有蜘蛛网,贺尧川用竹扒刮下来,在拿扫把扫一遍,梁上无需打扫太干净,只需把屋内清扫干净就行。 周淑云拿把刀出来:“大川,忙完把家里四只鸡杀了。记得拿出院子杀,别让你大嫂瞧见。” 要赶在年前把鸡熏出来,两只野鸡,两只家鸡,足够一家人过年吃。 “好,”贺尧川答应。 杀鸡对林榆来说轻车熟路,山里雪渐渐停下,他不跟贺尧川一起杀鸡。拿扫把把院里的雪扫干净,避免走路摔倒。 水盆里一层薄冰,是昨天夜里结的。旺财和花花围在水盆边舔冰块,不知吃了什么,渴的想喝水。 林榆走过去:“别舔,我给你么们倒热水。” 忙碌又繁杂的小事充满一天,烟囱上炊烟袅袅,腊八粥的香味慢慢溢出,一家人端菜上桌,赶在一天结束前,吃上一顿暖和的腊八粥,桌上偶尔几句家常闲聊,笑声阵阵。 第94章 第 94 章 祭祖 辰时初, 天寒地冻下起小雪,屋外风雪交加。 林榆把小桌放在床上,炭火盆挪到床边, 再搓根灯芯点燃。冬日无事,他俩同披一床棉被彼此靠着。 林榆闲不住, 忽然不需要起早贪黑忙碌,他有些不适应。床尾有个木箱,钱匣子挪到木箱里了。上面一把小锁, 贺尧川买的。 闲来无事,林榆搬出匣子数钱。 里面有碎银, 也有一些铜板, 是小半年攒下来的。 “鸡跟鸡蛋赚了八两多, 早食摊有二两, 散钱还剩六百文左右。年货都买了,应当没多少花销。余下散钱留在外面用, 堂叔家和舅舅家都有娃娃,用这些铜板发压岁钱足够了。” 碎银很好数, 他俩有小秤, 叮当一声放在秤盘里, 不多不少刚好十两。 普通农户一年的开销也就三两, 他俩算是比较富足了。 “压岁钱包多少合适?” 贺尧川正用剪刀裁红纸, 侧目看向夫郎说话:“小娃娃无需太多,往年爹娘都给二十文, 大哥大嫂给十八文。我们不能越过他们,十六文足够了。舅舅家的新媳妇也算晚辈,过门第一年,也要象征性给六十文就成。” 给红包也是人情世故, 不是想给多少就给。今年给出去,明年别人又想法子给回来,来回拉扯,总是扯不清的。 他俩不在乎这点钱,毕竟手头宽裕,红包讲究心意。 至于外家不是亲戚的小孩,六个、八个铜板都成,图吉利数字。 林榆笑眯眯收起钱匣子,用小锁把木箱锁好。离了棉被冻的哆嗦,林榆手脚并用爬到贺尧川身上,堪堪把自己挂在贺尧川脖子上。 怕他掉下去,贺尧川双手托住臀,往上掂了掂,面对面坐着。 “怎么胖了?”贺尧川笑笑,手摸进林榆腰间,笑意愈浓:“长了一圈肉。” “才不胖,”林榆捏捏自己,忽然有些心虚,好像是圆了一圈。 冬天不怎么动弹,除了吃就是睡,贺尧川爱惯着他,他不想走路了,不是背就是抱,肥膘都养出来了。 林榆悻悻换个话题,他趴在贺尧川身上,声音软软的:“别人都有红包,我也会有吗?” 昏黄扑簌的烛灯下,夫郎软声撒娇,言语之中都是期待和渴求。 他不缺钱花,他就是想要。 贺尧川心荡起一池春水,暖洋洋流过,他笑的浓烈:“你闭上眼。” 林榆双眼一闭,嘴角忍不住微翘,伸出双手捧着,身后一根无形的小尾巴猛摆。 一只小木盒放在手心。 贺尧川打开,“可以睁眼了。” 半大小银锁,普普通通的圆形,下面坠着三颗银珠子,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哥儿都有的那种,背面雕刻平安二字。 唯一不同的是,小银锁上面还有一个榆字,雕的歪歪扭扭,却很认真努力想拼成一个字。 “家里孩子出生,爹娘都会给买,村里小哥儿都有。你来的时候什么都没带,既如此,我替岳父岳母给你买。以后别人有的,你也会有。” 林榆眼眶有些热,他吸了吸鼻子。小银锁在手里握出温度,一根红绳串在银锁上面。 “我给你戴上。” 贺尧川把红绳绕过林榆脖颈间,银锁坠在胸前,亮白晃眼,比黄金珠宝都好看。 “大川,”林榆嘴唇动了动,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对得起这份情珍意重。 他脑子一宕,语出惊人,含着泪音断断续续道:“我、我要给你生崽崽,生好几个。” 林榆亲上去。 …… 年前这几天,雪停了一日,晴光照在山林,菜地积雪融化。被霜雪打趴下的白菜该收,圆圆一颗卧在地里。 贺尧川早起挖地窖,菜地旁挖出深坑,白菜萝卜放进去,放十天半个月都是新鲜的,等来年开春,再一把土覆上。 不止萝卜白菜,莴笋嫩叶绿油,揪一把叶子清炒,杆子也能炒肉片。 “今年的萝卜不错,连杆子一起收,泡满三坛子,足足吃个饱,”无论粮食或者蔬菜,只要丰收,周淑云就心满意足笑。 孙月华熬过孕吐,大夫说还要忌口。听到吃泡菜,不用周淑云多说,她就撸袖子动起来:“我拿刀,切成萝卜条晒干再泡。” 林榆则把圆白菜外层剥下来,嘴里咕咕咕两声,扔进鸡圈喂鸡吃。冬日难得有新鲜叶子,鸡群都扑腾翅膀跑过来。 林榆站在地窖上面探头,窖坑挖的足够深。贺尧川把土铲出来,交给他爹倒在菜地旁。 “小榆,搬个梯子给我。” 挖了一丈高,贺尧川觉得差不多了,能储存菜地里的萝卜白菜,吃一冬应当没问题。 林榆把梯子放下去:“你小心,把梯子放稳,别摔了。” 一丈虽然不深,摔一跤也疼。 怕人或者猫狗掉进去,林榆搬一块木篱笆盖在上面,再覆一层干草,地窖算做成了。 不盖篱笆也不行,夜里雪一下,厚厚的积雪掉进去,白菜萝卜一准冻坏。 萝卜都拔出来,一家男女老少齐上阵,围在一块切萝卜条,切好的萝卜条晾在绳子上,风干后就能吃。 还剩一筐新鲜的。 周淑云道:“你赵阿嬷家里今天杀年猪,拿钱买些排骨回来,晌午炖大骨汤。腊肉不是熏好了,也切一块煮,不用等过年才吃。今天要去上坟,要带酒肉去。” 贺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村子里,后山密林中,四座坟都是贺家的。是贺长德的祖父祖母和爷奶。 每逢过年,他们这些小辈都要带酒肉去看看。 贺尧川洗干净手:“成,我现在去,”新鲜肉抢手,去晚就没了。 “我跟你一起,”林榆爱凑热闹,也起身洗手。盆里有热水,他用贺尧川洗过的水,这没什么。 切萝卜不是重活,周淑云知道林榆是爱凑热闹的性子,摆摆手无奈笑:“都去都去,记得多买些。” 多买些这种话,换作以前想都不敢想,如今日子可不一样了。 去买肉,路上碰见张大和杜满满,他俩走过去同路,“你们也去买肉?” 张大跟着陈老板做事,人虽然机灵了,但一回到村里就憨实起来,他笑笑:“是,满满说想吃炒猪肠,娘也许久没吃,就来买一截,年前也解解馋。” 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货,闻见香味夜里馋的睡不着。日子窘迫的乡下人,酒肉都不多,只能干等到过年那一天再吃,提前吃完可不就没了? 两家人高高兴兴结伴买肉,都敞开肚皮可劲儿吃。 上坟在下午,各家准备香烛纸钱供品,结伴往密林子去。贺家族人都来了,贺大广辈分最大,由他来带头。 林榆在人群中看见大房一家,短短几月没见,赵春花和贺大全竟变成满头白发,像是苍老十岁,站在那里不怎么说话。 大房来是来了,手里只拿了纸钱香烛,酒肉没有,点心也没有。 贺大广对这个弟弟失望至极,碍于大过年,不好在长辈坟前闹不愉快,侧身给他们让位置上坟。 酒撒一圈,每人手里拿把纸钱烧,在坟前跪下叩三个头,祭祖就算完成了。孙月华不用拜,站着躬身三下就行。 大骨和腊肉都煨在炉子里,一家人脚步匆匆,还没进家门就闻到香味。 大骨没砍断,整根扔进锅里炖煮,等小火顿到软烂,一人一根捏在手里吃,蘸点粗盐和酱油,那滋味,别提多香。萝卜也软和,吸足了汤汁,筷子一戳就烂。 围坐在桌边,看着外面的晴光和远山山顶白雪皑皑,手里一根大棒骨,日子这样过就满足了。 人吃肉,猫狗也能啃骨头。啃干净的大棒骨喂给旺财,炖软烂的软骨喂花花。再舀一碗骨汤拌饭,是别家猫狗都没有的待遇。 它俩就是这样被喂的膘肥体壮,俨然成了村中二霸,所过之处别家猫狗都要夹着尾巴。 林榆蹲下捏会儿狗儿子,玩够了才洗洗手,进灶屋帮忙去。今天不管男女哥儿,都要在灶房忙活。 “肉丸子和鸡块先下锅炸,火候别太大,不然准要炸焦。炸鱼最后,待调好面糊也不迟,花生备好了吗?”周淑云问。 “刚剥完,”林榆连盆带过去。 明天年夜饭可谓丰盛,炸丸子炸鸡块炸鱼块,水晶脍炖大骨炖鸡汤,腊肠腊排骨腊耳朵,光想想就叫人馋。 林榆认真盯着锅里,香味慢慢飘出,“娘,一盆鱼块够不够?” “那可不够,”周淑云走过去看:“后儿你大哥把亲家接过来,足足要吃两天,至少两盆。” 说完,她往外喊一声:“大川,把桶里新鲜的鱼再杀一只。” “好,”贺尧川跟他爹正在地窖取萝卜,闻言交待一声,自己先爬上去。 不止贺家,家家户户都忙,挂灯笼挂桃符扫屋子,就等着明天除夕到来。 忙活一天,吹灯睡觉之前,林榆把新衣裳摆出来,整整齐齐跟贺尧川的放在一起。 红色小袄子,领口袖口一圈白绒,是周淑云专找兔毛扎的,塞了足足的棉花,看着就暖和。 贺尧川也难得穿红,平时都是一身灰蓝。看着和夫郎一个颜色的衣裳,他不由自主笑起来。 要过年了。 第95章 第 95 章 过年 飘飘的雪花落在院里, 桌子摆在廊下,菜还没炒,酒先摆上。 案板和灶台边摆满备菜, 碗碟盆盘错落摆放,小小的案板快摆不下, 就这样,周淑云还觉得年夜饭少了两道。 炸丸子炸鸡块炸鱼,腊肉香肠。小炉里煨着鸡汤, 大锅里有排骨种种。都是大鱼大肉,再添一碟炒白菜最好, 正好十个菜。 外边几个小辈玩的倒是开心, 麻雷子冲天炮摔炮, 还不到夜里, 已经兴冲冲拿出来,小溪被两个哥哥撺掇, 也大着胆子上手。 “现在玩没了,看你们夜里怎么办?”周淑云站门口吆喝一声。 贺尧川顿时接话:“娘, 炮仗买了不少, 玩一天也够。” 就他有话, 大过年的, 周淑云不好教训儿子。看一家人都玩的开心, 她也笑笑,索性不管了。 今天是自家的团圆饭, 天色渐暗,桌上十道菜,七盏酒。 林榆摆碗筷,贺尧川摆凳子。 “我把灯笼点上, 今夜守岁,多添些灯油。”贺尧川踩在凳子上面,往大红灯笼里添油。 他俩买的灯笼足够大,红光照在廊下,映着冬日的雪景,身后门框上还有对联,顿时充满年味。 挂完灯笼,村里接连响起鞭炮声,别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我们也出去放,”林榆笑着拿鞭炮,从院里铺到台阶下,红红一长串。 周淑云他们都跑出来看,站在廊下不敢靠太近,捂着耳朵睁大眼,又都是好奇。 贺尧川把火折子给林榆,笑着打趣:“你敢不敢点?” 林榆接过:“我不怕,以前烟花爆竹都是我来点,见过火树银花没,漫天炸开那种。” 林榆高兴上头,说起小时候的事。 火树银花,贺尧川嘴里默念,那一定很贵。他问林榆:“你喜欢火树银花?” 林榆打开火折子靠近,他点点头,眼里笑容不断:“很美,五颜六色。” 点燃引线,细小的火花逼近鞭炮。 他俩快速后退,全家都都捂着耳朵。 贺尧川抬手覆在林榆耳边,在新年炮声中大声道:“等明年,明年让你亲手点一次火树银花!” 他俩四目相望,眼中除了火花,还有彼此的倒影,无言胜有言。 “开饭!” 全家人共同举杯,一句简简单单的“新年快乐”做祝酒词,都埋头开始吃年夜饭。 炸鱼块外酥里嫩,排骨软糯入味,一筷子戳下去就能将肉和骨头分开,配一口微甜不烈的屠苏酒。 外面渐渐落下小雪,白雪覆盖的长阶小院上,留下一地红色纸屑,旧年最后一天在喧嚣中慢慢归于宁静。 饭后守岁,林榆把小泥炉放在院里,里面烧红了炭火,一张铁网放在上面,烤栗子花生红橘。 “若困了只管去睡觉,守岁有我和大哥。” 林榆摇头,抬手揉眼睛打哈欠,他想和大川一起守岁。 “爹娘大哥大嫂都去睡吧。”林榆躺在竹椅上,晃一晃抬头看天空。 受岁并不是真要守到天亮,过了子时末,想回房睡觉随意。 喝茶吃果子有些无聊,肚里吃的饱足,也咽不下什么东西。林榆眼睛一亮,“我们来翻花绳。” 红绳系成一圈绕在指尖,两指一勾翻出花样。是村里小哥儿姑娘爱玩的游戏,贺尧川看着花绳无处下手。 “你拿着,我教你。”林榆兴冲冲,翻出各种形状。手却冻的通红,连打两声哈欠。 贺尧川把炉子搬到廊下,他俩坐在廊下守岁。火有些小,贺尧川塞一根木棍进去,顿时又暖和起来。 林榆伸出手烤火,等闲下来,他要做纸牌。家里人多,玩纸牌肯定有意思。 风雪渐小,子时已过。林榆疯玩一天,终于忍不住瞌睡,闭上眼躺在贺尧川腿上。 贺尧川静静看着夫郎的侧脸,是眉目温和雅致的俊秀美,笑起来仿佛有种特殊的力量,能让周围人心情都变好。 闭眼睡觉时,又安静可爱,微粉的唇瓣微微启合,呼吸轻微绵长,脸颊被火光映衬出颜色。 他伸出手,轻碰林榆脸颊,像面团子一样,又白又软。 “别闹,”林榆皱眉,迷迷糊糊挠痒,依然睡着。 贺尧川笑着,低声说:“好,我不闹你。” 小炉里的柴火渐渐燃完,新的一年开始了。贺尧川轻手轻脚抱他回去,搭在腰间的手一顿,这是又圆了一圈? 还是说,是他的错觉? 正月初一要挨家挨户拜年,他们准备的年礼足够丰盛。 鸡蛋十枚,龙须酥一盒,红枣花生瓜子一盒,最后一包红糖。 先往关系不错的几家去,送完东西坐下寒暄两句,再去自家亲戚家,这时候就不走了,大房留吃饭,二房带着圆圆也来了,今天是族里的团圆饭。 族里小娃娃多,林榆他们红包给到手软,薄薄的红纸里面一串铜板,用红绳串在一起,有喜庆又高兴。 一圈小娃娃结伴跑过来,手里还捏着饴糖枣子,就哐当一声跪在地上:“大川叔,榆阿嬷,恭喜发财!” 红包拿来! 林榆跟贺尧川露齿一笑,小娃娃就是可爱,他俩从怀里拿出来,十个孩子挨个发。 对小孩来说,过年除了吃肉,收红包就是最高兴的,一个个眼珠子都瞪圆了,伸出双手接。 “别急别急都有。” 发完红包,孩群又一窝蜂跑开,去给下一个大人拜年,就是大哥大嫂他们,耳朵边都是闹声。 族里大大小小都来了,灶屋有人忙活,林榆陪君哥儿吃吃喝喝。君哥儿肚子很大,厚重的棉衣也遮挡不住。 林榆好奇摸摸。 “你喜欢孩子,也生一个呗?”君哥儿笑着打趣他,娃娃越多才越热闹呢。 林榆对这件事有些迷茫,他抬头问:“娃娃要怎么生,也和姑娘一样的生法?” 这话把君哥儿问的脸一红,他凑过去在耳边小声说。 林榆茅塞顿开,原来是这样。说起来,不论姑娘还是哥儿,生孩子都逃不过疼。 君哥儿宽慰他:“你也别怕,都是这么过来的。家里又不缺吃喝,不亏亏待身子。我家已经找好稳婆,要生的那几天,都让稳婆住家里来。” 林榆想不出自己能生一个生么样子的,像他,还是像大川?叫什么呢?是姑娘还是哥儿? 想的时候,别人也来看望君哥儿,林榆渐渐独自坐在一旁,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贺尧川走过来:“怎么不跟他们一起玩?” 林榆忽然道:“大川,你说我怀孩子会怎么样?也像大嫂那样吐,或者像君哥儿一样,大着肚子。” 对于纯情的乡下小伙子来说,这种话题放在大庭广众之下,是足以让人羞涩的。 贺尧川摸摸他的手,“好像自古以来都如此,你害怕?” 林榆摇头,“不怕,就是好奇。我想生一个像我俩的,像你更好,对了,我们连名字都没想好……” 说着说着笑起来,林榆跟贺尧川趴桌上写名字,又是大名又是小名。 “小狗儿?” “不行,太难听了,怎么能叫狗,”林榆重创村里所以叫狗儿的。 “虎子,”贺尧川说。 “也不行,”林榆摇摇头:“烂大街了,”他继续重创叫虎子的。 笑意满满的两个人,最终起了一个叫“年年”的小名。 年年,听上去就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小伙子。 热闹的日子总是一晃眼就过,除夕和初一最值得庆祝。可真让人期待的,还是初二回娘家这天。 周淑云早早收拾好行李,打算在娘家住两天,贺长德和溪哥儿的衣裳都打包好。 孙月华怀孕不必回去,贺尧山一大早就去外村接人过来,全家都接。孙月华情绪一激动就像哭,要见爹娘大哥,天不亮就起床做饭,准备招待娘家人。 昨晚睡觉前,贺尧川敲了他娘的门,小声告诉:“明日我想带榆哥儿回桃花村看看,就不往舅舅家去了。” 先不说林榆的亲戚待他如何,亲生爹娘的坟埋在那里,总要回去看看,他是姑爷,自然该主动提出。 “去就是了,”周淑云答应:“多买些香烛纸钱,一年难得去一次,带榆哥儿敬敬孝道,让亲家在天上看看,哥儿在我们家不受委屈。” 而这件事,林榆本人是早上才知情。对原身的亲生父母没有感情,却从原身这里重获新生,他该替原来的那位看看去。 不过就是烧纸上坟的事情,一去一回也就一天,晚上回来还能赶上跟大嫂娘家一起吃席。 桃花村和白云村相隔很远,中间是重重大山。在官道上走了一个时辰,又翻两座山,继续爬一个时辰。 冬日雪路泥泞,山路并不好走,他俩绕远路走的大道,没往狭窄的山道上去,这样也安全。 晌午就吃干粮,忍一忍晚上返家再吃席。 贺尧川揭开竹筒,里面装满茶水,他自己没喝,先给林榆拿过去:“走累了?再拐三个弯就能到,我背你走。” 他们已经下山,现在是在山谷,沿着小溪一路往前就行,背夫郎不难。 林榆不要他背,两个人翻山越岭都累,咬牙再走两刻钟就到。一路上沾染风雪,包里的香烛纸钱却倒是完好无损。 终于,他们进了桃花村的村路上。 桃花村的房屋很密集,家家户户联排靠在一起,不像白云村那样分散。 可村子也穷,大冬天风雪交加,还能看见打光脚的孩子。 迎面碰上一个村人,抗锄头的中年汉子一愣,跟见鬼似的:“你、你是林榆?林铁柱家的?” 家家户户房屋靠的近,谁都能认识。 林榆却不记得这人,只笑着点头:“是我,今天初二,回来看看我爹娘。”他露出包袱里的香烛纸钱。 中年汉子看了又看,又把目光落在旁边年轻男人身上,他疑惑道:“你不是被林铁柱两口子卖了?” 听到卖,贺尧川眉间一皱,沉声道:“他如今是我夫郎,林铁柱两口子黑心卖了他,就和榆哥儿再无关系,以后也休提他们。” 中年汉子听明白了,随机松口气,露出一点局促的笑:“那就好那就好,我们都以为你被卖去吃苦的地方,一年没见过,还以为你已经……”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林榆也没计较,对于不亲近的村里人来说,这至少也算一种担心,虽然不多。 他俩继续往前走:“我爹娘的坟就在那边山坡上,上去就能看见。” 坟墓靠在一起,连石碑也没有,只竖了两排木板。坟上荒草林立,已经很久没人来过。 贺尧川把上面的草清理掉,再用帕子把木碑擦干净。他和林榆跪在坟前,点三柱香烧纸叩首,贡品也都拿出来。 林榆其实没什么想说的,只是替原主敬孝道,他低着头。贺尧川还以为他哭了,手足无措的想擦泪,又怕夫郎面子薄,林榆可从来没哭过。 贺尧川就一个劲烧纸,多烧些。 上完坟,他俩才拍拍土起身,最后看一眼,就赶着回白云村去。 第96章 第 96 章 开春 年节在鞭炮齐鸣的尾声中慢慢结束, 二月的时候,院里柳树抽出新芽,山间已有点点新绿。 开年第一月的好消息来自林榆, 林榆怀孕了,两个月。 …… “怀象很好, 平时注意饮食,少吃寒凉之物,若有条件, 多吃鸡肉和鱼肉,切忌不可大补, 闲来无事多走走, 不要干重活, 尤其前三月。” 从医馆出来, 夫夫二人一傻一愣,瞪大眼睛四目相对, 还停留在惊讶中。 由于年后林榆越来越爱睡觉,有时候能从白天睡到夜里, 夜里还能继续睡。 起初贺尧川没在意, 以为只是春困。打扫鸡圈的时候, 林榆闻到鸡腥味, 趴到一边猛吐。 以前也每天过来打扫, 从没这么恶心作呕过。 贺尧川拧眉担心,虽然没说什么, 手里的活却停下来,立刻套骡车带林榆往县里医馆去。 这个孩子就这么来了,突如其来。 “大川,是年年来了, ”林榆不可置信看向贺尧川,都说怀孕傻三年,林榆这才刚怀,眼神就傻乎乎的。 贺尧川油然而生做父亲的感觉,他镇定又激动:“嗯,年年知道我们想他了,想提前来团聚。” 他站在大街上,翘起的嘴角笑了又笑,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眉眼都开怀。 拉林榆的手慢慢走时,又处处透露小心翼翼,连脚下有一片树叶都要带林榆避开。 街上路人投来疑惑和不解,像是在看傻子。贺尧川也不恼,任凭他们看去。 他都要做父亲了,是他和榆哥儿的宝宝,心里高兴的不知道东南西北。 “大夫让多吃鸡鱼,正好家里母鸡多,隔三岔五给你宰一只炖汤。还有鱼,我亲自下河摸鱼去,春日的河鱼最鲜美,肯定让你最先吃上一口。酸梅果脯吃不吃,前面就是干果铺子,各样都买一些。” “对了,娃娃的衣裳要提前备好。别买寻常的料子,就买棉布,或者绢布也行。也别怕贵,娃娃就该穿好的。绢布柔软,也给你买两匹,叫娘帮你做几身内衬,春夏换着穿。” “稳婆就用君哥儿他们的,刘婆子是方圆百里的好手,她接生的孩子夫郎都健康……” 贺尧川不停说,唯恐自己漏掉任何一个细节,话里无一不是林榆和孩子。 他要当父亲了。 贺要川后知后觉地想。 林榆呆呆看着肚子,那里平坦如初,怎么看也不像是怀了,他真的怀了吗? 好神奇,林榆用手指戳戳,像是某种奇妙的缔结,心忽然紧张一瞬。 又紧张又懵懂,连贺尧川一路上在说什么,林榆都没仔细听。 春日的风吹在耳畔,坐在板车上,骡子慢悠悠往回走,迎面的晴光照在两人脸上,林榆跟贺尧川笑的没停。 这事儿把周淑云激动的,好几天都睡不着。儿媳和儿夫郎都怀了,要带两个孙孙,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孙月华和林榆现在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全家做事都围着他俩转。 “算算日子,月华是热天生,你是秋凉生。别看还有几个月,时间一晃就过去。趁开春农忙前,我得赶紧做几身衣裳,你们和娃娃的都有。” 周淑云牙齿露了一天,根本闲不下来。走在村里逢人就说,这是喜事,大家伙都恭喜她。 满月酒都要办两场,一想起以后的事,就觉得又忙碌又充实,反倒精神十足,瞬间年轻十岁似的。 林榆正跟孙月华学习做小娃娃的肚兜,闻言抬头道:“娘你别太累,我和大嫂也能做。对了,过两日早食摊就要开张,我跟满哥儿说好了,让他直接跟过去。” “这我知道,”周淑云忙着拾掇院子:“摊子有两个人足够,我负责灶上,满哥儿招呼客人。若实在忙不过来,就少卖一些,天底下哪有赚的完的钱。” 她活的通透,做小生意也不贪心,每月手里能有一两银子进账,已经比许多同龄的妇人夫郎都强。 孙月华笑笑:“你还不知道娘?肯定不会亏了自己。” 小溪从灶房洗完山果子出来,跟两个嫂嫂分吃,道:“我可以帮阿娘,也可以帮爹爹去田里干活。” 八岁的孩子能做一些活,因为以前在老贺家过的不好,溪哥儿格外懂事一些。 周淑云笑笑,摸着儿子头:“等开张了,娘带你去县里买糖葫芦。” “真的阿娘?这话我记得了。”小溪拍拍手跳了跳。 周淑云动动嘴皮子没管,过几年都该相看婆家。这性子,一点也不稳重。但一想到出嫁的哥儿能耍的日子只有这几年,就随他去了。 她跟溪哥儿搭把手,把院里的杂物都搬走,免得月华和榆哥儿磕磕绊绊。 林榆和大嫂坐在廊下吃山果子,没让他俩动弹。 这边没忙完,贺尧川跟贺尧山匆匆从后院出来,一人手里抓一只鸡,举起来扬声问: “这两只够肥,宰了足够炖两锅鸡汤。” “那便够了,”周淑云看一眼,都不是最爱下蛋的鸡,杀了不多可惜。 “老金家的猪养大了,赶在猪拉回来之前,家里要砌一个猪圈,不然拉回来无处养。”周淑云又说。 贺尧川想想便道:“就在后院茅房旁砌一个,也好打理猪粪,气味飘不进前院。我跟大哥还有爹砍树搬石头,还是找去年做骡棚的吴全子来,他的手艺好,不怕塌圈。” 猪圈的钱他跟大哥摊了,不要爹娘出,按理来说也该他和大哥出。 开春之后事情接踵而至,要建猪圈,开早食摊,给家中野鸡配种,田里也需要人照料,人人都有事情做。 繁忙又踏实。 贺尧川轻碰林榆的肚子,他努力感受里面的小生命。 “年年,”林榆笑眯眯,在贺尧川手心写下这个字。 贺尧川没学到年字,这次学的很认真,一笔一画都记在心里。他学的最认真的,只有林榆的名字,现在多了娃娃的。 “原打算今年开春买两亩地,现在是不成了,手里的银子我想紧着你和孩子用。买地可以缓缓,春日鸡群陆陆续续下蛋,等卖了蛋钱再买地,也能赶上春耕。” 十两银子不少了,但想让夫郎跟孩子过好日子,是远远不够的。 林榆欲言又止,经过深思熟路后,他开口道:“我跟大嫂不能干活,爹和大哥要下田,娘也要经营早食摊。你一人忙不过来,不如再请一个长工。” “娘那边有满哥儿,工钱是从娘手里出。我们单请一个长工,帮着照料鸡鸭和小猪,割草打扫什么的,你就不用太累。” 周淑云前几日买了几只半大的鸭子,现在已经放去水里游。今年三窝野鸡一孵,规模远不是去年能比的,每天单单吃草,都能吃几十筐,贺尧川再健壮的汉子,一个人也干不完这些。 更别说,他俩还要跑生意。除了跟陈老板,还有很多散户,要多多扩大门路,不能只跟陈老板一家合作。 贺尧川深思熟路一番,点点头同意:“那便在附近村子里找,乡下雇一个长工三百文,不算太贵。” 等林榆肚子大了,肯定离不开人,贺尧川想近身照料。就算秋天生下来,坐月子、照顾娃娃都需要人,他想亲历亲为。 长工的事情决定了,第二天,贺家大堂叔给介绍一人,是赵家沟的人,叫赵大力。 赵大力家里贫穷,三辈都没攒下一亩田,爹娘和哥哥都是佃农,靠财主家的田地过活,光地租每年就要抽去一半。 今年弟弟十六岁,能分担租地的农活,他便想重新寻一份生路。 听说贺家三百文一月,每年还能涨月钱,吃喝都跟主家一起,有什么不满意的。 因为家里穷,他干活也能吃苦。学不会别人的弯弯绕绕耍心眼,只知道埋头苦干,说直白些,就是老实巴交。 林榆看过人,约莫三十五岁,虎背熊腰干活没问题,手掌一层厚茧,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 又跟赵大力聊了几句,“就他吧,先做一个月试试,工钱二百六十文。若能留下来,再涨到三百文。” 其余的,也不用林榆多说。赵大力都知道,来了让他住柴房,那里原先就摆了一张竹木椅,摊开就能睡人。 柴房里有粮食,周淑云不放心。 “无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林榆道:“若真是犯了错,直接送去官府。”他选择相信,但也说不准人心。万一呢。 柴房里,赵大力只带了一个包袱。他只有两声衣裳,从春穿到冬,打满了补丁。 站在柴房里,他显得有些局促,双手双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站累了,才惶恐般坐在竹木床上。 来之前,生怕贺家不要他,他把自己里里外外都洗干净,烧不起柴火,就去河里打水洗,洗了三遍确认没味道,才敢过来。 贺家果真要他了,他没敢抬眼看。林榆刚才问什么,他都只管低头老老实实答。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他嘴笨不会说话,谁知贺家真要他。 刚坐下,赵大力就惶恐不安。赶紧出去干活,也不等明天了,现在就开干。 “赵大哥无需紧张,今儿事情不多,扫扫鸡圈就行。每日三餐喂食喂水,再出门割草。过两日家中养猪,再添一样喂猪的活。” 都是农家的琐碎事,赵大力轻车熟路。他布满风霜的脸连连笑,“好好好,我记住了。” 鸡圈贺尧川扫过一遍,实际今天没他什么事情做。可赵大力眼里有活,又拿着扫把扫院子,还知道避开人。 林榆来来回回进出观察一番,有些满意。虽说老实,也很细心,不怕干不好活。 如此一来,就不怕贺尧川一个人太累。 第97章 第 97 章 大胖小子 猪圈砌好, 从金家把猪崽带回来,全家人都围着看。贺尧川让赵大力煮一锅猪食,先倒半桶喂。 猪崽吃的很快, 前蹄都踩进食槽里,也不怕烫, 长拱嘴全埋进猪食,一眨眼就吃完。 能吃就好活下来,看够稀奇, 都各自散开。春日忙碌,过了冬闲, 家家户户都要早出晚归在田里刨食。 林榆学着给娃娃做衣裳, 因为不知道性别, 只能裁布先做几件有底色的, 等娃娃生下来,照着性别绣花样子。 过了一个冬, 房里的脏衣裳堆了不少。他俩又勤快又爱干净,棉衣五天换一次, 内衬三天就换一次, 又怕水冷, 干脆攒着开春一道洗。 做衣裳费眼睛, 林榆起身活动活动, 把脏衣都装在盆里,打算趁天气好出太阳, 一并洗干净。 “你别动,我来,”贺尧川皱皱眉,不赞成林榆做家务活, 洗衣服别看是坐着洗,也累人。 林榆又坐回去:“鸡鸭都喂了?” “赵大哥早起喂过,喂完又跑出去打鲜草,鸡鸭都吃的饱。我观察一番,是个能用的,就自己做主,让他以后都留下来。” 昨夜躺在床上,他俩闲聊天,都对赵大力很满意,这事儿也算是跟林榆商量过。 工钱按照说好的,三百文一月。吃饭跟他们一起,无非就是多双筷子的事。 想起吃,林榆有些馋肉,道:“地窖里还剩下几颗冬日的萝卜,再不吃该烂在坑里。晌午不如汆一锅萝卜丸子,切细的丸子煮萝卜丝,再炒一盆春菜。你想吃烙饼不,烧热锅烙几张,也无需煮饭,丸子汤下饼吃足够了。” 贺尧川爱听林榆说一日三餐的事,别说林榆,他也有些饿了。 “就烙饼,娘说晌午给你和大嫂带烧肉,大饼卷烧肉也不错。” 刚惦记上一口吃的,后院就一阵鸡叫。贺尧川赶忙起身查看,定是调皮的旺财,爱偷偷钻进鸡圈里吓唬。 母鸡容易受惊,一害怕就不下蛋了,这可是家里的营生。贺尧川俨然一副严父的模样,拧着大狗一顿教训。 旺财一岁左右,已不是林榆能抱动的体重,一巴掌打下去不见疼,只听见敦实的肥肉声,还是个实心的。 大川教训崽子,他就不能随便插手,不教也不行,以后不得上天?他放下绣花篮子,转身进灶房跟大嫂一起做饭。 肥瘦相见的五花肉剁碎,加小葱香粉胡椒粉。家里人都不爱肥瘦,五花肉贺尧川刻意买了三分肥七分瘦,剁出来的丸子也很劲道。 最后三根萝卜被取出来,贺尧川拿锄头填土,“今日一并吃了,这坑填平,春日好接着种菜。” 他们这边就是这样,菜窖都是年年挖年年填,也不算多费事。 赵大力也拿锄头帮忙,他只顾埋头干活,吭哧吭哧大气都不喘。 听主家说晌午吃肉,他只觉得主家日子好,不敢想晌午的肉菜也有他的份。 能闻到肉香味,就算是他得便宜了。可当林榆把一碗肉丸子端给他时,他满眼都是诧异,粗糙黝黑的双手不敢伸手接。 林榆笑笑:“赵大哥只管吃,若不够,锅里还有许多。竹篮里有烙饼,也拿一张去。” “好,好,”他连声回答。 烙饼是杂粮面烙的,这倒符合庄稼人的饮食。就是这碗肉……赵大里诚惶诚恐接下,不会说感谢的话,只知道该更加卖力干活。 林榆他们在堂屋吃,叫赵大力坐过来一起。赵大力赶忙拒绝,自己端着碗蹲在院里吃,眼眶无声红了。 他干活身上脏,不好坐过去再脏了主家夫郎。 晌午过后,林榆把饭菜装好,提着篮子往田间去。爹和大哥在地里忙活,就不在家中吃。 村里田间绿浪翻滚,旱地里庄稼涨势正好,尤其大片小麦,快长到林榆膝盖高。 爹和大哥就在田里除草,林榆把篮子放在田边,“爹,大哥,先吃饭。” 贺长德跟贺尧山放下锄头,走到田边席地而坐,哪管什么脏不脏的,衣裳脏了洗干净就是。 “是丸子汤,”贺尧山一脸笑意,大口大口吃起来:“你大嫂今儿吃饭吐没吐。” “好多了,”林榆手里干净,给他俩卷张大饼,里面有两片烧肉,还有炒萝卜丝。“娘买了烧肉回来,大嫂吃的欢快,倒是没吐了。” 拎着空篮子往回走时,林榆好心情地哼着小调。 这份好心情在看见赵春花之后戛然而止。赵春花并没看见他,而是蹲在坡上挖野菜。 上次见面,还是在过年祭祖扫墓的时候,赵春花佝偻着腰背,眼里再没了精光,看上去枯槁萎靡。 她趴在山坡上,挖着村里人都不吃的野菜,一颗颗装进篮子。她想起来,却半天都起不来,路过的村人无人帮她,赵春花锤锤腿,费劲全部力气,才慢慢爬起来。 林榆在远处看了一会儿,对赵春花并不同情,无论姓贺的还是姓赵的,都和他没关系。 方才来的路上,林榆在坡边看见一树香椿,还有一些刺芽。他还要赶着去摘,不多时就走了。 殊不知,离开之后,赵春花也同时看见他。赵春花愣在原地,嘴里说不出话来。 她和老头子如今仰人鼻息,多吃一口饭都要看儿媳的脸色。赵春花年纪大了,又被打过一次,早就没了精气神。小儿子回来闹过几次,没从她这里拿到钱,就再没回来过。 她忽然像是飘在水上的浮萍,去哪里全凭命运,终于知道什么是浑浑噩噩。 看着最被嫌弃的儿子,如今日子过的却最好,赵春花一阵恍惚,想起几十年前。 那时候没有老三,老二也曾被她抱在怀里哄着,还一口一声教老二喊娘,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的呢? 林榆站在草坡上,把春日的香椿芽都摘完,这种气味独特又吸引人,跟猪鼻孔草是一个道理,凉拌就很好吃,煎蛋也鲜嫩。 刺芽包就没有太大味道,对不爱吃香椿的大嫂来说,刺芽才是最惦记的。 回到家中,他把遇见赵春花的事情告诉贺尧川,“她一人在挖野菜,从山坡上险些摔下来,也无人搀扶。” 贺尧川从头至尾没把赵春花当作一家人,甚至一声奶奶也没叫过,因为他从小知道,赵春花不是一个慈祥的长辈。 “也就咎由自取,如今这副模样,她怪不了谁,”贺尧川洗洗手,把林榆摘的香椿和刺芽洗干净。 不聊赵春花的事,他俩说起生意,“这几日让赵大哥多割草回来,家中的鸡已经开始,方才打扫时还发现四颗鸡蛋。年前陈老板不是约定了赌坊的生意,但没说具体何时送去,我明日去县里走动走动。” 林榆捏一颗酸梅子吃,笑眯眯点头:“娘每日开张,也带一筐鸡蛋去,买的人还不少。” 哪里都能赚钱,想想便高兴。 夜里一盘香椿炒蛋,擀面煮一碗宽面条,用香椿炒蛋做卤子,一人一碗端着吃,这滋味只有春日才有。 早春微凉,贺尧川给林榆搭一层被子,他贴在林榆肚皮上,用耳朵静静听,王山说,这样能听到孩子的动静。 林榆不忍心打击他,这时候的娃娃根本没成形,要再等三个月。 “等孩子出生了,我们给他打一只平安锁,请普缘寺的大师开光,保他一声生遂。” 林榆也摸摸肚子:“最好不是调皮的,”说完他浅浅笑起来。 贺尧川跟林榆相拥而眠。夜里星空闪烁,凌晨时分,丑事初,村里燃起火光。 林榆懵懵从床上起来,贺尧川刚从外面打听动静回来:“君哥儿要生了,这大半夜,王山正赶骡子去请稳婆。大堂叔和堂叔们他们都去了,我跟娘也去看看,你在家好好睡觉,我去去就回。” 林榆没见过哥儿生孩子,王家这么大阵仗,他忽然有些紧张。 贺尧川抱着林榆,知道夫郎害怕,他相反设法安慰,“我让小溪过来陪你,安安稳稳睡一觉,说不定明日一睁眼,就能看见你小侄儿。” 林榆抓着被子,不安地眨眨眼,闭上眼都是村里的阵仗。贺尧川只好让周淑云先过去,他一直守着林榆,等林榆睡着之后,他才吹了烛火去王家帮忙。 林榆做了一个梦,梦里他一边哭一边喊,怎么都走不出去屏障。直到不远处,一个身穿鲤鱼肚兜的娃娃像他招手,他终于寻着光亮找到出口。 大梦初醒,林榆身上一层薄汗。他迷迷糊糊往外看,天色已经明亮,而贺尧川还没回来。 枕边一片冰凉,一看就知一夜未归。他赶紧穿衣穿鞋,既担心贺尧川,又担心君哥儿。 在出门时被孙月华叫住。 “你别担心,早上二弟回过一次,在你床边坐了一个时辰才走。王家缺人手,他才又被叫过去。” 王家怕君哥儿生产不顺,除了请稳婆,又请了郎中来,连照顾娃娃的乳娘都找了,请这么多人,可不得需要人去接送? 林榆心里一颗巨石落地,正要去王家看看,风尘仆仆的贺尧川出现在门口。 “生了,是个大胖小子,”贺尧川笑没停,君哥儿的孩子水淋淋的,也让他想起自己跟林榆的娃娃。 第98章 第 98 章 摇篮车 贺尧川让他继续睡, 天色还早,家里既然请长工回来,就无需林榆忙前忙后。 本想去看望君哥儿, 贺尧川说君哥儿刚产子,王家手忙脚乱全是人, 他便不去添乱了,等明天再去。 “我同娘去摊子上看看。再往县城去,给大侄儿买礼物。” 贺尧川知道, 林榆在家憋坏了,就想出去走走。这次他不拦着, 孩子哪有夫郎要紧, 他往骡车上铺一层软被, 林榆坐上去不会颠簸。 他要赶车, 就得委屈周淑云和满哥儿他们走路。 “家中人多,等赚的钱够多, 再买一头牛或是骡子,去镇上都方便。一头拉货一头坐人, 套上厢盖, 天热天冷出行都不惧。” “这样家中都放不下了, ”林榆笑笑, 又是鸡鸭又是骡猪, 小小的院子里可热闹。 贺尧川逗逗夫郎,豪言壮语道:“那就修宅子, 养十头都能放下,再生两个胖娃娃,随便他们满地跑。” 林榆轻嗔他一声,年年都没生下来, 竟还想要第二个。 他转进灶屋拿馒头吃,如今家里的早食都是馒头包子鸡蛋,周淑云出摊顺便做好全家人的早食。 “快拿个肉馅的吃,可别饿肚子了,锅里给你和你大嫂蒸了鸡蛋羹,也别忘了,”周淑云把最后一笼屉包子放上去。 林榆咬一口馒头,坐到灶台后塞一根柴火,熊熊烈火烧起来。 “娘,我们一起吃,家里不缺鸡蛋呢,”林榆不爱搞特殊,哪怕他和大嫂确实有些特殊。 孙月华也进来:“榆哥儿说的对,大山明日也买鸡仔回来,日后吃不完的鸡蛋。” 他俩都这么说,周淑云哪还能反驳,挥挥手一笑:“好好好,大家一起吃。” 蛋羹滑嫩,一勺酱油汁,几颗小葱花。虽然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对寻常人家来说,也是桌子上一道好菜。 贺尧川又切一颗咸鸭蛋,蛋黄金黄流油。林榆最爱吃蛋黄,他便将蛋黄都抹在林榆的馒头上,自己只留蛋白。 看夫郎大口大口吃的开心,他也不知不觉塞了两个馒头进嘴里。 林榆有些撑了,但总是忍不住嘴馋,又从笼屉里摸一个素包,边吃边往外走,“赵大哥别忙活了,快过来歇歇,吃完早食再干活,院里活也不多。” 赵大力有些惶恐,握着扫帚看过来。听见主家夫郎喊他,他站在原地没敢动。 贺家人天不亮就起床,只因为做早食生意,比寻常人家都起的早。本来不该他早起,但是心里不安,生怕主家觉得他偷懒不要他,也赶紧起床干活。 灶屋里蒸包子,赵大力不敢多想,包子这样的好东西,怎么能有他的份。 他也不会开口问,这才站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贺尧川看出赵大力的犹豫,谁没个窘迫的时候,以前穷的那会儿,他和大哥都曾仰人鼻息过,最知道受穷的滋味。 他从橱柜里拿一个大碗,往碗里装两个肉馅大包子,再添一勺蒸蛋,出去拿给赵大力。 “无需客气,只管吃就是,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不够锅里还有。”贺尧川说道。 赵大力黝黑的脸上露出笑,连连点头弯腰接过,回到柴房大口吃起来。 主家心善,连早起烧的热水,都有他的一份。天底下心善的主家不多,他是运气好遇上了,以后只有更加卖力干活报答。 出门前,贺尧川又交代几句:“等太阳出来,把鸡圈打开,放它们去山坡上跑。猪食用磨碎的苞米面,就放在柴房角落里,天热再给鸡添一次水……” 都是简单的农活,赵大力记下粮食放置的位置,擦擦手赶紧煮猪食去。 天气放晴,到普缘寺的时候已经大亮,林榆开春后第一次来,那些老主顾竟然还记得他。 他叫满哥儿跟在身后,和他一起招呼客人。小桌从三张摆到六张,林榆记得老主顾的喜好,无需多问,就知道该上茶还是倒水。 “陈叔,听说您儿子中了秀才,恭喜恭喜。” “李婶,新鲜的野鸡蛋开春有了,下次给您留一筐。” 来回跑两趟,场子瞬间热起来,等着吃包子的客人也不着急了,拉着左右桌开始聊家常。 灶台旁,周淑云已经习惯客人的催促,两只手恨不得当成十只手用,做吃食生意的,最怕客人催促。 今天却不一样,聊天的声音多了,催促的声音却寥寥无几。周淑云也松口气,能专心在灶台旁做事。 杜满满双眼亮晶晶,瞳孔里写满崇拜。他只知道埋头干活,擦桌子端包子倒水,话却没多说几句。 客人等的无趣,没坐多久就离开。 见满哥儿有觉悟,林榆让出位置给他:“你再去试试,多跟客人说话,手里的速度也别慢下来。” 招揽客人就是这样,又费力气又费精力,一天下来没有不累的,可早食生意赚的也不少。 杜满满有些怕生,又不敢反抗什么,捏着抹布小心翼翼走上去,只对客人憋住一句:“您慢走,下次再来。” 虽然声音微不可察,到底是说出口了,客人也能听见,走前还回一个笑。 林榆放心了,这种事情慢慢磨练就好,他也不是天生就会这些。 看完早食摊,林榆跟贺尧川往县里去。这次不走正门,只从西边侧门进,能快速走到首饰铺子。 送给娃娃的东西不难,有心意就成,林榆提议送平安锁,贺尧川却想送摇篮车。 平安锁家中长辈多半会送,君哥儿向来受宠爱,堂叔和堂叔母肯定会准备。 摇篮车却是乡下人少有的,庄稼人都是一边干活一边把孩子背在背上,放下来的时候不多。 再者,一个摇篮车两百文,不算便宜的东西,很多人家舍不得。送一个摇篮车,实用又体面。 林榆欣慰点头,他家大川的古人脑袋就是好使,周到。 “要不给年年也买一个?”贺尧川看来看去,觉得都挺好。 林榆摸摸肚子,“还早呢,现在买回去,也是放着生灰,等要生的时候再说。” 话虽这么说,他俩逛一圈,不知不觉给娃娃买了很多东西,巴掌大的袜子、虎头鞋虎头帽,就盼着娃娃出生后穿。 林榆是拿他没办法了,想买就买吧,总归以后也要准备着。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他俩晌午不回家吃。贺尧川带林榆下馆子,在人来人往的大堂选择靠窗的位置坐下。 “你来点菜,看咱们儿子想吃什么?”贺尧川笑着,给馋嘴的夫郎找借口。 不是夫郎想吃,而是娃娃要吃。 林榆咽咽口水,笑眯眯指着菜单报菜名:“宝宝他想吃清蒸鲈鱼,红烧芋头鸡,炒三鲜丝,东坡肘子。” 贺尧川没有不依的,难得出来一次,日后肚子渐大,别说坐骡车颠簸,在家多走几步他都不放心。 “敞开吃,日后若是馋了也无妨,从县里给你带回家。” 点的虽多,贺尧川却没吃几口,总爱笑着看夫郎吃,剔完小刺的鱼块放在夫郎碗里,没有骨头的鸡块也放在夫郎碗里。最后淋一勺东坡肘子酱汁拌饭,舀一勺喂过去。 林榆瘦削的脸蛋已经胖了一圈,现在不胖不瘦刚刚好,脸色红润精神十足。 “给娘她们再带一份回去,”林榆最后喝一口茶水,忽然良心发现,不忍心吃独食,吃完才有负罪感。 …… 他俩把摇篮送去,围在床边看娃娃。君哥儿产后虚弱,头顶戴着抹额,躺在床上看儿子,满眼都是笑。 “名字还没定,王山说花钱请私塾的夫子起一个,叫我起个小名,安安如何?” “平平安安,是不错的名字,”林榆拿拨浪鼓逗娃娃。 安安肥嘟嘟的小手紧握,听到声音笑起来。 贺尧川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场面。仿佛已经看到林榆带年年的模样,一定是个豁达又馋嘴的小爹爹。 王山悄无声息走过来,“羡慕什么,你也快了,还有七个月就该当父亲。到时娃娃又哭又闹,有你折腾的时候。” 贺尧川依旧笑着,目光落在林榆身上,他道:“我不怕折腾。” 王山提醒他了,这个时候就该把稳婆和郎中找好。稳婆只找一个不成,就怕临时出岔子人来不了,不如找两个。 郎中自然是县里杏林医馆的郎中,最是精通妇人夫郎生产调理。 他有当父亲和夫君的自觉,不像村里其他汉子,甩甩手什么都不干。 林榆对孩子爱不释手,君哥儿看他实在喜欢,就道:“你抱起来试试。” “我?”林榆讶然:“我没抱过这么小的娃娃,还是你来。” 刚出生的娃娃只有筷子那么长,别说抱起来,林榆连玩耍的时候,都不曾碰过一下,生怕碰坏了。 “无妨,我和大山经常抱他,他也不怕生,不哭不闹的。” 林榆很小心翼翼,这么小的娃娃,抱在手里几乎没有重量,比小猫小狗还轻。 心中那股奇妙的缔结忽然又升起,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很难想象自己也要生一个这样的。 从王家回来,林榆心里满怀激动。夜里睡觉都要抱着虎头鞋,只期待这个孩子快来。 第99章 第 99 章 小榆,小鱼 盼望和期待中, 春日的光景一闪而过。林榆肚子显怀了,娘和大夫说,只要平平安安度过前三个月, 胎就算坐稳。 陈老板带商队四处收山货,但不收村户的散货了, 一斤两斤不会再上门拿,利薄又费时间。 林榆看出端倪:“若是觉得浪费时间,一开始就不会来, 怎么年后忽然才断了。” 贺尧川笑容含有深意,他家夫郎问到点子上了, 他吐露实情:“年前陈老板往府城去, 接下一笔布匹生意, 府城时兴的花样料子, 转手高价卖给偏远县城的富户。年后刚卖,便狠赚一笔。” 时兴料子必定很受欢迎, 但是钱哪是这么好赚的,好料子都被布行垄断, 寻常百姓根本拿不到货, 想发财也只能干看着。陈老板必定有门路, 这其中的水很深, 林榆没有多问。 他不做布匹生意, 只关心自己手上的东西,“鸡蛋怎么说?” 贺尧川:“鸡蛋还是照旧, 虽说不如布匹赚钱,但数量多,也能赚些甜头。况且和赌坊酒楼都说定了,陈老板不好临时反悔, 每半月仍旧上门来拉货。不看生意看交情,陈老板也不会断了这笔生意往来。” 林榆皱皱眉,短期内肯定还能继续合作。但若是陈老板布匹生意扩大,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肯定也会觉得卖鸡蛋不划算。鸡蛋是金贵,可运输途中很容易损坏,风险也很大。 “过两日陈夫人不是过寿?她也请了我们,那日带上厚礼去看看,顺便再问问陈老板,”若是陈老板不想做鸡蛋生意,他手上的人脉可不能浪费了。 林榆还想做一个小推车,在县里固定的位置卖。西市旁边有一条杏花巷,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买菜闲逛的妇人夫郎最多,只不过摊位费很贵,每月交三百文。好处是,不用和别人抢位置,还有固定的人流量。 贺尧川听完点头:“可行,明日我去西市转一圈,若是还剩合适的摊位,再回来与你商议。” 然而,贺尧川第二天无功而返。杏花巷的摊位座无虚席,每一处都租完了。他从头到尾逛了两圈,还旁敲侧击打听过,都摇摇头说没有。 他俩只得把目标放在别处,林榆手里一张简易地图,用炭笔在上面圈圈点点,“青石巷也行,虽然人不多,租金却便宜,只需两百文。最好是街口的位置,还能吆喝叫卖。” 鸡蛋谁都能卖,但想要卖的比别人多,就得做些花样出来。干净是第一个,每日的鸡蛋用干布擦干净,再做一些便利好看的包装。 “用竹筒装鸡蛋就不错,”贺尧川把劈成两半的竹筒拿出来,他们之前已经用过,竹筒两端打孔穿麻绳,中间放上鸡蛋,用木屑或者稻草屑填实,提在手里就有买走,还不容易磕坏。 只是竹筒就太单调了,林榆用炭笔在上面涂涂画画,简单几笔勾勒出山川,用意不言而喻。 贺尧川怎么会看不明白,一张俊脸全是笑意,也用炭笔在山川旁边画一颗小树,画完自己都不满意,皱着眉想擦掉重新画。 “你想画我?”林榆笑眯眯看他。 贺尧川不放弃:“我再练练。” 林榆画大川画的惟妙惟肖,大川画小榆树却很丑。贺尧川不高兴了,生自己的气。 他连书都没读过,别说作画,毛笔都不会拿。 林榆把四不像的榆树擦了,在山川里面画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鱼儿,贺尧川豁然顿悟:“小榆,小鱼。” 两人笑着画了半个时辰的鱼儿和水。 贺尧川进柴房拿斧头和麻绳,他随意瞟一眼,角落里的竹木床收拾整洁,虽然只有一床满是补丁的薄被,却也折叠整整齐齐。 “赵大哥,你随我进山砍两根毛竹。”贺尧川喊一声,看见赵大力匆匆跑来,顺便问他:“鸡和猪可喂了?” 赵大力把麻绳接过来扛着,“都喂了都喂了,清早割的鲜草鸡都吃干净了,猪食也喂过,晌午还添了一桶,等回来再喂一次。鲜草我没少打,骡棚里还放了一捆。” 说起这些,无非都是干惯了的农活,赵大力脸上算是笑,每天跟着主家吃饱喝足,干活都有力气。他天不亮就起来,像是在给自家做事,叫人都挑不出毛病。 贺尧川想了想,赵大力做事勤快,这份勤快和踏实不像是装出来的,无需再观察。他便提出月例:“原先是三百文,赵大哥你办事妥帖,我和夫郎都放心,以后加上这个月,都按三百五十算工钱。” 赵大力一愣,确认自己没听错,直到贺尧川又给他复述一遍,他连连躬身答应,用粗糙的手掌挡住眼睛,笑了又笑。 他以前给别人做佃户,一年三百多天都在地里,严寒酷暑也不能休息,到头来交完税,还要给庄主交一半粮,再累再苦,也吃不饱肚子穿不暖衣裳。 他们这种穷苦人,不信什么天道酬勤苦尽甘来,从出生就没过好日子,也想不通为什么有钱的人不是他们,到最后只能不甘感叹一句这就是命。 三百五十文对他来说,就是能摸到手的希望。主家还包吃包住,月例都能寄回去给爹娘和媳妇,家中每月的开销就有了,他一人吃饱全家不愁。 赵大力心里怎么想贺尧川不知道,他也有自己的考量。之后想去县里卖鸡蛋,家中的活多半落在赵大力一人身上,虽然涨工钱,事情却也多起来。他不亏待人家,做多少事就给拿多少钱。 一场雨后,又到了采摘山鲜的时候。 今年县里人不流行吃菌子了,府城兴起药膳,山坡上各种马齿苋蒲公英成了香饽饽,每斤比去年多涨了三文,酒楼和客栈都收。 周淑云下午回来,跟着赵惠她们也去山上看过,村子周边都被挖干净,只有深山里面还剩。木耳不比说,溪涧旁边的蕨根有不少,摘回去也能卖钱。还有水芹菜,山笋。 “我们穷人都不想吃的东西,没成想倒成了富户爱吃的,”赵惠背着背篓,一边摘一边说笑。 野菜若是不用油和调味料,入口又苦又涩,寻常人家还是更喜欢种出来的菜。周淑云和一家人偶尔吃一次,也会用很多油或者调料,换作穷的时候,还不如吃菜划算。 往前走几步,看见两家人为了一颗野菜,脸红脖子粗的吵架。这两家原本就不对付,看中的野菜都觉得被抢先一步,顿时骂起来。 周淑云和吴惠瞧热闹,也不上去劝架,看了一会儿还得下山去,吴惠道:“说起来,也不值几个钱,挖一天也才二十文,谁没事儿一天留在山里,还是庄稼地里要紧。” 她家田多,别说播种插苗,就是收拾杂草,每天也要花不少时间,野草杂草天天长,东割一片西拔一片,大半天就过去了,杂草不拔光,收成就不好。 周淑云问她:“去年榆哥儿教的法子你们用没?” “怎么能不用,”说起这个赵惠笑不停:“你还别说,你给大川娶个夫郎真是捡到宝了,老天爷心疼你们前几年日子苦,送个金童玉郎下来给你们。会读书脑袋就是好使,今年的庄稼地里害虫都少了。我跟君哥儿说了,以后也送外孙去上学。” 别人夸林榆,周淑云也有些得意,“榆哥儿是好,就我们那包子铺,没了他在,客人成天都要问。” 好处多着呢,也幸亏她当初一念之差,心疼榆哥儿孤苦无依把他暂时留下,哪能想到,两个娃娃真就看对眼了。 林榆在家里,忽然打个喷嚏,他还不知道是娘跟堂叔母在一个劲夸他。天色渐渐暗淡,他把蒸包子用的面团揉好,面粉和水酵母的比例他学会了,揉好放在一旁发酵。 孙月华坐在灶台烧火,她月份也大了,郎中来看过一次,还有三个月今能临盆。肚子大了做不了别的,只能烧火扫地这些。 “大嫂你快歇着,晚食我来做。”林榆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踹了崽崽的,在灶房里又切菜又揉面团。 孙月华摆摆手:“榆哥儿你就让我动一动吧,你大哥也是,很怕我摔了或者伤了,都走一步都要提心吊胆,哪里就这么脆弱。” 怀孕就这点不好,整天不活动,容易憋出心病。也幸亏还有林榆在家陪她说说话,总不至于难过。 “成,疙瘩汤煮在锅里,我叫爹和大哥他们回来吃饭。” 田埂上晚风阵阵,林榆踩在夕阳的影子上,抬手挥一挥,手放在嘴边遥遥喊:“回家吃饭了——” 远处,被斜阳模糊的三个人影抬头:“好——” 小溪回来后,帮他爹和大哥在田里拾掇杂草。他拎着小篮子,跟上林榆的步伐,贺长德和贺尧山走在后面。 这里隐约能看见村庄的轮廓,家家户户炊烟袅袅,忙碌一天的村人扛着锄头慢悠悠往家走。 青石台阶上,柴门两边敞开,贺尧川坐在院里削竹子,柴刀在他手里应用自如。他没砍竹筒,反而削下一片在雕刻什么。 “过来,送你东西。”贺尧川笑着摊开手。 林榆小步伐跑过去,又得到一支竹簪。他的竹簪木簪多的都快装不下了,每根花样都不一样,林榆每天都能换着戴。 第100章 第 100 章 鸡蛋摊 摊位定好了, 就选择青石巷巷口的那一处,周围都是民居,来来往往买菜的妇人夫郎也不少, 随便一吆喝,就能让人把目光看过来。 也不是只卖鸡蛋, 搭些乡下的瓜果蔬菜卖,才不会觉得浪费了摊位费。 贺尧川刚从外面回来,先站在门口用帕子拍一拍身上的灰, 一边跟林榆说话:“给了一两一钱,我同牙行的人讲价, 他们不同意租三个月, 至少半年起租。好说歹说, 才同意给我们便宜一钱, 还是用野鸡蛋贿赂换来的。” 林榆笑笑,戳破那些人的心思:“钱到摊主的手上, 肯定连八百文都没有,钱全让这些人赚了, 真是。” 县里的摊位都有主, 许多商铺街道是百姓富户修的, 租赁权自然也在他们手里, 除去给官府缴纳商税, 赚的钱全是自己的。 聪明的,就从中看出商机, 专做小摊位的牙行生意,看似不起眼,实则抽成很多。 “他们赚他们的,我们赚我们的, 各自不相干。只要别开口乱喊价,也不是不能租,”贺尧川拍完灰尘,等一身干净后才进房间,蹲下把脸贴在林榆软乎的肚皮上。 依然听不见什么,他不甘心亲一亲。 林榆捧起他的脸,注目凝视道:“春日的野鸡蛋不是又攒了两百多颗,这些都要供给陈老板,虽说陈老板现在一门心思卖布匹,但只要他不说断开合作,我们就要继续供给。等再攒一百颗,带去小摊上卖,看看能有多少人买。”” 贺尧川:“成,今天鸡蛋还没收,我让赵大哥数一数装箱……我若走了,家里只剩你一人,有事就喊赵大哥。” 爹和大哥多数在田里,娘带上小溪支摊,他再一走,家里只剩榆哥儿,大嫂也行动不便,他还真不放心。 越要分开,越舍不得分开,哪怕他不是出院门,只是每天去县里卖鸡蛋。以前还有林榆陪着,现在是孤零零一人,贺尧川心里空荡荡。 只有更加努力卖鸡蛋,早点卖完,好早点回来陪夫郎孩子。 院里的活有赵大力,他出去看一眼,赵大力刚喂完鸡,现在又在打扫猪圈。连猪圈里的粪便,都按照林榆的要求铲进堆肥坑里,贺尧川没什么不放心的。 早上山里雾蒙蒙,到上午出了一会儿太阳,趁着天气暖和,贺尧川烧一锅热水,先给林榆洗头发。之后林榆肚子大了行动不便,这些都要他来做,提前熟悉熟悉,洗完再给自己洗。 明天要去县里,他跟赵大力又进山砍竹子去。林榆不跟着,大嫂还在屋里,他陪大嫂做做针线活。学了两个月,还是学不会绣花,倒是会做荷包。 一块布折叠起来,用针线把三边缝上,一根带子从口子穿过,很简易的钱袋子做成了。林榆颇有成就感,结果转头一看,大嫂正捂着嘴偷偷笑他呢。 果然还是太丑,林榆自己留着用,藏起来用,别让大川发现这是他做的,发现了他也不承认。 院里吹起一阵风,春日里也有落叶,都吹进院子里。赵大力出门打扫过,林榆闲不住,又把落叶重新扫一遍。 “大嫂,晌午蒸一锅咸肉箜饭吃?”林榆打开篱笆,在菜地边看见一圈豌豆苗,豆荚绿油油挂在藤苗上,他拨开一个,里面圆滚滚的豌豆水嫩,一掐就爆开,正是吃豌豆的时节。 孙月华也馋肉,尤其这两天,一顿吃不上都要念着,贺尧山心疼她怀孕辛苦,第二天天不亮就去买。 她露出浅浅的笑意,道:“不如再烧一盆滑肉春苗汤,春苗下锅烫熟就能吃。” 吃的都是春日的时鲜,有肉有菜,算是不错的晌午饭。 林榆站在院里,听见后山砍竹子的声音,他凝神仔细听听,知道大川和赵大哥正在说话,要把竹子往家里拖,林榆想去看看,一脚刚踏出门,几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家门口。 “娘,满哥儿。”林榆诧异,娘这时候带着小溪回来了。一旁是杜满满以及归家的张大,四个人围在骡车旁,把东西往下卸。 “今儿普缘寺闭寺了,听说后厨起火连着厢房一并烧了,幸亏没伤人,要修缮几天,寺里的僧人都跑下山买馒头。笼屉里卖完,香客又都回家去,我们也就回来,正好陈老板商队休假,张大说跟着一起回来。” 不用出摊,周淑云嘴角笑起来。做早食摊虽说能赚钱,可起早贪黑也累,正好休息几日。 杜满满跟张大进院子,跟周淑云在摊子上做了一个月工,肉眼可见灵动起来,连说话声都变大了。但还是改不了黏人,就靠在张大身边,一刻也不离开。 四只眼睛齐齐看着林榆。 林榆给他俩倒茶:“陈老板商队不忙?” 张大奔波一路渴了,也没客气,先灌完一杯:“忙,今儿本来该休假,院里其他兄弟都在跑商。我跟陈老板告假一日,想回家看一看。正好来收鸡蛋,明日给送去,鸡蛋钱都拿来了。” 别的事情张大不说,林榆也心知肚明。以前都是陈老板亲自来,如今有了布匹生意,鸡蛋这点蝇头小利就打发手下的人来,连山货都不过问了,估计想彻底转行,不做游商的生意。 毕竟游商太累,一年在外东奔西跑风吹日晒,想家都不能回家,陈老板家里有妻子娃娃,妻子最近又怀上,他年纪大了,大约想安定下来。 “成,鸡蛋我跟大川清点过,你明早直接来拿走。对了,我这里有一只母鸡,帮我带去拿给陈老板,就说谢谢他关照,给嫂子炖汤补身体。” 林榆把去年山上抓的老母鸡捆了,搭着再送一筐鸡蛋。按照商队如今的规模,陈老板原本可以不管他们,也是看在交情上。也不用刻意隆重答谢,平时你来我往送点东西,像寻常亲戚朋友那样,把关系维持着。 张大先带杜满满回去,他和夫郎手里有钱,不用像以前那样过苦日子,这次回来买了两斤猪肉,还有一匹棉布,给爹娘做衣裳补身体。满哥儿也要多吃肉,大夫说身体补好了怀孕没问题。 周淑云闲不下来,让孙月华和林榆都歇息,做咸肉箜饭她最拿手。一勺猪油化开,咸肉粒下锅煸出油,豌豆和萝卜放进去大锅炒香,五分熟的米饭盖上,小火焖两刻钟。 中午无需炒菜,饭里面有肉有菜就足够,再一盆滑肉汤,春苗用最嫩的菜尖,一口下去满肚子鲜嫩。 贺尧川吃了两碗,一颗米也没剩。林榆饭量小,吃一碗就撑了,偏偏嘴巴又馋,闻着饭香眼巴巴的。贺尧川喂林榆一口给解解馋,林榆才捧着碗,依依不舍下桌子。 第二日,林榆想去县里的摊子看看。贺尧川把骡车铺满棉被,又做了挡风的油布棚,用竹竿支在两侧,一点没让林榆吹风。 他太小心翼翼,连周淑云都看不下去了,“过了头三月,这胎就算稳了。你夫郎吃好喝好身体强壮,没有这么脆弱。” 贺尧川不听他娘的话,坚持这么做,一路龟速前行,路上的行人跑的都比骡车快。别说人,连鸡蛋都没晃一下。 林榆实在没忍住笑,坐到车头跟贺尧川说话:“现在就紧张了,那等我生的那日,又疼又累的,你是不是要哭出来。” 贺尧川紧绷着唇,他见过娘生弟弟,也见识过君哥儿生孩子的动静,头胎是最遭罪的,生的时候都疼的说不出话。哥儿比妇人生孩子风险更大,也容易落下一辈子后遗症,所以贺尧川才草木皆兵。 “你生的时候我在旁边,疼了你咬我,”做不了别的,他就一直陪着。 林榆笑笑,“我才舍不得咬你,你抓着我的手就行。” 背对林榆,贺尧川眼眶红了。 终于到县里,他俩直奔青石巷,小摊就在巷子口,上次贺尧川已经来打扫过,看上去很干净。他把推车也搬下去,鸡蛋太多了,一个小摊放不下。 同一条巷子还有其他摊位,大多都是卖菜卖杂货的,都抻长脖子看过来,用好奇的目光打量。 “东西放在这里,夜里不怕被偷了去?”林榆问他。 贺尧川摇头:“巷子里面有人看管,交租子的时候,顺便给了看管费,也不多,一个月二十文。夜里巷口会拉闸门,贼人进不来。狗也拴出来,一进人肯定会叫。” 二十文虽然不多,可这一条巷子总共二十几个摊位,卖肉卖菜什么都有,每人都交二十文,加起来一个月就有四百多文。 林榆了然,这不就是物业费吗。 他数二十颗蛋在手里,巷子里其他摊主都看过来,一脸好奇打量。林榆摆出一个笑,很自来熟地走过去交涉。 “我们家卖野鸡蛋和野鸡,日后会常来,都是小本生意,以后大家互相关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喊一声便是,我夫君也能出力气。”他见人就送一颗鸡蛋。 巷子里除了卖肉的,其余都是瘦胳膊瘦腿的妇人或者男人,没几个比贺尧川高大。他不主动交涉,这些妇人夫郎可能会畏惧贺尧川,但若是提到关照帮忙,脸上顿时都热络起来。 再说,野鸡蛋都收下了,还能说什么。 “你放心,我们都是实诚人,在这里卖菜卖了很久,要有什么不懂的,也只管问我们。” “就是就是,在一个巷子里,那都是自己人。” 一晃眼,这群妇人夫郎都凑过来跟林榆聊天,人手一颗鸡蛋,林榆说话又好听,一群人笑的比花还灿烂。旁边还有卖猪肉和羊肉的摊子,林榆给完鸡蛋,又顺便买了一斤肉。 猪肉可以汆丸子,一家人都爱吃。羊肉就稀奇了,比猪肉贵,寻常人家吃一回都算奢侈,摊主收了鸡蛋不好意思,割肉的时候多割了一小块,虽然只有拇指大,也看出心意。 青石巷人来人往,辰时初,周边民居的妇人夫郎都拎着篮子出来,准备买菜做晌午饭。这条巷子不算宽敞,能并排容纳四个人,此时显得有些拥挤,因为全是人。 除了拥挤,就是各种嘈杂的闹市声,路遇熟人闲聊的,买菜问菜的,讲价争执的,还有小娃娃在背上哭笑。不仔细听,耳边全是大大小小的喧哗。若是竖起耳朵细听,每个人说了什么,都能听清楚。 他俩的鸡蛋摊在巷口,推车和小摊都干净。贺尧川把鸡蛋筐摆在上面,干净整洁的鸡蛋数量分明,颜色又和寻常鸡蛋不一样,顿时吸引人注意。 摊子前,挂着一个竹风铃,是林榆从玩具摊买的。旁边还有木牌,上面写着野鸡蛋和价格。妇人夫郎多数不认字,所以还得一边喊一边摇风铃。 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起,不管买不买鸡蛋的路人,都好奇凑过来。 刚摇风铃,就有第一单生意。是一个穿棉衣的妇人,衣裳干净整洁没有补丁,看上去家境不错。她就住在隔壁巷子,住在这里的人都不穷,野鸡蛋又稀罕,看到了就没犹豫。 “啧啧啧,这么多,都是山里捡的?”妇人一开口,有云溪县本地人的口音,听着十分亲切,她左右打量鸡蛋,眼里有些好奇。 林榆笑笑搭话:“婶子您想,这么多鸡蛋,若是满山都能捡到,还能让我们赚这笔钱?都是自家养的野鸡下的,用粮食和鲜菜喂出来,下蛋可勤快。我家隔三差五就吃,一家人身子都强健了。” “杏林医馆的郎中都说,野鸡蛋比家鸡蛋补身体,之前吃过的客人就知道,都爱回头来买。” 趁着人多,林榆半是闲聊半是宣传,说起野鸡蛋的好处和金贵。他看出来了,这里的人不缺钱,生活更精致一些。 想买的人跃跃欲试,林榆趁热打铁:“许多富户也爱吃这个,贾家庄的贾员外每月都让管事来买。若是送迟了一日,还不乐意呢。家里条件不错的,隔三差五都会来买,把身体养好,好过拿同样的钱看病不是。” 是这个道理,谁没事儿喜欢生病吃药?这话说到心坎里了,买几个野鸡蛋回去,顿时不觉得破费,反正都要吃进肚子,也不差这些铜板。 “你这小哥儿嘴甜,跟旁边是一对儿吧,”棉衣妇人笑着打趣,又让林榆给她装十颗鸡蛋,先拿回家尝尝。 “是,我相公。之后都是他来卖,若买的多,还能给送上门。”林榆在摊前交涉,贺尧川在后面数鸡蛋,竹筒绿油油一个,筒上还刻了花纹,看上去也赏心悦目,提在手里就能走。 林榆又搬出一块牌子:富人都爱吃的鸡蛋,买二十个颗,送一颗。 春后的野鸡蛋价格恢复到六文,虽然一直都是这个价,别人一听还是觉得金贵,买的时候就犹犹豫豫。送一颗,叫人觉得有便宜可占。 陆陆续续的,买鸡蛋的客人没断过。大多都是五六颗或者七八颗买走,林榆跟贺尧川都没想过生意这么好,只一晌午,一百颗鸡蛋卖出去一半。 “没几个人买二十颗走?”贺尧川都把牌子竖起来了,疑惑没有人占这个便宜。 林榆一边数钱一边告诉他:“今天是第一天卖,客人也是第一次买,不会买太多。等拿回家吃几天尝出滋味,觉得东西好了,才愿意多买。” 日头渐渐上来,巷子里卖菜的收摊回家。还剩几家杂货摊开着,贺尧川带林榆出去吃饭。因为周边都是民居,吃饭的地方不多,他俩走了一柱香,才跑到西市来吃。 “两碗馄饨,打两颗鸡蛋。”贺尧川说完坐下,这里的馄饨味道不错,皮薄馅多,汤水还能续。 隔壁食肆传来一阵油香,大锅里正在炸鱼块,听旁边食客说,是清晨江上打捞的。林榆就爱吃鱼,贺尧川起身:“你坐着等我。” 回来的时候,手里一盘炸鱼块,外层金黄酥脆,洒上椒盐和胡椒。贺尧川把肉最多的一块喂给林榆,“新开的炸鱼铺,生意还不错,你尝尝味道如何,小心烫。” 出锅拿过来,已经晾了一会儿,入口的温度正合适。林榆咬了满嘴鲜嫩和汁水,眼睛微微睁大:“好吃,是脆的。” 见林榆吃的高兴,贺尧川露出笑意,把剩下的小块鱼肉吃了。馄饨也端上桌,炸鱼块配馄饨鲜汤,一顿饭吃的满足。 “今日生意不错,卖出去一半。之后晌午就在青石巷卖,下午把推车推出去,沿街再喊一圈,也能卖一些出去。” 如此一来,整天都要留在县里。林榆考虑起吃饭的问题,道:“吃饭太远,也不能天天吃馄饨汤饼,我早起给你炒两个菜放在竹筒里,晌午简单对付一顿,晚上再回家吃。” 春日天气逐渐升温,肉菜放在竹筒一上午不会太凉,贺尧川思索一番点头同意,他平时吃的就多,县里一碗馄饨面条份量不够,只有家里人才知道他的饭量。 一天就在忙碌中过去了,把推车和小摊放在巷口屋檐下,再盖一层油布遮风挡雨,拍拍身上的灰慢悠悠归家。 茅屋一方昏黄的烛光摇曳,一家人围坐桌边吃饭,夜里吃的简单,一碗素面条就能打发,最多再嚼一根泡菜,没有天天大鱼大肉的日子。【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100-110 第101章 第 101 章 要生了 一夜风吹雨打, 家家户户石榴花开遍,地上残红片片。五月初一场山雨席卷,春日一眨眼接近尾声, 樱桃红的正好。 早起背上箩筐上山采摘,昨夜的雨水打湿裤管, 在这时候却不觉得凉,把箩筐放在地上,只想多摘些樱桃回去。 山里的樱桃不如自家种的甜, 酿酒或者做果干最合适。田边野桑树上的桑果也熟了,青黑一颗颗挂在枝桠间, 林榆踮起脚, 捏一颗熟透的, 擦干净扔进嘴里, 酸甜汁水充盈。 “阿嫂会酿桑果酒,去年酿了一缸, 我们全家人都爱喝呢,我也能喝一杯, 今年没口福, 不过阿嫂要生小侄儿了, 比喝桑果酒还高兴。”小溪跟在林榆身后, 弯腰把落在地上的捡起来放进箩筐里。 说起未出生的侄儿, 小溪张嘴笑起来,今年一下子就有两个侄儿, 他终于不是最小的了。等小侄儿们长大,娘就不会总是数落他,而是数落侄儿。 痛苦转移。不过这话他没说出口,要被娘知道了, 肯定又要挨一顿说教。 “馋了?我跟你二哥哥说,让他明日归家时从巷口的酒铺打两斤,桑椹酒樱桃酒,还有酸酸甜甜的青梅引子,够你喝三天。” 春末时节,也是青梅成熟的时候。林榆从大堂树家里移栽了一颗成年梅子树,就栽在台阶旁,绿油油的叶子沙沙晃动,隐约能看见几颗梅子隐藏其中。 “那我不客气了榆哥哥,”小溪没心没肺笑起来。 他知道二哥二嫂有钱,县里的鸡蛋摊生意火爆,很多酒馆都来订鸡蛋做菜。上次他还帮着输钱来着,一堆堆铜板数到手软,都用麻绳串起来,数了整整一晌午,是一月赚的钱,拿去钱庄兑成三两碎银,拿在手里都沉甸甸的。 他帮着数钱,两个哥哥还给了他二十文工钱,给高兴地一晚上都没睡着,第二天就跑出去炫耀。又被娘教训一顿,说财不外露。 摘完桑果,他俩往家去。孙月华躺在竹椅上,郎中说她还有一个月就要临盆,这时候肚子大了,走路都很困难,只有躺着才踏实。 贺尧山想请一个伺候的妇人夫郎,孙月华没同意,请人那不得花钱,一个月至少三百文。他俩没有二弟两口子赚的多,钱就要省着来,日子一样能过好。 嘴上说不要,越靠近临盆的日子,她心里也慌乱的很,向来温温柔柔的小姑娘竟然有了脾气。想把脾气发泄出来,偏偏贺尧山处处都让着她,她就像一拳头打在棉花上,无处宣泄只能哭,她一哭贺尧山就手忙脚乱的,更烦。 她也不想这样,就是忍不住。 “大嫂,新鲜的桑果子,洗一盆你尝尝鲜。”林榆笑吟吟说话,举起箩筐拿给孙月华看。 他笑的很有感染力,说话有轻快灵动,把孙月华从愁绪里抽出来。孙月华心情好了,凑过去看一眼,也不由得一笑:“怀孕了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幸亏桑果子能碰,今儿要尝个够。” 那么多,林榆和小溪都不跟她抢。林榆洗一盆,剩一半留给贺尧川,坐在廊下闲聊吃果子。 院子里很干净,赵大力每天都打扫,他想干活都找不到下手的地方。林榆往后院鸡圈去,赵大力正扒在鸡圈门口,探出头往里面看,屏气凝声没出声。 林榆喊他:“赵大哥你歇歇,有新摘的桑果樱桃,你也来吃。” “好好好,”赵大力连连点头,又抻脖子小心翼翼看,然后蹑手蹑脚走过来,一脸惊喜高兴:“东家你看,鸡崽出来了。” 家里穷,从小就没养过鸡,赵大力没见过孵小鸡,这会儿全是好奇。 林榆也过去看一眼,还真是破壳了。第一只鸡仔湿漉漉的躺在窝里,旁边的蛋壳被啄开。五月是第一窝,他跟大川提前把母鸡单独分开,就是为了孵蛋不受影响。 第一只破壳了,剩下的应该会陆陆续续出来。今年家里的母鸡数量多,二十几只母鸡,有七成都在孵蛋,全是他俩管理的好。 “前三天要仔细看着,春末夜里下雨还会变冷,每晚需把竹帘放下来,必要的时候也可以放油布。圈里的干草垫每日都换一次,别让鸡崽湿漉漉睡在上面,鸡仔破壳一日后,喂一次温水和小米,前三天都如此。夜里最好起来看几次,鸡仔容易生病或是被踩踏。”林榆一圈看下来,跟赵大力交待几句。 听着容易,该怎么控制喂食的速度以及幼崽管理,其实都是技术活。林榆只是顺便提一句,叫赵大力多留心情况,喂食照料这些,多数还是他跟大川来。 赵大力听的认真,生怕因为疏忽耽误事情,一个字一个字记下了。吃樱桃的时候,也端着盘子来后院看看。 傍晚,贺尧山从县里回来,先去鸡圈看一眼。鸡崽子破壳才半日,现在还不到喂食物和水的时候。 “回来了。”林榆正用温水泡小米,泡软之后才能喂鸡仔,他一门心思都在鸡仔身上,跟贺尧川说话连头都没回。 “鸡蛋卖完了,晌午卖出去一半,下午推车出去在祥和酒楼碰见齐掌柜,把余下的都买走了,问我们日后还供不供,我同意了。整卖总比散卖好,是笔稳当的生意。” 贺尧川走过去,伸出手臂抱抱林榆,又把林榆掰过来面对他,直勾勾看着夫郎。这里没人,赵大力去前院了,他肆无忌惮亲过去。 林榆被亲了一嘴,眉眼弯弯一笑,“祥和酒楼没月订多少?” “暂时先订一百颗,余下陈老板那里还需要三百多,再往庄子上送一些,能带去县里散卖的不多了。” 林榆给他拍拍身上的灰,赶骡车一路上风尘仆仆,每天回来衣裳都能蹭脏,“这样也好,省的你累,饭也吃不好。” 早上出门时,林榆先贺尧川一步起床,烧火做饭炒菜。一盘芹菜豆干,一盘鸡蛋外婆菜,两个糙面馒头,贺尧川吃的一点也不剩,回来还说饿了。 林榆有些愧疚,真是委屈大川了,家里又不是吃不起肉。他说:“那你以后归家,从巷子里的猪头摊买斤肉,我给你做荤菜带上,想吃羊肉也买,别亏了自己。” 虽说请了长工,林榆也没闲着。家里的鸡食告急,他明日要去村里收粮食,苞米面和小米都要大量买,贺尧川和娘每日出摊,骡子要拉出去用。他得先去大堂叔家里借骡车,让赵大力跟着一起收粮。 回来要伺候鸡仔,还有几只生病的鸡需要喂草药,忙忙碌碌都是事。偶尔闲下来,就坐在廊下跟大嫂一起琢磨给娃娃做衣裳。 他肚子也日渐圆润,穿的衣裳不再束腰,周淑云给他做了几身宽松的棉衣,挂在身上摇摇坠坠,却凉快的很。 贺尧川听了几个月,终于在今天夜里听到动静。她把耳朵贴在林榆肚皮上,能感受到微微的戳动,虽然只有一瞬间,贺尧川却捕捉到了。 林榆笑眯眯靠在床边,“宝宝喜欢听歌,我只要一唱歌,他就有动静。” 他哼一些摇篮曲,是贺尧川从未听过的曲调,很奇特却又很好听,每次哼唱时,林榆浑身镀上一层温暖的光,贺尧川躺在身侧跟着学。 “大川,你说孩子像你还是像我?” “一定像你,聪明还温柔,是个小哥儿最好,以后跟你亲。” 林榆肚子大了,只能侧身睡觉,贺尧川从背后抱住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睁眼闭眼都期盼。 几墙之隔的贺尧山孙月华也提心吊胆盼着,剩下这一个月小心翼翼心惊胆战,贺尧川在地里干活都惦记,锄头还没刨几下,就忙着回家看一眼。 孙月华都烦了,有时候不想看他,他还硬要凑上来,孙月华再多的脾气都没了,只能无奈笑着由他折腾。 终于折腾到羊水破的那一天。 “快快快,去隔壁村把稳婆找来!大山把你媳妇抬进去,小溪去烧热水,准备干净的棉布和剪刀。” 贺尧川忙骑着骡子出去,一溜烟就不见人影。贺尧山干着急,这时候人都木了,他娘怎么说他就怎么做,把媳妇抬进去,听见孙月华痛苦的呻吟,他急的团团转。 周淑云一巴掌拍过去:“傻愣着干什么,拿上钱去把郎中也叫来!” 家里顿时兵荒马乱,就连贺长德也忙着搬柴火,两口大锅里都掺满水烧开。林榆撑着肚子帮忙,干净的棉布、娃娃的襁褓、草纸剪刀白酒。 “一会儿你大嫂生的时候,你就回房里歇着,别太累着自己,没什么事就别出来了。或者去找君哥儿坐一会儿,生完再回来。” 周淑云不忘叮嘱林榆,家家户户生孩子都这样,不想叫别的孕妇产生害怕或者担心,一般都让回避。 孙月华一阵一阵疼,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她没力气喊出声,手指揪着棉被攥的发白,力气都得留着一会儿生的时候用。 这期间还长着,林榆用小炉子煮一锅红枣鸡蛋,端进去让大嫂先吃。时不时到门口张望,贺尧川中午带着稳婆过来,大哥后脚也把郎中来来。 “快快快,就等你们了,”周淑云谢天谢地,赶紧把稳婆拉进房里。 郎中就坐在院里不进去,他见惯了这种场面,药箱里催产的止血的药都带来了,还有扎针用的银针。多数时候都用不上,大多生孩子是有惊无险。 贺尧山被关在门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来来回回就在门口急的跺脚,最后扒在门缝往里面看。 第102章 第 102 章 贺修齐 房里进不去, 贺家汉子都被留在外面,大房的人全都过来,赵惠进去帮忙按着, 好让孕妇生产时不要乱动,周淑云一盆一盆血水往外面端, 帕子都染红了。 贺尧山脸色一白紧紧抓住门框,嘴唇哆嗦看着:“娘,”后面的话说不出口, 他慌乱到六神无主的地步,看到盆里的血水时, 大脑一片空白, 呼吸也随之一停。 “别愣着, 进灶房把热水续上, 你媳妇生产还要用,”周淑云见惯了场面, 把傻大儿使唤去做事,免得在这里又担心又没什么用处。 贺尧山腿脚哆嗦进去了, 一只脚刚踏进灶屋, 骤然听到一声惨叫, 声音像是被撕开一样。贺尧山稳不住了, 带着哭腔冲进卧房。 “月华我来陪你, ”他不管不顾地趴在床上,拉着虚弱的孙月华十指相扣。 周淑云哎哟一声, 拍拍大腿跟过去:“傻小子,叫你别进来,这哪是汉子能来的?”血乎刺啦的,别说贺尧山, 就连她一个生了三个孩子的人看了,都不忍心看下去。 稳婆和赵惠都顾不上贺尧山,干脆任由他在旁边,这样孙月华心里也踏实。 屋外,贺尧川跟林榆小溪排排站,既做不了什么,心里又焦灼。今日的流程,贺尧川都一一记下。 比如要请稳婆,请郎中,准备剪刀草纸白酒百家布。怕自己忘记,像背书一样背下来。 这种兵荒马乱的场面,赵大力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他也说不上几句,只一个劲埋头扛柴火,看见灶屋里柴烧完了,他就来来回回搬。 直到深夜,一声嘹亮的婴孩哭声响起,全家人都松口气。从白天生到晚上,别说孙月华,就连周淑云赵惠她们这些帮忙的,也都累的没什么力气。 忙着接生,一群人饭都没吃。 周淑云擦一擦额头上的汗珠,又累又高兴进来:“榆哥儿,把缸里的肉蛋拿出来,稳婆和郎中都没吃饭,得好生招待人家。” 林榆笑起来,他迫不及待想看看孩子,又觉得招待客人要紧,孩子什么时候都能看,一边拿肉一边好奇追问:“是男娃娃,还是姑娘小哥儿?” 周淑云笑的牙齿露出来:“大胖小子!足足七斤重,吃奶都有劲儿,一会儿进去就能瞧见。” 里面有贺尧山陪着,贺尧川跟他爹就收拾杂物,生孩子用的血布要处理了,还有娃娃的胎盘,这东西县里有郎中要收,穷苦人家都会偷偷拿去卖钱。 但对于他们来说,就一把土埋在椿树下面,以后能给娃娃带来好运气。他娘生弟弟的时候,贺尧川就帮忙处理过。 处理的时候没让林榆跟来,等忙活完,把手洗干净才进灶屋,看娘和林榆聊的高兴,贺尧川走过去道:“都处理好了,没什么问题。” 林榆打个哈欠,锅里的热水沸腾,他倒在茶壶里,扔两把茶叶进去。再装一盘瓜子花生,一盘米糕往外端:“我给刘婶和薛郎中拿去,他们辛苦陪了一天,先垫一垫肚子。” 贺尧川取下菜刀,点点头:“爹和赵大哥在外面,你跟娘也去陪着说说话,累了一天就别进来做饭,这里有我。困不困?困了去睡觉也成。” “不困,”林榆笑眯眯,他现在特别精神,也很高兴,就想等大嫂休息好进去看娃娃,也陪陪大嫂。 周淑云虽然也累,心情一样的好:“榆哥儿快别忙活,你也怀着身子,出去坐着歇歇,灶屋里有我和大川。” 贺尧川也会做饭,味道却一般般。周淑云要把稳婆和郎中招呼好了,往后林榆生产的时候,还用的上他们。 贺尧山终于从卧房出来,一颗大石头落地,他连走带跑进来:“娘,月华醒了,说想吃些东西。” “这就煮一碗面条,”周淑云往院子探头看一眼,拉着老大低声道:“钱备好了?可不能亏待人家。” 贺尧山拍一拍荷包:“娘放心,我跟月华前几日就备好了,郎中和稳婆都给三百文,再各送半匹棉布。” 放在乡下,算是贵重的谢礼。刘稳婆是十里八乡最有手艺的,很多难产的妇人被她一按,胎位就能正过来,威望和名气很高。 周淑云放心了,转身赶紧做饭。鸡汤炖在炉子里,切一盘腊肉香肠,一盘炒鸡蛋,一盆山菌肉片,都是份量十足的荤菜。拿几只酒杯,让他爹跟两个儿子陪着喝几杯。 贺尧山裁两张红纸,各自包两串铜板,往郎中和刘婶的怀里塞。薛郎中跟刘婶摆摆手不要,一半是客气,一半是真觉得太贵重。 寻常人家生男娃,给两百文已经足够了。但贺尧山非要塞,他们索性笑着收下了。 外面热闹,里面也如此。林榆把面条端进去,转身赶紧关好房门,怕吹风进来。 床边有他跟大川送的摇篮床,只有臂长的娃娃躺在里面,刚才哭过一阵子,现在睡的很沉。 “大嫂。”林榆多点一盏油灯,让房间里亮堂一些。 孙月华靠在床板上,生了一天有些虚弱,额间一条抹额带着防风,她满眼都是孩子,眉眼嘴角全是笑:“你来看看,刚生出来的时候可真丑,皱巴巴红扑扑,不像我更不像他爹。” 孙月华真是被丑到了,剪脐带的时候她醒着,抬头就想看娃娃,那一瞬间看到之后她怀疑人生,又好奇又紧张,想看娃娃受没受伤,身体好不好。 林榆坐过去,小娃娃裹在百家被里睡的很香。“名字想好没?叫什么?”林榆问大嫂。 “小名团团,”没太大的期望,就是希望团团圆圆,寓意也好。她看向林榆:“我跟你大哥想过,孩子的大名想让你起。” 取名是很慎重的事情,林榆惊讶诧异。 孙月华说:“你念过书,又能教我们识字算账,比我们自己起名字强多了。你大哥想给孩子叫铁柱,我没同意,铁柱太难听了。” 林榆没忍住笑了,眼泪花花笑出来,捧着肚子道:“是不太好听。” 贺家前三代取名,都照着族谱从字辈,比如堂叔那一代人从“长”字,大川他们就是“尧”。只不过族谱到了大川这一辈断了,贺家祖宗也没想过那么多字,从字辈取名就慢慢废除。 “就叫贺修齐,”如今太平盛世,不求治国平天下,只要修身齐家,踏踏实实过完一生就好。 孙月华跟着念一遍,又看林榆写在纸上的字,顿时露出笑意,抓着儿子的手轻声喊:“修齐。” 她虽然不懂其中含义,但一念出口,就觉得很好听,和村里的铁柱牛蛋是不一样的。 摇篮里,熟睡的小娃娃醒了,他娘喊一声贺修齐,小娃娃忽然笑了。 孙月华靠在床头吃完一碗面,团团放声大哭,又嘹亮又有穿透力,外面和稳婆郎中喝酒的贺尧山顿时跑进来,慌张的不行。 孙月华把团团抱起来:“没什么,就是肚子饿了想吃奶,你把门窗关上,我给他喂一顿再睡。” 林榆没打扰大嫂休息,他把吃完的碗筷收拾,再端一碗鸡汤进来,坐回院子里跟周淑云他们一起吃饭。 生孩子折腾了一整日,林榆困的眼泪花花,倒在床上沾枕头就睡,就算劈累也吵不醒他。贺尧川知道夫郎累了,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林榆侧脸,心中一阵悸动。 再过不久,他也要当爹了,一想起孩子是林榆生的,贺尧川便忍不住笑起来。 他把林榆抱进床内侧,吹了灯也躺上去。贺尧川侧身抱住林榆,温热的手掌轻轻搭在肚皮上,圆滚滚的肚皮很明显,一天比一天大。 林榆躺在怀里呼吸均匀,长长的睫毛偶尔眨动,像是在做梦,嘴角微微牵动,模模糊糊说了一句梦话。被抱的姿势不舒服,林榆不满意哼唧两声,在贺尧川怀中扭了扭。 贺尧川赶忙调整姿势,怕吵醒林榆,手搭在林榆背上轻拍,又把人哄沉睡了。 —— 夏日第一场雨下过,孙月华可以出月子了。她抱着团团走到后院看鸡崽子,这一批刚出壳,黄黑相间的绒毛,跟着母鸡在后面啄食。 团团对鸡崽好奇,伸出小手啊呀啊呀指着。 “看看这是什么?是不是小鸡崽呀。”孙月华抱着团团靠近,笑着逗孩子,团团很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眼睛都挪不开。 林榆扶着腰慢慢过来,赵大力跟在他身后,提着水和食物喂鸡。看到娃娃以后,也露出慈蔼的目光。 “让阿嬷抱抱,”林榆伸出手拍一拍,团团不怕他,看林榆走过来呀呀笑起来。 孙月华手抱酸了,正好给林榆,她好休息一下:“他就喜欢你,他爹来抱都没有笑的这么开心,臭小子可沉了。你小心,别让他踢到你肚子。” “不会,”林榆抱起来还颠了颠,他把团团抱在肩头,这样就不容易碰到肚子。 林榆逗的正高兴,忽然感觉一片温热,他瞬间呆住,“大嫂,团团是不是尿了?” 孙月华扒开一看还真是,尿布湿了一片,她只得接过来:“刚才还说他喜欢你,转头就尿了,我看以后也是一个调皮捣蛋的。 她把尿布扯下来,又换上干净的。孩子让林榆先抱着,孙月华用热水洗尿布,孩子尿的多,昨天洗的都没干。 林榆想起箱子里还有一些棉布,吸水性很好,正好用来做尿布。让大川明天去县里再买一匹回来,尿布不嫌多,以后等他肚子里这个生了,也少不了要用。 而另一边,贺尧川在县里忙着送鸡蛋,生意远比当初设想的更好。攥着从钱庄兑换的三两碎银,贺尧川先去了首饰铺。 第103章 第 103 章 嘴麻了 初夏办了一场满月酒, 街坊邻居都请来,十桌席面酒肉大摆,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华席。 团团是家里孙字辈第一个娃娃, 周淑云自然看中,欢喜的不行。今天不出摊, 一大早去县里拿平安锁,她经营早食摊手里有钱,上来就是金包银的平安锁。 样式大差不差, 可金子就是比银子好看,戴久了也不容易脏, 对他们庄稼人来说足够了, 又实惠又大气。 台面上还摆着别的样式, 周淑云全部看一遍, 这次给大孙子买了,二孙子的也要先瞧好, 若生的是一个姑娘哥儿,样式还要更精致一些。 “您慢走, ”掌柜送她出门口。 周淑云笑的合不拢嘴, 家里有喜事, 她不在镇上逗留, 赶紧回去操办满月酒。 卧房里, 林榆捧着桃子吃,坐在一旁看贺尧川包红包, 红色的纸包内,是足足一两碎银。团团是亲侄儿,他俩出手就是大方。 “满月礼也包好,小心别碎了, ”林榆叮嘱。 贺尧川拿给他看:“都有,用红纸包了六层,轻易碎不了。小时候戴正合适,整日被大人抱在身上,也不容易磕磕绊绊。” 他俩商量好,送一只玉镯,玉镯里面雕刻团团的大名。爹娘送金锁,他俩就不能送重了。 今天吃吃喝喝,孙月华和团团是主角。林榆自己躲在一边吃席,他胃口好,肘子烧鸡蒸鱼都吃,害喜没怎么发生过。 左腮一口鸡肉,右腮一口鱼块,贺尧川看过来,他嘴角还残留一点汤汁未曾发觉。贺尧川跟一群汉子喝完酒,过来拿帕子给林榆擦干净。 “可劲儿吃,今天娘请,”贺尧川笑着,从桌上给林榆又夹满肉菜。 同桌都是村子里的妇人夫郎,顿时揶揄起哄,笑呵呵的打趣他俩,心里又不免泛酸。她们男人也在喝酒,怎么人家大川就知道照顾夫郎,他们家里那群就知道吃喝。 林榆最后吃撑了,起身找孙月华和团团。 “大嫂,团团我来抱,你坐下吃口饭。”林榆伸出手,对团团拍了拍,小娃娃眼睛一睁就看过来,也啊呀啊呀想说话。 “可算脱手了,小小一个抱在手里还挺沉。他刚才吃过一次奶,估计快睡了,哄睡放在摇篮里就成。”孙月华笑着送过去,头也不回奔向饭桌,坐下就是吃。今天宾客多,都是逗娃娃的,她抱在手里挨个挨个打招呼。 团团不懂他娘为何突然离开,转头一看,自己在林榆怀里,小手又捏着林榆的衣裳玩,把他娘也忘在九霄云外。 “来,阿嬷带你去看小鸡仔小鸭崽,”林榆往上颠了颠,慢悠悠往后院去。 客人都在吃饭,有几个吃饱的婶子下桌,也陪着来后院看。见了就夸,看见团团手上的玉镯和身上的金包银平安锁,打眼都是羡慕。 今年三窝鸡仔孵完了,原先做的鸡圈有些拥挤,等鸡仔养大一些,两边都放不下。 贺尧川今天没喝几碗酒,张大他们劝酒也不喝,只点到为止,张大先起哄笑个不停:“大川哥这就不行了,可不如以前威风,以前一个人都能干趴下我们一群。” 贺尧川看过去:“我要当爹了。” 张大:? “大川哥是怕夫郎还是怕儿子?”另一个刚成亲的同村小子哈哈笑。 贺尧川也看他:“我要当爹了。” 他俩笑不出来了,因为他俩现在当不了爹。对贺尧川的攻击无效,两个汉子互相对饮,眼神都带些幽怨。 贺尧川眼神寻找夫郎,看见人在后院,也起来跟过去。 他喝了酒,不能抱团团,林榆没让他碰,抱着孩子站在旁边:“早起跟赵大哥数了数,去年母鸡还剩二十只,今年新孵的三窝鸡仔就有两百多只,还有娘养的家鸡和鸭子,我想买地的事情放一放,先紧着鸡圈来。” 今年开春到现在,陆陆续续赚了六两,加上之前攒下的,手里还有十五两,应该够扩建鸡圈。 贺尧川看过去,对着鸡圈琢磨,想了很久道:“不如一次做好,这里不适合养鸡,夏日一下雨容易冲泥水下来,去年不是就砸死过几只鸡?今年幼鸡多,经不起折腾。在家附近选一处山林,我看冬山那片野坡最好,附近平坦水土肥沃,春夏秋鸡群都能自己啄食。” 做生意就是这样,要舍得用钱。 这次改建,不能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用砖块搭,县里有专门搭禽畜圈的匠户,鸡圈怎样做才能排水通风饱暖,他们都一清二楚。 “算算用多少银子,明日去县里问价。” 算账交给林榆,贺尧川先去东山缓坡看看,一样望去十分宽阔,附近没有山,地势很平缓,尽头有一片林子,夏日还能遮阳挡雨。不远处有溪水,挖一条沟渠,用水也很方便。 选好位置很满意,一算钱就头疼了。 林榆的小账本用炭笔写满了,看一眼就心疼钱袋子,他说:“之前的砖拆了重新用,能建三个圈。余下只能新买,今年就有两百多只鸡崽,明年后面只会更多,这笔钱不能省,砖头至少要花六两银子,绕场一圈还要扎高篱笆,得用木料,砌渠也得用砖吧。鸡场还要建饲料棚,存鸡蛋用的地窖,这得二两,余下还有给匠户们的工钱。” 算完大头,还有细碎的没算。饲料槽、栖架、鸡窝。他俩还想在鸡场内建一个茅屋,无需太大,能住人就行。鸡圈需要人日夜守着,到时候就让赵大哥搬过去。 这样一算,十五两不仅不够,甚至还差二两。 他俩四目相对,彼此沉默片刻。 烛火摇晃,光影落在窗上,贺尧川终于开口:“钱得花,咱俩不够,先找娘借二两,等回了本连本带利还。” 林榆笑着看向他:“好。” 第二日,贺尧川当着一家人的面,在吃饭时说了这事。周淑云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啥?你俩要建鸡场?” 不是她不同意,那可是十七两,不是一笔小数目。要知道,乡下泥腿子辛辛苦苦一年,也才只能攒下三四两,她起早贪黑卖包子,一个月也只有一两。这可是一年都赚不到的钱。 周淑云拒绝的话到嘴边,可小两口看向她的目光很坚定,她就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向话不多的贺长德也开口:“真要建啊,村里还没人做过这些,陈家养鸡也没建过场子……” 他一辈子脚踏实地,说直白了,也叫小心翼翼,活了几十年都没出过云溪县。做什么事情都是照着别人做,大家种地他也种地,大家没做过的事情,他也没想过。 对贺长德来说,这就算违背常规了。 “爹,我和小榆想好了,”贺尧川最了解他爹,知道磨破嘴皮子也不能让他爹明白,他道:“就像去年建鸡圈,手里只有几两银子,不也是全部用出去?才有了后来一个月三两银子的进项,今年也如此,老话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贺长德嘴皮子动了动,想说几两和十几两可不一样,但他没说出口。自己琢磨琢磨,也觉得儿子不是没道理。 家里人都很慎重,只有贺尧山跟孙月华没犹豫,贺尧山向来支持弟弟,弟夫郎又聪明,他肯定相信,拍板道:“二两银子,我跟月华借了,也别说什么连本带利的话,都是一家人,不讲这些。” “多谢大哥大嫂,”他俩站起来以汤代酒敬大哥大嫂。 周淑云拍拍桌面,没好气笑道:“当你娘我不存在?不就是二两银子,借就是了,我这就拿去。” 老大就是地里刨食的,赚多少她能不知道?月华又刚生孩子,钱都得紧着孩子用。她和长德两个老的一把年纪,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无非就是存棺材本,二两银子给出去就给出去了,压根没想过让儿子还。 贺尧川收下银子,二两不重,握在手里却沉甸甸的。 旁边还有一人,赵大力。他心里七上八下的,一开始觉得一家人要为了银子吵一架,他心里打鼓,不知道如何劝架。接着是诧异,贺家人没吵起来,甚至是和和美美彼此信任的。 吃完饭,他又忐忑不安,捏着手小心翼翼开口:“东家,我不会管鸡圈……” 别说养鸡,他从小到大连鸡都没见过几次,他们这种穷苦的,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万一伺候不好,他就是对不起东家。 贺尧川拍拍他肩膀:“不会也要学,等学会了,给你涨月例。” 赵大力只好惶然接下,不知道怎么管,就跟在林榆身后多问多学。夜里睡觉前,都要把鸡数一遍,哪里生病哪只受伤,他心里都清楚。 第二日,贺尧川照旧把鸡蛋拉去县里卖,下午再打听匠户和砖头的价格。之前教他抓野鸡的猎户师父一直在联系,平时隔三差五也送一只野鸡或者一筐鸡蛋过去,贺尧川打算再问问他。 出门前,林榆让他买一叠纸回来。 “要教我认新字?”贺尧川唇角勾起一抹笑,似乎是想起什么,压都压不下去。 “美的你,”林榆把他推出门:“买回来就知道了。” 为了让贺尧川多学习,林榆想出新点子。每日生字默写,对一个他亲一下,错一个打手板。 误打误撞激发了贺尧川的潜力,他现在每天打鸡血似的,追着林榆认字,原先十个错五个,现在能写对七个。 林榆嘴麻了。 第104章 第 104 章 下雨 窗外雷雨阵阵, 风一吹,雨水斜斜吹进屋里,廊下湿漉漉, 正午忽然一下变的天昏地暗,凉风中夹杂一丝暑气。 大哥跟爹从地里跑回来, 因为没戴蓑衣斗笠,被猝不及防的暴雨打湿,直怪老天爷不好。贺尧川跟娘弟弟他们出摊, 此刻还没落家。 林榆坐在窗前书桌上,捏根炭笔涂涂画画, 暴雨来了, 他赶紧起身关窗, 又出门看一眼, 院外山林狂风大作。 “爹,大哥, 我烧一锅热水你们洗洗,小炉子里有姜汤, 也喝一碗。”受风寒不是小事, 林榆走进灶屋烧锅, 扔两根粗柴进去, 赶紧让水沸腾起来。 “费心了, ”贺尧山说完进屋看看媳妇儿子,一大一小都睡着, 他一身冰凉,没有靠的太近。 又进灶屋,接过弟夫郎手里的火钳:“我来我来,榆哥儿你也去歇着。” 烧水不是难事, 片刻就能沸腾。林榆点点头,出门站在廊下看雨,屋檐下雨幕模糊,天边一声摧枯拉槁的惊雷,雨势看上去越来越大。 他有点担心娘他们,但眼下更应该担心鸡圈。 赵大力从灶屋角落里的小门穿出来,小门直通猪圈,他刚喂完猪食,林榆叫住他:“赵大哥,先去鸡圈看看,万一雨水冲进圈里,要把茅草全部换一遍。有鸡仔爱顺着门缝挤出去,可别被淋湿了。” 去年就是如此,他和大川受过教训,现在就有了经验。林榆揣了崽崽,不方便冒雨跑出去,只好跟赵大力说一声。 “好好好,就去。”赵大力对鸡圈上心,本来也打算去添食添水,听林榆交待完,他赶紧披上蓑衣斗笠,提着食桶往鸡圈跑去。 不出林榆所料,还真找到几只溜出去的鸡仔。大鸡还好,下雨自己就会找地方躲避,小鸡崽只能生生淋着,他捧着鸡仔心疼的不行,直接用衣摆给鸡仔擦水,再拿进灶屋给烤火取暖。 雨水倒是没有冲进圈里,去年林榆跟贺尧川挖了沟渠,排水没问题,鸡圈也垫高过。他俩毕竟不是专业修圈的,沟渠只能挖成这样,隔三差五还得疏通一次。等鸡场新建,匠户们肯定做的比他们好多了。 晌午随便吃一顿,一碗素面条足够对付。林榆给孙月华单独煮了一碗红糖鸡蛋,他把饭端进去,顺便看看团团。 “今天没怎么闹?”团团躺在摇篮里,睁着大眼睛看来看去,眼珠水灵灵跟山葡萄似的好看,林榆摇动拨浪鼓逗他。 贺家人都好看,生的孩子不差劲,团团像他爹,一看就知道以后是个俊俏的小伙子。 孙月华靠在床边,吃一口鸡蛋胃里暖和,笑起来道:“奇了怪了,平日里就爱扯着嗓子哭,哄都哄不住。今天又打雷又下雨的,他反倒安静了,看见人来了,还会咧起嘴巴笑。” 团团肉嘟嘟的小手抓住林榆手指,别看小小一个,劲儿可大了,林榆抽都抽不开,逗完孩子,他陪大嫂坐在床上绣肚兜。 先前用林榆送的棉布做了两身衣裳,娃娃穿着很合适。孙月华闲着也是闲着,给团团做一件肚兜,给林榆肚子里未出生的侄儿也做,偶尔说笑两句,日子就觉得有趣。 贺尧山跟贺长德也进来看孩子,四个人围坐一圈,说着说着话题拐到庄稼上,今天雨水足够,收成肯定也不差,能过一个丰年。 外面风雨渐歇,林榆听见骡蹄滴答滴答踩在台阶上的声音,他赶紧跑出去看,是他们回来了。 贺尧川先把骡子拴进骡棚,他浑身湿了,驱车不方便打伞,出门也只带了一把伞,先让给娘和弟弟打,他是淋着回来的。 “怎么不多买一把伞,就这么淋着回来,生病可怎么办?”林榆赶紧拿帕子过去,语气中既担心又责备。又不缺买伞的钱,何必省这些。 他擦完一圈,帕子都拧出水来。林榆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沉默了,只埋头给贺尧川擦水,却不抬头看来。 贺尧川最知道,林榆这样就是生气了,要哄。 他避开林榆的肚子抱上去,又没有贴太近,不能让林榆衣裳也被他打湿,“我知错了,以后肯定买一把。今天走到半路才下雨,路边没有卖伞的铺子,也无处躲,只能顶着雨回来,让你担心了?” 这件事有原委,林榆听完不生气了,只剩下担心,他把贺尧川湿衣脱下来,红着眼眶把人推进澡房:“你还知道。锅中有热水,给你兑水泡一泡,多泡一会儿。姜汤也有,你一边泡一边喝,泡完回房里睡会儿。” 说完,林榆又看看娘和弟弟。 他俩打着伞,只是衣角裤角被淋湿,头发和身上都是干的,换一身衣裳就好。周淑云坐在廊下,直抱怨天气:“怪天爷,早上出门还艳阳高照,说下雨就下雨,幸亏你娘我机灵,收摊跑的快,不然也跟着淋一圈回来。” 林榆把姜汤给娘和弟弟端去,笑了笑道:“这几日生意不错?” 周淑云忙着咕噜咕噜喝姜汤,脸埋在碗里先点点头,喝完喟叹一声,忙道:“好着,普缘寺香火盛,连着买早食的人也多,有时我跟满哥儿两个人也忙不过来,还得隔壁卖果子的大娘搭把手。” 她一说起来就没完,眼里浮现忙碌又踏实的光景。昨天卖了多少鸡蛋,今天来了多少客人,还有隔壁新开的炸糕铺子……都是短短几个月的变化。 林榆当初开早食铺子的想法是对的,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抢占先机。他先发现商机,赚的盆满钵满。等别人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连摆摊的地方都没有。 说完,周淑云风风火火去看大孙子。 林榆把板车上的纸张搬下来,贺尧川只买了半刀,这样也足够用了。他俩的钱全部花出去,可不能大手大脚。 贺尧川泡完澡进来,头发也洗了,湿漉漉披在身上,他拿干帕子随意擦了擦,看见夫郎坐在窗前,眉目中温和又认真,十分专注手里的活。 贺尧川一阵心动,走过去拦腰一抱,把林榆抱在腿上坐着,笑道:“画什么?” 林榆肚子有些大了,平时坐着也不舒服,他顺势靠在贺尧川身上,拿手里的图画给他看:“你看看,是不是一目了然?” 巴掌大的纸片,每一张图样都一模一样。上面有鸡蛋的图样,还有象征他俩的山川小鱼,以及他们鸡蛋铺的位置,连鸡蛋买二十送一都写在上面。 林榆说,这是宣传纸片,贺尧山似懂非懂。但肯定是好东西,能让鸡蛋卖的更多更快。 “雇人在街道巷子发,见人就发一张,总会有人过来。”效果不知道如何,总要试一试。 贺尧川也说了他今天的成果:“匠户联系好了,砖头也用之前县里那家砖窑的,托教我打野鸡的师父打听,人家愿意给便宜一些,若是确定了,明日就能过来。” 越早越好,就算披星戴月的干活,也得一个月才能建完。砖头已经联系好,明日就得拉回来,还有木料土料,这些都不可少。 “这几日便不去县里卖鸡蛋,只供酒楼客栈,先把匠户们安排好,等一切都放心了我再去。” “每日包一顿晌午饭便是,早晚他们自己回县里吃。” 林榆点头,贺尧川安排的很妥帖,他没有不放心的。匠工一共八人,做的都是体力活,他一个人做饭也忙不过来,贺尧川要在村里请一个妇人夫郎来帮忙做一月的饭,工钱两百文,这不算低了。 爹跟大哥都在地里,娘有自己的摊子经营,大嫂又要照顾团团,不能让他夫郎挺着肚子自己干。 外面大雨没停,屋下有几处漏水,他跟大川拿桶和盆接水。爹娘跟大哥大嫂的房间也漏雨,漏的并不严重,滴答滴答往下落,一只盆就能接完。 刚搬来时,屋顶只剩被掀飞的几根茅草,他们肯花钱买瓦片铺屋顶,不然现在只有顶着雨四处补。 明天要开始忙碌,林榆跟贺尧川今晚早早躺下,六七月是最热的时候,床帐帷幔放下没有蚊子,下雨也不算热,蒲扇搭在肚子上用用过。 再热的时候,贺尧川也要扯一张薄被给林榆盖肚子,他自己倒是无所谓,可不能让夫郎跟娃娃着凉。 他俩有一搭没一搭说话,等外面风雨声渐小,瞌睡也来了,林榆逐渐呼吸绵长,贺尧川侧身搂着他,手掌轻轻靠在林榆肚皮上,听着林榆的呼吸睡着。 夜色中,旺财蜷缩在狗窝里打声喷嚏,尖耳抖动一下,夏日的暴雨并不影响它睡着吃饭。房梁上,猫咪甩甩尾巴,轻巧无声沿着格窗跳进卧房,趴在他俩床边睡了。 一夜过后,山林焕然一新。蝉鸣又在枝头,太阳依然炙热,一家人吃饭早食各自忙碌,井然有序地往前推进。 贺尧川一趟趟从山里砍树回来,工匠队也来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林记蛋铺 鸡圈靠近一片风景秀丽的小树林, 这里原先就是野坡,村里人闻讯而来,都来看看贺家鸡场。足足两亩, 比许多人家的庄稼地还宽敞。 朝廷有规定,林子不能私自占用。虽说他们只是小本生意, 赚不了大钱,但总挡不住眼红的人,只需一句举报, 官府就能给他们拆了。租用也不贵,一百文一月, 本就是不值钱的野林子, 贺尧川去官府登记交钱, 足足租了两年。 “等鸡场建好, 一切都顺利了。摊子那头再上点心,多找几个卖家, 最好是酒楼食肆,如此你就用不着每天早出晚归, 到时还能雇一个人干活。家里有赵大哥, 县里就雇一个嘴皮子利索的。” 贺尧川笑一下, 过去帮林榆烧火:“雇工的事情还早。我昨日问了一圈, 先给你找好伺候月子生产的, 就是隔壁小河村的杨夫郎,他以前给大户人家伺候过, 照顾人有经验。下月就叫他过来,平日做饭洗衣裳没问题,他还会带娃,家里三个娃娃都是他带大的。” 林榆正在倒豆腐, 他把豆腐捏碎,打算做豆腐丸子吃,一边跟贺尧川说话:“其实也不忙,就是肚子大了做什么都不方便,家里有大嫂帮忙,她不用下地忙活,平时除了带团团,其余时候都在帮我,力气活有赵大哥,我清闲的很。” 他说话云淡风轻的,完全不知道,自己夜里说梦话被发现的事。向来坚强不屈的小哥儿,梦里咬着被子哆嗦,那么大的娃娃,要从他身体里出来,又害怕又无助。总要贺尧川抱着他,他才能平稳睡去。 贺尧川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林榆和别家哥儿不一样,他不爱哭,而且还有自己的小尊严,家里家外都能一手抓,什么事情都有条不紊。可论起当爹,他也是第一次,害怕了也是藏在心里。 贺尧川无奈叹声气,走过去抱着林榆,倾吐心意道:“小榆,我知道你不安。生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他要叫你爹,也要叫我一声父亲,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应该我跟你一起分担。有杨夫郎照顾你,我不在家就安心了,他能帮着做饭洗衣。大嫂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他来了也能帮忙照顾团团。” “我明白的,”林榆故作坚强的肩膀低下来,拿来面具才是真是的模样,他嘴角落下声音小小的:“但是不忙点什么,我就不踏实。” “那你就陪团团,就当提前练手,”贺尧川掰过他肩膀,低头看他:“下月起我早去早回,县里只卖上半日,晌午收摊了就回来,多陪陪你。” 林榆终于笑了,这几天又害怕又难过的,阴霾瞬间消散,“你回来得给我带好吃的,少一天都不行。” “听你的。”贺尧川捏捏林榆的包子脸。 建鸡场在紧锣密鼓中进行,鸡棚修好了,一共四排砖房,容量足够大。茅屋就在不远处,只建了一间,赵大力在这里睡觉没问题,平时吃喝都在贺家,因此不需要灶房。 沿着山坡和树林边缘,再扎一圈篱笆,用树桩和密网做成,比竹篱笆更稳固。鸡场做成缓坡,无需用沟渠,再大的雨水也能顺着坡度淌出去。 山坡上洒了草籽,春夏秋三季都能长,鸡吃了一轮还能继续吃,他们不用每天都出门打草了,坡里虫子也多,保管养的膘肥体壮,还省心不少。 贺尧川还想再养一条狗,让狗子跟赵大力守在这边。旺财是看家的,平时就调皮爱玩,让它看鸡绝对不行,可能鸡没看住,嘴里还得霍霍两只,贺尧川有点看不起它。 林榆又心疼狗儿子,不忍心把旺财流放到鸡场去。刚好秦心兰婶子家的大白狗下崽了,贺尧川去逮了一只,还是一条母狗,雪白雪白的很好看。 林榆给他起名白牙。贺尧川让白牙给旺财当童养媳,林榆忙不迭拒绝,旺财又调皮又不爱干净,白牙才不喜欢它。 “得有个媳妇管管它,不然没法没天的。”贺尧川提议。 林榆狡黠一笑:“把大堂叔家的黑虎嫁给它。” 三个月前,老黑狗生了一条小黑狗,骠肥体壮皮毛顺滑,胸下和眉毛有一搓黄毛,往那一站威风凛凛。 旺财在白云村狗中一霸的威名没了,三番四次想挑衅夺回面子,都被黑虎按在爪下狠狠收拾,最后夹着尾巴呜咽跑回来。 林榆和贺尧川不怀好意密谋。 旺财狗狗祟祟从背后摸过去,也不知道听没听懂,钻出狗洞好几天没回家。 到了最热的时候,杨夫郎背着包袱来了。 以前请他伺候的,都是县里人户,家里有家底请的起。第一次在村子里做工,他来之前就好奇,也羡慕的很。庄稼人日子都一般,这样还能请人照顾夫郎,足以看出福分和器重,不然怎么舍得花家底? 到了以后杨夫郎发现自己想简单了,贺家有那么大的鸡场,还是值钱的野鸡,他数三天三夜都数不明白。这日子,比县里人过的还风光。 林榆肚子大了,最近呼吸有些不畅,夜里总是憋醒,睡也睡不好,白天瞌睡就多了。贺尧川给他买了一个躺椅回来,让他白天也躺在上面纳凉。 林榆两腿分开,中间隔着肚子,只能这样坐。杨夫郎来了,他赶紧起身迎:“是杨阿嬷来了,快坐下吃口茶水歇歇。” 杨林愣住一瞬,东家比他想象的和蔼许多,一点架子也没有。他瞬间露出一个笑意:“好好好,我不累,倒是你肚子不方便,坐下歇歇别管我。” 林榆带他去睡觉的地方看看,赵大力搬去鸡场了,柴房位置空出来。他跟大川从村里买了一架旧床挪过来,让杨夫郎睡的舒坦一些。 得知床是为他买的,虽然是旧床,杨林心里也感动。以前做工的时候,主家没床的情况下,往往都叫他打地铺,不会特意花钱去买。 他把包袱放在床边,挽袖子就要干活,无非就是做饭洗衣的事,这些都做惯了。 进灶屋才发现,贺家原来还有另一个小娃娃,正躺在他娘背上咿呀咿呀吃手指,看见陌生人来,张嘴就笑。 孙月华逗逗儿子,对杨林道:“他就是这样,生下来就不怕人,谁来了都爱笑。但若是想抱他,他就要憋嘴哭了,假模假样的。” 除了她和大山,团团也只肯让林榆抱,别人一抱就嗷嗷嗓子哭,哄都哄不住。孙月华怀疑这小子就是喜欢漂亮夫郎。 杨林开口道:“是个聪明的,说明知道认人了,以后肯定也机灵。” 他说话好听,孙月华心里高兴,嘴上打趣儿子:“什么机灵,就是看碟下菜的臭小子一个。” 背了一会儿,背上忽然有些热意,肯定是团团又尿了。孙月华把孩子背回卧房,给换了干净的尿布,刚好到了晌午,她解开衣襟顺便喂奶,等团团吃完哄着睡下。 林榆坐在树荫下啃西瓜,杨夫郎在门口探头,欲言又止的看一眼,一句话没说又进去了,切完菜再次跑出来,还是欲言又止。 “杨阿嬷,你想跟我说什么?”林榆其实发现了,没忍住先一步问出口。 杨林在襜衣上擦擦水,试探着问道:“晌午吃什么?我看角落里有长豆,用大酱焖一锅?” 每到一家做工,做饭是绝对不能出错的。吃的不好,主人家要说,吃的太好了,主人家又嫌花钱,他每次都小心翼翼先问清楚。 林榆扶着椅子慢慢起来,肚子沉重,还得用手撑着后腰。杨林有眼力见,赶紧过来扶着他。 林榆进灶房指给他:“东墙有两口缸子,左边是白米,右边是小米。我们家早食是小米粥,晌午就蒸一锅大米干饭。” “焖长豆不错,就是素了一些。柜子底下有鸡蛋,家里人多,打十颗炒一盘。昨天大川买了两斤肉,正好炒一盘肉片子,我想吃了……阿嫂昨天说想吃凉拌松花蛋,也切两颗。” 林榆一顿说完,杨林瞠目结舌。这得是多丰富的一顿饭,他下意识问一句:“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寻常都是这样吃的,阿嬷只管放心做好了。”林榆冲他一笑。 杨林见识到了,这哪是寻常的庄稼门户,这比县里的门户过的还滋润,小有家底的也不敢这样吃。他不知道贺家卖鸡蛋的营生能赚多少,但贺尧川能一口气答应三百文月钱,肯定有底气。 切肉的时候,他手都在抖。最后还是听了林榆的话,两斤肉全部切完,满满一大盆肉片,炒一锅都足够一家人吃。 林榆刚坐下,又想吃豆腐,就让杨阿嬷炒一盘酱汁豆腐。谁让家里人多,吃这么多也没人说什么。 杨林坐在桌边,一开始不敢伸筷子夹肉,以前给主家做事,吃肉吃蛋向来都轮不上他,只有主家吃不完剩下的,他才夹两筷子。桌子又是肉又是鸡蛋,他没敢碰,一个劲儿吃长豆。 林榆瞧见,给他挑两块厚的,又拨一块炒蛋。“阿嬷快吃,不吃该凉了。” 杨林一顿面色激动,忙点点头埋头吃起来。而一旁的赵大力已经习以为常,来了贺家几个月,贺家人对他那是没得说,即便他连着几次都只夹肉,也没人说他什么。有时候家里杀鸡,炖的鸡块也会让他带一些给家人。 他有分寸,一顿吃几筷子就知足了,肚子里有油水能干活就成,不能真仗着东家人好就一个劲儿吃。 午后贺尧川从县里回来,今天的鸡蛋卖完了,有好几家食肆都想加货。贺尧川没瞒着他们,野鸡蛋数量有限度,今年第一窝鸡仔最早也得秋后产蛋。 夏日炎热,林榆先给他拿一块寒瓜解暑,见贺尧川脖子都是寒,他眼里露出些心疼,又用帕子给擦擦汗水。 “锅里留了饭菜,我给你热一热。”林榆挺着肚子慢慢挪进去。 贺尧川忙拉住他:“你快坐下,热饭我来便是,杨阿嬷也在,不至于让你忙活。昨夜你就没睡好,现在更该多歇歇。” 为了让夫郎分心,他转移话题道:“上月见你在画单子,可要拿去县里雇个人沿街发?” 林榆注意力转移成功,回房喜滋滋拿给他看。单子巴掌大一张,图案精致好看,上面有摊子的地址,鸡蛋的优惠,以及他们小摊的名字——贺记蛋铺。 一目了然,只看一眼就能让人牢记。 纸又是贵重东西,拿在手里肯定不会轻易扔了,爱节省的就愿意带回家,每天时不时看一眼,心里就对贺记鸡蛋有个印象。 贺尧川看来看去,拿炭笔划掉贺字,在旁边改成林字,林记蛋铺,读着更顺耳一点。 林榆笑嘻嘻凑上去:“不怕人家说你耙耳朵?” 贺尧川捧着夫郎亲一口,也笑一下:“我乐意,我喜欢,管别人做什么。”他低头亲了个够,等杨阿嬷端着热好的饭菜出来,他才依依不舍分开。 第106章 第 106 章 夫郎当家 小摊比铺面还热闹, 早上敲锣打鼓剪彩,林记蛋铺的招牌挂上,旁边小巷子的居民都凑过来瞧稀奇。贺尧川之前就在这里卖, 大婶阿嬷们都认识他,平时有搬搬扛扛的体力活, 只要喊一嗓子贺尧川就会帮忙,他们也照顾生意,隔三差五买几颗野鸡蛋。 他把一尺长的牌匾挂上, 小摊做了顶棚,看上去像模像样, 至少吹风下雨淋不着, 摊子还挂着红色幡子, 喜庆又醒目。 “林记蛋铺。”路过行人念出声, 笑着打趣:“贺老板,怎么用夫郎的名号?” 贺尧川不惧, 扬声宣告:“我们家中夫郎当家做主,摊子自然也该是他的。” 这样说, 几个汉子自觉无趣, 人家夫夫和乐恩爱, 他们还有什么好多嘴的。来都来了, 又被贺尧川一嗓子喊住。 “昨日刚下的鸡蛋, 买两个回去给家里孩子夫人补身体?蒸炸煎煮,随便怎么吃, 比寻常鸡蛋滋味更好。向来听说几位大哥疼夫人,买回去肯定能博得一笑。” 话没说完,蛋先塞过去。有一个算一个,都别空手走。 “还是贺老板会做生意, ”几个大汉笑笑,兜里不缺钱,贺尧川说话又好听,都掏钱买了几个摆摆手离开。 “下次再来,”贺尧川把剩余的蛋筐从骡车上卸下,这两日买蛋的人不多,每天到了下午都要剩一些,他会拿去附近的小食肆问问,若是需要就能卖出去,不需要也带回家,攒满一百颗能送给酒楼。 忙完这些,贺尧川开始正经事。怀里一叠画片,总共画了两百张一模一样的,他拿了二十文钱,雇两个十岁的娃娃在街上分发。 县里的娃娃也要赚零花钱,二十文绝对是一笔“巨款”,来之前按照林榆交待过的,贺尧川一一记下,也教给两个娃娃。 发单子不是见人就发,要看准妇人夫郎,尤其是中等年纪。其次要去人多热闹的地方,比如东西两市,买菜买肉的寻常居民最多,像码头这种地方就不行,来来往往都是商客,谁没事会跑到巷子里来买鸡蛋? 一边发一边还要说,贺尧川找了两个嘴皮子机灵的,说话十分中听,笑起来也乖巧。 这是卖给散户的宣传法子,酒楼食肆又是另一种办法,这里头有门道,要拖关系搭人情,云溪县虽然不大,但是各行各业都有行会。你自己想悄悄赚大钱,人家看了就要眼红,独门独户是做不大的。 行会那边,陈老板拍拍胸脯答应了,愿意给他们引荐行会里的人。真正的大商户,每月赚的流水至少几百两,他们这几两十几两银子人家不放在心上,也就是递个投名状。 等做大了,会费肯定要交,这是不成文的规矩。花钱是花钱,也能得行里的保护。 单子发出去,现在只等效果。夏日天热,过了晌午外出买菜的人不多,他收了摊子准备回家。 在路过靠近河边那一条贫巷时,贺尧川下意识侧目一看,在露天的死胡同里看见一群乞丐。这是县里最混杂的地方,地头蛇小混混乞丐都聚在这里,巷子脏污恶浊,那些人就躺在破草席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虱子都能满身跑。 在这个分三六九等的时代,他们就是最下等的,做苦工也没人要。这些人也懒散惯了,或偷或抢,没被人发现最好,发现了被打残那也只能怪运气不好,再不行就要饭,吃了今天没明天。 贺尧川鬼使神差停下脚步,终于让他找到停留的理由,他在一群混混乞丐中看到熟悉的人,周鹏。 上次告官那件事情以后,他笃定周鹏再也猖獗不起来,只保证他不会再欺负吴慧,别的事情贺尧川没闲心打听。 现在一看,周鹏差点叫他认不出来,以前还长袖长衫有个读书人的样子,嘴里也能蹦出两句之乎者也。如今蓬头垢面躺在破席上,瘦的皮包骨,一件脏衣蔽体,一个缺碗要饭。 周鹏仿佛三魂没了七魄,也没看见贺尧川。贺尧川不再管他,只看一眼便离去。 午后的山林热风滚滚,林榆翻身睡不着,起身到大嫂房间里逗团团。小孩子真是一天一个样,模样变化很大,个头长的也快。 杨林无事的时候跟在林榆旁边伺候,看见房里换下来的尿布,他随手帮着洗了。孙月华怪不好意思,杨夫郎是二弟给榆哥儿请来的,倒来帮她做事了。 “举手之劳,来之前东家就说了,家中杂事也帮着照料。”贺尧川给的月例多,他就该多做事,不然拿了钱心里不踏实。 林榆跟大嫂说会儿话,团团忽然哭起来,肉乎乎的手不停揉眼睛,孙月华嘘一声:“想睡觉了,每日下午都要睡一个时辰。” 林榆慢慢挪起来,“大嫂哄他睡,我也去鸡场那边看看。” “天热别去太久,记得回来,”孙月华叮嘱他。 林榆点点头说知道了,鸡场离家不远,还有杨阿嬷扶着他,路上并不担心磕磕跘跘。 今年孵的三窝鸡仔全部长大了,两百多只数目不少,有在山坡上啄食的,还有树下纳凉的,棚里也歇了不少,树林子里最多,跑来跑去抢虫子吃。 今年挪了新地方,野鸡个头比去年长的更快,到了年底应该能早点出栏。赵大力照顾的很用心,有时候半夜醒了,也要过来看看。 他一个人住茅屋,比在贺家柴房里更自在一些,茅屋陈设很简单,一张架子床,一张吃饭的桌子,有时候在贺家打了饭直接回来吃。竹帘后面是洗澡桶,一人足够了,衣裳也没几件,能有换洗的就行。 林榆没进茅屋坐,而是直奔鸡棚,里面有几只好斗的公鸡,戴了鸡眼睛也没用,赵大力只能把它们单独关押,也不能放出去,怕伤了其他鸡。 林榆点点头,知道他做事是尽心尽力的。鸡食的调配比例他教过赵大力,玉米高粱小麦这些都必不可少,饮水每天换两次,用煮过的热水放凉再喂。 前几天刚给鸡群剪完羽翅,明天又得把公母都分开养,琐琐碎碎的全部都是事。林榆怀了身子行动不便,事情就交给大川他俩。 他有些困乏,打着哈欠往回走。昨夜宝宝折腾的他睡不好,一双小脚在肚子里猛踢,刚开始林榆害怕的很,后来就习惯了。 躺在床上帷幔放下,林榆轻轻拍打蒲扇,凉风阵阵吹来,眼皮也渐渐沉重,扑打扇子的手停下,搭在肚皮上不动了。 夏日睡觉总是迷迷糊糊,林榆睡梦中又困又热,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只记得身上忽然凉快了,持续不断的微风吹来,还有一只手轻轻摸他头发。摸着摸着就不老实,低头又亲又闻,从眼角一路到嘴角,黏黏糊糊的不肯分开。 他亲的时候林榆已经醒了,就是不愿意睁开眼,直到一双不安分的手摸进衣领。 “玩够了?”林榆微笑看他。 贺尧川恋恋不舍抽出手,“这小崽子什么时候出来,霸占你几个月了,等他出来饶不了他。” 林榆敲他额头一下:“怎么还跟孩子计较,若不是你的功劳,他能在我肚子里待上几个月?” 说完,他俩脸颊各自一红,都不约而同想起什么。贺尧川到底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正是火气最旺的时候,一天到晚使不完的牛劲,这几个月都憋着没行房,真是一句话都提不得。 他装作若无其事干咳两声:“今日天气好,想不想洗头发,我烧一锅热水给你洗洗。” “也好。” 坐在院里,林榆躺在贺尧川腿上,这个姿势能避开肚子,贺尧川兑一瓢温水往下淋,轻轻打湿头发,把皂荚搓开抹上去。乡下人都这样洗头发,不如澡豆清香,洗出来的头发却很顺滑。 也有别的土方洗头,比如新鲜的芝麻叶,或者艾草无患子侧柏叶。他们这里没人种芝麻叶,不然也能给林榆试一试。 洗完一遍院里起风了,贺尧川用帕子包好,不让林榆坐在太阳底下晒,这样容易受风。最热的夏天,他也烧一盆炭火,用烘烤的帕子慢慢擦头发,不一会儿就干了。 换下来的衣物放在一旁,杨阿嬷进来看一眼,都装进盆里拿去河边洗。他勤快,主家的衣裳都是每天清洗,做饭味道也不错,很合全家人的心意。 贺尧川回房里陪林榆,道:“杨阿嬷做的不错,连团团也能抱在手里哄,带孩子很有一套。我想过,不如问他愿不愿意长期做工,以后专在家中带孩子,这样你也轻松一些,不必家里外面两头兼顾。” 林榆翻身看他:“这样家里就有三个长工,会不会太多?” “再请一个也不算多,今年营生做大了,秋后野鸡蛋数量翻倍,往酒楼食肆一送,收回的银子很不少,两个长工请的起。”贺尧川笑着捏捏林榆嘴角,半哄半劝地说:“有人给带孩子还不好?你只管做生意,每天躺在钱堆上数钱。” 他把林榆说美了,林榆乐呵呵笑起来。 两个人并肩躺在床上,慢慢规划以后。宣传单子发出去了,林榆闲了继续话,多发几次就能看看效果。若是生意能做大,赚了钱他俩想建新院子。 现在的院子太狭窄,一家七口三个房间。溪哥儿年纪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竹,要有单独的房间。他跟大哥也有孩子,等孩子大一些,小小几间茅草屋真就挤不下去。 青砖瓦房是最好的,刮风下雨都不用怕,就像镇上那样的民居,用石砖砌墙,不再用泥土木头,气派又结实。三间卧房足够了,他俩住一间,娃娃再住一间,若是以后再多生一个也能住下。 越想心里越美,林榆真想现在就生下来,两眼一睁就是赚钱。 第107章 第 107 章 眼泪哗哗 暑气在最后一场大雨里消散, 贺尧川上山次采了一筐板栗,准备回家做中秋月饼。 坚硬带刺的绿色外壳藏在枝叶间,只需竹竿一捅, 纷纷都落在地上。捡板栗需得小心,硬刺扎在手里都是血洞。 贺尧川用脚踩开, 弯腰捡一个熟透的,剥了外壳往嘴里一扔,嚼碎了都是鲜甜的味道, 林榆肯定喜欢。 他把剩下的板栗装在背篓里,收获满满下山去。村里捡板栗的人络绎不绝, 下山遇见张二了, 他喜气洋洋的, 一问才知, 张二的亲事终于说定,他也老大不小, 该到成家的年纪。 张大跟陈老板走商,家中有了存银日子好过起来, 爹娘身子逐渐好转, 才有底气给老二说亲。 到家中, 贺尧川脱下沾满泥巴的草鞋。林榆慢慢走过来, 探头往筐子里看一眼, 笑一笑:“打了这么多。” “去的早,往深山里走一圈, 挑熟透的打。等这一筐吃完,余下的也该熟了,你若还想吃,山里多的是。” 贺尧川把板栗倒在地面, 他打的多,让大哥大嫂坐在院里剥板栗。过两日就是中秋,今秋的板栗先尝个鲜,让娘炒一锅糖栗子吃。 周淑云这几日没出摊,林榆要生了,全家人都仔仔细细盯着,郎中虽然说还有半个月才生,但提前发作也是常有的事情。 今早她便去王家窜门子,讨一些碎布做百家衣。 林榆低头看一眼,发现贺尧川衣摆和裤腿都湿了,便让他起身:“湿了就别穿了,脱下来让杨阿嬷拿去洗了,换一身干净的。我瞧柜子里那件靛蓝的就不错,好看又暖和。” “我无妨,”说是这么说,夫郎的好意不能辜负,他满脸带笑进去换一身,像模像样的走出来。 林榆没学会做衣裳,让人照着贺尧川的身形在县里做了一件。贺尧川身量高大,模样又俊朗,只需稍稍打扮,甩出村里年轻汉子几百条街。 溪哥儿和孙月华从河边回来,进门就瞧见这一身,眼睛嘴巴都翘起来。 “二弟这模样,放在县里都没人能比,”孙月华掩嘴笑着打趣。 溪哥儿围着他哥哥转一圈,还真是更好看了:“我以后也找个像二哥哥一样俊朗的。” 正巧周淑云从王家回来,听了这话皱起眉:“也不知羞,再过几年就该议亲了,让你做的针线活做完没有。” 溪哥儿眨眼睛笑一笑,他不怕娘的数落了。每次娘只要一教训他,他就往二嫂嫂身后躲,娘肯定不会再说他。 他是家里最小的,挨数落了两个嫂嫂都会帮忙说话。 等一家人都散开,贺尧川才走到林榆身边,一身靛蓝新衣光彩夺目,锋利的眉目下目光温和,他笑着看林榆:“可好看。” “嗯,好看。”林榆扬起唇角,偷偷凑上去小声告诉他:“我可喜欢了。” 贺尧川的嘴角一整天都没落下。 地上的野板栗剥好了,桶里还有从河边捞的蚬子,秋日山溪里就数这种东西最多,大漏勺轻轻一舀,放在水里冲去泥沙,不一会儿就是满满一盆。 “大川,往水里倒两滴油,吐一夜泥沙,明日炒了吃,”林榆回头说话,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尝一尝爆炒蚬子的味道。 “我去拿,”贺尧川真怕夫郎夜里都馋的流口水,立即就拿了油壶来,往桶里滴一圈就成。炒一半,剩一半留着中秋那天吃。 今天的中秋节无需大操大办,拜月祭祀必不可少,一家人围在桌边吃一顿团圆饭,就比什么都强。 林榆咬一口刚出锅的板栗月团,松软酥脆入口即化,板栗自带的甜味不腻,若是爱吃糖,再沾一点蜂蜜。 贺尧川则喜欢咸味的,火腿馅腊肉馅都爱,一人能吃五六个。 林榆只吃三个就饱了,他裁一张油纸,包两个板栗团子,又放两个腊肉馅,用麻绳捆好塞给贺尧川。 “这个交给赵大哥,今天是中秋节,让他带回去给家里人。” 杨阿嬷就不必了,因为时期特殊,连中秋都不能回去,要留在贺家照顾他。等孩子生了,家里做席面再给杨阿嬷带些酒肉。 贺尧川提在手中:“嗯,我去同他说。” 鸡场他每天都来看一遍,两百多只野鸡分布在野坡上,秋日还剩一些野菜,足够鸡群吃。 赵大力正在铲鸡粪,活不算麻烦,打扫干净却要花费半晌的功夫,他回茅屋喝碗水,没休息继续干活。 出门遇见贺尧川,赵大力站着喊一声:“东家。” “赵大哥,今日不必做工,回去多陪陪家人孩子,明日再过来便是。”贺尧川把月团交给他:“我夫郎做的,你一并带回去。” 说完,他又拿出包了五十文的红封,上次团团满月买的红纸剩下不少,用来包红包喜庆。 月团和五十文都是赵大力没想过的,骤然得到节礼,他有些激动高兴,擦擦手伸出双手接下,老实巴交说了一声谢。 贺尧川让他赶紧回去,别耽搁了团圆。 赵大力换上唯一一件比较好的衣裳,背着包袱往家走,兜里有肉馅月团和五十文钱,他紧紧握着,回家的脚步都加快了一些。 中秋刚过,秋意渐浓。白云村的稻子熟了,像去年一样,被炎夏蒸干水汽的田间金浪滚滚,麦穗沉沉坠在枝头,抬头眺望,家家户户都是丰收的景象。 远近都是打谷的声音,孙月华提上水壶往田里去。林榆自然不必去,他快生了,家里人既不放心他出门,也不放心他肚子在家。 躺在凉椅上,他捏着绣绷子,笨拙地绣一朵粉色小花。刚开始学习绣活,手指捏针就不听使唤,避免不了戳一个血洞,污了布料不说,什么也没学明白。 终于学了一年,手指跟针头和解,能绣一些简单的东西。他想做衣裳,给未来的一家三口做亲子装,大川是一片绿叶,他是一朵粉花,娃娃就是一颗水灵灵的桃子。 杨阿嬷进来看一眼,“榆哥儿,晚上煮一锅鱼汤,你喝了好睡觉。” “好,”林榆想了想又道:“再汆一锅肉丸子,用鱼汤煮了。” 杨林连连答应,撸袖子要去剖鱼,他顺便进隔壁房间看一眼,团团也睡的正香,于是不多管了。 比起刚来的时候,他做饭大胆许多,别管是肉还是猪油,都不用斟酌着放,就连珍贵的红糖也见天儿都有,连她都沾光喝一碗。 以前伺候过许多临盆的妇人夫郎,得了一些经验,知道夫郎生产前不可以吃重油重辣的,清淡的鸡蛋鱼肉最好。 他不过是无意之中提了一句,贺尧川就记在心里了,每天都会带着鱼篓下河,抓不到就去县里买。 听着灶房里烧火做饭的声音,林榆心里觉得踏实又安心,夏天的尾巴还没离开,空气中浮动一丝炎热,他慢慢拍打扇子,靠在躺椅边打盹。 手下意识放在肚子上面,越到要生的时候,越能感受到宝宝在里面。有时候他会自言自语的说话,像是在跟宝宝交流,宝宝偶尔也回应他。 等睡沉了,林榆渐渐眉头皱紧,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像是宝宝要出来了,一个劲儿喊他。 肚子一会儿疼一会儿不疼的,林榆睁开眼一看,只感觉身下一片异常,低头就看见裤子湿了,他吓的脸色苍白,赶紧朝灶房喊人。 杨林刚把鱼汤蹲在锅里,听到喊声便知道,这是要生了,比郎中说的日子提前了十天。 正碰上孙月华从田里送水回来,杨林守在林榆门口,着急地冲过去:“榆哥儿要生了,快去田里叫人回来。” 孙月华哪敢耽搁,“我这就去,你千万要照顾好了。”她猛地往田边跑,一刻都没停。 因为自己生过,知道生孩子的疼痛和凶险,所以连气都不敢大喘,到了田边都顾不上别的。 “大川,娘你们快回去!”孙月华跑的脸红脖子粗,说话都冒粗气。 贺尧川就在田里,听完手里的镰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比任何人跑的都快,一眨眼便冲了回去。 周淑云哎哟一声猛拍大腿,谁都顾不上田里的粮食,粮食哪有人重要。“大山,赶紧的,去请郎中稳婆还,还是上次的。” “我知道娘,”贺尧山知道事情紧急,也是撒腿就回去牵骡子。 全家人都往回跑,回去的时候有杨林陪着,贺尧川也傻了似的跪在床边,他紧紧抓着林榆的手,唇色渐渐苍白,竟愣住不知道该做什么。 “大川,”林榆一阵一阵疼,有些虚弱看着他。 “我在,”贺尧川往前一步,耳朵贴近林榆,却半天都没听到林榆说话。他抬头一看,才发现林榆疼的厉害,他只能抱着林榆:“别怕,我不会离开。”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他手抖的很厉害,以前在码头跟人打架拼命的时候,都没有这么害怕过。 杨林就在一旁,他经验十足,知道是有惊无险,便安慰二人:“疼是最正常的,都要经历这一遭。郎中说了,榆哥儿胎位很正,娃娃又不大,好生的很。” 贺尧川哪听的下去这些,他只听到林榆疼了。 直到周淑云一脚踏进来,他神智终于清醒一分,强忍颤抖起身:“我去请郎中,娘,小榆交给你看着。” 林榆眼睛紧闭着,他浑身哪哪都疼,一开始只是肚子,后来腰背都疼的紧。杨林在一旁教他,让他放平呼吸,他便跟着学。 迷迷糊糊中,听到贺尧川要离开请郎中,他有些怕了,忽然怕的不行,用力睁眼看一眼,嘴唇微张想说话。 “你别走。”林榆泪眼哗哗的,勾着贺尧川手指。 贺尧川又折返回来,同样苍白的唇低头亲他一下:“我不走,我叫大堂叔帮忙跑一趟,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 最后还是周淑云去了,大哥他们家里也有骡车,壮年骡子跑的更快。 没过一刻钟,贺尧山连扛带拖的,把稳婆扛上车,一路冒着尘灰把婆子带回来,刘婆子在后面吃了一嘴灰,直想开口让他忙着,一开口又是一嘴灰。 上次孙月华生孩子,她就见识了贺家老大虎了吧唧的样子。 到地方还没来得及喝水,又被贺尧山一掌拍进去,刘婆子忍了,她三两步过去看林榆,拍拍胸脯道:“还不到生的时候,照着上次那样,该备的都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只等今天了。”周淑云忙回答。 第108章 第 108 章 贺庭熠 林榆没忍住叫出来, 迷迷糊糊中,稳婆让他先别叫,省着力气生孩子的时候用, 他才忍着紧咬舌头。 一口下去,尝到满嘴血腥, 他睁眼一看,是贺尧川急忙把手臂塞过来,才没伤了自己。 “大川, 我不要生了,跟他说说选个好日再出来。” 林榆欲哭无泪, 要当阿爹的人了, 这时候开始耍赖。 反倒是贺尧川又哭又笑, 握着他的手, 嘴唇都在发抖,说不出一句话来。 黄昏时分, 终于要开始生。一盆盆清水端进来,泼出去就成了血红。 屋外, 旺财呜咽呜咽趴在门口, 尾巴都耷拉下来。团团也在哭, 孙月华哄都哄不住。 油灯换了两盏, 一家人都焦灼着, 谁都顾不上吃饭喝水。哥儿生产本就艰难,一只脚都能踏进鬼门关, 在乡下农户,能平平安安生下来很不容易。 贺尧川目眩耳鸣,听到一声嘹亮响当的哭声后才终于回了魂,抬头慌忙瞥一眼孩子, 又低头看林榆。 “是个俊俏的小汉子,”稳婆抓着胳膊腿看一眼,又翻看全身,仔仔细细检查一遍,笑着松口气:“很健康,斤两也足,好养的很。” 农户生孩子,最想听到的就是一句好养,不必担心体弱常年生病吃药。 全家人都松口气,贺尧川慌慌张张看林榆,林榆生完就睡了,此刻虚弱的很,都来不及看一眼娃娃。 僵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他眼底挂了一圈青黑,胡茬也冒了出来。生完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从昨天到现在,折腾了八个时辰。 照着稳婆的吩咐,贺尧川给林榆擦拭,看到生完孩子的一片狼藉和触目惊心后,他的手顿在半空,片刻后又垂下肩膀,双手捂着脸,只感觉手心都是水渍。 他没哭出声,衣角忽然被小小的扯了一下。 贺尧川赶紧回头,发现林榆睁开眼,笑眯眯看着他。 “快,让我看看崽崽,”林榆催促他。 睡了一觉体力恢复不少。林榆喜滋滋的,对自己居然能生孩子这件事感到奇妙。 他刚才实在太累太困,两眼一黑就是睡,还没见过宝宝。终于要和宝宝第一次见面,期待又紧张。 贺尧川束手束脚的,娃娃太小了,他小心翼翼抱在臂弯里,高大的汉子抱娃娃十分违和,他屏住呼吸,抱着儿子一点挪去床边。 “是个儿子,臭小子力气很大,看着倒是听话的很。”贺尧川眼眶还没干,就笑了起来。 这话刚说完,孩子顿时放声大哭,像是不满意父亲的怀抱。 等到了林榆怀里才安静下来,用力吃着手指。 “名字我想好了,就叫贺庭熠,你觉得好不好?”林榆想了好几个,生之前不知道是儿子还是姑娘哥儿,就都起了一遍。 “贺庭熠,”贺尧川逐字逐句跟念,觉得悦耳又好听,“嗯,是不错的名字。” 两个当爹的人陪着孩子,有惊无险熬过八个时辰,这会儿都笑起来,儿子也跟着笑,看的他俩又惊又喜。 灶屋里,周淑云煮了一碗红糖鸡蛋,让杨林端进去。 孙月华一直在外面忙活,团团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消停,她哄着孩子睡下,又听见庭熠的哭声。 “是不是饿了,”孙月华进屋里逗孩子,庭熠比团团模样还好,她喜欢的不行。 “许是,”林榆拍拍孩子,让大嫂把庭熠抱起来。 夫郎都是没有奶水的,寻常农户只能用浓稠的米汤喂养,条件好一些的,请个奶娘或者用羊奶,是以乡下很多娃娃都瘦弱。 他们家没准备这些,大嫂奶水充足,能帮着喂两个孩子,林榆很过意不去。 孙月华把庭熠抱起来:“喂我小侄儿我乐意。等满月那日,你夫夫二人送我一匹布答谢便是。” 一匹布算的了什么,林榆知道,有钱人家请了奶娘,每月最少也得六百文,连着请一年便是六两银子。 他笑眯眯点头:“嗯,送十匹!” 贺庭熠能吃能睡,这会儿躺在林榆身旁睡的很香。 溪哥儿蹑手蹑脚进来,趴在床边看他小侄儿,看来看去道:“榆哥哥,小侄儿长的像你。” 林榆也仔细瞧一眼,“还真是,鼻子嘴巴都像,眉毛眼睛像你二哥哥。” 他俩模样都好看,生的孩子自然也不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俊美。不笑的时候,还有些他父亲的气质。 外边天亮了,爹娘他们赶着回地里,昨夜稻子没收,今天就得抢时间。 贺尧川送稳婆和郎中回家,即便家里有杨阿嬷和大嫂照顾,他仍然不放心。 薛郎中开了一副固气血的汤食方子,又嘱咐他日常饮食:“鸡蛋瘦肉换着吃,若有条件,隔三岔五顿一锅猪蹄黄豆汤、鲫鱼豆腐汤……” 贺尧川立刻跑去买猪蹄,回来炖了整整一锅。 林榆身上舒坦很多,他拿着团团的拨浪鼓逗庭熠,小庭熠还不能睁眼,只听见咚咚咚的声音,在林榆怀里扭动。 孙月华抱着团团进来,两个娃娃第一次见面,团团好奇地看着,伸出小手想碰一碰。 孙月华教他:“看看,这是你弟弟,比你还小。” 团团还不懂这些,他忽然哭起来,嘴巴一憋就委屈的掉豆子。他只知道喜欢的阿嬷怀里有了别人,十分委屈,伸出手让林榆抱。 林榆抱不动了,笑着眉眼弯弯,把手臂也伸出去:“来,到阿嬷床上玩。” 孙月华拿儿子没办法:“没出息,弟弟比你小,你也和他争。” 她把孩子放过去,团团乖的很,只要不饿不拉,就不会扯嗓子大哭,除了争宠这一点。 “我下田里去,叫他在你床上睡,饿了让二弟来叫我。” “放心大嫂,团团乖着。” 身旁有两个娃娃,林榆顿时忘了生孩子的煎熬,这会儿喜不自胜,又是捏小手又是亲脸蛋,亲了儿子又亲侄儿。 灶屋里浓汤滚滚,小火煨的黄豆猪脚软烂熟透,贺尧川舀一碗,轻手轻脚端进去。 “你尝一尝味道,明天再给你捉鱼吃,每天换着吃不会腻味。”他拿勺子吹一吹,再喂进林榆嘴里。 滋味不错,汤色雪白,黄豆也软烂,林榆埋头喝了一整碗。 贺尧川给他擦擦嘴角,掀开被角坐上去,一半抱着林榆。 林榆在他怀里蹭蹭,他喜欢这样的姿势,很舒坦很安心,有贺尧川在,他仿佛不再惧怕。 “我明日去趟县里,给儿子打一副平安锁,先叫银铺画几张锁头的样式,带回来你看一眼。” 林榆点点头:“爹娘也送平安锁。” “那不一样,我是他父亲。娘送的是小锁,我们送大的。小时候戴娘那个,等年纪大了再给庭熠戴亲爹送的。” 庭熠庭熠,贺尧川越叫越顺口。 林榆抬起下巴:“别家娃娃都有小名,我们也起一个。” 小名不难起,好听顺嘴就成,贺尧川看着儿子的脸,忽然想到鱼儿两个字。 “鱼儿?”林榆疑惑一瞬。 贺尧川就笑:“可不是,大鱼儿生条小鱼儿,以后就叫小鱼儿。” 林榆反应过来要揍他,贺尧川不躲,反倒把一张俊脸凑上去让他打。 林榆下不去手了,气的在贺尧川脸上嗷呜咬一口,留下浅浅的印子。 小鱼儿虽然听不懂父亲爹爹说什么,但他张着嘴,咿呀两声也加入热闹里。 林榆赶紧竖起手指小声说:“吵醒了,让他继续睡。” 床边有两个娃娃,他俩不好再继续打趣,都歇了说话的心思。贺尧川熬了一宿,这会儿也抱着林榆睡一会儿。 整日醒醒睡睡,月子过了一半,林榆精神很好,坐在床边给小鱼儿做衣裳,团团也在旁边。 两个娃娃彼此熟悉了,见面不再是争抢怀抱,睡在一起就笑。 小鱼儿生下来第二天就能睁眼,一双水汪汪的眸子喜欢到处看,对什么东西都好奇。 小手力气也大,一旦揪住林榆的衣裳就不肯撒手,连他父亲都掰不开。 中间来家里看孩子的人陆陆续续的,君哥儿带着他家小子一起玩,三个娃娃有的是乐子。 二堂叔家带着圆圆也来了,他家日子不容易,却还是提了一只母鸡,林榆就给圆圆塞了两包蜜糖杏干。 秋后落叶黄了,正好赶上出月子这天。林榆能出门了,一大早给小鱼儿穿衣裳,他跟娘要去一趟县里。 “杨阿嬷把昨天的尿布都洗了,我放在柜子里,记得给鱼儿换上,若是饿了就喊大嫂,可别带出门,秋日里吹风容易着凉。”林榆仔细叮嘱。 鱼儿被他父亲抱着。 林榆收拾好,凑上去亲一口儿子,再问贺尧川:“你一个人带孩子行不行,不然我不去了,让娘跟你去。” 明天要办满月酒,他俩想大操大办,要准备的东西可多了。 贺尧川尊严感上头,抱着儿子信心十足:“你放心去,带孩子还不容易?我是他父亲,他肯定听我的。” 他也把脸凑上去,让林榆亲了儿子再亲自己。 林榆忙着呢,哪有功夫管他,匆匆对付一口,脸都没碰到,转身就出门去。 贺尧川抱着儿子怔愣,摸了摸脸颊疑惑,夫郎亲了吗,他怎么没感受到? 林榆出门不到一刻钟,小鱼儿扯嗓子大哭起来,刚才吃过奶,不可能是饿的,他摸摸尿布也没湿。 贺尧川怎么哄都哄不住,他拿着拨浪鼓逗,又带鱼儿看狗哥旺财,结果儿子哭的更加大声,张嘴就是嗷嗷的。 鱼儿还没哭完,团团也咿呀两声落眼泪,贺尧川哄完这边哄那边,最后实在没办法,等杨阿嬷从河边洗尿布回来,他赶紧搬救兵。 杨阿嬷也哄了足足半刻钟才哄住,笑着说:“孩子想他阿爹了,哄着睡会儿就好。” 贺尧川勾勾鼻子,想起夫郎出门前自己信誓旦旦的话,忽然有一些心虚。 第109章 第 109 章 贺长顺的事 不大的院子摆了五桌, 虽说请的人不多,都是亲朋好友,桌面上十菜一汤, 八道肉菜足够客人吃饱。 外面有风,林榆给鱼儿戴上虎头帽, 两边缝了布片,垂下来能遮住耳朵。衣裳也穿的厚实,里面一层肚兜, 中间薄衫,外面再套一层薄薄的夹袄。 早秋有些冷意, 穿厚一些总不会受风寒。 鱼儿躺在床上,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黏在他阿爹身上。林榆低头跟儿子玩起来, 捏捏小手和小脚。 “谁家崽崽呀, 长的又白又软,让阿爹咬一口好不好?” 林榆张开嘴, 装作要吃娃娃的模样。 小鱼儿一点也不怕,张开没牙的嘴冲他爹爹笑, 口水溢出嘴角, 晶亮亮一串挂在脸上。 “大川, 给鱼儿的口水巾拿来。” 贺尧川翻开衣柜, 他娘给二孙子缝了很多, 这会儿正好派上用场。衣柜里除了他俩的衣裳,小半都是娃娃的。 贺尧川把口水巾塞在儿子脖子上, 道:“明日去县里,找木匠铺子再做一个柜子,放儿子的衣物被褥那些。” 林榆点头:“小衣裳确实不少。” 他俩把孩子捯饬好,外院客人都来了, 等着看孩子。林榆把鱼儿抱出来,几个阿嬷婶子都凑过来,伸出手逗娃娃。 鱼儿不哭也不闹,谁来都能抱一会儿,叫那些婶子阿嬷喜欢的不行,好几个年轻汉子也来凑热闹。 今天有的是人抱孩子,林榆和孙月华总算乐的清闲。灶屋里有周淑云和杨阿嬷忙活,做饭的事情也无需他们。 酒菜上桌前,周淑云把二孙子的平安锁拿来。 “戴上戴上,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无灾无难,”周淑云笑着说两句祝福词。 鱼儿被他阿爹抱在怀里,一双眼睛好奇打量,似乎很喜欢平安锁,张嘴咿咿呀呀笑两声,小手伸出去碰。 “看看阿奶送的,喜不喜欢?”林榆低头逗孩子,星星一手拽着锁,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阿爹。 他被陌生人抱了半晌,这会儿一刻都不想离开爹爹,还是他爹怀里呆着踏实。 大哥大嫂也送了,是一只银环,里面还有鱼儿的大名,模样别致好看,鱼儿喜欢的不行。 林榆正要逗逗孩子,手臂忽然一阵湿意,他忍俊不禁:“臭小子,才刚换的尿布,这会儿又尿了,就是见不得你阿爹清闲。” “交给我来,你去坐着吃饭吧,”贺尧川也哑然失笑,他儿子能吃能拉身体好,可也折腾人。刚出生那会儿,他碰都不敢碰一下,就怕碰坏了。这会儿都能上手换尿布,比林榆伺候的还要娴熟。 林榆把儿子送出去:“换完交给杨阿嬷,让哄着午后睡会儿。” 满月这日最清闲,林榆几乎没抱过孩子。 秋日雾蒙蒙的,今天贺尧川照旧去县里送鸡蛋,林榆和君哥儿他们约好上山摘果子,秋日的柿子熟了,石榴也红彤彤一个。 孩子有杨阿嬷照看,饿了有阿嫂帮忙喂奶,他无需太操心。 杨阿嬷在家里做满三个月,办事自然是勤恳踏实,连鱼儿都很喜欢他,不忙的时候也会帮忙照顾团团,家里的活轻松不少。 贺尧川做主,让杨阿嬷留下当长工。工钱照旧三百文,吃住都在家中,平时就给林榆带孩子,给娃娃洗衣裳洗尿布,得闲了也帮大嫂看着团团,算不上多累人的活。 林榆点点头同意留下杨阿嬷,也是手头宽裕的缘故。鸡场生意日渐红火,发送出去的小纸单有效果,现在买野鸡蛋的散户需求量很大,上一月收回八两银子,都是卖鸡蛋的钱,付工钱绰绰有余了。 林榆悄悄的出门,没敢让儿子看见。 鱼儿是个黏人的小汉子,只要发现他离了视线,眼睛一红就是哭,林榆就脱不开身了。等他走了,臭小子再哭都没用,只能老老实实被杨阿嬷抱着哄。 提了篮子往西山去,这一片柿子林和石榴林子都是大堂叔家的,一家人除了种庄稼,平日也卖果子补贴。石榴和柿子都熟了,这会儿全家人都钻在林子里摘果。 林榆帮大堂叔他们干活,提一篮子石榴柿子当报酬。枝头的石榴红透了,他站在树下用杆子一戳,咚的一声落下。 君哥儿拿篮子接。 “你猜我昨天在村口碰见谁了?”君哥儿摘果子无趣,忽然灵光一现,卖关子似的问林榆。 林榆猜不出来,他忙着呢。大川清早说想吃石榴和柿饼,他才来的。把篮子晒满,晒的柿饼够大川吃好长一段时间。 见他摇头,君哥儿快步绕到他面前,低声道:“贺长顺。” “是他?”林榆手里停下,忘了给大川摘柿子的事,坐在林地上吃瓜,薄薄的柿皮轻轻撕开,露出软糯香甜的柿子肉,吸进嘴里一口就能喝进肚子,满嘴都是香甜的味道。 林榆边吃边问:“我不太打听大房的事,只年前听说过,贺长顺回家没拿到银子,把他爹娘打了,好几月没回来。” 无论哪个时代都看重孝道,儿子打爹娘这件事,无论到哪里都是要被唾弃的。虽然贺家老两口不做人,但对这个小儿子着实不错。 君哥儿左右看一圈,贺长顺再不是个好人,论辈分也比他大一辈,不好说的明目张胆,怕他娘过来数落他。 他贴近林榆低声道:“前几天在村口,我和娘亲眼瞧见,贺长顺领了一个百花楼里的姑娘回来,那姑娘大着肚子,非说是怀了贺家的种。”君哥儿撇撇嘴:“哪有没成亲就怀上的,我娘说那个姑娘能跟贺长顺勾搭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人,不许我多问。” 百花楼,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村里的女人闭口不谈,村里的男人都津津乐道。 他们正常过日子,谁没事打听这种地方的人和事? 林榆彻底忘了给大川摘柿子。 他把头凑过去竖着耳朵:“贺家接受了?” “哪能,”君哥儿摇摇头:“那老两口再惯着他,也知道百花楼的女人不正经,支支吾吾就是不答应。家里还有正经的儿子儿媳呢,郑婶她们不答应,这会儿闹的正凶。” 林榆还想继续问,远处沙沙沙的,是堂叔母踩着树叶子过来,她背篓里装满了,都是刚摘的石榴。 “榆哥儿,这一背篓你全拿回去,给你爹娘他们带回去吃。”赵惠拍拍身上的灰。 “太多了堂叔母,我摘一篮子足够,爹娘上次摘了野柿子,也够吃许久了。”林榆看一眼,背篓里都是个大香甜的,卖都比别的石榴多卖一文钱。 “野柿子哪有自家种的好吃,”赵惠不由分说塞给他。 她又佯装生气瞪一眼儿子:“干活干活不行,吃饭比别人都多吃一碗,来了就知道躲懒,都是当爹的人,小心叫你儿子学了去。你看榆哥儿都摘了好几背,单单你在这里玩耍。” 君哥儿原本怕他娘数落,但转头一想,榆哥儿也在这,他娘肯定不会骂的太凶。君哥儿笑嘻嘻抬头:“娘,我们在说贺长顺呢。” “什么贺长顺,那是你长辈,没大没小的。” 君哥儿捂耳朵不停,他挪一挪,把垫屁股的麻袋分一半给赵惠。 赵惠背对他转身筛柿子,背影犹豫了一瞬,也坐过来喝口水。 “跟你俩说,你们可别传出去。”赵惠喝完水抬袖子擦擦嘴道:“我路过瞧了一眼,那女人肚子都大了,估摸怀了五个月,背着包袱就跟回来,还扬言说,不让她进门她就一头撞死,要么吊死在贺家门口。老两口心疼她肚子里的孙子,有了松口的意思。你郑婶子跟媳妇不同意啊,也放了狠话,要是让那个女人进门,就把老两口赶出去,这下有的闹。” 说完她长叹一声,都说读书人体面,那么多人挤破头也想把儿子送去读书,可谁能想到,偏偏也是读书人中最出堕落的。上次的周鹏,这次的贺长顺,都叫人看了笑话。 三人坐在一起摆龙门阵,话题又聊到孩子身上。君哥儿坚持送儿子上学,堕不堕落那得是看父母会不会教,反正他是不会惯着孩子,该打就打,不会手软。 林榆自己就会读书认字,小时候在家启蒙,以后等小鱼儿大了,也送去学堂里。县里有很多私塾,城南的青山私塾就很好,夫子公正同窗和谐,大多都是寒门苦读的学生。 贺长顺之所以堕落,其一是爹娘太惯着,其二是私塾风气不好,他进的明德书院都是富家子弟混日子的地方,考不进正儿八经的私塾,只能花高价来这里,每日斗鸡走狗攀比争强,人都要被带坏。 他们攀比不过是乐子,对于穷人家进去的孩子来说,才是真的受消磨心气和家底。 孩子的事都是大事,三个人聊了一会儿,等日头光阴落下,他们把一筐筐果子搬上骡车,这都是秋后的丰收,明日拉去镇上,全都等换成响当当的铜板。 林榆把堂叔母给的两背篓柿子和石榴背回去,周淑云看一眼,笑着说要做成柿子饼,这么多柿子,晒干了能吃很久。 不过这会儿先吃两个新鲜的,新鲜的汁水充足香甜,怎么都比柿子干好吃。林榆拿两个给溪哥儿和大嫂,孙月华自己尝一个,再扒一个给儿子吃。 小鱼儿被杨阿嬷抱了一天,终于看见他阿爹,一整天的委屈顿时上头,父亲不在爹也不在,他像个没人要的宝宝,一下子就号啕大哭起来。 杨林哄都哄不住。 这事儿还得亲爹来。 林榆把鱼儿接过来放在腿上坐着,又扒一个柿子,蹭了一点汁水在儿子嘴边。 一月大的小娃娃可不能吃柿子,只蘸取一点汁水给他尝尝甜味,化在嘴里就没了,都不用往肚子里咽。 小鱼儿砸砸嘴,顿时就不哭了,眼巴巴看着他阿爹,伸出小手还想继续吃。林榆不可能再给他了,哭也没用。 儿子憋着嘴,委屈的不行。 “你再哭,等你父亲回来瞧见,我也保不了你。”林榆威胁儿子,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 他俩都不是惯孩子的性子,儿子小时候不教好,长大了可就容易闯祸了。林榆话刚说完,骡蹄滴答滴答的声音进了院子。 “摘了这么多,”贺尧川脸上带笑,他把骡子牵进骡棚喂水和草料,骡子跑了一天也饿,这会儿埋头大口吃起来,贺尧川看一会儿,洗干净手走到林榆身边坐下。 贺尧川拿出钱袋:“这是今天的,五百多文。” 别看赚的多,有一半都得拿去买鸡草鸡饲料,家里两百多只鸡,几乎每隔几天就有生病的,买药也是一笔钱,这样算下来,他俩每月真正能赚的,只有四五两。 林榆收下钱袋,给贺尧川扒一个柿子喂他,“你也给自己留一些,虽说从家里带饭,也免不了在镇上要花用。陈老板和张大他们都在镇上,偶尔也请吃顿饭,登门拜访一番,还有那些长期合作的酒楼食肆,也要跟厨子掌柜打好交道。” 他发现了,贺尧川虽然在人际交往方面不怯,但是他不喜欢,若没有人按着头做这些,他不会主动。他更适合埋头干活,谈生意这种事情,还得自己来,等过段时间身体养利索了,他还是得出去。 贺尧川也知道,那些老板都爱打听林榆的动向,这方面他确实不如夫郎,所以才请杨阿嬷留下来带孩子,让夫郎能够专心踏实出去做事,他只要照顾好家里和鸡场就行。 贺尧川听进去了,笑着对夫郎点头,凑上去偷偷亲一嘴。 “儿子还在呢,”林榆红着耳朵,嘴上不情愿,却没有躲开,让贺尧川亲了个够本。 贺尧川大手蒙住儿子的眼:“没事,他不懂。” 鱼儿眨眨眼。 夜里睡觉时,林榆把儿子放在中间,轻拍着哄鱼儿睡觉。他俩则手拉手,小声唠嗑说话,林榆把贺长顺的事情告诉他。 贺尧川也告诉他,其实他早知道这件事。他长期在县里卖鸡蛋,有一次沿街吆喝路过,就看见贺长顺从百花楼进进出出,他便猜到这种结局。 “他去年已经被私塾退学,”贺尧川说。 林榆吃惊:“可我听说,是他自己不想读了?” 贺尧川摇头:“我有一散客是私塾里的门房,他同我报的信。贺长顺交不起高价学费,学业也一般,喝了酒在百花楼跟一个有钱的同窗抢女人,结果那同窗是院长的儿子,他被人打了一顿,直接扔在私塾门口。” 林榆砸砸舌,怪不得几个月不回家,原是不敢回家。这会儿把百花楼姑娘的肚子弄大了,才不得不厚着脸皮回来。 他俩不想关注太多,只当闲聊两句。贺家大房如何,已经跟他们无关了。贺尧川只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有家里在身边,还有最爱的夫郎和软乎乎的儿子,就已经足够了。 他俩又看着鱼儿说了一会儿别的,牵着手阖目睡去,一夜无梦好眠。 第110章 第 110 章 杀猪 秋去冬来, 远山从青翠变成金黄,又褪去金黄,成了苍茫一片, 枝头树叶凋敝,鸟雀无几。 这样萧索的冬日里, 人人脸上却都挂着笑意。秋天丰收了,昨天下了小雪,该过年了, 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有衣有食饿不了肚子, 对庄稼人来说就是好日子。 而贺家, 正在这种日子里欢声笑语。赵惠带君哥儿来窜门子, 还没走近, 已经听见远处院子里的热闹声。 “来迟了来迟了,猪都捆上了?” 周淑云赶紧到门口接, 过了小半年,笑起来反倒越来越年轻, 她满眼喜意:“来的刚刚好, 年猪过了秤, 整整二百八十斤。够熬今年的猪油了, 给你留些?” “家里也有, 今儿轮到你们,明儿就轮到我们家杀了。” 君哥儿抱着儿子站在旁边, 小子调皮捣蛋,抱在怀里沉沉的,他把孩子给王勇:“你抱着,我找榆哥儿说说话。” 夫夫俩抬头看一眼, 林榆贺尧川都在侧院,正给杀猪匠数工钱。原先养鸡的侧院拆了,家禽都赶去鸡场,这里腾出来做了一个小院子,用木头捆了一个秋千,是贺尧川给儿子做的,小鱼儿喜欢在秋千上当来荡去,一双星眼全是好奇,不哭也不闹了。 贺尧川数好铜板:“五十文,再搭两斤猪下水送给猪匠,这些足够了,你爱吃猪蹄,留着明日炖汤给你喝。”他笑着说。 林榆把铜板过一遍数目,点点头:“就这样。对了,明日给赵大哥和杨阿嬷放几天家,野鸡都卖了,鸡场不算忙,新鲜的猪肉让他们各自带三斤回家,平日都忙碌勤恳,也让他们踏踏实实过个富足年。” 院里人声鼎沸,一群汉子围在年猪旁边,拍拍猪的肚皮邦邦响,猪被架在木板上,吭哧吭哧出气,一场反抗最终无效。不忍看杀猪场面的女人夫郎,都各自进灶屋里帮厨。 这么喧闹的地方,林榆还是一瞬间听到君哥儿的声音。他跟贺尧川上去逗逗小孩,“还记得我是谁?” 娃娃瞪着眼睛看他,几天不见就陌生了,一张小嘴口水呆呆往下流,君哥儿忙拿帕子擦口水。“叫阿嬷都忘记了?说了要给你当干爹爹的,臭小子。” “啊……啊……馍,”努力了很久,终于蹦出一个四不像的音。 小孩子真是可爱,林榆凑上去亲一口,香香软软像糯米丸子。 王勇把孩子往上抱抱:“你家鱼儿呢,今日人多,不抱出来壮壮胆子。” 贺尧川跟他边走边说:“冬日里吃了就睡,昨夜闹了半宿没睡,这会儿就醒不来了,有杨阿嬷陪着,大嫂也帮忙喂过奶,放在小床上不必管他……” 原来有孩子的汉子们凑在一起,也会聊孩子这些事。 林榆和君哥儿看着他俩背影笑笑,各人都有事情做。他俩不想看杀猪的血腥场面,今天帮忙的人多,也无需他俩搭手,于是戴上襜衣进灶房。 新鲜的猪肉比咸腊肉更好吃,筒骨炖汤,小排红烧,猪肝爆炒,再汆一锅肥瘦适中的丸子。猪下水对庄稼人来说也舍不得浪费,拨了肠衣能灌香肠,大肠洗十几遍,干煸也不错。 贺尧川有时会和大哥小酌几杯,就留着猪耳朵猪尾巴下酒,总之一身都是宝。 林榆和君哥儿忙着帮厨,大嫂坐在灶前烧火,周淑云和赵惠负责切肉,案板上都是备好的杀猪菜,只等新鲜的猪肉送进来。 “年年都是看别家杀猪,终于也轮到我们了,”周淑云眼眶红了,想起以前灰暗的日子,不识字没读过书的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苦尽甘来。 “是啊,以后都是好日子,”赵惠看着她。 灶房里红红火火,林榆目光在每个人脸上扫一圈,在看到这份祥和安乐的时候,他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切好肉片,隔壁卧房里,鱼儿哭声嘹亮,一嗓子惊到不少人,连围观杀猪的汉子都跑到门口看。 林榆赶紧放下刀,擦擦手去看孩子。今天人多,杨阿嬷也帮忙,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尿了饿了都得注意。 只是刚走到门口,大川比他先一步进去,他抱起孩子,让鱼儿趴在自己肩膀上,手掌轻轻拍打哄着,再腾出手看看尿布,果然是尿了。 换尿布这些琐事,贺尧川已经轻车熟路。鱼儿趴在他父亲肩膀上笑,眼睛转一圈想找爹爹,半天没找到,瘪瘪嘴不乐呵了。 林榆站在灶房门口笑了笑,知道不需要他照顾孩子,又安安心心进去做事。 君哥儿凑过来,嘴角耷拉下来:“大川是个好男人,你瞅瞅我家那个,当父亲没个父亲样。”他没跟林榆说,昨晚王勇把抹布绑在儿子身上,让儿子一边在桌子上爬,一边擦桌子的事。 在外面,还得给男人留点小面子不是。 林榆戳戳他打趣:“哪里不好,银子给你管,大事小事都听你的,你说东他不往西。” “你家不也是,”君哥儿红着脸道。 至少王勇不认为在外人面前带孩子,是丢男人面子的事,他带的很乐意。 刚夸完,娃娃的哭声又传来,一听就是君儿的儿子。王勇手忙脚乱抱孩子进来:“你看看,他哄不住,是不是想你了。” 君哥儿那点脸红立马消散,他瞪一眼王勇,“早上吃过,这会儿隔了一个半时辰该饿了,这么久都记不住。” 王勇也不恼,摸摸头笑,不等君哥儿使唤,他就拿浓米糊来。哥儿没奶水,他家备了羊奶,但今天来的匆促没带,吃一顿米糊也没什么。 新杀的猪肉等不及过年,年前先尝尝鲜。余下的做成腊肉,抹一层盐,用山里新鲜的柏树枝烘烤,若保存好能存放小半年。 一顿杀猪宴,叫人人都尝到油水。 准备熏腊肉之前,要进山砍柴。秋冬的山林裹着层层冷意,早上出门前,林榆先去鸡场看一圈,母鸡关在鸡圈里,昨天赵大力回家之前换过一次草垫,无需林榆再忙活。 只给添好食水,把鸡场锁好便是。四周围栏做的很好,门口还有一条狗,不怕有人翻进来偷鸡,大嫂也在家,有动静能进来看看。 林榆把柴房和背篓带上,贺尧川拿绳子斧头和锯子,今天一整日都在山里,砍完柏树枝,还得储备一些冬日用的柴火。 “鱼儿安顿好了?”林榆从灶屋里带上馒头和水,跟贺尧川一前一后上山。 山路有陡峭的地方,贺尧川先上去,站在上面伸出手拉林榆,用力一下便拉了上来:“放心吧,有大嫂看着。我给放在大嫂房里,让他跟团团一起玩耍。臭小子现在会认人了,知道团团是他哥。” “聪明,随了他爹爹。”林榆笑嘻嘻给自己补光环。 “嗯,”贺尧川言笑晏晏回头牵他手,点点头附和:“是很像你。” 林榆把柴刀和背篓都塞给他,他自己背累了,想边走边耍。到了柴山上,没急着砍树,他俩坐下喝水吃馒头,看着冬日的太阳一点点出山,薄阳透过苍林落下碎光。 不一会儿,爹娘和大哥来了,溪哥儿走在最后面,小孩有自己的背篓,矮矮的一个,装的虽然不多,也足够表示他干活了。 柴山寂静,砍柴的声音就越显洪亮,枝头几片摇摇欲坠的枯叶没经受住摇晃,飘飘地落下来,被林榆连同漫山遍野的柴胡叶一起搂进背篓。 之前在这片山中找到一颗灵芝,虽说不值几个钱,却难得一遇见,林榆想再找一朵,却没这个运气了。 树干发出滋啦一声,是贺尧山他们推树的声音,“当心,人走远些。” 他们都跑的快,看大树轰的一声往另一边倒去,这是一颗常青的柏树,枝叶熏腊肉,枝干褪了皮用来加固房梁。 他们这里都不用好木头烧柴,山上枯木多的是,今年劈了,等明天开春再种下树苗,周而复始源源不断,就有用之不竭的山林柴木。 林榆扒会儿柴的时间,周淑云他们已经把木柴捆好,要来回十几趟背往山下,那根粗长的树干,两兄弟抗在肩膀上,一前一后小心翼翼往山下去。 周淑云他们走在末尾,见前面掉落一根枯枝败叶,她也捡了起来,反手塞进背篓里,看起来很沉重的柴火,她一人却能一下子背起来。 溪哥儿走在她娘后面:“哥哥们明后日也上山,娘不必多捡这一根,”他是心疼娘背的多。 林榆原也是这么想的,随即他又听周淑云说了一番话。 “别看小小的一根柴不值钱,拿去镇上卖,就这么一背篓也能卖五文钱,山里的东西都是宝贝,我们靠山吃山的人就得珍惜,不是缺这根柴,是提醒自己,可别忘本。” 林榆笑笑,将这话听林耳朵里,他绕到周淑云身侧,抬手抵在背篓底部:“娘,我帮您扶着。” “哎哎好。” 他背的是柴胡叶,里面压的也不沉。路上碰见能烧的大柴,也学周淑云弯腰捡了。溪哥儿有样学样,他上头有爹娘和两个哥哥,生下来没过太苦的日子,听不懂他娘的话,只知道跟着一家人捡柴是好耍的事情。 下山的功夫,看见远处更高的山尖上,又飘忽忽下起小雪,慢慢也覆盖小茅屋的上方。站在院里抬头看天,雪白天地后面是雾蒙蒙的天空颜色,眼帘被白花花覆盖。 林榆摘下兔皮手套,用指尖接住一朵雪花,六角状,因为指尖温度,雪花瞬间化开,不一会儿帽子袄子身上都是。 贺尧川皱皱眉过来,把他的手揣进自己胸膛取暖:“不可这样,进屋看雪也是一样的,点了炉子暖和些。” 他拿教训娃娃那套来叮嘱林榆,林榆抓着他手臂摇摇晃晃,左耳进右耳出,“你拿着伞做什么?你要出去?” 前几天大集上买的油纸伞,伞骨结实的很,能容下三个人。雨雪天,贺尧川去县里卖鸡蛋的路上打伞,不容易被风吹雨打。 “嗯,”贺尧川撑开伞骨,打在两人顶头,昏黄的光遮住天空:“去看看鸡场,年关容易下大雪,别让鸡场被雪压了,茅屋到鸡场的路也得清理。” “我跟你一起去,”林榆拿上铁铲,贺尧川一提醒,他终于想起正经事。 鸡圈四面遮挡严实,又加盖一层油布,不担心鸡群被冻死,底下的茅草也铺的厚实。现在圈里只剩能下蛋的母鸡,冬日里虽然母鸡不爱下蛋,几十只加在一起,每天也能侥幸收十几颗。 这两日雪小,路面没有被覆盖,砖砌的小路有些湿滑,来往喂鸡很不方便。他俩在路上也铺一层茅草,这样走来走去不用担心滑倒。 狗窝也重新铺一遍,砖砌的狗窝结实。他俩养狗用心,狗身上肥厚肉多,皮毛也像一层天然的棉衣,肯定冻不着。 琐事办完,天空的雪大了一些。 终于要过年了,新家的第二个年头,一年更比一年好。 林榆忍不住的欢喜,提前点了一个麻雷子,听见爆响的一声,他跟贺尧川不约而同一笑。【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 111 章【VIP】 第111章 第 111 章 烟花 没有新年的钟声, 只有新年第一声爆竹,像敲锣打鼓一样郑重喧闹,在小小的村庄里此起彼伏, 一地残红升起硝烟,小孩身穿棉衣在上面奔跑, 低头好奇打量,过会儿,天下雪了, 各家大人把他们领回去。 林榆手拿对联,像去年那样, 糊了浆贴上去。去年门框两侧的对联已经褪色, 淡红里透着白, 看上去有些斑驳, 他揭下来,贴上新的。 “是不是有些歪了?”他左看右看。 贺尧川左边指一指道:“左上一些……再往下……就这样。” 林榆站在梯子上, 贺尧川在下面扶着,林榆回头看一眼, 踩着梯子小心翼翼下去, “你让让, ”他不畏高, 是怕踩到贺尧川的手。 踩到最后那两步, 贺尧川手掌拖住他的腰,把他从梯子上抱下来。掌下的腰长了一圈肉, 不再像以前那样瘦削,是贺尧川一碗饭一口肉喂出来的。 溪哥儿坐在廊下剥豆子,今年摘豆时存在地窖的,晌午做豆饭。他看一眼前方, 羞涩地抬手捂着脸,他是大孩子了,早就知道夫夫之间那些情愫。 可他又想看,偷偷放出一点指缝,猝然让他看到,二哥哥正在偷偷亲二嫂嫂。他脑子里像是被村子里的鞭炮震晕一样,端起豆子就跑进灶屋。 大哥哥跟爹还在廊下敲冰锥,不让冰块落下来砸人,溪哥儿避开他们,慌慌张张进了屋。 “来了正好,往灶膛里加一把火,”周淑云看过去,“多大了,还不稳重?你秋婶子都想给你说人家了,学学你君哥哥和二嫂嫂。”秋婶是村里说媒的,很得大家看重。 想起刚才的事,溪哥儿正犹豫要不要学习他二哥二嫂,他俩偷偷亲嘴呢,溪哥儿脸又红了。 贺尧山从外面进来,拍一拍身上的雪花,伸手在灶后烤火,“弟弟的亲事不急,就是在家留到二十岁,我们做哥哥嫂嫂的也能养。” “是啊娘,得慢慢琢磨,成亲可是一辈子的事。”孙月华一边剁肉,一边笑笑接话,她肯定是帮弟弟的。 周淑云无奈:“快呸呸呸,哪里真能留到二十岁,那不成了老哥儿了,好的人家都抢手,早早订下总是没错。” 虽然想着自家双儿的婚后大事,周淑云还是免不了眼眶一红,她统共生了三个,只有小双儿是往外嫁的,自己亲手养大了,怎么都舍不得。 贺尧川便道:“嫁在村里最好,有娘家靠着,像君哥儿那样,不必担心被婆家欺负去,有什么事只管吆喝一嗓子,咱们贺家有的是人出面。” 几个哥哥嫂嫂说着弟弟的亲事,溪哥儿听在耳朵里,脸颊飞红,埋头就跑了出去。 他不理爹娘他们了,大过年也拿他打趣,他要去找石头哥哥耍。溪哥儿摸了几个麻雷子,奔出门就消失没影了。 林榆瞧见这一幕,偷偷笑了没说话,娘他们都没看出来呢。 卧房里,小鱼儿哼唧两声,一嗓子说哭就哭。林榆擦擦手进去看儿子,不大的摇篮床里,鱼儿脸蛋睡的红扑扑,眼帘上挂着泪珠。 “谁家的小崽崽醒了呀,”林榆过去亲亲儿子的脸蛋,“来,让小爹爹抱着。” 小鱼儿不哭了,趴在他爹爹肩头上,对他爹笑个没完。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可有劲了,拽着林榆一缕头发使劲拉,林榆吃痛,掰开崽子的手,头发都拽掉两根。 他给儿子换尿布,刚把鱼儿放下来,鱼儿就憋憋嘴开始哭,只要一抱起来,立马不哭了。 林榆没法子,对灶房扬声喊:“大川,鱼儿哭着呢,你进来拿个尿布。” 父亲比小爹爹威严一些,贺尧川只进门看一眼,小鱼儿哭声顿时小了。昨晚大半宿不睡觉,折腾的林榆也没法睡,还在爹爹怀里尿了。 贺尧川那个气性上来,目光幽幽看着角落里的扫帚,第一次生出了打儿子的想法。 林榆哭笑不得:“现在就受不住了,等以后大几岁,有的你管。半大的小子调皮,说不得你也管不住,他未必听你的,还是好好说教。” “我是他父亲,他必须听我的,”贺尧川嘴硬,又觉得夫郎说的有道理,耐着性子哄娃,低声下气的不想是在哄,更像是求儿子睡觉。 以后白天就不让鱼儿睡了,省的夜里折腾。 贺尧川把尿布拿出来,林榆脱了娃娃的衣裳给换,他低头的模样认真专注,丝毫没发现某人一动不动看着自己。 贺尧川目光黏上去,用眼神把林榆看遍了,他喉结微动,凑过去小声说话:“今晚让鱼儿跟爹娘一起睡,把小竹床搬过去。” “爹娘夜里起来照顾孩子,也会听见的。” “我们轻声些。” 俩爹一致打算抛弃儿子。 郎中嘱咐过,生完孩子两个月就能行房事。贺尧川却坚持了四个月,等林榆彻底养好身子。耐不住夫郎每天香香软软的就睡在身侧,他忍不住蠢蠢欲动了。 见夫郎答应,贺尧川脸上绽开笑意,比春日的花都灿。他快速给儿子拾掇好,虎头鞋虎头帽一戴,活脱脱一个漂亮的小男娃。 贺尧川把孩子抱去灶房,叫一家人逗着他玩耍。 林榆独自翻进菜地,这里能听见村子里爆竹声声,偶尔也有小炮仗的余音,昨天穿过村间小路时,看见家里户户都贴了窗花红结,他们家也少不了。 用红绳打了不少络子,房里挂不下,就五颜六色挂在树上,菜地里,篱笆上,看上去倒是喜庆。 拍开白菜上一层雪,雪层哗哗落在土里,他割了两颗放在竹篮里,再拔两根白萝卜,晌午炖一锅热乎的萝卜汤。年夜饭是夜里吃,中午都清淡些,留着肚子晚上开席。 今年的萝卜种的晚,这会儿刚冒出绿色的苗叶,过段时间才能拔了泡进坛子里。 贺尧川又抱着儿子出来,让他看爹爹拔菜,鱼儿伸出手指一指,对外面的事物好奇。林榆手脏,不能捏儿子的脸蛋,他拍拍土道:“余下的扔进地窖里,我摘了一些外层长老的菜叶,一起拿去喂鸡。” 路上有一段距离,贺尧川点点头:“把儿子也带上,他没去过自家鸡场,也让他熟悉熟悉。” 鱼儿身上穿的厚,出门再打把伞,吹不到外面的风雪。年前他还去云溪县买了几张兔绒,给家里人都做了领子,儿子自然也有,戴在脖子上很暖和。 …… 今年的年夜饭依旧丰盛,十菜一汤,炉子里还有一锅羊汤,喝了肚子里暖和,夜里守岁也不冷。 唯一不同的是,桌上多了两个娃娃,团团和鱼儿虽然正是吃奶的时候,也不妨碍他们加入这份热闹。 “听听外面,村里也开始吃年饭了,”周淑云往外看一眼,入目是稀稀拉拉的下雪,还有满院子彩络。 溪哥儿不怕冷,他下了桌跑出去,迫不及待地拿出炮竹:“娘,也该咱家了,以前都是哥哥们放,今年我来。” 村里的小哥儿中,就数他胆子最大,周淑云管不了他,由着去了。别说小儿子,就连她也有些好奇,想试一试点炮仗,又觉得那玩意儿害怕。 贺尧川看出来了,笑着道:“今年爆竹买了不少,娘也去试试,放着听个响?” “我就不去了,怪吓人的,”周淑云探头看了看,随后被儿子撺掇的心动了,犹豫片刻也拿着火镰出去。 不一会儿就该燃起来,林榆赶紧捂着儿子的耳朵,“鱼儿第一次过年,没听过响动,别吓着他。” “臭小子,若连这点动静都怕,以后别说是我儿子,”嘴上虽然严厉,贺尧川还是帮忙捂着,他双手覆在林榆手背上,一家三口靠在一起,没让儿子听到太多。 溪哥儿点完干净后撤,噼啪声在地上、在年夜里炸开,火光照在全家人脸上,映出淡黄微暖的光。 鱼儿没哭,瞪着眼睛好奇看。团团却哭了,第一次听响动,害怕大过好奇,不会说话的娃娃只能用哭声表达,这会儿揪着他娘的衣裳,一个劲儿往怀里躲。 孙月华反倒笑了:“弟弟都没哭,你当哥哥却哭了,像什么样子。”娘不心疼他,团团又看看他爹,他爹转头跟爷爷喝酒去。 最后还是周淑云心软,伸出手臂哄着:“来来来,到阿奶这里来。” 贺尧山这会儿又凑过来了:“娘,我小时候您可不是这样的。果然老话的说的好,还是隔代亲。” 他娘舍得打儿子,不舍得打孙子。 周淑云瞪傻大儿一样,无情揭穿他:“是不这样,打碎了我一筐鸡蛋,摔坏我一只镯子,推翻半缸杂面……” 堂屋里顿时笑声朗朗,贺尧山也笑,摸摸头想起以前的混账事,坐下来老老实实吃饭。 年饭在一家人的说说笑笑中吃完一半,农家的烧酒烈,喝酒肚里一阵暖流,今儿大家一起守岁,除了娃娃谁都不想早睡,端上瓜果炭火坐在廊下看雪。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贺尧川和林榆悄悄进了柴屋,搬出一件东西。他俩相视一笑,只等给大家一个惊喜。 “二哥哥买了什么?”溪哥儿眼睛灵活,只问了一句,全家人都看过来。 林榆和大川神秘兮兮笑:“一会儿等大堂叔和二堂叔两家来,便知道了。” 他俩不说清楚,大家都抓心挠腮的,溪哥儿凑到木箱子旁边看,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二哥也不让他拆开。终于等来所有人,小小的院子挤满,周淑云点了四盆炭火,大家都围着一起,抻长了脖子好奇。 林榆和贺尧川打开木箱。 贺长峰见识最广,他惊喜大声喊出来:“是烟花!” 这下所有人都围过去。烟花他们不陌生,听说又响亮又好看,是云溪县的富户才买的起的。他们村里大多数人,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烟花,提起来,连想都不知道该怎么想象。 “这得不少钱吧?”赵惠脱口而出,伸出手小心碰了碰。 贺尧川笑笑:“三两银子。” “三两!”周淑云声音拔高,她拍拍胸脯:“怪不得人人都说,烟花比金银还贵,就这么一箱,要花去一家人半年开销。” 里面只有二十发,他俩买的是最普通的那种,虽说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却也能在年夜里看个亮。 “一年只这一次,今年日子好过,是我们在新家的第二年。连着去年的那份一起祝贺了,愿以后都是和和美美好日子。” 贺尧川最后说出心里想说的话,周淑云擦擦眼角笑了,以前的苦就不说了,以后都要往前走,千万别再回头看。 她扬声大喊:“放烟花!现在就放。” 大家齐齐后退,都不约而同抬头仰望夜空。当听到一声脆响,那一朵朵在夜幕里炸开的烟花,璀璨又夺目,给今年最后一天画上喧闹的句号。 第二年了,林榆静静抬头,这是他们来到这个时空的第二年。从最初的陌生彷徨,到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或许没人比他更幸运。贺尧川抱着孩子到他身旁,他牵着林榆道:“我和孩子都在。” 林榆收回目光,灿烂的烟花仿佛还映在他眼中,漆黑的瞳孔里闪烁出明亮,他笑了笑,也牵着贺尧川。 与此同时,村里家家户户都从房里出来,他们也抬头看向夜空里,那片从未见过的烟花。很短暂,停留片刻后慢慢消散,却难忘的很。【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 第 112 章【完结】 第112章 第 112 章 完结 春四月, 新宅建在小河边。 草长莺飞,一条蜿蜒小路通往旧宅。他俩的宅子不大,三间青瓦房, 柴房和灶房靠近,做饭搬柴都方便, 茅厕连着猪圈就搭在后面,味道传不到前院。今年还养了两头猪,猪圈也比旧宅的规模更大。东边是杂物房, 平时能放粮仓杂物。 最好看的便是院落,角落里那颗绿荫遮天的梧桐树, 足够成为夏日里最吸引人的存在。选址时, 贺尧川便相中这颗, 特意让工匠把它留下来。 林榆带儿子坐在秋千架上, 回头听见有人叫他,是杨阿嬷, 手里提着刚宰杀的鸡:“榆哥儿你看,这只鸡嫩, 给小鱼儿煨一锅鲜鸡汤, 余下做成烧鸡如何。” 问过郎中, 宝宝这会儿能喝鸡汤了, 只是别给喂肉和油花, 撇去油沫的鲜汤能喂几勺,对长身体有好处。 林榆正陪鱼儿玩耍, 他点点头:“成,娘和大嫂一会儿就过来帮忙。” 前几日搬到新宅,等家里都收拾妥当,床柜子置办好了, 今天才宴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原先他俩住的屋子给了溪哥儿,小哥儿大了,不能再跟爹娘一起住,得有自己的空间。再说家里娃娃多,大人也多,小院子挤不下。 这半年攒了一些钱,又从爹娘手里借了十两,索性咬咬牙建一个新宅,如此两边都宽敞。 门口青石板上,骡蹄声嘀嗒嘀嗒,贺尧川笑声朗朗进门,他把骡子拴好洗手,走过来拍拍手掌:“皮猴子,让父亲抱。” 小鱼儿在秋千上爬,木板足够宽敞,林榆伸手护着,不怕他掉下来。 听到父亲的声音,鱼儿小嘴一笑,亮晶晶的口水挂在嘴角,林榆还给缝了口水巾。 张开嘴,上下两排各长了四颗牙齿,小小白白的一颗。鱼儿聪慧,才这么点大,已经学会喊爹和父亲,看过的人都惊。 只是学的有些模糊,看见贺尧川过来,小鱼儿不清不楚地开口:“啊……fu……” “叫父亲,”林榆给擦完口水,认认真真教说话,小鱼儿又福啊福的说。贺尧川笑着摇摇头,把儿子抱起来往上抖了抖:“不指望你有你爹爹聪慧了,皮猴子健健康康长大就行。” 贺尧川会些木匠活,亲手给儿子做了一个木马,他带鱼儿坐在上面,鱼儿刚学会翻身,坐了一会儿就开始翻面爬,木马太小了,把他父亲和爹爹吓的,赶紧伸手拦。 “臭小子!摔哭了可不哄你,”林榆作势在儿子屁股上打,却没真的下狠手。 贺尧川嘴角一直笑着,“从小看到大,这会儿调皮,以后可更不好管了。我去县里卖鸡蛋那家酒楼掌柜请假,他儿子带着炮仗去私塾,把同窗都吓哭了,这会儿忙着给同窗父母赔罪送礼。” “那是该好好教,”林榆把儿子抱起来,给擦擦口水:“以后要当好孩子。” 陪着玩耍一会儿,鱼儿哇哇哭两声,林榆拉开裤子一看:“哎呀拉了,快给他洗洗换身衣裳,大嫂马上过来,还要给孩子喂奶。” “我去吧。” 郎中嘱咐,这会儿可以慢慢断奶了,平时吃点米糊糊,肉泥菜泥,偶尔喂一顿奶,可不能一下子断了。 林榆说大嫂喂奶辛苦,贺尧川计划第二日打包一筐鸡蛋和三只老母鸡送去,他俩如今不住旧宅,不再像以前那样天天见面。 刚说到这,大嫂就抱着团团过来了。周淑云他们跟在身后拿碗筷,新宅碗筷置办不多,得从旧宅里借。 大堂叔二堂叔也都来了。忽然一下子热闹,林榆忙给拿凳子,贺尧川进出灶屋倒茶。 “青瓦房就是气派,你瞧白墙青砖的,比县里的房子也不差。”“你家老大老二都出息,有房有鸡,还给你生了两个白白嫩嫩的孙孙,村里就数你有福气。” 邻居们围着周淑云,他们是做客吃饭的,嘴上肯定要捧场恭维一些,一句两句把周淑云捧的满脸都是笑。 何英莲跟她婆婆曹绣红坐在一旁,大宅子养鸡场她可都看见了,别说是白云村,放在她娘家村里,也没有比这更气派,她嘴上不说,心里酸酸的。 嫁给牛家这么多年,别说青瓦房,连石砖房都没有,一家人挤在小小的土坯房里。 何英莲悄悄往前挪了挪,也说些好听的话:“要我说,老三溪哥儿也不错,模样俊俏又能干。” 周淑云可纳闷,今天何英莲像是开了窍,终于说了两句中听的话。 她原本不想请何英莲来,却和牛家关系不错,请了一个就不好厚此薄彼的,也不差何英莲这一双筷子。 纳闷还没完,就听何英莲那不中听的话来了。 “我娘家有个外甥,周婶你是知道的,有模有样去年十岁就考中童生,和溪哥儿正好相配,我看不如喜上加喜,就今天订个娃娃亲!” 何英莲越说越笑,好似她说怎么办,别人就该随了她。 周淑云脸色唰地一黑,淡淡道:“溪哥儿年纪还小,先不说这些,即便年纪到了,也得在家留几年,好好留心相看。” “还相看什么,我外甥你是知道的啊……”何英莲急匆匆的,上手拉周淑云。 旁边几个围坐的妇人夫郎一看场面不对劲,赶紧打话茬把何英莲隔开。 “就是就是,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谁家哥儿不是宝,是该多观察几年。”“快别说了。” 她婆婆曹绣红刚转完院子回来,被儿媳妇一顿操作差点气倒地,忙赶过去打圆场,又赶紧把何英莲拉出来低声劈头盖脸教训:“你外甥什么样,你心里没数?!就那种天生跛脚的,你也想让他配溪哥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注意,快滚回家里去,少在贺家面前丢人现眼。” 身有残疾不能科考,这辈子也就是个童生,别人不知道曹绣红可知道。 何英莲被赶回去,连这顿饭也没吃上。回去的路上,直抱怨她婆婆打断话。 她不过是想帮扶帮扶外甥,那贺家有田有地有钱,贺尧溪嫁了人,两个哥哥能眼睁睁看着哥儿在婆家吃苦?到时候提拔提拔妹夫,那不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她那些小算盘落空了,惹的周淑云不快。进了灶房做饭,把这事儿说给贺尧川贺尧山听,气的他俩也骂。 开火饭这一日的小插曲一晃而过,不愉快的事情没人天天念叨,远离了那些人,日子还是跟以前一样红红火火。 年后的喜事多,张二也要成亲了,去年张大跟着陈老板赚了不少钱,拿出五两银子给弟弟取媳妇,是个模样标志的小姑娘。 林榆把鱼儿留在家里让杨阿嬷照看,悄悄坐上骡车,同贺尧川去云溪县买布。 生了小鱼儿之后,他还没怎么去县里,听说福安酒楼又出新菜了,而他俩爱吃的那家汤饼铺子关门了,老板夫妇的儿子在京城做官,他们也跟着一起去京城享福。 没有汤饼铺子,贺尧川就带林榆去吃肉汤圆,不必汤饼滋味差。 云溪县还和之前一样,似乎慢慢在变化,但生活气息还是那样,出摊的开铺子的井然有序,百姓踏踏实实过日子。 “张二成亲送两匹棉布好了,好事成双。对了,城南新出的杏花汾酒不错,买两罐子。一罐送礼,一罐留着自家喝,也尝尝滋味如何。郎中说满哥儿怀了三个月,我想再给他添一件首饰,君哥儿当初怀的时候也送过。” 林榆低头咬一口汤圆,软糯的皮裹着汤汁在嘴里,他絮絮叨叨说完,唰的一下露出惊喜,这汤圆好吃! “嗯,都听你的。”贺尧川笑着,从自己碗里给林榆舀两个,看夫郎喜欢吃这个,贺尧川道:“听说今年仲夏杨柳街有庙会,和城外的庙会不一样,那时候也带着娘他们来逛,再买一碗汤圆给他们尝尝。” 鱼儿可以出门了,他还想带儿子见识外面的世界,多认识一些人有好处。 林榆点点头。 买完东西,把酒肉和布匹都放在骡车上。 路过书院街,听到青山书院里面朗朗书声,他俩驻足听了一会儿。 小时候,他和大哥也站在这个位置,看着里面却不敢露出羡慕,娘拼死拼活,老两口吞了钱也不愿意让他们读书…… 这世道,能靠读书出人头地便是最好,贺尧川说:“以后把鱼儿也送进来,能考取功名最好,考不了,也多学学道理做个明白人。” “嗯,自然。”林榆笑笑牵他的手。 书院斜对面,林榆忽然瞥见熟悉的身影,他戳一戳贺尧川,让他也看。 不起眼的角落里,贺长顺一动不动看着书院,旁边是赵春花。年后没在村里碰见,赵春花似乎又苍老了,她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去,身体更加佝偻,看什么都无光。 母子两个在街上仿佛游魂,连贺尧川和林榆都没看见。 “娘说,你爷爷……贺大全快不行了,躺在床上吃不进去饭,人已经这样了,家里连棺材都没准备,估计剩不了多少时日。” 都在一起村里,就算不打听,邻居三言两语摆龙门阵的,周淑云也听在耳朵里,回来以后就说了。 贺长德那会儿感慨,他也怨过爹娘,所以断亲后再也没回去过。但一听说亲爹快不行了,还是决定最后见一面,这事儿周淑云没说什么。 贺尧川点点头:“他们对我没恩情,我们也无需回报什么。” 他俩看着赵春花带贺长顺转头进了一家当铺。她颤颤巍巍的,枯槁的双手揭开几层旧布,拿出最后一件嫁妆镯子,当了五两银子。 贺长顺带回来的女人最终还是进了门,郑彩凤撕破脸皮,不肯再伺候老两口,家里整日闹腾。赵春花早就没了心气斗,卖嫁妆的钱没给贺大全置办棺材,当她最后的依靠。 日子是好是坏,都是自己选择的结果。 林榆坐上骡车,贺尧川轻甩长鞭让骡子跑起来,他心情不错,回村的路上笑吟吟哼唱山歌,婉转悠扬的曲调在山间流转。 林榆笑着看过去,山风和斜阳照在他们脸上,只觉得一切恰到好处,岁月安好。 ——全文完——【魔蝎小说 mo xie xs .c om】